《平冥魔界传奇》 第1章 第一章 ## 楔子 战火纷扰家园破, 苍生受难又何故? 三界纷争何时了, 历经世间万千苦。 儿女情怀盛, 英雄气概壮, 谁主沉浮定乾坤? 数风流者, 但看今朝。 --- 南国西部边陲,群山环抱处,藏着一个百来户人家的小村庄,名唤“无名庄”。 庄子依山势而建,如长蛇逶迤,绵延数里。庄前一条清溪如玉带环绕,山水之间常年青烟缭绕,远看恰似人间仙境。庄后更有几处冬暖夏凉的天然涵洞,夏可避暑,冬能御寒,实乃安居乐业的好去处。 五百年前,一伙为避战乱的先民无意中发现此地,便在此定居下来。许是厌倦了尘世纷争,他们竟连村庄的名字都懒得起,后人便顺着叫了“无名庄”。 庄里世代流传着一个传说:此地曾是某位得道高人的修炼之所,山中藏有一本奇书,得之可安邦定国。只是庄里人听了也只当故事,从无人真去寻过——他们更乐意守着这方山水,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平淡日子,与世无争。 可这世间事,往往你越是想躲,麻烦越会找上门来。 --- 这一日,无名庄与往常并无二致。 鸡鸣破晓,炊烟袅袅,汉子们扛着农具下田,妇人坐在门前缝补衣裳,孩童追着黄狗在巷子里疯跑。街市上,卖菜的阿婆、打铁的王叔、磨豆腐的李嫂……熟络的招呼声、讨价还价声、孩童笑闹声,交织成一片生机勃勃的喧嚷。 谁也没想到,这份安宁即将被撕得粉碎。 正午时分,日头正烈。 忽然间,天色毫无征兆地暗了下来。 不是乌云蔽日,而是一股腥风自北边山谷呼啸而来,风中带着某种刺鼻的、类似野兽巢穴的腐臭气味。庄里的狗最先察觉异样,齐齐噤声,夹着尾巴缩回窝里,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咽。 “怎么回事?”有老人拄着拐杖抬头望天,“这风邪门……” 话音未落,地面开始震动。 起初只是轻微的颤抖,像是远处有巨石滚落。但不过几次呼吸的工夫,那震动便愈加剧烈,屋檐的瓦片哗啦啦作响,晾衣的竹竿接连倒下。 “快看北山口!”有人尖声叫道。 只见北面山谷出口处,尘烟滚滚,一群黑影如潮水般涌来。 待得稍近些,人们才看清——那哪里是人? 那些身影个个身高八尺有余,裹着破烂的黑布,裸露的皮肤上长满浓密的黑毛。它们骑乘的坐骑更是古怪:有的形似巨狼却生着鳞甲,有的如野猪却长着三只眼睛,口中滴落粘稠的涎水,在泥土上腐蚀出嘶嘶白烟。 最骇人的是它们的爪子——五指如钩,指甲乌黑锐利,在日光下泛着金属般的冷光,长度足有半尺,活脱脱五把淬了毒的弯刀。 “妖……妖怪啊!”不知谁先喊了一声。 恐慌如野火般瞬间燎遍全村。 黑衣怪物们已冲入庄内。它们显然训练有素,分作数队,一队纵火,一队杀人,一队抓捕活口。动作快得惊人,寻常庄稼汉根本看不清它们的动作。 “救命——” 惨叫声此起彼伏。 一个黑衣怪物随手抓住一个正要逃跑的中年汉子,那汉子还举着锄头试图反抗,怪物却只是一抬爪——“噗嗤”一声,五指如插豆腐般没入胸膛,再一扯,一颗尚在跳动的心脏便被掏了出来。怪物看也不看,塞入口中咀嚼,鲜血顺着嘴角流淌。 另一处,几个黑衣怪物撞开一户人家的木门,屋里一家五口缩在角落。为首怪物咧嘴一笑——黑布下露出的是布满獠牙的兽嘴,牙齿呈倒钩状,沾着碎肉和血沫。它一把抓起最小的那个孩子,那孩子不过三四岁,吓得连哭都忘了。怪物将孩子举到面前,似乎在欣赏他惊恐的表情,随后…… “不——!”母亲疯了一般扑上去。 怪物反手一挥,母亲的脑袋便飞了出去,滚落在地时眼睛还睁得极大。 整个村庄顷刻沦为炼狱。 火焰四处蔓延,黑烟冲天。血腥味浓得化不开,混合着皮肉烧焦的恶臭,令人作呕。那些黑衣怪物仿佛不知疲倦的杀戮机器,它们不急着吃光所有人,而是有选择地撕碎一部分,将另一部分活生生拖走——用粗糙的绳索捆成一串,像拖牲畜般往北山方向拉。 有年轻姑娘被当街撕碎衣裳,怪物们发出“嗬嗬”的怪笑,那笑声里没有任何人性的温度,只有纯粹的残忍与戏谑。老人被一脚踹断脊骨,倒在火堆里抽搐。婴儿被从母亲怀中夺走,随手抛给坐骑,被一口吞下…… 混乱中,也有血性汉子试图反抗。 王屠夫抡起两把杀猪刀,吼着“老子和你们拼了”,一刀砍在一个怪物手臂上——却只迸出一串火星,那黑毛覆盖的皮肤竟坚韧如铁!怪物转身,一爪拍下,王屠夫连人带刀被拍成肉泥。 冯铁锥握着一柄铁锥,伺机刺向一个怪物的眼睛,这次成功了,黑血喷溅。怪物发出凄厉的嚎叫,却并未倒下,反而狂性大发,一把抓住冯铁锥,活生生将他撕成两半…… 力量差距太大了。 在这些非人的怪物面前,寻常百姓的抵抗如同蝼蚁撼树。 约莫半个时辰后,杀戮声渐渐停歇。 不是怪物们停下了,而是庄里已几乎没有活人可杀。 街道上、院落里、田埂边,到处是残缺的尸块和汇成小溪的血泊。火焰还在燃烧,噼啪作响,将这座存在了五百年的桃源一点点吞噬。 黑衣怪物们聚集在庄子中央的空地上,清点着俘虏——大约还有七八十人,多是青壮男女,被绳索捆着,瑟缩如待宰的羔羊。为首一个格外高大的怪物(它的黑布上绣着一道暗红色的纹路)发出几声低沉的喉音,似是某种命令。其余怪物便驱使着俘虏,拖拽着朝北山而去。 它们来得快,去得也快。 不到一个时辰,无名庄便从人间桃源化为一片死寂的废墟。只剩烈火焚烧的爆裂声,以及零星几只乌鸦落在焦木上,发出“嘎——嘎——”的刺耳鸣叫。 --- 日头西斜时,一个瘦削的身影一瘸一拐地出现在庄子南口。 正是顾小杰。 他今年十六岁,身材因长期劳作而结实,但面容尚存稚气。此刻他蓬头垢面,粗布衣裳被荆棘刮破好几处,左脚踝肿得老高,草草用布条捆着,布条已被渗出的血染成暗红色。 今早他照例去后山打柴,却不慎踩空摔下山坡,扭伤了脚。在山沟里挣扎了半天才爬出来,原本想着回庄找李大夫瞧瞧,谁知…… 眼前的一切让他僵在原地,脑子里“嗡”的一声,彻底空白。 这还是他记忆中的无名庄吗? 房屋大半坍塌,焦黑的梁柱歪斜欲倒。街上到处都是散落的杂物:摔碎的瓦罐、翻倒的桌椅、踩烂的菜叶、扯碎的衣裳……而最刺眼的是地上那一片片暗红色的血迹——已经半凝固,在夕阳下泛着令人心悸的光泽。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混杂着焦糊气,吸一口便让人胃里翻江倒海。 “有……有人吗?”顾小杰的声音干涩发颤,在空荡荡的废墟间回荡,无人应答。 他拖着伤腿,踉跄着往庄里走。每走一步,脚踝便传来钻心的痛,但他浑然不觉——眼前的惨状已经夺走了他所有的感知。 “先生……王叔……李婶……”他一遍遍喊着熟悉的名字,回应他的只有风声穿过残垣断壁的呜咽。 没有尸体。 一具完整的尸体都没有。 只有零星散落的残肢断臂,以及某些难以辨认的、被啃食过的骨渣。 顾小杰只觉得浑身发冷,那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连指尖都在颤抖。他从小父母双亡,是被庄里人轮流接济养大的,尤其是教他识字明理的周先生,待他如亲子。这里每一个人都是他的亲人,可现在…… “还有人活着吗——!”他几乎是用尽力气嘶喊,声音里带了哭腔。 依旧死寂。 就在绝望如潮水般要将他淹没时,西北方向忽然传来一丝极轻微的抽泣声。 顾小杰浑身一震,猛地扭头:“谁?谁在那里?” 抽泣声停了片刻,随后,一个细弱如幼猫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救……救命……救救我……” 是个孩子! 顾小杰不知哪来的力气,拖着伤腿拼命朝声音方向奔去。那是一处倒塌的院墙,碎砖烂瓦堆积成小山。声音是从瓦砾堆下传出的。 “别怕,我来救你!”他跪在地上,徒手扒开碎砖。手指很快被尖锐的瓦片割破,鲜血直流,但他丝毫不停。搬开最后一块压着的木板时,他看见了一个蜷缩在角落的小小身影。 是个约莫十岁出头的女孩,满脸灰土,眼睛哭得红肿,正是庄里林木匠的女儿,林采采。 “采采!”顾小杰又惊又喜,伸手去拉她,“你怎么样?受伤没有?” 林采采却像是受惊过度,猛地往后缩,双手抱头尖叫:“别过来!别吃我!别吃我!” “采采,是我,南街的小杰哥哥!”顾小杰放柔声音,慢慢靠近,“你看清楚,是我。” 林采采这才慢慢放下手,透过泪眼仔细辨认。当她终于确认眼前的人是谁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扑进顾小杰怀里:“小杰哥哥……呜呜……他们都死了……都被怪物抓走了……” 顾小杰紧紧抱着她瘦小的身子,感受到她剧烈的颤抖,自己的心也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别怕,别怕……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你看见了什么?” 林采采抽噎着,断断续续讲述起来: “今天……中午,我在院子里玩毽子,忽然听见庄口传来好多人的惨叫声……娘冲进来抱住我,把我塞进这个墙角,用木板盖住,说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能出来……” “我……我从木板缝里看见……好多黑乎乎的大个子,长得像人又不是人,浑身是毛,指甲那么长……”她比划着,眼里满是恐惧,“它们见人就杀……王屠夫想打它们,被一巴掌拍死了……它们还抓了好多人,用绳子捆着拖走了……” “我爹、我娘、我哥哥……都被抓走了……”说到这里,她又崩溃大哭,“我想去救他们,可是娘说不能出来……后来有怪物撞倒了墙,我被木头砸到脑袋,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顾小杰听着,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背爬上来。 怪物?吃人?抓活口? 他忽然想起庄里老人闲聊时提过的只言片语——关于山外世界的危险,关于那些非人之物的传说。但那些故事太过遥远,他一直以为只是大人吓唬小孩的谈资。 难道……那些传说是真的? “采采,你确定……它们长得像野兽,却穿着衣服,还会骑马?”顾小杰试图理清线索。 “不是马!”林采采用力摇头,“那些坐骑也很可怕,有的像狼,有的像野猪,还会流口水,把地都烧出洞来!” 顾小杰沉默。 他想起自己摔下山坡时,似乎也听见了某种古怪的吼叫声从庄子方向传来,当时还以为是打雷。现在看来…… “小杰哥哥,你说我爹娘……他们还活着吗?”林采采仰起小脸,眼里全是泪和期盼。 顾小杰看着她的眼睛,那句“可能已经死了”怎么也说不出口。他深吸一口气,用力握紧她冰凉的小手:“活着。他们一定还活着。那些怪物既然抓走活人,肯定有用处,不会轻易杀掉。” 这话既是安慰采采,也是安慰自己。 天色完全黑了下来。 七月的天,本该闷热难耐,今夜却莫名刮起了北风,风中带着刺骨的寒意。顾小杰扶着采采,两人在废墟中又搜寻了一遍,试图找到其他幸存者,或者至少找些能用的东西。 一无所获。 整个庄子真的只剩他们两个人了。 最后他们回到采采家——其实只剩半间还没完全塌掉的屋子。顾小杰找来自己散落的干柴,在屋内避风处生起一小堆火。又翻出半袋被压在砖石下的粗面饼子,虽然沾了灰,但还能吃。还意外找到两条被烧焦了边角的旧棉被。 围着微弱的火堆,两人默默啃着干硬的饼子。 远处深山传来狼嚎,一声接一声,悠长凄厉,在寂静的夜里格外瘆人。偶尔还有乌鸦的叫声,像是为这场灾难唱着挽歌。 林采采缩在顾小杰身边,小声说:“小杰哥哥,我冷……也怕……” 顾小杰将她搂紧些,用半焦的棉被裹住两人:“别怕,有火,有我。” 话虽如此,他自己的手心也在冒冷汗。十六年来,他从未离开过无名庄方圆二十里,最远只到过后山采药。如今突然要面对一个完全陌生、充满危险的外界,还要带着一个十岁的小女孩去寻找不知被掳到何处的亲人…… 前途茫茫,生死未卜。 “小杰哥哥,”林采采忽然低声问,“我们会死吗?” 顾小杰一怔。 他看着火苗跳跃的光映在采采稚嫩却写满恐惧的脸上,想起周先生曾教过的一句话:“人有畏惧之心,方知勇敢之贵。” 他挺直脊背,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不会。我们不会死。我们还要去找你爹娘,找我先生,找庄里所有人。只要我们还活着,就有希望。” 林采采望着他,眼泪又涌出来,但这次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某种模糊的感动:“嗯……我们一起找。” “不过在这之前,我们得先活下去。”顾小杰努力让语气轻松些,“采采,你知道庄子北面那棵老槐树吗?” “知道,我爹带我去过,说那树有三百年了。” “对。先生以前告诉我,老槐树右边有个隐蔽的山洞,穿过山洞,就能走出这片山,到外面的世界去。”顾小杰说,“明天一早,我们就从那里出发。” “外面……真的有妖魔鬼怪吗?”林采采小声问。 顾小杰沉默片刻,苦笑道:“以前我不信,现在……不好说。但就算有,我们也得出去。留在这里,只有等死。” 火堆噼啪作响。 林采采渐渐支撑不住,靠在顾小杰肩上睡着了,只是睡得并不安稳,时不时抽搐一下,发出含糊的梦呓。顾小杰却毫无睡意,他望着屋顶破洞外那片陌生的星空,思绪纷乱。 那些黑衣怪物到底是什么?为何袭击无名庄?抓走活人做什么?庄里传说山中藏有奇书,难道和这个有关? 一个个谜团如乱麻缠绕。 但有一点他很清楚:从明天起,他不再是那个只需考虑打柴种田的懵懂少年。他肩上多了一条生命,心里多了一份承诺。 “周先生,”他对着虚空低声说,“您常教我要知恩图报,庄里人养我长大,如今他们有难,我顾小杰就算拼了这条命,也一定要找到他们,带他们回家。” 夜风呼啸,似在回应他的誓言。 远处狼嚎渐息,东方天际,一抹极淡的鱼肚白悄然浮现。 长夜将尽,前路未明。两个少年的命运,从这一夜起,被彻底卷入一场他们尚未知晓的、席卷三界的巨大风暴之中。 这个是我的又一部作品,希望大家多多关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一章 第2章 第二章 清晨,寒风贴着废墟低低刮过,卷起残破的布幡和烧焦的纸屑。 旗子上依稀可辨“酒”“米”“茶”的字样,只是如今都蒙上了一层黑灰。空气中那股浓郁的血腥味淡了些,却并未散尽,混合着木材焦糊的气息,依旧缠绕在鼻腔里,像某种顽固的提醒——昨日那场惨剧不是噩梦,是刻进骨子里的真实。 火堆早已熄灭,只剩下一滩灰白余烬,风一吹便扬起细碎的尘。几只不知名的灰鸟在断壁残垣间跳跃,尖喙啄食着焦土里可疑的碎屑,偶尔发出几声短促刺耳的啼叫,在这片死寂中格外扎耳。 顾小杰睁开眼。 他其实没怎么睡熟,梦里全是火光、惨叫和怪物模糊的影子。怀里的小采倒是睡着了,只是眉头紧蹙,时不时抽噎一声,显然梦里也不安稳。 他轻轻抽出被压麻的手臂,小心翼翼起身,生怕惊醒她。简单活动了下酸痛的筋骨,便开始在周围搜寻。 食物、水、衣物、能防身的东西——这才是眼下最实际的。 他先回了一趟自己家——如果那间塌了半边的茅屋还能算家的话。从灶台下的暗格里翻出半袋没受潮的粗面,又找到两件打满补丁但还算干净的旧衣裳。路过王屠夫家时,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推开了歪斜的木门。 屋里一片狼藉,打翻的肉案、散落的铜钱,还有……墙角那两把沾满黑血的杀猪刀。 顾小杰盯着那刀看了很久。他记得王屠夫,那个嗓门粗大、满脸横肉却总偷偷塞给他猪骨头的汉子。昨天他还吆喝着卖肉,现在…… 他深吸口气,上前拾起了刀。刀很沉,刃口有些钝了,但握在手里有种奇异的踏实感。他用破布将刀仔细裹好,系在腰间。 正要去下一家,远处忽然传来带着哭腔的喊声:“小杰哥哥——!你在哪儿——!” 是采采醒了。 顾小杰心里一紧,立刻高声回应:“我在这儿!采采别怕!”说着快步往回赶。 刚绕过半堵残墙,就见一个小小的身影踉跄着冲过来,满脸是泪,头发散乱,活像只受惊的小兔子。 “你怎么……怎么一起床就不见了……”林采采扑到他身前,死死抓住他的衣袖,声音发颤,“我以为……以为你也……” “傻丫头。”顾小杰蹲下身,用袖口擦她脸上的泪,“我去找点路上用的东西,怎么会丢下你?” “你发誓?” “我发誓。”顾小杰伸出小指,“拉钩,一百年不许变。” 林采采这才破涕为笑,也伸出小指钩住,用力晃了晃。这个幼稚的仪式却让她奇异地安心下来。 两人简单洗漱,就着冷水吃了些干硬的饼子。顾小杰将找来的旧衣裳递给采采一件:“穿上吧,你那件破了,路上冷。” 采采接过,是件半旧的浅蓝色粗布裙,虽然洗得发白,但很干净。她默默换上,又看顾小杰将那把用布裹着的长刀挂在腰间,忍不住问:“小杰哥哥,你拿刀做什么?” “防身。”顾小杰系好包袱,语气平静,“外头……可能不太平。” 他没有说“可能有更多怪物”,但采采听懂了。她咬了咬嘴唇,没再问,只是将自己小小的手塞进他掌心。 “走吧。”顾小杰握紧她的手,“我们去找那棵老槐树。” --- 出庄的路并不好走。 往日熟悉的田埂小径,如今在眼中都透着陌生和不安。风从北面山谷吹来,带着不祥的寒意。两人沉默地走着,偶尔踩到焦黑的碎木或破碎的瓦片,发出“咔嚓”轻响,都会让采采浑身一僵。 顾小杰尽量找话题分散她的注意力。 “采采,你记得去年庄里社戏,你非要爬树看,结果下不来哭鼻子的事吗?” “才没有哭!”采采立刻反驳,脸蛋微红,“是……是沙子迷了眼!” “是是是,沙子迷了眼。”顾小杰忍着笑,“后来还是你哥扛梯子把你抱下来的,你哥还说,以后再爬树就把你绑树上喂鸟。” 提到哥哥,采采眼神黯了黯,但这次没哭,只是小声说:“等我找到哥哥,我要告诉他,我现在敢爬更高的树了,不用梯子也能下来。” “好,到时候我帮你作证。” 一路走走停停,约莫申时(下午三点左右),两人终于在半山腰看到了那棵传说中的老槐树。 确实是一棵古树。 树干之粗,需四五人合抱,树皮皴裂如龙鳞,深褐近黑。树冠如巨伞张开,枝叶茂密到几乎遮蔽了头顶的天空,站在树下竟觉光线陡然暗了几分。风吹过时,万千叶片簌簌作响,似在低语着数百年的沧桑。 “就是这儿了。”顾小杰环视四周,“先生说,树右边矮丛里有山洞。” 两人拨开齐腰深的荒草和荆棘,果然在石壁掩映处发现了一道方形石门。门高约八尺,宽三尺,表面粗糙,布满青苔和藤蔓,若不是特意寻找,极易错过。 门是关着的。 顾小杰上前用力推了推,石门纹丝不动。他又用肩膀抵住猛撞了几下,除了震落些灰尘,毫无反应。 “是不是……锁死了?”采采担忧地问。 “不应该。”顾小杰皱眉,“先生说过这是出庄的密道,若是锁死的,先人如何出入?” 他退后几步,仔细观察石门。门框边缘平整,没有锁孔,也没有门环。倒是在门左侧发现了一个略微凸起的圆形石盘,直径约一尺,表面刻着模糊的纹路——仔细看,是阴阳太极图的轮廓,只是磨损严重。 “这应该就是机关。”顾小杰伸手按了按石盘,没反应。他又尝试左右旋转,石盘依旧纹丝不动,像是焊死在了石壁上。 “是不是坏了?”采采也凑过来,伸出小手摸了摸冰冷的石面,“毕竟这么多年没人用过了……” 顾小杰没说话,心头却沉了沉。如果这扇门打不开,他们就真的被困死在这片山谷里了。出不去,找不到先生和庄里人,甚至等不到救援——那些怪物会不会再回来? 一股焦躁混着不甘涌上来。他深吸口气,强迫自己冷静。 “采采,我们同时用力试试。”他示意采采将手也放在石盘上,“我数一二三,一起按。” “一、二、三——按!” 两人用尽全身力气向下压,小脸都憋红了,石盘却连一丝松动都没有。 “再试试旋转?顺时针?” “逆时针?” 几次尝试皆告失败。石盘就像长在门上一样,冷漠地嘲笑着两人的徒劳。 夕阳渐渐西斜,林间光线更暗了。采采累得坐在地上,抱着膝盖,声音里带了哭腔:“小杰哥哥……我们是不是……出不去了?” 顾小杰看着那扇门,又看看采采绝望的小脸,只觉得胸口堵得厉害。他想起先生曾说过的话:“这世上没有打不开的门,只有找不到的‘钥匙’。” 钥匙……钥匙…… 他目光再次落在那太极图案上。阴阳两极,相生相克……先生教过他一点粗浅的易理,说万物有衡,动静相宜。这机关设在此处数百年,若真是完全封死,先人何必留它?定有什么是他们没想到的。 他蹲下身,用手指细细摩挲那些磨损的纹路。忽然,指尖触到阴阳鱼眼的位置——那里有两个极浅的凹点。 “采采,”他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亮光,“你记得先生说过吗?阴阳相济,需有‘引子’。” “引子?” “就是……触动它的东西。”顾小杰也不太确定,但这可能是最后的机会了。他咬咬牙,伸出右手食指,对准其中一个凹点,用力按了下去—— 毫无反应。 他愣了愣,又试另一个凹点,依旧如此。 最后一点希望似乎也破灭了。顾小杰颓然垂下手,却不小心被石盘边缘未打磨的棱角划破指尖,血珠瞬间渗了出来。 “嘶——”他倒抽口凉气。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那滴血恰好落在太极图中央。鲜血触及石面的瞬间,原本灰扑扑的石盘竟微微亮起一层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微光!紧接着,石盘内部传来“咔”的一声轻响,阴阳双鱼开始缓缓逆向旋转! “开了!开了!”采采惊喜地跳起来。 顾小杰也瞪大眼睛,只见石门在低沉的“嘎嘎”声中,缓缓向左缩进石壁,露出一个黑黢黢的洞口。 一股陈年的、混合着土腥和霉味的冷风从洞内涌出,吹得两人衣袂翻飞。 门后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像巨兽张开的嘴。采采下意识往顾小杰身后缩了缩。 顾小杰定了定神,从包袱里取出备好的火把——其实就是在木棍上缠了浸油的破布。他用火折子点燃,昏黄的火光勉强照亮前方几尺。 “跟紧我。”他牵起采采的手,声音很稳,“先生说,穿过山洞就是外面的世界。我们走。” 两人一前一后踏入黑暗。 --- 山洞比想象中深得多。 火把的光只能照亮脚下方寸之地,两侧石壁湿滑,长满青苔,头顶不时有冰冷的水滴落下,砸在肩上或地上,发出“滴答”轻响,在绝对的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脚步声在狭窄的通道里回荡,混合着两人略显急促的呼吸。采采紧紧抓着顾小杰的手,指甲几乎掐进他肉里。 “小杰哥哥……”她声音发颤,“你说……这里面会不会有……有那个……” “哪个?” “就是……鬼啊、妖怪啊什么的……” 她话音刚落,身后忽然传来“嘎嘎——轰隆”一阵闷响! “啊——!”采采尖叫一声,整个人扑到顾小杰背上。 顾小杰也吓了一跳,猛地回头,却见是石门自动关上了,将那点微弱的天光彻底隔绝。 “是门关了。”他松了口气,拍拍采采的背,“别怕,机关应该是设定好时间自动闭合的。” 采采这才从他背上滑下来,小脸煞白,心有余悸:“吓死我了……” “没事了。”顾小杰握紧她的手,“我们继续走,早点出去。” 越往里走,空气越凉,呼吸间都能看到白气。火把燃烧得很快,火焰开始不稳定地跳动,光线也越来越暗。采采越来越紧张,几乎贴在顾小杰身上走。 “小杰哥哥……火把快灭了……” “不怕,我还有备用的。”顾小杰其实心里也没底,但语气必须镇定。他从包袱里又抽出一根浸油布条缠上,就着将熄的火把点燃。 新火把亮起的瞬间,他瞥见前方似乎有岔路。 “等等。”他停下脚步,举起火把仔细照了照。确实是两条通道,一左一右,几乎一模一样,都是黑黢黢的,不知通向何处。 “走哪边?”采采问。 顾小杰皱起眉。先生没提过山洞里有岔路……难道是后来自然形成的?或者,先生自己也没走到底过? 他蹲下身,仔细观察地面。左边通道口有浅浅的水渍,右边则相对干燥。他又凑近石壁细看,忽然在右边通道的壁角,发现了一道极其模糊的刻痕——一个箭头,指向通道深处。 刻痕很旧了,边缘已被青苔覆盖大半,但确实是人为留下的。 “走这边。”顾小杰指向右边,“有人留了记号。” 两人顺着通道继续前进。火把又换了一次,时间感在绝对的黑暗中变得模糊,不知走了多久,就在第二支火把也将燃尽时—— 前方,一点针尖大的白光突兀地刺破黑暗。 “光!是光!”采采激动地喊起来。 那光起初只有米粒大,随着他们前进逐渐变大、变亮,最终化成一片不规则的光斑。微风送来了青草和泥土的气息,还有隐约的……焦糊味? 两人加快脚步,几乎是小跑着冲出了洞口。 刺目的阳光让两人同时眯起眼。待适应了光线,展现在眼前的是一片陌生的山林。他们正站在半山腰一处隐蔽的岩缝出口,下方是起伏的丘陵和零星的农田。 而不远处,约莫二三里外,一座村庄正冒着滚滚黑烟。 那烟柱粗黑浓密,直冲天际,与无名庄昨日的情景何其相似。 顾小杰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那里……也出事了?”采采颤声问。 “恐怕是。”顾小杰握紧腰间的刀,“我们得去看看……但必须小心。” 两人小心翼翼下山,朝着村庄方向摸去。越靠近,空气中的焦臭味越浓,还混杂着一股……熟悉的血腥气。 村口已是一片狼藉。房屋倒塌,栅栏破碎,地上到处是拖拽的血痕和散落的杂物。几具残缺不全的尸体横在路中央,血迹尚未完全凝固,显然惨剧发生不久。 顾小杰让采采躲在村外一处茂密的灌木丛后。“你在这里等我,千万别出声,也别出来。我进去看看情况,马上就回来。” “小杰哥哥……”采采抓着他的袖子,眼里全是恐惧。 “听话。”顾小杰按了按她的肩膀,“我保证,很快回来。” 他猫着腰,借着断墙和草垛的掩护,悄无声息地摸进村庄。 惨状比无名庄更甚。这里的抵抗似乎更激烈些,地上除了百姓的尸体,居然还有两具怪物的——依旧是黑衣蒙面,但露出了青灰色的皮肤和扭曲的肢体,显然死前经历了搏斗。 顾小杰屏住呼吸,继续向内探查。经过一间还算完整的茅屋时,他忽然听见里面传来细微的咀嚼声,还有液体滴落的“嗒、嗒”轻响。 他心跳骤疾,轻轻挪到破窗边,透过缝隙向内看去—— 屋内的景象让他胃部一阵翻搅。 一个黑衣怪物背对着他,正蹲在地上,手里抓着一截……手臂,埋头啃食。它咀嚼得很慢,很细致,仿佛在品尝什么美味珍馐。鲜血顺着它的嘴角和下颚滴落,在地上汇成一滩暗红。 而它身旁,立着一匹“马”。 不,那绝不是马。它通体纯黑,毛发纠结如铁丝,额头上竟有三只赤红的眼睛,此刻正无神地瞪着虚空。口中獠牙外露,滴着涎水和血沫。最诡异的是,它的四蹄并未踏地,而是悬浮在离地约一寸的空中,蹄下萦绕着一层淡淡的黑气。 怪物似乎吃饱了,随手将啃了一半的手臂扔给那匹怪马。怪马低头嗅了嗅,然后张开嘴,连骨带肉“咔嚓”咬碎,吞咽下去。它脚边已堆了一小堆啃干净的骨头。 顾小杰死死捂住嘴,才压下喉头的呕意。愤怒和恐惧在胸中激烈交战——就是这些东西毁了无名庄,抓走了先生和乡亲们,现在又在这里肆虐! 他想冲进去,一刀砍了那怪物。但理智死死拽住了他:这怪物看起来比昨天那些更壮硕,还有那匹诡异的怪马,自己这两下子,上去就是送死。 就在他内心挣扎时,怪物忽然动了动,似乎要转身。 顾小杰浑身寒毛倒竖,立刻缩回阴影里,连滚爬爬退出村庄,心脏狂跳得像要炸开。 他冲回灌木丛,拉起采采就跑,一句话都来不及说。采采被他拽得踉跄,却也不敢问,只能跟着拼命跑。 两人一口气跑出三四里,直到再也看不见村庄的黑烟,才敢钻进路边的密林深处,瘫倒在地大口喘气。 “小杰哥哥……你、你看到什么了?”采采脸色苍白如纸。 顾小杰平复着呼吸,艰难地开口:“怪物……在吃人……和你说的一样……” 采采的眼睛瞬间就红了,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那我爹娘……我哥……他们是不是……是不是也被……” “不一定!”顾小杰猛地抓住她的肩膀,声音因为急切而有些发哑,“采采你听我说,无名庄的人是被抓走的,不是当场被杀光的!只要活着,就有希望!我们得找到他们,救他们出来!” 这话像是说给采采听,也像是说给自己听。他必须相信这一点,否则这漫漫前路,如何走下去? 采采哭了一会儿,渐渐止住,用力抹了把脸:“嗯……我信小杰哥哥。” 天色渐晚。两人分食了最后一点干粮,又渴又累。顾小杰看到不远处有条小溪,便对采采说:“你在这儿休息,我去打点水。” 他拿着水壶走到溪边,刚蹲下舀水,就听见身后林子里传来采采一声凄厉的尖叫:“救命——!” 顾小杰脑子里“嗡”的一声,水壶“扑通”掉进溪里,他转身就往回冲。 只见林间空地上,一个黑袍怪物正朝采采步步逼近。那怪物身形比刚才村里那个稍瘦小些,动作也有些笨拙,但那双从黑布缝隙里露出的眼睛,却闪烁着贪婪兴奋的光。 “啧,小丫头细皮嫩肉,肯定好吃……”怪物嘶哑地笑着,伸出乌黑的爪子。 采采吓得跌坐在地,拼命往后缩,却被树根绊住,再也退不动了。 “住手——!”顾小杰怒吼一声,拔出腰间的柴刀,挡在采采身前。 怪物回过头,看见顾小杰,先是一愣,随即发出“嗬嗬”怪笑:“又来一个送死的?今天运气真好。” 它打量着顾小杰,目光轻蔑:“小子,就凭你这把破柴刀,也想学人英雄救美?” 顾小杰手心全是汗,心跳如擂鼓,但握着刀柄的手却异常稳。他不能退,身后是采采。 “少废话!”他压低身子,摆出先生教过的起手式,“欺负小女孩算什么本事,有种冲我来!” “找死!”怪物被激怒,低吼一声,猛地扑来。 它速度不快,但势大力沉,带起一阵腥风。顾小杰早有准备,向侧方滑步躲闪,同时柴刀横斩,砍向怪物腰侧! “铛——!” 刀锋砍在黑袍上,竟发出金铁交击之声!那黑袍不知是什么材质,坚韧异常,只被划开一道浅口,露出底下青灰色的皮肤。 怪物吃痛,更加暴怒,转身挥爪横扫。顾小杰急退,爪子擦着胸前划过,“刺啦”撕破了衣襟,在他胸口留下三道血痕。 火辣辣的疼。但顾小杰没时间管,怪物已再次扑来! 这次它学聪明了,封住了顾小杰的退路。顾小杰被逼到一棵树前,眼见利爪抓向面门,他猛地一矮身,从怪物腋下钻过,反手一刀砍在它腿弯! 怪物一个踉跄,单膝跪地。顾小杰趁机跃起,双手握刀,全力朝它后颈劈下—— “噗嗤!” 柴刀深深砍入皮肉,却卡在了骨头里!怪物发出凄厉的嚎叫,反手一掌拍在顾小杰胸口! “哇——”顾小杰口喷鲜血,倒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柴刀也脱手飞出。 怪物摇摇晃晃站起来,后颈血流如注,但它竟还没死!它喘着粗气,一步步走向顾小杰,眼里全是疯狂的杀意:“小子……我要撕碎你……一点一点……” 顾小杰挣扎着想爬起来,胸口剧痛,眼前发黑。眼看着怪物举起利爪—— “不许伤害小杰哥哥——!” 一声带着哭腔的尖叫响起。采采不知哪来的勇气,捡起地上的一块石头,狠狠砸向怪物脑袋! “砰!”石头砸中怪物额角,它晃了晃,更加暴怒,转身就要抓采采。 就是现在! 顾小杰眼中厉色一闪,用尽最后力气扑上去,从靴筒里拔出那把一直藏着的匕首——王屠夫的杀猪刀太显眼,他特意留了这个后手——对准怪物后心,全力刺入! “噗——!” 匕首齐根没入! 怪物浑身剧震,动作僵住。它缓缓低头,看着从胸口透出的刀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声,然后轰然倒地,抽搐几下,不动了。 顾小杰也脱力地瘫倒在地,大口喘气,嘴里全是血腥味。右臂和胸口的伤口火辣辣地疼,但他顾不上,先看向采采:“你……没事吧?” 采采冲过来,跪在他身边,眼泪啪嗒啪嗒掉:“小杰哥哥……你流了好多血……” “皮外伤……死不了。”顾小杰扯出个难看的笑,想抬手摸摸她的头,却连抬手的力气都没了。 采采手忙脚乱地撕下自己的衣摆,笨拙地给他包扎。这时,那濒死的怪物忽然发出模糊的呓语,断断续续,夹杂着古怪的音节: “三界石……被偷了……已经……开始了……王……会……杀光……” 话音渐低,终至无声。 顾小杰听清了“三界石”三个字,心头一震。那是什么?和这些怪物袭击村庄有关?和无名庄被抓走的人有关? 无数疑问涌上心头,但此刻他已无力深究。失血和疲惫如潮水般涌来,视野开始模糊。 “采采……”他强撑着最后一丝清醒,“我们得……离开这儿……血腥味……会引来……” 话没说完,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小杰哥哥!小杰哥哥!”采采惊慌的呼喊声,成了他坠入黑暗前最后听见的声音。 林风萧瑟,暮色四合。 两个少年躺在血泊与尸骸旁,一个昏迷不醒,一个手足无措。而远山之外,更多的黑暗正在悄然蔓延。 世路之难,方起第一步。而这一步,已是用血与命蹚出来的。 望大家多多指点,也多多关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二章 第3章 第三章 采采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接一颗砸在顾小杰染血的衣袖上。 伤口还在渗血,顺着手臂蜿蜒而下,将半截袖子浸成暗红色。顾小杰牙关咬得死紧,额头布满冷汗,嘴唇因失血而泛白,但他硬是一声没吭。 “小杰哥哥……”采采的声音带着哭腔,小手颤抖着想去碰伤口,又怕弄疼他,“都怪我……要不是为了救我……” “瞎说什么。”顾小杰勉强扯出个笑,声音有些虚浮,“换作是你,也会救我的。” 话虽如此,他此刻连站起来的力气都快没了。胸口那道爪痕火辣辣地疼,右臂更是像有无数根针在扎。但他心里还惦记着件事—— “等等,采采。”他挣开采采搀扶的手,踉跄着走回那具黑袍尸体旁,“我得看看……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小杰哥哥,别看了……”采采害怕地拉住他。 “得看。”顾小杰语气很轻,却异常坚定,“知己知彼,下次遇到……才能知道怎么对付。” 他深吸口气,蹲下身,伸手扯掉了怪物脸上的黑布。 借着渐暗的天光,一张诡异的脸暴露在眼前。 整张脸覆满粗硬的黑色短毛,鼻头呈粉红色,无毛,扁平得像被拍了一巴掌。眼眶极小,绿豆大的眼珠此刻已失去光泽,却仍透着死前的凶光。最骇人的是那张嘴——尖吻突出,嘴角撕裂至耳根,露出两排细密尖锐的牙齿,其中四颗獠牙格外长,呈倒钩状。 顾小杰又扯开它手上的布套。五指(确切说是四指加一拇指)修长,指尖不是指甲,而是乌黑锋利的钩爪,弯曲如鹰喙。整体看下来…… “像老鼠。”顾小杰喃喃道,“放大了十倍,能站直走路的老鼠。” 林采采凑过来看了一眼,立刻捂住嘴,胃里一阵翻腾。 “我们……快离开这儿吧。”她声音发颤,“血腥味会引来别的东西。” 这话提醒了顾小杰。他强撑着站起来,最后瞥了那尸体一眼——怪物腰间似乎挂着什么东西,像个皮袋。他犹豫了一瞬,还是弯腰扯了下来,塞进怀里。 “走。” 两人相互搀扶,跌跌撞撞钻进林子深处。采采边走边四处张望,她在找药草——从小跟着父亲上山采药,虽没正经学过医,但一些常见的止血消炎草药还是认得的。 “那里!”她眼睛一亮,指着不远处几株叶片呈星状的小草,“那是星辰草,止血的。” 她让顾小杰靠着一块光滑的大石坐下,自己跑去采药。不多时,手里捧回一把星辰草,还有几段暗红色的藤蔓。 “这是三叶五香血藤,镇痛消炎。”她解释道,捡起一块卵石,在石面上将草药细细捣烂。 敷药时,她的手一直在抖。草药触到伤口,顾小杰猛地一颤,倒抽口冷气。 “很疼吗?”采采立刻停下,眼圈又红了。 “不疼。”顾小杰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你继续。” 采吸吸鼻子,小心翼翼地继续敷药,动作轻得像羽毛。捣烂的草药敷上伤口,果然传来一阵清凉的麻意,痛感缓解了不少。 “怎么样?”采采紧张地问。 “好多了。”顾小杰松了口气,看着采采认真包扎的样子,忽然笑了,“没看出来,咱们采采还是个小郎中。” 采采脸一红,低头认真系好布带:“我爹说,山里人多少要懂点草药,关键时刻能救命……没想到,真用上了。” 包扎完毕,两人歇了片刻。天色已完全暗下来,林子里各种夜行动物开始活动,远处传来不知名野兽的嚎叫,悠长凄厉。 “小杰哥哥,我们接下来去哪儿?”采采挨着他坐下,小声问。 顾小杰抬头看了看天。东北方向天际还残留着一线微光,那是日落的余晖。 “不能留在这儿。”他分析道,“刚才那怪物有同伙,可能会找来。而且这林子里晚上不安全。”他顿了顿,“我们往东北走,那边好像有路。” 两人收拾了一下,互相搀扶着回到大路。果然如顾小杰所料,这是条东北-西南走向的官道,虽然破旧,但比在林子里钻强。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采采的脚步越来越慢。 “小杰哥哥……”她喘着气,声音里满是疲惫,“我……我走不动了。” 顾小杰停下脚步。借着月光,能看见采采小脸通红,额发被汗水浸湿贴在脸上,确实累坏了。他自己也累,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但…… 他蹲下身:“上来,我背你。” “不行!”采采急道,“你受伤了,而且你也累……” “我不累。”顾小杰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快上来,我们必须找个安全的地方过夜,不能在野外停留。” 采采咬着嘴唇,犹豫片刻,还是趴到了他背上。顾小杰直起身,调整了一下姿势,稳稳托住她。 “小杰哥哥,”采采趴在他耳边,声音闷闷的,“你对我真好。” “现在不对你好,对谁好?”顾小杰笑了笑,故意用轻松的语气说,“咱俩现在可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跑不了你,也蹦不了我。” 采采被这比喻逗得“扑哧”一声笑出来,随即又担心道:“可是你的伤……” “没事,你敷的药挺管用,不怎么疼了。”顾小杰顿了顿,半开玩笑地说,“以后我要是再受伤,可就全靠咱们林小神医了。” “呸呸呸,乌鸦嘴!”采采轻轻捶他肩膀,“我才不要当神医,我宁愿你永远不受伤。” “那不行,”顾小杰故意逗她,“你不当神医,以后谁给我治伤?” “你还说!”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斗嘴,似乎暂时忘记了恐惧和疲惫。但顾小杰心里清楚,这不过是苦中作乐罢了。背上的采采很轻,可那份责任却沉甸甸的。 又走了一段,前方忽然出现四点亮光——是火把,正沿着大路快速移动。 顾小杰心里一紧,立刻闪身躲进路边的灌木丛,蹲下身将采采护在怀里。 “别出声。”他压低声音。 采采立刻噤声,整个人缩在他怀里,连呼吸都放轻了。 火把越来越近。借着火光,能清楚看见举火把的——又是四个黑袍怪物! 与白天杀死的那只不同,这四个怪物夜间并未蒙面,狰狞的鼠脸完全暴露在外。它们似乎刚经历过什么,嘴角、爪子上都沾着暗红色的血渍,边走边用某种嘶哑难听的语言交谈,发出“吱吱咯咯”的怪声。 其中一只忽然停下,抽了抽鼻子,转头朝顾小杰他们藏身的灌木丛方向看了一眼。 顾小杰全身肌肉瞬间绷紧,右手悄悄摸向腰间的柴刀。采采更是吓得闭上眼睛,小手死死抓着他的衣襟。 万幸,那怪物只是看了一眼,便转过头去,跟着同伴继续前进。四个火把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道路拐弯处。 直到再也看不见火光,顾小杰才长长吐出一口气,发现自己后背已经湿透了。 “它们……走了吗?”采采小声问,声音还在抖。 “走了。”顾小杰松开握刀的手,掌心全是汗,“我们得赶紧离开,它们可能是来找刚才那只的。” 他重新背起采采,加快脚步。这次他没再说话,全力赶路。脑子里却反复浮现刚才那些怪物嘴角的血迹——那分明是人血。它们又屠了一个村子?还是…… 不敢再想。 又走了约莫一个时辰,前方出现了一个村庄的轮廓。此时已近三更,残月当空,月光惨白,给这个寂静的村庄蒙上一层诡异的薄纱。 太安静了。 没有灯火,没有狗叫,连虫鸣都稀少。整个村庄像死了一样。 “小杰哥哥……”采采的声音带着恐惧,“这里……好像也没人了。” 顾小杰皱起眉。他轻轻放下采采,示意她躲在路边的草垛后:“你在这儿等着,我进去看看。” “不要!”采采抓住他的袖子,“万一有怪物……” “如果有,我更得去看看。”顾小杰按住她的手,眼神坚定,“说不定还有活着的人需要帮助。” 采采看着他,忽然想起白天他挡在自己身前的背影。她慢慢松开手,小声说:“那……你要小心。” 顾小杰点点头,猫着腰,借着房屋阴影的掩护,悄无声息地摸进村子。 街道空荡荡的,地上散落着杂物,有些门板歪斜,窗纸破碎,但整体破坏程度不如前两个村子严重。空气中也没有浓重的血腥味。 难道这里的人提前逃走了? 正想着,前方忽然传来一声短促的咆哮——不是野兽,更像是什么东西临死前的哀嚎。 顾小杰心里一紧,立刻朝声音方向潜去。转过一个街角,他看见前方空地上,一个高大的身影正拉满弓弦。 月光照在那人身上,能看出是个人类男子,约莫二十出头,身材精壮,穿着一身深色劲装。他背对着顾小杰,全神贯注地盯着前方黑暗处。 “咻——!” 弓弦震颤,箭矢破空而出。下一秒,黑暗里传来重物倒地的闷响,随后一切归于寂静。 好箭法!顾小杰心里暗赞。能在这么暗的环境下一箭毙敌,绝非等闲之辈。 他正想出声询问,脚下却不小心踢到了一个滚落的陶罐。 “咕噜噜——” 罐子在石板路上滚动的声音在死寂的夜里格外刺耳。 前方那人瞬间转身,几乎同时已从背后箭囊抽出一支新箭搭在弦上,弓弦拉满,箭尖直指顾小杰藏身的方向! “谁在那儿?!”厉喝声如金石交击,在夜空中炸开。 顾小杰浑身僵住。 箭尖在月光下泛着冰冷的寒光,而持弓的那双眼睛——锐利如鹰,杀意凛然。 希望大家多多支持我的小说,感谢,感激。。 昨天,因为家里断网,所以,没有更新,不好意思。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三章 第4章 第四章 箭尖在月光下泛着寒光,持弓的手稳如磐石。 顾小杰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毫不怀疑,只要自己稍有异动,那支箭就会瞬间洞穿他的喉咙。 “别动手!”他立刻举起双手,声音尽量平稳,“我们是人!从南边逃难过来的!” 持弓的身影顿了一下,借着月光仔细打量他们。确实是一男一女两个少年,男孩约莫十六七岁,衣衫褴褛,手臂缠着带血的布条,但眼神清亮,没有妖邪之气。背上的小女孩更小了,约莫十岁,虽然脏兮兮的,但那双大眼睛里满是惊恐——那是只有人类才会有的、对死亡最本能的恐惧。 弓弦的张力稍稍松弛了些。 “你们怎么会在这儿?”一个清冷的女声响起,带着警惕和疲惫,“这个时辰,这种地方……” 话音未落,她身后的墙头“噗通”一声,又跳下来一个人影。 “哎哟喂,吓死我了!”这人声音尖细,带着夸张的颤音,“我还以为又来了一波妖怪呢!”他拍着胸口,动作幅度大得有些滑稽,“原来就是两个小娃娃呀。” 顾小杰这才看清,先前的持弓者竟是个女子。她约莫十**岁,一身深色劲装勾勒出修长矫健的身形,长发在脑后高高束起,脸上沾着灰土,却掩不住眉宇间的英气。此刻她已放下弓,但手仍搭在箭囊上,显然并未完全放松警惕。 而后跳下来的是个少年,与顾小杰年纪相仿,穿着一身……颇为扎眼的粉色锦衣,外罩白色纱衣,裙摆飘飘。浓眉大眼,容貌倒是俊秀,只是那扭捏作态的模样,让人看着有些别扭。 “我们是从西边无名庄逃出来的。”顾小杰放下手,诚恳地说,“庄子被怪物毁了,就剩我们两个。赶了一夜路,想找个地方歇脚,听见这边有动静才过来看看。” 林采采也小声补充:“姐姐,哥哥,我们不是坏人……” 粉衣少年凑过来,绕着两人转了一圈,捏着兰花指点了点:“啧啧,瞧这可怜见的。小妹妹长得真水灵,就是脏了点。”说着还伸手想摸采采的脸。 顾小杰下意识侧身挡住采采,眉头微皱。 “小吉,别闹。”劲装女子冷冷开口。她看向顾小杰,“你说无名庄?离这儿至少两百里。你们走了多久?” “两天一夜。”顾小杰实话实说,“路上……还遇到一个怪物,交手受了伤。” 女子目光落在他手臂的包扎上:“你杀的?” “侥幸。” 女子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又恢复平静:“你们运气不错。那种鼠妖虽然是最低等的小妖,但也不是普通人能对付的。” “鼠妖?”顾小杰抓住了关键词。 “对,就是你们遇到的那种。”女子淡淡道,“黑毛尖嘴,爪如钩,形似巨鼠——那是妖界最低等的兵卒,鼠妖。” 一直没说话的林采采忽然小声问:“姐姐,你刚才……一箭就射死了一个,你好厉害啊!” 女子看了她一眼,眼神柔和了些:“没什么。这些天杀的多了,手熟而已。” “多、多少?”粉衣少年小吉夸张地瞪大眼,“小瑶你可别吓着孩子。也就……四五个吧?”他转向顾小杰两人,压低声音,“她是咱们庄的‘女煞神’,见到妖怪眼睛都不眨一下,一箭一个,准得很!” “张吉。”柳君瑶声音冷了几分。 “好好好,我不说了。”小吉举起双手作投降状,又对顾小杰挤眉弄眼,“不过说真的,你们两个小孩儿,大半夜在这荒郊野岭乱窜,不要命啦?这一带最近可不太平,鼠妖猫妖的到处窜,专抓落单的人。” 顾小杰苦笑:“我们也没办法。庄子里待不下去,只能往外走。” 柳君瑶沉默片刻,问道:“你们庄子……也遭袭了?什么时候?” “前天正午。”顾小杰声音低沉下去,“一群黑衣蒙面的……鼠妖,突然冲进来,杀人放火,还抓走了很多人。我和采采当时不在庄里,才逃过一劫。” 柳君瑶眼神一黯:“和我们这儿一样。”她顿了顿,“不过我们庄子抵抗了一阵,死伤大半,剩下的……都散了。就剩我和这个没用的家伙还在这儿附近打转。” “喂!谁没用了!”小吉不服气,“我可是帮你望风了!刚才要不是我及时发现墙后头那个,你早就被偷袭了!” “那是你吓得从墙头摔下来,正好砸到它。” “我那是战术!战术你懂吗!” 看着两人斗嘴,顾小杰心里却松了口气——能这样争吵,说明他们关系不差,而且应该不是坏人。 “那个……柳姑娘,”他斟酌着开口,“我们能不能……跟你们一起?就今晚,找个地方歇歇脚。天一亮我们就走。” 柳君瑶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躲在他身后、眼巴巴望着自己的林采采,最终叹了口气。 “跟我来吧。”她转身,“这村子不能待,血腥味会引来更多东西。我们在后山有个临时落脚点。” “太好了!”小吉欢快地拍手,又对顾小杰眨眨眼,“算你们运气好,碰到我们小瑶心软。换作别人,这兵荒马乱的,谁管你们死活。” 四人悄然离开村子,沿着一条隐蔽的小径往山里走。柳君瑶在前带路,步伐稳健迅速;小吉跟在后面,嘴里不停念叨着“小心脚下”“这边有坑”;顾小杰牵着采采走在最后。 路上,顾小杰忍不住问:“柳姑娘,你刚才说‘鼠妖’……难道这世上,真有妖怪?” 走在前面的柳君瑶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以前没有。至少,我活到十八岁,从没见过。” “那现在是……” “三个月前开始的。”小吉接话,声音难得正经了些,“先是北边几个村子传出闹妖的传闻,大家还当是谣传。结果不到一个月,妖怪就蔓延开了。鼠妖、猫妖、蛇妖……五花八门,见人就杀,还专抓活口。”他叹了口气,“听逃难的人说,北边好几个镇子都已经空了。” 顾小杰心头一沉。三个月前……那不就是无名庄遭袭的时间吗?难道这一切是同时发生的? “为什么会这样?”林采采小声问,“妖怪……不是只在故事里才有吗?” 柳君瑶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我听我爹说过一个传说。” 她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 “传说天地分三界:人界、妖界、冥界。三界原本各有其道,互不侵扰,是因为有三块‘三界石’镇守三界通道,维持平衡。” “三界石?”顾小杰想起鼠妖临死前的呓语。 “嗯。但大约半年前,三界石突然消失了。”柳君瑶声音低沉,“镇守三界石的三位长老也同时失踪。没了三界石的镇压,三界通道大开,妖物、鬼魅开始涌入人界。” 小吉插嘴道:“而且啊,听说那三界石本身就有大力量,得之可号令三界。现在妖界的妖王‘魔煞’、冥界的冥王‘离鳞’,都想抢到石头,一统三界呢!这些妖怪到处抓人杀人,就是为了增强法力,好抢在别人前头找到石头!” 顾小杰听得心惊肉跳。他原本以为只是一场突如其来的灾祸,没想到背后竟有如此惊人的缘由。 “难道……就没办法对付它们吗?”他问。 “有。”柳君瑶肯定地说,“传说人界长老在失踪前,留下了两本秘典:《清邪咒》和《除魔斩》。《清邪咒》专克冥界鬼魅,《除魔斩》可斩妖界诸邪。只要找到这两本书,修炼有成,就能对付这些妖怪。” “那书在哪儿?” 柳君瑶摇头:“不知道。《清邪咒》的抄本据说已经流传出来,但《除魔斩》……至今下落不明。有人说被七大城主私藏了,有人说早就遗失了。” 七大城主?顾小杰记下了这个名词。 谈话间,四人已走到一处山壁前。柳君瑶拨开茂密的藤蔓和伪装的柴草,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 “到了。”她率先钻进去。 洞内比想象中宽敞,有天然石室,地上铺着干草,角落堆着些干粮和清水,显然已作为临时据点经营了一段时间。柳君瑶点燃一支小蜡烛,昏黄的光勉强照亮四周。 “条件简陋,将就一晚吧。”她在干草堆上坐下,开始检查自己的弓和箭。 小吉则热情地招呼顾小杰和采采坐下,又翻出两块硬饼递给他们:“吃点儿吧,看你们饿的。” 顾小杰道了谢,分给采采一块。两人确实是饿坏了,就着冷水,默默啃着干粮。 洞内一时安静下来,只有咀嚼声和蜡烛燃烧的轻微噼啪声。 半晌,顾小杰忽然开口:“柳姑娘,张兄,谢谢你们收留我们。” 柳君瑶头也不抬:“不必。这世道,能帮一个是一个。” 小吉则笑嘻嘻地说:“客气啥!相逢就是缘分嘛!不过……”他凑近些,压低声音,“小杰兄弟,我看你身手应该不差,能独自干掉一只鼠妖。要不要……跟我们一起?” 顾小杰一愣。 小吉继续说:“你看啊,现在这世道,单打独斗活不长。咱们四个凑一块儿,互相有个照应。小瑶箭法好,我嘛……虽然打架不行,但我耳朵灵、眼睛尖,望风侦查是一把好手!你身手不错,再加上这个小妹妹……”他看了眼采采,“呃,至少能帮忙看看行李?” “张吉。”柳君瑶抬头,皱眉,“别胡乱拉人。” “我这不是商量嘛!”小吉委屈道,“再说了,他们俩小孩儿,能去哪儿?还不如跟咱们一起,好歹有个目标——咱们不就在找《清邪咒》和《除魔斩》吗?人多力量大呀!” 顾小杰心中一动。他确实需要盟友,而且柳君瑶显然对妖怪和当下局势更了解。但…… 他看向柳君瑶:“柳姑娘,你们在找那两本书?” “嗯。”柳君瑶没有否认,“我爹临死前说,唯有找到那两本秘典,才能真正对抗妖怪,为人界争一线生机。我和小吉一直在附近搜寻线索,但……没什么头绪。” 她顿了顿,看向顾小杰:“你们有什么打算?” 顾小杰沉默片刻,握紧拳头:“我要去找我们庄子被抓走的人。他们肯定还活着,被妖怪抓去什么地方了。我要救他们出来。” “还有我爹娘和哥哥!”采采急忙说。 柳君瑶看着他们,眼神复杂。许久,她才轻声道:“知道他们可能被带去哪儿吗?” 顾小杰摇头。 “我知道一点。”柳君瑶说,“从抓走的活口数量看,妖怪可能在某个地方建立了据点,集中关押人类。北边逃来的人说,曾经见过大队妖怪押送俘虏往‘黑风山脉’方向去。” 黑风山脉……顾小杰记住了这个名字。 “那……”他看向柳君瑶,眼神坚定,“柳姑娘,如果不嫌弃,我们能不能……跟你们一起行动?我们一起找那两本书,一起救人。多一个人,多一份力。” 柳君瑶没有立刻回答。她看了看顾小杰,又看了看眼巴巴望着自己的采采,最后目光落在小吉期待的脸上。 蜡烛的火苗跳动了一下。 “天亮再说。”她最终说道,“先休息吧。今晚我守夜。” 说着,她抱着弓,靠坐在洞口边,闭上了眼睛。 小吉冲顾小杰使了个眼色,做了个“有戏”的口型,也找了个角落蜷缩起来。 顾小杰让采采枕在自己腿上睡下,自己却毫无睡意。洞外夜色深沉,洞内烛光摇曳,而一条充满未知与危险的路,似乎就在眼前缓缓展开。 三界石,秘典,妖王,冥王…… 这个世界,远比他想象的更加庞大,也更加残酷。 但无论如何,他得走下去。 为了采采,为了被抓走的乡亲,也为了……在这乱世中,找到一条活路。 希望大家多多支持,多多关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四章 第5章 第五章 山洞比顾小杰想象的要宽敞得多。 洞深约五丈,宽三丈有余,顶部有天然的石缝透下几缕天光,虽不十分明亮,却也足够看清洞内陈设。正中央是一张粗糙的石桌,配着四个石凳;离桌约八尺处架着个简易的三脚铁炉,炉灰尚温,显然常有人用。 左边靠壁处摆着一张檀木长桌,桌身已磨得油亮,看得出年头不小。桌上整齐叠着八个碗,虽都有缺口,但洗得干干净净。旁边还有六个陶罐,每三个一排,盖着木盖,排列得一丝不苟。紧挨着木桌,竟还有一个小小的梳妆台,台上放着木梳、铜镜和几件简单的首饰——在这简陋的山洞里,显得格外突兀又温馨。 右边则是两个简易床铺,稻草铺底,粗布作褥,被子叠得方方正正。最里头有个被黑布帘遮住的小洞口,不知通向何处。 整个山洞干净整齐,虽简陋却井井有条,看得出住在这里的人花了心思。 “怎么样?还不错吧?”张吉已蹲在炉边生起了火,火光照亮他得意的脸,“这可是我和小瑶花了半个月收拾出来的‘世外桃源’——虽然是个山洞版。” 柳君瑶摘下弓,小心地倚在床边,淡淡补了一句:“若非世道如此,谁愿意住山洞。” 她虽这么说,但顾小杰能看出她对这里的在意——那些整齐的碗罐、洁净的被褥,都透着一种在困境中依然坚持体面的倔强。 四人围着炉子坐下。火苗舔舐着干柴,发出噼啪轻响,驱散了洞内的寒意和湿气。 “柳姑娘,张兄,”顾小杰诚恳道,“多谢你们收留。我们实在是走投无路了。” 林采采也小声说:“谢谢姐姐,谢谢……哥哥。”她看向张吉时,语气明显犹豫了一下。 张吉浑不在意,反而捏着兰花指笑:“哎哟,小妹妹嘴真甜。以后就叫我小吉哥哥,叫小瑶姐姐——她面冷心热,习惯就好。” 柳君瑶瞥了他一眼,没接话,只是从怀里摸出块帕子,仔细擦拭弓身。 顾小杰简单讲述了无名庄的遭遇,以及他们一路逃亡的经历。说到鼠妖临死前那句“三界石被偷”时,柳君瑶擦拭弓身的手明显一顿。 “你也听到了?”她抬眼看向顾小杰。 “嗯。当时没听太清,但确实是这几个字。”顾小杰问,“柳姑娘,你们知道‘三界石’到底是什么吗?” 柳君瑶沉默片刻,将帕子收起:“我爹以前是族长,知道得多些。他说三界石是镇守人、妖、冥三界通道的圣物,三块石头形成一个平衡结界,让三界各安其位。但若石头失落或被毁,结界就会崩溃,三界通道大开——”她顿了顿,“就像现在这样。” 张吉在一旁插嘴:“要我说,肯定是妖界或者冥界那些王八蛋偷的!它们早就想入侵人界了,这下可算找到机会了!” “未必。”柳君瑶摇头,“三界石由三位长□□同镇守,三位长老法力高深,想从他们手中偷走石头,难如登天。除非……” “除非什么?”顾小杰追问。 柳君瑶没回答,只是看着跳跃的火苗,眼神晦暗:“除非有内应,或者……长老们出事了。” 洞内一时寂静,只有柴火燃烧的噼啪声。 过了许久,林采采小声问:“那……我们该怎么办?” “变强。”柳君瑶说得干脆,“在这个世道,弱就是原罪。只有变得足够强,才能活下去,才能保护想保护的人。” 她看向顾小杰:“你杀过鼠妖,有底子。从明天开始,我教你箭术和基本的战斗技巧。张吉虽然……咳,战斗力一般,但他耳聪目明,擅长侦查和布置陷阱,你也可以跟他学。” “喂!我战斗力哪里一般了!”张吉抗议,“我只是……比较注重策略!策略懂吗!” 柳君瑶没理他,继续对顾小杰说:“至于采采,她还小,先跟着我认草药、学包扎。在这乱世,医术和战斗一样重要。” 顾小杰重重点头:“好。” 这声“好”里,有感激,有决心,也有对未来的沉重期许。 --- 日子在山洞中一天天过去,转眼已是一个月。 这一个月里,四个年纪相仿的少年相互磨合,渐渐形成了奇妙的默契。 每天清晨,柳君瑶会带着顾小杰到洞外空地练习箭术和格斗。她教得严格,顾小杰学得认真——他本就有些底子,又肯下苦功,进步极快。不到半个月,已能二十步内箭箭中靶,近身格斗也能和柳君瑶对上十几招不落下风。 张吉则负责“理论课”。他不知从哪儿翻出一本破旧的《妖物图鉴》,每天拉着顾小杰和采采认妖怪:“看,这是鼠妖,最弱但数量最多;这是猫妖,速度快爪子毒;这是蛇妖,会喷毒雾……记住了啊,遇到不同的妖怪,打法不一样!” 采采最喜欢这部分。她记性好,没过几天就能把图鉴上几十种妖怪的特征、弱点背得滚瓜烂熟。偶尔张吉故意考她:“采采,遇到三眼狼妖怎么办?” “跑!”采采答得干脆,“图鉴上说了,三眼狼妖至少是五百年道行,咱们现在打不过,遇见就得赶紧跑!” “聪明!”张吉竖起大拇指,“保命第一,不丢人。” 除了修炼,四人还要解决生计问题。山洞的存粮很快见底,他们不得不轮流外出打猎、采集。 第一次组队打猎时,场面颇为滑稽。 柳君瑶埋伏在灌木丛后,弓已拉满,盯着一只正在吃草的野兔。顾小杰手持木棍,猫着腰从侧方包抄。张吉则躲在更远的树后,紧张地探出半个脑袋张望。 “小杰,再近三步……好,停!”柳君瑶低声道。 顾小杰屏息凝神。 “我数三下,你冲出去惊它,我射箭。一、二——” “三”字还没出口,张吉那边忽然“阿嚏”一声,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野兔受惊,撒腿就跑。 “张吉!”柳君瑶气得跺脚。 “我、我不是故意的!”张吉哭丧着脸,“有花粉……阿嚏!阿嚏!” 最后还是顾小杰反应快,抄起木棍猛追出去,连扑带滚,硬是把兔子按在了草丛里。等他提着兔子回来时,满身草屑,脸上还有道被荆棘划出的血痕。 柳君瑶瞪了张吉一眼,转头查看顾小杰的伤:“没事吧?” “小伤。”顾小杰抹了把脸,笑道,“至少晚饭有着落了。” 那天晚上,四人围着炉子烤兔肉。张吉自知理亏,主动包揽了剥皮、清洗的活儿,还把自己那份兔腿让给了顾小杰:“小杰兄弟,今天多亏了你,这腿你吃,补补!” 柳君瑶没说什么,只是默默把自己那份兔肉分了一半给采采。 这样的小事多了,四人之间渐渐生出一种类似家人的情感。他们会在修炼间隙斗嘴玩笑,会在分食时互相谦让,会在守夜时低声谈心。 某天深夜,轮到顾小杰和柳君瑶守夜。两人坐在洞口,望着远处黑沉沉的山影。 “柳姑娘,”顾小杰忽然问,“你为什么会收留我们?” 柳君瑶拨弄着手中的弓弦,许久才说:“我爹常说,乱世之中,能帮一个是一个。今天你帮别人,明天别人才可能帮你。”她顿了顿,“而且……看到采采,我就想起我妹妹。她比采采大两岁,最喜欢跟在我屁股后头喊‘姐姐’……” 声音低了下去。 顾小杰没接话。他知道柳君瑶的妹妹和父母一起被抓走了,生死未卜。 过了很久,柳君瑶又说:“其实我挺佩服你。” “嗯?” “带着个小女孩,一路走到这里。”柳君瑶看向他,“很多人自己逃命都来不及,你却一直护着她。” 顾小杰苦笑:“我不能丢下她。她叫我一声哥哥,我就得对得起这声称呼。” 月光洒在两人身上,在洞口投下两道并肩的影子。 --- 一个月后的某天,顾小杰终于亲眼见识到了“法器”的奥秘。 那日修炼间隙,在采采的央求和张吉的怂恿下,柳君瑶决定示范一次。 “看好了。”她站起身,右手平伸,掌心向上,低声念诵了一句简短的口诀。 下一刻,靠在床边的长弓忽然微微震动,随即化作一道流光飞入她掌心。光芒敛去时,弓已消失不见,而她掌心多了一个淡金色的弓形印记。 “哇!”采采瞪大眼睛,小嘴张得能塞进鸡蛋。 顾小杰也看得心惊——这完全超出了他对“武器”的认知。 “这叫‘器随心动’。”柳君瑶解释,“法器与主人心血相连,平时可收入体内温养,用时意念一动即可唤出。”她翻转手掌,又念了句口诀,长弓再次凭空出现,稳稳落回她手中。 “每个人只能有一件本命法器吗?”顾小杰问。 “对。法器以自身精气为根,精血为引,在体内孕育而成。一人一器,器在人在,器毁人亡。”柳君瑶说得严肃,“所以选择法器时要极其慎重,一旦确定,终身无法更改。” 她简单介绍了法器的等级:木器、石器、凡器、金器、灵器、圣器、仙器、神器、尊器,以及传说中的天绝器。 “大多数人终其一生只能修到灵器。能到圣器,便是人界顶尖高手。至于仙器以上……”她摇头,“近百年来,没听说有谁达到过。” “柳姑娘现在是?”顾小杰问。 “木器初期。”柳君瑶坦然道,“我天赋一般,修行又晚,只能算刚入门。” 张吉在一旁插嘴:“小瑶你别谦虚!你才十八岁就修出本命法器,已经是天才了好吗!我连法器的影子都还没摸到呢!” 柳君瑶没理他,看向顾小杰:“你想好自己的法器了吗?” 顾小杰沉默。他其实早有想法——那两把王屠夫的杀猪刀。刀很普通,甚至有些钝,但握在手里时,他能感觉到一种奇异的契合感,仿佛那本就该是他的兵器。 但他没说出口。有些决定,需要时间印证。 --- 平静的日子在一个月后的清晨被打破。 那天天气极好,清风拂面,阳光明媚。四人商量后决定回柳君瑶原来的村庄看看——存粮不多了,也许能在废墟里找到些遗漏的物资。 他们沿着熟悉的小路下山,远远就看见村庄的轮廓。与一个月前相比,这里更荒凉了,野草已开始侵占道路,倒塌的房屋上爬满藤蔓。 “还是老样子。”张吉叹了口气,“我家的豆腐坊……全塌了。” 柳君瑶没说话,只是握紧了手中的弓。 四人刚走到村口,顾小杰忽然抬手:“等等。” “怎么了?”柳君瑶立刻警觉。 顾小杰眯起眼,望向村庄东面。地平线上,有一片移动的“黑点”,正在快速接近。 “有人……不,有很多人!”他压低声音,“快躲起来!” 四人迅速隐蔽到路边的土墙后。柳君瑶和顾小杰从墙缝中窥视,采采和张吉则趴在更后面的田埂下。 黑点越来越近,渐渐能看清轮廓——是人群!浩浩荡荡,至少有数百人,男女老少都有,大多衣衫褴褛,步履蹒跚。队伍后面跟着百来个青壮男子,不少身上带伤,手持简陋的武器,警惕地环顾四周。 “是逃难的人。”柳君瑶判断,“看方向,是从北边来的。” 顾小杰正要说什么,忽然发现柳君瑶整个人僵住了。 她的眼睛死死盯着人群后方的一个身影——那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汉子,身材高大,肩扛一把厚背大刀,满脸风霜,胡子拉碴,但脊背挺得笔直。 “爹……”柳君瑶喃喃出声,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下一刻,她猛地就要冲出去。 “等等!”顾小杰一把拉住她,“情况不明,先看清楚!” “那是我爹!”柳君瑶挣了一下,眼眶瞬间通红,“我爹回来了!你放开!” “我知道!”顾小杰死死按住她,“但你看他们的样子——这么多人匆忙逃难,后面还有追兵!你现在冲出去,万一暴露位置,会把所有人都害了!” 柳君瑶浑身一震,挣扎的力道小了下去。她咬着嘴唇,眼泪大颗大颗滚落,却硬是没发出一点声音。 顾小杰心中不忍,但还是坚持道:“再等等。至少等他们进村,确定安全再说。” 柳君瑶没再挣扎,只是死死盯着那个越来越近的身影,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逃难的人群终于进了村。中年汉子指挥着众人分散到尚能遮风避雨的破屋里,又安排受伤的人集中安置。一切井井有条,显然是个有经验的领导者。 顾小杰这才松开手。 柳君瑶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 “爹——!” 正指挥众人安顿的中年汉子浑身一震,猛地回头。当他看清那个扑来的身影时,手中的大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小瑶?!”他不敢置信地睁大眼,随即张开双臂,将女儿紧紧搂进怀里,“小瑶……真的是你?你还活着?你还活着!” 这个一路沉稳指挥、面对追兵面不改色的汉子,此刻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柳君瑶埋在他怀里,哭得说不出话,只是拼命点头。 父女重逢的场面让许多逃难者红了眼眶。张吉也从藏身处跑出来,又哭又笑地围在旁边。顾小杰牵着采采站在稍远处,看着这一幕,心里五味杂陈——既为柳君瑶高兴,又想起自己下落不明的乡亲们。 然而,温馨的时刻并未持续太久。 就在柳父拍着女儿后背,低声安慰时,村口负责瞭望的人突然厉声高喊:“来了!它们追来了!” 所有人脸色大变。 顾小杰抬头望去,只见东边天际,一片诡异的黑云正以惊人的速度向村庄飘来。云层翻滚,隐隐能听见其中传来的、非人非兽的尖啸声。 柳父一把推开女儿,捡起地上的大刀,嘶声吼道:“所有人!进掩体!快!” 逃难的人群瞬间混乱,哭喊声、奔跑声、碰撞声响成一片。 柳君瑶抹了把眼泪,拉满弓弦,站到父亲身边,眼神锐利如刀。 顾小杰拔出腰间的柴刀,将采采护在身后,看向那片越来越近的黑云。 短暂的安宁结束了。 真正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这个是玄幻小说,希望大家喜欢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第五章 第6章 第六章 田埂后,林采采的心跳得像要撞出胸膛。 她扒着田埂边缘,看着那支涌来的逃难队伍——男女老少,个个面黄肌瘦,眼窝深陷,有的人赤着脚,脚底磨得血肉模糊;有的人怀里抱着无声无息的孩子,眼神空洞得像死水。 一个约莫两岁的小女孩被一个跛脚妇人拖着,踉踉跄跄地跑,忽然摔倒在地,哇哇大哭。那妇人想抱她,自己却因体力不支摔在一旁,绝望地伸出手,却怎么也够不着。 那一瞬间,采采脑子里“嗡”的一声。 她想起无名庄被袭那天,母亲也是这样把她塞进木板堆里,然后转身冲出去……再也没有回来。 “不行……”她喃喃道,猛地从田埂后站起来,“不行!” “采采!你干什么!”张吉吓得脸都白了,伸手想拉她。 但采采已经爬上了田埂,站在高处,用尽全身力气大喊:“大家!往这边跑!西边山上可以藏身!跟我来!” 稚嫩的童声在空旷的田野上回荡。 逃难的人群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像抓住救命稻草般,呼啦啦朝她指的方向涌来。 “你疯了吗!”张吉急得跺脚,“后面有追兵!暴露位置我们都得死!” “可他们也要活!”采采回头,眼眶通红,“我娘说过,见死不救,和杀人没有分别!” 她说完,跳下田埂,冲向那个摔倒的小女孩,一把抱起来,又去扶那跛脚妇人:“快!跟我走!” 张吉呆在原地,看着采采瘦小的身影淹没在人群中。他咬了咬牙,一跺脚:“算了!死就死吧!” 他也冲了出去,边跑边扯着嗓子喊:“大家往西山上跑!树林密,好藏身!快!快!” 有了两个“向导”,逃难队伍总算有了方向,妇孺们相互搀扶着,跌跌撞撞往山上转移。 顾小杰在远处看得心惊肉跳,但此刻已来不及阻拦。他转头看向柳君瑶的父亲——那个肩扛大刀的中年汉子。 柳族长显然也看到了这一幕。他眉头紧锁,但眼神里闪过一丝赞许。 “柳族长,”顾小杰上前,快速道,“追兵快到了,必须有人断后。” 柳族长这才正眼打量这个陌生少年。十六七岁的年纪,衣衫褴褛,但站姿挺拔,眼神清亮锐利,右臂还缠着带血的布条——显然经历过恶战。 “你是?” “顾小杰。和令嫒……算是同伴。”顾小杰言简意赅。 柳族长点了点头,没再多问。他转身,面向那百来个伤痕累累却依然握紧武器的汉子,深吸一口气,声音如洪钟般炸开: “所有男人——止步!” 奔跑的队伍骤然停下。 柳族长跃上一处矮墙,居高临下,目光扫过每一张疲惫、恐惧但依然坚毅的脸。 “妖孽追上来了!”他声音沉重,却字字铿锵,“后面是我们的父母妻儿——退无可退!” 他顿了顿,高举手中大刀,刀刃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目的寒光: “今日,愿与我共赴黄泉者,留!” 话音落下,一片死寂。 风卷过废墟,扬起尘土和血腥气。远处,那片黑云已逼近村口,云层中隐约能看见狰狞的影子在翻腾。 人群中,一个满脸横肉、手提两把杀猪刀的壮汉第一个踏出一步:“柳族长,我王屠夫跟您干了!老子杀了一辈子猪,今天换个畜生杀杀!” 紧接着,一个光着半边膀子、肩扛大铁锤的铁匠也站出来:“冯铁锤也算一个!我的锤子,专砸硬骨头!” 有人带头,陆续又有二三十人站出来,多是柳族长本村的汉子。但更多的人还在犹豫——他们来自不同地方,是被妖祸冲散后临时聚在一起的,彼此并不熟识。 一个尖嘴猴腮的中年男人忽然开口:“柳族长,不是我们怕死,实在是……咱们这点人,法器都没练成几个,怎么跟妖怪打?这不是送死吗?” “是啊,”有人附和,“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咱们先撤,等找到更多人手再……” “放屁!”王屠夫怒喝,“等?等那些畜生把咱们的婆娘孩子都吃光了再打?” “那也比白白送死强!”尖嘴男人反驳,“你们想死,别拉上我们!” 说着,他转身就要往山上跑。 “你敢!”王屠夫眼中凶光一闪,手中杀猪刀猛地扬起—— “住手!”柳族长厉声喝止。 但已经晚了。 刀光闪过,一颗头颅滚落在地,血喷了一地。 所有人都惊呆了。 王屠夫喘着粗气,拎着滴血的刀,恶狠狠扫视众人:“还有谁想跑?老子送他上路!” 恐惧像瘟疫般在人群中蔓延。有人腿软瘫坐在地,有人下意识后退。 顾小杰也吃了一惊。他没想到王屠夫如此暴烈,但转念一想——乱世用重典。若无人镇住场面,这群乌合之众顷刻就会溃散。 柳族长脸色铁青,但并未斥责王屠夫。他沉默片刻,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穿透了每个人的心脏: “我知道你们怕。我也怕。” 他走下矮墙,走到人群中,目光与一个个汉子对视。 “我怕死,怕再也见不到我妻子女儿,怕我柳家绝后。”他顿了顿,“但我更怕——怕我儿子将来问起:‘爹,当年妖怪来了,你做了什么?’而我只能回答:‘我跑了。’” “大难当前,好男儿行于世间,当保家卫国,仰无愧于天,俯不负于地!” 这话像一记重锤,砸在每个人心上。 顾小杰浑身一震,胸中涌起一股滚烫的热流。他想起周先生教过的那些道理,想起无名庄那些待他如亲人的乡亲,想起自己这一路走来的憋屈和愤怒。 是啊,跑?能跑到哪里去?这天下,还有哪里是太平的? 一个年轻汉子忽然抹了把脸,嘶声道:“柳族长说得对!我媳妇还在山上,我要是跑了,我他娘还算个男人吗?!” “我也不跑了!跟它们拼了!” “拼了!” 怒吼声接二连三响起。恐惧被愤怒和血性取代,百来个汉子眼中重新燃起了火焰。 柳族长见状,再不迟疑,大刀一挥:“进村!依托房屋巷道,准备迎敌!” 众人轰然应诺,转身冲进村庄。 顾小杰正要跟上,衣袖忽然被拉住。 柳君瑶站在他身边,眼神复杂地看着父亲远去的背影,轻声道:“我爹他……其实很痛苦。我娘和我姐姐,当着他的面被……” 她没说完,但顾小杰懂了。那种眼睁睁看着至亲受辱惨死却无能为力的痛苦,足以摧毁任何人。 “所以他更不能退。”顾小杰低声说,“退了,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柳君瑶深吸口气,握紧手中的弓:“我知道。所以我也不会退。” 两人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决绝。 这时,一个小小的身影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是林采采。 “小杰哥哥!”她扑到顾小杰身边,小脸煞白,“我、我把人都带到山洞附近藏好了……张吉哥哥在上面照看着。” 顾小杰又气又急:“你怎么下来了?山上安全!” “我不放心你。”采采抓住他的衣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你说过不会丢下我的,我也不能丢下你。” 顾小杰心头一软,还想说什么,柳君瑶却忽然开口:“让她跟着吧。真打起来,山上也未必安全。跟在我们身边,反而能照应。” 顾小杰看了看采采倔强的眼神,终于点头:“好。但你要答应我,一旦开战,立刻找地方躲好,绝不许冒头!” “我答应!”采采用力点头。 三人快步追进村庄。 昔日熟悉的街道如今满目疮痍。倒塌的房屋、散落的家具、干涸的血迹……每一处都在诉说着一个月前那场惨剧。 柳族长在一处相对完好的院落前停下。这里曾是柳家的祖宅,如今门扉破碎,院墙坍塌了一半。 他没有进去,只是站在门口,望着院内那架翻倒的织布机,久久沉默。 顾小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织布机旁,散落着几缕染血的麻线,和一个摔碎的陶罐。可以想象,灾难发生时,这里曾是怎样一番景象。 王屠夫一脚踹开隔壁自家肉铺的门,里面蛛网密布,肉案翻倒,地面黑褐色的污渍已干涸发硬。 “狗日的……”他低声咒骂,眼圈却红了。 冯铁锤站在自家铁匠铺前,看着被砸烂的火炉、散落一地的铁器,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每个人都沉浸在悲伤和愤怒中。 顾小杰忽然开口:“柳族长,追兵将至,必须尽快布置。” 柳族长猛地回神,深深看了顾小杰一眼:“你说得对。” 他转身,目光重新变得锐利:“王屠夫,带二十人守北街口!冯铁锤,带二十人守南河岸!其余人,随我守主街!” 命令一道道下达,人群迅速动了起来。 顾小杰正要问自己该去哪儿,柳族长却拍了拍他的肩:“小伙子,你跟我来。还有小瑶,你也过来。” 他带着两人走到一处地势稍高的土坡上,从这里可以俯瞰大半个村庄。 黑云已压到村东稻田上空,云层翻腾,隐约能看见里面密密麻麻的黑影——不止鼠妖,还有猫妖、蛇妖,甚至有几只体型硕大、形似野猪的怪物。 数量……至少是他们的三倍。 柳族长面色凝重:“这一战,九死一生。” 他看向顾小杰:“你身手如何?” “会些粗浅功夫,杀过一只鼠妖。”顾小杰如实道。 柳族长点头,又看向女儿:“小瑶,你的箭,能射多远?” “百步之内,必中。”柳君瑶答得干脆。 “好。”柳族长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布包,递给顾小杰,“这里面是‘爆炎粉’,遇火即炸。你身手灵活,带几个人,绕到东侧稻田,等妖怪进村后,找机会在它们后方撒开,点火——不求杀敌,只求乱它们阵脚。” 他又对柳君瑶说:“你带几个箭法好的,上屋顶,专射那些骑坐骑的妖将。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是!” “爹,您呢?”柳君瑶问。 柳族长握紧大刀,眼中寒光闪烁:“我守主街。它们想过去,得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话音未落,东边稻田传来第一声尖锐的嘶吼。 黑云彻底散去,数百妖怪露出狰狞面目,潮水般涌向村庄。 大战,一触即发。 希望大家多多支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第六章 第7章 第七章 黑云摧城,妖啸裂空。 柳族长站在村中最高处的磨坊屋顶,目光如鹰隼般扫视东边翻涌而来的妖潮。他的右手紧紧攥着刀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太多了。远远超出预估。 起初目测约五十,待黑云再近些,可见其中影影绰绰——至少八十,不,可能上百。而自己这边,能称得上战力的不过百二十人,其中大半连法器的门槛都未摸到。 硬碰硬,无疑是鸡蛋撞石头。 他深吸一口带着焦土和血腥味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多年的族长经验告诉他,越是绝境,越要清醒。 转身,跃下屋顶,落在众人面前。 “所有人听令!”声音不高,却压过了远处的妖啸,“不会法器的——出列!” 顾小杰几乎是本能地踏前一步。他身边,那个断臂的年轻人犹豫了一瞬,也咬着牙跟上。陆续又有七八个面生的汉子站了出来,多是路上收拢的逃难者。 “把你们手中的武器放下,退后三步!” 众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快!”柳族长厉声催促,“没时间了!” 虽满腹疑惑,但长期形成的服从本能让他们照做了。锄头、柴刀、钉耙、木棍……各种粗劣武器在地上堆成小山。 柳族长不再多言。他闭上眼,双手缓缓抬起,掌心相对,口中开始吟诵一段古朴晦涩的咒文。 起初并无异状。但几个呼吸后,地上的武器开始轻微震颤。 “嗡嗡……” 震颤越来越剧烈,那些粗劣的铁器、木器表面,竟隐隐泛起一层极淡的白光。 “这是……”李大夫瞪大眼睛。 下一瞬,所有武器齐齐离地悬浮!刀锋轻鸣,锄柄微颤,仿佛被无形的手托举在半空,缓缓旋转。 “分精垂器!”一个见识稍广的老猎户失声叫道,“族长竟能使出这等法术!” 柳君瑶脸色瞬间惨白:“爹!不可!” 她太清楚这法术的代价——将自身精气强行分散,附着于外物之上,虽能短时间内提升器物威力,但对施术者损耗极大。轻则修为倒退,重则精血枯竭而亡! 柳族长恍若未闻。他额头青筋暴起,浑身肌肉紧绷,显然已到极限。猛然间,他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向空中悬浮的武器! 血雾遇器即融。 “铮——!” 所有武器同时发出清越鸣响,光芒大盛!原本锈迹斑斑的刀刃变得寒光凛冽,木棍表面浮现出金属般的光泽,连最普通的锄头边缘都锐利如刀! “各自……取回兵器!”柳族长声音嘶哑,身体晃了晃,被眼疾手快的柳君瑶扶住。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纷纷上前。一入手,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不同——兵器变轻了,更趁手了,仿佛与手臂融为一体,甚至能隐隐感觉到其中流动的温热力量。 顾小杰握住那柄跟随他多日的柴刀。刀身传来一阵细微的震颤,像心跳般与他的脉搏共鸣。他试着挥了挥,破空声尖锐刺耳——这一刀的威力,至少提升三成! “法器修到金器的,左跨一步!”柳族长强撑着继续指挥。 王屠夫咧嘴一笑,扛着两把杀猪刀站了出来。此刻那两把平日里油乎乎的刀,竟泛着淡淡的金色光晕,刀刃处隐隐有气流环绕。 “凡器,右跨!” 无人应答。凡器已是小成境界,在场无人达到。 “石器,前右跨!” 冯铁锤“哐”地将大铁锤往地上一顿,锤身表面浮现出岩石般的灰白纹路,厚重感扑面而来。李大夫默默站出,手中那根捣药杵头泛着温润的玉石光泽。 此外还有四个汉子——两个用斧的樵夫,一个使渔叉的渔夫,一个持齐眉棍的猎户。他们的武器也都泛着石器特有的灰白光华。 “草器,后退!” 柳君瑶抿着嘴唇,和另外八人退后一步。草器是最初阶,仅能勉强驾驭法器,威力有限。 柳族长心中飞快计算:金器一人,石器六人,草器九人,其余全是靠分精垂器强化的普通人。而对面的妖怪,保守估计八十以上,其中必有修出妖丹的强者。 实力悬殊,天地之别。 但他脸上毫无颓色,目光反而更加锐利。 “冯铁锤!”他厉声道,“带十个人去庄口,把所有干柴草堆点燃!撒上三袋烟雾粉——还有,把我珍藏的那坛‘清心散’全倒进去!” 冯铁锤一愣:“族长,清心散是解毒醒神的良药,这……” “快去!”柳族长不容置疑,“再废话,军法处置!” 冯铁锤脖子一缩,赶紧带人去了。不多时,庄口七八处柴堆同时燃起,浓烟滚滚冲天。冯铁锤依言将大把的黄色粉末和整坛淡绿色药粉撒入火中—— “噗嗤!” 烟雾瞬间变成诡异的黄绿色,带着刺鼻的焦味和一种奇异的清香,随着南风疯狂灌入村庄。 不过片刻,整座柳庄便被浓烟吞没。能见度骤降到不足一丈,连对面的人都只剩下模糊轮廓。 “王屠夫!李大夫!”柳族长继续下令,“带人搜集所有棉布衣物,浸透井水,切成布条分给大家蒙面!快!” 两人领命而去。很快,百余条湿漉漉的布带分发到每个人手中。众人依言蒙住口鼻——湿布过滤了大部分烟雾,而那清心散的药香透过布条,竟让人精神一振,头脑格外清醒。 顾小杰绑好布带,深吸一口,果然感觉那股因烟雾产生的眩晕感消散大半。他心中暗暗佩服:柳族长这是要以烟雾干扰妖怪视线,又以清心散保己方神智,还能用刺鼻气味掩盖人味……一石三鸟! 布置还在紧锣密鼓地进行。 柳族长亲自带人在庄门上方设置机关——一块厚达半尺、钉满淬毒尖木的门板被绳索吊起,悬于门洞正上方。又在庄内主要通道两侧屋檐悬挂十余根合抱粗的巨木,在必经的台阶撒满生锈的铁蒺藜,在几处关键巷口布下捕兽铁夹…… 最令人震撼的是四架临时赶制的强弩车——每架需五人操作,可同时发射四支丈许长的硬木矛,矛头包铁,在分精垂器的加持下寒光慑人。 一切刚刚就绪,妖潮已至庄外三十丈。 透过烟雾缝隙,能看见黑压压的妖群在稻田边缘集结。为首五骑尤为骇人——中间一头坐骑形似狮虎,却头生弯曲双角,眼泛幽绿磷光,身披银色骨甲,四蹄离地三寸悬浮。骑在上面的黑袍怪物身高近九尺,手持一柄由不知名兽骨打磨而成的狰狞大刀,刀身缠绕着黑气。 它左右各有两骑护卫,坐骑是三眼怪马,马背上的妖怪也都身材魁梧。 但柳族长的目光,却死死锁定在狮虎坐骑左后方,那个静静站立的身影—— 宝蓝色锦服在妖群中格格不入,容貌俊美近乎人类,唯有一双尖耳竖直向上,暴露了非人身份。它周身散发着淡淡的、如兰似麝的幽香,连浓烟都难以完全掩盖。 “奇异兽……”柳族长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额头渗出冷汗。 柳君瑶也看见了,握弓的手微微颤抖。她听父亲详细说过:奇异兽乃妖中异类,天生异香,闻者头晕乏力,四肢酥软。更可怕的是,它们往往拥有特殊天赋——控火、御毒、惑心,甚至预言。能修到人形的奇异兽,至少是五百年道行的大妖,相当于人族金器巅峰,甚至更高! “都稳住。”柳族长声音压得极低,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按计划行事。记住——我们的目的不是全歼,是拖住它们,给山上妇孺争取撤离时间!” 所有人屏息凝神,握紧手中武器。 庄门外,两个骑怪马的妖怪率先踏入庄门。它们显然很谨慎,走得很慢,三只马眼不停转动,警惕地扫视浓烟中的街道。 就在它们完全进入门洞,即将踏上主街的瞬间—— “砍!”柳族长厉喝如雷。 埋伏在门楼上的王屠夫挥刀斩断绳索! “轰隆——!!!” 钉满毒木的门板以千钧之势砸落!两个妖怪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连人带马被砸成肉泥!毒木深深嵌入尸体,黑血喷溅,瞬间染红整片地面。 “吼——!”狮虎坐骑上的首领暴怒,骨刀直指庄内,“冲进去!杀光这些蝼蚁!” 四十余妖怪嚎叫着涌入门洞。 “放!”柳族长再喝。 四架弩车同时发射! “嘣!嘣嘣嘣!” 弓弦震响如霹雳。十六支包铁木矛撕裂空气,发出凄厉尖啸,呈扇形覆盖门洞区域—— “噗噗噗噗!” 穿透□□的闷响连成一片。冲在最前的十来个妖怪被木矛贯穿,有的被钉在地上,有的被带飞数丈。后续的收势不及,撞上前面倒地的同类,顿时人仰马翻。 “第二轮!放!” 装填手动作飞快,又是十六矛齐射! 这次距离更近,威力更大。七八个妖怪被射成筛子,连那三眼怪马都被钉死两匹。 短短几个呼吸,妖群已折损近三分之一! “废物!”首领怒极,亲自催动坐骑冲入庄内,“随我杀!” 然而一进庄,它们就陷入了更糟糕的境地——浓烟弥漫,目不能视。更要命的是,那烟雾中混杂的奇异香味让它们头晕目眩,反应慢了不止一拍。 “就是现在!”柳族长第三次下令。 顾小杰挥刀斩断身边四根绳索! “呼——呼呼呼!” 四根合抱粗的巨木从两侧屋檐荡下,像四柄攻城锤横扫主街! “砰!砰砰!咔嚓!” 骨骼碎裂声、惨叫声、坐骑哀鸣声响彻云霄。至少八个妖怪被巨木撞飞,其中一个骑怪马的护卫被正面击中,连人带马撞塌半堵土墙,血肉模糊。 柳君瑶早已张弓搭箭。她闭目凝神一瞬,再睁眼时,眼中只剩冰冷的杀意。弓如满月,箭镞锁定烟雾中一个模糊的骑影——那是最后一个护卫。 “咻——!” 箭矢离弦,穿透层层烟雾,精准没入那妖怪的咽喉。妖怪捂着脖子,嗬嗬作响,栽下马背。 转眼间,五骑已去其四,只剩下首领孤零零一人。 “啊啊啊——!”首领彻底疯狂,“散开!搜!把藏着的老鼠全揪出来!我要活剥他们的皮!” 残余的三十多个妖怪分散开来,在烟雾中摸索前进。 然后,它们就踩中了铁蒺藜—— “嗷!”一个猫妖抱着鲜血淋漓的脚掌惨叫。 触发了捕兽夹—— “咔嚓!”鼠妖的小腿被铁齿咬穿。 撞上了暗处的尖木桩—— “噗嗤!”野猪妖的胸膛被刺穿。 惨叫声此起彼伏,浓烟中仿佛变成了人间炼狱。 “老子憋不住了!”王屠夫第一个跳出来,双刀一抡就冲向一个正抱着脚惨叫的猫妖,“畜生!吃你爷爷一刀!” 猫妖惊慌举爪格挡,“铛”的一声,竟被震退三步——王屠夫本就力大,加上分精垂器加持,这一刀威力惊人! 冯铁锤也抡起大铁锤:“兄弟们!杀啊!” 柳族长知道时机已到,大刀高举:“全军出击!斩妖除魔,就在今日!” “杀——!” 百余汉子从藏身处冲出,如洪流般扑向混乱的妖群。 真正的混战,彻底爆发。 顾小杰冲在最前。他右手长剑主攻,左手柴刀护身,迎面撞上一个持长枪的鼠妖。鼠妖挺枪直刺,枪法刁钻,直取心口。顾小杰侧身闪避,柴刀顺势劈向对方手腕—— “铛!” 鼠妖竟用枪杆格住,反手一枪扫向顾小杰腰腹。这一枪来得极快,带着破风声。 顾小杰急退,枪尖擦着衣襟掠过,划开一道三寸长的口子,皮肤火辣辣地疼。他心中一凛:这鼠妖比之前遇到的强太多,枪法娴熟,力道沉猛,至少是修炼多年的老妖! 不敢再有丝毫大意,他凝神应对。鼠妖枪出如龙,招招攻向要害,顾小杰仗着身手灵活左右腾挪,寻隙反击。斗了十余回合,他看准对方收枪再刺的瞬间空当,长剑虚晃引开注意力,柴刀猛然上撩—— “噗嗤!” 刀锋从鼠妖下颚切入,直贯颅顶。鼠妖浑身一僵,长枪脱手,轰然倒地。 顾小杰喘着粗气,额角汗水混着血水滴落。正要寻下一个目标,身后忽然传来采采带着哭腔的惊呼:“小杰哥哥小心后面!” 他猛地回头,只见一个蛇妖不知何时绕到身后三丈处,手中短刃泛起绿光,显然淬了剧毒,正朝他后心掷来! 距离太近,躲不开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咻!” 一支箭矢破空而来,精准击中短刃刀身!“铛”的一声,短刃偏飞,钉在旁边的土墙上,刀身没入半尺,可见力道之大。 顾小杰惊魂未定,回头望去。远处残破的屋顶上,柳君瑶正收起长弓,朝他微微点头。她脸色苍白,显然刚才那一箭消耗不小。 他心头一热,扬声喊道:“多谢!” “专心杀敌!”柳君瑶的声音穿过喊杀声传来,依旧清冷,却带着不易察觉的关切。 顾小杰收敛心神,再次杀入战团。他渐渐摸索出门道——这些妖怪虽然力大凶猛,妖术诡异,但招式往往简单直接,缺乏变化。他不再硬拼,而是游走周旋,专攻关节、眼睛、咽喉等脆弱处,效率大增。 另一边,王屠夫已杀红了眼。他双刀舞成一片寒光旋风,所过之处残肢断臂横飞,身上沾满了妖血和碎肉,活像从地狱爬出来的修罗。死在他刀下的妖怪已超过十个。 冯铁锤的大铁锤更是威力绝伦。一锤下去,非死即残,已砸烂了七八个妖怪的脑袋。有只猫妖想从背后偷袭,被他反手一锤砸成肉饼。 柳族长则对上了那个狮虎坐骑上的首领。大刀对骨刀,金铁交鸣声响彻整条街道。柳族长虽年过四旬,且刚施展过分精垂器损耗不小,但刀法老辣,经验丰富,一时间竟与首领斗得旗鼓相当。 然而谁都看得出来,柳族长是在硬撑。他脸色越来越白,刀势渐渐滞涩,显然已到强弩之末。 “爹!”柳君瑶在屋顶连发五箭,皆被首领挥刀格开或坐骑闪避。 王屠夫和冯铁锤想上前助阵,却被几个残存的妖怪死死缠住。 顾小杰见状,一咬牙,从侧面迂回接近。他看准狮虎坐骑转身扑咬柳族长的瞬间,猛地跃起,柴刀全力劈向坐骑后腿关节! “嗷——!”坐骑吃痛,人立而起,险些将背上的首领掀翻。 首领大怒,骨刀回扫,一道黑色刀气迸发,直斩顾小杰脖颈! 太快了!顾小杰根本来不及躲闪! 就在这时,始终静立观战的奇异兽,终于动了。 它甚至没有移动脚步,只是缓缓抬起右手,五指张开,掌心朝上。 下一刻,一股浓烈得近乎实质的异香骤然爆发!这香气不再温和,而是带着某种狂暴的侵略性,如海啸般席卷整个战场! 所有人——无论是人是妖——动作同时一滞。 头晕,目眩,耳鸣,四肢酸软无力,仿佛全身骨头都被抽走。修为稍弱的,直接瘫软在地,连武器都握不住。 就连柳族长、王屠夫这样的高手,也都身形摇晃,刀势大乱。 “糟了……”柳族长脸色惨白如纸。他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奇异兽终于动用了天赋妖术! 奇异兽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近乎嘲弄的笑。它五指轻弹,五道幽蓝光芒如毒蛇出洞,分别射向柳族长、王屠夫、冯铁锤、柳君瑶——以及顾小杰! 蓝光未至,寒意已到。那是能冻结灵魂的冰冷杀意。 顾小杰想躲,但身体根本不听使唤。眼看蓝光及体—— “妖孽!安敢逞凶!” 一道苍老却浑厚如钟的声音,突然从庄外天际传来! 随声而至的,是一道炽烈如朝阳的金色剑光!剑光长逾十丈,撕裂长空,后发先至,精准斩在五道蓝光之上! “轰——!!!”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彻四野。金色与蓝色的光芒激烈碰撞、湮灭,产生的气浪如海啸般扩散,震得整条街道的房屋簌簌发抖,瓦片如雨坠落。 浓烟被气浪瞬间驱散。 战场中央,一个青袍老者负手而立。他须发皆白,面容清癯,身形瘦削,但站在那里,却仿佛一座不可逾越的山岳。他手中并无剑,但周身剑气纵横,空气都在微微震颤。 奇异兽脸色首次剧变,连退三步:“人族剑修?不对……这剑气……你是‘青岚剑尊’?你不是二十年前就……” 老者根本不看它。他的目光扫过满目疮痍的战场,在柳族长身上停留一瞬,微微颔首:“柳家‘镇岳刀法’,你练到了第七重,不错。” 他又看向顾小杰,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随即化为深潭般的幽邃:“少年,你身上……有点意思。” 最后,他的视线落在瘫软在地、惊恐万状的众人身上,眉头微皱。 “此地不宜久留。”老者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妖王麾下三大将之一的‘血瞳’,已率精锐妖军千余南下,距此不足八十里。最迟明日午时必至。”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厉:“尔等速速撤离!向北三百里,‘天风城’尚在人间掌控之中,可暂避锋芒!” 话音未落,他袖袍一挥,一道柔和却不可抗拒的金光卷起柳族长、顾小杰、柳君瑶、王屠夫、冯铁锤等十余人,瞬间消失在原地。 只留下满地妖尸、残兵,以及茫然失措的剩余众人。 还有,脸色阴沉到极点、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的奇异兽。 它死死盯着老者消失的方向,许久,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青岚……你果然还活着。很好……这次,定要你血债血偿!” 远处天际,隐隐传来更加沉闷、更加恐怖的妖啸。 真正的浩劫,才刚刚开始。 希望大家多多支持我的作品,谢谢!!!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第七章 第8章 第八章 浓烟未散,血腥冲霄。 柳庄主街上,厮杀声已渐渐稀落。地面被血浸透,踩上去发出“咕叽”的粘腻声响。断肢残骸散落各处,分不清哪些是人,哪些是妖。 顾小杰单膝跪在墙角,浑身浴血,双手颤抖地抱起采采小小的身体。 “采采……采采你醒醒……”他声音嘶哑,一遍遍唤着。 采采双目紧闭,小脸惨白如纸,嘴角渗出血丝,腹部衣衫上一个清晰的蹄印深陷进去。她才十岁,刚才那一脚足以致命。 “采采……”顾小杰只觉得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几乎无法呼吸。他想起了采采扑过来时那双含泪的眼睛,想起了她喊的那句“我来救你”。 这个傻丫头……明明自己弱得连只鸡都杀不了…… “咳咳……”怀中人忽然轻咳一声,睫毛颤了颤。 顾小杰浑身一震:“采采?!” 采采缓缓睁开眼,眼神涣散了好一会儿才聚焦。看清是顾小杰,她扯出一个极微弱、却带着点小得意的笑:“小杰哥哥……我……我没事……” 话没说完,又是一阵剧咳,嘴角涌出更多血沫。 “别说话!”顾小杰慌忙用袖子擦她嘴角的血,手抖得厉害,“李大夫!李大夫在哪里?!” 不远处,李大夫正给一个腹部被捅穿的汉子止血,闻言抬头看了一眼,又低下头继续忙活,只丢过来一句:“死不了!抱到干净地方平放,别乱动!” 顾小杰不敢再耽搁,小心翼翼抱起采采,踉跄着朝一栋还算完好的房屋走去。每走一步,背上那道半尺长的剑伤就撕裂般地疼,血顺着脊背往下淌,但他浑然不觉。 将采采在屋内干草堆上安顿好,他才感到一阵天旋地转,靠墙滑坐下来,大口喘气。 “小杰哥哥……”采采侧过头看他,眼泪忽然涌出来,“你流了好多血……” “我没事。”顾小杰扯出个难看的笑容,“你乖乖躺着,别动。” 他撕下里衣还算干净的下摆,想先给采采包扎腹部,手却抖得连布条都拿不稳。 一只冰凉的小手忽然覆上他的手背。 “小杰哥哥,”采采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你先包扎自己。我能等。” 顾小杰看着那双泪眼,鼻子一酸,重重点头:“好。” 他咬牙给自己草草包扎了背上最深的伤口,又去看采采。轻轻掀开她腹部的衣衫,一个乌黑的蹄印赫然在目,周围皮肤已开始肿胀淤青。 “疼吗?”他问。 采采咬着嘴唇摇头,眼泪却掉得更凶。 顾小杰不再问,从怀里摸出仅剩的一点金疮药——这是离开无名庄时,周先生塞给他的,一直舍不得用。他小心翼翼地将药粉撒在采采腹部,又撕下布条仔细包扎。 做完这一切,他已是满头冷汗,几乎虚脱。 “小杰哥哥,”采采忽然小声说,“我刚才……是不是很没用?” “胡说什么。”顾小杰靠坐在她身边,抬手摸了摸她汗湿的额发,“你很勇敢。比我勇敢。” “可我给你添乱了……” “没有。”顾小杰看着屋顶漏下的天光,声音低沉,“你让我知道,这世上还有人需要我活着。我不能死。” 采采愣愣地看着他,忽然伸手抓住他一根手指:“那我们……都要活着。” “嗯。”顾小杰反手握紧她冰凉的小手,“都要活着。” --- 庄外,奇异兽素风静静立在路边的古槐树下,衣袂不染尘埃。 他确实没有参战——并非不能,而是不愿。 那双能窥见未来的预言眼,让他看到了太多可能的结局。参战或不参战,对这场局部战斗的结果影响甚微。真正的大势,不在此处。 “素风大人,”一个逃出来的鼠妖头目凑过来,语气带着不满,“您刚才为何不出手?若您出手,那些人类早就……” 素风淡淡瞥它一眼。 鼠妖浑身一僵,后面的话卡在喉咙里。那双眼睛……太冷了,冷得像万年寒冰,不带丝毫感情。 “我的任务,是督战,不是参战。”素风的声音平缓悦耳,却让鼠妖打了个寒颤,“你们败了,是你们无能。与我何干?” “可、可是……” “再废话,”素风微微偏头,露出一个堪称温柔的微笑,“我就把你命魄抽出来,当灯油点了。” 鼠妖脸色煞白,连滚爬爬退到远处。 素风重新将目光投向村庄。他看见了那个抱着小女孩的少年,看见了那个给父亲包扎伤口的姑娘,看见了那些在尸体堆里翻找幸存者的人…… 他的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波动。 这就是人类吗?明明弱得像蝼蚁,明明伤亡过半,却还在拼命救治同伴,还在执着地寻找生机。 可笑。 也可……敬。 他闭上眼,预言眼悄然开启。无数画面碎片般掠过脑海——血与火,剑与光,崩塌的天空,哭泣的大地……还有一个模糊的、手持双刀的身影,站在尸山血海之巅。 “平三界之人……”他喃喃自语,“会是你吗,少年?” --- 庄内,柳族长盘坐在一块青石上,脸色灰败。 柳君瑶跪在他身前,正用浸了药水的布巾擦拭他胸前的伤口——那是被骨刀震出的内伤,表面看不出什么,但柳君瑶知道,父亲的内脏已经受损。 “爹,您太乱来了。”她声音发颤,“分精垂器是禁术,您明明知道……” “知道。”柳族长打断她,语气平静,“但若不用,现在躺在这里的尸体,要多一倍。” 他握住女儿的手:“小瑶,你记住。当族长,不是让你站在最安全的地方发号施令。是在最关键的时候,敢用自己的命,换更多人的命。” 柳君瑶咬着嘴唇,眼泪大颗大颗砸在父亲手背上。 “别哭。”柳族长想抬手擦她的泪,手抬到一半却无力垂下,“我暂时还死不了。倒是你……”他看向女儿额头——那里被妖怪踢中,已经肿起一个大包,眼角、鼻孔都有细微血痕。 “我没事。”柳君瑶用力抹了把脸,“爹,接下来怎么办?妖孽虽然退了,但肯定还会回来。” “嗯。”柳族长望向庄外,眼神锐利起来,“它们不敢逃回妖界——任务失败,回去也是死。所以只能回头跟我们拼命。” 他顿了顿,低声说:“小瑶,你带几个伤势轻的,去把庄里所有还能用的弓箭、刀枪集中起来。再派人去山上,通知张吉,让他带着妇孺继续往北撤,不要停。” “那您呢?” “我留下。”柳族长说得斩钉截铁,“还有能战的人,都留下。我们必须在这里拖住它们,给撤离争取时间。” “我不走!”柳君瑶急道。 “你必须走。”柳族长按住她的肩,力道大得惊人,“听着,小瑶。你娘,你姐姐,已经没了。你是柳家最后的血脉。你得活下去,把柳家的刀法传下去,把今天发生的一切告诉后人——告诉后人,我们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柳君瑶浑身颤抖,想说“我不走”,但在父亲决绝的目光下,所有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她知道,父亲已经做了选择。 以身为墙,死守此地。 --- 另一边,王屠夫和冯铁锤正在清点伤亡。 “还能动的,站左边!动不了的,躺右边!”王屠夫扯着嗓子喊,他胸前那道伤口只是草草捆了布条,还在渗血,但他浑不在意。 稀稀拉拉站起四十几人,个个带伤。躺下的……还有三十多,大多已是尸体,少数重伤昏迷。 冯铁锤一屁股坐在尸体堆旁,这个铁打的汉子此刻眼圈通红:“老刘,老王,陈三狗……全没了。早上还一起啃饼子,现在……” 王屠夫沉默地拍拍他的肩,转身走向那群还能动的人。 “都听好了!”他声音粗嘎,“妖崽子们晚上肯定还会来!想活命的,现在就跟我去布置陷阱!不想活的——自己找棵树吊了,别拖累弟兄们!” 没人说话。所有人眼中都燃着恨意和决绝。 李大夫提着药箱走过来,开始给轻伤的人分发草药。他的药铺被毁了大半,但藏在密室的一些珍贵药材还在。 “这是‘凝血散’,外敷止血。这是‘续气丸’,内服吊命。”他面无表情地分发,动作麻利,“省着点用,就这么多了。” 一个年轻汉子接过药,忽然问:“李大夫,您那本祖传医书……真能起死回生吗?” 李大夫动作一顿,冷冷道:“若能起死回生,我儿子就不会死了。” 众人沉默。李大夫的儿子,三天前为掩护村民撤离,被猫妖撕成了碎片。 “但是,”李大夫忽然抬起头,目光扫过每一张脸,“书里记载了许多克制妖毒、治疗妖伤的法子。今晚若有人能活下来……我就把书公开。” 这话像一剂强心针,让原本颓丧的气氛振作了些。 至少,还有希望。 --- 庄外三里,一处荒废的土地庙里。 逃出来的十三个妖怪聚集在此。它们大多带伤,此刻正疯狂吞咽着腰间的血袋——那是妖界的补给,用人类鲜血混合草药炼制,能快速恢复体力和妖力。 “指挥死了,副指挥也死了……”一个猫妖舔着爪子上的血,眼神阴鸷,“咱们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一个鼠妖尖声道,“任务失败,回去魔煞大人肯定抽了咱们的命魄!不如……” “不如什么?”一个低沉的声音打断它。 众妖转头,只见庙门口站着一个身形异常魁梧的猪妖。它原本只是个小头目,但在刚才的战斗中表现出色,连杀三个人类高手,此刻隐隐成了这群残兵败将的首领。 猪妖走进来,环视众妖:“不如逃跑?躲到深山老林里,过逍遥日子?” 有几个妖怪眼神闪烁,显然动心了。 “愚蠢!”猪妖猛然暴喝,一掌拍碎供桌,“你们以为魔煞大人是吃素的?我们的命魄都在他手里,逃到天涯海角,他一个念头就能让我们魂飞魄散!” 所有妖怪打了个寒颤。 命魄——妖族修炼的根基,魂魄的核心。一旦被毁,千年道行烟消云散,连转世投胎的机会都没有。而魔煞,正是掌控着它们命魄的人。 “那……那怎么办?”一个蛇妖颤声问。 猪妖眼中闪过凶光:“杀回去!” “可、可他们人多……” “人多?”猪妖冷笑,“我观察过了,他们伤亡至少过半,剩下的人也个个带伤。更重要的是——他们松懈了!” 它顿了顿,压低声音:“人类有个弱点,叫‘胜利后的疲惫’。他们刚打了胜仗,现在肯定在庆祝、在疗伤、在放松警惕。我们等入夜,等他们最困最累的时候,杀个回马枪!” 众妖面面相觑。 “可是……那个族长很厉害……” “族长交给我。”猪妖舔了舔獠牙,“我修炼三百年,妖丹已成,只是平时隐藏实力罢了。刚才若不是那老头突然出现,我早就宰了那族长!” 这话给了众妖信心。它们重新燃起希望,开始低声商议夜袭的细节。 猪妖走出破庙,望向柳庄方向,眼中血光闪烁。 它没说谎。它确实隐藏了实力——因为它根本不是普通妖怪,而是魔煞安插在这支先锋队里的暗子,任务是监视素风,以及在关键时刻掌控局面。 “素风……”它喃喃念着这个名字,眼中闪过一丝忌惮。 那个神秘的奇异兽,始终是个变数。 不过没关系。只要今夜能拿下柳庄,屠尽这群人类,拿到足够的人头回去交差……魔煞大人一定会重赏。 想到这里,猪妖咧开嘴,露出森白利齿。 今夜,将是人类的末日。 --- 庄内,黄昏已至。 残阳如血,将整个柳庄染成一片暗红。幸存的四十几人默默聚集到主街空地上,开始吃最后的干粮——真的所剩无几了,每人只能分到半块硬饼。 顾小杰把采采抱出来,让她靠在自己身边。采采腹部伤势稳定了些,但依旧虚弱,小口小口啃着饼子。 柳君瑶走到顾小杰面前,递过来一个水囊:“给她喝点水。” “谢谢。”顾小杰接过。 柳君瑶在他身边坐下,沉默片刻,忽然问:“你恨妖怪吗?” 顾小杰愣了愣,缓缓点头:“恨。” “我也恨。”柳君瑶看着手中的弓,声音很低,“但我更恨的是……我们太弱了。如果我能再强一点,如果我爹能再强一点,或许……就能多救几个人。” 顾小杰没说话。他想起了无名庄,想起了周先生,想起了那些被掳走的乡亲。 是啊,太弱了。 在这个妖鬼横行的世道,弱,就是原罪。 “柳姑娘,”他忽然开口,“等今晚过去……如果还能活下来,你教我真正的修炼,好吗?” 柳君瑶转头看他,夕阳余晖映在她眼中,像燃着两簇小小的火焰。 “好。”她说,“如果我们都能活下来。” 不远处,柳族长缓缓站起。他走到众人中央,目光扫过每一张疲惫却坚毅的脸。 “诸位,”他开口,声音不大,却传得很远,“今夜,妖孽必至。” 无人骚动。所有人都静静听着。 “我们人少,伤重,粮绝。”柳族长继续说,“但我们必须守在这里。因为身后,是我们的父母妻儿,是我们人族最后的火种。”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柳某在此立誓——今夜,我与诸位同生共死。妖孽想过去,除非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沉默。 然后,王屠夫第一个站起来:“族长,我老王跟你!” 冯铁锤站起来:“算我一个!” 李大夫站起来:“还有我。” 一个,两个,三个……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没有豪言壮语,没有慷慨激昂。只有四十几双眼睛,在暮色中燃烧着同样的光。 那是以死相搏的光。 顾小杰扶着采采站起来。采采抓着他的衣袖,小声却坚定地说:“小杰哥哥,我不怕。” 顾小杰摸摸她的头,看向西方——最后一抹残阳正在沉入地平线。 黑夜将至。 而黑夜中,嗜血的獠牙已经磨利。 第9章 第九章 最后一缕天光被暮色吞没,柳庄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 白日厮杀留下的血迹尚未干涸,在渐浓的夜色中泛着暗沉的光。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混合着焦土和草药的气息,吸进肺里都带着铁锈般的味道。 北街那处还算完整的院落里,幸存的人们挤在一起。没有人说话,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和偶尔压抑的痛哼。有人靠着墙闭目养神,有人盯着手中卷刃的刀发呆,有人一遍遍检查弓弦是否完好。 顾小杰靠坐在墙角,让采采枕在自己腿上。小丫头已经睡着了,但睡得极不安稳,眉头紧锁,苍白的嘴唇不时翕动,像是在说什么梦话。他轻轻拍着她的背,目光扫过院落里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这些人,几个时辰前还素不相识。如今却一同经历了生死,一同埋葬了战友,一同等待着下一场不知能否活下来的战斗。 王屠夫坐在不远处的石磨旁,闷声磨着他那两把杀猪刀。磨石与刀刃摩擦发出“刺啦——刺啦——”的单调声响,在寂静中格外刺耳。他胸前那道被骨刀划开的伤口只用破布草草捆扎,血已浸透布条,在火光下凝成暗红色的硬块,但他恍若未觉,只是专注地磨着刀,眼神凶狠得像要生啖人肉。 冯铁锤抱着他那柄大铁锤,背靠着柴堆打盹,鼾声如雷。这个铁塔般的汉子,此刻睡得像个孩子,只是眉头紧锁,梦里似乎也不得安宁。 李大夫在院角支起临时“医摊”,正给一个手臂骨折的年轻猎人正骨。他动作麻利,但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的药铺被毁了大半,珍藏的药材所剩无几,而需要救治的人却这么多。 “啊——!”年轻猎人没忍住,惨叫出声。 王屠夫猛地抬头,眼中戾气暴涨:“嚎什么嚎!断条胳膊而已,老子肠子都快流出来了也没吱一声!” 年轻猎人被他凶神恶煞的样子吓得一哆嗦,却还是梗着脖子:“我、我疼!疼还不能叫了?” “叫个屁!”王屠夫“噌”地站起来,提着刀就要过去,“再叫,老子把你那条胳膊也卸了,让你彻底闭嘴!” “王屠夫!”一道虚弱却威严的声音响起。 柳族长从调息中睁开眼。他盘坐在院子中央的石磨盘上,脸色蜡黄如纸,气息微弱,但那双眼睛依旧锐利如鹰:“坐下。” 王屠夫脚步一顿,喘着粗气瞪了那猎人一眼,最终还是悻悻坐了回去,把怒气全撒在磨刀石上,磨得更狠了。 柳族长缓缓站起身。这个简单的动作似乎耗尽了他大半力气,身体晃了晃才站稳。所有人都抬起头,默默看着他。 “诸位,”他开口,声音沙哑却清晰,“我知道,大家累,怕,疼。”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一张疲惫不堪的脸:“我也累。累得想倒头就睡,睡他个三天三夜。我也怕。怕下一支箭射穿我的喉咙,怕下一刀砍断我的脖子。我也疼。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 院落里静得能听见火把燃烧的噼啪声。 “但妖孽还在外面。”柳族长声音陡然转厉,“它们不会走,也不敢走——任务失败逃回妖界,对它们而言是比死更可怕的下场。所以它们一定会回来,而且我敢断定,就在今夜!” 人群中响起一阵压抑的骚动。有人脸色发白,有人握紧了武器。 “那我们……还能守住吗?”一个中年农夫颤声问,他的一条腿被妖怪咬伤,此刻裹着厚厚的布条,血还在渗。 “不知道。”柳族长答得干脆,“但我可以告诉你们——我们现在撤,妖孽会立刻追上来,把所有人,包括山上那些老弱妇孺,全部杀光。我们守在这里,或许还能活一部分人,至少能给山上的人争取撤离的时间。” 他抬起手,指向北山方向,声音低沉而坚定:“那里,有我们的爹娘,有我们的妻子,有我们的孩子。她们走得慢,需要时间。我们多守一刻,她们就多一分活命的希望。我们多杀一个妖孽,她们就少一分威胁。” 无人说话。但所有人的眼神都变了——恐惧还在,但更深处,有一种更坚硬的东西正在凝聚。 那是破釜沉舟的决心。 “现在,听我布置。”柳族长开始下达命令,语速不快,但条理清晰,“王屠夫,冯铁锤,你们带十个人,去把庄里所有还能用的弓弩、箭矢、投石索,全部集中到北街来。记住,悄悄进行,不许点火把,不许发出大声响。” 王屠夫和冯铁锤立刻起身:“是!” “李大夫,你带两个手脚利索的,去把你药铺密室第三层暗格里那几袋‘**散’全取出来。掺进草灰里,装成小袋,每个战士发两袋。” 李大夫一愣:“族长,那**散是我祖传的……” “现在不是藏私的时候!”柳族长厉声打断,“妖孽嗅觉灵敏,**散混在草灰里撒出去,能暂时干扰它们的方向感。这是救命的玩意,快去!” 李大夫咬了咬牙,重重点头:“明白了!” “其余人,分成三组。”柳族长继续道,“第一组,去搜集所有能找到的油、烈酒、松脂——任何能烧的东西。第二组,去庄外砍伐荆棘,削尖木桩,越多越好。第三组,跟我来,我们去布置最后的机关。” 命令一道道下达,原本死气沉沉的院落迅速动了起来。求生的本能和对家人的牵挂,压过了□□的疲惫和内心的恐惧。 顾小杰轻轻将采采移到墙角干草堆上,盖好自己那件还算完整的外衣,正要起身加入搬运队伍,柳族长却朝他招了招手。 “小杰,你过来。” 顾小杰跟着柳族长,两人走到院子角落那口老井边。柳族长扶着井沿慢慢坐下,示意顾小杰也坐。 夜色已深,月光被薄云遮蔽,只有井口反射着一点微弱的天光。远处传来冯铁锤压低声音的指挥:“这边!荆棘堆到路口!对,就那里!” 王屠夫在不远处骂骂咧咧:“他娘的,这木桩怎么这么难削!老冯,把你的锤子借我用用!” 一切都透着大战将至的紧张。 柳族长沉默了很久,久到顾小杰以为他只是想静静。直到远处一声夜枭啼叫划破夜空,他才缓缓开口。 “小杰,你今天的表现,我都看在眼里。”柳族长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面对强敌,临危不乱;身陷重围,敢打敢拼;自己一身是伤,还死死护着那个小丫头……很好,真的很好。” 顾小杰有些局促:“柳族长过奖了,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 “该做的事?”柳族长笑了笑,笑容里有欣慰,也有苦涩,“这世道,多少人连‘该做的事’都做不到。逃命时只顾自己逃命,有力量时只顾自己活命。像你这样,明明有机会躲得更安全,却一次次冲在最前面的,不多。” 他转头看着顾小杰,目光深邃:“你今年十六了吧?可曾想过,这场仗打完之后,你要去哪里?要做什么?” 顾小杰怔住了。他确实没想过——从无名庄被毁到现在,每一天都在生死边缘挣扎,能活到明天太阳升起已是奢望,哪敢想“以后”? “我给你指条路。”柳族长从怀里摸出一个布包,层层打开,里面是一块巴掌大小的铁牌。牌子很旧了,边缘磨得光滑,正面刻着一个古朴的“柳”字,背面则是一幅山川城池的微雕,工艺精湛。 “这是柳家族长令牌,也是信物。”柳族长将令牌放到顾小杰手中,入手沉甸甸的,“往北三百里,有座‘洪城’,是人族七大主城之一,由我师兄秦镇岳镇守。那里有完整的修炼体系,有对抗妖鬼的传承,也有人族最后的精锐。” 他握住顾小杰的手,力道大得惊人:“你拿着这块令牌,去洪城找秦将军,就说是我柳擎天的义子。他会收留你,教你真正的本事——刀法、箭术、阵法、修炼心法……所有你想学的,那里都有。” 顾小杰看着手中的令牌,又看看柳族长沟壑纵横却目光灼灼的脸,喉咙发紧:“柳族长,您……为什么要给我这个?我何德何能……” “因为我走不了了。”柳族长说得平静,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分精垂器反噬已伤我根基,五脏六腑都受了重创。再加上今日旧伤,我最多还能撑三天。但我必须撑到最后一刻,给撤离争取时间——这是我作为族长的责任。” 他顿了顿,声音更轻,却更重:“但你不一样。你还年轻,筋骨好,悟性高,有血性,更重要的是——你有仁心。在绝境中依然不忘保护弱小,这份心性,比什么天赋都珍贵。你应该去更大的地方,学更厉害的本事,将来为人族杀出一片天,而不是陪我这个老头子死在这破庄子里。” 顾小杰鼻子一酸,眼圈红了:“柳族长,我……” “如果你不嫌弃,”柳族长忽然笑了笑,笑容里有种豁达的温柔,“可以叫我一声‘义父’。” 顾小杰浑身一震。 他从小父母双亡,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周先生待他如子,教他识字明理,但终究隔着一层。如今这位仅相识一天,却愿意以命相托、将人族希望寄托于他的老人,竟要认他做义子…… “扑通”一声,顾小杰双膝跪地,朝着柳族长重重磕了三个响头。额头撞在坚硬的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义父在上,受孩儿一拜!” 柳擎天眼眶瞬间红了,连忙俯身扶他:“好孩子,快起来,快起来……” 这时,柳君瑶正好抱着一捆新削好的箭矢走过来,见状愣在当场。 柳擎天招手让她过来:“小瑶,来见过你兄长。从今日起,小杰就是我柳家义子,是你哥哥。” 柳君瑶眨了眨眼,月光下,她脸上的血污已经擦净,露出一张英气又不失秀丽的脸。她看了看父亲,又看了看顾小杰,随即展颜一笑,那笑容干净明亮,驱散了几分夜色的阴霾。 她将箭矢往地上一放,后退一步,朝着顾小杰抱拳行礼——是标准的江湖礼节,干净利落:“君瑶见过兄长!” 动作洒脱,依旧是那副英姿飒爽的模样,但眉宇间多了几分亲近和欢喜。 顾小杰连忙回礼:“柳……妹妹不必多礼。” “还叫柳妹妹?”柳君瑶挑眉,眼中带着促狭的笑意,“叫君瑶,或者小瑶都行。咱们既然是一家人,就别那么生分。” “小瑶。”顾小杰从善如流。 柳擎天看着两人,眼中露出久违的欣慰之色。他拍了拍顾小杰的肩膀,又看了看女儿,轻声道:“今夜过后,若我还活着,咱们就找坛好酒,正式行认亲礼,好好喝一杯。若我死了……” “义父!”顾小杰急声打断。 “听我说完。”柳擎天摆摆手,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若我死了,你就带着小瑶和采采,立刻往北走,不要回头,不要停留。令牌在,洪城就会收留你们。记住,活着,才有希望。人族的火种,不能断在咱们这一代。” 说完,他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向忙碌的人群。那个背影在夜色中显得有些佝偻,步履也有些蹒跚,但脊梁挺得笔直,像一棵历经风霜却屹立不倒的老松。 顾小杰握着那块尚带体温的令牌,只觉得掌心滚烫,那股热流一直蔓延到心里,烧得他眼眶发热。 “哥哥。”柳君瑶轻声唤他。 顾小杰转头。月光从云隙漏下,照在她脸上,这个平日里总是一身劲装、眉眼凌厉的姑娘,此刻眼神柔软,带着淡淡的悲伤和坚定。 “我爹他……其实很挑剔的。”柳君瑶低声说,“我从小到大,从没见他这么急着认过谁做义子,更别说把族长令牌托付出去。他是真的看重你,也觉得……只有你能完成他完不成的事。” 顾小杰握紧令牌,郑重地说:“我会保护好你们的。以我性命起誓。” 柳君瑶笑了笑,没说话,只是用力点了点头,眼中似有泪光闪动。 两人回到主院时,采采已经醒了,正抱着膝盖坐在干草堆上发呆。见顾小杰回来,她眼睛一亮,但看到他身边的柳君瑶,小嘴立刻嘟了起来,把头扭到一边。 “采采,怎么了?”顾小杰走过去坐下。 “没什么。”采采闷闷地说,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委屈。 顾小杰失笑。这小丫头的心思,他再清楚不过。他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又在闹脾气?伤口还疼吗?” “不疼了。”采采依旧不看他,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干草,“反正……你有人陪着说话了,不用管我。” 柳君瑶何等聪明,立刻明白这小丫头在吃醋。她忍着笑,故意走到顾小杰另一边坐下,挨得很近:“哥哥,你刚才说要保护我们,是包括采采妹妹吗?” “当然。”顾小杰还没察觉两个女孩间的暗流,“你们都是我要保护的人。” 采采一听,更不高兴了,小脸皱成一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柳君瑶觉得有趣,又逗她:“那哥哥是更保护我呢,还是更保护采采妹妹?” 顾小杰这才反应过来,哭笑不得:“都保护,行了吧?你俩别闹了,这都什么时候了……” 他话没说完,采采忽然“哇”的一声哭出来,声音又委屈又伤心:“小杰哥哥是我的!不许你叫他哥哥!他是我的!” 顾小杰手忙脚乱地给她擦眼泪:“好好好,是你的,都是你的。别哭了,伤口又要疼了……” 柳君瑶也慌了,连忙蹲下身道歉:“采采妹妹别哭,姐姐跟你开玩笑的。小杰哥哥永远是你的哥哥,姐姐不跟你抢,真的。” 采采抽抽噎噎地止住哭,红着眼睛看柳君瑶:“真……真的?” “真的。”柳君瑶认真点头,伸出小指,“拉钩?姐姐保证。” 采采犹豫了一下,也伸出小指,和她勾在一起。勾完手指,她似乎还不放心,小声补充:“那……那你可以叫小杰哥哥,但是不能叫得比我亲。” “好,都依你。”柳君瑶忍俊不禁,抬手轻轻擦了擦采采脸上的泪痕,“采采妹妹这么可爱,姐姐疼你还来不及呢,怎么会跟你抢哥哥?” 采采这才破涕为笑,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嘴角却忍不住翘起来。 顾小杰看着两个女孩,心中一片柔软。在这朝不保夕、血腥弥漫的乱世,这样单纯而鲜活的小争执,竟显得格外珍贵,像黑暗里的一点微光,温暖得让人想落泪。 远处传来冯铁锤压低声音的催促:“快点!把油桶搬到街口去!小心点,别洒了!” 王屠夫在不远处骂骂咧咧地指挥人布置陷阱:“这里!对,挖深点!妖崽子敢来,老子让它们有来无回!” 李大夫正将一袋袋掺了**散的草灰分发给战士们,低声嘱咐用法。 所有人都在为即将到来的死战做最后的准备。 顾小杰站起身,将采采扶到更安全的墙角,对柳君瑶说:“我去帮忙。你看着采采,别让她乱跑。” “嗯。”柳君瑶握紧手中的弓,眼神重新变得锐利,“哥哥小心。” 顾小杰点头,转身走向忙碌的人群。走出几步,他又回头看了一眼——墙角,柳君瑶正低声和采采说着什么,采采听得认真,不时点头。火光映着两张年轻的脸,一张英气,一张稚嫩,却都写满了对这个残酷世道的倔强。 他握了握怀中的令牌,那坚硬的触感仿佛在提醒他肩负的重量。 今夜,或许就是诀别。 但有些东西,比生死更重要。 比如承诺。 比如传承。 比如,在这黑暗世道中,依然紧紧握在一起的、属于“人”的温度。 远处天际,乌云彻底遮蔽了星辰。 夜风骤起,带着山雨欲来的湿气。 而比山雨更近的,是隐藏在黑暗深处、已经磨利爪牙的妖群。 最后一战,即将开始。 第10章 第十章 月上中天,清辉如霜。 月光洒在满目疮痍的柳庄,给断壁残垣镀上一层冷冽的银白。远处山峦在夜色中勾勒出锯齿状的剪影,偶有夜枭啼鸣从林间传来,凄厉悠长,更添几分肃杀。 院落里,幸存的四十余人围坐在一起。无人说话,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粗重的呼吸声。有人抱着武器假寐,有人盯着跳动的火苗发呆,有人一遍遍摩挲着腰间装**散的小袋。 压抑。沉重。还有一丝大战前特有的、绷紧到极致的寂静。 顾小杰靠坐在墙角,采采枕着他的腿已经睡着,但小手还死死抓着他的衣角。他轻轻拍着她的背,目光扫过院落——王屠夫在磨刀,冯铁锤在打盹,李大夫在清点所剩无几的药材。每个人都用各自的方式,对抗着死亡迫近带来的恐惧。 这样不行。 顾小杰心里清楚。士气低落,紧张过度,等真的打起来,十成战力发挥不出七成。更何况……他们现在要演的,是一出“得意忘形、放松警惕”的戏。 他深吸口气,忽然开口道:“王叔。” 王屠夫头也不抬:“嗯?” “听说您以前在咱们这一带杀猪是出了名的利索,”顾小杰声音故意放大些,“一刀毙命,血都不带溅的。怎么今天对付那些畜生,反而挂彩了?” 这话一出,院子里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 王屠夫磨刀的手顿了顿,抬头瞪了顾小杰一眼:“你小子哪壶不开提哪壶是吧?”语气不善,但眼里却没真怒。 “我就是好奇。”顾小杰笑道,“难不成那些妖孽比您杀过的猪还难对付?” “放屁!”王屠夫“噌”地站起来,提着刀走到院子中央,“那些畜生算个球!老子今天是……”他顿了顿,忽然意识到什么,声音低下来,“今天是大意了,被那玩意儿爪子挠了一下。” 他拍了拍胸口的伤口,疼得龇牙咧嘴,却强撑着摆出满不在乎的样子:“就这点伤,明天早上就好利索了。等那群畜生再来,看老子不把它们剁成肉馅!” 顾小杰继续煽风点火:“可我听说那妖怪爪子有毒,王叔您这伤……” “有毒?”王屠夫哈哈大笑,“有毒老子也死不了!李大夫给老子上了药,现在除了有点痒,啥感觉没有!”他转向李大夫,“老李,你说是不是?” 李大夫正忙着配药,头也不抬:“嗯,死不了。就是伤口愈合前别沾水,别喝酒,别动气。” “听见没?”王屠夫得意道,“老子命硬得很!” 院子里响起几声压抑的笑声。气氛松动了一些。 柳族长坐在石磨盘上,看着这一幕,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他接话道:“老王啊,你杀了大半辈子畜生,这次阴沟里翻船,传出去可不好听。” “族长您这就打脸了!”王屠夫嚷嚷,“谁能保证一辈子不失手?再说了,那畜生也没讨到好——老子一刀把它脑袋劈成了两半!” “两半?”一个年轻猎人插嘴,“我明明看见您砍了三刀才砍死。” “放屁!明明是一刀!” “是三刀!我数着呢!” “你小子眼瞎了吧!”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吵起来,声音越来越大,引得更多人加入。有人说是一刀,有人说是三刀,有人赌咒发誓看见王屠夫砍了五刀还没砍死,最后还是冯铁锤一锤子砸扁的。 吵到后来,王屠夫气得跳脚,非要拉那年轻猎人“现场比划比划”。年轻猎人也梗着脖子不服软,两人眼看真要动手—— “好了好了。”柳族长适时出声,“都消停点。老王,你也是,跟个小辈较什么劲。” 王屠夫悻悻收手,嘴里还在嘟囔:“本来就是一刀……” 冯铁锤这时也醒了,揉着眼睛瓮声瓮气地说:“吵啥吵,还让不让人睡觉了?”他打了个哈欠,“要我说,管它几刀,砍死就行。等今晚那群畜生再来,老子一锤一个,保证让它们连叫都叫不出来。” 这话说得凶狠,却莫名让人心安。 顾小杰看向柳君瑶。这姑娘一直沉默着擦拭她的弓,此刻也抬起头,微微一笑:“冯叔说得对。砍死就行。” 她顿了顿,忽然问顾小杰:“哥哥,你杀了几个?” 顾小杰想了想:“三个……还是四个?记不清了。” “我五个。”柳君瑶说得很平静,“但还不够。我娘、我姐的仇,要十倍、百倍地讨回来。” 她声音不大,却带着刺骨的寒意。院子里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想起了自己失去的亲人。 顾小杰看见柳族长的手在微微颤抖。这位老人失去了妻子和长女,却还要在这里强撑着,指挥众人,鼓舞士气。 “会讨回来的。”顾小杰轻声说,像是承诺,又像是自语,“总有一天,我们会杀光这些畜生,让它们再也不敢踏进人界一步。” 无人应答。但每个人的眼神都变了——不再只是恐惧和疲惫,更多了一种名为“仇恨”的火焰,在瞳孔深处静静燃烧。 仇恨会吞噬人心,但有时候,也能让人在绝境中爆发出可怕的力量。 这时,柳族长站起身,拍了拍手:“好了,闲话到此为止。都起来,按计划布置。” 所有人立刻行动起来,动作迅速,悄无声息。 --- 子时三刻,月隐云后。 柳庄陷入一片近乎绝对的黑暗。只有北街墙角处,燃着几堆小小的篝火,火光摇曳,映出十几个人影——或坐或躺,盖着破被子,看起来像是在酣睡。三个“哨兵”抱着武器在火堆周围踱步,脚步虚浮,哈欠连天。 一切都是精心布置的假象。 真正的战力,此刻正隐藏在街道两侧的废墟里。柳族长带一队人伏在西侧,王屠夫、冯铁锤带一队人伏在东侧。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眼睛死死盯着庄口方向。 顾小杰趴在柳族长身边,手心全是汗。他握紧柴刀,又摸了摸怀里的令牌——冰凉的触感让他稍微冷静了些。 “义父,”他压低声音,“它们真会来吗?” “会。”柳族长声音极轻,“妖性贪婪,又急着回去交差。白天吃了亏,晚上一定会想找回来。而且……它们认定我们赢了就会放松警惕。” “可万一它们直接放火……” “它们不敢。”柳族长冷笑,“妖王要的是活人,不是焦尸。放火烧庄,它们回去也是死。” 顾小杰不再问。他相信这位老人的判断——这种信任,源自今天战场上柳族长展现出的智慧和魄力。 时间一点点流逝。 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已经是三更了。 就在顾小杰几乎以为妖孽不会来时,庄口方向,忽然传来极轻微的“沙沙”声。 像风吹落叶,又像……脚步声。 来了。 顾小杰全身肌肉瞬间绷紧。他侧耳细听——不止一个,至少有十个以上,脚步极轻,显然在刻意隐藏。 黑暗中,隐约能看见十几道黑影贴着墙根,悄无声息地潜入庄子。它们动作很慢,很谨慎,每走几步就会停下来,观察四周。 领头的黑影举起手,做了个手势。立刻有三个黑影越众而出,端起短弓,瞄准那三个“哨兵”。 “咻——咻咻!” 三支箭矢破空而出,精准命中“哨兵”的咽喉。三个草人晃了晃,软软倒下——衣服里塞满了干草。 但妖怪们没发现异常。领头的黑影似乎松了口气,朝后招了招手。剩下的黑影迅速跟上,朝着那堆“酣睡”的人影摸去。 距离越来越近。 十丈……八丈……五丈…… 就在最前的三个黑影踏入特定区域时—— “拉!”柳族长暴喝! 两侧废墟中猛地站起二十余人,手中粗麻绳同时发力! “呼啦——!” 一张由麻绳编织、足有三丈见方的大网从天而降,瞬间罩住三个黑影!网眼细密,网上还缀满铁钩,一罩住就死死钩住皮肉,任它们如何挣扎也脱身不得。 “有埋伏!”领头的黑影惊怒交加,“撤!快撤!” 但已经晚了。 第二张大网紧接着罩下,又网住三个。剩余的黑影慌乱后退,却踩中了提前洒满地面的铁蒺藜—— “嗷!”惨叫声响起。 “点火!”柳族长再喝! 两侧屋顶上,早已准备好的松脂火把被点燃,数十支火把划破夜空,如流星般砸向街道中央! “轰——!” 火焰瞬间升腾!麻绳浸过油,遇火即燃,顷刻间化作两个巨大的火笼!被网住的六个妖怪在火中凄厉哀嚎,疯狂翻滚,却只能让火势蔓延更快。 刺鼻的焦臭味弥漫开来。 剩余四个黑影见势不妙,转身就朝庄口狂奔。 “弩车!”柳族长声音如铁。 街口,四架强弩车早已调转方向。王屠夫亲自操刀,狞笑着斩断机括—— “嘣!嘣嘣嘣!” 十六支包铁木矛撕裂空气,呈扇形覆盖庄口区域! “噗噗噗噗!” 四个黑影中的三个被木矛贯穿,钉死在地上。只有一个身形异常灵活的黑影险之又险地避开,头也不回地冲出庄口,消失在夜色中。 “追!”王屠夫提刀就要追。 “等等!”柳族长喝止,“穷寇莫追,小心有诈。” “可让它跑了,万一回去报信……”王屠夫急道。 柳族长沉默片刻,看向顾小杰:“小杰,你和老王去。记住,不要追太远,三里为限。若追不上,立刻回来。” “是!”顾小杰抓起武器。 王屠夫咧嘴一笑:“小子,跟紧了!” 两人冲出庄口,朝着那黑影消失的方向追去。 月光偶尔从云隙漏下,照亮前路。那黑影速度极快,显然是猫妖一类擅长敏捷的妖怪。但王屠夫力大无穷,耐力惊人,顾小杰年轻腿快,两人竟死死咬住不放。 追出约两里,进入一片乱石岗。那黑影忽然停下,转过身——月光下,能看清它尖耳竖瞳,脸上布满黑毛,果然是一只猫妖。 “就你们两个?”猫妖声音尖利,带着嘲讽,“送死来了?” 王屠夫二话不说,提刀就砍:“畜生受死!” 猫妖冷笑,从腰间解下两柄流星锤——锤头不大,但连着长长的铁链,挥舞起来呼呼生风。它显然擅长中距离战斗,双锤齐出,一锤砸向王屠夫面门,一锤横扫顾小杰腰腹! 顾小杰急退,锤头擦着衣襟掠过。王屠夫却是不躲不闪,左手刀一架,“铛”的一声架住锤头,右手刀顺势劈向铁链! 火花四溅!铁链竟未被斩断,只是崩开一个缺口。 猫妖一惊,急忙收锤。但王屠夫得势不饶人,双刀如狂风暴雨般劈砍,逼得猫妖连连后退。顾小杰看准机会,从侧翼迂回,柴刀专攻猫妖下盘。 三人战作一团。猫妖确实厉害,双锤神出鬼没,又仗着敏捷,竟在王屠夫的猛攻和顾小杰的骚扰下支撑了二十余回合。 但王屠夫毕竟经验老到。他看准猫妖收锤换招的瞬间空当,猛地欺身近前,左手刀死死卡住一柄锤头的铁链,右手刀直刺猫妖心口! 猫妖大惊,另一柄锤头急忙回防。但就在这时,顾小杰忽然从它背后跃起,长剑自上而下,全力劈落! “噗嗤——!” 剑锋从猫妖左肩切入,斜斩至右肋!深可见骨! 猫妖惨叫一声,动作一滞。王屠夫抓住机会,一刀捅穿它腹部,再一绞—— “呃……”猫妖瞪大眼睛,缓缓跪倒。 顾小杰补上一剑,斩下头颅。猫妖彻底毙命。 王屠夫喘着粗气,踢了踢尸体:“妈的,还挺能打。” 顾小杰拎起头颅,正要说话,忽然脸色一变:“王叔,快回去!这里离庄子太远了!” 两人不敢耽搁,转身狂奔。 然而刚跑出乱石岗,前方路上,忽然出现了一个人影。 宝蓝锦服,容貌俊美,尖耳竖立。 是奇异兽素风。 他就那样静静站在路中央,月光照在他身上,仿佛披着一层银纱。夜风拂过,带来一股淡淡的、如兰似麝的异香。 王屠夫和顾小杰同时停下脚步,浑身寒毛倒竖。 “跑。”王屠夫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两人转身就往侧面山林里冲。但刚跑出三步,那股异香骤然浓烈了十倍! 头晕,目眩,四肢发软。 “扑通”、“扑通”。 两人先后跪倒在地,武器脱手。顾小杰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发黑,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素风缓步走近,停在两人面前。他低头看着顾小杰,那双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幽邃。 “预言眼看见的未来里……”他轻声自语,声音悦耳如琴,“有你。” 他蹲下身,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点在顾小杰眉心。 “活下去。你会遇见该遇见的人,做完该做的事。” 说完,他站起身,看也不看王屠夫,转身走向柳庄方向。 “至于那些人……”素风的声音随风飘来,“也该歇歇了。” 顾小杰拼尽全力想站起来,但意识迅速模糊。 最后看到的,是素风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 和远处柳庄方向,骤然升起的冲天火光。 第11章 第十一章 晨光微熹,薄雾如纱。 柳族长在一阵剧烈的头痛中醒来,第一个动作是摸向腰间——刀还在。他挣扎着坐起身,只觉得浑身酸软,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 环顾四周,所有人都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还在昏睡。王屠夫鼾声如雷,冯铁锤抱着铁锤蜷缩成一团,李大夫枕着药箱……一个不少,都还活着。 他愣住了。 昨夜那股诡异的异香袭来时,他以为自己死定了。奇异兽素风的厉害,他亲眼见过——三年前押送俘虏去魔界边境时,曾目睹这妖物抬手间将一座石山夷为平地。那样的存在,要杀他们这些残兵败将,易如反掌。 可他们居然还活着。 “唔……”身旁传来呻吟声。柳君瑶揉着太阳穴坐起来,脸色苍白,“爹……我们……还活着?” “活着。”柳族长声音沙哑,“都还活着。” 陆陆续续,所有人都醒了。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劫后余生的茫然和困惑。 王屠夫一骨碌爬起来,抓起双刀,瞪大眼睛左右张望:“那畜生呢?那畜生哪儿去了?” “走了。”柳族长站起身,拄着刀,“天亮了,它们不敢在白天久留。” “走了?”冯铁锤挠着后脑勺,“就这么……走了?不杀我们?” 这个问题萦绕在每个人心头。顾小杰也坐起身,他感觉很奇怪——身体非但没有受伤后的虚弱,反而充满了一种……说不清的精力。仿佛有股暖流在四肢百骸间游走,连背上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都只剩下轻微的痒感。 他试着握了握拳,骨节发出“咔吧”轻响。力量,远超以往的力量,在肌肉中涌动。 “小杰哥哥,”采采爬过来,小手按在他额头上,“你没事吧?脸怎么这么红?” “没事。”顾小杰摇头,压下心中的疑惑。现在不是探究的时候。 柳族长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不管那妖物为何放我们一马,此地不宜久留。所有人,带上能带的东西,扶好伤员,立刻进山!” 命令一下,众人迅速动了起来。虽然依旧满腹疑团,但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顾小杰走到一个昏迷的伤员身边——那是个中年汉子,腹部被刺穿,昨夜李大夫用尽办法才止住血。他俯身,准备和另一个人一起抬。 “我来背。”顾小杰说。 “你?”旁边那年轻猎人皱眉,“他至少一百七八十斤,你一个人……” 话没说完,顾小杰已经弯腰,双臂一托,竟将那伤员稳稳背起。动作轻松得仿佛背的不是个壮汉,而是一袋棉花。 所有人都愣住了。 王屠夫瞪大眼睛:“小子,你什么时候力气这么大了?” 顾小杰自己也吓了一跳。他掂了掂背上的人——确实很重,但对他而言,就像平日里背一捆干柴。那种充盈的力量感真实不虚。 “可、可能是……”他支吾道,“昨晚睡得好?” “放屁!”王屠夫走过来,上下打量他,“你当老子傻?你背上那道伤,昨天深得能看见骨头,今天怎么跟没事人一样?” 顾小杰这才想起自己的伤。他反手摸了摸背后——厚厚的布条下,伤口已经结痂,只有轻微的肿痛。 “我看看。”李大夫走过来,不由分说掀开布条。 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那道原本半尺长、皮肉外翻的伤口,此刻竟然已经愈合了大半!新生的嫩肉泛着粉红色,边缘甚至开始结痂脱落。 “这……这怎么可能?”李大夫声音发颤,“就算是用了最好的金疮药,也得七八天才能长成这样……” 顾小杰也懵了。他想起昨夜昏迷前,奇异兽素风似乎在自己眉心点了一下……难道…… “先别管这些。”柳族长打断众人的惊疑,眼神复杂地看了顾小杰一眼,“上路。有什么话,等到了安全地方再说。” 队伍开始向山中转移。顾小杰背着伤员走在最前,步履轻快,连呼吸都平稳如常。采采小跑着跟在他身边,仰着小脸,眼睛里全是崇拜。 “小杰哥哥,你真的变成大力士了!” 顾小杰苦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肯定是神仙保佑!”采采笃定地说,“我娘说过,好人会有神仙保佑的。小杰哥哥是好人,所以神仙让你变厉害了!” 孩子天真的话语,却让顾小杰心中一动。他想起素风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想起那句飘散在风中的话:“活下去。你会遇见该遇见的人,做完该做的事。” 那妖物……到底想干什么? --- 山路崎岖,但众人归心似箭,走得飞快。半个时辰后,他们抵达了那个隐藏在山腹中的洞穴。 还没进洞,就听见里面传来压抑的哭声、低语和孩子的梦呓。推开遮蔽洞口的藤蔓,眼前景象让所有人呼吸一滞。 偌大的洞穴里,挤满了逃难的老弱妇孺。有的相拥而眠,有的靠壁而坐目光呆滞,有的低声啜泣。地上散落着干粮碎屑、破布和草屑,空气中弥漫着汗味、血味和绝望的味道。 张吉第一个冲过来。他眼睛通红,头发散乱,显然一夜没睡。看见柳君瑶,他几乎是扑过来的:“小瑶!你回来了!你没事吧?受伤没有?快让我看看!” 他围着柳君瑶转了两圈,确认她完好无损,这才双手合十,仰头喃喃:“谢天谢地,谢天谢地……” 柳君瑶被他夸张的样子弄得有些尴尬,但心中却是一暖。她从怀里掏出那个油纸包——昨夜张吉塞给她的酥糖,一直没舍得吃。 “喏,”她递过去,“你也吃点。” 张吉一愣,随即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给我的?你特意给我留的?” “不吃拉倒。”柳君瑶作势要收回。 “吃!吃!”张吉抢过来,小心翼翼打开油纸,拈起一小块放进嘴里,甜得眯起眼,“真好吃……小瑶给我的,就是甜。” 这肉麻的话让旁边的王屠夫打了个寒颤:“我说娘娘腔,你能不能正常点?老子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张吉白了他一眼:“你懂什么?这叫情调。” “情调个屁!”王屠夫骂骂咧咧,却也没再说什么。 这时,洞里的难民们陆续醒了。看见归来的亲人,顿时炸开了锅。 “爹——!”一个七八岁的男孩扑进一个断臂汉子的怀里,放声大哭。 “当家的!你还活着!你还活着!”一个妇人抱着丈夫又哭又笑。 但也有更多人,只是呆呆地看着洞口,看着一个又一个进来的人,眼中希望的光芒渐渐熄灭——他们的亲人,没有回来。 哭声从零星到连成一片。失去丈夫的妻子,失去儿子的母亲,失去父亲的孩子……悲恸像瘟疫般蔓延。洞中回荡着撕心裂肺的哀嚎,混杂着劫后余生的庆幸,构成一幅凄惨到令人窒息的人间画卷。 王屠夫站在角落,死死咬着牙,拳头捏得咯咯作响。他想起了自己的妻子和女儿——她们也是这样,在妖群袭来时,哭喊着等他去救。可他赶到时,只看见两具残缺不全的尸体。 “别哭了!”他终于忍不住,暴喝出声,“哭有什么用?哭能把死人哭活吗?哭能把妖怪哭死吗?” 声音如炸雷,震得洞壁簌簌落灰。所有人都被吓住了,哭声戛然而止。 王屠夫喘着粗气,眼睛血红:“都给我听着!人死了,就死了!活着的人,得继续活!想报仇的,就把眼泪擦干,把力气攒着,等将来杀回去,把那些畜生的脑袋砍下来祭奠亲人!不想报仇的,就好好活着,别在这儿哭哭啼啼惹人心烦!” 话说得难听,但理不糙。不少人止住哭泣,默默擦干眼泪。 柳族长走到洞穴中央,环视众人,缓缓开口:“老王话说得糙,但没错。逝者已矣,生者如斯。我们如今聚集在这里,三百多条性命,老弱妇孺占了大半。接下来该往哪儿走,怎么活,必须有个章程。” 他顿了顿,声音更沉:“妖祸已经蔓延整个南境,柳庄不是第一个遭难的,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据我所知,北边三百里外的‘洪城’,是目前南境仅存的、还在人族掌控中的大城之一。我的师兄秦镇岳将军在那里镇守。” 人群中响起低语。洪城,那是传说中固若金汤的雄城,有高墙,有精兵,有修炼者坐镇。 “我提议,”柳族长提高声音,“所有人,即刻启程,往洪城方向转移。到了那里,至少能有口安稳饭吃,有堵墙挡着妖怪。” “可是族长,”一个老者颤声问,“三百多里路,咱们老的老小的小,还带着伤员……怎么走啊?路上再遇到妖怪怎么办?” “走,或许会死。”柳族长说得平静,“但不走,留在这里,必死无疑。至于路上……我们这些还能打的,会走在最前、守在最后。要死,也是我们先死。” 这话说得决绝,却给了众人一丝希望。 “我同意。”冯铁锤第一个表态,“留在这儿就是等死。我跟我爹学过打铁,到了洪城,还能打兵器,杀妖怪。” “我也同意。”李大夫说,“我李家的医术,或许能在城里开个医馆,救治伤员。” 王屠夫咧嘴一笑:“老子除了杀猪,就会杀人——杀妖也算。洪城要是不收留,老子就打进去。” 众人纷纷表态。求生的**,终究压过了恐惧。 柳族长点点头,目光落在顾小杰身上:“小杰,你也过来。” 顾小杰放下背上的伤员,走到柳族长身边。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这个昨天还名不见经传的少年,今天却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 “昨夜一战,大家都看到了,”柳族长说,“小杰虽然年轻,但胆识过人,身手不凡。更难得的是,他有一颗护着弱小的仁心。从今日起,他便是我的义子,也是我柳家下一任族长的候选人。” 这话一出,满洞哗然。 柳君瑶眼睛一亮,用力点头。张吉则有些担忧地看了看顾小杰,又看了看柳君瑶。 顾小杰自己也愣住了:“义父,我……” “你先听我说完。”柳族长按住他的肩膀,声音低下来,只让周围几个人听见,“我身上旧伤复发,加上昨日分精垂器的反噬,恐怕撑不到洪城了。这一路三百多里,危机四伏,需要一个年轻、有魄力、又得人心的人来带领大家。” 他看着顾小杰的眼睛:“小杰,你是我选中的人。不是因为你是我义子,而是因为——昨天所有人都倒下时,只有你还死死护着那个小丫头。这份心性,比什么天赋都重要。” 顾小杰喉咙发紧,说不出话。 柳族长从怀里摸出那块令牌,郑重地放到他手中:“这块令牌,你收好。到了洪城,凭它去见秦将军,他会安排一切。如果……如果我撑不到那时候,你就代我,把大家平安带到洪城。能做到吗?” 顾小杰握着冰冷的令牌,只觉得有千钧重。他看了看周围——哭泣的妇人,茫然的孩子,伤痕累累的战士,还有采采那双满含信任的眼睛。 “能。”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坚定如铁,“我一定把大家平安带到洪城。” 柳族长笑了,那笑容里有欣慰,有释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悲凉。 “好。”他直起身,面向众人,声音重新变得洪亮,“所有人,收拾行装,清点干粮饮水,半个时辰后——出发!” 命令下达,洞穴里瞬间忙碌起来。人们擦干眼泪,捆扎行李,搀扶伤员,分发所剩无几的干粮。 顾小杰站在洞口,望着远处晨雾中若隐若现的山峦。 三百里。洪城。 前路漫漫,生死未卜。 但他握紧了手中的令牌,也握紧了那份沉甸甸的责任。 身后,采采轻轻拉住他的衣袖:“小杰哥哥,我们会活下去的,对吗?” 顾小杰转身,看着这个一路跟着自己出生入死的小丫头,用力点头: “对。我们都会活下去。” 一定。 第12章 第十二章 晨光刺破薄雾,在林间投下斑驳的光影。 柳族长站在洞口,看着这支刚刚聚集起来的队伍——三百余人,老弱妇孺占了大半。他们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眼中残留着昨夜惊恐的余烬,却又因一线生机而勉强振作。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胸口的隐痛。分精垂器的反噬比想象中更重,五脏六腑像被火燎过,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但他不能倒下,至少现在不能。 “都准备好了吗?”他问,声音因竭力维持平稳而显得格外低沉。 人群沉默地点点头。没人说话,也没什么东西可“准备”——大多数人怀里只揣着半块硬饼,腰间挂着个破水囊,这就是全部家当。 “他奶奶的,”王屠夫小声嘀咕,“板凳还没坐热,又要挪窝。” 冯铁锤在他肩上拍了一巴掌:“少抱怨两句。你当这是走亲戚呢?” “老子就是说说。”王屠夫撇嘴,却还是认命地扛起他那两把杀猪刀,“不过这东躲西藏的日子,真不如跟那帮畜生痛痛快快杀一场来得爽快!” “杀杀杀,你就知道杀。”冯铁锤瞪他,“你一个人杀痛快了,这三百多口老小怎么办?让他们站旁边给你鼓掌?” 王屠夫一愣,随即用力拍了下自己的脑门:“是是是,我老王又犯浑了。”他看向那些蜷缩在母亲怀里的孩子、拄着拐杖的老人、包扎着渗血布条的伤员,声音低下来,“这些……可都是咱们的根。” 柳族长听着两人的对话,心中稍慰。他走到王屠夫身边,压低声音:“老王,这一路三百多里,危机四伏。咱们肩上扛的,是三百多条性命,是人族最后的火种。逞一时之勇容易,担一世之责难。你得把那股杀性收一收,多用用这儿——”他指了指太阳穴。 王屠夫重重点头:“柳大哥,你放心。我王屠夫虽然粗,但不傻。谁要敢动这些人,得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也算我一个。”冯铁锤沉声道。 柳族长看着这两个跟随自己多年的兄弟,眼眶微热。他拍拍两人的肩膀,转身面向众人: “所有人听好!这一路,我们尽量走树木茂密处,借山林隐蔽。行进时禁止大声喧哗,禁止点火照明。前队探路,后队断后,妇孺老弱走中间。每半个时辰歇息一次,清点人数。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稀稀拉拉的回应。 “出发!” 队伍像一条疲惫的巨蟒,缓缓滑入山林。 --- 日头渐高,林间闷热潮湿。 顾小杰走在队伍中段,左手扶着个腿脚不便的老婆婆,右手牵着采采。小丫头走得很吃力,小脸涨得通红,却咬着牙一声不吭。 “累了就说。”顾小杰低声说。 “不累。”采采摇头,汗水顺着额角滑落,“小杰哥哥你背了那么多人都不累,我走路有什么累的。” 这话让顾小杰心里一紧。从今早开始,他就发现自己身体发生了奇怪的变化——力气大得惊人,背着一个壮汉走山路如履平地;伤口愈合速度快得诡异,背上那道深可见骨的剑伤,一夜之间结痂脱落,只剩一道浅粉色的新疤。 更奇怪的是,他总觉得体内有股暖流在游走,像一条沉睡的溪流,偶尔会随着他的情绪微微涌动。 “小杰哥哥,”采采忽然小声问,“你是不是……变成妖怪了?” 顾小杰脚下一个趔趄:“胡说什么!” “可是普通人怎么会一夜之间伤就好了,力气还变得这么大?”采采仰着小脸,眼里满是担忧,“我娘说过,有些妖怪会附在人体内……” “我不是妖怪。”顾小杰说得斩钉截铁,心里却也没底。他想起昨夜奇异兽素风点在自己眉心的那一下,那冰凉的触感仿佛还残留着。 难道……是那妖物对自己做了什么? 正胡思乱想,前方传来柳族长的低声命令:“停!原地休息!” 队伍如蒙大赦,瞬间瘫倒一片。有人靠树喘息,有人瘫坐在地,更多人则是急不可耐地翻找干粮——尽管明知所剩无几。 顾小杰扶着老婆婆坐下,从怀里掏出最后半块饼,掰成两半,一半递给老婆婆,一半塞给采采。 “小杰哥哥你呢?”采采没接。 “我不饿。”顾小杰撒谎。实际上他饿得胃里抽搐,但看着采采干裂的嘴唇和老婆婆颤抖的手,他吃不下。 老婆婆推辞不肯要,顾小杰硬塞进她手里:“阿婆,吃吧。您不吃,走不动路。” 正说着,队伍后方传来孩子的哭声。一个约莫三四岁的小男孩扯着母亲的衣角,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娘,饿……我饿……” 那母亲抱着孩子,眼眶通红,却只能一遍遍抚摸孩子的头:“乖,再忍忍,再忍忍……” 哭声像传染病般蔓延。很快,七八个孩子都哭起来。大人们沉默着,有人别过脸去抹眼泪,有人呆呆地望着天空。 柳族长站在队伍前方,看着这一幕,拳头捏得死紧。三百多张嘴,哪怕每人每天只吃两口,也要近千斤粮食。可他们现在……全队凑在一起,也凑不出一百斤干粮。 “爹,”柳君瑶走到他身边,声音干涩,“这样下去……没到洪城,人就得饿死一半。” 柳族长没说话。他何尝不知道?可这荒山野岭,去哪里弄粮食? 就在这时,队伍后方传来王屠夫粗犷的笑声:“哈哈哈!今晚有肉吃了!”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王屠夫扛着一头硕大的黑野猪,雄赳赳气昂昂地走过来。野猪少说有两百斤,脖子上两道深可见骨的刀口还在汩汩冒血。 “老王!你什么时候……”冯铁锤又惊又喜。 “断后的时候,这畜生自己撞上来的。”王屠夫把野猪往地上一扔,发出沉闷的巨响,“老子两刀就解决了。怎么样?够大伙吃顿饱的吧?” 绝望的队伍瞬间活了。人们眼中重新燃起光,吞咽口水的声音此起彼伏。 柳族长快步走过去,用力拍了拍王屠夫的肩:“干得好!” 王屠夫得意地咧嘴笑,随即又压低声音:“不过大哥,这玩意儿得赶紧处理。血腥味传出去,容易招来别的东西。” “明白。”柳族长点头,立刻吩咐,“冯铁锤,带十个人,把野猪抬到林子深处处理。记住,找隐蔽处生火,火堆要小,烟要散。李大夫,你跟着去,看看这肉有没有问题。” “是!” 野猪被抬走后,队伍的气氛明显轻松了些。孩子们不哭了,大人们也开始低声交谈,脸上有了点活气。 但柳族长的心却更沉了。一头野猪,三百多人分,每人也就几口肉。今天有了,明天呢?后天呢? “干爹。”顾小杰走过来,“我去弄点水。大家都渴了。” 柳族长看向他,眼神复杂。这个少年身上的变化,他看在眼里,疑在心里。但现在不是追问的时候。 “前面两里,有条小溪。”他指向东北方向,“小心点。快去快回。” “我也去!”采采立刻站起来。 “胡闹。”顾小杰皱眉,“你留在这儿休息。” “我不!”采采抓住他的衣袖,“你去哪儿我去哪儿。再说了,多个人多双手,能多打点水。” 两人正争执,柳君瑶和张吉也走了过来。 “哥哥,我跟你去吧。”柳君瑶说,“我箭法还行,万一有情况能照应。” 张吉连忙道:“我也去我也去!小瑶去哪儿我去哪儿!” 顾小杰看着三人,知道拗不过,只得点头:“那快去快回。采采,你去把大家的水囊收一收。” 四人分工合作。采采和张吉去收集水囊——足足收了六十多个,用麻绳串成两大串,沉甸甸的。顾小杰和柳君瑶则检查武器,确定路线。 临行前,柳族长拉住顾小杰,低声道:“记住,不管发生什么,保命第一。水没了可以再找,人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我明白。”顾小杰重重点头。 四人悄悄离开营地,朝着小溪方向摸去。 --- 夕阳西斜,将林间染成一片暖金色。 小溪比想象中近,水质清澈见底,能看见小鱼在其中游弋。顾小杰松了口气——至少今晚,大家能喝上干净水了。 “快装。”他蹲下身,开始灌第一个水囊。 柳君瑶持弓警戒,目光锐利地扫视四周。张吉和采采则帮忙传递水囊,动作麻利。 装了约莫三十个水囊时,柳君瑶忽然抬手:“等等。” “怎么了?”顾小杰立刻停下。 柳君瑶眯起眼,看向小溪对岸的树林。夕阳的光线从枝叶缝隙漏下,在林中投出长长的、扭曲的影子。其中几道影子……似乎在动。 “有东西。”她声音压得极低,“不止一个。” 顾小杰缓缓站起身,手按在刀柄上。采采吓得躲到他身后,张吉也脸色发白,却还是强撑着挡在柳君瑶身前。 对岸树林里,传来细微的“沙沙”声。 像是脚步声。 而且越来越近。 “撤。”顾小杰当机立断,“水不要了,往回走。” 四人迅速后退,但刚退几步,对岸树林里忽然冲出十几道黑影! 不是妖——是人! 但也不是普通人。他们衣衫破烂,蓬头垢面,手里拿着各式各样的武器:柴刀、锄头、木棍,甚至还有削尖的竹竿。每个人都瘦得脱形,眼窝深陷,但眼神凶狠得像饿狼。 “把水留下!”为首的是个独眼汉子,手里提着一把缺口大刀,“还有吃的!全部交出来!” 顾小杰心头一沉。最糟糕的情况发生了——遇上了另一伙逃难者,而且是已经饿红了眼、开始抢劫同类的逃难者。 “我们没有吃的。”他上前一步,将采采护在身后,“水可以分你们一些,但不多。我们也有三百多人要活命。” “三百多人?”独眼汉子狞笑,“那正好。把你们的人都叫来,我们‘借’点粮食。” “我们没有粮食。” “放屁!”独眼汉子身后,一个年轻汉子尖叫,“没有粮食,你们哪来的力气走到这儿?交出来!不然……” 他挥了挥手中的柴刀,意思很明显。 顾小杰握紧刀柄。他不想和同类厮杀,但更不能让这些人威胁到营地的安全。 就在双方剑拔弩张时,远处营地方向,忽然传来柳族长急促的、压低的呼喊: “小杰——!快回来——!” 声音里带着罕见的惊慌。 顾小杰猛地回头,只见营地所在的山坡上,柳族长正拼命朝他们挥手。而更远处,北面山坡的树林边缘,隐约能看见……密密麻麻的人影。 不,不一定是人。 也许是妖。 也许是比妖更可怕的东西。 “走!”顾小杰厉喝,一把抱起采采,转身狂奔。 柳君瑶和张吉紧随其后。 对岸那伙人愣了一下,随即也发现了北面山坡的异常。独眼汉子脸色大变:“妈的……快跑!” 两伙刚才还剑拔弩张的逃难者,此刻同时朝着相反方向逃窜。 顾小杰抱着采采,拼命往回跑。他能感觉到,体内那股暖流在剧烈涌动,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 而身后北面山坡上,那些模糊的人影,开始缓缓向下移动。 夜幕即将降临。 而比夜幕更黑暗的危机,正从四面八方合围而来。 第13章 第十三章 夕阳最后一抹余晖沉入西山,暮色如浓墨般洇染开来。 顾小杰看见柳族长在对面山坡拼命挥手,动作急促而凝重,又指向北面——那里,一片黑压压的人影正从山坡上涌下来,伴随着隐约的哭喊和杂沓的脚步声。 不是妖。 至少不全是。但在这兵荒马乱的世道,有时候“人”比妖更可怕。 “我们必须马上回去。”顾小杰压低声音,语气不容置疑。 张吉还在埋头灌最后一个水囊:“等等,马上就好……” “等个屁!”顾小杰一把夺过水囊塞子,动作快得带起残影,“你看北面!” 张吉抬头,看清山坡上那片移动的人潮,脸“唰”地白了:“我的亲娘……又、又来一波?” 柳君瑶已张弓搭箭,箭尖微微指向人影方向,沉声道:“快走。不管来的是什么,我们现在不能暴露。” 四人迅速收拾水囊——六十多个,装了不到一半,但顾不得那么多了。顾小杰一手提起两大串水囊,另一只手想去拉采采,却发现小丫头愣在原地,眼睛直勾勾盯着山坡,身体微微发抖。 “采采?”他轻唤。 林采采猛地回神,慌乱中一脚踢在溪边石头上,“啊”地惊叫一声,整个人向前扑倒。水囊脱手飞出,水汩汩流出,瞬间浸湿了一大片泥土。 “我……我真没用……”采采趴在地上,脸上沾满泥水,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打个水都能摔跤……” 顾小杰急忙扶起她,动作轻得像在捧一件易碎的瓷器——他现在力气大得自己都怕,稍不注意就可能伤到人。 “别说傻话。”他抹掉采采脸上的泥,故意用轻松的语气说,“我们采采可是未来的大医师,这种粗活本来就不该你做。等到了洪城,你只管坐着看病开药,打水这种事儿,让张吉去。” 一旁正手忙脚乱捡水囊的张吉闻言抗议:“凭什么是我?” “因为你跑得快啊。”顾小杰挑眉,“万一遇上妖怪,你第一个跑,正好顺路打点水回来。” 张吉被噎得说不出话,柳君瑶却“扑哧”笑出声来。这笑声像一道光,瞬间刺破了紧张的氛围。 采采也被逗笑了,眼泪还挂在睫毛上,嘴角却翘起来:“小杰哥哥你坏,净欺负张吉哥哥。” “我哪敢欺负他?”顾小杰一本正经,“我这是委以重任。” 四人说说笑笑往回撤,看似轻松,脚步却一个比一个快。顾小杰走在最后,不时回头观察——山坡上的人影越来越清晰,能看见其中不少人衣衫褴褛、步履蹒跚,确实是逃难的百姓。但队伍后方那些持武器的身影……动作整齐得可疑。 回到丛林边缘时,柳族长已焦急地迎上来:“怎么样?没被发现吧?” “没有。”顾小杰放下水囊,指向北面,“看样子是另一伙逃难的人,但后面跟着的……不太对劲。” 柳族长眯眼望去。暮色渐浓,视线模糊,只能勉强分辨出人群的轮廓。但他多年征战养成的直觉在疯狂报警——有什么东西,混在那群人里。 或者说,在追着那群人。 “王屠夫!”他低喝。 “在!”王屠夫提着双刀从树后闪出,眼睛瞪得像铜铃,“大哥,是不是要干仗了?” “干你个头。”柳族长瞪他一眼,“带几个人,去把林子深处的火灭了。记住,用土埋,别起烟。” 王屠夫虽然不情愿——那头野猪才烤到半熟——但军令如山,还是骂骂咧咧去了。 冯铁锤这时也从后方赶来,脸色凝重:“大哥,营地那边情绪不太稳。孩子们饿得直哭,有些人开始说丧气话……” 正说着,丛林深处传来一个孩子稚嫩却坚定的声音:“娘,你别怕!我会保护你!” 接着是冯铁锤的赞叹:“好小子!有骨气!” 柳族长和顾小杰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一丝欣慰。乱世之中,勇气比粮食更珍贵。 “小杰,”柳族长忽然道,“你带几个人,去前面探探那伙人的底细。记住,只问话,不动手。如果情况不对,立刻撤回。” “我去吧。”柳君瑶上前一步,“我箭法好,可以远程掩护。” “我也去!”张吉连忙道,随即又缩了缩脖子,“呃……我去给大家壮壮胆。” 顾小杰看着三人,点点头:“好。但采采留下。” “我不!”采采抓住他的衣袖,“我要跟你一起!” “采采,”顾小杰蹲下身,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你记得李大夫教你的止血草药长什么样吗?” 采采一愣,点头:“记得。三叶星形,开小白花,碾碎敷在伤口上……” “对。”顾小杰拍拍她的肩,“你现在去营地,帮李大夫照顾伤员。这才是你现在最能帮上忙的事。” 采采咬住嘴唇,眼睛又红了。但她这次没哭,只是用力点头:“好。小杰哥哥,你……你一定要小心。” “我保证。”顾小杰起身,对柳族长道,“义父,我们去了。” “万事小心。” --- 四人借着暮色和树丛的掩护,悄无声息地向前摸去。距离那伙逃难者约百丈时,顾小杰抬手示意停下。 从这里能看得很清楚——确实是逃难的百姓,约两百余人,老弱妇孺占了大半。他们蓬头垢面,许多人身上带伤,血迹在破烂的衣衫上凝成深褐色。队伍凌乱不堪,不断有人摔倒,又被同伴搀起,哭喊声、喘息声、咒骂声混成一片。 但真正让顾小杰心惊的,是队伍后方那五十来个持武器的“护卫”。 他们太整齐了。 尽管也穿着破烂衣衫,脸上抹着泥灰,但行动间隐约透出一种训练有素的默契。更重要的是——顾小杰注意到,其中几个人的“伤口”很古怪。 那不是刀剑砍伤,也不是爪牙撕咬的痕迹。而是……衣服破口下露出的,森白的颜色。 像骨头。 “哥哥,”柳君瑶在他耳边低语,声音发紧,“你看最后面那个拿斧头的——他左臂袖口破了,露出来的……” 顾小杰凝神看去。暮色中,那个高大的汉子左臂衣袖撕裂,露出的不是血肉,而是一截白森森的臂骨!骨头上还挂着几缕干枯的皮肉,随着奔跑的动作晃晃荡荡。 “那不是活人。”顾小杰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张吉吓得捂住嘴,才没叫出声。 柳君瑶搭箭的手在微微颤抖:“是……是冥界的骷髅兵?它们怎么会混在人群里?” 顾小杰忽然想起无名庄被袭那夜,鼠妖临死前的呓语:“三界石被偷……已经开始……” 三界失衡,冥界也插手了。 “你们在这儿等着。”顾小杰深吸口气,“我过去问问情况。如果不对劲,君瑶你放箭示警,然后立刻撤回营地报信。” “太危险了!”张吉急道。 “必须有人去。”顾小杰眼神坚定,“如果那些骷髅兵有阴谋,我们必须提前知道。” 他整理了一下衣衫——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普通的逃难少年,然后从树丛后走出,朝着那伙人迎去。 走近了,惨状更触目惊心。一个老婆婆抱着个奄奄一息的孩子,跪在地上向天祈祷;一个断了腿的汉子靠树坐着,眼神空洞地望着夜空;更多的人只是麻木地向前挪动,仿佛失去了所有希望。 “老人家,”顾小杰走到一个拄拐的老者面前,尽量放柔声音,“你们从哪儿来?遇上什么事了?” 老者停下脚步,浑浊的眼睛看了他许久,才嘶哑道:“北边……黑风岭……全死了……都死了……” “是妖怪吗?” “妖怪……还有……鬼……”老者浑身发抖,“白花花的骨头……杀不死……砍断了还能动……” 正说着,队伍后方传来呵斥声:“不许停!继续走!” 几个“护卫”提着武器走过来,为首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身材高瘦,手里提着一对四尺长的铁棍。棍身刻满古怪的图腾,在暮色中泛着幽光。 他目光锐利地打量顾小杰:“你是什么人?” 顾小杰拱手,姿态恭敬:“路过此地的逃难者。见诸位行色匆匆,想打听下前方是否安全。” 年轻人眼神稍缓,但仍带着警惕:“安全?这世道哪儿还有安全的地方。”他顿了顿,“你们有多少人?” “不多,几十个。”顾小杰撒了个谎,“都是老弱,走散了。” 年轻人点点头,正要再问,队伍后方忽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 “啊——!鬼!有鬼啊!” 人群瞬间大乱。顾小杰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妇人瘫坐在地,指着旁边一个“护卫”尖叫——那人的兜帽在混乱中被扯掉,露出的竟是一个完整的骷髅头!黑洞洞的眼眶里,两簇幽绿的鬼火在跳动! “暴露了!”骷髅兵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不再伪装,“杀!一个不留!” 五十多个骷髅兵同时扯掉伪装,白森森的骨架在暮色中格外瘆人。它们挥动武器,开始无差别地屠杀周围的难民! “救人!”顾小杰想都没想,拔刀冲了上去。 柳君瑶在树丛后看得真切,一箭射出,精准洞穿一个正要砍向老者的骷髅兵的颈椎。骷髅兵头颅滚落,但无头身躯依然挥刀乱砍! “砍关节!”顾小杰想起李大夫提过的传闻——冥界骷髅兵以魂魄驱动骨架,魂魄核心在胸腔。但摧毁关节能让它们暂时失去行动力。 他柴刀横扫,斩断一个骷髅兵的膝骨。骷髅兵轰然倒地,但仍在地上爬行,骨爪抓向他的脚踝。 “滚!”顾小杰一脚踢碎它的胸骨,一团幽绿的鬼火从碎骨中飘出,尖啸着消散。 那提双棍的年轻人也反应过来,怒吼道:“它们是冥界的走狗!专门驱赶活人当诱饵!兄弟们,跟它们拼了!” 幸存的护卫——大约二十来个真正的活人——开始反击。但他们显然没对付过骷髅兵,刀剑砍在骨头上只能留下浅痕,很快落入下风。 顾小杰如虎入羊群。他力气大得惊人,一刀下去能斩断两三根骨头,动作又快,骷髅兵笨拙的攻击根本碰不到他。但骷髅兵实在太多了,而且不知疼痛,不知恐惧,倒下又爬起,源源不绝。 “小杰!撤!”柳君瑶连发三箭,射倒三个骷髅兵,但箭囊已空。 顾小杰砍翻面前最后一个骷髅兵,回头望去——难民们哭喊着四散奔逃,但骷髅兵已形成合围。那提双棍的年轻人浑身是血,仍在苦战,但明显支撑不住了。 不能撤。 顾小杰握紧刀柄,体内那股暖流忽然剧烈涌动。这一次,他不再压抑,任由那股力量流向四肢。 下一刻,他动了。 快得像一道残影。 柴刀化作一片寒光,所过之处骨屑纷飞。三个骷髅兵同时被他拦腰斩断,鬼火尖啸着湮灭。 提双棍的年轻人瞪大眼睛:“你……” “别废话!”顾小杰挡在他身前,“带活人往南撤!进林子!” 年轻人咬牙点头,嘶声吼道:“还能动的!跟我来!” 幸存者开始向南突围。顾小杰一马当先,柴刀舞成一道屏障,硬生生在骷髅兵的包围圈中撕开一道口子。 柳君瑶和张吉也冲出树丛,捡起地上散落的武器加入战团。张吉虽然吓得腿软,但还是闭着眼乱挥木棍,居然砸碎了一个骷髅兵的脑袋。 “走!快走!”顾小杰边战边退,掩护人群撤入丛林。 最后一个难民冲进林子时,骷髅兵已重新合围。几十具白森森的骨架,眼眶中鬼火跳动,缓缓逼近。 顾小杰站在林边,独自面对它们。柴刀在滴着某种黏稠的黑色液体——骷髅兵的“血”。 “小杰!”柳君瑶在林中急喊。 顾小杰深吸口气,忽然笑了。 他想起周先生教过的一句话:“有时候,退不是懦弱,是为了更好地进。” 也想起自己答应采采的话:“我一定会活着回来。” “不陪你们玩了。”他轻声道,转身,一步踏进丛林。 骷髅兵追来,但刚入林,埋伏在两侧的王屠夫、冯铁锤等人猛地杀出! “给老子碎!”王屠夫双刀如旋风,瞬间劈碎三具骨架。 冯铁锤的大铁锤更是骷髅兵的克星,一锤下去,连骨带魂砸成齑粉。 骷髅兵数量虽多,但在丛林地形中施展不开,又被伏击,很快被压制。 顾小杰退到安全处,喘着粗气。体内暖流渐渐平息,随之而来的是强烈的疲惫感——刚才那番爆发消耗极大。 柳族长走到他身边,看着林中的战斗,沉声道:“冥界也出手了。” 顾小杰点头:“三界失衡,妖、鬼、人……都要在这乱世中争一条生路。” “刚才那年轻人,”柳族长问,“是什么来路?” 顾小杰看向林中——那提双棍的年轻人正在协助王屠夫作战,棍法精妙,显然受过正统训练。 “不知道。”顾小杰说,“但至少,是条汉子。” 战斗很快结束。五十多个骷髅兵全灭,黑色“血液”浸透了林间泥土。王屠夫等人也个个带伤——骷髅兵的骨头比想象中坚硬,反震力震裂了不少人的虎口。 那年轻人提着双棍走来,朝柳族长和顾小杰拱手:“在下李锐,原司暮城守军伍长。多谢诸位出手相救。” 司暮城——七大主城之一,三个月前陷落的消息,柳族长是知道的。 “李兄弟不必多礼。”柳族长还礼,“同为人族,理当相助。只是……”他看向李锐身后那些惊魂未定的难民,“你们这是……” 李锐眼神一黯:“我们本是司暮城撤出来的最后一批百姓。三天前在黑风岭遇袭,冥界骷髅兵伪装成活人混进队伍,一路驱赶我们到这里……它们想用活人做诱饵,引出更多的人。” 顾小杰心中一寒。用活人做饵,这比妖族的屠杀更阴毒。 “你们现在有何打算?”柳族长问。 李锐摇头:“不知。七大主城已陷落三座,剩下四座也是岌岌可危。天下虽大,却无我等容身之处。” 柳族长沉默片刻,忽然道:“我们要去洪城。” 李锐眼睛一亮:“洪城还在秦将军手中?” “至少在十天前还在。”柳族长看向顾小杰,“我义子有令牌,可入城求援。” 李锐立刻单膝跪地:“若诸位不弃,李锐愿率司暮城残部,护送诸位前往洪城!只求……给这些百姓一条活路。” 柳族长扶起他,重重点头:“欢迎。” 两支队伍,五百多条性命,在血色黄昏中汇合。 顾小杰看着那些相拥而泣的难民,看着李锐眼中重燃的希望,又看了看自己手中那柄沾满黑血的柴刀。 前路依旧艰难。 但至少,他们不再孤单。 夜色彻底笼罩山林时,营地的火重新燃起。野猪肉的香气飘散开来,孩子们终于吃上了三天来的第一顿饱饭。 顾小杰靠坐在树下,采采小心翼翼地给他手臂上药——刚才混战时被骨刺划了一道,不深,但采采坚持要处理。 “小杰哥哥,”她小声说,“你刚才……好厉害。” 顾小杰看着跳动的篝火,轻声道:“不是我厉害,是大家在一起,才厉害。” 采采似懂非懂地点头,认真包扎好伤口,忽然问:“那我们……能一直在一起吗?” 顾小杰摸了摸她的头,没有回答。 因为他也不知道答案。 他只知道,明天太阳升起时,这支五百多人的队伍,将继续向北。 向着洪城。 向着不知是希望,还是更大灾难的未来。 第14章 第十四章 暮色四合,林中光影斑驳。 顾小杰回到柳族长面前,将方才所见所闻一一禀明。说到那伙难民身后混迹的骷髅兵时,柳族长的眉头皱成了川字。 “冥界也掺和进来了……”他喃喃道,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刀柄,“三界乱战,人族何辜?” 顾小杰犹豫片刻,低声道:“干爹,我想……把那伙人也带上。” 话音落下,周围一片寂静。 王屠夫第一个跳起来:“带!当然得带!他娘的,五百多人和三百多人有啥区别?人多力量大!” 冯铁锤也点头:“李锐那小伙子我看了,是个硬骨头。他手下那二十来个活下来的护卫,也都是见过血的,能打。” 但反对的声音立刻响起。 一个面生的中年汉子——是后来加入的难民之一——急声道:“不可!我们粮食本就不够,再添两百张嘴,不出三天就得断粮!” “是啊,”另一个妇人小声道,“况且这么多人一起走,目标太大,万一引来妖鬼……” 张吉也迟疑着开口:“我、我也觉得……是不是再考虑考虑?”话没说完,就被柳君瑶拽了拽衣袖。他缩了缩脖子,没敢再说下去。 顾小杰环视众人,深吸一口气:“诸位,我知道大家的担忧。粮食,确实不够。目标,确实太大。但是——”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提高:“但是你们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们今天不救他们,明天我们遇险时,谁又来救我们?这世道,妖鬼横行,冥兵肆虐,人族若还不团结,那就真的一点活路都没了!” 他的目光扫过每一张脸,有迟疑,有担忧,也有动摇。 “我知道,多一个人,就多一份负担。但多一个人,也多一分力量!李锐那伙人里有二十多个能战的,加上我们,就有近百条能拿刀的汉子!遇上小股妖兵,我们有一战之力!遇上大股敌人,我们至少能掩护妇孺撤退!” “说得轻巧!”那中年汉子反驳,“粮食呢?水呢?你负责变出来?” 顾小杰不怒反笑:“王叔刚才打了头野猪,够三百人吃一顿。我们人多,打猎的人也多!这山林里,野物不少!至于水——”他指向远处溪流,“那条溪,够上千人喝!” “可万一……” “没有万一!”顾小杰斩钉截铁,“我们现在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是在‘万一’中求‘一线生机’!带上他们,是冒险;不带上他们,眼睁睁看他们去死,是造孽!我顾小杰宁愿冒险,也不愿日后想起今日,后悔自己见死不救!” 掷地有声的话在林间回荡。连反对的人都沉默了。 柳族长看着这个才认下不久的义子,眼中闪过赞许。他站起身,沉声道:“小杰说得对。同族有难,不能不救。今日我们救他们,明日或许就有人救我们。在这乱世,若连这点血性都没了,那人族……也就真没希望了。” 他一锤定音:“王屠夫、冯铁锤,带人去接应。其余人,准备扎营。今夜,我们五百人,共度难关。” 无人再敢反对。 --- 顾小杰再次来到难民队伍前时,李锐正在安抚一个哭晕过去的老妇人。见顾小杰去而复返,他站起身,眼神警惕中带着一丝期待。 “李兄,”顾小杰抱拳,“我柳庄队伍愿与诸位同行,共赴洪城。不知李兄意下如何?” 李锐愣住了。他原以为对方顶多是施舍点食物,或者指点个方向,万万没想到…… “顾兄弟,此话当真?”他声音发颤,“我们……可有二百余人,老弱居多……” “当真。”顾小杰说得干脆,“我干爹说了,同族有难,不能不救。今夜我们就在前方林中扎营,有热食,有热水。李兄若信得过我们,就带人过来。” 李锐眼眶瞬间红了。他深深一揖,腰弯得极低:“大恩不言谢。李锐……代司暮城二百三十七条性命,谢过顾兄弟,谢过柳族长!” 他转身,对着身后疲惫不堪的难民们高声喊道:“诸位!前方有同胞接应!我们有救了!” 短暂的寂静后,爆发出震天的哭声——是喜极而泣。 王屠夫和冯铁锤带人迎上来,搀扶老弱,抱起孩童,引导队伍向林中营地移动。林采采也跑前跑后,给哭闹的孩子递水,给受伤的人递草药。小小的身影在人群中穿梭,竟也像个大人了。 顾小杰领着李锐来到柳族长面前。两人相见,互相打量。 李锐率先行礼:“晚辈李锐,原司暮城守军左营伍长,见过柳族长。” 柳族长扶起他,目光如炬:“司暮城……三个月前陷落的?” 李锐眼神一黯:“是。城主战死,守军溃散。晚辈无能,只带出这二百多人……” “能带出这么多人,已是本事。”柳族长拍拍他的肩,“坐下说话。” 三人围坐在篝火旁。火上架着的野猪已烤得滋滋冒油,香气四溢。但谁也没心思先吃。 “李兄弟,”柳族长问,“你们这一路,可还遇到过其他……像方才那样的东西?” 李锐脸色发白:“不止。除了骷髅兵,还有‘附身尸’——被冥界鬼魂附体的活人尸体,力大无穷,不惧疼痛。我们折了十几个兄弟,才甩掉一队。” 顾小杰心头一沉。妖界未平,冥界又至,人族夹在中间,真是举步维艰。 “洪城的情况,你知道吗?”柳族长又问。 李锐摇头:“我们撤出司暮城后,一直在山林里东躲西藏,消息断绝。不过……我听说七大主城,如今还在人族手中的,只剩洪城、静城和羽关城。其余四城,或陷落,或孤立无援。” 柳族长沉默良久,忽然道:“李兄弟,你愿不愿意……暂时加入我们?你和你手下那些还能打的兄弟,编入护卫队。老弱妇孺,我们统一照顾。到了洪城,若秦将军愿意收留,大家都有活路。若他不收……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李锐几乎没有犹豫:“我愿意!”他单膝跪地,“柳族长,顾兄弟,我李锐今日在此立誓:从今往后,与诸位同生共死!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顾小杰连忙扶起他:“李兄言重了。既为同胞,自当同舟共济。” 这时,王屠夫的大嗓门传来:“肉烤好了!开饭!” 营地瞬间沸腾。五百多人围着十几堆篝火,分食那头两百斤的野猪。每人分到的肉不多,只有薄薄几片,但就着滚烫的肉汤和烤软的面饼,已是这些日子来最丰盛的一餐。 孩子们吃得满嘴流油,大人们则一边吃,一边低声交谈。司暮城的难民讲着城池陷落那夜的惨状,柳庄的人说着鼠妖袭村的经历。共同的苦难,让两个原本陌生的群体迅速拉近了距离。 李锐端着碗,坐在顾小杰身边,忽然问:“顾兄弟,你今年多大了?” “十六。” 李锐惊讶:“才十六?可你方才那番话,还有那身手……”他顿了顿,“恕我直言,你……是不是已经修出本命法器了?” 顾小杰一愣:“本命法器?那是什么?” 这下轮到李锐愣住了:“你不知道?那你这一身力气……” 顾小杰苦笑,将昨夜奇异兽之事简单说了。当然,隐去了对方点自己眉心、以及自己身体异变的细节——他自己都还没搞明白。 李锐听完,面色凝重:“奇异兽素风……我听说过。魔界前皇族,法力高深,据说有一双能窥见未来的‘预言眼’。他既然放过你们,还对你另眼相看,其中必有深意。” 顾小杰沉默。他想起素风那句话:“活下去。你会遇见该遇见的人,做完该做的事。” 究竟……是什么意思? 正沉思,林采采端着碗跑过来,小心翼翼地将碗里最大的一块肉夹给顾小杰:“小杰哥哥,你多吃点。” 顾小杰连忙推辞:“你自己吃,我不饿。” “你骗人。”采采嘟嘴,“你今天打了那么久,最累了。”她不由分说把肉塞进顾小杰碗里,又蹦蹦跳跳跑走了。 李锐看着这一幕,笑了:“顾兄弟好福气,有这么个贴心的妹妹。” 顾小杰也笑了,心头暖意涌动。 饭后,柳族长召集主要人员商议接下来的路线。五百多人的队伍,行军速度、粮食分配、安全警戒,都是大问题。 “从这儿到洪城,按正常脚程,至少要走十五天。”柳族长在地上用树枝画出简图,“但我们现在拖家带口,一天能走三十里就不错了。也就是说……至少要一个月。” “粮食撑不了一个月。”李大夫忧心忡忡,“就算天天打猎,这山林里的野物也有限。更何况,生火打猎容易暴露行踪。” “那就分成两队。”李锐提议,“一队精锐,轻装简行,在前面探路、打猎;大队人马在后面,保持十里距离。这样既安全,又能保证食物供给。” “好主意。”柳族长点头,“那就这么办。李锐,你挑二十个身手好的,和小杰、君瑶一起,组成前哨队。我、老王、老冯带大队。每夜扎营时汇合。” “是!” 商议完毕,夜已深。大多数人裹着破毯子、靠着树干睡着了。鼾声、梦呓声、孩子的抽泣声,混杂着篝火燃烧的噼啪声,构成一种奇异的、属于流亡者的安眠曲。 顾小杰靠在一棵老松树下,仰头望着从枝叶缝隙漏下的星光。采采蜷在他身边,已经睡着了,小手还抓着他的衣角。 柳君瑶走过来,在他身边坐下,轻声问:“哥哥,你在想什么?” 顾小杰沉默片刻,道:“我在想……洪城真的安全吗?我们这五百多人去了,秦将军真的会收留吗?如果他不收……” “那我们就继续走。”柳君瑶说得平静,“天大地大,总有能容身的地方。” “可是……” “没有可是。”柳君瑶转头看他,火光映在她眼中,亮得像星辰,“哥哥,你知道吗?我以前觉得,人活着,就得有个家,有爹娘,有兄弟姐妹。但现在我觉得……人活着,是为了‘活着’本身。只要还喘着气,就有希望。家可以重建,亲人可以再遇,但命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顾小杰怔怔地看着她。这个平日里不苟言笑的姑娘,竟能说出这样一番话。 “所以,”柳君瑶笑了笑,“别想那么多。走一步,看一步。能活一天,就赚一天。” 她起身离开,背影在夜色中挺拔如竹。 顾小杰收回目光,轻轻握了握采采的小手。 是啊。 能活一天,就赚一天。 而他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带着这五百多人,赚到更多的“一天”。 直到抵达那个名叫“希望”的地方。 或者,死在路上。 但至少,他们是在一起的。 星光渐隐,东方泛起鱼肚白。 新的一天,又要开始了。 第15章 第十五章 夜渐深,露渐重。 那堆被匆忙掩埋的篝火还在冒着丝丝青烟,笔直地升上林间,在无风的夜色中像一根诡异的青色柱子。烟柱穿过枝叶缝隙,直直延伸出丛林,在月光下格外醒目。 王屠夫蹲在熄灭的火堆旁,瞪着那根还穿着生猪肉的木棍,骂骂咧咧:“他娘的,烤个肉还分上下集!这下好了,又得重新找柴火!” 冯铁锤正安排人手重新生火,闻言笑道:“你就少抱怨两句,跟个怨妇似的。” “你才怨妇!”王屠夫梗着脖子,“老子这是合理发牢骚!” “成成成,王怨妇您说得对。”冯铁锤忍着笑,转头对几个汉子道,“你们几个,再去找些干柴来。记住,别走太远,三人一组。” 营地里,吃饱喝足的人们渐渐放松下来。司暮城的难民和柳庄的人围坐在一起,低声交谈着各自的遭遇。有人说起城池陷落那夜的冲天火光,有人谈起亲人被妖物掳走的绝望,有人抹着眼泪,有人沉默地拍着对方的肩。 共同的苦难,是人与人之间最快的粘合剂。 冯铁锤看着这一幕,心里既欣慰又酸楚。他提高声音道:“大伙儿要是歇够了,不妨再去找找野菜野果!多备点干粮,路上总用得着!” “好嘞!” “知道了冯叔!” 人们三三两两散开,在林间搜寻着能吃的东西。冯铁锤不放心,又叮嘱了好几遍:“别走太远!最多五个人一组!听见什么动静立刻往回跑!” 回应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带着劫后余生的轻快。 很快,火堆重新燃起。野猪肉在火焰上滋滋作响,油脂滴落,香气弥漫。配上新采的野果野菜,这一顿对所有人来说都堪称盛宴。 孩子们吃得满嘴油光,大人们也暂时忘记了恐惧,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真香啊……”一个断了腿的汉子靠着树,大口啃着肉,含糊不清地说,“要是天天能吃上这个,老子就是死了也值!” “呸呸呸!说什么晦气话!”旁边的妇人瞪他,“要活!都得活!” 气氛渐渐热烈起来。有人开始低声哼唱家乡的小调,有人讲起了笑话。紧绷了数日的神经,在这一刻终于得到了短暂的松弛。 但顾小杰却坐立不安。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月朦胧,星稀疏,正是赶路的好时机。夜行隐蔽,白天休息,这本是柳族长定下的策略。可如今…… “大伙听我说,”他站起身,声音不大却清晰,“咱们是不是该动身了?夜里赶路安全,白天再休息不迟。” 短暂的安静后,不满的声音响起。 一个右腿骨折、裹着厚厚绷带的汉子嗤笑道:“柳族长都没说话,你一个毛头小子发什么号令?” 另一个抱着熟睡女儿的妇人小声道:“小杰啊,我们就歇一晚吧……真的走不动了。” “就是,”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打着哈欠,“小小年纪别想太多,小心未老先衰!” 嘲笑声、抱怨声、哀求声混杂在一起。顾小杰看着这些人——他们脸上写着疲惫,眼里带着侥幸,仿佛一顿饱饭、一夜安眠,就能让危险自动远离。 他心里涌起一股无名火,却又硬生生压下去。他想说“身前何必多睡,死后必然长眠”,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这时,一直沉默的李锐忽然开口:“顾兄弟说得对。夜长梦多,此地不宜久留。” 可他的话也被淹没在嘈杂中。大多数人已经裹紧破毯子,靠着树干闭上了眼。孩子们更是睡得香甜,小脸上还带着油渍。 顾小杰咬了咬牙,转身朝营地外围走去。他得找柳族长。 --- 柳族长靠坐在一棵老松树下,双目微阖,呼吸均匀。那把厚背大刀立在身侧,刀刃映着月光,寒光凛凛。周围有几个守夜的汉子在警戒,目光如鹰。 顾小杰放轻脚步,正要转身离开,柳族长的声音响起: “是小杰吧?” “干爹,”顾小杰回身,“我……有事想和您商量。” 柳族长睁开眼,眼中毫无睡意。他拍了拍身旁的石墩:“坐。” 顾小杰坐下,急切道:“干爹,我觉得咱们不该在这儿过夜。趁着月色好,该继续赶路。至少要穿过前面那片开阔地,进了东边的林子才算安全。” 柳族长没有立刻回答。他看着远处营地明明灭灭的火光,听着隐约传来的鼾声,许久才道:“小杰,你知道带兵最忌讳什么吗?” 顾小杰一愣。 “最忌讳……让士兵累死在路上。”柳族长声音低沉,“咱们这不是军队,是老弱妇孺组成的逃难队伍。他们已经连续走了五天四夜,很多人脚底磨烂了,伤口化脓了,再不歇歇,不用妖怪来,自己就倒下了。” “可是……” “我知道你担心。”柳族长按住他的肩,“但你看这地形——我们所在是密林,前面两里是开阔地,开阔地那边又是密林。夜里穿过开阔地,万一遇袭,连躲的地方都没有。不如等到天亮,视野好,有情况也能及时反应。” 他顿了顿,又道:“为人要谨慎,但不能太过谨慎。否则步步惊心,自己就先垮了。” 顾小杰沉默了。柳族长说得有理,但他心里那股不安却越来越强烈。 “你去休息吧。”柳族长说,“下半夜你还要守夜。放心,我安排了双倍岗哨,有事会立刻示警。” 顾小杰只好点头,起身往回走。 夜更深了。林间湿气渐重,树叶上凝满露珠,偶尔滴落,发出“嗒”的轻响。营地彻底安静下来,只有此起彼伏的鼾声和梦呓。 李锐还没睡。他靠坐在一棵树下,双棍横在膝上,眼睛盯着跳动的篝火,眉头紧锁。 顾小杰在他身边坐下:“李兄怎么不睡?” “睡不着。”李锐苦笑,“一闭眼,就是司暮城陷落那天的景象……满城大火,尸横遍野。” 顾小杰沉默片刻,忽然问:“李兄,你说……那些骷髅兵,真的杀不死吗?” 李锐脸色一白:“至少我们试过的法子都不行。刀砍不断它们的骨头,火烧不毁它们的躯壳。它们不知疼痛,不懂恐惧,就像……就像被某种力量驱动的傀儡。” 他看向顾小杰:“你们遇到的妖物呢?有什么弱点?” “普通的鼠妖猫妖,砍头刺心都能杀。但厉害些的……”顾小杰想起那狮虎坐骑上的首领,“皮糙肉厚,得有法器才能破防。” 两人相对无言。妖、鬼两界同时入侵,人族夹在中间,就像狂风暴雨中的一叶扁舟,随时可能倾覆。 “顾兄弟,”李锐忽然低声道,“你说……我们真能走到洪城吗?” 顾小杰没有立刻回答。他抬头看向夜空,月色朦胧,星光暗淡。 “我不知道。”他最终说,“但我知道,如果不走,就一定走不到。” 李锐怔了怔,随即笑了:“说得对。走,还有希望;不走,只有死路一条。” 就在这时—— “啊——!!!” 一声凄厉到极点的惨叫,陡然从前方开阔地传来! 那声音嘶哑、绝望,像是被人活生生撕开喉咙时发出的最后哀鸣。在寂静的夜里,这声惨叫如同惊雷,瞬间炸醒了整个营地! 顾小杰和李锐同时弹起,抓武器的手青筋暴起。 紧接着—— “救命——!” “有鬼!有鬼啊!” 又是两声惨叫,间隔极短,方向却不同——一个在东,一个偏北。 营地瞬间大乱。睡梦中的人们被惊醒,惊慌失措地爬起,女人尖叫,孩子大哭,男人慌乱地寻找武器。 “肃静!”柳族长的暴喝如雷霆般炸响,“所有人待在原地!不得慌乱!” 他提着大刀冲到营地边缘,王屠夫、冯铁锤紧随其后。顾小杰和李锐也冲了过去。 开阔地上,月光惨白。 能看见三个模糊的人影——不,是两具尸体,和一个……正在被什么东西拖行的活人。 那是个年轻汉子,下半身已经消失在黑暗里,双手死死扒着地面,指甲翻开,在泥土中犁出十道血沟。他的喉咙被什么扼住,只能发出“嗬嗬”的漏气声,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死死盯着营地方向。 “救我……救……”他最后挤出两个字,随即整个人被猛地拖入黑暗。 死寂。 彻骨的寒意顺着每个人的脊梁往上爬。 “那、那是什么……”张吉声音发颤。 柳族长脸色铁青:“岗哨呢?我安排了六个岗哨在开阔地边缘!” 话音未落,一个浑身是血的汉子连滚爬爬冲回营地,扑倒在地:“族长!骷髅……全是骷髅!白花花的一片……老王、老陈、小赵他们……全被拖走了!” 他胸口三道深可见骨的抓痕,鲜血汩汩涌出。 李锐倒抽一口凉气:“是骷髅兵的‘骨爪’……它们追来了!” 顾小杰握紧柴刀,体内那股暖流开始疯狂涌动。他能感觉到,黑暗中有无数双眼睛,正死死盯着这片营地。 “准备战斗!”柳族长的声音冷得像冰,“所有人,妇孺老弱退到林子深处!能拿武器的,跟我守住林线!” 命令层层传递。哭喊声、奔跑声、武器出鞘声混成一片。 王屠夫舔了舔嘴唇,眼中凶光闪烁:“他娘的……终于来了。” 冯铁锤抡起大铁锤:“这次让它们有来无回!” 柳君瑶张弓搭箭,箭尖微微颤抖,但眼神坚定。 李锐深吸口气,双棍一碰,发出清脆鸣响:“司暮城的弟兄们!还喘气的,跟我上!” 二十多个汉子齐声应诺。 顾小杰站在最前,看着开阔地上缓缓浮现的、白森森的身影。 一个,两个,十个,二十个…… 不,不止。 月光下,能看见至少五十具骷髅兵,正从黑暗中走出。它们眼眶中的鬼火幽幽跳动,骨爪摩擦发出“咔咔”的声响,像死神的笑声。 而在骷髅兵后方,更深的黑暗里,似乎还有别的什么东西在蠕动。 “干爹,”顾小杰低声说,“看来……我们真的不该在这儿过夜。” 柳族长握紧刀柄,声音嘶哑: “现在说这个……晚了。” “准备——” 骷髅兵的浪潮,开始向营地涌来。 第16章 第十六章 惨叫声撕裂夜幕的瞬间,顾小杰浑身寒毛倒竖。 他几乎是本能地弹起,右手长剑出鞘,左手柴刀紧握,低喝一声:“不对劲!”话音未落人已向前冲去。 李锐与他几乎同时动作,双棍一碰发出清响:“贤弟等我!” 柳族长眼疾手快,一把拽住顾小杰的胳膊:“别冲动!先看清楚!” 月光惨白,洒在开阔地上。前方约百丈处,隐约能看见三个倒地的人影,一动不动。更远处,溪水泛着微光,静静流淌。 死寂。 方才那三声惨叫仿佛从未响起,只有林间渐起的蝉鸣和蛙声,像是对这场无声杀戮的嘲讽。 “干爹,”顾小杰压低声音,“让我去看看。三个人,不可能凭空消失。” 柳族长眉头紧锁。他安排了六个岗哨在外围,回来报信的只有一个,另外三个去取水的人此刻生死不明。这太诡异了——如果是妖怪袭击,至少该有打斗声;如果是野兽,也该有嘶吼。 “再等等。”他强压下不安,“等天亮……” “等不了了!”王屠夫提着刀挤过来,眼珠子瞪得溜圆,“老子去!是人是鬼,砍了再说!” “胡闹!”柳族长呵斥,“敌暗我明,你这是送死!” 正争执间,张吉和林采采也赶了过来。采采小脸煞白,死死抓着顾小杰的衣角:“小杰哥哥,我、我怕……” “别怕。”顾小杰反手握住她冰凉的小手,转头对张吉道,“你带采采回营地深处,通知所有人戒备。记住,要快,但别慌。” 张吉腿肚子打颤,却还是强撑着点头:“好、好……” “我不走!”采采眼泪涌出来,“我要跟着你!” “听话。”顾小杰蹲下身,直视她的眼睛,“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去告诉李大夫他们,准备好伤药。等会儿可能会有人受伤,需要你帮忙。” 这话像一剂定心丸。采采用力抹了把脸,重重点头:“好!我、我这就去!” 看着两人跑远的背影,顾小杰深吸口气,对柳族长道:“干爹,我必须去。如果是陷阱,我们至少要知道是什么陷阱;如果不是……”他顿了顿,“那三个兄弟的尸首,不能曝尸荒野。” 柳族长沉默良久,最终松手:“小心。若有不对,立刻撤回。” “我陪你去。”李锐上前一步。 王屠夫也嚷嚷:“算老子一个!” 三人呈品字形,悄无声息地摸出林子。 每一步都踩得极轻。顾小杰全身紧绷,体内那股暖流缓缓涌动,将五感提升到极致——他能听见十丈外露珠滴落的声音,能分辨出风中每一丝异样的气味。 距离溪水三十丈时,他们看见了第一具尸体。 那是个三十来岁的汉子,脸朝下趴着,后背插着一支漆黑的箭矢,箭头贯穿胸膛,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幽光。他右手还紧握着一个水囊,水囊口敞开,清水汩汩流出,与鲜血混成暗红色的泥泞。 没有挣扎的痕迹。像是一瞬间毙命。 顾小杰蹲下身,手指探向鼻息——冰冷,毫无生机。他翻过尸体,死者脸上表情凝固在一种茫然的平静中,仿佛死前连恐惧都来不及感受。 “箭从背后射来,”李锐低声分析,“他面朝溪水,说明凶手……在水里。” 三人同时望向溪流。 月光下的溪水平静无波,深不见底。 继续向前,又发现两具尸体,相隔不到三丈。这两人都是胸前中刀,伤口窄而深,几乎贯穿。同样没有打斗痕迹,像是被什么极快的东西一击致命。 “不是妖怪。”王屠夫握刀的手青筋暴起,“妖怪杀人,要么撕咬,要么抓挠,伤口不会这么整齐。” “也不是骷髅兵。”李锐补充,“骷髅兵的骨爪会留下撕裂伤。” 顾小杰盯着溪水,脑中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如果……凶手一直藏在水里呢?” 话音刚落,溪面忽然泛起涟漪。 很轻,很细,像是有鱼游过。但顾小杰看得分明——那涟漪是从水底深处扩散上来的。 “退!”他低喝。 三人急速后撤。几乎同时,溪水中央“咕嘟”冒出一串巨大的气泡,紧接着,一个长方形的黑影缓缓浮出水面。 那是一口棺材。 通体漆黑,棺身**滴着水,在月光下泛着油腻的光泽。棺材长约八尺,宽三尺,表面用暗红色的漆料绘着扭曲的符文,此刻正幽幽闪烁。 “这、这是什么鬼东西……”王屠夫声音发紧。 棺材完全浮出水面后,开始向岸边漂移。速度不快,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更恐怖的是——溪水各处,陆续又有十几口棺材浮出! “跑!”顾小杰当机立断。 三人转身狂奔。身后传来“咔哒咔哒”的机关声响,紧接着是棺盖掀开的刺耳摩擦声。 顾小杰回头瞥了一眼——只见那些棺材中,坐起一个个浑身缠满白色绷带的人形怪物!绷带湿透紧贴身躯,勾勒出枯瘦的轮廓。它们手中握着各式武器:骨刀、锈剑、生锈的铁钩。 眼眶处是两个黑洞,里面跳动着幽绿的鬼火。 “是‘裹尸兵’!”李锐边跑边喊,“冥界低级兵种,用冤死者的尸体炼制,力大无穷,不惧疼痛!” 说话间,最前的几具裹尸兵已跃出棺材,落地无声,速度快得惊人。它们四肢着地,像野兽般扑来,口中发出“嗬嗬”的漏气声。 “进林子!”顾小杰吼道。 三人冲回林线,柳族长等人早已严阵以待。王屠夫刚喘口气,就听身后传来密集的破空声—— “呼呼呼——!” 数十口棺材如炮弹般从溪水中射出,划过夜空,“咚咚咚”砸在林间空地上!棺身竖立,排成三排,像一道诡异的棺墙。 腐臭味瞬间弥漫开来。 “哐!哐哐!” 棺盖齐刷刷弹开,更多裹尸兵涌出。它们不再伪装,绷带下露出森森白骨和干枯的皮肉,眼眶中的鬼火齐刷刷转向人群。 “保护妇孺!”柳族长暴喝,大刀一横,“能战的,上前!” 王屠夫、冯铁锤、李锐等人迅速组成防线。柳君瑶张弓搭箭,一箭射穿一个裹尸兵的咽喉——但后者只是晃了晃,继续扑来。 “射眼眶!”顾小杰喊道,“鬼火是它们的弱点!” 柳君瑶调整角度,第二箭精准射入一个裹尸兵的眼眶。鬼火“噗”地熄灭,那怪物轰然倒地,绷带散开,露出一具完全白骨化的尸体。 有效! 但裹尸兵太多了。源源不断的棺材从溪水中射出,更多的怪物加入战场。它们不知恐惧,不懂后退,即使被砍断手脚,仍会用残躯爬行攻击。 “这样下去没完没了!”冯铁锤一锤砸碎一个裹尸兵的脑袋,喘着粗气道,“得找到控制它们的东西!” 顾小杰边战边观察。他注意到,所有棺材都是从溪水中央同一个位置浮出的。那里水面下,似乎有个巨大的黑影在蠕动。 “在水底!”他喊道,“控制者在水底!” 话音未落,溪水中央忽然炸开一道巨大的水柱!水花四溅中,一个庞然大物缓缓升起。 那是一只……巨大的棺材。 比寻常棺材大上三倍,棺身呈暗红色,表面雕刻着密密麻麻的恶鬼图案。棺材没有盖,里面端坐着一个“人”。 如果那还能称作人的话。 它穿着破烂的黑色官袍,头戴乌纱帽,但帽檐下是一张干瘪如骷髅的脸。皮肤紧贴头骨,眼窝深陷,两团拳头大的幽绿鬼火在其中燃烧。它的双手搭在棺沿,十指枯长,指甲乌黑弯曲。 “吾乃冥界勾魂使,奉命缉拿阳寿未尽之生魂。”它的声音嘶哑刺耳,像铁片刮擦,“尔等……皆是祭品。” 随着它的出现,所有裹尸兵同时跪地,发出整齐的嘶鸣。 柳族长脸色剧变:“勾魂使……冥界中层鬼吏,至少有三百年道行!” 勾魂使缓缓抬起右手,指向人群:“杀。一个不留。” 裹尸兵浪潮般涌来。 “退入丛林深处!”柳族长嘶声下令,“利用树木周旋!不要硬拼!” 人群开始且战且退。顾小杰和李锐断后,两人背靠背,一个刀法凌厉,一个棍术精妙,竟暂时挡住了裹尸兵的冲击。 但勾魂使动了。 它从巨大棺材中飘起,黑袍无风自动。枯爪般的右手虚空一抓—— “嗡!” 一个正在撤退的汉子突然僵住,随即发出凄厉惨叫。众人惊恐地看见,一道半透明的人影正从他身体里被强行扯出!那是他的魂魄! 魂魄挣扎着,却被无形的力量拖向勾魂使。勾魂使张口一吸,魂魄如烟雾般被吞入它口中。 汉子倒地,气绝身亡,脸上还凝固着极致的痛苦。 “吸魂术……”李锐声音发颤,“它能直接抽取活人魂魄!” 恐慌如瘟疫蔓延。不少人开始崩溃哭喊,队伍阵型大乱。 “稳住!”顾小杰怒吼,体内暖流疯狂奔涌。他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动——不是恐惧,而是愤怒。对屠杀的愤怒,对玩弄生命的愤怒。 他踏前一步,长剑指向勾魂使:“你的对手……是我。” 勾魂使空洞的眼眶转向他,鬼火跳动了一下:“有趣。你的魂魄……很特别。” 它抬手,五指虚握。 顾小杰立刻感到一股无形的力量扼住咽喉,仿佛有一只冰冷的手正探入体内,要将他灵魂扯出。剧痛从骨髓深处传来,眼前阵阵发黑。 “小杰!”柳君瑶连射三箭,皆被勾魂使挥手弹开。 王屠夫和冯铁锤想冲过来,却被裹尸兵死死缠住。 就在顾小杰意识开始模糊时,体内那股暖流突然爆发! 一股炽热的力量从丹田涌出,瞬间冲散冰冷的吸力。顾小杰闷哼一声,七窍渗出鲜血,但眼神陡然清明。 他能“看见”了——不是用眼睛,而是某种更深的感知。他看见勾魂使体内缠绕着无数黑色的丝线,丝线汇聚在胸口一处拳头大的幽光中。 那是……它的魂核? “弱点在胸口!”顾小杰嘶声喊道。 李锐闻言,双棍如蛟龙出海,硬生生砸开一条路。柳君瑶箭矢连发,专攻勾魂使胸腹。 勾魂使第一次露出惊怒之色。它尖啸一声,所有裹尸兵放弃攻击旁人,全部扑向顾小杰! “保护小杰!”柳族长挥刀砍翻两个裹尸兵,但更多的涌来。 顾小杰被围在中间。他咬紧牙关,长剑与柴刀舞成一片光幕,所过之处骨屑纷飞。但裹尸兵实在太多,很快他身上就添了数道伤口。 就在此时,丛林深处忽然传来一声清越的剑鸣! 一道青色剑光如长虹贯日,撕裂夜空,精准斩在勾魂使胸口! “噗——!” 幽光炸裂。勾魂使发出凄厉到极点的惨叫,黑袍瞬间燃起青色火焰。它疯狂挣扎,却无法扑灭火焰,最终化作一团黑烟,消散在夜空中。 失去控制的裹尸兵齐刷刷倒地,化作枯骨。 所有人都愣住了。 剑光收敛,一个青袍身影从林间走出。 须发皆白,面容清癯,正是日前在柳庄出手相救的老者——青岚剑尊。 他扫视战场,目光落在浑身浴血的顾小杰身上,微微颔首: “小子,不错。没白费素风那点‘馈赠’。” 说完,他看向东方渐白的天际,眉头微皱: “但真正的麻烦……才刚刚开始。” 远山之外,隐隐传来沉闷的战鼓声。 那是大军行进的声音。 第17章 第十七章 黑棺如林,白骨如潮,月色在弥漫的冥气中显得惨淡。 冥界的骷髅兵从溪水中源源不断地涌出,它们眼眶中跳动的幽绿鬼火在夜色中连成一片诡异的星海。这些白森森的骨架移动时发出“咔咔”的摩擦声,手中锈蚀的刀剑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顾小杰一脚踹碎面前骷髅的肋骨,碎骨飞溅,但对方只是晃了晃,又挥刀斩来。他侧身避开,柴刀顺势上撩,砍在骷髅的颈椎上——骨屑纷飞,头颅滚落在地,咕噜噜转了几圈。 可那无头身躯并未倒下,反而继续挥舞着武器,动作虽略显笨拙,却依旧致命。 “砍头都没用?”顾小杰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急忙后撤两步。 那滚落的头颅在地上定住,下颚骨开合,竟发出沙哑刺耳的怪笑:“小子……爷爷是不死之身……乖乖让爷爷吃了你……” 顾小杰怒极反笑:“不死?老子今天专治各种不死!” 他脚下一蹬,地面泥土炸开,身形如猎豹般暴起!长剑在月光下拉出一道寒芒,直刺骷髅天灵盖! “噗嗤——” 剑尖没入头颅寸许,幽绿的鬼火骤然疯狂闪烁,随即如烛火般熄灭。几乎同时,那无头身躯轰然散架,化作一地失去光泽的碎骨。 顾小杰落地,喘息间眼睛一亮:“天灵盖!罩门在天灵盖!” 他嘶声大喊,声音在混乱的战场上炸开:“所有人听着!骷髅兵的弱点在天灵盖!别砍别处,专攻头顶!” --- 王屠夫正与一个持斧骷髅缠斗。对方斧法凶狠,力大势沉,逼得他连连后退。听到顾小杰的喊声,他眼中凶光一闪。 “他奶奶的,原来藏在这儿!” 他猛地变招,双刀交叉架住劈来的斧头,身体借力后仰,右腿如钢鞭般抽出,正踢在骷髅下巴上! “咔嚓!”下颌骨碎裂,几颗牙齿状的骨片飞溅。 骷髅踉跄后退,王屠夫趁机扑上,左手刀挡住对方本能的反击,右手刀自下而上划过一道刁钻的弧线,刀尖精准刺入天灵盖! 幽绿鬼火如被掐灭的烛火般湮灭,骷髅瞬间散架,斧头“哐当”落地。 “哈哈哈!痛快!”王屠夫大笑,抹了把脸上的血污。 笑声未落,左臂忽然传来剧痛——一个滚落在地的骷髅头竟死死咬住他的小臂,牙齿深陷皮肉,几乎咬到骨头! “松口!给老子松口!”王屠夫疼得龇牙咧嘴,额头青筋暴起。他右手刀狠狠插进那颗头颅的天灵盖,连插三下,直到头颅化作碎骨才罢休。 低头一看,小臂上少了一大块肉,鲜血汩汩涌出,隐约可见白骨。王屠夫撕下衣襟草草包扎,骂骂咧咧:“什么鬼东西!脑袋搬家了还咬人?冥界都教出些什么缺德玩意儿!” --- 冯铁锤的处境更糟。 两个持刀骷髅左右夹击,刀法竟隐隐有配合章法,一攻上盘咽喉,一攻下盘腿脚。冯铁锤的大铁锤威力虽猛,但不够灵活,身上已添了两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染红了他半边身子,每一次挥锤都牵扯伤口,疼得他冷汗直流。 “他娘的……真当老子好欺负?”冯铁锤怒吼一声,铁锤横扫,逼退左侧骷髅,但右侧的刀已砍向腰腹—— “铛!” 一根齐眉棍及时架住刀锋,火星四溅。李开财从旁杀出,棍如游龙,连点骷髅胸腹数处要穴。骷髅动作一滞,冯铁锤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一锤砸在其头颅上! “咔嚓!”头颅碎裂,鬼火熄灭。 “老冯!挺住!”李开财喘着粗气喊道,他自己背上也有一道刀伤。 “少废话!小心后面!”冯铁锤急吼。 李开财回头,一柄板斧已当头劈下!他急退,斧刃擦着鼻尖掠过,在胸前划开一道血口。紧接着骷髅一记窝心脚,正踹在他胸口! “噗——”李开财口喷鲜血,身体如断线风筝般飞出数丈,重重撞在树上,软软滑落,再无声息。 “老李——!”冯铁锤目眦欲裂,想冲过去救人,却被更多涌上的骷髅缠住。他发了疯般挥锤,一锤砸碎一个骷髅的头颅,但更多的骷髅填补了空缺。 --- 柳君瑶在树丛间如灵猫般穿梭,弓弦连响。 她的箭法极准,每一箭都射中骷髅眼眶,虽不能致命,却能干扰鬼火,让骷髅动作迟滞。但此刻她也遇上了劲敌——一个持弓骷髅,正与她展开生死对射。 这骷髅的箭术竟不输于她,甚至更刁钻狠辣。两人隔着三十步,借着树木掩护,箭矢交错,破空声不绝于耳。柳君瑶连发三箭,皆被对方以诡异的身法避开。对方还击的两箭,一箭擦过她肩头带走一片皮肉,一箭钉在她藏身的树干上,入木三分,箭尾剧颤。 这样下去不行。柳君瑶背靠树干,急速喘息。箭囊将空,左肩伤口血流不止,体力正在飞速流逝。必须速战速决。 她心一横,做了个大胆的决定。 再次探身时,她故意慢了半拍。对方箭矢破空而来,“噗”地射穿她左肩!箭势不减,带着她的身体向后仰倒,最终钉入身后树干,尾羽剧颤。 柳君瑶闷哼一声,顺势倒地,弓脱手,箭散落。她闭上眼睛,屏住呼吸,一动不动,连胸膛起伏都降到最低。 持弓骷髅迟疑片刻,缓缓靠近。它走到五步外停下,再次搭箭拉弓,箭头对准柳君瑶心口,幽绿的鬼火在眼眶中跳动,似在判断猎物生死。 就是现在! 柳君瑶猛地睁眼,右手抓起地上箭矢,腰肢发力如弹簧般弹起!她在空中拧身,头下脚上,双腿如剪绞住树枝,借力下坠,箭矢全力刺下—— “咔嚓!” 箭尖精准刺入骷髅天灵盖!鬼火炸裂,如烟花般散开,骷髅骨架瞬间散落。 柳君瑶摔落在地,肩头伤口血流如注,疼得她眼前发黑。她咬牙撕下衣摆,用牙齿配合右手草草包扎,抬头看向战场,心沉到了谷底。 骷髅兵越来越多。每倒下一个,就有两个从新落地的棺材中走出。而己方的人……正在迅速减少。 李开财昏迷不醒,生死未卜。王屠夫、冯铁锤浑身是伤,动作已见迟缓。普通战士更是伤亡惨重,还能站着的不足一半。顾小杰和李锐虽勇,但在潮水般的骷髅兵面前,也不过是两叶扁舟。 难道今天……真要全军覆没在这无名山林? --- 顾小杰也看到了战局的恶化。 他刚刚救下一个被三个骷髅围攻的年轻战士,自己左臂却挨了一记骨鞭。鞭上附着阴寒的冥气,此刻整条手臂发麻刺痛,几乎握不住刀,只能用布条将刀柄死死绑在手上。 “小杰!”李锐的呼喊从右侧传来,带着急切。 顾小杰回头,瞳孔骤缩——李锐被一个持链骷髅逼到死角。那骷髅甩动铁链,链头骨锤呼啸着砸向李锐面门!李锐刚挡开一刀,旧力已尽新力未生,根本来不及躲闪! 没有思考的时间。身体先于意识做出反应——顾小杰扑了过去,左手硬生生抓住铁链! “砰!”骨锤砸在左臂上,剧痛如电流般炸开。他听见自己骨头断裂的脆响,柴刀脱手飞出,在空中翻转几圈,插进远处泥土。 但他也趁机用身体撞开李锐。 “贤弟!”李锐目眦欲裂,看着顾小杰摔在地上,左臂以诡异的角度弯曲。 顾小杰疼得脸色煞白,额头上冷汗如雨,却咧嘴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兄、兄长……没事吧?” 李锐眼眶瞬间红了。这个才认识不到一天的少年,竟用断臂救了他的命! “我没事……你……”他声音发颤,蹲下身想扶顾小杰,却被推开。 “死不了。”顾小杰咬牙用右手撑地,摇摇晃晃站起,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左臂的剧痛,“就是……暂时只能一只手打架了。” 持链骷髅再次攻来。这次铁链如毒蛇般卷向两人,封死了所有退路。 顾小杰右手长剑斜指地面,眼神却异常平静。体内那股暖流正在左臂断裂处疯狂涌动,剧痛中竟有一丝麻痒——是骨骼在强行愈合的征兆。但此刻,他只能靠一只手。 “兄长,”他低声道,声音因疼痛而沙哑,“帮我争取三息时间。” 李锐重重点头,不再多言。他双棍一摆,主动迎上骷髅。棍法在这一刻变得大开大合,全然不顾防守,只攻不守,以伤换伤,竟将骷髅逼退三步。 一息。 顾小杰闭上眼睛。暖流顺着经脉涌向右臂,他能感觉到某种力量在凝聚。不是肌肉的力量,是某种更深层的东西——像是血液在燃烧,骨骼在震颤,每一个细胞都在咆哮。 二息。 李锐左肩中了一链,骨头碎裂声清晰可闻。他闷哼一声,攻势稍缓,嘴角渗出血丝。 三息。 顾小杰睁眼。 那一瞬间,离他最近的李锐仿佛看见——少年眼中闪过一抹极淡的金芒,如深夜中乍现的流星。 下一瞬,顾小杰动了。 快得超乎常理。 右手长剑化作一道流光,没有花哨的招式,没有复杂的变招,只是最简单、最直接、最纯粹的一刺——直刺骷髅天灵盖。 “嗤——” 剑尖刺入的瞬间,时间仿佛凝固。 幽绿鬼火疯狂闪烁,随即如被戳破的气球般炸开!冲击波以剑尖为中心扩散,将周围三个骷髅震飞,碎骨如暴雨般洒落。 持链骷髅僵在原地,眼眶中的鬼火缓缓熄灭,如风中残烛。紧接着,全身骨骼寸寸龟裂,从头顶蔓延至脚底,最终化作一地灰白色的骨粉。 寂静。 连远处战斗的骷髅都停止了攻击,齐刷刷“看”向顾小杰。那些幽绿的鬼火在夜色中明灭不定,仿佛在畏惧。 顾小杰拄剑喘息,右臂微微颤抖。刚才那一击,几乎抽干了他所有力气,此刻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在灼烧。 “贤弟……”李锐喃喃,看着满地骨粉,又看看顾小杰,“你……这是……” 顾小杰苦笑摇头,汗水顺着下巴滴落:“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觉得,必须杀死它。” 他没说实话。其实在出剑的刹那,他“看见”了——不是用眼睛,而是某种更深层的感知。他看见骷髅体内无数黑色丝线如蛛网般密布,最终全部汇聚在天灵盖下三寸处,那里有团拳头大小、剧烈搏动的幽光。剑尖刺中的,正是那团幽光的核心。 那是魂核。骷髅兵的力量源泉,也是它们不死的秘密。 但这话不能说。至少现在不能。 骷髅兵的攻势暂缓,似乎在重新评估这群人类的威胁。但溪水中,棺材仍在不断飞来,落地,打开。远处那个巨大的暗红色棺材再次浮起,棺盖缓缓打开——勾魂使要亲自出手了。 王屠夫、冯铁锤互相搀扶着退到顾小杰身边。柳君瑶也捂着肩伤踉跄走来。还能站着的战士不足三十人,个个带伤,不少人已是强弩之末。 “怎么办?”王屠夫喘着粗气,每说一个字都带出血沫,“打不完……根本打不完……” 冯铁锤看着远处昏迷的李开财,又看看满地伤员,虎目含泪:“老李还不知死活……其他兄弟……已经倒下一半了……” 柳君瑶咬牙,尽管肩伤让她脸色苍白如纸:“不能退。退了,后面四百多老弱怎么办?他们连跑都跑不快……” 所有人都看向顾小杰。 这个十六岁的少年,左臂断裂,浑身浴血,此刻却成了所有人眼中最后的支柱。 顾小杰看着步步紧逼的骷髅海,看着溪水中缓缓升起的勾魂使——那黑袍鬼吏已完全浮出棺材,枯爪般的双手正在结印,恐怖的冥气如潮水般扩散。 他又看了看身边这些满身是血却依然紧握武器的同伴——王屠夫缺了块肉的手臂还在渗血,冯铁锤背上伤口深可见骨,柳君瑶肩头箭伤触目惊心,李锐左肩骨头碎裂…… 他忽然笑了。 笑得释然,笑得坦然。 “那就打。”他说,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如铁石相击,“打到打不动为止。” “可是……” “没有可是。”顾小杰打断王屠夫,目光扫过每一张脸,“你们还记得我义父说过的话吗?人族若连最后这点血性都没了,那就真的一点希望都没了。” 他举起还能动的右手,尽管手臂在颤抖,长剑却稳如磐石,剑尖指向那片白森森的骷髅海: “今天,我们可能会死在这里。” “骨头被拆散,血肉被啃食,魂魄被吞噬。” “但至少——”他提高声音,每一个字都像砸在地上的铁钉,“我们是站着死的!” “至少,我们让这些冥界的杂碎知道——” “人族,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不是它们砧板上的鱼肉!” 话音落下,无人应答。 只有沉重的喘息声,武器握紧的摩擦声,伤口流血滴落的“嗒嗒”声。 但所有人眼中的恐惧、绝望、彷徨,渐渐被另一种东西取代。 那是火焰。 将死之人,点燃生命最后燃料迸发出的火焰。 李锐第一个举起双棍,尽管左肩骨头碎裂让他动作变形,眼神却亮得惊人:“说得好!李锐今日,愿与贤弟共赴黄泉!来世再做兄弟!” 王屠夫哈哈大笑,笑声扯动伤口,疼得龇牙咧嘴却笑得更狂:“他娘的!老子杀了半辈子猪,今天杀鬼,够本了!值了!” 冯铁锤吐了口带血的唾沫,双手紧握铁锤:“算老子一个!二十年后,老子还是一条好汉!” 柳君瑶从箭囊抽出最后一支箭,搭在弦上。尽管肩伤让她手臂颤抖得几乎拉不开弓,箭尖却稳如磐石,对准了骷髅海中一个看似头目的身影。 三十余人,面对数百骷髅。 还有那个已经结印完毕、冥气冲天的勾魂使。 必死之局。 但无人后退。 顾小杰深吸口气,体内暖流最后一次疯狂涌动。这一次,他不再压制,任由它燃烧,任由它沸腾,任由它带着自己的生命一起—— 冲向那片白骨之海。 就在他右脚即将踏出的刹那—— 东方天际,黑暗最浓处,忽然亮起一道光。 不是日光,不是月光。 是剑光。 青色的,浩浩荡荡的,如长河奔涌、如银河倒悬的剑光。 剑光所过之处,冥气如冰雪消融,骷髅兵如沙□□塌,纷纷化作齑粉。 一个苍老却清越如龙吟的声音,响彻整个夜空,震得群山回响: “冥界宵小,安敢犯我人界疆土——” “青岚在此,尔等——” “尽诛!” 青岚剑尊,踏月而来。 衣袂飘飘,剑气凌霄。 多多支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7章 第十七章 第18章 第十八章 刀剑碰撞的锐响在林间炸开,火星在夜色中迸溅如雨。 柳族长喘息着后退两步,虎口已被震裂,鲜血顺着刀柄缓缓滴落。他扫视四周——原本百余人的队伍,此刻还能站立的已不足五十。族人们浑身浴血,背靠着背勉强支撑,而骷髅兵的数量仍在增加,那些从腐朽棺木中爬出的白布怪物,正源源不断地从密林深处涌来。 更可怕的是那口最大的棺材。 它横在战场中央,比其他棺木大上整整一倍,棺身蒸腾着浓稠的黑雾,腐臭气味几乎凝成实质。方才那一撞,柳族长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移了位,胸骨处传来阵阵刺痛。 “爹!”柳君瑶挥剑斩断一具骷髅兵的脖颈,急切地想要冲过来,却被三名白布骷髅死死缠住。 “别过来!”柳族长喝道,强撑着站起身。 棺盖缓缓滑开。 最先探出的是一只骨手——不是寻常骷髅那种灰白色,而是泛着金属般的暗沉光泽,关节处有细微的黑色纹路。紧接着,整个骨架从棺中直立而起。它比普通骷髅兵高出一个头,身上没有缠绕任何布条,每一根骨头都裸露在外,在月光下反射出冷硬的光。 最令人心悸的是它的头颅。 眼窝深处跳动着两簇幽绿色的火焰,像是有生命般缓缓旋转。它扭了扭脖子,发出“咔嚓咔嚓”的脆响,仿佛在适应这副躯体。 “修炼到金器阶段的人类。”骷髅怪开口了,声音嘶哑难听,像是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倒是难得。” 柳族长握紧刀柄,体内灵力急速运转。他修炼三十年才踏入金器境界,理论上足以对抗两千年道行以下的妖物,可眼前这东西给他的压迫感,远不止这个层次。 “你是什么东西?”柳族长沉声问道。 骷髅怪低笑:“守墓人。这片古战场沉睡了三千年,我是第一批葬在此地的将士之一。”它抬起骨手,指向柳族长身后的族人,“你们闯入禁地,惊扰亡者安眠,按古律——当以血肉祭祀。” 话音未落,骷髅怪的身影骤然消失在原地。 柳族长瞳孔骤缩,本能地横刀格挡—— “噹!” 金铁交鸣之声响彻林间。骷髅怪的拳头砸在刀身上,恐怖的力道让柳族长双腿陷进泥土三寸。他咬紧牙关,手臂青筋暴起,刀身却仍在一点点被压向自己的脖颈。 “就这点本事?”骷髅怪眼窝中的绿焰跳动,带着明显的嘲弄。 柳族长暴喝一声,体内灵力爆发,强行震开骨拳,借势旋身一记横扫。刀锋划破空气,带起刺耳的尖啸,结结实实地砍在骷髅怪的肋骨上。 “噹噹噹!” 三声连响,火星四溅。 柳族长踉跄后退,虎口崩裂的伤口更深了,鲜血染红了整个手掌。他骇然看着骷髅怪——那骨架别说断裂,就连一道白痕都没有留下。 “没吃饭吗?”骷髅怪歪了歪头,“再给你一次机会。” 羞辱。**裸的羞辱。 柳族长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这是他踏入金器境后领悟的绝技——将全身灵力压缩至一点,爆发出超越极限的一击。但代价是,一击之后,他将彻底虚脱。 顾不了了。 他睁开眼,眸中有金光流转。双手握刀,缓缓举过头顶,刀身开始震颤,发出嗡嗡的低鸣。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了,连远处缠斗的骷髅兵们动作都慢了一瞬。 “斩!” 刀光如银河倾泻,化作一道匹练般的白色弧光,以肉眼难辨的速度横切而过——目标是骷髅怪的脖颈。 这是柳族长此生最强的一刀。 骷髅怪竟真的不闪不避,任由刀光斩在颈骨上。 “铿——!” 刺耳的锐响中,骷髅头高高飞起,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咚”的一声砸在地上,滚了几圈才停住。无头骨架仍站在原地,保持着原来的姿势。 柳族长单膝跪地,用刀支撑着身体,大口喘息。灵力透支带来的虚弱感如潮水般涌来,他眼前阵阵发黑。 “成……成功了?”远处的柳君瑶惊喜地喊道。 然而下一秒,她的笑容僵在脸上。 那颗落地的骷髅头,竟缓缓漂浮起来,眼窝中的绿焰燃烧得更加旺盛了。“你是不是高兴得太早了?”头颅开口说话,声音中带着戏谑。 在柳族长惊骇的目光中,头颅重新飞回骨架颈项,轻轻一扣,严丝合缝。骷髅怪扭了扭脖子,骨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嚓”声。 “现在,该我了。” 柳君瑶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她眼睁睁看着骷髅怪一步步走向虚弱的父亲,骨手缓缓抬起,五指张开——那架势,是要直接捏碎父亲的喉咙。 “住手!”她尖声叫道,不顾一切地冲过去。 三具白布骷髅同时扑来,她挥剑如风,斩断一具的腿骨,踢碎另一具的肋骨,却被第三具死死抱住腰身。情急之下,她反手一剑从自己腋下刺出,剑尖穿透身后骷髅的脊柱,可那东西仍不松手。 “君瑶别过来!”柳族长嘶声喊道,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双腿发软。 骷髅怪已经走到他面前,骨手探向他的脖颈。 就在指尖即将触及皮肤的瞬间—— 一道人影从天而降,双脚狠狠踹在骷髅怪的后背脊椎上! “砰!” 沉闷的撞击声响起,骷髅怪整个身体向前扑去,撞断了两棵碗口粗的小树才停住。尘土飞扬中,顾小杰稳稳落地,左手持刀,右手握剑,挡在柳族长身前。 “干爹,没事吧?”他头也不回地问道,眼睛死死盯着重新站起的骷髅怪。 柳族长愣了一瞬:“小杰?你……”他记得顾小杰一直在战场另一侧,距离这里至少有三十丈,怎么可能瞬间赶到? 顾小杰自己其实也懵。 刚才那一瞬间,他看到干爹遇险,脑子里一片空白,等反应过来时,人已经冲过来了。而且速度之快,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仿佛身体里有什么东西被点燃了,爆发出远超平常的力量。 “又来一个送死的。”骷髅怪转过身,骨架上沾满泥土,却毫发无损,“刚才那一脚力道不错,总算有个像样的。” 顾小杰握紧刀剑,手心里全是汗。他不是傻子,干爹金器境界的全力一击都伤不了这东西,自己凭什么?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一把老骨头了,嘴还挺硬。”顾小杰嘴上不饶人,心里却在飞速盘算,“待会儿我把你拆了炖汤,给兄弟们补补身子。” 这话说得柳君瑶差点笑出来,都什么时候了还贫嘴。可不知为何,紧绷的心弦竟松了一点点。 骷髅怪似乎也被这无厘头的话噎住了,眼窝绿焰跳动两下,才冷声道:“牙尖嘴利。” 它动了。 这次的速度比之前更快,几乎是眨眼间就跨过三丈距离,骨拳直轰顾小杰面门。拳未至,拳风已压得顾小杰呼吸一窒。 躲不开! 顾小杰本能地交叉刀剑护在身前—— “轰!” 拳头砸在刀剑相交处,恐怖的力量让顾小杰双脚离地,整个人倒飞出去,接连撞断三根树枝,最后背脊重重砸在一棵老树的树干上。树叶簌簌落下,他喉头一甜,鲜血从嘴角溢出。 “小杰!”柳君瑶终于挣脱纠缠,冲向顾小杰跌落的方向。 骷髅怪却不给她机会,身形一闪就拦在前路,骨手抓向她的脖颈。柳君瑶急刹脚步,挽弓搭箭一气呵成——“嗖!” 羽箭破空,直射骷髅怪眼窝。 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弱点。 骷髅怪却只是偏了偏头,箭矢擦着头骨飞过,钉在后面的树上。它似乎被这精准的一箭惹恼了,骨手改抓为拍,一掌扇向柳君瑶侧脸。 这一掌若是拍实,柳君瑶的脑袋会像西瓜一样炸开。 千钧一发之际,顾小杰的身影鬼魅般出现在两者之间。他用后背硬抗了这一掌,同时右手长剑反撩,刺向骷髅怪的下颌。 “砰!” 顾小杰喷出一口血,身体如断线风筝般横飞出去,却在半空中强行扭转身形,落地时单膝跪地,又滑出一丈多远,犁出一道深沟。 “咳咳……”他剧烈咳嗽,每咳一声都有血沫溢出。后背火辣辣地疼,肋骨恐怕断了好几根。 但骷髅怪的动作也停住了。 因为顾小杰那随手反撩的一剑,竟在它下颌骨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白痕——虽然只有发丝粗细,长不过半寸,但确确实实是伤痕。 骷髅怪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骨手,又看向顾小杰,绿焰剧烈跳动:“你……伤到我了?” 它的声音里第一次出现了情绪波动——不是愤怒,而是难以置信。 顾小杰也愣住了。他看看自己手中的剑,普通铁剑,刚才那一击甚至没用多少力气,纯粹是情急之下的本能反应。 为什么干爹全力斩击都无效,自己随手一剑却能留下痕迹? “有意思。”骷髅怪缓缓转身,彻底放弃了柳族长和柳君瑶,将全部注意力锁定在顾小杰身上,“你身上,有古怪。” 战场另一侧,王屠夫、冯铁锤和李锐三人背靠背站立,周围是层层叠叠的白布骷髅。 王屠夫的双刀已经卷刃,身上添了七八道伤口,最深的一处在左肩,深可见骨。他啐出一口血沫:“他娘的,这些东西杀不完吗?” 冯铁锤的铁锤砸碎一具骷髅的头颅,喘着粗气道:“棺材里还在往外爬……这鬼地方到底埋了多少死人?” 李锐的剑术是三人中最精妙的,此刻却也到了极限。他的右臂在微微颤抖,虎口早已裂开,鲜血浸湿了剑柄。“不能这么耗下去。”他低声道,“族长那边情况不对,我们得杀过去汇合。” “怎么杀?”王屠夫苦笑,“你看前面。”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通往柳族长所在方向的路上,至少堵着四五十具骷髅兵,而且那口最大的棺材周围,黑雾越来越浓,隐约又有新的棺材从土里升起。 绝望的情绪在三人心中蔓延。 他们跟随柳族长逃亡三个月,历经大小战斗十七次,从未像今天这样无力。这些骷髅兵单体实力不强,但数量无穷无尽,更可怕的是它们没有恐惧、没有痛觉,断了手脚还能爬着进攻。 “老子跟你们拼了!”王屠夫突然暴喝一声,双刀抡圆了冲进骷髅群中,状若疯虎。 冯铁锤和李锐对视一眼,也咬牙跟上。 三人组成三角阵型,硬生生在骷髅海中撕开一道口子,一点点向柳族长那边推进。每前进一步,身上就多几道伤口,脚下的土地被鲜血染红。 但他们没注意到,身后那些被击碎的骷髅,骨片正在地上缓缓蠕动,朝着战场中央那口大棺材汇集…… 顾小杰的呼吸越来越急促。 骷髅怪的攻势如狂风暴雨,每一拳、每一脚都重若千钧。他只能勉强招架,刀剑与骨臂碰撞溅起的火星几乎连成一片。更诡异的是,随着战斗持续,他身体里那股莫名的力量越来越活跃,像是沉睡的火山开始苏醒。 “铛!” 又一次硬碰硬,顾小杰倒飞出去,在地上滚了七八圈才停住。他撑起身子,发现手中的铁剑已经布满裂纹,随时可能断裂。 “就这点本事吗?”骷髅怪缓步走来,骨脚踏在地上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刚才伤到我的那一剑,再用出来看看?” 顾小杰抹去嘴角的血,脑子飞速转动。刚才那一剑……是怎么使出来的? 是了,情急之下,完全没有思考,身体自己动了。那种感觉,仿佛肌肉记忆深处藏着什么他不知道的东西。 “小杰,攻它关节!”柳族长的声音传来,他勉强站起,拄着刀观察战局,“这种淬炼过的骨架,关节处往往是弱点!” 顾小杰眼睛一亮。 骷髅怪却嗤笑:“关节?你以为我没想过?”它活动了一下手腕、肘部、膝盖,所有关节处都覆盖着一层淡淡的黑光,“三千年淬炼,早已浑然一体。” 话虽如此,它的攻势却明显加快了,似乎想尽快结束战斗。 顾小杰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 不去想招式,不去想生死,只凭本能。 骷髅怪的骨拳再次轰来,这次瞄准的是他的心脏。拳风压得他胸口发闷,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 就在拳头即将触体的瞬间—— 顾小杰动了。 他没有格挡,没有闪避,而是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侧身,同时右手残剑如毒蛇吐信,精准地刺向骷髅怪肘关节内侧的一处细微凹陷。 那是骨片上天然生长形成的一个小孔,只有米粒大小,在黑光覆盖下几乎看不见。 “嗤!” 剑尖刺入半寸。 骷髅怪的动作骤然僵住。眼窝中的绿焰疯狂跳动,发出尖锐的嘶鸣——不是痛苦,而是暴怒。 “你怎么知道?!”它狂吼道,骨手抓住剑身,硬生生将残剑捏碎。 顾小杰也被那股反震之力震得虎口崩裂,但他不退反进,左手刀顺势上撩,斩向骷髅怪的下颌——同一个位置,第二次攻击。 “铛!” 这次白痕更深了,几乎要切入骨层。 骷髅怪彻底疯狂了。它不再保留,全身骨架爆发出刺目的黑光,腐朽气息如浪潮般扩散,周围十丈内的草木瞬间枯萎。 “我要把你碾成肉泥!” 黑光凝聚成一道冲击波,朝顾小杰席卷而去。这一击的威力,远超之前所有。 顾小杰想躲,身体却像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眼看黑光就要将他吞没—— 一道娇小的身影扑了过来,用后背挡住了冲击。 是柳君瑶。 她不知何时挣脱了纠缠,在这个生死关头,做出了和顾小杰刚才一样的选择。 “噗!” 柳君瑶喷出一大口鲜血,整个人软倒在顾小杰怀里。她的后背衣衫破碎,皮肤上浮现出蛛网般的黑色纹路,那是死亡气息侵入体内的征兆。 “君瑶?!”顾小杰抱住她,声音在颤抖。 柳君瑶艰难地抬起头,脸色惨白如纸,却挤出一个笑容:“你……你刚才也保护我了……礼尚往来……” 话没说完,她就昏了过去。 “君瑶!君瑶!”顾小杰摇晃着她的身体,却发现她的气息越来越微弱。那些黑色纹路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所过之处,皮肤迅速失去光泽。 骷髅怪缓缓走来,黑光在骨架上流转:“被死气侵蚀,一刻钟内就会化作枯骨。可惜了这么俊的姑娘……” 顾小杰抬起头,眼睛里布满血丝。 愤怒、恐惧、无力感……种种情绪在胸腔里翻腾,最终汇聚成一种冰冷的杀意。他轻轻放下柳君瑶,站起身,捡起地上那柄已经卷刃的刀。 “我要你死。”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骷髅怪大笑:“就凭你?” 顾小杰没有回答。他闭上眼睛,感受着体内那股越来越汹涌的力量。这一次,他没有压制,而是彻底放开。 有什么东西,在丹田深处苏醒了。 那是一团温暖的光,顺着经脉流遍全身,所过之处伤势迅速愈合,透支的体力快速恢复。更神奇的是,他的意识仿佛脱离了身体,升到半空,俯瞰整个战场。 他“看”到了苦苦支撑的王屠夫三人,“看”到了奄奄一息的柳族长,“看”到了怀中气息微弱的柳君瑶。 也“看”到了骷髅怪骨架深处——那里有一团跳动的黑色火焰,是它力量的源泉。 “原来……在那里。” 顾小杰睁开眼,眸中有金光一闪而逝。 他动了。 没有华丽的招式,没有迅猛的速度,只是平平无奇的一步踏出,一刀斩落。 刀身在空中划出一道玄妙的轨迹,仿佛暗合某种天地至理。刀刃所过之处,空气泛起涟漪,月光被扭曲、吸收,最后全部凝聚在刀锋上。 骷髅怪终于察觉到了危险,想要后退,却发现周围空间像是凝固了,它动弹不得。 “这是……法则的气息?!不可能!你一个人类小子怎么可能……” 话音戛然而止。 刀锋轻飘飘地落下,斩在骷髅怪的胸骨正中——正是那团黑色火焰所在的位置。 没有巨响,没有火星。 刀身切入骨中,如热刀切黄油,顺畅得不可思议。黑色火焰剧烈挣扎,发出无声的尖啸,却逃不过刀锋的镇压,被一寸寸碾碎、湮灭。 骷髅怪眼窝中的绿焰熄灭了。 “我不甘心……三千年苦修……”它最后的意念在空气中消散。 “轰隆!” 巨大的骨架轰然倒地,碎成无数黑色粉末,随风飘散。那口最大的棺材也随之龟裂,化作朽木。 战场上所有白布骷髅同时僵住,然后齐刷刷地散架,变成一堆堆普通白骨。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愣住了,呆呆地看着顾小杰,看着那个持刀而立的少年。 顾小杰缓缓收刀,转身抱起柳君瑶,走到柳族长面前:“干爹,君瑶她……” 柳族长这才回过神,急忙查看女儿伤势。当他看到那些黑色纹路已经蔓延到脖颈时,脸色瞬间惨白:“死气入心脉……没救了……” “不可能!”顾小杰吼道,“一定有办法!您不是见过很多世面吗?您肯定知道怎么救她!” 柳族长痛苦地闭上眼睛。 就在这时,顾小杰怀中的柳君瑶身体突然发出淡淡的金光。那些黑色纹路像是遇到了克星,迅速消退,短短几个呼吸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惨白的脸色恢复红润,呼吸也平稳下来。 “这……”柳族长震惊地看着这一幕。 顾小杰也愣住了。他隐约感觉到,柳君瑶体内似乎有什么东西,与自己丹田里那团温暖的光产生了共鸣。 但没时间细想。 远处传来李锐的喊声:“族长!又有动静!”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古战场深处,那片黑雾最浓的区域,地面开始剧烈震动。一具具更加庞大的棺木破土而出,每一具都比刚才那口更大,散发的死亡气息更浓。 “不止一个守墓人……”柳族长苦涩地说,“我们惊醒了整片古战场的亡者。” 顾小杰抱紧柳君瑶,望向那片正在苏醒的死亡之地。 怀中的少女微微动了一下,似乎快要醒了。 而更深的黑暗,正在前方等待。 第19章 第十九章 ## 一 骷髅军团突然停止了进攻。 不是撤退,而是重组。红骨骷髅们如潮水般退开,在战场中央让出一条通道。那具暗金色骷髅手持骨杖,黑洞般的眼窝扫视着仅存的十几个人类。 “一队,”它的声音像生锈的齿轮转动,“追杀逃散者,不留活口。” 三十余具红骨骷髅齐刷刷转身,悄无声息地没入丛林,正是妇孺们撤退的方向。 柳族长脸色骤变:“王屠夫他们才走半刻钟……” “族长!”冯铁锤砍翻一具骷髅,喘着粗气退到阵中,“让我带人去追!” “你去有什么用?”李锐抹了把脸上的血,“你腿上有伤,跑得过那些骨头架子?” “那你说怎么办?!” 柳族长看着越来越少的族人——还能站着的不足二十人。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是一片决然:“冯铁锤、李锐,你们各带五人,现在就去追。一定要拦住它们。” “不行!”冯铁锤吼道,“我们走了,您这边怎么办?等死吗?” “等死也比看着孩子们死强!”柳族长一把揪住冯铁锤的衣领,声音嘶哑,“我女儿今年十六,那些逃散的孩子里,最小的才五岁!你忍心?!” 冯铁锤张了张嘴,最终一拳砸在地上,碎石飞溅。 李锐默默点了五个伤势较轻的族人,走到冯铁锤身边:“走吧,争分夺秒。” “可是族长……” “执行命令。”柳族长松开手,转身面向重新逼近的骷髅,“这是族长令。” 冯铁锤红着眼眶,狠狠踹飞脚边的骷髅头骨,带着人冲进丛林。又是十人离阵。 现在,柳族长身边只剩下九个人了。加上顾小杰和昏迷的柳君瑶,一共十二人。 对面,至少还有六十具红骨骷髅。 “真够本了。”一个年轻族人咧嘴笑,露出带血的牙齿,“我这辈子还没一次见过这么多骨头。” “下辈子投胎当个厨子,”刀疤老兵啐了口血沫,“天天炖骨头汤,喝一碗倒一碗。” 柳族长也笑了,笑着笑着咳出血来。他拄着断刀,看着缓缓收拢的包围圈,忽然转头看向顾小杰。 “怕吗?” 顾小杰抱着柳君瑶,摇摇头:“怕就不会来了。” “好。”柳族长深吸一口气,“小杰,记住——无论发生什么,带着君瑶活下去。这是为父……最后的请求。” “爹!”顾小杰心头一紧。 但没时间多说,骷髅的包围圈已经收紧到三丈。 第一波攻击到来时,柳族长冲在最前面。断刀斩出,斩碎的不仅是骨头,还有最后的退路。 ## 二 战斗很快变成屠杀。 不是人类屠杀骷髅,而是骷髅屠杀人类。 一个接一个族人倒下。刀疤老兵被三根骨矛同时贯穿,临死前拉碎了两具骷髅的头骨;年轻族人腹部被划开,肠子流出来,他塞回去继续战斗,直到失血过多倒下;最沉默的那个汉子,临死前引爆了怀中的火雷符,和五具骷髅同归于尽。 顾小杰在阵中心,眼睁睁看着这一切。怀中的柳君瑶呼吸微弱,他能感觉到她体内的某种力量正在苏醒,与自己的力量隐隐呼应。可那又怎样?来不及了。 “小杰。”柳族长突然退到他身边,背靠着背,“待会儿我冲阵,你带君瑶往东跑。不要回头。” “我不……” “听话!”柳族长厉声打断,“你不是要报仇吗?你不是想查清身世吗?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顾小杰喉咙发紧。 就在这时,李锐那边传来惨叫。他冲得太前,被三具骷髅围住,左臂被齐肩扯断,鲜血喷涌。 “李大哥!”顾小杰想冲过去。 “别动!”柳族长按住他,自己却冲了出去。断刀横扫,逼退骷髅,一把拽起李锐往后扔,“小杰接住!” 顾小杰接住李锐,这个平日沉默寡言的汉子已经昏死过去,断臂处血肉模糊。 柳族长没有退回来。 他站在阵型最前方,背对着所有人,忽然将断刀在左手掌心一划。 鲜血涌出,不是滴落,而是像有生命般爬上刀身。柳族长口中念念有词,那是古老而晦涩的咒文,每念一个字,他脸上的皱纹就深一分。 “血祭·魂燃……” 刀刃开始发光,血红色的光,映着他决然的脸。 “爹!不要!”顾小杰嘶声喊道。 柳族长回头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昏迷的女儿,笑了。那笑容里有许多未尽之言,最后都化作一句话:“告诉瑶瑶,爹爱她。” 话音落,人已化作血虹。 ## 三 柳君瑶就是在这个时候醒来的。 她睁开眼,看见的是父亲燃烧生命冲向暗金骷髅的背影。血色流星划过夜空,璀璨,悲壮,转瞬即逝。 然后是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气浪掀飞了所有人。顾小杰死死护住她和李锐,背上被碎石和骨片砸得血肉模糊。等尘埃落定,他抬起头,看见暗金骷髅胸骨尽碎,权杖折断。 柳族长倒在血泊中,胸口那个窟窿大得能看见碎裂的内脏。血从嘴角汩汩涌出,眼睛却还睁着,望向女儿的方向。 “爹……?” 柳君瑶推开顾小杰,踉跄着爬过去。她跪倒在父亲身边,手颤抖着去捂那个伤口,可血从指缝间不断涌出,温热粘稠,怎么也止不住。 柳族长的瞳孔已经涣散,嘴唇动了动。 柳君瑶把耳朵凑过去。 “……活……下去……” 只有这三个字。 然后那只曾经握刀、曾经抚摸她头顶、曾经为她遮风挡雨的手,无力地垂落在地。眼睛缓缓闭上,嘴角却挂着一丝解脱般的笑意。 柳君瑶呆住了。 世界突然变得很安静。厮杀声、惨叫声、骨骼摩擦声,全部远去。只剩下血液滴落的声音,和自己心脏疯狂跳动的声音。 咚。咚。咚。 每跳一下,都带来撕心裂肺的痛。 “爹……”她轻声唤道,像是怕吵醒他,“你醒醒,我们还要去找娘和姐姐……你说过要带我去看江南的桃花,看塞北的雪……你答应过的……” 没有回应。 顾小杰走到她身边,想说点什么,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了。他想起很多年前,柳族长教他练刀时说:“刀是死的,人是活的。用刀的人心中有情,刀才有魂。” 现在,用刀的人死了,刀也断了。 “啊——!!!” 柳君瑶突然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她抓起地上那柄断刀,疯了一般冲向暗金骷髅。泪水模糊了视线,她不管不顾,只是拼命地砍,拼命地劈。 “还我爹!还我爹!!” 刀刃砍在骨架上,溅起火星。她已经完全失去理智,招式全无,只是本能地发泄着铺天盖地的悲伤和愤怒。 暗金骷髅低头看着这个渺小的人类,抬起残破的骨手。虽然重创,但杀死一个疯癫的少女,足够了。 骨手刺向柳君瑶的心脏。 顾小杰想冲过去,腿却像灌了铅。距离太远,来不及—— 一道白光从天而降。 那是一柄飞刀,普通制式,刀刃却亮得刺眼。它划破夜空,精准地斩在暗金骷髅的手腕处。 “嗤。” 轻响声中,骨手齐腕而断。 柳君瑶浑然不觉,还在疯狂砍着暗金骷髅的腿骨。一下,两下,三下……虎口崩裂,鲜血顺着刀柄流下,与父亲的混在一起。 暗金骷髅似乎愣了。就这一瞬,柳君瑶纵身跃起,膝盖狠狠撞在它的下颌上。 “咔嚓!” 头颅飞起。 柳君瑶落地,踉跄着扑向那颗头颅,举刀就剁:“偿命!偿命!!” 她砍得那么用力,刀刃卷了,手震裂了,可那颗暗金色的头颅坚硬无比,只留下道道白痕。 暗金骷髅的无头身躯还在动,摸索着走向柳君瑶—— 第二道白光。 这次是一柄短剑,从柳君瑶左肩上方掠过,精准地刺入暗金头颅的天顶盖。剑身没入三寸,头颅上的红光骤然熄灭。 同时,那具无头身躯在柳君瑶身后三尺处,轰然散架。 柳君瑶还在机械地砍着。披头散发,满脸血污,眼神空洞,嘴里反复念叨:“还我爹……还我爹……” 顾小杰冲到她身边,一把抱住她:“君瑶!够了!他死了!已经死了!” “放开我!我要杀光它们!杀光!!”柳君瑶疯狂挣扎,拳头砸在顾小杰胸口,指甲划破他的皮肤。 顾小杰不松手,只是死死抱着她:“你看看你爹!你看看他!他想让你活下去!不是让你送死!” 这句话像冰锥刺进柳君瑶心里。 她动作僵住了,缓缓转过头,看向父亲倒下的方向。柳族长躺在血泊中,一动不动,再也不会笑着叫她“瑶瑶”,再也不会摸着她的头说“爹在”。 “爹……”她喃喃道,眼泪终于决堤,“爹你不要死……瑶瑶听话……瑶瑶再也不调皮了……你醒醒啊……” 她瘫倒在地,嚎啕大哭。那哭声撕心裂肺,在寂静的战场上回荡,听得所有幸存者红了眼眶。 顾小杰抱着她,一言不发,只是轻轻拍着她的背。就像小时候她做噩梦时,柳族长做的那样。 ## 四 战斗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剩下的骷髅一具具化作飞灰,随风飘散。战场边缘,一个青袍道人收起拂尘,缓步走来。 看起来三十许岁,面容清癯,三缕长须。道袍洗得发白,却纤尘不染。 他走到柳族长身边,蹲下身探了探颈脉,摇头叹息:“魂魄已散,无力回天。” 又走到柳君瑶身边,从怀中取出玉瓶,倒出一颗青色丹丸:“给她服下,固本培元。悲伤过度,伤了心脉。” 顾小杰接过丹丸,喂进柳君瑶嘴里。丹丸入口即化,柳君瑶苍白的脸上恢复一丝血色,哭声渐弱,最终昏睡过去。 “多谢道长救命之恩。”还能站着的三个族人艰难行礼。 道人拂尘轻挥,一股柔和力量托住他们:“不必多礼。贫道云游至此,感应到冲天怨气,这才赶来,可惜还是晚了。” 他看向顾小杰:“小友,你和你怀中的姑娘,体内都有特殊的力量在苏醒。福兮祸兮,全看你们如何选择。” 顾小杰心头一震:“道长能看出来?” “略知一二。”道人意味深长,“有些力量是馈赠,也是诅咒。用之正则护苍生,用之邪则祸天下。好自为之。” 他走到暗金头颅前,拔出短剑,端详剑身上残留的黑气:“三千年的怨念……难怪能养出这等邪物。这片古战场,不能再留了。” 拂尘轻挥,青色道火席卷战场,将所有骷髅残骸、棺木碎片烧成灰烬。连血迹都在火焰中蒸发,仿佛一切从未发生。 “逝者已矣,生者当承其志。”道人看着顾小杰,“这位施主以血为誓,以命护道,走得壮烈。你们若真想为他做点什么,就活下去,带着他的那份,好好活下去。” 说完,他转身走向密林。 “道长留步!”顾小杰喊道,“还未请教道号!” 青袍道人脚步未停,只有声音随风飘来: “贫道闲云野鹤,名号不值一提。若有缘,他日自会再见。” 话音落时,人影已消失在晨雾中。 东方天际,第一缕阳光刺破黑暗。 幸存的族人开始收敛战死者遗体。柳君瑶还在昏迷,眉头紧皱,泪水不断从眼角滑落。 顾小杰轻轻擦去她的泪水,看向柳族长的遗体。这个养大自己的男人,此刻安静地躺在地上,像睡着了般。 “爹,”他轻声说,“我会照顾好君瑶。我发誓。” 阳光越来越亮,照亮了这片染血的土地。远处传来脚步声,是王屠夫他们回来了,带着劫后余生的妇孺。 新的一天开始了。 虽然前路依然凶险,但至少,他们活下来了。 活着,就有希望。 第20章 第二十章 ## 一 柳君瑶转过头,看见那具暗金骷髅的无头骨架就倒在自己身后三尺处,散落一地。她又低头看向插在骷髅头颅上的短剑——那是顾小杰的剑。 可顾小杰明明…… “瑶瑶!” 熟悉的声音响起。柳君瑶猛地抬头,看见顾小杰正从半空中跃下,身后还跟着一位踏云而来的白袍道人。 顾小杰落地时一个踉跄,显然身上带伤,却不管不顾地冲到她面前,一把抓住她颤抖的肩膀:“瑶瑶!看着我!冷静下来!” 柳君瑶呆呆地看着他,看着这张沾满血污却写满焦急的脸。几息之后,她像是终于确认了什么,一头扎进他怀里,放声大哭:“爹爹死了……小杰哥,我没有爹爹了……” 哭声凄厉,在寂静的夜色中传得很远。 顾小杰紧紧抱着她,感受到怀中的身体在剧烈颤抖。他想说点什么安慰的话,喉咙却像被堵住了。最后只能一遍遍轻拍她的后背,就像小时候她摔倒了,他笨拙地学着柳族长的样子哄她那样。 白袍道人没有打扰这对年轻人。他飘然落到柳族长身边,伸出两指搭在颈侧,片刻后,轻轻摇头。 “道长!”顾小杰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急切地问,“我义父他……” “尚有一息。”道人捋了捋雪白的长须,“但心脉已碎,魂魄将散,贫道也无能为力。” 这话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柳君瑶。她挣脱顾小杰的怀抱,扑到父亲身边,颤抖着手去摸那张苍白如纸的脸:“爹爹……你醒醒……瑶瑶在这里……” 柳族长的眼皮动了动,竟真的缓缓睁开。 “瑶……瑶……”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每说一个字,嘴角就涌出一股血沫。 “爹!爹我在!”柳君瑶握住他的手,泪水滴在他手背上,“你别说话,省着力气,道长一定有办法救你的……” 柳族长费力地摇头,目光转向顾小杰。 顾小杰立刻跪到他身边:“干爹,我在。” “小杰……”柳族长用尽力气,反握住两个孩子的手,把他们的手叠在一起,“照顾好……瑶瑶……答应我……” “我答应!”顾小杰红着眼眶,“我用性命发誓,一定护君瑶周全!” 柳族长露出欣慰的笑,那笑容很淡,却让满脸的血污都显得柔和了。他看向女儿,眼神里是全天下父亲都有的不舍:“瑶瑶……听小杰的话……不要……不要只想着报仇……” “可是爹——” “听我说完。”柳族长打断她,呼吸更加急促,“仇恨……是小……拯救苍生……才是大义……你娘……你姐姐……还有今天死去的所有人……他们不是为了让你活在仇恨里……” 他剧烈咳嗽起来,鲜血从口中涌出,染红了胸前的衣襟。柳君瑶手忙脚乱地去擦,却越擦越多。 “干爹,您别说了!”顾小杰声音哽咽。 柳族长却坚持要说,他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了:“小杰……你是男儿……男儿有泪……不轻弹……但更重要的……是要知道……为什么而战……” 他看向夜空,目光仿佛穿透了云层,看到了更远的地方:“不是为了私仇……不是为了宣泄愤怒……是为了保护……保护那些还活着的人……让他们……不必经历……我们今天经历的……” 每说几个字,他就要停下来喘息。生命正在飞速流逝,可他的眼神却越来越清明。 “您别说了……”柳君瑶哭着摇头,“我都明白,我都明白……” “你不明白。”柳族长忽然笑了,笑得有些无奈,“傻丫头……爹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带你们去江南……你娘总说……江南的桃花……开得最好看……” 他的手松开了,无力地垂落。 眼睛缓缓闭上,嘴角还挂着那抹遗憾的笑。 “爹——!!!” 柳君瑶的哭声响彻夜空。她扑在父亲身上,肩膀剧烈起伏,哭声从最初的嘶喊,渐渐变成压抑的呜咽,最后只剩下无声的颤抖。 顾小杰跪在一旁,没有哭,只是死死握紧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渗出血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 他记得这句话。从小到大,柳族长说过无数次。小时候练刀练到手抖,他不哭;被其他孩子欺负,他不哭;第一次杀人,噩梦连连,他还是不哭。 可现在,他宁愿自己还能哭出来。 ## 二 白袍道人静静站在一旁,雪白的拂尘在夜风中轻轻摆动。他看向远处——那些散落的骷髅碎骨正在微微颤动,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钻出来。 “尘归尘,土归土。”道人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奇特的穿透力,“既已作古,何必执念人间?” 拂尘轻挥。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只是柔和的清光扫过战场。那些颤动的碎骨瞬间安静下来,表面浮现出细密的裂纹,而后化作粉末,随风飘散。 就连那些散落在各处的棺材,也一具具自行合拢棺盖,缓缓沉入地下,仿佛从未出现过。 短短几个呼吸,战场打扫干净了——干净得只剩下人类的尸体,和满地的血。 顾小杰看得心神俱震。他见识过这道长的飞刀绝技,可眼前这一幕,已经超出了他对“武功”的理解。 “前辈……”他站起身,恭敬行礼,“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道人转身看向他,鹤发童颜的面容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圣洁:“不必多礼。贫道云游至此,感应到冲天怨气与……一丝熟悉的气息,这才赶来。” 他的目光在顾小杰身上停留片刻,又看向柳君瑶,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你们两个小家伙,倒是有些意思。” 顾小杰想问“熟悉的气息”是什么意思,道人却已经转移了话题。 “此间事了,贫道也该走了。”道人说道,顿了顿,“不过,十日后,贫道会再来找你们。” “前辈有何吩咐?”顾小杰问。 “现在还不是时候。”道人摇头,“这十日,你们先将逝者安葬——切记,要用火葬。” 火葬? 顾小杰一愣。中原习俗向来是入土为安,火葬多是用于处置大奸大恶之人,或是防止瘟疫蔓延。这道长为何…… “敢问前辈,为何要火葬?”他忍不住问。 道人意味深长地看着满地尸体:“这些将士死于非命,魂魄未散,又被骷髅邪气侵染。若土葬,恐生尸变;若放任不管,怨气积聚,这片土地将成死地。” 他顿了顿,补充道:“火能净化。一把火烧干净,尘归尘,土归土,他们的魂魄才能真正安息。” 说完,道人不再多言,拂尘一摆,脚下生出白云。他踏云而起,身影渐渐融入夜色,只有声音随风飘来: “十日后的子时,还在此地。莫要忘了。” 话音落时,人已消失不见。 ## 三 顾小杰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 道人的话还在耳边回响,怀里是哭到脱力的柳君瑶,眼前是柳族长安详却苍白的脸。 夜风吹过,带着浓重的血腥味。他环顾四周——原本两百多人的队伍,现在还能站着的,就只剩他和柳君瑶了。不,还有那些逃进丛林的妇孺,还有王屠夫、冯铁锤、李锐他们…… 他们活下来了吗? 这个念头让他心头一紧。如果连他们都死了,那今天这一战,就真的全军覆没了。 “小杰哥……”柳君瑶忽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破风箱,“爹爹……真的走了吗?” 顾小杰低头看她。这个平日里爱笑爱闹的姑娘,此刻眼睛红肿,脸上泪痕交错,眼神空洞得吓人。 “嗯。”他轻声回答。 “那我以后……就没有爹了。”柳君瑶喃喃道,眼泪又流下来,却不再是嚎啕大哭,而是无声地流淌,“也没有娘,没有姐姐……什么都没有了。” “你还有我。”顾小杰握紧她的手,“我答应过干爹,会照顾你一辈子。” 柳君瑶看着他,看了很久,忽然问:“你会报仇吗?” “会。” “怎么报?” 这个问题让顾小杰沉默了。 怎么报?杀光所有骷髅?杀光所有妖怪?可杀光了又怎样?柳族长不会复活,无名庄的亲人不会复活,今天死去的这些人也不会复活。 而且,杀得完吗?今天这一战,他们面对的是修炼三千年的骷髅。三界之中,比这厉害的存在还有多少?那些传说中的妖王、鬼帝,又该有多强大? “我不知道。”他诚实地说,“但我知道,如果只想着报仇,我会变成和那些骷髅一样的东西——眼里只有杀戮,心里只有仇恨。” 他想起柳族长最后的话。 不是为了私仇,是为了保护。 保护那些还活着的人。 “我要变强。”顾小杰一字一句地说,“强到没有人能伤害我在意的人,强到可以终结这场乱世。” 他说这话时,眼睛里有光。不是仇恨的火光,而是某种更坚定、更明亮的东西。 柳君瑶怔怔地看着他,忽然想起很久以前,父亲说过的话:“你小杰哥啊,平时看起来没心没肺的,可心里有座山。一旦他认准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当时她还笑:“那他认准了要吃我藏的桂花糕,是不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父亲大笑:“那不一样!那是馋!” 回忆让她的嘴角不自觉地弯了弯,虽然立刻又被泪水淹没。 “我也要变强。”她擦干眼泪,站起身,虽然还有些摇晃,但脊梁挺直了,“我要继承爹爹的遗志,保护该保护的人。” 顾小杰看着她,忽然发现这个从小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的小姑娘,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了。 ## 四 天亮时,王屠夫他们回来了。 去时二十人,回来时只剩八个,个个带伤。冯铁锤少了半只耳朵,李锐断了一条手臂,王屠夫背上多了三道深可见骨的爪痕。 但他们带回来了好消息——妇孺们大部分活下来了,已经被安置在十里外的一个山洞里。 “死了三十七个孩子,十九个老人。”王屠夫汇报时,眼睛血红,“那群狗娘养的骨头架子……专挑跑不动的下手。” 顾小杰闭了闭眼。 又多了五十六条人命。 “收拾战场吧。”他睁开眼,声音平静得自己都觉得陌生,“按道长说的,火葬。” 没人反对。见识过那些骷髅的诡异后,所有人都明白,道长的建议必有深意。 他们从林子里捡来干柴,在战场中央堆起一个巨大的柴堆。一具具遗体被小心地抬上去,柳族长的遗体放在最中央。 顾小杰亲自点火。 火焰窜起时,柳君瑶又要冲过去,被顾小杰死死拉住。 “让爹爹走吧。”他在她耳边说,“让他干干净净地走。” 柳君瑶不再挣扎,只是跪在地上,对着火堆重重磕了三个头。额头磕破了,血流下来,混着泪水。 顾小杰也跪下磕头。 身后,幸存的所有人都跪下了。 火越烧越旺,橘红色的火焰映红了每个人的脸。奇怪的是,没有想象中的焦臭味,反而有一种奇特的、类似檀香的清淡气息弥漫开来。 火焰中,似乎有淡淡的光点升起,像夏夜的萤火,飘飘荡荡升上天空,最后消失在晨光里。 “那是……魂魄吗?”有人喃喃道。 没人回答。所有人都静静看着,看着那些曾经并肩作战的兄弟、长辈、晚辈,化作青烟,归于天地。 火葬持续了整整一天。 傍晚时分,当最后一点火星熄灭,原地只剩下厚厚的灰烬。顾小杰用陶罐装了一罐柳族长的骨灰,系在腰间。 “等找到江南,找一片开满桃花的地方,再把您安葬。”他对陶罐轻声说,“您和师娘,还有姐姐,一定会喜欢。” 柳君瑶站在他身边,眼睛还是肿的,但已经不再流泪。 “接下来怎么办?”王屠夫问。 顾小杰看向幸存的几十个人——包括从山洞接回来的妇孺,总共还剩五十三人。其中能战斗的,不到二十个。 “先休整。”他说,“道长十日后会再来,到时候听听他怎么说。” “那道长靠谱吗?”冯铁锤皱眉,“神神秘秘的,话也不说清楚。” “不靠谱又能怎样?”李锐淡淡开口,用仅剩的右手擦着剑,“咱们现在这状态,再来一波骷髅兵,全都得交代在这儿。有个高人愿意指点,总比瞎摸索强。” 这话实在,没人反驳。 当晚,众人在战场三里外找了个背风的山坳扎营。顾小杰安排好守夜的人,回到临时搭起的简易帐篷时,看见柳君瑶正抱着膝盖坐在火堆边,盯着跳跃的火苗发呆。 他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 两人沉默了很久。 “小杰哥。”柳君瑶忽然开口,“你说,爹爹最后……痛苦吗?” 顾小杰想起柳族长闭眼前那个遗憾的笑容。 “应该不痛苦。”他说,“干爹是笑着走的。” “那就好。”柳君瑶把脸埋在膝盖里,“我最怕他疼了……小时候我生病,他整夜整夜守着我,眼睛都熬红了……可他从来不说累……” 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了压抑的抽泣。 顾小杰伸出手,犹豫了一下,轻轻揽住她的肩膀。柳君瑶没有抗拒,反而往他怀里靠了靠。 “瑶瑶,”他轻声说,“以后想哭就哭,不用忍着。干爹说的‘男儿有泪不轻弹’,那是说给男人听的。你是姑娘,想哭就哭,不丢人。” 柳君瑶抬起头,红着眼睛看他:“那你呢?你也是男人,你想哭吗?” 顾小杰沉默片刻,诚实地说:“想。但我要留着眼泪,等有一天,我能笑着告诉干爹,我做到了他的嘱托时,再痛痛快快哭一场。” 柳君瑶看着他,忽然伸手摸了摸他的脸:“你长大了,小杰哥。” “你也是。” 两人相视一笑,笑容里都带着泪光,却也都有某种东西在悄然生长——像是废墟里钻出的嫩芽,脆弱,却顽强。 夜深了,火堆渐渐熄灭。 顾小杰让柳君瑶去休息,自己坐在火堆边守夜。他看着腰间的陶罐,摸着冰冷的罐身,心里默默说: 干爹,您放心。这条路我会走下去,一直走到终点。 不管前方是刀山还是火海。 我都会走下去。 因为这条路,不只是为了报仇。 是为了让今天这样的悲剧,不再重演。 月过中天时,营地彻底安静下来。只有风声,和远处偶尔传来的夜枭啼鸣。 新的一天,又要开始了。 而十日之约,正在倒数。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 一 夜风穿过林间,带走了血腥味,却带不走心头的沉重。 林采采哭累了,抽噎声渐渐停歇。她抬起头,看见自己泪水浸湿了顾小杰胸前的衣襟,脸上顿时泛起红晕。 “谢……谢谢小杰哥哥。”她小声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每次难过的时候,能在你怀里大哭一场,就觉得……还能撑下去。” 顾小杰轻叹一声,拍拍她的头:“心里舒服了就好。” 他望向黑暗的丛林深处,心中五味杂陈。那些跟着王屠夫他们追出去的三十个弟兄,现在还活着几个?那些妇孺老弱,真的能逃过骷髅兵的追杀吗? “小杰哥哥……”林采采忽然又开口,声音里带着不安,“你……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是个拖油瓶?只会惹祸,害死了那么多人……” 她越说声音越小,眼泪又要涌出来:“你会不会有一天……不要我了?” “傻丫头。”顾小杰揉了揉她的头发,语气里透着无奈又宠溺,“我说过会一直带着你,保护你,直到你风风光光嫁出去那天。” “嫁”这个字像针一样扎了林采采一下。她猛地抬头,脸更红了:“我才不要嫁人!除非……除非……” “除非什么?”顾小杰好笑地看着她。 林采采张了张嘴,那句“除非嫁给你”在舌尖滚了几滚,终究没敢说出来。她毕竟只是个十五岁的姑娘,脸皮薄得像初春的桃花瓣。 “哟,咱们采采这是有心上人了?”张吉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那张俊俏的脸上挂着揶揄的笑,“说出来听听,哥哥帮你参谋参谋。” “要你管!”林采采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你还是先操心操心自己吧,娘娘腔!” “我娘娘腔怎么了?”张吉不以为耻,反而挺了挺胸脯,“我这叫斯文!哪像你,整天追着小杰哥哥跑,就差没挂他身上了。” “你!” “我什么我?说中你心事了吧?”张吉笑得眼睛弯成月牙,“想嫁就直说嘛,都是自己人,害什么羞——” 话没说完,林采采已经一脚踹了过去。张吉灵活地侧身躲开,还不忘继续逗她:“看看,恼羞成怒了吧?” 顾小杰被这两人吵得头疼,正要开口制止,余光却瞥见站在不远处的柳君瑶。 她就那么静静地站着,背对着所有人,望着父亲倒下的方向。月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单薄得像随时会被风吹断的芦苇。 “行了,别闹了。”顾小杰沉声道,“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张吉和林采采这才收敛,也看向柳君瑶。火光映照下,她的背影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孤绝。 ## 二 顾小杰走到柳君瑶身边,犹豫片刻,轻声说:“柳妹,我们先处理义父和兄弟们的遗体吧。人死不能复生,但活着的人,得把该做的事做完。” 柳君瑶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那声音太平静了,平静得让人心慌。顾小杰宁愿她像林采采那样大哭大闹,也好过现在这样,把所有的痛苦都压在心底。 “怎么处理?”张吉问,“按咱们柳庄的规矩,该是土葬。” “火葬。”顾小杰说。 “什么?!”柳君瑶猛地转身,那双通红的眼睛里终于有了情绪——是震惊,还有一丝被冒犯的怒意,“我父亲必须土葬!这是柳家祖祖辈辈的规矩!” “我知道。”顾小杰迎着她的目光,“但那位道长离开前特意嘱咐,一定要火葬。他说……这样死去的人才能真正安息。” “一个来路不明的道士,说的话比柳家百年规矩还重要?”柳君瑶的声音冷得像腊月的冰,“我不答应。” 张吉见状,忙打圆场:“瑶瑶说得也有道理。那道长虽然厉害,但毕竟萍水相逢,咱们连他姓甚名谁都不知道,凭什么全听他的?” 顾小杰沉默了片刻。他理解柳君瑶的心情——父亲刚死,连个全尸都不能留,换做谁都无法接受。 但他记得更清楚的是,道长拂尘一挥,那些骷髅兵灰飞烟灭的场景;是那道长一甩拂尘,自己重伤瞬间痊愈的不可思议;是道长说“这些将士魂魄被邪气侵染,若土葬恐生尸变”时的凝重神情。 “柳妹。”顾小杰放缓语气,“那道长救了我们所有人的命。如果没有他,我们现在已经和义父一起躺在地上了。他若要害我们,何必多此一举?” 他顿了顿,继续说:“而且你想想,那些骷髅兵是从棺材里爬出来的——棺材就是土葬。如果土葬真能让人安息,它们怎么会变成那副鬼样子?” 这话像一盆冷水,浇在柳君瑶心上。 她想起那些从棺材里伸出的骨手,想起腐臭味弥漫的战场,想起父亲胸口那个血窟窿……如果父亲死后也变成那样…… 不。绝不可以。 “可是……”她的声音颤抖起来,“可是那是爹爹啊……我连最后好好送他一程都做不到吗……” 眼泪终于还是落了下来,一颗接一颗,砸在地上,也砸在顾小杰心上。 他伸手,轻轻按住她的肩膀:“火葬不是不尊重,是另一种告别。道长说,火能净化,能烧去邪气,让魂魄干干净净地去该去的地方。” 柳君瑶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他:“真的吗?” “我信。”顾小杰说得很认真,“那道长的眼神,我见过——和义父提起娘亲时的眼神很像,是真心为别人着想的人才有的眼神。” 这句话打动了柳君瑶。她想起父亲提起早逝的母亲时,眼里总是盛满温柔和怀念。 她终于缓缓点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那就按道长说的办吧。” ## 三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四个人默默忙碌。 顾小杰力气大得惊人,一手拎一具遗体,脚步却轻得像怕惊扰逝者安眠。他把遗体整齐地排列在空地中央,仔细整理好每个人的衣冠,擦去脸上的血污。 柳君瑶蹲在父亲身边,用衣袖一点点擦拭他脸上的尘土。动作很轻,很慢,像小时候父亲哄她睡觉时拍背的节奏。 “爹,”她轻声说,声音只有自己能听见,“女儿不孝,不能送您入土为安。但女儿发誓,一定会完成您的遗愿——不止报仇,更要救该救的人,护该护的人。” 她从父亲手中取下那柄断刀,又从自己箭囊里抽出一支箭,把断刀和箭并排放在父亲胸前。 “您的刀,女儿的箭,陪着您一起走。” 另一边,张吉和林采采捡来干柴,堆成一人高的柴堆。张吉虽然平时吊儿郎当,此刻却格外认真,每一根柴都摆得整整齐齐。 林采采偷偷看向顾小杰。月光下,那个少年抿着唇,侧脸的线条坚毅得不像十七岁。她想起第一次见他时,他还是个瘦瘦小小、总被人欺负的孤儿,是柳族长把他带回家,给了他名字,给了他一个家。 而现在,那个给他家的人走了,他要撑起这个家,撑起所有人的希望。 “采采。”顾小杰忽然开口。 “啊?在!”林采采慌忙收回视线。 “待会儿点火的时候,你站远点。”顾小杰说,“女孩子家,别离火太近。” 这话说得平常,林采采心里却一暖。他总是这样,看起来大大咧咧,其实比谁都细心。 柴堆终于垒好了。 顾小杰举起火把,看向柳君瑶:“柳妹,再看最后一眼吧。” 柳君瑶摇头,反而从他手中接过火把。她的手很稳,眼神很静,静得像深不见底的寒潭。 “我自己来。”她说。 火把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准确落入柴堆。 “轰——” 火焰瞬间窜起,橘红色的火舌舔舐着夜空,发出噼啪的爆响。热浪扑面而来,逼得几人后退了几步。 柳君瑶没有退。她就站在火堆前,任凭热浪吹乱她的头发,任凭火光映红她的脸。那双眼睛死死盯着火焰中央,看着父亲的遗体渐渐被火光吞没。 没有哭,没有喊,只是那么看着。 张吉站在她身后半步的位置,手微微抬起,随时准备在她撑不住时扶住她。但柳君瑶站得很稳,稳得像扎根的石像。 “瑶瑶,”张吉轻声说,“想哭就哭吧,这儿没外人。” “不哭。”柳君瑶的声音从火焰爆裂声中传来,清晰而坚定,“眼泪救不回爹爹,也报不了仇。从今天起,我的眼泪只流在心里。” 她转过身,火光在她身后形成巨大的光晕,把她整个人衬得像从火焰中走出的修罗。 “小杰哥哥,”她看向顾小杰,“那道长说十日后会再来,对吗?” “对。” “好。”柳君瑶点头,“那这十日,我要开始修炼。爹爹教我的箭术只学了七成,从明天起,我要练到十成。” 她又看向张吉和林采采:“你们也一起。这世道,没本事活不下去。我们得变强,强到能保护想保护的人,强到能让爹爹在天之灵感到欣慰。” 这话从一个十六岁姑娘口中说出,本该显得幼稚。可此时此刻,没人觉得她在说大话。 因为她的眼神太认真,认真得像在立下血誓。 ## 四 火烧了整整一夜。 天亮时分,火焰渐渐熄灭,原地只剩下一堆灰白的余烬。晨风一吹,灰烬飘散,像无数只灰蝶飞向天空。 顾小杰用准备好的陶罐,小心地装了一捧柳族长的骨灰。罐子不大,捧在手里却沉甸甸的。 “等找到江南,找一片开满桃花的地方。”他对陶罐轻声说,“您说过,师娘最喜欢桃花。到时候,把您和师娘、姐姐葬在一起,一家人团团圆圆。” 柳君瑶站在他身后,听到这话,眼眶又红了红,但终究没让眼泪掉下来。 她接过另一个陶罐,装了一捧普通将士的骨灰:“这些叔叔伯伯,都是跟着爹爹出生入死的兄弟。不能让他们孤零零留在这儿。” 四个陶罐,装满了这场战斗中所有逝者的痕迹。 太阳完全升起时,王屠夫他们回来了。 去时二十人,回来只剩九个,个个挂彩。王屠夫背上三道深可见骨的爪痕已经结痂,冯铁锤少了半只耳朵,李锐断了一条手臂,用布条草草包扎着,血迹已经发黑。 但他们的眼睛是亮的。 “活下来了!”王屠夫一见面就咧嘴笑,虽然笑得比哭还难看,“那群妇孺,大部分活下来了!安置在十里外的山洞里,有吃有喝,暂时安全!” 顾小杰长长舒了口气。 还好。不是全军覆没。 “死了三十七个孩子,十九个老人。”李锐补充道,声音低沉,“骷髅兵专挑跑不动的下手。我们赶到时,已经晚了。” 气氛又沉重下来。 “但是救下了更多。”冯铁锤抹了把脸,“一百多个孩子,八十多个老人。顾小子,咱们……没白拼命。” 顾小杰重重点头:“没白拼命。” 他看向这九个伤痕累累却挺直脊梁的汉子,心里涌起一股热流。这就是义父带出来的人——可以死,不能输;可以流血,不能低头。 “接下来怎么办?”王屠夫问,“那道长……” “十日后,道长会再来。”顾小杰说,“这十日,咱们先休整。受伤的治伤,能动的操练。” 他顿了顿,看向柳君瑶:“柳妹说,从今天起,她要开始苦修。” “我也修!”林采采立刻举手。 “还有我。”张吉难得正经,“虽然我胆子小,但我不傻。这世道,没本事就是死路一条。” 王屠夫哈哈大笑,笑得伤口崩裂渗血也不在乎:“好!好小子们!这才像话!老子这把老骨头,还能再教你们几手!” 众人重新燃起篝火,煮了粥,分了干粮。虽然食物简陋,虽然人人带伤,但气氛却比昨夜轻松了许多。 因为希望还在。 顾小杰端着粥坐到柳君瑶身边。她接过碗,小口小口喝着,眼睛却望着远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柳妹,”顾小杰轻声说,“义父临走前让我照顾你。但我觉得,你不需要被照顾。你比我想象的坚强。” 柳君瑶转头看他,嘴角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爹爹说过,柳家的女儿,可以流泪,但不能软弱。” “他说得对。”顾小杰也笑了,“不过,再坚强的人,也有撑不住的时候。那时候,记得还有我。” 这话说得平淡,柳君瑶心里却像被什么撞了一下。她看着眼前这个少年——不,已经可以算是青年了。他眼里的青涩正在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某种更坚实的东西。 像淬过火的刀,愈发锋利,也愈发沉稳。 “小杰哥哥,”她忽然问,“你说,那道长为什么要帮我们?又为什么要等十日后再来?” 顾小杰摇摇头:“不知道。但我觉得,他看我们的眼神……像是在看故人之后。” “故人?” “嗯。”顾小杰想起道长那句莫名其妙的“你总算来了”,“也许,他认识我们的父母,或者……认识我们身上某种他自己才懂的东西。” 这个猜测让柳君瑶陷入沉思。 如果真是这样,那十日后的重逢,也许不只是告别,更是新的开始。 太阳越升越高,驱散了晨雾,也驱散了战场残留的阴森。鸟儿重新开始鸣叫,草丛里传来虫鸣。 生活终究要继续。 顾小杰站起身,望向东方。那里是太阳升起的方向,也是他们将要前进的方向。 义父,您看着吧。 这条路,我们会走下去。 一直走到您希望我们到达的终点。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 一 篝火噼啪作响,橘红的火舌舔舐着夜空,将堆积的尸骸逐渐吞没。 顾小杰站在火堆前,热浪扑面而来,却吹不散心头的寒意。火焰在他眼中跳跃,映出纷乱的思绪——先生不在了,义父也不在了,那些曾经护着他、教他、骂他、疼他的人,一个个都走了。 留下的是什么? 是血海深仇,是满地疮痍,还有一个需要他撑起来的残破队伍。 他握紧拳头,指甲嵌进掌心。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不能再让妖魔鬼怪肆虐人间,不能再眼睁睁看着无辜者惨死。他要变强,强到能守护所有人,强到能终结这场乱世。 “小杰哥哥?”林采采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你在想什么呢?叫你好几声了。” 顾小杰回过神,看见林采采正仰着脸看他,眼睛红肿,但总算不再流泪。“没什么。”他勉强扯出一个笑容,“饿了吧?天快亮了,我去找点吃的。” 话音刚落,火堆那边传来异动。 “瑶瑶!你干什么?!”张吉的惊呼声响起。 顾小杰猛地转头,看见柳君瑶纵身一跃,竟直直扑向燃烧的柴堆。火焰在她身侧翻腾,热浪扭曲了空气,她却浑然不顾,伸手抓住柳族长尚未完全被火舌吞噬的遗体,用力往外拖。 “胡闹!”顾小杰心提到嗓子眼,就要冲过去。 张吉比他更快。这个平日里胆小怕事的少年,此刻却爆发出惊人的速度,一把抱住柳君瑶的腰,硬生生将她从火堆边缘拽了下来。两人摔在地上,滚了几圈才停住。 “放开我!”柳君瑶挣扎着,眼睛血红,“我要带爹爹走!我不能让他……让他就这样……” 她说不下去了,声音哽咽。那些骨灰飘散的画面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她无法接受父亲也变成那样,变成一捧灰,风一吹就散了。 顾小杰快步上前,蹲下身看着柳君瑶。她的脸颊被火烤得发红,额前碎发焦了几缕,手上还有烫伤的水泡。可她死死抱着父亲的遗体,不肯松手。 “柳妹。”顾小杰放轻声音,“道长说过,火葬是为了让逝者安息,是为了防止……” “我不听!”柳君瑶打断他,眼泪终于落下来,在沾满烟灰的脸上冲出两道痕迹,“什么邪气侵染,什么尸变……那是我爹爹!是教我写字、教我射箭、会在我做噩梦时抱着我哄我的爹爹!我不许他变成灰!不许!” 她哭得浑身颤抖,像个迷路的孩子。这一刻,她不再是那个在战场上拉弓射箭的坚韧少女,只是个刚刚失去父亲的十六岁女孩。 顾小杰沉默了。 张吉小心翼翼地说:“小杰,要不……这次就依了瑶瑶吧?柳族长一辈子护着我们,最后……总该按他女儿的心意来。” 林采采也轻声劝:“柳姐姐已经很难过了……” 顾小杰看着柳君瑶那双血红的眼睛——那里有悲伤,有愤怒,有不甘,还有一丝近乎绝望的执拗。他想起义父临终前的眼神,想起那句“照顾好瑶瑶”。 义父想让他照顾的,不只是柳君瑶的安危,还有她的心愿。 “好。”顾小杰终于点头,“那就土葬。” ## 二 雨是在天亮时开始下的。 起初只是零星雨点,很快就变成瓢泼大雨。乌云压得很低,天色暗得像傍晚,雷声在云层深处滚动,仿佛老天也在为这场惨烈的战斗悲泣。 顾小杰四人刚把柳族长安葬在北山腰的一处缓坡上——那里视野开阔,能看见整片山谷。坟前没有立碑,只在坟头压了三块石头,代表他们三个人最后的告别。 “爹,”柳君瑶跪在坟前,声音很轻,轻得几乎被雨声淹没,“您放心,女儿一定好好活着。不仅要报仇,更要完成您的遗愿——保护该保护的人,救该救的人。” 她没有磕头,只是伸手摸了摸那三块石头,像是在抚摸父亲的脸。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走吧。”顾小杰扶起她,“雨太大了,得找个地方避避。” 他记得上山时在半山腰看见过一个山洞。四人冒雨折返,沿着泥泞的小路艰难下行。张吉把自己的外衣脱下来,高高举在柳君瑶头顶,自己却淋得透湿。顾小杰见状,也学着他的样子护着林采采。 “张吉你傻不傻?”林采采忍不住说,“你自己都湿透了还顾别人!” “要你管?”张吉翻了个白眼,声音却带着鼻音,“我乐意!倒是你,小身板一个,别待会儿着凉了又哭鼻子。” “谁哭鼻子了?!” “昨天晚上是谁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你!” 顾小杰被这两人吵得头疼,却莫名觉得心里轻松了些。还好,经历这么多生死,他们还能吵嘴,还能互相调侃,说明心还没死。 活着就好。 山洞比想象中更隐蔽。洞口只有半人高,被藤蔓遮了大半,若不是顾小杰眼尖,根本发现不了。他拨开藤蔓钻进去,发现里面别有洞天——洞厅方正,约两丈见方,地面铺着平整的石板,靠里侧还有几级台阶,上面摆着一张石桌,甚至有个破旧的屏风隔出里外。 最难得的是,洞里很干燥,也没有野兽栖居的痕迹。 “这地方不错!”张吉进来后眼睛一亮,“比昨晚露宿的破林子强多了!” 顾小杰却没放松警惕。他握紧刀柄,仔细扫视洞内每一个角落,目光最终落在左侧一处凹陷的岩壁处。那里堆着些干柴,像是有人特意准备的。 “有人来过这里。”他低声说。 话音未落,张吉已经好奇地凑到柴堆前,突然“啊”地惊叫一声,连退好几步,差点摔倒。 “怎么了?!”顾小杰箭步上前,刀已出鞘。 柴堆后面,斜靠着一个血人。 ## 三 那人衣衫褴褛,满脸血污,胸前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已经凝固发黑。他眼睛睁得很大,空洞地望着洞顶,右手死死按在胸口内侧,像是护着什么重要的东西。 “是……是李叔叔!”林采采捂住嘴。 顾小杰认出来了——李开财,队伍里的老郎中,医术不算顶尖,但为人耿直,就是有点小气,舍不得用好药。昨夜混战中,他负责照看伤员,后来就再没人见过他。 原来他逃到了这里。 柳君瑶默默走上前,蹲下身,伸手探了探李开财的鼻息。没有呼吸,身体已经冰凉僵硬。她收回手,看着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忽然想起父亲临死前的眼神——同样的不甘,同样的遗憾。 顾小杰轻轻抚过李开财的眼睑,那双眼睛终于合上。他注意到李开财的右手姿势很怪,像是怀里藏着什么,便小心地掰开那只已经僵硬的手。 一本用软牛皮包裹的书滑了出来。 书很旧,边角已经磨损,但封面上五个烫金大字依然清晰:《李光荣药略》。 “这是……”顾小杰翻开书页,里面密密麻麻写满了药方和诊法,字迹工整,还有配图。他不懂医术,但能看出这不是普通的医书——每一页都有历代持有者的签名,最早的落款竟是三百年前。 柳君瑶接过书,仔细翻看几页,呼吸忽然急促起来。 “怎么了?”张吉凑过来,“这书很值钱?” “不是值钱,”柳君瑶抬起头,眼中第一次有了光彩,“这是医神李光荣的传世之作——《李光荣药略》真本!” 她声音发颤,不知是激动还是震惊:“传说李光荣是千年前飞升的医仙,有枯木逢春、起死回生之能。他曾用七天七夜,救活了与冥王大战后筋骨尽断的人界长老。这本药略,就是他毕生医术的精华!” 张吉听得目瞪口呆:“这么厉害?那李叔叔怎么……” “怎么还是死了?”柳君瑶苦笑,“医书再神,也要有人会用。李叔叔医术本就平平,又舍不得用贵重药材,再加上这书讲究‘医者仁心’,需要心怀苍生、德行兼备之人才能领悟精髓。他……心性不够。” 她翻到书末,那里有李开财父亲的名字,但李开财自己还没来得及签名。 “你看,”柳君瑶指着那个空白处,“医神定下的规矩——每一代传人,需在学成之后,于此处签名留记。李叔叔拿到书这么多年,却始终不敢落笔,就是因为……他自知还没达到医神要求的境界。” 顾小杰若有所思。他看着李开财的尸体,又看看那本医书,忽然明白了什么。 这位老郎中,或许医术不精,或许为人小气,但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拼死护住了这本书。不是为他自己,而是希望这本救人的绝学,不要就此失传。 “小杰哥哥,”林采采忽然开口,眼睛盯着那本书,“我能……我能看看吗?”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试探和渴望。顾小杰这才想起,林采采的母亲生前是村里的郎中,她从小就跟着认草药、背方子,对医术有着天生的热爱。 柳君瑶把书递给她。林采采小心翼翼地接过,翻开第一页,眼睛就挪不开了。那些复杂的药方、精妙的诊法,在她眼中仿佛活了过来,每一个字都闪着光。 “这里……这里写了‘九转还魂散’的配方!”她指着其中一页,声音激动,“我娘说过,这是传说中的神药,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能把人从鬼门关拉回来!可是配方早就失传了,没想到……” 她越看越入迷,浑然忘了周遭的一切。 张吉看着她的侧脸,忽然笑了:“喂,小丫头,这本书给你算了。” “啊?”林采采猛地抬头,连连摇头,“不行不行!这是李叔叔的遗物,我怎么能……” “人都死了,书留着陪葬多浪费。”张吉说得理所当然,“你学了医术,以后我们受伤了还能找你治,多划算!” “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张吉叉着腰,摆出“我很凶”的样子,“让你拿你就拿,磨磨唧唧的!再说了,你看看李叔叔——他死都死死护着这本书,难道是希望它跟着自己一起烂掉?他肯定是希望有人能继承这身医术,救更多的人!” 这话说得糙,理却不糙。 顾小杰看向柳君瑶,她轻轻点头。 “采采,”顾小杰开口,“张吉说得对。医书是用来救人的,不是用来陪葬的。你心地善良,又懂医术基础,这本书在你手里,比埋在土里有意义。” 林采采咬着嘴唇,眼眶又红了。她低头看着怀里的书,又看看李开财的遗体,忽然跪下,朝着尸体重重磕了三个头。 “李叔叔,您放心。”她一字一句地说,“这本书,我会好好学。我会用您护下来的医术,去救该救的人。绝不辜负您的托付。” 说完,她翻开书末的空白页,取出随身带的炭笔,工工整整写下自己的名字:林采采。 字迹娟秀,却透着一股力量。 ## 四 雨还在下,但洞里的气氛已经不一样了。 顾小杰把李开财的遗体安葬在洞外不远处,用石块垒了个简单的坟头。张吉从柴堆里翻出火石,生起篝火。四人围坐在火堆旁,烤干湿透的衣衫。 林采采捧着医书,借着火光如饥似渴地读着。她时而皱眉思索,时而恍然大悟,偶尔还会小声念叨:“原来血藤要配夜明砂……难怪娘亲当年那个方子总差一点火候……” “看得懂吗?”张吉凑过去。 “有些懂,有些要慢慢琢磨。”林采采头也不抬,“但这书太厉害了……你看这里,说有一种‘续骨膏’,只要骨头没碎成渣,敷上三天就能长好!” “真的假的?”张吉瞪大眼睛,“那以后我打架断胳膊断腿就不怕了!” “呸呸呸!说什么晦气话!”林采采推他一下,自己也笑了。 这是今夜第一个笑容。 顾小杰看着这一幕,心里某个紧绷的地方松了些。他转头看向柳君瑶——她坐在离火堆稍远的地方,抱着膝盖,望着洞外的大雨发呆。 “柳妹。”他挪过去,在她身边坐下,“在想什么?” 柳君瑶沉默了很久,久到顾小杰以为她不会回答时,她才轻声说:“我在想爹爹最后说的那些话。” “他说,不要只想着报仇。” “嗯。”柳君瑶点头,“可我现在……满脑子都是报仇。我想把那些骷髅怪一只只拆碎,想杀进冥界,想找到害死娘亲和姐姐的妖怪……我控制不住。” 她转过头,血红的眼睛里满是痛苦:“小杰哥哥,我是不是……让爹爹失望了?” 顾小杰看着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柳族长教他练刀时说的话:“小杰啊,仇恨是柄双刃刀。它能让你变强,也能把你变成怪物。关键不在于恨不恨,而在于为什么而恨——是为了一己私怨,还是为了不让更多人经历同样的痛苦?” 当时他不懂,现在好像明白了一点。 “义父不会失望的。”顾小杰说,“因为你还在挣扎,还在痛苦,说明你的心还是活的。真正让义父失望的,是变成只知杀戮、没有心的怪物。” 他顿了顿,继续说:“而且,仇恨和守护,有时候是一体两面。你想报仇,是因为你在乎的人被伤害了。这份在乎,也正是你想守护别人的根源。” 柳君瑶怔怔地看着他。 火光照在顾小杰脸上,映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这个从小和她一起长大的少年,不知何时已经有了男人的轮廓——肩膀宽了,眼神深了,连说话都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小杰哥哥,”她忽然问,“你恨吗?” “恨。”顾小杰回答得毫不犹豫,“我恨那些滥杀无辜的妖魔,恨这个让人活不下去的世道。但我也记得义父的遗愿——拯救苍生,保护该保护的人。” 他看向洞外,雨幕中远山如黛:“所以我会带着这份恨意往前走,但不是被仇恨推着走,而是朝着义父希望的方向走。等有一天,我真的做到了,再回头看看这份恨……也许就能放下了。” 这话说得很慢,很平静,却像重锤敲在柳君瑶心上。 她忽然明白了父亲临终前那番话的真正含义——不是不让报仇,而是不要被仇恨蒙蔽双眼,忘了为什么出发。 “我懂了。”她轻声说。 然后她做了个让顾小杰意外的动作——把头轻轻靠在他肩上。 “借我靠一会儿。”她闭上眼睛,“就一会儿。” 顾小杰身体一僵,随即放松下来。他闻到少女发间淡淡的草木香,混着雨水的潮湿气息。肩上的重量很轻,却沉甸甸地压在心里。 “嗯。”他说,“靠吧。” 火堆旁,张吉正缠着林采采问东问西:“这个‘清心丸’真能让人不生气?那给我来一瓶,以后瑶瑶发脾气我就喂她一颗!” “想得美!”林采采笑骂,“这是治心脉郁结的药,你以为糖豆啊!” “那这个‘大力丸’呢?吃了能一拳打碎石头吗?” “那是补气血的!张吉你再乱说,小心我给你配副哑药!” “别别别!我闭嘴!我闭嘴还不行吗……” 笑闹声在洞中回荡,驱散了死亡的阴霾。洞外大雨滂沱,洞内却难得有了暖意。 顾小杰看着跳动的火焰,心里默默计算:还有九天。 九天后,道长会来。到时候,他会问清楚很多事——关于那神秘的力量,关于三界之乱,关于他们该走的路。 而在这之前,他们需要休整,需要变强,需要……好好活下去。 柳君瑶的呼吸渐渐平稳,像是睡着了。顾小杰保持着姿势不动,目光落在她紧握的手上——那双手满是茧子和伤痕,却依然纤细,依然能拉开弓,射出箭。 就像她这个人,看似脆弱,骨子里却有着惊人的韧性。 “我们会走下去的。”他轻声说,不知是对她说,还是对自己说,“一定会的。” 雨声渐弱,天光从洞口的缝隙漏进来,新的一天,真的要开始了。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雨下了整整十天。 山洞里,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洞外不间断的雨声,和偶尔掠过的风声,提醒着日子还在一天天过去。 顾小杰坐在石桌旁,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桌面的纹理。十天了,那道长说的“十日之约”,就在今天。可眼看着日头已过正午,洞外除了雨声,什么都没有。 “小杰哥哥,”林采采凑过来,手里还捧着那本《李光荣药略》,“你说那位前辈……会不会不来了?”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小心翼翼。这十天里,她几乎没日没夜地研读医书,眼下挂着淡淡的乌青,眼睛却亮得惊人。那本书像是为她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每一页都让她惊叹不已。 “会来的。”顾小杰说,语气很肯定,心里却也在打鼓。 张吉正蹲在洞口看雨,闻言转过头来,那张俊俏的脸上挂着招牌式的戏谑笑容:“要我说,不来更好。那道长神神秘秘的,谁知道打的什么主意?万一是个陷阱呢?” “你能不能想点好的?”林采采白他一眼,“前辈救了我们的命,还给我们准备了吃的穿的,要害我们早就害了,用得着等十天?” “这叫放长线钓大鱼!”张吉站起来,叉着腰,摆出一副“我很懂”的样子,“你们想啊,他那么厉害,随便一挥拂尘骷髅兵就全灭了,干嘛非要等十天再来?肯定是在准备什么……” “准备给你下套?”柳君瑶的声音忽然响起。 她一直坐在角落里,擦拭着父亲的断刀。这十天里,她很少说话,大部分时间都在重复这个动作——擦刀,磨箭,再擦刀,再磨箭。像是要把所有的悲伤和愤怒,都磨进兵器里。 张吉被她噎了一下,讪讪道:“我这不是……谨慎嘛。” “谨慎过头就是胆小。”柳君瑶站起身,走到洞口。雨丝被风吹进来,打湿了她的额发,她也不在意,只是望着雨幕深处,“我相信小杰哥哥的判断。那道长……不是坏人。” 她说这话时,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中显得格外冷硬。十天过去,她眼里的血红褪了些,却沉淀成更深沉的东西——像是冰封的湖面,底下藏着汹涌的暗流。 顾小杰看着她,心里微微发酸。他知道柳君瑶在强迫自己坚强,强迫自己从丧父之痛中站起来。可有些伤痛,不是十天就能愈合的。 “其实张吉说得也有道理。”顾小杰忽然开口,引得三人都看向他,“那道长确实神秘,我们连他姓甚名谁都不知道。但他救我们是事实,给我们安排这个山洞也是事实。如果真有所图……至少目前为止,他图的是让我们活下去。” 他顿了顿,继续说:“而且我有种感觉,他看我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很久不见的故人。” 这话让山洞里安静了一瞬。 雨声渐弱。 林采采忽然“咦”了一声,指着洞外:“雨停了!” ## 二 雨真的停了。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天空中拧紧了水龙头。乌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散去,阳光从云层缝隙中漏下来,在地上投出斑驳的光影。 紧接着,一道彩虹横跨天际,从东山架到西山,七色分明,绚烂得像是用最纯净的颜料画出来的。 “哇——”林采采第一个冲出去,仰着头,眼睛瞪得圆圆的,“好漂亮!” 张吉也跟了出去,看到彩虹的瞬间,他夸张地捂住胸口,身子往后仰了仰:“我的天!这也太美了吧!这要是能坐在彩虹上,和心爱的人一起看日落,该多浪漫啊!” 他边说边扭着腰,兰花指都翘起来了,活脱脱一副戏台上的花旦作派。 林采采看得直起鸡皮疙瘩:“张吉!你是个男的!能不能别这么……这么……” “这么什么?”张吉转头,抛了个媚眼,“我乐意!你管得着吗?” “我管不着!但我看得眼睛疼!” 两人又在洞外吵了起来。这些天里,这样的拌嘴几乎每天都要上演几回,顾小杰从一开始的头疼,到后来的习惯,现在甚至觉得……挺好。 至少证明,他们还活着,还有力气吵架。 柳君瑶也走了出来。她没看彩虹,而是望向南方——那是柳庄的方向。雨后的天空澄澈如洗,远山轮廓清晰,可她再也回不去了。 顾小杰来到她身边,没说话,只是并肩站着。有些安慰不需要说出口,陪伴本身就是最好的语言。 “小杰哥哥,”柳君瑶忽然低声说,“如果前辈真的不来……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按原计划,去洪城。”顾小杰说,“义父说过,他师兄在洪城,或许能给我们指条明路。” “然后呢?” “然后……”顾小杰望着远山,目光渐渐坚定,“修炼,变强,杀回去。” 他说得很简单,柳君瑶却听出了其中的分量。这不是少年热血的一时冲动,而是一个深思熟虑后的决定——一个可能会搭上一生、甚至性命的决定。 她转过头看他。阳光洒在他侧脸上,勾勒出清晰的下颌线。不知何时起,那个总跟在她身后、被她欺负也不还手的小哥哥,已经长成了可以依靠的模样。 “好。”她说,“我跟你一起。” 简单的五个字,是承诺,也是托付。 就在这时,天边传来一声长笑。 “让你们久等啦——!” 声音浑厚清亮,像是深山古寺的晨钟,穿透雨后清新的空气,震得树叶上的水珠簌簌落下。 顾小杰眼睛一亮:“前辈!” 话音未落,一道白影已从天际掠来。不是走,不是跑,而是踏云而行——一朵洁白的云朵托着那道熟悉的身影,几个呼吸间便落在山洞前。 正是那位白袍道长。 十日不见,他依旧鹤发童颜,精神矍铄。雪白的拂尘搭在臂弯,三缕长须随风轻摆,仙风道骨,宛如画中走出的仙人。 “前辈!”顾小杰连忙上前,恭敬行礼。 道长笑眯眯地看着他,又看看柳君瑶、林采采和张吉,满意地点头:“不错不错,十日不见,精气神都养回来了。尤其是这个小姑娘——”他看向柳君瑶,“眼里有火了,是好事。总比死气沉沉强。” 柳君瑶一怔,随即躬身:“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举手之劳,不值一提。”道长摆摆手,目光在四人脸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顾小杰身上,“小家伙,这十日……可有想明白什么?” 顾小杰老实回答:“想明白要变强,要活下去,要完成义父的遗愿。其他的……还没想明白。” “诚实。”道长笑了,拂尘一挥,“走,进去说话。老道这次来,可是带了礼物的。” ## 三 山洞里,石桌上凭空多了两本书。 真的是凭空出现——道长只是拂尘一甩,桌上就多了两本古朴的线装书。书页泛黄,边缘磨损,显然年代久远。 林采采和张吉看得目瞪口呆。张吉甚至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前……前辈,”他结结巴巴地说,“这书是……怎么变出来的?” 道长捋须一笑:“雕虫小技,不足挂齿。”他指着左边那本,“这一本,叫《天绝内经》,是修炼内功心法的无上秘典。” 又指右边那本:“这一本,叫《除魔斩》,是外功战技,专克妖魔邪祟。” 顾小杰的心跳加快了。他盯着那两本书,尤其是《天绝内经》——天绝,这两个字他太熟悉了。先生临终前提过,道长初见时也提过,现在连功法都叫这个名字。 这绝不是巧合。 “前辈,”他深吸一口气,“敢问这‘天绝’二字……究竟是何含义?” 道长看了他一眼,眼神深邃如古井:“你终于问了。” 他拿起《天绝内经》,缓缓翻开第一页。泛黄的纸页上,用朱砂写着几行字: “天绝九重,一重一登天。修至极致,可掌法则,定乾坤。然天道忌盈,人道忌全,此道强横,不容于世。古今修成者,唯有一人——” 道长抬起头,一字一句地说: “天绝圣君。” 山洞里静得能听见呼吸声。 “天绝……圣君?”柳君瑶喃喃重复。 “千年之前,三界大乱,人、妖、鬼厮杀不休,生灵涂炭。”道长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岁月的重量,“便是在那时,一位人族强者横空出世,以无上修为镇压三界,重定秩序。他便是天绝圣君——也是三界石第一任守护者。” 顾小杰的手微微颤抖。三界石,又是三界石。义父守护的,先生提过的,现在道长又说的……这一切似乎都围绕着那个神秘的石頭。 “那后来呢?”林采采忍不住问,“圣君去了哪里?” “消失了。”道长合上书,“千年前,三界石突然碎裂,圣君也随之不见踪影。有人说他陨落了,有人说他破碎虚空而去,也有人说……他转世重修,等待归来。” 他说这话时,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顾小杰。 顾小杰心头一震。转世重修?等待归来?难道道长是在暗示…… 不,不可能。他只是一个无名庄长大的孤儿,一个连父母是谁都不知道的普通人,怎么可能是传说中的圣君转世? “前辈,”柳君瑶忽然开口,声音冷静,“您给我们这两本书,是想让我们修炼天绝圣君的功法?” “是,也不是。”道长捋须道,“《天绝内经》确实是圣君所创,但经过千年演变,早已衍生出诸多版本。我这一本,是最接近原版的残卷,只有前七重的修炼法门。” 他顿了顿,继续说:“至于《除魔斩》,则是历代人族强者在与妖魔对抗中创出的战技,专为杀伐而生。” 张吉听得云里雾里,挠挠头:“那个……前辈,您说了这么多,到底想让我们干嘛?总不能是白送我们两本秘籍吧?” 道长哈哈大笑:“小滑头!老道当然有所求!” 他收起笑容,正色道:“三界石碎裂千年,封印日渐衰弱,妖魔冥鬼才会频频现世。若不能重铸三界石,修复封印,人间永无宁日。” “而重铸三界石,需要三样东西:圣君传承、人族气运、以及……一颗甘愿为苍生赴死的心。”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顾小杰身上:“小家伙,你义父以命护道,你先生舍身取义,他们都是那颗‘心’的一部分。而现在,这颗心传到了你手里。” 顾小杰愣住了。他想起先生临终前的嘱托,想起义父最后的话,想起那些死去的人…… 原来这一切,都不是偶然。 “前辈,”他声音发干,“您是说……我注定要走这条路?” “不是注定,是选择。”道长摇头,“老道今日来,只是把选择摆在你面前。你可以拿起这两本书,踏上这条布满荆棘的路;也可以放下,带着这几个小伙伴找个深山老林躲起来,苟且偷生。” 他看着顾小杰的眼睛:“选哪个,都无可厚非。乱世之中,能活下去已经是万幸。” 山洞里再次陷入沉默。 雨后的阳光从洞口斜射进来,在石桌上投下明亮的光斑。那两本书躺在光里,泛黄的纸页仿佛在发光。 林采采咬着嘴唇,看看书,又看看顾小杰。张吉难得没有插科打诨,眉头紧锁,像是在认真思考什么。柳君瑶则握紧了拳头,指甲嵌进掌心。 顾小杰闭上眼睛。 他看见无名庄的大火,看见柳庄的惨状,看见义父倒在血泊中,看见那些无辜者绝望的眼神……一幕幕在脑海中闪过,最后定格在先生临终前那张欣慰的笑脸。 “先生,”他在心里轻声问,“这就是您说的‘路’吗?” 没有回答。但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在燃烧,滚烫的,灼热的,几乎要冲破胸膛。 他睁开眼,伸手拿起了《天绝内经》。 书很轻,又很重。 “我选这条路。”他说,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道长看着他,看了很久,忽然笑了。那笑容里有欣慰,有感慨,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悲伤。 “好。”他只说了一个字。 拂尘轻挥,山洞里忽然卷起一阵清风。风过处,石桌上又多了一堆东西——几个玉瓶,几柄未开刃的短剑,还有一些奇奇怪怪的矿石。 “这些是辅助修炼的丹药和材料。”道长说,“老道能做的只有这些了。接下来的路,得你们自己走。” 他站起身,走向洞口。阳光洒在他雪白的道袍上,晕开一圈光晕。 “前辈!”顾小杰急忙喊住他,“还未请教前辈道号!日后若有疑问,该去何处寻您?” 道长脚步一顿,没有回头。 “老道道号‘闲云’,不过是个山野散人,居无定所。”他的声音随风飘来,“至于疑问……该明白的时候,自然会明白。” 说完,他踏云而起,身影融入天光云影之中,转瞬不见。 只有最后一句话,在空气中久久回荡: “记住,修炼之道,修的不仅是力量,更是本心。心若不正,力愈强,祸愈深……” 洞外,彩虹渐渐淡去。 洞内,四个少年围坐石桌旁,面前摆着两本足以改变他们一生的书。 新的篇章,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