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江山与小女子，难养也》 第1章 前因 旧事 再一次听闻楼外楼的消息，是在四年后的严冬。 车马再一次行驶至青城边界时，恰逢风雪，一群人在城郊安营扎寨，冷兮领着一小队人马，去往不远处的村落采买吃食。 青城边境依山傍水，一直以富饶得名，即便是城郊，在午后依旧热闹不凡。 “大人，我们在此处采买些药草、吃食，再赶赶路，年前应当能回族中了。”一旁的明珠穿着厚实的大氅，拉着缰绳的手缩在大氅内。一想到过几日便可以回城中，耐不住将手从大氅内拿出，计算时日。 冷兮斜眼瞥了她一眼，还是没忍住把手从缰绳上挪开，放到嘴边哈了一口气，又装作无事勒紧了缰绳。 最近几日右眼跳地厉害，她隐隐觉着有什么事儿要发生，“这马上就要过年了，可别生事，我怎么觉着......”话还没说完，明珠的声音便从一旁传来，“呸呸呸，大人可别乌鸦嘴，我还想回去过个好年呢。”明珠说道。 数着日子，他们一行人出来也有两个多月，现在正赶回族中去，刚到半路，哪里能想到冷兮这厮，能杀出这话，明珠也是万分不情愿，毕竟原先她也不想来，陪冷兮这种苦差事，有谁愿意，这不明摆着流放吗？ 马车在路上走着，冷兮与明珠骑马并驾齐驱，身后跟着几个换上平常衣衫的兵卫，赶着车马准备入小镇。 现在的青城已经恢复了以往的富饶，几人进城后便下了马，步行在城中。明珠跟在冷兮身后，看着眼前富饶的景象，道，“大人可知这里在几年前，可发生过几乎屠城的百妖乱。” 城中酒楼、街道均是崭新，景象见着富饶，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树木见着都是新栽种，绿植的景象一副瘦弱无力的样子。 “听说那件事后，几乎是家家挂白绫。你看，这城中那么多做生意的，都是妇孺可见那件事是真。”明珠再次说道。 她跟随冷兮的步子，边走边说，声音并不小。尖酸的话语令一旁卖包子的大婶皱紧了眉头。 “这事儿吧，说是说那楼外楼平定的，可是我们冷氏也出了不少的力呀，就好像我们某位坊主大人，也是因为这件事，没了全部的死士。死士可是最难培养的，养一批要历经几代人。”明珠说着，将手从大氅中伸出，冷兮的双手紧紧握拳，见着明珠得意的样子，生生将这口气咽下。 忽然一盆热水从包子铺泼了出来，正好在二人的身前。热水冒着热气儿，泼到地上溅起水花，就这么落到明珠的衣裙上。冷兮一个闪身，躲在她的身后，打着哈哈，“不好意思，本能反应。” 旁的人围了上来，也是想看好戏。 明珠本想上前理论，被冷兮给压了回去，她示意明珠在外不可生事。 “这位大小姐，您走路可得小心着点，说话也得注意点，我们青城风大、英灵多，当心闪了舌头。”大婶粗着嗓门说道。 “没事没事，都是自己人，一条裙子不打紧。”冷兮走上前去，安抚着大婶。大婶见着一脸不可置信，估计也是没想到，冷兮是有话语权的人。 明珠不过豆蔻，是家主赐予冷兮的随从，原先便是按照小姐的标准养大，虽是丫头，却也娇惯。冷兮日常喜好穿素衣，衣衫袖口都是收紧，见着像是要做事之人，干练些。 大婶见着冷兮说着软话，也是好言相劝，“姑娘啊，不是我多事，只是你这话说得，可是扎我们心尖儿。当年的事，我们固然敬重冷氏，这么些年，该赋税的赋税一样没少，但是谁是真心，谁是假意，我们青城人还是分得清。” “你什么意思。”明珠上前便要理论。 冷兮挡在她的身前，“不可惹事。”她转过头，对着胖大婶道，“不好意思，家妹年纪小，不懂事。”说罢，她拉着明珠便离开。 她边走还不忘提醒，“想要快点回去，就不要在此处生事，生了事儿，快则五日，慢则半个月，你是知道的。” 明珠听后怔愣了下，涨红了脸，由着冷兮将她拉出人群。 一行人走到一处巷子口，明珠甩开冷兮的手，“我当然知道，可是大人阿，收起你的好心肠吧，到底是谁，当年将自己外祖留下的上千死士，全部用来抵挡妖物，导致到现在在冷氏中话也讲不响。” “你。”冷兮气愤，明珠被她娇宠惯了，什么话都往外说，即便现在这个场合不合适，竟不知收敛。 “难道不是吗？大人，我的大人，你到现在还没有反省，当年你用尽自己的血肉，救下这么一群白眼狼。”明珠道。 她的眸子垂了下来，见着明珠带着一群人往前走去，步子也跟了上去，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的目光，正意味深长的看着他们一行人。 见着一行人步子匆匆，走访了城中的七八家药铺扫荡，一直到申时，太阳开始西下，这才赶着车往城外去。 许是因为先前在城中与大婶吵架的缘故，一行人特地换了一条小路走。 这一路走来，多少有听到关于楼外楼的事儿，更有的说书人更是将这件事在茶楼中绘声绘色的讲述。 明珠这一路看在眼里，回去的路上还不忘数落冷兮，“你说这城中人倒是知恩，只是不知道有没有记得大人当年你的恩情，我们冷氏可从未得到如此的待遇。你想想，若是现在的你，再一次遇到这情况，还会动用所有的死士，还保他们这群白眼狼吗？”明珠讽刺道，她心中也是愤愤不平，当年冷氏也出力，凭什么最后的功劳全在楼外楼。 冷兮听着，鼻头酸涩。她咽了一口唾沫，当年的事，她出了那么大的力，却没有人记得。 她的思绪随之飘远，步子却是不停，也不知到了何处，只听一声，“冷氏的各位大人，各位大人......”老妪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将冷兮的思绪拉回现实。 再一抬眼便见巷子旁，老太拉着个冷氏兵卫不让走。一行人见状也是停下脚步，站在不远处看着。 “今年不是收过税了吗？怎么还要再收。”老太泪眼婆娑，那双手粗糙干裂，身上的衣衫单薄打满补丁。 “你管这干嘛，老太婆。不知道近期百妖横行，我们冷氏给你们提供保护，收那么点租，你还问这问那。”一胖兵卫说道。 旁的人掂量了下破旧的钱袋，“你管天管地，呵，倒是不管你自己有没有命了。” 老太的声音含糊不清，苍老的面颊上两道泪痕明显。她见着几人凶神恶煞，站在那好一会儿，又回头看着躲在门后的几个稚童才上前，“大人，大人，好歹留点给我几个孩子过年喝碗薄粥的钱。” 几个稚童年纪大的有七八岁，小的应当有四五岁，推算出生时间，大概正是青城百妖乱的时候。 冷兮心中门清，这些孩子的父母大概是不在了。现在但凡父母有一方还活着，这老太也不至于这么拼命。她现在不想当这出头鸟，也是怕引火烧身。 明珠似乎是看出冷兮的心思，走到她的伸出煽风点火，“怎么样，这次还帮不帮这群白眼狼了？” 冷兮白了她一眼，目光回到老太几人的身上。 几人停下脚步，一把甩开老太的手。老太重心不稳向后滚去，摔了个四脚朝天。其中一人还不忘啐了口唾沫，骂道，“规矩就是规矩，由不得你们这啊那的，都由着你们，我们还怎么做事。” “大人，大人。”老太从地上缓慢爬起哭喊着，不远处的街坊四邻，趴在墙头偷摸的看着。 其中一身形高挑的男人见着老太如此说不进去，本可以一走了之，也不知今日是烦了还是心情不好。有一人快步上前蹲下身子，揪着老太的衣领，“别给脸不要脸。”他的身量比老太高出许多，直接将老太拎起，老太的脚离地在半空踮起脚尖不断挣扎，这男人见着那张干瘪的脸无比厌烦，伸手便要甩出去。 冷兮看着心惊肉跳，她不是不想，是不能。青城隶属扬州，自然也是归于冷氏的管辖，但田租一事，她为坊主，不能直接插手，这事越矩。她能做的只有等人走后，偷摸给老太一家一点钱，仅此而已。 “大人行行好，行行好。”老太还是没有松口，应当是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如果不是这样，谁又愿意拿命去纠缠。 屋中的稚童见状冲出，“奶奶，奶奶，别杀我奶奶，你们是坏人，大坏人。”稚嫩的声音传入冷兮的耳中，她的心中一动。那群孩子的生死，全在老太的身上。 明珠提醒她，“可别心软，你与他们可是不同。” 这件事，于理不合，平白救下青城的人，对她没有一点好处，可能还会被反咬一口。更何况当年的事，可不能忘。她别过头去，将双眼闭上，右手紧紧捏着代表冷氏地位的令牌。她最多最多，只能做到等那行人走后，自己贴补些钱给老太，别的她做不了。 “滚开！”男人的声音传来，他一把甩开老太的衣襟。 冷兮紧紧捏着令牌的手松了开来。 “欸。”明珠的话还没说出。 第2章 请君入瓮【01】 一阵风过，少女瘦弱的身子，将年迈的老太稳稳地接住。 她也曾是他们这群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只是现在手中有些许的权力。当年是她年少做了对他们而言错误的决定，现在的她，依旧会那么选。 “谁那么不长眼。”那人见着冷兮出手帮助，怒骂一声。 冷兮站稳了身子，走到老太的身前。她冲着那一行人一礼，“大人，这老婆子不懂事儿，我们拦着她，给您添堵了，小东西不值什么钱，您见谅。”她从腰间掏出一块玉佩，前阵子刚从街边淘的。 那人眼见着玉佩，立马喜笑颜开，先说着，“没事儿，我们几个也是闲着。”他看了一眼冷兮，又斜眼看了一眼他们一行人，见他们大车小车的拉着，便问道，“做什么的？” 冷兮不想暴露身份，便找了一套说辞，“小人是做药材生意的，这不是青城盛产白术、白芍、玄胡索这些药材，我们特意进点货去别处卖。” 那人见冷兮出手阔绰，走上前掀开布帘，“这么大一车，可有报备，这些我们青城都要另外再收过路费。” 过路费？ 冷兮与明珠对视一眼，心中大致明白为何青城人如此仇视冷氏。这一次接着一次的费用，谁又能负担的起。赋税一事，她是知晓些许，但是从未说有收过路费以及加收这一说，这又是谁在从中作梗？ “你是谁的人？我可从未听说过这费用。”见冷兮使了个眼色，明珠冲上前去问道。 “我是谁的人？你也配问。”那人的眼比天高。 见他不答，明珠一脚踹在他的胸口，“不说是吗？我打到你说为止。” 几人见状纷纷上前，冷兮大喝一声，“拿下。” 守在车马边的兵卫，抽出匕首，三两下便将人制服。 “你们受何人指使？”冷兮走上前。 几人并不想说，明珠是家主亲自教导的，抽出匕首一刀插在一人的手掌上。 “啊，啊，啊......”那人跌坐在地上，另外一只手摁着伤口，鲜血从指缝间不断流出。 几人见明珠动真格，纷纷跪下哭喊道，“不是我们，不是我们，我们哪里有这样的本事，是、是冷氏族中来的冷大人。” 冷大人？ 冷兮与明珠相互对视一眼，心中如同明镜一般，出现冷云城三个字，但是他的事情，他们管不了，只得将人压下去，平息这件事。 冬日的寒风吹过，这处聚集了不少的人群，所有人都不敢靠近，冷兮将所有人都尽收眼底，独独漏掉了两人。 二人站在不远处，望着冷兮一行人。 这二人一身玄色衣衫，佩戴云雷纹面具，并未直接现身在人前，不然铁定被一眼看到。 身材更为壮硕的那人见着不远处的场景，问道，“楼主让我们绑冷兮，这、这，哪个才是冷兮？”他有些摸不着头脑，见冷兮一行人也是奇怪，穿着最好的居然不是发号施令的人，他观察一天现在连要绑谁都不清楚。 另一人身量高挑清瘦，只回头瞥一眼壮汉，并未回答，将目光落到冷兮的身上，眼中满是震惊。 “林芝你说啊，谁是冷兮，你倒是看看啊，我脑子笨转不过来，楼主那边还等着我们抓她回去交代。”壮汉说道。 林芝并未搭理他，他见着那张熟悉的面庞，心已然乱了。 虽只一面，当他看到她腰间的刀柄，才明白过来冷兮是谁，只是这冷兮为什么是她！ 怎么她是冷兮。 她才是冷兮...... 林芝心乱如麻，可这次他们接到的任务是抓住冷兮，不论生死。可为什么，她是冷兮。 林芝的双手握成拳，一旁的壮汉一直在催促他。 “我不知道......”林芝说道。 “什么阿？”壮汉一个头两个大，要他使劲儿还好，动脑的事情可不得要林芝出马？ 泽芜岛地处扬州地界，他们楼外楼对外说是个组织，实际在所有人的心中也是受制冷氏之下。扬州冷氏这名号对外打得响当当，可若是他们有人以一己私利，将他们一整座城占为己有，那破解的办法，就是借刀杀人了。 借冷兮的刀...... *** 昨日的事处理完，到夜半才回到营地，冷兮收拾好到二更才睡下。 次日起了个大早，准备将叠成小山的案卷整理归档，她一页页翻阅下来，几个时辰才看到十一月中。也不知是不是巧合。这些年她鲜少听到楼外楼的消息，这次竟有张案卷上提及了他们的名字。见上头写的是，几月前，经由族人发觉在扬州外，楼外楼勾结妖物一事。 她记得冷云城去年经常在青城一带，那昨天的事儿大概与他有关。她不清楚冷云城来此处是做什么，他们几人各司其职，可这高额收取田租是大忌。冷云城贪恋权势他们是知晓的，缺钱增税一事，冷兮觉得不太可能。 “这件事可能得要派人查一下。”她自言自语的说道，往后翻阅文件，也不知是何缘故，竟从中掉落出一封信来。 信封上写着两个字，极秘。 冷兮以为是明珠在整理的时候意外落入自己的册子里，也不管其它，她直接将信封打开。厚厚的信封内，内部是青城多次赋税的信息。 冷兮思忖着，这种东西怎么会到她的手上，明珠也不一定会知晓吧。 忽听外头有声音传来，“明珠。” 外头风声依旧，唰唰地树叶声，训练有素的队伍竟开始慌乱起来。 杂乱的脚步声引起冷兮的注意，她从营帐中快步走出，粉色衣衫被一身玄色大高个扛在肩头，他飞身上马，冷兮冲到一旁坐上马匹立马跟了上去。 他们只是路经此处，对于这地方并不是很熟悉，冷兮来不及多想，追那人追了一路。 近日发生的事儿也是不少，也不知是不是临近年关的缘故，大事小事一并闹起，冷兮也因此才被派遣，只是还在归途就遇上这种事。 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追逐的人从十余人变成了冷兮一人，在一处拐弯口，冷兮慌乱中看清了那人脸上的面具。 玄色的衣衫，还有云雷纹面具，是楼外楼的人。 她快马加鞭正到拐角处，眼前出现的是条大路，身量高挑的男人迎面走来。他面对冷兮站立在原地，掳走明珠之人，快步从他身后逃离。 “站住。”她从腰间抽出刀来，准备一刀结果了那人。敢到冷氏营帐掳走冷氏族人，这在谁看来都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问这普天之下，有谁不让他们冷氏一族三分。 “大人且慢。”正对着冷兮的一人走上前来，拦住冷兮的去路，说了句令她摸不着头脑的话来，“相比起追明珠，大人不如另寻出路。” 冷兮脚步停住，手中捏着武器的手紧了紧，那人不是冲明珠而来，是冲她来的，“你什么意思？” “六年前在青城，大人不惜折掉所有的死士也要保下青城的百姓，这点青城的百姓一直记在心头，但是苦于他们并不知道是冷氏的哪位高人所为，报恩找不到人，也是个天大的笑话。” 冷兮的面色青一阵白一阵，那时候自己年纪尚小。见城中生灵涂炭于心不忍，不仅没了几千死士，连带自己也身受重伤被带到清凉台静养。等她养好身体以后，得到的消息是青城受楼外楼的帮助，已经转危为安。 那时家主因这事她贸然出手狠狠责罚了她，连带着手上带着的兵卫也悉数收回。 “大人的心里一直在责怪这件事，导致自己在族中地位被削，但大人可有想过，如果没有这件事，您地位被削也是迟早的事。”那人说道。 冷兮抬头目光死死的盯着他，她不是不知道，是一直不敢相信，她是半路回到的冷氏一族，族中她那一支，曾又出过背叛过家族的人，她知道自己这一辈子是不可能被冷氏一族委以重任。 “不妨，与我们联手，楼外楼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眼下正需要大人的力量，若是大人愿意祝我们一臂之力，往后之事，我们也愿意回报你。”他的薄唇轻起，从身后掏出一张信封，上面写着的‘极秘’字迹与冷兮方才看到的一模一样。 “你。”冷兮的手渐渐松开，有了这东西，她完全可以废掉冷云城。 “单独有它可不行，这上面的仅仅是数字而已，冷云城完全可以将这件事推脱给手下，这事吧，可大可小，但是因一己私利，被其它家族发现，那事情可就大了去了。” 冷兮的手指紧了紧，“这件事我怎么知道是真还是假？” 那人走近几步，他的个子极高，冷兮只到他的肩部，“是真是假，大人都没什么损失，反而多了一条出路不是吗。” “你是何人？”她问道。 “在下贺欢。”贺欢回答。 “那你们需要我做什么？”冷兮问道。 “不会背叛冷氏，不杀人放火，您去了便知。”那人说道。 她点了点头，将刀收起，转身抬起步子准备离去。 就见一颗黑色的药丸落到地上，香气袭来，闻着格外舒适，她将目光看向前方，不过片刻的功夫，她的双腿无力瘫坐在地上。 第3章 请君入瓮【02】 雾气沉沉，似是被黄沙包围，这江南的地界，竟让人有种深处大漠的错觉。 冷业恒站在崖边自上而下的看去，视线一片模糊，只是依稀可见，村落的一点点屋顶而已。 旁的人提着一盏灯笼站在冷业恒的身旁，提醒道，“大人，泽芜岛上的事到现在还没有调查清楚，青城那边又传来消息，说是途经青城的小坊主一夜之间不见踪影。” 冷业恒回过身来看着身旁的人，对这事儿他似乎是不放在心上，“不至于是冷曦自己跑出去了吧？” 那人说道，“若是小坊主是自己跑出去的，又何至于闹出那么大的动静。明珠说是忽然被一群楼外楼的人来，夜半的时候给掳走的。”那人的声音越说越小，抬眼观察冷业恒的面色。 见着他面色入常，继续说了下去，“这、这明珠可是大人你的人，若是小坊主真出现在岛上，那这件事儿可与大人您脱不了干系。” 说到这事儿，冷业恒倒是来了劲儿了，他来这岛上什么事儿都还没做，一直被人紧盯着不说，怎么岛外头的事都能与他扯上关系了。 他轻蔑一笑，“怎么着，这村头的小寡妇怀孕，按你们这一套说辞，也得与我有关系？” 那人言语被呛，连连称不敢，还未等到冷业恒说下一句，他便说道，“那咱不得避嫌，不然后头的事儿，谁又能说得清楚？” 冷业恒的声音沉了沉，“我没有什么嫌可避的，真避讳了，这里头才真有事。冷曦是我能控制的人？” 这话再次将那人呛的愣在哪里半晌，是啊，冷曦的不受控，冷氏族中是谁都知晓的事，那又何来，冷业恒利用冷曦来完成自己想做的事情这回事？ 冷业恒面色如常，目光瞟向不远处的妖柱，那是千年妖丹被释放后化成一根通天光柱，还有四周弥漫的妖气，若不想办法将妖气解决，他手里有多少人都不顶用。 这妖气还能吸引附近的妖物，不论白日还是黑夜，总有不少妖物袭击。冷云城作为这次的总指挥，对此竟是丝毫不理会，只是将百姓赶往城外，让他们听天由命。 随着时间越拖越久，那些百姓白日害怕被人杀害，夜晚害怕被妖物袭击，更是令人精神疲惫，这座岛屿在被冷云城以‘勾结妖物’罪名侵占后，已然是在崩溃的边缘。 姑且先不说，这楼外楼是否有勾结妖物，就论起冷云城擅自将千年妖丹释放这点，按照律法便可杀他千百次。冷业恒被压制在此无法传讯出去，只得让他们一行人外出将冷兮来回。 冷业恒站在原地，身前的手指，紧张的反复摩梭，希望此次顺利。 * 与此同时是正午，船外的日头极大。日光透过门板照射进来，落在她的脚边。 海浪声盖过了外头人的说话声，稀稀拉拉的声音自然也是听不清楚，自然也没人注意到，门板上的竖纹何时变成了个三字。 冷兮是被一股莫名的寒意惊醒的，那股寒意带来的感觉，似妖非妖，似人又非人。她哼唧几声后，睁开双目，就见一双黑色的大脚在身旁缓缓走来。 还未等她抬眼去看，已然感知到了一股杀意，那人手中的兵器是一把长剑。长剑及其锋利，剑身闪着寒光，直接向她的喉咙口刺来。 她一个闪身在地上滚落好几圈，再一抬眼，就见男人的身形及长，一身黑衣加身，身上还披着黑色的外袍，似是个鬼影，连脸都看不大清。 男人的步子不紧不慢，见她手无寸铁，手脚又被束缚住，好像是笃定了她今日会死在此处。 冷兮在心中骂娘，他的脚尖一步步轻盈地走到冷兮的身边，她赶忙向这另外的方向滚去，那里便是门口。 当她的身子咚的一声撞到门口时，冷兮能听声音有杯子碰撞的声音，依稀还能听到人说话的声音。 “林芝您为何如此偏袒这小娘们，说你心软，好似又不是，这件事关乎到我们楼外楼的生死存亡。”壮汉的声音传来。 随着杯盏碰撞的声音，陌生的嗓音入了耳，“我并没有这个意思，我知道楼外楼现在很难，但是，但是冷氏小坊主她也有难处。” 外头似乎有人注意到了这一声，却被冷兮大喊的几句，“救命啊，救命啊，杀人了。”给惊到。 一刀横劈在门上，木门被劈开成两节。 冷兮躲地极快滚落在一旁。 那似鬼魅一般的身影，并未料想到冷兮会喊救命，也没想到外头的人会直接冲进来救人，怔愣了下。 “来者何人？”壮汉将剩下的木门踹开，站在那人的对面。 “成归尘。”他的声音很沉，声音重叠的似乎是有两张嘴在同时说话。 这人的名号极响，自诩正义之师，杀尽天下奸邪氏族，传言他要杀到十二个奸邪氏族之人才会停手，故而又有人叫他，十二杀人名册成归尘。 几人面面相觑，谁也没有想到成归尘会出现在这里。又为何会对冷兮如此感兴趣。 “诸位是楼外楼的人，此行是要带她上岛？”成归尘说着，手中的长剑握地更加用力。 “是。”壮汉回答道。 “看来我猜得没错，楼外楼主。”成归尘说着。 他的整张脸被黑布盖住，连眼睛都看不出是什么样，但是冷兮却依然能感觉到他的目光，是落在自己的身上，反复打量着自己。 成归尘继续说道，“或许是楼主仁慈，但此女是冷氏族人，断不可留。”说罢，他一个闪身，在壮汉与林芝都来不及反应的时候，闪身到冷兮的面前，欲一剑刺死了她。 在快要刺入她喉咙口一剑毙命时，另外一柄剑挡在他的前面，是贺欢。 叮—— 在这一声后，冷兮立马反应滚向另外一面，林芝赶忙护在她的身前，“你为何要杀她？” 成归尘轻蔑的哼了声，“冷氏族人，该死。” 贺欢道，“该死不该死，自有道义在前，阁下在我们都未审判便说出这话来，为时过早了。” 林芝解开她身上的绳子，贺欢挡在冷兮的身前，硬生生将成归尘从冷兮的面前逼到门口，才下了逐客令，“谢过成大侠好意，但是楼外楼暂时不需要。”贺欢说着。 就见那似人非人、似妖非妖的成归尘凌空而起飘在空中向着岛上而去。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看着面前的景象，无一不露出震惊的目光。 “这哪是人啊，是鬼吧。”壮汉站在原地，即便是见惯了血腥的场景，第一次见人飘起来，不由也是腿软了下。 冷兮站在一旁，“确实不是人，但也不是妖。”她的目光怔愣在那一时间竟不知该做什么。 忽然，一把飞刀飞速划过，冷兮一个闪身躲开，就听见咚一声，飞到插入木板内。众人回头去看，就见飞刀之上绑着布，布上赫然写着各三字。 这字是什么意思，在场除去冷兮之外，都心知肚明。 唯有冷兮至今还陷在成归尘的出现当中，他的出现打破了冷兮生命中所有的认知，人、妖、精灵、邪祟他似乎什么都不沾，又能和什么都沾上边。 “是人。”贺欢答，成归尘这名号，早年在边境的时候也是响当当，当年因所在氏族的背叛，一整个军团被灭后，便销声匿迹了几十年。 见几人没有说话，贺欢开口说道，“早年间听说他死在了前线，得到他的消息是近两年的时候，最近他一直在对世家大族的嫡系子弟动手，这次要杀的应该是冷氏的族人，也便是这些年动手的第三人。” 这下便与那三字脱不开关系了，眼下见这情况，冷兮自己也明白，他这边要杀的第三人是自己。 冷氏族人、嫡系。 “我与他可没有什么恩怨，为什么要杀我？”她回头去看贺欢，眼神中满是疑惑。 “不是你，是针对冷氏。恩怨也不来自于你，来自于世家大族们，这些年以来对于边关将士的亏欠。”贺欢道。 “那我就是各牺牲品喽？”她伸手指着自己说道，知道自己倒霉蛋这体制，这次因为好奇跟随他们来，倒是将小命给搭了进去。 “我们会保护你的。”林芝从冷兮的身后走了出来。 冷兮站在一旁，打量了下林芝，道，“贺大人，敢问岛上有谁能与成归成一战？”她说着，方才虽未和成归尘交手，已然感知到此人战斗力的可怕之处，若是没有灵石加身，她连跑的机会都没有。 “墨夜寒。”贺欢答。 楼外楼主墨夜寒。 “那他可是在岛上？”冷兮问。 林芝站在冷兮身后，他的话断断续续，“楼主他，不在岛上，在边境，但是我们不会让小坊主出事的，我们会全力保护小坊主的安全。坊主仁心，泽芜岛现在真的很需要小坊主。” 全力？全力骗她上岛？ 冷兮后背一阵恶寒，这就是让她白白去送死？这还没上岛，就差点死在船上，也难怪贺欢他们要诱骗她上岛...... 第4章 请君入瓮【03】 当暮色最后一缕日落从海平面落下以后，岛上草丛中的人，开始悉悉索索的往外爬取。岛内一片昏暗，只有靠近海边，才有些许的光亮。但这光亮也只有白日才有，现在只剩下一片昏暗。 几个村民透过薄薄的结界往外看去，黑暗的海平面之上只有一点光亮。见着那船只的大小，几人背着几斤米，抱着一床新棉被，瞪大了眼睛望着。 “是楼主的船。”船的距离不算很远，他们是岛民，对于墨夜寒的船只印象很深。 “什么？楼主回来了？”另外一年少之人掰开草堆往外看去，言语中止不住的兴奋。 “回来、回来你个大头鬼，现在回来还有什么用，整个岛上现在都是冷氏的人，楼主一人回来又能怎样？”说这话的，似乎是他的兄长。 “可是，爷爷奶奶都说，楼主回来一切都会好的。”年少之人低头看向自己手中的棉被，心中一阵酸楚。 “好个屁，就算好，也是以后了，你看好被褥，娘病重还等着盖被呢。”那位兄长说着，寒风吹在他的身上，他拢了拢胸前的棉被，抱着还是有些暖和。他见着远处的船，心想着，相比起那理想的以后，眼下能抓住的，才是真的。 那位兄长冲着小男孩道，“箩筐背好棉被抱好，你先回去，我等等就回来。”他将后背上的箩筐推到小男孩的身边，见他背起箩筐，又将两床被子塞给他，临别前还不忘叮嘱，“赶紧回家别逗留，哥，马上就回来，你听到了没。” 小男孩点点头。 “杀人魔可都是晚上出来的，快回去听到没。”他说着。 小男孩瞪大双目，懵懂的问，“哥，那你呢？” “哥还有别的东西要拿，刚才那个大人说了，还有一筐米，你先回去，我等下背上另外一筐就回来。”他说道。 小男孩扭了扭背上的箩筐，尽量让自己背的束缚一些。麻绳与单薄的棉衣发出刺啦刺啦的声响。 ** 海风呼啸，几乎听不到外头的声音。冷兮原本还在盘算该怎么躲藏，才能不被发现。外头火光四起，这明明是在海上，怎会忽然起火？ 窗外火光不清，她从腰间掏出武器凝结灵力，一把带着黄光的长刀出现在眼前。她一把劈开窗户，就见一条条火红的赤炼蛇口中吐出火气。 赤炼蛇本是生长在火山周围的一种蛇类，口中能吐出火气，并不多见于江南。 此时在大门的门缝中溜进一条赤炼蛇，它周身带着的火气，点燃了舱内的木板，刺啦刺啦的声响传入冷兮的耳中。 她猛地从船舱中一跃而出，快速爬上船的顶部。抬眼即见鸟群的爪子上，抓握着赤炼，此时正一条条的往船上扔。 这么有组织有纪律的队伍，看着像是有人一开始便布局好的。妖这东西本身就不受控，将火山赤炼与鸟群结合，再扔到船上，这人的实力可不低呀。 “小坊主呢？小坊主还在船舱里休息。”林芝的声音传入她的耳中，她回头瞥了一眼，不远处甲板上几人背对着她，贺欢抬眼看了她一眼。 火光汹涌，木板烧得格外得旺。她见着远处的海岛，岸边一片明亮，心里盘算了下，若是游过去，活着的几率是多大。 再抬眼看向上头的鸟妖，一把将武器幻化成长弓，一箭射下头顶的鸟妖。还未等鸟妖落地，她伸手抓住被射中翅膀的鸟妖，仔细辨认了下鸟的眼睛，自言自语的说了句，“幻术。” 她伸手将这低阶的妖物扔到甲板上，“有人是知晓我们要来？还是你们提前布置的？这鸟中了幻术，你们可有活路？”她的话说得直白，居高临下的看着几人，丝毫没有顾及这天上还在下着‘火蛇雨’。 好几次，火蛇都差点落到她的头上，这外面也着实是危险了些。 “非我们提前布置，怕是船上的灯火，让一些人发现了我们的存在。”贺欢道，船上今夜并未点很多灯笼，只是一两盏足够照明用的。 若是这样，在海面上被发现了也是常情，只是楼外楼这几人身经百战，怎会犯这么低级的错？ “你可知，后面会发生什么？”贺欢说道，几人方才便是在商议这件事。 如果是她的话，大概是会派人来乘胜追击，这汪洋之上，水性再好怕也是游不到岸边。她回头去看，岸上的明亮一直在移动，怕是打算来个夜袭。 不用多想，她也知道那是冷云城的人，她这次来此处一来没有报备，二来还是打算做反叛他的事，若是在船上被抓到，怕是凶多吉少。眼下船上仅有他们几人，还被火蛇围攻。 她从顶上纵身一跃，到几人的身旁，小声问道，“船上可有小船？” “船是有，只是鸟妖中了幻术，几乎是他们的眼睛，我们的一举一动皆在他们的眼中，就算是换了小船也没有办法。”贺欢道。 成群的鸟群，即便是打也打不完。 “有火药吗？”她说着，见几人面露难色，“烟花也行。” 林芝见着从腰间掏出几颗黑色的弹丸，递给冷兮，“只有这些了。” 她点点头，“够了，兵分两路，一路跟着我，一路去开船出来，以烟花弹药为号。” “大人可真是聪慧，避开危险是动物本能，这几颗火药以利箭的形式射上半空，还怕什么鸟兽。”林芝夸赞道。 冷兮刚想往高出去，听到这话脚底提溜一滑，险些摔倒。她没好气的白了林芝一眼，若是他们没想到，身上怎么会备着这东西，分明一开始也是这般打算。 她纵深一跃到栏杆上，在武器上注入灵力，那武器幻化成弓。冷兮伸手拉弓，将手中的弹药与利箭一起射了出去，伴随这巨响，烟花散开。鸟兽也随之忽然间有了神智，四散开来，它们扔下手中的赤炼，赤炼大多都落入水中，发出刺啦刺啦的声响。 旁的贺欢大吼一声，“上船。” 冷兮与林芝往那个方向跑去，跳入小船之上。大船上浓烟滚滚，火势渐大。 在不远处的地方，一艘艘小船从岸边出发。 冷兮自小对于灵力的感知度极强，此时已经明显觉察到不对劲了。 她冲着身后的林芝问道，“还有面具吗？”她指了指他们脸上的云雷纹面具，那是楼外楼中人，人人均要佩戴的。 林芝从腰间拿出一个，递给冷兮，“小坊主这是要？” 冷兮回答，“海风吹得太冷了，要拿东西挡挡。” 贺欢怕有人信以为真，还提醒了句，“我们已经被冷氏的船包围了，她这么做是怕被人认出来。” “可有冷云城那厮？”壮汉冲上前来，就要从腰间抽出长刀，便要与之拼命。 “阿让。”贺欢沉着声音，“不要耍脾气，我们人本就不多，冷氏族人十二坊主自有办法。” 邱晨站在身后，双手环抱在胸，“冷氏一族以灵石为尊，只有能操控十二灵石之一的人，才能称为坊主，既然你也是坊主，就肯定有办法处理冷氏的灵石？” 冷兮深吸一口气，伸手挠了挠后脖颈，“我可没有，能控制灵石的人凤毛麟角，更何况十二灵石即便是坊主也只能控制对应的一颗，相互不能干预，我是第十二颗，冷云城我没办法的，我殿后。” 裴让在这事儿上反应倒是快，“嘶，你别说，你不会打算趁乱跑到冷氏船上去吧。” 冷兮无语，她也得有命活才行，那可是冷云城，冷氏族中最想要置她于死地的人。 “不会的，我与小坊主一起。”林芝说着。 冷兮在冷氏十二坊主之中排行第十二，也被人叫做是十二坊主或是小坊主。 冷兮无奈一笑，思绪也随之飘远...... 船向着泽芜岛的方向越来越近，海面平静，除去海风之外，便是海浪的声音。待到几人过了结界以后，才发现整座岛屿都灰蒙蒙的，极重的妖气弥漫整座岛屿。 几人站在船上，虽都是好面子站得笔直，藏在袖子里的手指反复摩梭，避免被这风吹得冻僵。 此时的冷兮凝结着灵力，在几人不知道的情况下，她的灵力正与冷云城的灵力暗暗较劲。 戌石玉佩挂在冷云城的腰间，闪着黄色的光亮。这光亮若有若无，引起了冷云城身边侍卫的注意。 侍卫问道，“是附近有什么妖物，惊扰了灵石吗？” 冷云城说道，“并没有。”他说着，没好气的看向四周，该死，冷曦这丫头果然来岛上了。 冷云城的目光看向四周，不远处依稀有了小船的轮廓，他捏了捏小胡子，忽然想起自己的食指与中指一样长，心中的恨意大增，开口直接下了命令，“放箭。” 这船距离岸边还有不少的距离，冷云城在一开始便已经盘算好了，就算这船上有冷兮，只要离岸边够远，他们也游不到岸上，这般他的目的也达到了。 万箭齐发，利箭从半空中向着小船的方向直直坠下，扑哧扑哧—— 利箭插入木板之上，发出嗡嗡的声响。 “小心。”林芝冲到她的身前。 贺欢道，“眼下已经不是小心形式了，即便能抵挡住利箭，冷云城的戌石也是个重头戏。” “林芝，帮我挡一阵。”冷兮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