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怀鬼胎》 第1章 金玫瑰奖 灯光璀璨的第十八届上海电视节金玫瑰奖颁奖典礼现场,主持人一袭银色晚礼服,声音中带着恰到好处的好奇:“接下来要揭晓的是最佳女配奖,究竟会花落谁家呢?让我们共同看向大屏幕。” 舞台灯光渐暗,大屏幕上浮现出一张令人屏息的脸。 与此同时,旁白缓缓响起:“年度最佳女配角——周仪,《我这一辈子》。” “她是《修仙传》古灵精怪的小师妹陆灵儿。” 一袭粉衣翩跹,剑光流转间,桃花簌簌而落。黑衣人应声倒地,待大师兄率众匆匆赶来,陆灵儿已利落地挽了个剑花,一双又大又亮的眼睛满是笑意,歪着头娇嗔:“大师兄,你可来了,我都吓坏了。” “也是《三年十二班》里那个力大无穷、天马行空的苏巧巧。” 蓝白校服,双丸子头,嘴里叼着棒棒糖,蹦蹦跶跶的走在校园的林荫路上,突然一个篮球朝她飞来,她眼神忽变,狡黠接过速度飞快的球,正洋洋自得,却反被球带着撞向结满柿子的树干——噼里啪啦,金黄的柿子如雨落下,顶着一头黄色汁液,皱着眉头嘟嘴道:“哪个小子敢打我!” “更是《我这一辈子》里牺牲小我、成就大我的叶瑾。” 烫着时髦卷发、身着白色精致连衣裙从楼梯上快步跑下,一下子扑到沙发上那人怀里,一双灵动的眼眨啊眨,娇俏道:“爸爸,谢赫那个王八蛋欺负我!您得给我做主!”,画面一转,千金小姐变成一头短发满脸血迹的战地护士,背着急救箱在硝烟中奔走。 灯光重新亮起,大屏幕上的周仪大大的眼睛里满是诧异,旁边的女演员轻轻碰了碰她,她才恍然回神,于周围的演员们拥抱握手。 主持人喜悦的声音响起:“祝贺周仪!请移步舞台。” 周仪脸上绽开甜甜的笑,指尖轻轻捻起曳地的裙摆,一步,一步,走得沉稳而缓慢,胜利的时刻,喜悦的滋味,就应该慢慢品味不是吗? 镁光灯在眼前连成一片星河,这短短的十几米,她从十六岁开始走,走了整整七年,走的太慢了,没关系,从今往后,前路将是康庄大道!她要一直往前走,走到最高处,把自己的命运牢牢攥在掌心。 她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获奖的?哦,想起来了,是两周前那个不太愉快的下午。 摄影棚内,她穿着水蓝色吊带裙,抱着半只翡翠纹路的西瓜道具,配合摄像在聚光灯下作出俏皮而无辜的动作。快门声规律作响, 突然,门被猛地推开。 林恒闯了进来,带着一身室外的燥热和毫不掩饰的怒气。他没说话,只抬手一挥,周遭的摄像、助理便如同潮水般无声退去。 门被轻轻带上的下一秒,他将一叠文件狠狠摔在她面前的台子上。纸页纷飞,还没落下,他已经一步上前,一把攥住她披散的长发,用力将她整个人按倒在冰冷的工作台上。后背撞上硬实的台面,闷响一声,怀里抱着的西瓜道具脱手滚落,兀自转了几圈,停在散乱的纸页边。 “好样的,周仪!”他几乎是咬着牙挤出这句话,“金玫瑰奖最佳女配,你还真拿到了!”他的身体微微前倾,薄唇贴在她耳畔,声音冰冷刺骨:“说吧,这次又攀上了哪位评委?” 修长的手指带着粗粝的触感,缓缓抚过她裸露的肩线,“你是不是忘了——要不是我林恒,你现在还在泥里打滚,拍那些脱了衣服才能换镜头的三级片!” 多亏林恒那番气急败坏的“提醒”。 此刻,周仪身着一袭精心挑选的黑天鹅礼服,丝绒般的黑包裹着窈窕身形,颈间线条优雅如天鹅,裙摆处利落的剪裁与闪烁的细钻,妆容更是无懈可击——即便泪雨滂沱,眼线不会晕染,口红不会斑驳。 她站在颁奖礼的聚光灯下,轻轻捧起那朵刻着她名字的金色玫瑰,指尖在花瓣上停留片刻,才缓缓开口: “能被大家看见,真的是很幸运的一件事。”她的声音透过话筒在会场里轻轻回荡,“叶瑾这个角色,已经是三年前的记忆了。刚刚张导说,这部作品能上映很不容易……确实很不容易,去年年底聚会时,我们还在开玩笑,说再不播出,剧宣时剧情都要忘光了。” 她微微一顿,目光扫过台下,眼波流转间带着几分感慨。“万幸的是,现在大家不仅看到了这部剧,也看到了剧中每一个人的努力。” 大银幕上适时映出《我这一辈子》剧组成员的面容,每一张脸上都写着真诚的祝福。周仪的唇角轻轻扬起,绽开一抹含着泪光的浅笑。就在这个瞬间,一颗泪珠恰好从眼角滑落,不偏不倚,坠入怀中金玫瑰的花心。 “叶瑾在剧中有句台词,”她的声音微微发颤,却依然保持着得体的微笑,“每一株破土而出的植物,一定付出了千倍百倍的努力拼命向下扎根,才能向上生长。” 她将金玫瑰轻轻贴在胸前,目光坚定地望向镜头:“未来的周仪,会像叶瑾一样,拼命成长,带来更多更好的作品。谢谢大家,我是演员周仪。” 台下掌声雷动。 颁奖礼结束后,助理吴芸亦步亦趋地跟在周仪身后,小心地替她提着曳地的裙摆。沿途粉丝的欢呼与闪光灯交织成一片,周仪脸上始终带着笑,不时停下脚步挥手致意,轻声嘱咐粉丝们“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待人潮渐散,两人走向停车场。吴芸这才压低声音,语气有些支吾:“仪姐,林总……在保姆车上。我、我就不上去了,你们……好好谈,一定好好谈啊!” 周仪停下脚步,侧过身,指尖轻轻点了下吴芸的额头。这姑娘是林恒当初安排的人,性子软,能力也寻常。周仪不是看不穿林恒那点心思——一个小助理,她若真想换,自然有千百种方法。 留她至今,一来是为安林恒的心,二来……这姑娘早年丧父,母亲又常年卧病在床,那份无依无靠的仓惶,总让周仪想起许多年前,同样孤立无援的自己,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是,这样有软肋的人好拿捏,她用着放心。 周仪放缓脚步,声音沉静,决定最后提点她一次:“吴芸,我跟林恒解约的事,已是板上钉钉。你若是决定继续跟我,脑子就得清醒些——你觉得我自己上车,把你一个人丢在这儿,狗仔会怎么写?一是我苛待助理,深夜让你独自落单;二是林恒未必真躲过了所有镜头。你让我与他单独同车,明天会不会出来个车震门?” 她目光平静,却带着不容错辨的力道:“记住,越是站在人前,越不能露出一丝破绽。” 吴芸低下头,嘴唇轻轻抿着。她跟了周仪五年。比起从前跟过的那些艺人,周仪实在算得上省心——那些耍大牌的行为她一样也没有。每次通告,她总是提前收拾妥当,从不让旁人苦等;哪怕在条件艰苦的荒郊野外拍戏,她也从不抱怨。自己做错事时,周仪不仅会细致地指出来,还会耐心教她如何弥补。知道她家里的事后,主动给她涨了工资,还把她妈妈送进了私立疗养中心,事后只轻描淡写一句:“朋友的医院,不花什么钱。”这样好的老板,这样赚钱的工作,真是提着灯笼也难找。 吴芸抬起头,眼神终于坚定起来:“周姐,我明白了。你放心,我不会拖你后腿的。” 她扶着周仪上车,自己缩在角落,努力降低存在感。 今晚这场谈判避无可避,她只求两人别像上次那样剑拔弩张。 想起上回在摄影棚外的情形,吴芸至今心有余悸。她当时守在外面,隐约听见里面传来压抑的对话声——一个声线陡然拔高,另一个却始终从容不迫。突然,一记清脆的耳光声划破空气,震得她心头一跳。紧接着林恒摔门而出,墨镜遮住了大半张脸,嘴里狠狠骂着“不可理喻”。吴芸下意识抬头,恰巧捕捉到他左颊上那道鲜明的红痕。 此后整整两周,林恒都没露面。 此刻,吴芸忍不住偷偷抬眼,目光飞快掠过林恒的左脸颊。 那巴掌印自然早已消退,只是周仪当时指间戴着那枚镶钻的戒指,锐利的边缘在林恒颧骨处划开一道血痕。如今伤口虽已结痂,暗红的痂痕却依然醒目地横在脸上,昭示着当日那场冲突的激烈。 林恒修长的手指径自抚上周仪的脸颊,语气听不出喜怒:“获奖了怎么不开心?” 周仪避开他的触碰:“早就知道的事,开心都是过期的。” 林恒语气里带着一丝讨好的意味:“还在生气?我去日本是谈正事,碰巧那小明星也在那边有活动,我没碰她,就是觉得眉眼有点像你,多说了几句话,狗仔最爱捕风捉影。”他拉过她的右臂,摸到了一块凸起,皱了皱眉:“这疤多少年了,正巧我要去韩国,明儿跟我一块去,现在祛疤技术很成熟,我陪你去掉。” 周仪收回手臂,闭目养神。 林恒冷笑一声,拿出手机看晚会的回放。周仪无疑是个极有天赋的演员——看她台上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眼神从惊讶到喜悦,再到患得患失,最后那滴泪精准地落在玫瑰花里,评论区全是:“姐姐美死了!姐姐的泪滴在我心上了!” “这一招,练了多久?”林恒的指尖又一次抚上她的耳垂。那里生得圆润饱满,稍一揉捻便会泛起淡淡的粉,此刻正缀着一枚祖母绿狭长耳坠,薄荷叶般的切面在昏暗光线下幽幽反光。 他低笑,气息拂过她颈侧:“怎么办?有点后悔签你了。” 她身上那股清冽干净的气息,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五年前初见她的那个夜晚。 那场聚会里,坐满了姿色上佳、演技灵动,却因没有攀云梯而只能在各色剧集里充当配角的姑娘们。而那时刚被父亲训斥“三十岁还整日混吃等死”、憋着一肚子闷气的天凯娱乐少东家林恒,恰恰就是那个能随手送她们上青云的人。 席间献殷勤的美人不少,林恒来者不拒,被灌了不少酒,兴致却始终寥寥。他靠在沙发上假寐,昏沉间,一缕干净清冽的香气却悄然钻入鼻息。 他勉强掀开眼皮,朦胧光影里,一道翠色身影正袅袅向他走来,那身段被妥帖的布料勾勒得窈窕有致,尤其那截腰,盈盈一握。林恒眯着眼多瞧了几秒,心底莫名冒出个念头:这样的腰,若是揽在别处,必定另有一番滋味。 这念头让他喉间发紧,无意识地松了松领口。 姑娘已在他身侧坐下,一只素白的手递来一杯剔透的液体,里头冰块轻撞。“给我的?”林恒懒懒摆手,“真喝不动了。” “不是酒,”她嗓音温软,身子微微倾近,那缕若有似无的香气更清晰了。灯光流转在她发间那支蝴蝶钗上,折出细碎的金芒,映着她含笑的眼波。“你试试。” 林恒伸手握住她递杯的手腕。肌肤细腻温润,触感如玉。他指腹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就着她的手低头抿了一口。 冰凉清冽的液体滑入喉间,带着薄荷的醒神与柠檬的微酸,他动作一顿,抬眼看了看她,接着又仰头喝了一大口。凉意漫开,混沌的思绪清明了几分。 他靠回沙发背,手臂自然而然地环上那截腰肢——果然如想象中那般纤韧合度。他目光放肆地在她脸上流连,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妹妹有点手段。说吧,看上哪个角色了?哥哥心情好,说不定能帮你。” 周仪迎着他的注视,非但不怯,反而微微倾身。指尖若有似无地划过他胸前衣料,气息轻吐在他耳畔,声音压得又低又软,却字字清晰: “你签我。五年内,我为你赚三千万。” 林恒低笑,带着酒意的气息拂过她鬓边:“口气不小。可惜,我不缺钱。” 周仪不退反进,指尖停在他心口,抬起眼睫,眸中漾着灯光与某种不容错辨的笃定: “若我输了,”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羽毛,轻扫过紧绷的空气,“就把我自己抵给你——一辈子。” 回忆被车子稳稳停下的惯性切断。周仪伸手,“啪”地按亮车内灯,骤然亮起的光清晰勾勒出她此刻没有一丝犹疑的侧脸,“谢谢你当初签我,答应你的我都做到了。解约的事,我的律师会跟你谈,好聚好散是互赢的局面。” 说完,她拉开车门。吴芸连忙上前替她提起礼服裙摆。 “周仪,”林恒仍坐在车内暗处,身影几乎被阴影吞没,只有声音沉沉传来,“跟我撕破脸,对你有什么好处?” 周仪脚步未停,甚至没有回头。高跟鞋敲击水泥地面,发出清脆而决绝的回响,在空旷的地下车库里一路蔓延。 吴芸提着裙角,小跑着跟上,压低声音问:“仪姐,天凯的公关肯定不会坐以待毙,我们要不要先发个解约声明抢占舆论?” 周仪只淡淡道:“不急,只有千日做贼,那有千日防贼,先看看他们怎么出招。” 吴芸回头瞥了一眼那辆纹丝不动的车,阴影浓重得化不开。“那万一林总不肯解约怎么办?” 周仪神情笃定:“没有万一!” 开新文啦,喜欢的朋友们点点收藏[加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金玫瑰奖 第2章 晴天 林恒站在落地窗前,城市的霓虹在他眼中明明灭灭。他刚挂断法务部的电话,指尖还残留着手机金属边框的冰凉触感。 “林总,您确定要这么做吗?” 助理抱着一摞刚打印好的文件推门而入,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迟疑,“周仪刚刚拿了奖,风头正劲,是商业价值最高的时候。公司这几年在她身上的投入……可不是小数目。这几个代言……如果现在解约,违约金只怕……” “执行。”林恒依然背对着门,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前几天陪我去日本的那个,是叫蓉蓉还是佩佩?把这些空出来的资源,都转给她。” 助理思索了片刻,才明白他说的是谁:“宋橙橙?” 林恒随意的点了点头,缓缓坐回那张象征权力的真皮座椅。电脑屏幕幽幽亮着,正显示着他吩咐公关部紧急撰写的通稿——《震惊!新晋小花不为人知的一面》。 文章极尽渲染之能事,将周仪描摹成一个迷恋权势金钱、为了出名不惜拍下大尺度写真、企图一脱成名的心机女,而天凯娱乐的登场,则如踏着七彩祥云的英雄,在她深陷泥沼时伸出援手,为她支付天价违约金将她“打捞”上岸,赋予新生。 配图是周仪五年前刚签约天凯时的模样。照片里的女孩脸庞白净,笑容恬淡恰到好处,眼神清澈得像精心打磨过的水晶——温驯、通透,仿佛一眼就能望到底,看不见杂质,也窥不见底下暗藏的涡流。 林恒的指尖轻轻划过屏幕上那张纯净得不染尘埃的脸。 真不愧是他看中的女人。 短短五年,当初那只眼神里写满依赖与不安的雏鸟,如今羽翼渐丰,竟敢同他说“好聚好散”这种傻话。 以为赚到三千万就可以拍拍屁股走人吗? 他无声地勾起嘴角,眼底却没有半分笑意,只有冰冷的审视与掌控。 不是想试试自己的翅膀有多硬么? 那我就让你好好看看,离了我的天空,外面是怎样的疾风骤雨。我等着你撞得头破血流,然后乖乖回到我为你打造的黄金笼子里。 “拜托媒体朋友们,”林恒对助理淡淡吩咐,目光落回屏幕上那张“纯净”的笑脸,“多多‘关照’我们这位刚刚获奖的美人。故事,要讲得动人一点。” 通稿如野火蔓延。 周仪的名字迅速与“短视”“虚荣”“没脑子”等标签捆绑,无人深究她当年真正的处境,只剩下一片对“九漏鱼”明星居高临下的嘲讽。与此同时,“天凯真是良心公司”“这种艺人还肯救”的称赞声此起彼伏,将林恒和天凯娱乐推上了道德高地。 更多嗅到血腥味的看客,则把注意力投向更暧昧、更肮脏的角落——他们开始兴致勃勃地“考古”周仪在前东家时期的作品与踪迹。毕竟,那家早已没落的公司,当年正是以拍摄各种擦边球的风月片和低俗广告闻名。 林恒这一招,稳、准、狠。 他不仅抽走了周仪脚下的台阶,更在她试图起飞时,亲手在她身后点燃一片火海。若她此时胆敢提出解约,或流露出任何一丝“不驯”,立刻便会被滔天舆论打上“忘恩负义”“养不熟的白眼狼”的烙印,彻底吞噬。 他看着屏幕上开始涌现的、关于周仪“过去”的种种捕风捉影的讨论和不堪入目的P图,缓缓向后靠进椅背,点燃了一支雪茄。 烟雾缭绕中,他仿佛已看见那只美丽的鸟在风雨与烈焰中惊慌挣扎,最终遍体鳞伤地跌落,只能哀鸣着祈求他的庇护。 美丽的鸟并没有因为风雨低下头颅,周仪着一身粉色小香风及膝裙,长发扎成清爽的高马尾,安然坐在何宅院中,陪着何钰悠闲品茶。 何钰出身于钟鸣鼎食之家,百年望族,书香延绵。各行各业皆有族人身居翘楚,底蕴之深,令人侧目。这座江南徽派宅院,便是何家传承的见证——两百余年的风雨掠过粉墙黛瓦,亭台楼阁间每一处细节,皆是时光与财富的沉淀。即便是此刻他们闲坐饮茶的这把看似朴素的木椅,亦是流传有序的古董,有价无市。 周仪每每心绪不宁时,只需凝望庭院中那潺潺活水与静默山石,便能重新积蓄力量,再起雄心。 她端起茶盏,慢条斯理地啜了一口:“入口微涩,回味却带着丝丝甜意。只有在何姨这儿,才能品到这样的好茶了。” “是阿璲那孩子,知道我好这一口,说是自己上山采的。他说得随意,我后来一查,才知道那山海拔五千多米,想想都后怕。”提起大儿子,何钰脸上露出欣慰的笑意。 正在说话间,一个染着亮眼黄发、身穿黑色机车服的精神小伙风风火火地跑进院子,一把搂住何钰的胳膊撒娇:“亲爱的妈妈,我这段时间可乖了,保证没打架也没惹事。能不能跟舅舅说说,把我的车还我呀?” “都二十五了,还像个小孩子……”何钰无奈地摇头,语气里却透着宠溺,“罢了,以后可不能再这样胡闹了。盘山公路是随便玩的吗?摩托车多危险,万一刹车失灵怎么办?难道你要让妈妈白发人送黑发人吗?” 周仪静静看着对面那个对着何钰讨好卖乖的沈珌,心底不由泛起一丝惋惜——名门望族又如何?养出这样的败家子,就算有座金山也迟早要败光。更可叹的是,何钰膝下竟有两个这样的儿子。 何钰离婚时,前夫沈泽楷将美凌电子公司的股权全给了沈珌,由何钰代持。在职业经理人的经营下,股价曾连年上涨。风头最盛时,周仪也投了些钱。沈珌二十岁亲自上阵,大刀阔斧地改革,五年过去,财报上的赤字触目惊心,股东们纷纷抛售离场。还好周仪抽身早,否则看着那跌到一块二毛五、绿得发光的股价,她第一个就想拿刀捅死沈珌。 奈何人家家底殷实,股价天天织布机似的低迷,这位执行董事却还在外头飙车泡吧。 从某个角度讲,沈珌也算个经商“奇才”了。 何钰拍拍沈珌的手:“好了,小珌,都多大了还撒娇?周仪还在呢,也不嫌害臊。” 沈珌这才站直身子,望向对面那个粉嫩精致得像芭比娃娃的女人。他盯着周仪看了好一会儿,冲着她吹了声口哨:“获奖了?还没恭喜周老师呢。”他拎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举了举:“祝贺。” 周仪微微一笑,端茶回礼,“这戏能上,还得多谢何姨。” 沈珌大咧咧地在周仪身旁坐下:“嘿!我小舅舅一句话的事,咱们都一家人,谢来谢去不就见外了嘛!” 周仪敏锐地捕捉到“一家人”三个字出口时,何钰眼中一闪而过的异样。她莞尔一笑:“话不是这么说的。要不是有人提点哪些敏感地方该删,怕是再改个十年八年也不一定能上。”说着,朝何钰投去感激的目光。 沈珌的注意力却早已转移:“你杯子里泡的是什么?怎么跟我的颜色不一样?”没等周仪回答,他已自然地端起她的茶杯一饮而尽,咂咂嘴道:“比我的甜。” 何钰不动声色地嗔怪:“这么大人了还抢你妹妹的茶,羞不羞?我们姑娘家说话,你在这儿凑什么热闹,找朋友玩去。” “她算我什么妹妹!”沈珌小声嘀咕,起身时还不忘多看周仪几眼:“晚上一起吃饭啊,周老师!” “还是没长大。”何钰无奈摇头,眼底却漾着藏不住的宠溺。 周仪给何钰添了茶,又重新拿了个杯子,给自己倒上,适时递上漂亮话:“真羡慕何姨,这么孝顺的孩子,居然有两个。” 这话说得何钰心花怒放。她是真心喜欢女孩,否则也不会在生了沈璲之后还要老二,谁知又是个小子。她拉过周仪的手,细细端详起来。 都说“三庭五眼”,周仪生得标致,举止又大方。何钰喜欢的,不论是品茶、书法、琵琶、珠宝还是诗词,她都能接得上话。就算是亲生的,也未必有这般投契。 到了他们这样的门第,树大招风,她对儿媳的期许便只剩最根本的一条——家世清白。可周仪的身世偏偏是他们这种人家最瞧不上的私生女,纵使陈立诚对外宣称是养女,可陈立诚那种老狐狸,会为了养个毫无关系的小姑娘得罪自己的妻儿? 即便抛开这层身份不谈,那娱乐圈又是什么好地方?那些虚虚实实的消息,连她这种平日里对娱乐圈漠不关心的人都灌了满耳。 只是……当年那件事,终究是欠了周仪的。 周仪看出何钰眉间淡淡的忧愁,知道时机成熟了。她伸出另一只手,轻轻覆在何钰手背上,声音放得又轻又柔:“何姨,我有件事想求您。”她顿了顿,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苦笑,“最近关于我的那些事……您应该也听说了。” 茶香氤氲中,她的声音更低了三分,带着些许恳切:“我想着,以后自己办个工作室,接些喜欢的本子,只是选址一直定不下来——不是太偏,就是太小。”她轻轻摇头,指尖在何钰手背上若有似无地按了按,“这寸土寸金的地方,真是有钱也没处使。您见识广,人脉深,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地方可以指点我?租金方面,都好商量。” 何钰展颜笑道:“我当什么事呢!你也知道,我三叔家就是做房地产的,咱们家最不缺的就是房子。回头我给你找个最好的,还谈什么租金!” “那可不行,”周仪微微嘟起嘴,带着几分娇嗔,“这钱我一定得给。” 何钰见她如此知进退,心里更是喜欢:“好好好,都依你。下午陪我去画廊转转?” 周仪的目光落在墙壁上那幅十寸大小的画上,微微出神——那是她第一次陪何钰逛美术馆时,何钰买下的。 何钰年轻时便是远近闻名的才女,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周仪为能得她青眼,暗中不知下了多少苦功。她始终笃信,机会从不会辜负有备之人,更明白机缘如电光石火,稍纵即逝。因此哪怕只窥见一丝微光,她也会毫不犹豫地纵身抓住。 那时周仪的油画知识远不如现在扎实,时间又紧,而何钰的学识太渊博。她只来得及记下毕加索、梵高、莫奈、伦勃朗等大家的风格和代表作,怕说多错多,只能泛泛地说“是啊”“这幅画很大胆”之类的空话。眼看何钰神色越来越淡,周仪攥紧了手,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 她拉着何钰走到一幅油画前,假意端详半晌,实则紧盯着右下角的标题和署名。 那是一幅很抽象的画,色彩明亮,线条诡谲,盯久了甚至让人头晕。画名也起得离谱,叫《晴天》。 周仪心里打鼓,语气却气定神闲:“何姨,我觉得这馆里最好的就是这幅《晴天》。您看作者的用色,主要是红、黄、蓝三原色,不同比例掺和,又能调出新的颜色。这些优美的线条……我想,作者一定很喜欢梵高,是在致敬《星月夜》,才创作出这幅《晴天》。” 她留意着何钰的神色,见那份不耐渐渐消散,暗暗松了口气。她发觉何钰的目光总往《晴天》那边瞟,不是在赏画,而是在看画前驻足的人多不多,就猜到这画与何钰有关。不知这作者跟何钰什么关系,不过她这番马屁是拍对了。 她继续道:“看这画,我猜作者是个热爱生活、细心、善于发现美的人。不知作者肯不肯割爱?把它摆在家里,心情都会明媚起来。” 何钰终于露出笑容:“那咱们就把它买回去。” 沈珌来叫周仪吃饭时,正看见她端详着那幅《晴天》。她身子轻轻倚在栏杆上,白皙的脸,红唇微张,一身粉衣,双腿又白又直——她整个人,就像一幅明媚耀眼的《晴天》。 沈珌闭了闭眼,才走过去:“我妈说,你很喜欢这幅画?” 周仪回神,她自然喜欢,这不仅是幅画,更是她叩开何家大门的一块敲门砖,她眼中满是欣赏,道:“仿《星月夜》的多,仿得有新意的却少。” 听她这么说,沈珌没来由地有些不高兴。他扯扯嘴角,朝她走近一步:“还好吧。不过,周老师——” 在他靠近的这几步里,周仪一动未动。此时两人已挨得极近,近到沈珌能闻到她身上若有若无的淡香,近到他稍一低头就能触到她嫣红的唇。 他又闭了闭眼,才道:“周老师,我妈当初买下《晴天》,不是因为你。而是因为……这画是我哥画的。” 周仪瞪大双眼,震惊地抬头,唇不经意擦过他的。 沈珌觉得天地在这一瞬按下了暂停键,耳边只剩下自己鼓噪的心跳。即便是在盘山公路上压弯疾驰,也不曾有过这样的失序与震颤。他微微低下头,近乎失控地吻上她的唇——果然如梦中一般温软,带着清甜,让他不自觉地想要索取更多。 周仪轻轻哼了一声,抵着他的胸口想将人推开:“不行的……”可沈珌的手已扣上她的后颈。 远处隐约传来脚步声与呼唤:“开饭啦——周仪、小珌,你们在哪儿?房子大了就是不方便找人。” 沈珌一把揽住她的腰,带着她躲进门后的阴影里。周仪微微垂着脸,颊边早已绯红一片,声音又轻又嗔:“你……你干嘛……” 那红彤彤的脸一下子把他拉回了高三。那时她是他的小老师,坐在他身旁给他辅导功课,最常说的话就是:“沈珌,你干嘛!为什么把我的语文作业撕了?沈珌,你干嘛,这道题我都讲了好多遍,你怎么还问?哎呀,沈珌,你干嘛!为什么抢我的蛋糕吃……” 他不过是在遵循自己的内心。刚想俯身继续,周仪纤细的手指已轻轻抵在他胸口。她双颊绯红,唇瓣被咬得泛白,就在那微颤的睫毛下,一颗泪珠毫无征兆地滚落,划过她滚烫的脸颊,直直砸在他手背。 “别这样……”她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哽咽,脆弱又坚决,“我们真的不可以。”远处呼唤声越来越近,周仪又推了推他,声音里带着恳求:“快走。” 沈珌一下子慌了神,大手在她脸颊上胡乱擦拭:“诶我真服了,别哭啊周老师……好好好,我这就走!” 待沈珌离去,周仪靠在墙上,深深吸了一口气。她迅速整理好微乱的衣裙,从手包中取出粉饼与口红,对着小镜子仔细补妆。指尖稳定,目光冷静。直到镜中容颜恢复无瑕精致,她才缓缓勾起唇角,随后,她拨通电话,只轻声说了三个字: “动手吧。” 收起手机,她从容地朝前厅走去。 第3章 不含而立 最近娱乐圈的瓜,一茬比一茬炸裂,看得人目不暇接。 天凯娱乐“拯救周仪于水火”的温情通稿刚发出去不到三天,旗下顶流陈宇于深夜骤然在微博投下一封字字泣血的长文——《我与天凯的十年》。 文中详述公司如何粗暴夺走他已谈定的高奢代言与电影男主,转而塞给某高层“亲密艺人”。更附上数张背部、手臂大片青紫淤伤的照片,直指公司某林姓高层多次对他暴力相向,文末那句“签约十年,我身上从未真正‘干净’过”,看得人脊背发凉。 一石千浪。三小时内,数位与陈宇合作过的知名导演、编剧、幕后工作者罕见集体转发,言辞隐晦却立场鲜明。旋即,如同按下连锁开关,又五六位艺人接连发声,以“我也曾是陈宇”为话题,揭露资源被抢、收入被克扣、人格遭羞辱的种种遭遇,一幅血色斑驳的业内生存图景骤然摊开。 粉丝的怒火瞬间被点燃。第二天,天凯娱乐总部大楼被围得水泄不通,“天凯道歉!”“抵制职场暴力!”的呐喊与哭泣震耳欲聋,场面一度失控。 媒体迅速将事件推向更深的层面。社会学者、劳动法专家、职场心理分析师纷纷被邀请解读,话题从娱乐圈个例,迅速蔓延成一场全社会关于职场权力的反思——“聚光灯下的明星尚且如此,普通人的职场暗角,又有多少无声的压榨?”“在不对等的权力关系里,劳动者的尊严底线究竟在哪里?” 娱乐八卦,就此升格为一场关于公平与尊严的社会大讨论。天凯娱乐被抛上公共价值观的审判席,压力从四面八方涌来。 就在舆论沸腾至顶点时,又一记重锤落下——金牌经纪人唐颖毫无预兆地宣布离职,并带走了陈宇在内的近半天凯核心艺人,共计二十八名,集体跳槽至对家海天娱乐。 唐颖的出走,彻底击穿了天凯的防线。她不仅是公司元老,更掌握着大量核心资源与人脉。她的离去,不仅意味着顶级经纪团队的崩解,更直接动摇了资本市场的信心。财经媒体估算,此次“集体出逃”将导致天凯市值蒸发近百亿,后续的资源流失与合约赔偿更是难以估量。 舆论持续发酵。到了这时,大多数人已经忘了,这场风暴最初不过源于一篇名为《新晋小花不为人知的一面》的通稿。少数还记得来龙去脉的网友,在深夜看到了ID“天女花”悄然发布的法院判决书扫描件。 判决书清晰显示,天凯最终为周仪支付的违约金实为五百万元。而据一位曾混迹娱乐圈的网友推算,周仪在过去五年为公司创造的利益,保守估计超过四千万。 两相对比,真相浮出水面——天凯当年看中的,不过是周仪身上的商业价值与未来潜力。而今这家公司早已千疮百孔,谎言连篇,那篇突如其来的文章,又有几分可信? 电影频道此时将网上难寻踪迹的、周仪在前司主演的风月片《不含而立》删减香艳片段后,24小时循环播放。大家本是抱着“吃瓜”心态围观,却发现古早港片确实精彩——剔除**外衣,内里竟是一个交织着复仇、伦理与人性挣扎的深刻故事, 影片中,周仪一袭白衣,目光凛然:“我肮脏?状元郎,你上京赶考的钱,又是从哪里来的?”她目光扫过周围指指点点的百姓,脊背挺得笔直,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破碎而决绝的骄傲:“在这满口仁义道德的世间,我敢说——我比你们任何人都要干净,都要高贵!” 舆论风向悄然转变,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发声,抵制网络上肆意传播不雅图片的行为——无论真相如何,这无疑是对一位女性**而残忍的伤害。周仪适时发声,感谢公众的清醒与支持,并表示所有证据均已完整保存,正式移交警方处理。 “出走门”闹得最沸沸扬扬时,知名娱记孙大雨的镜头捕捉到这样一个松弛的日常画面:喧闹的市井街边,周仪与一名黄发男子对坐吃火锅。白雾氤氲间,两人言笑晏晏,姿态亲昵。 这件事在当时除了周仪的少数核心粉丝,并未掀起多大水花。粉丝们坚信那不过是好友间的寻常聚餐,纷纷等待着周仪本人或天凯娱乐出面澄清。可等来等去,最终只等来天凯一则解约声明: “五年相知相守,共克难关,未来愿你星途璀璨。” 配图是十八岁的周仪在广阔无垠的草原上,穿着金白交织的蒙古袍,身骑黑马,眺望远方,笑容明媚阳光。 周仪看到照片时愣了一瞬。如果林恒肯听她的好聚好散,何苦闹到如今“两败俱伤”,现在恐怕她想收手,海天也不会同意了。当然,她也没想过收手,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她随即转发,写下:“此后,愿我们一路皆坦途。” 半月后,天凯娱乐董事长林恒在酒店与“女朋友”共赴**时被带走。围观群众纷纷表示大快人心。唯有一条不起眼的评论悄然浮现又迅速淹没:“那女孩的侧影,怎么有几分像早期的周仪?” 又两天,娱记孙大雨放出一段天凯全体员工在医院排队进行专项体检的视频,视频里众人神色惶惶。有人说林总“荤素不忌”,有人猜测是在尿检,也有人说是正常的公司福利。众说纷纭,但业界达成一个共识: 天凯娱乐,气数已尽。 吴芸念到“气数已尽”时,转头看正在切土豆丝的周仪,语气里带着一丝侥幸:“仪姐,还好咱们解约速度快,这种事,沾上可就难洗掉了。” 周仪随意拎出几根切好的土豆丝,用尺子一一测量长宽高后,随意的丢进水盆,她擦了擦手,轻戳了戳吴芸的额头:“是啊,我们这次可真幸运。” 吴芸跟在周仪身后,笑的没心没肺:“是啊是啊!那通稿一出来,我以为咱们要打一场硬仗呢,谁知道陈宇突然爆料、唐颖姐又带着那么多人离开,真是菩萨显灵,阿弥陀佛!” 周仪在心里轻叹一声,指望吴芸挑大梁还为时过早,她指着屋子一角道:“回头叫人把这些绿植弄走,这面墙加上镜子,昆曲老师什么时候来上课?” 见周仪切换工作模式,吴芸也收了笑,一一回答,窗外川流不息的鸣笛声叫周仪皱了皱眉,吴芸一面关窗一面道:“仪姐,咱们以前呆的那个产业园地方安静,租金便宜,你也喜欢,却还是换到这里,我猜因为这里是何家的产业,娱乐圈最是看中人脉资源的地方,咱们单干,背靠大树好乘凉?” 周仪赞许地挑眉:“不错,知道动脑筋了。招聘简历看得怎么样了?” 吴芸连忙将筛选出的简历递过去,苦恼的道:“发布岗位后、法务、财务、宣发这些收到不少简历,但经纪人……至今没有合适的人选。我们太缺一个有资源的经纪人了!” “经纪人我有安排了。” 这时门铃响起,吴芸小跑着去开门。门打开,整个人活像是见到鬼一般呆愣在原地,好半晌才讷讷道:“唐……唐颖姐?” 周仪头也不抬地打了个招呼:“来了?”便继续翻阅手中的简历。 吴芸彻底困惑了——不是说唐颖已经跳槽了吗?此刻她不是应该忙着打理带走的二十八个艺人吗?在天凯时,周仪也不过是挂在唐颖名下,两人并没什么交集,眼前这熟稔的氛围究竟从何而来?吴芸自认几乎寸步不离地跟着周仪,这么多事情究竟是在什么时候发生的? 唐颖优雅落座,周仪将挑出的简历推到她面前,唇角含笑:“我年纪轻,没经验,还请唐姐帮忙把把关?” 年纪轻是事实,但“没经验”这三个字唐颖可不敢苟同。当年林恒将周仪交给她时那番交代,她一听就明白——这又是林大少爷带回来玩的小明星。林少爷时不时就会带新人来,但交给她带的,周仪是第一个,可见她在林恒心中有些分量。 长的倒是一张清纯小白花的脸,不过不是科班出身,还在读大三,自己提出只在寒暑假接戏,倒是省了她的一番唇舌,按林恒的要求只给她安排龙套角色,双方相安无事。 周仪大学毕业后,唐颖依旧给她安排些不起眼的小角色。周仪倒是听话,给她什么角色她就接什么角色,弄的唐颖自己有些过意不去,想着找个时间跟林恒谈谈周仪的职业规划。 她还没来得及腾出手找林恒,手下最红的单身男星就被拍到与女生牵手接吻。唐颖是有些恼火的——这种事她再三强调,却总有人不当回事。好在恋情绯闻对天凯来说不算棘手,公司自有一套成熟的应对机制:该发文发文,该澄清澄清。她只警告了男明星几句,并未真往心里去。 不料几天后,她手下另一位男艺人又被爆出“睡粉”丑闻。短短十天里,她手下艺人接连出事。直到这时,唐颖才猛然惊觉—— 她小看了那个叫周仪的女孩。 这次“出走门”,她更是彻彻底底被周仪摆了一道,连陈宇是什么时候被周仪收编的,她都毫无察觉。面对如此汹涌的舆情,与其坐等天凯沉没,不如趁早抽身——她是个精明的商人,自然懂得在什么时候该做什么决断。只是,当年她在商界挥斥方遒的时候,周仪那孩子怕是还没断奶呢。如今却被这样一个小辈耍得团团转,她难免心里有口气。 唐颖接过简历,指尖在纸页上轻轻敲击,目光却落在周仪身上:“你这一手,玩得漂亮。” 周仪唇角微扬,端起茶杯轻啜一口,笑的天真:“唐姐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周仪是“懂装不懂”,可吴芸似乎是明白了,没有菩萨的庇护,不过是筹划筹划再筹划,从周仪提出解约开始,到天凯接连爆出丑闻,再到唐颖带着核心艺人集体跳槽。这一切看似巧合,实则环环相扣。 吴芸不禁想,跟黄毛的恋情是不是也在环里,她引不住下想,如果恋情在环里,那么《不含而立》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大众视野,乃至二十四小时循环播放——这一切的背后,周仪究竟布了多大的一个局?她究竟……算到了哪一步? 周仪放下茶杯,看着站在一旁若有所思的吴芸,觉得这孩子还有点救,道:“帮我带一阵?” 唐颖看了眼吴芸,“这孩子实心眼,你来教不是正好?” 吴芸低下头,羞愧的红了脸。 周仪知道她心绪不平,给她倒了杯茶,软声道:“唐姐,术业有专攻,还得老您费心,听说,海天给了您15%的股权,经此一战,谁人不知金牌经济唐颖!” 周仪递了个台阶,唐颖顺势而下,毕竟以后还要合作,她从中抽出几份简历,“想好了,自立门户?” “唐姐,在别人的棋盘上,永远都只是棋子。我想试试,自己执棋是什么感觉。” 唐颖深知周仪并非池中之物,如今自立门户,又有她这个金牌经纪人保驾护航,前途自然不可限量,不过这一切的前提是她还能好好活着。 “陈宇的公寓昨天被人洗劫一空,门上、窗上全被泼了大红的油漆,万幸他这几天没在家住,今早我送他出国了。林家这次栽了这么大的跟头,你自己小心。”说到这里,唐颖语气里又忍不住带出几分恼意。她实在想不通,陈宇何必蹚这滩浑水——那些旧事早就尘埃落定,他如今正是红透半边天的时候,这一闹,只好暂时以“出国进修”的名义避避风头。唐颖抬眼看向周仪,见她正垂眸翻着简历,睫毛纤长,肤色莹白,心里忽然一动:难不成陈宇和她有过什么?这女人若是生在古代,怕不是个搅弄风云的苏妲己! 毕竟同在一艘船上,唐颖沉吟片刻,还是把话挑明了:“跟你吃火锅的黄毛是何家什么人?既然攀上了何家,就务必攀牢了。否则……”她意味深长地顿了顿,“有朝一日,墙倒众人推时,你的下场会很惨。” 这番话唐颖说得真情实意,也正点破了周仪的现状——看似顺风顺水地与天凯解约,实则背后是万丈深渊,稍不留神,便是死无葬身之地。 周仪握住唐颖的手,亲亲热热道:“好姐姐的恩情,我记在心里了。一会儿留下吃饭,我下厨。”她望向料理台那盆粗细一致的土豆丝,露出迷之微笑: “醋溜土豆丝。” 第4章 求婚 解约后的首次公开亮相,周仪受邀为某国际知名女装品牌站台。 她身着本季主打的薰衣草紫抹胸百褶裙,长发垂肩。细碎的薰衣草花瓣从高处飘落,点缀在她的发间与肩头,宛若花中精灵降临人间。 活动进行得颇为顺利。经验丰富的主持人把控全场,周仪也依照事先准备的讲稿对答如流。就在她摆好姿势准备退场时,舞台右侧忽然出现两列身着黑衣、戴墨镜的魁梧男子。 然后她看见了一颗金灿灿的头。 那是沈珌。 他身穿白色西装,带着墨镜,手捧一大束红玫瑰,走的虎虎生威,周仪下意识看向主持人,见对方微微摇头,心里顿时升起不祥的预感,她突然想起来,这商场是何三叔旗下的。 吴芸曾好奇地问她:“像多米诺骨牌一样环环相扣的局,究竟是怎么设计的?” 周仪当时回答:“站在每个人的立场上,推演他们可能做出的选择。说穿了,无非是洞察人心。”世人总难逃钱、权、欲的牵绊,她自己也一样。可沈珌这样的“精神小伙”,内心世界实在太过抽象,她始终难以参透,就像此刻。 沈珌单膝跪地,把墨镜推到头顶,打了个响指,一名黑衣人彬彬有礼地从主持人手中夺过话筒,递到他面前。 他仰头望着依然保持微笑的周仪,开口道:“周老师,不知不觉我们已经认识十年了。我记得第一次见,你穿着一件天蓝色的连衣裙,扎着高高的马尾,大大的眼睛忽闪忽闪,站在讲台上,红着脸向大家介绍自己是新转来的同学。那时我就在想,这女孩这么可爱这么漂亮,我一定要追到她。周仪,我喜欢你,嫁给我,做我一辈子的周老师好吗?” 全场哗然。 或许没人认得这张脸,但那头亮的扎眼的金发周仪的粉丝却再熟悉不过——这不正是前阵子被拍到与周仪在路边吃火锅的“精神小伙”吗? 沈珌又打了个响指,候在一旁的黑衣人立刻递上一只黑色丝绒首饰盒。沈珌打开盒盖的刹那,主持人惊讶地捂住了嘴,沈珌唇角微扬,似乎对这样的反应很是满意。 他贴心的将打开的盒子侧向观众席,手腕轻转,让盒中那颗硕大无朋的钻石在聚光灯下缓缓流转,折射出璀璨到近乎刺目的光芒。直到听见有人低呼:“天啊,好大好闪的钻戒!”才收回手,将目光重新投向周仪。 媒体、粉丝、路人,搞得清状况,搞不清状况的,全举起设备,闪光灯此起彼伏。 那两排黑衣人像极了《植物大战僵尸》里那些呆滞的僵尸,笨拙却整齐地摇晃身体,齐声高喊:“嫁给他!嫁给他!” 沈珌一个手势,他们又变戏法般掏出礼炮,齐刷刷对准周仪。场面一时诡异得让她几乎以为那是冲锋枪——要么点头应允,要么命丧当场。 周仪望着眼中写满期待的沈珌,迟迟没有接过那束玫瑰。 周仪如今确实急需倚仗一棵大树,来抵挡林家随时可能到来的报复。沈珌无疑是个合适的人选。事实上,她早已不动声色地将他诱入局中——那顿被拍个正着的“浪漫晚餐”,消息就是经她手放出去的。可她原本也只敢试探到此为止,毕竟,何家一向低调。而她,还远远没有踩线的资本。 求婚这事,倒是超乎她意料了。 可转念一想,与他结婚的收益实在诱人:不仅能彻底化解林家的威胁,更意味着她将正式踏入何家的社交圈,结识此前难以触及的人脉与资源。她甚至自信,以她的手腕,不出两年,便能哄得沈珌心甘情愿地将财产交予她打理。届时再离婚,她便能带着足够的资本,真正掌控自己的命运。 然而何家绝非善地。何钰已多次或明或暗地提醒她,何家的门,不是那么好进的。 沈珌又是个没断奶的少爷,一旦何家动怒,他怕是连一声都不敢吭。 此刻,沈珌不顾一切地将关系摊到明面,反倒让周仪感到束手束脚。她不得不承认,沈珌这张牌,变数太大。用得好是一步登天,用不好便是满盘皆输。 眼下无数镜头正对着她,这场戏必须完美落幕。她利落地接过花束,却刻意避开了那枚戒指,举起话筒轻描淡写地说:“早知道今天会收到玫瑰,我就穿咱们家主打的那款玫瑰色吊带裙了。我很欣赏这个品牌的理念——女性当如花,自由而张扬。愿我们每个人都能活得自由、洒脱。” “砰砰砰砰砰——” 礼炮参差不齐地响起,印着“喜”字的彩带漫天飞舞,纷纷落在周仪的发间、肩头和鞋面…… 沈珌拉着她冲出这片混乱。奔跑中,周仪眼前掠过无数闪烁的灯光、攒动的人影、飘扬的彩带,还有那个呆立原地的主持人。一阵恍惚间,她竟真觉得,这荒唐一幕有了几分婚礼的错觉。 呆愣在原地的不止主持人,还有周仪新招的助理林可。吴芸被派到唐颖身边偷师,初来乍到的林可何曾见过这等阵仗,脑中一片空白间,唯一能做出的反应,就是掏出手机,颤抖着拨通了吴芸的电话。 而此时,周仪正坐在沈珌那辆招摇的红色法拉利里。窗外街景飞速倒退,引擎轰鸣震耳欲聋。 沈珌得意地吹了声口哨,扭头看她:“怎么样周老师,开心吗?” “你好好开车,”周仪害怕地缩了缩肩膀,从他车里翻出口罩默默戴上,“我可不想明天和你一起上社会新闻。” 沈珌一路向南,开了一个多小时,最终将车停在象山码头旁。一艘扎满鲜花与彩带的游艇正静静泊在岸边。 他拉着周仪上了船。游艇在无垠的海面上航行了约半个钟头,最终停靠在一个荒芜的岛屿边。沈珌兴致勃勃地牵周仪下船,周仪则默默理了理被海风吹得凌乱的头发,跟着踏上满是粗砺砂砾的地面。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脚上那双二十厘米的CL黑色防水台高跟鞋,又瞥见沾满沙土的裙摆,闭了闭眼,轻轻拉住沈珌的衣袖,声音有些怯:“沈珌,你怎么带我来这儿?我……我害怕,这地方是我的噩梦。” 沈珌转身轻轻抱住微微发抖的她,声音温柔:“不怕不怕,我现在已经是个强壮的男人了,我会保护你的。” 周仪攥着他的衣角,身子仍止不住轻颤,心下却想:“当年你也是个强壮小伙,不照样缩在我身后?” 沈珌又低声哄了她几句,周仪在他不耐之前,抬起微红的眼圈:“这全是沙子,我怎么走啊?” 沈珌恍然拍了下额头:“怪我考虑不周。要不……我抱你过去?” 周仪低头飞快翻了个白眼,再抬头时已伸手环住他的脖颈,:“那你可要抱稳了。这衣服是品牌方的,弄脏了还得还呢。” “一件衣服而已,我买了!”沈珌轻笑一声,将她抱起时却故意作势要松手,吓得周仪花容失色,将他脖颈搂得更紧。 沈珌哈哈大笑,抱着她原地转了一圈。 他们穿过大片宽叶植物,裙摆被枝杈勾出两道裂口;又路过一片倾颓的旧屋,终于走到一片开阔的沙滩。时值九月,海风裹着闷热湿气,正是大潮时分。天色微阴,黄浊的海水重重拍打着礁石,留下凌乱的海藻与腐朽的贝壳,空气里弥漫着咸腥与隐约的腐烂气息。 沙地中央,蜡烛摆成一枚巨大的心形。 沈珌放下周仪,握住她的右手,指尖轻轻抚过她右手小臂上那道淡去的疤痕:“周老师,我最近总是梦见那时候——咱俩被绑在潮湿阴暗的船舱里,你奋不顾身替我挡那一刀,流了那么多血……”他声音低下来,环住她的腰,将头靠在她肩上,气息拂过她耳畔:“都说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我把我自己赔给你,好不好?生日快乐,周老师。” 周仪直到此刻才恍然,沈珌为何偏要在今天安排这样一场“惊喜”。可她实在生不出半分感动——在这样一个令她窒息的旧地,庆祝一个连日期都属虚构的生日。 沈珌再次单膝跪地,目光灼灼:“我是认真的,周老师,和我结婚吧。” 周仪轻轻摇头,声音闷闷的:“何姨不会同意的。” 吴芸赶到码头时,天已经暗透,涛声呼呼呼作响,周仪正独自坐在一块黝黑的礁石上吹着海风。风拂乱她的长发,远远望去,像一尾搁浅沉思的美人鱼,美得让人不忍上前惊扰。 接到林可电话时,吴芸正跟着唐颖开艺人形象定位会。唐颖是位眼光毒辣、作风干练的女强人,能在负责人冗长的汇报中瞬间挑出要害,一个个问题追下去,问得全场鸦雀无声——这是吴芸从未接触过的世界,她明白自己必须尽快成长,才能回到周仪身边,真正成为她的助力。 事发突然,她此刻仍是迷迷糊糊,没完全搞清楚状况——怎么就突然求婚了?怎么又跑到这荒岛来了? 她轻手轻脚地走到礁石边,将毯子展开,披在周仪肩上。又从包里拿出驱蚊水,对着周仪身周细致地喷了几下。 做完这些,她才在周仪身旁的沙地上坐下,脱下自己的鞋子,抖落灌进去的沙子,又擦了擦鬓角的汗珠,终究还是按捺不住满心好奇:“你拒绝沈珌,他就把你一个人丢在这儿了?” “我答应了。”周仪裹紧了毯子。 “啊?”吴芸脸上写满了错愕。 周仪轻轻戳了戳她的额头,想起方才沈珌欢呼雀跃地抱着她转圈的样子——“你没有拒绝我!你是我女朋友了!别的事你不用管,我去跟我妈谈。”他太过开心,上了游艇还是经工作人员提醒,才想起周仪还留在沙滩上。周仪只说自己想吹吹海风,他便没心没肺地先走了。 “网上都怎么说?” 吴芸欲言又止,默默递上手机。屏幕上正循环播放一段被二次创作的鬼畜视频,将刚才那场荒岛求婚解构得滑稽十足。周仪看完,只淡淡点评了一句:“场面本来就很诡异,被剪成这样也不奇怪。” 评论区异常热闹。网友们正全力“扒皮”那位“黄毛”的身份:从求婚词推测,两人曾是同班同学,相识十年,算得上青梅竹马。而沈珌称她为“周老师”,大概率是当过他的家教。 粉丝们竭力呼吁“关注艺人作品,远离私生活”。 路人们则分成了两派:一派夸她“傍大款还能傍到这么年轻帅气的,真是有眼光”;另一派则嗤之以鼻,认为她有心机,走捷径。 最开心的莫过于她今天站台的那个女装品牌,趁机赚足了眼球。 周仪把手机递回去。 “咱们怎么处理?”吴芸问。 “不用管,”周仪望向逐渐暗沉的海面,声音平静,“何家会出手。” 果不其然,就在网友们下班放学,吃过晚饭,舒舒服服躺在床上摩拳擦掌准备深挖之时,所有关于“黄毛”求婚的原始视频及其二创内容,在全网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 网友们立刻意识到,这位“黄毛”来头不小。火力于是重新聚焦回周仪身上。然而她去年才凭借《三年十二班》中的女三号走入大众视野,真正走红还是今年年初的《我这一辈子》。红的晚,深度访谈节目还没来得及邀请她,除了前阵子的那篇人物专访外加一部《不含而立》,几乎无料可挖,这让吃瓜群众颇感费力,犹如面对一团迷雾。 正当众人一筹莫展之际,那位神秘的网友“天女花”再度现身,抛出了一张关键照片——当地某顶级私立高中的毕业合影。照片里,一头红发的沈珌正站在周仪身后,笑容灿烂,带着几分不羁。 这张照片瞬间引发了更大的困惑:一个被传“嗜钱如命到不惜接拍三级片”的女演员,怎么会和这位随手拿出亮瞎眼钻戒的“黄毛”,在同一所学校读过书? 就在这时,国内首档田园慢综艺《乡间生活》节目组公布了一张宣传照。照片中,周仪扎着麻花辫,头戴草帽,手持一束金黄的麦穗。光影交错下,她笑容恬静,眼神却有种说不清的故事感。 配文更是引人遐想:“所有答案,尽在《乡间生活》。距离开播还有25天!” 第5章 社交黑色三分钟 少女穿着简单的白衬衫与格子裙,扎着高高的马尾,周身透着十六岁特有的青涩。她站得笔直,一双眼睛清澈透亮,声音如溪水击石: “各位老师好,我叫周仪,今年十六岁,身高一七零,体重四十八公斤,” “为什么想来拍戏?” 少女迎上目光,眼神里有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坚毅:“赚钱。”她顿了顿,字句清晰,“我爸的公司破产了。” 指尖轻划,评论映入眼帘: “开始走卖惨路线了?” “楼上不会说话就别说!” “怪不得跟那位‘黄毛’一个学校,原来是‘公主’家道中落了!” “蹲蹲,周仪她爸真是陈立诚啊?那她为啥姓周啊?” 周仪按灭手机屏幕,随手拿起书,拿起书,翻了几页却读不进去。她将书轻轻覆在脸上,黑暗落下的瞬间,思绪被拽回了前几日。 从张妈那儿听说沈珌被何三叔带走后,周仪又把那段求婚视频翻来覆去看了许多遍。确认自己确实没说出任何不妥当的话,她才带上竹篾和棉藤纸,去了何宅。 何钰面色虽沉,倒也见了她。 周仪没有解释关于“求婚”的半个字——她自己又何尝不是这场风波的“受害者”?她只提之前剧组在泉州拍戏,她跟着当地老师傅学过一点制作油灯的技艺。记得曾提过想装饰东边戏楼,正好得空,便来试试手。 何钰只嘱咐了句“当心些”,便转身离开。周仪起身目送她的背影,随后便在戏楼里安静坐下,开始编竹、糊纸。一连几日,她早来晚走,扎足了整整一百盏灯笼的骨架。 夜里风起,带着凉意。何钰透过窗子,看见周仪一身素白,正垂首为灯笼敷色。烛光将她的身影投在地上,纤细而专注。何钰心里蓦地一软。 她了解自己的儿子。那场求婚,不过是少年一时热血上头,全然不顾后果的冲动之举。闹出这般动静,如今人被何三叔带走管教,倒也算是件好事,免得日后闯出更大的祸。 何钰推门走进,拉起周仪的手。指尖缠着胶布,掌心被粗糙的竹篾磨得泛红。“你这孩子,”她声音温和下来,“做灯笼急什么,慢慢来便是。” 周仪眼圈微红,轻轻揽住何钰:“何姨,我……我怕以后没机会再来了。答应过您的事,总得做到。” 何钰抚了抚她的背:“谁说不让你来了?” 周仪抬起头,眼中浮起薄薄的水光。“何姨,不管您信不信,我真的没想到会这样。”她轻咬下唇,一颗泪珠啪嗒落在灯笼上,正巧滴在刚画好的红柿子上,洇开一片湿润的晕痕。 何钰抬手替她拭泪,耳边却回响起张妈方才轻声劝慰的话:“说到底都是年轻人,血气方刚,一时情热上了头也是难免。小珌被带走后茶饭不思,非要跟周仪在一块不可——最后心疼的还不是您自己么?” “好了,不哭了。”何钰声音放柔了些,“这次是小珌那孩子不懂事。等他回来,我让他好好给你赔不是。” 周仪依在何钰怀里,声音带着隐约的担忧:“沈珌什么时候能回来?他在那边……会不会吃苦?” 何钰轻抚着她的头发,心中暗叹。郎有情妾有意,若强行拆散,只怕反倒让两人越发难舍。倒不如……顺其自然吧。 周仪又陪了何钰两日,直到《乡间生活》节目组再三催促,才匆匆赶往录制现场。 这档节目定位是国内首档“沉浸式乡土慢综”真人秀,立意是让嘉宾深入乡村,真实体验为期21天的秋收农忙生活,与这个东北何家村的农民们同吃同住同劳作,内容涵盖收割、打场、喂牲畜、摘果等繁重农活。节目组野心不小,想用“真实”和“艰苦”作为卖点,但实际操作起来却困难重重。 21天全封闭、高强度劳动录制,对正当红的流量艺人而言无异于“自毁前程”——既耽误赚钱的通告,又可能因形象管理失控而掉粉,更别提实实在在的“皮肉之苦”。 因此,尽管节目组请动了昔日影帝、如今转型导演颇具分量的贾铭坐镇担任常驻“村长”,但在招募其他常驻和飞行嘉宾时,却陷入了尴尬境地:有足够话题度的当红艺人请不来,愿意来的新人或过气艺人节目组又嫌不够分量,怕撑不起收视。 周仪便是这“撑不起”收视率的一员,节目策划和最初接洽阶段,她名气不上不下,荧幕上可爱甜妹的形象与这节目调性也不搭,后头更是站着不好惹的林恒,虽说从无新闻爆出两人的关系,可圈内人都看得明白:一个常年演配角的漂亮姑娘,不论是保姆车、助理人数、还是出席活动的行头……样样不输当红小花,要说没人护着,谁信? 节目组导演是在娱乐圈摸爬滚打一辈子的老人,心里跟明镜似的。若周仪在他节目里磕了碰了,那简直是丢了西瓜捡芝麻,得不偿失。若不是唐颖一再强调周仪踏实肯吃苦,会全力配合、节目组才“勉为其难”与她签了两期飞行嘉宾的合同,片酬也只按行业中等水平来算。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就在合同签订后、节目即将开录的这段时间里,周仪先是出人意料地拿下了颇具分量的最佳新人奖,口碑与关注度陡升;刚拍完综艺宣传照,又卷入了与沈珌那场轰动全城的“求婚风波”,虽然舆论复杂,但无疑将她推向了流量漩涡的中心。一时间,她从不温不火变成了话题与实力兼具的“潜力股”。 节目制片人亲自打电话给唐颖,言辞热络,主动提出要重新商议合同,改为常驻嘉宾,片酬好商量。 细细想来,中间虽横生了些枝节,但事情兜兜转转,终究还是沿着她最初设想的方向推进了。 正思忖间,忽然有只手轻轻掀开了盖在她脸上的书。 眼前的男孩松了口气:“吓我一跳,还以为你睡着了……”他合上书,瞥见封面,微微一怔:“《孙子兵法》?很少见女孩子读这个。” 周仪适应了一下阳光,缓缓睁开眼。眼前是赵洋——炙手可热的流量男星。 她坐起身,望了望不远处几个不同角度的摄像机,露出一个甜美的微笑:“你刚刚想说什么?以为我在哭?” 赵洋摸了摸鼻子,点头。他拉过一把木椅坐下,目光里带着心疼:“十六岁就背负这么多,一定很辛苦吧?” 周仪明白了——这是节目组安排他来“谈心”的戏码。 “你看到网上的视频了?”周仪扬起一个倔强的笑脸:“没有啊,我小时候更惨。” 赵洋明显卡壳了,剧本不是这么写的啊!他硬着头皮继续:“你爸爸很爱你吧?” “你问的是我亲生父亲,还是养父?”周仪偏了偏头,随即又轻轻一笑,“不过也没什么分别——他们谁都没对我说过这话。你要是实在好奇,下次见面我可以替你问问。” 她蹙眉思忖片刻,露出略带歉意的神色:“亲生父亲那边……恐怕要等得久些。我挺贪心的,怎么也得活到九十岁吧?到时候上了天堂,一定帮你问个明白。养父倒是容易,等这期节目录完,我就能见到他了。” “抱歉……谢谢……”赵洋说完就想给自己一巴掌,这都什么跟什么!他顽强地继续提问:“你爸爸……养父现在在做什么?” “在医院。” “医生?” “植物人。” 植物人你怎么问啊喂! “节哀顺变。”赵洋彻底崩溃了。 周仪困惑地看着他:“我爸爸身体机能还不错,远没到那个地步。” 赵洋和周仪的这段对话原封不动成了第一期节目的开头,一经播出便迅速点燃了全网观众的吃瓜热情。两人之间短短三分钟的互动,被网友们戏称为“社交黑色三分钟”,话题度持续飙升。随着周仪在节目中的零星吐露,结合网络知情人士的陆续爆料,周仪在大众中的形象一整个大扭转,成了一个为报养父深恩、拯救濒危家业,毅然踏入复杂名利场,“卖身”救父为的勇敢坚韧良善女孩。 全网开始心疼这个姑娘,而此时勇敢坚韧良善的周仪站在料理台边,一边切着菜,一边和贾老师闲聊。 贾铭是当之无愧的影帝,该拿的奖通通都拿了个便,小道新闻写贾铭多到垫桌角,如今老了,改去做电影导演,拍的几部片子口碑都不错,海内外不少拿奖,周仪自然也想分一杯羹的。 周仪把切好的土豆丝浸在水中备用,又转身去切胡萝卜丁,柔声道:“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宫保鸡丁都改用猪肉了。创新是好事,但我还是觉得,用鸡胸肉做的宫保鸡丁更好吃。炒之前先让肉吸点水,再和黄瓜丁一起下锅,口感特别嫩,比猪肉好吃太多了。” 贾铭走近几步,看着她手下动作娴熟利落,还能分神分享心得,在如今大多连白菜油菜都分不清的年轻一辈里,实属难得。 她的刀工确实漂亮,手起刀落,又稳又准,切出的土豆丝根根匀细。能把土豆丝切到这地步的,若非真心热爱庖厨之事,便是做事专注、力求极致之人。 能在娱乐圈立足的,从无怂包。不论她是哪一种,单看她连切土豆都能练至这般纯熟,便知若真有机会摆在眼前,她绝不会让人失望。 若非多年前欠下的那桩人情,贾老师也不会来参加这档综艺。这些来露脸的年轻人,多半是冲着他的电影而来——昨晚赵洋不还在他面前煞有介事地打了一套八卦掌么? 这姑娘倒是沉得住气,节目都快杀青了,她还在这儿跟他聊做菜。 “来了这么久,每次都给我打下手,今天你来掌勺怎么样?” 周仪微微一笑:“那敢情好,能得您指点几句,我厨艺肯定突飞猛进。” 贾老师欣慰地点点头。他看着周仪颠勺起锅,动作娴熟,眼里没有丝毫慌乱,只有对自己技术的自信,不由满意地颔首:“我新电影里有个爱做饭的小姑娘,你可以去试试。” 第6章 不寻常的夜 《乡间生活》录制结束后,沈珌到机场接她,倚在车边喜滋滋的道:“周老师,我发现一家鸡汤馆子,味道特别正,去尝尝?” 周仪没说话,只是盯着他的头发看。 沈珌把她塞进副驾,系好安全带,神色有些不自在:“黑头发也挺好看,是吧?” 周仪偏头打量他。黄毛变成黑发,衬得唇红齿白,身上那件浅蓝色毛衣外套更添了几分清爽。此刻的他,倒像志怪小说里被女妖精拐跑的书生,乖顺里透着点懵懂。 和沈珌相处是件轻松的事。到底是“青梅竹马”,彼此知根知底,都爱吃,也爱一起钻巷子找小店。周仪胃口不大,沈珌从不扫兴,吃不完便自然接手打包,是个分外合拍的饭搭子。 他突然凑近,眼睛睁得圆圆的:“周老师,你再这么看我……我们可就不去吃饭了。” 周仪脸一红,轻声说:“你穿蓝色……很好看。” 沈珌的耳朵唰地就红了。 小朋友真好逗。 沈珌开车,车里放着摇滚乐,周仪窝在副驾打盹,半梦半醒地蜷了蜷身子。她朝沈珌瞥去一眼——他正跟着节奏轻轻点头,目光落在前方的路况上。 周仪不死心地动了动,甚至故意把手臂收得更紧了些,可身边的男人仍旧毫无察觉。 又一个红灯亮起时,周仪转过头,静静看着他:“沈珌,我困了。” 沈珌不明所以:“睡呀!” “冷、吵。” 沈珌关了音乐,调高暖风:“可以了?” 周仪却把音量稍稍加起来一点,不至于吵,却能听见,接着她从后座捞过他随手丢在那儿的外套,拢在自己身上,才望向沈珌:“是这样。” 沈珌瞥了瞥嘴:“知道啦知道啦,女人真麻烦!” 是个苍蝇饭馆,藏在市实验小学对面的窄巷里,木门上挂着三个朴拙的毛笔字:鸡汤饭。店面不大,他们到时已近晚上九点,外头支的小桌已经收起,屋里有四张方桌,只角落一对年轻情侣还在低声说笑。 系着围裙的老太太正低头专注地包馄饨。沈珌点了一份松茸鸡汤泡饭、一份甜水面,转头见周仪一直望着奶奶手上的动作,又添了一份馄饨。 老太太朝后厨轻唤一声,不一会儿,老爷爷就把吃食全端了上来。 鸡汤表面浮着金黄的油花,松茸像一条条小鱼游在其中,周仪拍了照,分享到社交媒体,既是完成营业任务,又暗搓搓向林家人表明沈珌仍是她的靠山,她摘下口罩,盛了一小碗鸡汤饭加几个馄饨,满足地吸了口气。 沈珌看着她傻笑:“周仪你可真聪明,要不是你给我支招,我肯定还被三外公关在家里!” 周仪握着勺子的手微微一顿,她低着头,瑟缩了一下,声音低低的:“你胡说什么,我可没给你支过招,只不过叫你别顶嘴,这话要是别人听见,我……我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沈珌坐过去,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对不起,对不起,是我说错话了,你确实没说什么,……哎呀,不说这些了,反正我妈说了,她不反对咱俩的事!” 他忽然扬起嘴角,眼睛亮亮地凑近,戳了戳周仪白嫩的脸颊:“女朋友?” 周仪看着一脸傻气的沈珌,轻轻推了推他:“坐过去,吃饭呢,男朋友!”心里暗自松了口气。 周仪很快吃完了自己那一小碗,擦擦嘴等沈珌收拾剩下的。虽然周仪总是用精神小伙形容他,可毕竟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吃饭很斯文,举手投足都是家境浸润出的教养,连喝汤的动作都像画里走出来的一样。周仪曾很认真地学过一阵子仪态,却始终不及他这般自然。 她望向柜台,没有客人,老爷爷坐在老奶奶身边,一起包着馄饨。两人没什么对话,却自成一个旁人无法介入的世界。昏黄的灯光下,老爷爷偶尔抬头看看老伴,一家小店,一碗热气腾腾的鸡汤饭,平静而温暖。周仪不自觉地露出一抹微笑。 沈珌抬头时,正看见少女扎着低马尾,笑容恬静,目光里带着一丝羡慕,像只吃不到胡萝卜的小兔子。他顺着她的视线看去——那对平凡的老夫妻做着琐碎的事。想起周仪的身世,他心里像被针扎过似的,细细密密地疼。 沈珌轻轻握住她的手。周仪不解,他郑重地说:“周老师,我想好了,等我们结婚,你就不用再出去拍戏了,省得那些讨厌的人总说你的不是。你就跟我妈一样,在家插插花、喝喝茶。等我们老了,也开一家这样的小店。” 周仪脸红红的,小声问:“老爷爷会**汤饭,你能做什么呀?” 沈珌似乎已沉浸在那温馨的想象中,手指无意识地在周仪手背上画圈,笑得天真:“你做饭,我在旁边看着你,给你加油打气。” 周仪眉眼弯弯:“听起来真不错。” 不错个大头鬼!也只有沈珌这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少爷会觉得不错。她的确羡慕这种粗茶淡饭、相濡以沫的平凡日子,可羡慕不代表就一定要拥有。周仪太清楚一盆盆油腻的洗碗水有多冰冷刺骨。她走到今天,不是为了被谁决定人生,不是为了嫁给谁然后洗手作羹汤。 她把自己养得这样好,从来都只有一个目的—— 她要站在顶峰,谁也别想对她指手画脚。 吃过饭,仍旧是沈珌开车周仪打盹,再睁眼时,身上盖着沈珌的外套,车里一片昏暗,只能模糊看见他的轮廓。她望向窗外——是何宅的车库。周仪声音娇娇怯怯:“沈珌,你干嘛?我要回家。” 那团黑影靠过来,手轻抚她的脸颊,嗓音低哑:“周老师,明天有安排吗?” 周仪垂着眼不说话。 “那我就当你没事了。这不也是你家吗?妈给你留的院子总也不见你住,今晚你带我参观参观。”沈珌无赖道。 沈珌又凑近了些,呼吸温热地拂过她的脸。他的唇轻轻贴在她颊边,低声道:“女朋友,我晚上没吃饱。” 周仪手指微颤,攥紧了他的衣角。沈珌像是得了默许,低头吻了上来。她的唇柔软得像小时候尝过的棉花糖,温软甜润,让人舍不得移开。 突然,一阵刺眼的白光炸亮—— 两人瞬间僵住。周仪猛地推开沈珌,这才发现停在对面那辆车竟亮起了远光灯。 沈珌低低骂了一声。车灯晃得人视线模糊,一道身影已朝他们走来。 周仪心中忽然一紧——何家平日除了何钰、沈珌、张妈和司机,几乎没什么人长住。何阿姨作息规律,家里人也大多跟着早睡。这深更半夜的…… 难不成是张妈梦游到车库来了?“车库里怎么会有人?”她压低声音问。 沈珌脸色一白,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我哥。” 话音未落,那人已敲响了驾驶座的车窗。沈珌老老实实推门下车。周仪迅速理了理微乱的头发,抹去唇角晕开的口红,也跟着站到一旁,悄悄望向正在训人的沈璲。 何钰口中那个“孝顺至极”、离婚时跟了前夫的大儿子沈璲,除了过年,极少回国。往常都是何钰带着沈珌飞去英国看他。 这人……怎么突然回来了? 周仪眯了眯眼。最近的事太高调了?随即她又想,这位沈大公子不过就是比沈珌大三岁的翻版,不值得她过多在意。 沈珌朝她招了招手。周仪走上前,听见他说:“哥,这就是我总跟你提的周仪,现在是我女朋友。”又侧身轻声对周仪道:“叫大哥。” 周仪乖巧地唤了一声。沈璲只是冷淡地点了点头。 她悄悄打量着沈璲。他眉目英朗,虽是兄弟,气质却与沈珌全然不同。沈珌像一块尚未打磨的璞玉,透着纯然天真的光泽;沈璲却隐隐带着一种无声的压迫感,仿佛那双眼睛能洞穿所有伪装,照见底色。周仪心里微微一怔——传闻中那位醉心山水、流连美色的沈大少爷,不该是这样的。看来,她对何家的了解还是太浅薄。 “周小姐?” 周仪倏然回神,这才发现沈珌不知何时已不在一旁。偌大的车库弥漫着些许潮湿的凉意,让人不太舒服。她稳了稳心神,笑道:“沈先生,怎么了?” “我送你回家,走吧。”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好。” 沈璲微微一笑。他笑起来极其好看,周仪甚至有一瞬间想,要是能把沈璲签到自己工作室,肯定片约不断,公司上市都不是梦。 “大半夜让女孩子自己回家,不是我们家的作风。” 周仪不知是不是自己多心,总觉得这话意有所指,像在讽刺她没教养、半夜和男人拉扯。 这个夜晚其实处处透着不寻常。 相识十年,周仪头一回见到沈珌顶着一头纯粹的黑发出现在自己面前。那辆惯常张扬的红色跑车,也换成了线条沉稳的黑色奥迪。她并非没有觉察到这些变化,只是过去二十多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捉鱼打谷、泥里来土里去的重复劳作,让她的感知变得有些钝了,只以为何三叔一顿教育的成果。 她在何钰面前一向是温顺乖巧的模样,却怎么也没想到——与沈璲的第一次见面,竟落得个这般轻浮的印象。 周仪在心里把账记到了沈珌头上。哪有人和女朋友过夜,偏要回母亲家?更何况哥哥还在。这不纯纯缺心眼嘛! 在沈珌身边她能安心阖眼,但在沈璲的车上,她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脊背笔直,如临战场。 “周小姐住哪里?” 她报了工作室的地址——那是何钰托何三叔为她找的地方。 “地段不错。”沈璲淡淡评价。 周仪默默打开手机导航。他颔首,放了首舒缓的钢琴曲,车子平稳驶入夜色。 片刻安静后,沈璲再度开口:“听阿珌说,你们认识很多年了?” “是,读书时一个学校的。” “周小姐父母是做什么的?” “我父亲曾是花研日化的董事长陈立诚。母亲……”她声音低了些,“失踪很多年了。” “哦?抱歉提起你的伤心事。”他语气平稳,听不出什么歉意,“不知是在哪里失踪的?或许我能帮上忙。” 周仪轻轻蹙眉——她可没听出半点“抱歉”的意思。毕竟智商超过五十的人,都不会这样追问下去。 “已经七年了,家里早就不抱希望了。”她抬起眼,语气中满是好奇:“听沈珌说,大哥常驻英国?这次回来,有什么事吗?” 总不能一直被他审问。 “有点私事要处理。” 周仪眨了眨眼,扮出几分天真:“是什么事呀?” 她当然不笨——十六岁考上清北的人,怎么会听不出他话里的轻视?或许在这位大少爷眼里,她不过是个攀附沈珌、心机用尽的三流艺人,甚至更糟——还是个上不得台面的私生女。他这样想也不奇怪,可周仪心里仍堵着一口气。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他沈璲不过是投胎投得好罢了。若换作是他站在她的位置,必定比她做得更周全。 本以为沈璲会冷淡回一句“与你无关”,没想到他却唇角微勾,侧目看了她一眼: “这事办起来需要些时间。再等两个月吧,到时……我一定原原本本告诉周小姐。” 他笑起来其实很好看,可在这封闭的车厢里,周仪只觉得那笑意未达眼底,看得人脊背发凉。 “那就祝沈先生一切顺利。” “承你吉言。” 第7章 生日宴 如果把沈珌比作孙猴子,那沈璲便是那座逃不脱的五指山。 自打沈璲回国,沈珌的日子过得前所未有的规律。每天早上八点准时起床,跟着晨练归来的沈璲一起去那家濒临退市的电子公司上班。积灰已久的董事长办公室如今摆了两套办公桌椅——正中央坐着沈璲,东北角那套属于沈珌。沈珌每天的工作,就是时不时抬头看看认真工作的哥哥,再低下头偷偷打手游。当然还有一项重要任务——龙飞凤舞地在文件上签字。毕竟名义上他才是公司老大。 下班时间全看沈璲何时处理完工作,沈珌一逮到机会,就借口上厕所给周仪打电话。可惜女明星总是很忙——做造型、拍杂志、塑形、背台词……十次有八次接电话的都是她的新助理林可。 沈珌也曾鼓起勇气对沈璲说:“哥,明天我想请假去看看周仪。” 沈璲头也不抬,冷冷扔来两个字:“不行。” 沈珌低下头满脸不服,只敢小声嘀咕:“自己分手了就见不得别人好……” 倒也不是全无机会。比如这天,他装模作样地跟着副总、秘书一起下到车库,声称要开自己的车,大老板发话,两人哪敢不从。谁知刚出车库,沈珌一脚油门,转眼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为了争取贾老师电影里的角色,周仪特地请了位面点师傅,一连几天泡在厨房,用各色面团捏出不同造型。沈珌赶到时,周仪正系着围裙,低头专注地捏着花瓣。 这画面让他忽然想起两人一起吃鸡汤饭时遇见的那对老夫妻,心头莫名涌上一股“家”的暖意,再想想自己历经重重考验才从哥哥眼皮底下溜出,沈珌不禁鼻尖一酸,激动得几乎落泪。 周仪抬头笑了笑:“傻愣在那儿干嘛?” 沈珌抬手抹了把脸,忽然一把将她拦腰抱起,在原地转了个圈。 周仪手里还捏着未成型的面皮,被他这么一转,沾在指尖的面粉簌簌飘落,纷纷扬扬,竟颇有几分“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的意境。 只是周仪此刻无心赏这人工的“雪景”。她轻呼一声,声音里带着几分娇嗔的慌乱:“沈珌你干嘛!快放我下来,别摔着我!” 她试探着问起沈璲突然回国的原因。沈珌一边吃着周仪刚做出的茉莉花芙蓉糕,一边含糊道:“他没说,不过我猜是失恋了换个地方散心,不管怎样,我哥回来得正好,我本来还打算带你去英国见他。我妈最听我大哥的话,他说一句顶我百句。哥对你可满意了,说订婚仪式他来负责。” 周仪心里纳闷——沈璲那天晚上态度疏离一口一个周小姐,后来更是把沈珌管的没空出门,这可不像对她满意的表现。更让她皱眉的是:“什么订婚仪式?我只答应做你女朋友,可没答应求婚。再说了,你家人对我满意,可我家里还没说对你满意呢。” 沈珌脱口而出:“你家哪还有人……”话一出口才意识到失言,连忙放下糕点凑上前道歉:“对不起周老师,我不是那个意思。” 周仪背过身去,眼圈微红:“你不过是把心里话说出来了而已,何必道歉。” 沈珌伸手去拉她,却被一把甩开。“我真是无心的,不过我也没说错啊!” 沈珌挠挠头,植物人的爸,失踪的妈,精神病院的后妈,还有那个同父异母的哥,等等,沈珌又去拉她,疑惑的问:“难道……难道你还真把陈哲当你哥啊?你给花研弄了那么多钱,他转头就把你踢出公司了,你怎么想的?” 周仪低着头不说话,沈珌急的团团转,“你别不说话啊,周老师,快看看我。” 谈恋爱就像钓鱼,收放之间才能让鱼儿上钩。周仪转过身,眼眶还泛着红:“不管什么事,你得先问问我的意见,不能自己就拍板。” 沈珌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订婚的事先别说了,得让何姨有个适应的过程。”周仪哄着他。 沈珌退让一步:“那我妈生日宴上,我说你是我女朋友,行吧?” 当然没问题,十三岁认识何钰,十六岁才有资格踏进的生日宴——这么好的名头,她怎么可能不用。她不仅要顶着“沈珌女朋友”的身份出席,还要抓住机会结识人脉。 何家行事低调,何钰的生日宴却高调的厉害,这其中的微妙在于——何钰虽姓何,却已嫁过人,况且这一天,何家人也从不出面,外人若想从这场宴会中揪何家的错处,实在难以占理。正因如此,这成了外界接触何家最便捷的途径。 也难怪全城名流趋之若鹜。城中甚至流传着这样一句话:若是不慎得罪了人,去何钰的生日宴上走一遭,没有摆不平的梁子。 这宴会规格高、名声大,筹备起来自然费心。虽说有策划公司操办,但何钰仍得亲自过问。这时候,周仪就像一朵解语花,静静坐在何钰身边,三两句话就把策划公司的方案、问题和进展讲清楚,再适时提出自己的建议。何钰看着忙前忙后的周仪,心里对她和沈珌那点“不合适”的芥蒂,也就烟消云散了——就像张妈说的,年轻人谈个恋爱而已,何必插手。 沈珌自己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喜欢一个人就想小时候喜欢的小汽车,说不定过阵子就淡了。这么一想,何钰心情舒畅,对周仪也越发喜欢,指着前几天服装公司送来的一件粉色蝴蝶结礼服说:“去试试。” 周仪乖巧地换上礼服。那是条绣花珠片吊带长裙,锁骨处缀着一只饱满的蝴蝶结,裙摆垂至脚踝,既优雅又方便走动。她在镜前好好欣赏了一番自己的美貌,才扶着楼梯缓缓下楼。正巧沈璲和沈珌推门回家。 沈珌一抬眼,就看见立在楼梯上的周仪—— 粉色束腰衬得她腰肢纤细,那只巨大的蝴蝶结,像春日被风吹落的桃花瓣,轻轻落进他心间。他小跑上前,左手轻捶两下胸口,指着她笑:“真漂亮啊,桃花精。” 周仪轻拍他的手,却被沈珌顺势牵住。 她微微挣了下,没挣开,只好红着脸向沈璲打招呼。对方却神情冷淡,看她的眼神平静无波。 身为美女,总期待他人的赞美。沈璲那眼神,简直像觉得家里大门都比她好看——真没眼光。 何钰走过来,满脸赞赏:“小姑娘就该穿粉色,粉粉嫩嫩的,多漂亮!” 看,这才是正常人该有的反应。 周仪挽着何钰的手臂撒娇:“还是何姨眼光好,那生日宴那天我就穿这件啦?” 她耐心陪着何钰商量宴会细节,两人亲昵得像对母女。“何姨,您觉得彩灯用黄色还是红色好?”“周太太花生过敏,这点得注意。”“我扎的灯笼您绘了几只?三只!何姨你偷懒!”沈珌听了几句觉得无聊,转身上楼打游戏。沈璲却坐在她们对面,慢条斯理地喝着咖啡。 周仪翻看着宾客名单,含笑提议:“何姨,今年来了不少年轻客人。我们要不要专门设个互动区,准备些射箭、听音识曲、有奖竞猜之类的小游戏?既能让年轻人展示才艺,又能活跃气氛。” 这话正说中何钰心事。家里两个儿子,一个二十八、一个二十五,婚事都还没着落,她怎能不急。虽说周仪正和沈珌交往,但何钰心底早已自动将她排除在儿媳人选之外——这次的生日宴,她本就是冲着给两个儿子物色合适对象来的。 也难怪她越来越倚重周仪。这孩子总能精准摸透她的心思,如今已成了她身边不可或缺的得力帮手。何钰满意地颔首:“就按你说的办。” 周仪笑靥如花,清脆应道:“保证完成任务!” 沈璲抬头一瞥,正好看见周仪脸上浅浅的酒窝。 筹备生日宴期间,周仪凭借厨艺顺利拿下了贾铭电影《桂花》里一个十分钟戏份的配角。拍完定妆照,何钰的生日宴也到了。 今年的宴会她比往年更上心——毕竟和沈珌恋爱的事在何钰心里留了疙瘩,她得亲手把它抚平。 何钰的生日宴从清晨就热闹起来,宾客络绎不绝,门口豪车云集。后花园西侧临水,周仪在池塘边布置数盏灯,天色渐暗,水雾氤氲,远远望去仙气缭绕。后方山石借灯光造景,还有一队着汉服、提灯笼的演员穿行其间。东边的竹园与花园里,秋菊与丁香开得正盛,山石旁、水岸边,皆有演员定时表演——或弹筝,或起舞,处处引人驻足。戏台请来知名京剧演员,专为年长宾客助兴。 各个亭子也安排了活动,猜灯谜、听歌识曲、作诗对句,专为看对眼的小情侣提供展示才华的舞台。 华灯初上,夜色渐浓。一阵古筝声伴着《高山流水》悠然响起,宾客停下交谈,纷纷望向对面山石。一束灯光打下,琴声渐激,一位身着杏色长裙的姑娘袅袅婷婷,美得不像话。 周仪守在幕后,随着音乐操控灯光。又一片黑暗后,一位姑娘从天而降,撒下漫天花雨。何钰端坐主位,沈璲与沈珌推着蛋糕入场,众人齐声唱起生日歌。 周仪关掉所有灯,只留一束,稳稳照在何钰身上,让她成为全场唯一的焦点。 唱生日歌、许愿、吹蜡烛,随后西洋乐团登场,一曲华尔兹奏响,众人相邀步入舞池。 沈璲和沈珌自然都被邀请共舞。周仪仍坐在控制台前,目光扫视全场,寻找今晚值得结交的人脉。 有人踏着夜色走来,向她伸出手。周仪抬头,是顾辰——互联网新贵,前几年创办的影视平台已成行业头部,手握众多资源。他们在饭局上见过几次,但她今天才知道,他竟是沈璲的好友。 周仪指指面前那排按钮,含笑推辞:“顾总,我今晚还有得忙呢。” 顾辰也笑:“仪妹妹这是不给我面子?” 周仪深深看他一眼。这位顾总是出了名的风流公子,偏爱泼辣型姑娘,对她这类“小白花”向来不感兴趣。今儿他怎么又忽然凑过来,还来了句仪妹妹,她是他哪门子的妹妹? 不过一支舞,不是不能跳,端看顾辰能给出什么筹码。周仪弯唇:“听说您最近筹备了明星运动会,不知大家都报了什么项目?” 顾辰目光落在自己伸出的手上,周仪轻轻搭上,随他步入舞池。他望着眼前楚楚可怜如小白花的周仪,仍难以相信那些事是她做的。“仪妹妹舞跳得这么好,不如报个花滑?我保证让你一舞出圈。” 周仪含羞带怯地瞥他一眼:“顾哥哥说笑了,我是南方人,哪会滑冰呀。” “那真可惜。”顾辰勾唇。音乐渐激,他带着周仪旋向舞池中央,一个转圈,轻轻推了她一把。停下时,她已跌进另一个温暖的怀抱。 周仪下意识攥住那人衣领,借着音乐起身继续舞动,才发现对面换成了沈璲。她脸颊微红,低声唤了句:“大哥。” 沈璲一板一眼地带着她跳,周仪也不再说话。目光流转间,却瞥见几处有意思的场景。 周仪办这舞会,本就是一场高级相亲宴。谁看上谁,共舞一曲,心跳加速,荷尔蒙涌动,再找个雅致隐蔽的亭子……事就成了。此刻已有几对眉目传情,在她意料之中。有趣的是,沈珌坐在一旁,陆家那位嚣张跋扈的陆婷婷一改大小姐姿态,正对他嘘寒问暖;而刚才因顾辰一推被换了舞伴的谢知欢,一边与顾辰共舞,一边含怨瞪着她。 可不能让谢知欢误会。周仪正思量如何化解,沈璲忽然在她腰间狠狠掐了一下,“专心点,周小姐。” 他下手毫不怜香惜玉,周仪吃痛轻哼了声,在心里暗骂他不解风情。音乐一停,她便转身离开。 借着“沈珌女友”的身份,她顺利结识了几位投资人。忽略他们眼中那不怀好意的打量,周仪自觉收获颇丰。酒也喝了不少,室内闷热得让人头晕,她便溜到后院小花园透气。没想到,竟在亭中撞见沈璲——他对面坐着的,正是刚刚与他跳了半支舞被顾辰截胡的知名电商平台麦麦的独女谢知欢。 谢家是名门,谢知欢自己也争气,名校毕业,擅长网络营销,一手将麦麦推向新高度。她也是周仪今晚想结交的目标之一。 此时的谢知欢全然不见商场上的杀伐果断,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坐在心上人身旁,满脸羞涩。 周仪在一旁看得酸溜溜的——她找半天都找不到的人,沈璲什么都不用做,往那一坐,谢知欢就主动凑过去了。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她正躲在角落里暗自吃瓜,沈铋却过来了,表情带着不满:“你这一晚上都在忙什么?” 周仪怕沈铋的声音竟到不远处谈情的人,忙捂住他的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沈铋只闻到一阵淡淡的香气,什么脾气都没了,乖乖点头,顺着她的目光瞧过去,手环在她腰间,贴着耳朵跟她道:“他们俩有什呢可看的,一会儿忙完了咱们一块看月亮,我发现了个绝佳的地方,比摘星楼好多了!” 周仪心里全是怎么跟谢知欢打好关系,只敷衍着点点头哄他跟朋友们玩。 沈铋吻了吻她的耳垂依依不舍的走了。 不知道沈璲说了什么,谢知欢满脸失落,周仪适时出现:“谢小姐。” 谢知欢刚被人拒绝,心情不佳,看见周仪更是生气,她这种小明星能在这,她谢知欢又哪里差了?说话难免语气不善:“周小姐,有什么事吗?” 周仪仍旧笑盈盈,递给她一条披肩:“大哥说瞧见谢小姐在外头赏月,叫我给谢小姐送条披风,别着凉了。” 谢知欢想起刚刚那人冷冰冰道:“谢小姐,我暂时不打算谈恋爱。”狐疑的问:”他真这么说的?” 周仪将披风展开,那披风印着可爱的雪橇犬,颜色跟她今天的礼服很搭,周仪一边给她披上一遍柔声道:“这披风还是大哥给我的,大哥说是从何姨那拿的,大哥真是胡说,何姨那可没这么活泼的披风。” 周仪帮她围好,左右打量了一番,“大哥可真有眼光,谢小姐披上真漂亮。” “那他怎么不自己给我?”谢知欢没这么好打对,在她看来,不过是他刚刚拒绝她后,觉得态度过了,有放不下面子,便觉周仪过来哄哄她,以后还好见面。 周仪眼里带着似调皮的笑,“谢小姐不常谈恋爱吧?你不能看男人说什么,要看他们做什么。” 谢知欢确实没怎么正经谈过恋爱。和混迹娱乐圈的周仪一比,简直是个不谙世事的新兵蛋子。她又仔细回想——沈璲只说暂时不考虑恋爱,却没说对她没有好感。更何况,他下一句便是“希望没有毁掉这个美好的夜晚”,还体贴地提醒她别在外头待太久。这么一想,她越发觉得眼前这个毫无攻击性、处处释放善意的周仪值得信任。 “沈璲还和你说什么了?”她忍不住追问,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 “大哥叫我照顾好你。”周仪抱了抱自己的双臂,“谢小姐,可怜可怜我,咱们进屋?” 谢知欢点点头,站起身,“走吧,叫我知欢就好。” 周仪拉着谢知欢边走边聊天,气氛好的不得了。 就在她们走后,竹林后走出两人,正是顾辰和沈璲。 顾辰笑道:“仪妹妹可真是大胆,她这是笃定了你的家教,不会否认,完蛋,你弟弟要栽到她手上了。” “不,那披巾确实是我买的。” “啊?那怎么会在被她拿走?难不成你还真喜欢谢知欢?” “那披巾是Steer大师设计的,全世界就一条,沈珌托我买的。” “仪妹妹还真是滴水不漏。”顾辰拍手称赞。 沈璲勾了勾唇:“有点意思。” 第8章 赏月 摘星楼位于何宅北边,再往后便是何家的家庙。每逢除夕,散居世界各地的何家人都会归来祭祖。那段日子,何家大宅闭门谢客,只迎宗亲,不纳外人。 周仪认识何钰整整十年,也只见过她这么一个何家人。 周仪此刻正在戏楼,原本沿着往西北边走的连廊走十来分钟就能到摘星楼,但她心情不好,便选了最绕最远的路,试图用行走消解胸中那口闷气。 她又想起刚才那一幕——她处处迎合,谢知欢难得遇到一个“志趣相投”的人,差点拉着她义结金兰。周仪应付完谢知欢,便回到何钰身边。几个女人坐在一起喝茶打牌,她帮着添茶倒水,一会儿夸张太太的项链别致,一会儿赞王太太的新发型亮眼,哄得几位富家太太笑逐颜开。坐在何钰对面的李莲打趣道:“哎呦,嘴这么甜又漂亮的的儿媳妇,阿钰你可真是有福气!小两口什么时候办事啊?” 李莲与何钰做了多年姐妹,感情好的时候是真的好——当年何钰离婚,李莲忙前忙后,出钱出力,没少安慰。可太平日子里,两人心里也难免暗暗较劲。年轻时比自身条件,结婚后比丈夫本事,到了这个年纪,比的自然是儿女的婚事。李莲年轻时学识、家世、样貌都不如何钰,就连现在,何钰办一场生日宴,照样有不少有头有脸的男人前仆后继地献殷勤。可一说到儿媳妇,李莲心里便有了几分胜算。何家这样的门第,周仪这种流量小花,在外人看来终究算是高攀。而李莲的儿媳,却是正经的名媛出身。何钰本就对周仪心存芥蒂,被这么当众一提,脸上难免有些挂不住。周仪连忙笑着打圆场,把话头岔了过去。她不敢再在何钰面前多待,怕惹她不悦,想起沈珌约她赏月,便在厅中转了一圈寻他,却没见到人影。手机又落在了何钰的麻将桌上,不想折回去取,便独自往摘星楼走去。 她和沈珌的这段感情,在所有人眼里都是她高攀——能搭上何家这样的高枝,简直是走了八辈子的运。没人把她当回事,明里暗里都认定她这样的身份踏不进何家的门槛,沈珌不过是一时兴起,陪她玩玩儿。想起那几个投资人色眯眯的眼神,像等着沈珌哪天腻了甩了她,就好凑上来“接盘”,周仪心里就一阵恶寒。 沈珌不过是个游手好闲的纨绔,却仍有不少姑娘在这场生日宴上对他献殷勤——凭的,无非是他显赫的家世 沈珌真是好命,周仪不得不感慨,投胎真是门学问。 她是不能再钻回她娘肚子,给自己重新找个好爹,不过她有那个自信,以后她的孩子,一定会是个让人羡慕的好胎! 她且走且停,任思绪飘飞。随手采了朵怒放的金龙爪菊别在发间,穿过沙沙作响的竹林,对着千姿百态的山石出神,又朝池中胖乎乎的锦鲤撒了把食,看它们簇拥争抢。这才终于走到了摘星楼。 这摘星楼原是一座二层小楼,早年间动荡中被夷为平地。后来何家便在原址上另起了一座高四十米的九层楼阁,台阶陡峭。因是宴会,周仪穿了一双十二厘米高的防水台高跟,只能缓慢上行,全当作有氧运动。 只是她有些纳闷:沈珌这种机车鬼火少年,今天怎么突然浪漫起来了?若是他今晚再求婚,周仪梗着那口气,说不定真会不管不顾地答应他,好让那些人瞪大双眼,好好瞧瞧,她到底是怎么进何家的大门! 爬到第九层,半座城尽收眼底,晚风送来阵阵花香,放下手机,静静放空。周仪一下子气顺了,心也静了。她头一次觉得,沈珌总算做了件人事。 一台天文望远镜架在正中。周仪是理科生,那点天文知识早就还给了老师,现在脑子里只剩北斗七星。用这专业设备看星星,对她来说简直是暴殄天物。她更不觉得沈珌那个半吊子能认出什么星座——那人多半只会趴在镜筒前大呼小叫:“今晚月亮真圆啊!跟我机车头灯一样圆!” 小桌上摆着电陶炉,一旁的架子上分格陈列着琳琅满目的瓜果糖茶。周仪挑挑眉,不由得想,她最近把沈珌调教的如此上道? 不知他什么时候才来,周仪取出两个茶杯,点上电陶炉。秋梨削皮切块丢进壶里,加水煮开,再将老白茶和陈皮润洗一遍,倒入壶中。电陶炉台面宽敞,周仪忙了一整天没怎么吃东西,闻着茶香渐浓,倒觉得饿了。她把栗子、红枣、红薯、桂圆、橘子放到烤架上,披上毛茸茸的毯子,踢掉高跟鞋,用音响播放了自己唯一一首单曲《揽月》,伴着茶香果暖,惬意赏月。 不知循环了多少遍,她看见前院的宾客车辆陆续驶离,花园的灯也渐次暗下,才终于听见脚步声。她手捧茶杯,懒洋洋地靠在椅上,头也不回地撒娇道:“沈珌你怎么才来?你给我跳段街舞我就原谅你。” 说完便闭着眼继续哼歌。哼了半天也没听见回应,以为他在闹少爷脾气,扭头一看——这一看不得了,周仪蹭地站起身,毯子滑落在地,椅子晃个不停,足见她有多慌张。 她觉得自己真是倒霉透顶。自认在人前一向优雅精致,怎么每回见到沈璲,都是最不堪的形象。 她挤出一丝笑:“大哥。” 沈璲微微颔首,目光落在她踩在地上的双脚——涂着淡粉甲油的脚趾因寒冷微微蜷起,一双脚白嫩纤秀,脚踝细弱。高跟鞋一只歪一只正,暖融融的毛毯跌落在地。她倒是会享受。 电陶炉上的板栗不合时宜地“啪”一声炸开,果肉溅了周仪一身。 她怕再有栗子爆炸,忙用夹子去取。越是忙乱越是出错,圆滚滚的栗子四处滚动,她手忙脚乱好一阵才把这些“炸弹”全部清除。一抬头,见沈璲已坐在另一侧的椅上,好整以暇地欣赏她的狼狈。 虽不知沈璲为何会来,但与他处好关系总归百利无害。周仪拎起茶壶为他斟了一杯,这才捡起毯子重新坐下,脊背挺得笔直,瞬间恢复成端庄淑女的模样。“大哥尝尝,我煮的秋梨老白茶。深秋时节,润喉润肺。”脚却悄悄去勾高跟鞋,尽量不发出声响地穿上。 沈璲忽略她穿鞋的细碎动静,轻啜一口,脸上没什么表情,只道:“你放冰糖了?” 周仪老实点头。 “真是糟蹋了好茶。” 她此刻终于明白,为何谢知欢见过沈璲后是那副浑身冒火的愤怒模样。 周仪喝茶,不过是为了提神醒脑,没什么讲究。她学的那些茶道,多半是为了投何钰所好。她这人要么不学,学了就一定要学到精髓。自然也知道,用这般名贵的茶加糖加梨,确实失了本味——可这茶本是煮给爱喝甜口的沈珌的,她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可谢知欢能甩脸子,她却不能。周仪从炉子上捡了个橘子,认认真真地剥,连白络也剔得干干净净,这才递过去,好脾气地说:“酸酸甜甜的,大哥尝尝?” 沈璲低头看了半晌,才伸手去取。他的指尖掠过她的掌心,似乎轻轻挠了她一下。周仪不确定自己是不是会错意,不过她确实有必要解释一下:“沈珌说要带我看月亮,我等了挺久……既然大哥来赏月,那我就不……” “看见猎户座的腰带了吗?”沈璲忽然开口。 周仪摇头,“我空间想象力不太好,只认得北斗七星。” 沈璲倒是耐心,指向夜空中熠熠生辉、排成一列的三颗星:“这三颗星也叫福禄寿。北半球冬季很好找,到除夕那天,它们升到最高点,有道是‘三星高照,新年来到’。再往北看,那是金牛座,南边是天狼星……” 沈璲讲起星星时,倒不那么面目可憎了。周仪望着他指向天空的手——指节分明,青筋微凸,是一双有力而沉稳的手。若是放在别处,不知会是什么样的滋味……她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他们俩本不是该一起看星星的关系。都怪这该死的月亮。 周仪站起身,朝沈璲抱歉一笑:“大哥,您讲得真好,我就不打扰您赏月了。若是沈珌来了,麻烦您转告一声,说我先休息了。” 沈璲的视线落在角落的音响上:“你唱的?” 有了先前茶水的教训,周仪多少有了准备。想来这位四岁就能听音识律的音乐天才,大概觉得她这种人唱的歌难登大雅之堂。 她起身关了音乐,声音轻柔:“这首是音乐家王聪先生作词作曲编曲的。” 说完便要走——她并不想听他恶毒的点评。 沈璲并没有恶毒点评,他倒掉周仪煮的那壶秋梨老白茶,重新按开音响,任周仪蜜糖般的嗓音重新浸润夜色,才淡淡说了一句: “我妈可真疼你,连王聪都请来给你做人情。” 第9章 受伤 沈珌是第二天中午才回的家。生日宴散得晚,何钰还在休息,沈璲正独自坐在邻水的亭子里,一面欣赏池中残荷,一面姿态优雅地用着牛排。 沈珌就这样莽撞地闯进了这幅静谧的画面——他跑得慌慌张张,衣扣系得乱七八糟,头发凌乱不堪。待他冲到沈璲面前时,一股浓烈的女士香水味扑面而来,衣领上沾着暧昧的口红印,脸上还留着清晰的巴掌痕。这位向来狂放不羁的沈二公子,头一次显得如此狼狈。 沈璲微微蹙眉:“周仪就这样让你出门?” 一听到周仪的名字,沈珌整个人像被抽空了力气,跌坐在地。他用力抓着自己的头发,抱头痛哭:“哥,我完了……你得帮我想想办法。周仪要是知道,一定会跟我分手!我不想分手……” 沈璲顿时没了用餐的兴致。他放下刀叉,用手帕轻拭嘴角,想起昨晚那个即便被他出言嘲讽也神色不变、脾气好得像个面人似的周仪,淡淡道:“放心吧。你不是常说她脾气好?就算知道,她也会忍的。” “不,不!别的事她可以不在乎,可她最恨男人管不住自己……她妈妈就是这样生下她的。哥,我该怎么办?你帮帮我……”他拉住沈璲的手,满脸泪痕。 “那女人是谁?” 沈珌痛苦的闭了闭眼,才道:“陆婷婷。” “做机器人研发的陆家?”沈璲若有所思,“陆老爷子与爷爷是过命的交情。陆家的孩子,家世教养都合适。沈珌,你可以试着和她多接触……” “不,我只要周仪。”沈珌斩钉截铁。 “她究竟有什么好?”沈璲语气里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 “她记得我所有的喜好。每一次我难过失意,第一个出现在我身边的永远是她。”沈珌抬起头,眼中闪着泪光,“当她毫不犹豫为我挡下那一刀时,我就知道,这辈子非她不可。” “她跟她上一个公司老板林恒之间并不清白,你知道吗?” 沈珌苦笑:“是我没本事,护不住她,她不过是谈了一段糟糕的恋爱,再说,我现在还不如她。” “你现在就能护住她了?” 沈珌一脸天真:“我把她娶进家门,何家和沈家都会护住她。” 沈璲闭眼沉默片刻,终于挥了挥手:“先去收拾干净。”沈璲的声音听不出情绪,“这件事,暂时不会传到周仪那里。” “可万一陆婷婷去找周仪……” “她不会。” 沈珌凝视着兄长深邃的眼睛,莫名安下心来。既然哥哥说不会,那就一定不会。这世上,他第一相信哥哥,第二相信周仪。 沈珌得到沈璲确切的回答,开开心心的洗了澡,迫不及待地给周仪打电话。 周仪正在上体操课,换体操服时,林可看着周仪腰间的一块淤青道:“呀!这是什么时候磕到的?明天拍广告的礼服是腰间镂空的款式,我得赶紧找药膏给你涂上,看看明天能不能消下去。” 周仪低头看去,不由蹙眉——沈璲下手可真重。 电话响起时,周仪正单足立地,另一条腿笔直抬起,在把杆前保持着优雅的伸展姿态。 林可将手机递到她耳边。周仪一边继续拉伸,一边对着话筒软声抱怨:“昨晚不是说好在摘星楼看月亮吗?你人跑哪去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下:“不是摘星楼,是神仙居啊!” 周仪恍然,是她占了沈璲的地盘,“那我去错地方了,下次你再带我去神仙居好不好?” 沈珌想起昨晚那些荒唐行径,心头猛地一虚,声音不自觉地扬了起来:“那、那地方太破了!看月亮根本看不清……等、等我再找个更好的地方!” 电话挂断,忙音嘟嘟响起。 周仪缓缓将搁在扶手上的腿放下来,闭上眼。她没有动,只是那样静静坐着,任由思绪在寂静中沉浮。大约过了两分钟,她才重新睁开眼睛,伸展手臂,继续先前中断的拉伸动作。 生日宴过后,沈珌往周仪这儿跑得愈发勤了。 周仪背台词,他就拿着剧本在一旁煞有介事地帮她核对;周仪去上昆曲课,跟着老师咿呀学唱,他便举着设备,认认真真录下她每一个甩袖回眸;周仪接拍广告,他觉得新奇,竟自告奋勇要当背景板里那个套着厚重玩偶服的人形公仔。广告播出后,他逢人便指着屏幕乐:“瞧见没,那只熊,是我。” 媒体自然没放过这些蛛丝马迹,时常拍到沈珌陪着周仪穿梭于各个工作场地的身影。只是照片里,沈珌多是背影或侧影,正脸鲜少曝光。饶是如此,两人形影不离的模样,任谁看了都觉得感情甚是稳定。 何钰懒得瞧这两人你侬我侬的光景,索性收拾行李,跟着李莲环球旅行去了,主打一个眼不见为净。 片场里,导演刚喊“卡”,沈珌便已拿着小毯子快步上前,轻轻披在周仪肩头,一边扶着她往休息区走,一边拧开保温杯递到她手边。周仪接过杯子,目光瞥向另一侧被抢了活儿、眼神略带哀怨的助理林可,想他最近确实很清闲,难道沈璲终于发现他弟弟是个傻蛋?她有些好奇的问:“哥给你放长假了?” 沈珌闻言,脸上顿时绽开一抹带着促狭的坏笑,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自从生日宴我哥露了那一次面,现在全城但凡家里有适龄单身姑娘的人家,都想方设法要跟他‘谈合作’、‘吃顿饭’。他的饭局啊,”他拖长了语调,颇有些幸灾乐祸,“已经排到明年开春了。我哥现在是分身乏术,哪儿还有空来管我?”他说着,又将周仪肩头的毯子仔细掖了掖。 “那你哥喜欢什么样的类型?”周仪打算趁机打听打听,想当作和谢知欢拉近关系的情报。 沈珌拧着眉头认真思索了好一阵。 周仪见他实在答不上来,便换了个方式问:“那他前女友是什么样的?” 沈珌努力回忆着半年前在牛津大学见过的那位中德混血姑娘:“年轻的学生妹、很漂亮、性格也很开朗大方。” 周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转头在和谢知欢喝下午茶时,“不经意”透露给她,周仪本就擅长投其所好,加上沈珌女友这层身份,几次来往之后,两人关系越发亲近。 没过多久,周仪便顺利拿下了麦麦的冬日限定大使。 这天,沈珌坐在会议室里,手撑着脑袋,装模作样地听着项目负责人发言,眼睛却始终没离开过笔记本里夹着的手机。回顾他二十多年的人生,还是头一回这么偷偷摸摸地玩手机——当年在学校,沈二少爷可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没办法,谁让他哥在呢。 沈珌正玩俄罗斯方块起劲,屏幕上突然弹出一条新闻快讯。 他“噌”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不敢朝沈璲的方向看,把手机贴在耳边,假装接了个不得不处理的电话,低着头就往外走。 “站住。” 沈璲的声音很平静,可沈珌知道,这是他生气的前兆。沈珌陷入了一个千古谜题:亲哥和女友同时掉进水里,该先救谁?天人交战片刻,他还是停下脚步,睁着一双大眼睛可怜巴巴地望向沈璲。 秘书连忙打圆场:“会议开了这么久,大家先休息五分钟吧,一会儿再继续。” 在座的都是人精,瞬间溜得比谁都快。等人都走光了,沈珌才开口:“哥,我今天请假,你扣我工资行不行?周仪出事了,我得赶去医院。” “你又不是医生。这些同事加班加点完成的工作,你全程低头刷手机,难道不该珍惜一下他们的劳动成果吗?谁都有不如意的时候——刚刚做汇报的王莹莹,家里还有卧病在床的母亲。既然在上班,就该遵守职场规则。” 沈珌知道哥哥说得对,可他还是忍不住反驳:“周仪她不一样……” “况且,”沈璲打断他,语气里带着某种洞察的冷意,“周仪并不像你以为的那么柔弱。” 秘书就在这时掏出手机,把视频递给沈璲看。画面里,周仪穿着一身素色汉服,血迹点点晕开,宛若红梅落雪,看起来伤得厉害。不过这时候还这么有镜头感,这位周小姐还挺能忍疼的——他忽然想起上次同她跳舞,他不过用了点力气,她就哼唧着示弱,想来也是装的。他抬头看着眉头紧锁、焦躁踱步的沈珌,心头升起一股混合着无奈与烦躁的情绪,终于挥了挥手:“去吧。” 沈珌赶到医院时,周仪已经做完全套检查。 大概是老天不收“恶人”,她又一次死里逃生——身上多处擦伤,右臂骨折,已打上石膏。 “吓死我了!”沈珌一进门就冲到床边,俯身盯着她的脸,“现在感觉怎么样?头还晕不晕?” 周仪被他吵得确实有点发晕,闭了闭眼,声音轻飘:“你别走来走去了,坐下歇会儿。” 沈珌这才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目光却一直黏在她裹着纱布的手臂上,语气心疼又懊恼:“周仪,别拍戏了好不好?真的太吓人了。” 有点烦了,周仪微微皱眉。 沈珌却还在喋喋不休:“不是客串吗?上次我去看你不就说要杀青了?怎么总也拍不完?又伤成这样?” 提起这事,周仪也倍感无语。做沈珌的女朋友在圈里确实有不少隐形好处——原本她这个角色只有三场戏,演男主角记忆里的白月光,只需在回忆片段中惊鸿一瞥。 在投资人得知她是沈珌女友后,三场变到了十三场,角色从记忆里的幻影,变成了推动剧情的关键人物。待到沈珌某日心血来潮来探班,投资人的笑容又热切了三分,剧本一改,“十三场”悄然膨胀成了“三十场”。 周仪片场休息时随口提了句自己会骑马,不过几天,一段本不存在的马场戏就被塞进了拍摄日程。 时间仓促,道具组临时找来的马匹野性未驯,毫无拍摄经验。现场人多,机器轰鸣,反光板一晃——马匹骤然受惊扬蹄,周仪只觉得天旋地转,下一秒就重重摔在了地上。 投资人吓得魂飞魄散,这回真是“拍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周仪刚被送到医院,对方就提着果篮补品连连鞠躬道歉,额头几乎要贴到地板上。周仪也没客气,顺势敲定了对方下一部S 的女一号。既然收了人家的好处,便不好再说什么,只轻描淡写归咎于“拍戏嘛,难免的”。 点滴瓶里的药液落得极慢。 沈珌盯着那透明的细管看了会儿,就开始坐立不安——他向来是个野惯了的性子,如今被困在这满是消毒水气味的病房里,浑身像长了刺。手机又震个不停,每响一次,他神情就绷紧一分。不到一小时,他跑出去接了六七通电话,回来还掩耳盗铃地解释:“都是公事。” 他哪里有什么正经公事。 那眼神活像只被关进笼子的鸟,扑腾着想往外飞。 周仪看够了,便递了个台阶过去:“我想喝张妈炖的玉米排骨汤了。你先回去吧,晚上帮我带过来。” 沈珌如蒙大赦,用力点点头,一阵风似的卷出了门。 伤筋动骨一百天。周仪是个右撇子,平时没觉得右手有多重要,可当她试着用左手夹菜时,才发现身上竟有如此不灵活的器官。林可本想喂她,被周仪拒绝了。 她一向自食其力,不愿让人看见自己这副样子,大手一挥让林可下了班。当她把第五个丸子夹掉在地上时,终于吃上了今天的第一口饭。 她没指望沈珌能来给她送晚饭,饭菜是林可从医院食堂打的,普通的四菜一汤。但因为吃得费力,加之是劫后余生的第一餐,倒觉得格外美味。 她对自己这么快“征服”了废柴左手感到满意,放下筷子去端汤。一抬头,却看见沈璲站在门口——刚才夹丸子夹得太专注,不知道他看了多久。今天在片场,从马背摔下的那一刻,她冒着生命危险也找了个最漂亮的姿势落地。 可如今,她最狼狈的一面又叫沈璲给看个正着,周仪不禁有点恼火,面上却还是笑了笑:“大哥。” 沈璲把保温桶放到她面前的小桌板上,“妈叫人给你炖的汤。” 周仪笑着道谢:“真是麻烦大哥了,何姨在芬兰玩得怎么样?” 沈璲深深看了她一眼,才道:“挺好的,还认识了新朋友。” “那是好事啊。” 沈璲拉了把椅子坐下,想起母亲何钰在电话里那副担心着急语气俨然是把眼前人当亲生女儿看待。他目光落在那个保温桶上,忽然开口:“周小姐不打开尝尝吗?” 打开? 周仪垂眼看向自己的右手——厚重的石膏从手腕一直裹到小臂,被绷带悬在胸前,动弹不得。那个保温桶的盖子,是需要一只手稳稳固定,另一只手用力才能拧开的。 她抬起眼,对上沈璲平静无波的视线,忽然明白了。 要是换作别的男人,周仪或许会顺势示弱,眼波流转间就把难题递回去。可她清楚,对沈璲撒娇没用。那双眼睛太冷、太静,任何娇柔作态落进去,只怕都会被他无声地贴上“故作姿态”的标签,甚至当成死绿茶。 她没说话,只是用左手将保温桶拎到两腿之间,用膝盖牢牢夹稳桶身,左手抵住盖子边缘,蓄力一拧—— “咔”一声轻响,盖子顺利旋开。 可张妈实在实诚,汤装得太满,几乎严丝合缝。病床本就微微倾斜,盖子打开的瞬间,滚烫的液体便顺着内壁涌出,猝不及防地泼洒在她穿着单薄病号服的大腿上。 那一刹那,嗅觉先于痛觉。 甜玉米的香气、混合着排骨与香料的浓郁汤味,扑面而来。紧接着,是布料迅速湿透后紧贴皮肤的灼烫感——滚烫的液体浸透薄棉,直抵皮肤,像一把无形的烙铁。 周仪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没叫出声。 她甚至没立刻去掀开湿透的衣料,只是慢慢抬起眼,看向沈璲,嘴角甚至还弯着一丝极淡的弧度: “可以麻烦大哥帮我拿几张纸吗?” 沈璲没说话,站起身,走到床头柜边,抽了几张纸巾,又折返。 他没有递给她,而是俯身,隔着纸巾按在了湿透的布料上,吸掉表层滚烫的汤汁。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有些生硬,但很干脆。随后,他按响了床头的呼叫铃。 “需要冷敷。”他言简意赅,是对着推门而入的护士说的,视线却依然落在周仪微微发白的脸上。“汤洒了。” 待护士替她处理妥当,换下湿透的病号裤,又敷上清凉的药膏,沈璲才重新走进病房。他在方才的椅子上坐下,没再说话。 周仪只低头,一勺一勺,将玉米排骨汤慢慢喝完。空气里只剩下瓷匙偶尔碰到碗壁的轻响。喝完后,她放下碗,试图用左手把小桌板上的餐盒收拢。 沈璲抬起眼,看着她因用力而绷紧的侧脸和微颤的手臂,忽然开口:“看护呢? “没什么事,”周仪没停下手上的动作,声音平静,“我自己可以。” 沈璲扬了扬眉,眼神不轻不重地扫过她腿上盖着的薄被——下面,是护士刚为她换上的干净裤子,而皮肤上恐怕还残留着被烫红的痕迹。 那目光里的意味太明显。周仪动作顿了顿,也想起了刚才那场狼狈。但她没有避开视线,反而抬起下颌,迎着他的目光:“刚刚是意外。” 沈璲没再说什么,只是看着她用一只手,缓慢却稳妥地将餐盒放到床头柜,又收折好小桌板。他的手指在椅子扶手上漫不经心地轻敲了两下,节奏散漫,目光却未从她身上移开。 他想起何钰给他打电话时,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关切:“周仪这孩子性子要强,一个人在医院,怕是不肯轻易麻烦人。你去看看,缺什么少什么都帮着点,别让她觉得咱们家没人情味。” 沈璲当时听了只觉得有些荒谬,语气便淡了下来:“妈,她是沈珌的女朋友。” 言下之意,这该是沈珌的事。 何钰在电话那头深深叹了口气,带着几分无奈与了然,“那孩子,没耐性,在医院待不住……他要是不去也好,冷一冷也就淡了……你多看着点,当年伤的就是右手,如今又是右手,可千万别落下病根啊。” 沈璲看着眼前单手调整床头高度的周仪,觉得母亲确实多虑了。 后来他又反复看了几遍她手上的视频——那一跤跌得突然,乍看确实惊心,实则她侧身坠地的瞬间明显收了力道,避开了要害。散在戏服上的“血迹”看着吓人,大半倒都是之前留下的道具血浆。 这女人,生来就该混娱乐圈。 第10章 多米诺骨牌 昨晚汤喝得多了些,周仪夜里跑了好几趟洗手间。下半身的不适总算缓解了,刚躺回床上,受伤的右臂隐隐泛起了疼。她索性叫护士要来一片安眠药,这才沉沉睡去,一觉到天明。 林可拎着早餐推门进来时,正见周仪侧着身,含笑用左手轻轻碰了碰床头柜上那束沾着晨露的白花。 她脸上还留着浅淡的睡痕,长发松散地披在肩头,被晨光一映,竟真有几分人比花娇的恍惚。作为一个合格的助理,当然是立马拿出手机,拍下照片——受伤后还没报平安呢,这照片正合适。 周仪听见声响,转过脸来,眼里仍漾着未散的笑意:“早啊。帮我找个花瓶,把花插起来吧。” 这话让林可微微一怔。她跟周仪的时间虽不长,却早已察觉这位仪姐对一切装饰都兴致寥寥。工作室那么大的地方,不见半点绿植;除了必需的物件,再无多余陈设。之前她从朋友家带回几尾小鱼,想养在练舞室添些生气,周仪见了只淡淡让她拿走;就连昨日探病送来的花束,也全数让她处理了。今日竟破天荒对这束花如此上心……莫非是沈珌送的?可昨天沈珌来的时候也没送花啊? 林可一时摸不着头绪,放下早餐,先替周仪将长发松松拢起绾好。等周仪起身去洗漱,她便下楼去车里翻找——后备箱还堆着些粉丝送的礼物,记得其中有个素色花瓶。 待她拿着花瓶回到病房,周仪已洗漱完毕,却仍坐在床边,对着那束花浅浅地笑着,像个陷入热恋的小姑娘。 林可感到周仪今日心情出奇地轻快。她一边将花枝插入瓶中,一边忍不住好奇问道:“仪姐,这是什么花?看着有点像玉兰,可细看又不太像……味道闻着,倒有点像是桂圆的香气。” “天女花。” 养病期间,周仪并没有真闲着。输液药物的刺激性很强,她常整条手臂都麻得发沉。可就这样干躺着,她又觉得太浪费时间,便总在点滴间隙坐起来,写写接下来角色的分析小传,或是练习台词发声。 天女花谢的时候,周仪的手腕终于消了肿。她随即收拾东西,回到了剧组。 借着沈珌没给她送汤的事,周仪小小闹了一场,顺势帮投资人争取到一个与何家接触的机会。投资人大为满意,笔一挥,直接把剧中女主写死,让她这个“白月光”死而复生——周仪就这样又多了四十场戏。武戏是绝不敢再写了,所幸古装戏服宽大,遮掩之下,她总算有惊无险地拍到了杀青。 沈珌对周仪这种不顾身体、只顾拍戏的做派十分恼火。他生气的表现,便是不再去看她。可周仪却迟迟没有像从前那样过来哄他。直到杀青那天,周仪左手捧着花离开剧组时,沈珌才出现。 他倚着车门,吹了声口哨:“周老师,咱们去吃酸菜鱼吧?南门口巷子里新开的,味道一绝。” 正是饭点,小馆子里人声鼎沸。周仪戴着帽子口罩,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坐在最角落的位置等菜。 沈铋看着她,忽然没来由地烦躁:“我这么久不找你,你一个电话也不给我打!” 周仪伸出使不上力的右手,语气娇嗔:“我去医院复健,你一次也没陪过。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疼。”她目光一转,落在他腕间——那里多了串水晶手链。他从前最嫌这些“娘炮”,如今却戴着。她指尖轻点:“哪儿来的?” 沈铋神色一慌,支支吾吾说是朋友送的。恰巧酸菜鱼上桌,热气蒸腾。 周仪没再追问。她摘下口罩,弯起眼睛:“这家的鱼真香,你总是很会找地方。” 沈铋笑着接话:“锅底里的藕片特别脆。” 周仪执筷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顿,转而夹了片鱼肉。肉质鲜嫩。 饭后,沈铋陪她去医院做康复训练。年后《桂花》就要开机,当初贾铭正是看中她会做菜才选了她,可如今别说颠勺,她连拍蒜都吃力。在贾老师的戏里,周仪并非不可替代——她必须抓紧时间恢复。 一下午的训练,沈铋就安安静静坐在旁边看她。她停下休息,他便递上毛巾。周仪揶揄:“今天朋友没约你?” “今天就陪你。”他答得认真。 周仪撇撇嘴,将擦过汗的毛巾轻轻丢进他怀里。 沈铋低头嗅了嗅,淡淡的香气萦绕。如今他已是开过荤的人,看女人的眼光便有了不同。从前只觉得周仪漂亮,脸精致,眼睛大而圆;现在却注意到她走路时长腿笔直,腰肢纤细,肌肤白皙。他忽然有些燥热。 周仪穿上外套,回头看他:“发什么呆?走了。” 沈铋摸了摸鼻子,开车送她回工作室。到了楼下,中控锁却迟迟未开。他支支吾吾:“周老师,我……” 周仪歪头等他下文。 他终于鼓起勇气:“我今晚……能住这儿吗?” 周仪静静看着他,眼神黯淡下去:“沈铋,我不吃藕片的。” 沈铋浑身一僵,冷汗涔涔。该死!他怎么忘了!现在该怎么办?坦白?还是死不承认?他脑子一片混乱。 周仪拉起他的手,轻声说:“回去好好想想吧,我等你答复。” 沈铋怔怔点头,望着她消瘦的背影,心里慌得厉害。他总觉得,今天若就这样离开,就再也抓不住她了。 他猛地推开车门冲过去,从背后紧紧抱住她:“周仪,我心里只有你!”说着便要扯下那串水晶手链扔进花坛。 周仪拦住他,重新为他戴上,直视他的眼睛:“你现在不清醒。回去想清楚再说。” 沈铋状态不宜驾车,周仪叫来林可送他,自己转身上楼。 周仪将红色的木牌一枚枚等距排开。 沈珌这张牌,变数太多,用到现在已经超出她的预期了。周仪从牌堆里另拈起一张,稳稳夹在指间——张百林,宝泰公司旗下子公司宝泰文化的首席执行官,毫无家世背景能做到这一步,于普通人已是天花板,不过张百林绝不甘心止步于此。 因为他们是同一类人。 就是他了。 周仪指尖轻推,骨牌应声倾倒,一连串清脆的撞击声玲珑响起,似珠玉落盘。 优雅的西餐厅里,张百林再次看表,若不是看在何家的面子,他绝不会赴一个小明星的约。他抬眼,目光没什么温度地落在对面:“周小姐,我的时间很宝贵。” 周仪为他斟茶:“张总再等等,我相信您会觉得物超所值。” 十分钟后,哒哒的高跟鞋声由远及近。周仪起身迎上前,与谢知欢轻轻拥抱:“知欢,抱歉——这位是保泰文化的张百林张总,刚才正巧遇上,就一起坐了。你不介意吧?” 谢知欢爽朗一笑:“这有什么!”说着便朝张百林伸出手,“麦麦,谢知欢。” 张百林深深看了周仪一眼,随即轻轻握了握谢知欢的手。 生意场上的开场自然是相互恭维。谢知欢笑道:“说起来咱们两家也有合作呢,马上要上的那部贺岁档电影,我们也投了,还得请张总在院线多多排片啊!” “麦麦今年双十一又破纪录,才是真厉害。” 谢知欢转头对周仪道:“对了,你上次出的那招真好使!” 周仪眨眨眼:“成功了?” “算成功一半吧,”谢知欢笑得眉眼弯弯,“他夸我穿得好看。” “那恭喜呀!”周仪借着喝水,瞥了眼对面的张百林——他握着刀叉的指节已然发白。 趁谢知欢去洗手间,张百林沉声问:“周小姐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作为知欢的朋友,看她恋爱太辛苦,想给她介绍些新朋友。看来我会错意了?”周仪举杯,“以茶代酒向您赔罪,耽误您宝贵时间了。您请便。” 张百林起身欲走。周仪却拿起电话贴耳道:“知欢?怎么还没出来?下周六有个聚会,陪我去吧……都有谁?圈里不少帅哥都来。行,那我帮你报名啦!” 张百林猛地折返,一把攥住她手腕夺过手机——屏幕是黑的,根本没人通话。 “炸我?” “啊,没拨出去呀,”周仪无辜地眨眨眼,“怪不得听不见知欢声音。” “你到底想怎样?” “张总再握下去,等知欢回来我可解释不清了。” 他松开手,周仪揉着发红的手腕,轻声嘟囔:“这么粗鲁,可追不到女孩子呢。瞧,都红了。” 张百林脸色铁青。 周仪敛起笑意:“我帮你搞定谢知欢,你帮我扫清障碍,张总也不想一辈子都给别人打工吧?” “我凭什么答应?” “那就当我没说过。”周仪从容起身,“慢走不送。” “我录音了。你说谢知欢听到会怎么想?” “张总不妨试试看。”周仪随意转着手里的杯子,眼梢轻抬,露出一抹妩媚的笑意,“我也好奇——她是会更信与她朝夕相处的姐妹,还是……刚刚认识的陌生人。” 谢知欢回到座位,面色歉然:“不好意思,有点不舒服。你们刚聊什么了?” “随便聊聊。我下部电影的投资人是张总。”周仪给谢知欢推去一杯红枣牛奶,“试试这个,我喝它就不疼了。” “谢谢……你手腕怎么红了?要不要去医院?” “骨折在做康复训练,刚张总分享了点心得。”周仪抬眼望向张百林,莞尔一笑,“张总的方法很有效,手感觉好多了。” 她跟张白林的合作就这么愉快的敲定了,周仪当天下午便拉着张百林进行了形象管理。 “我的形象有什么问题?”张白林不解。 “当霸总当然没问题,不过追女孩子嘛……就显得有点太严肃啦。”周仪拎起一件白色卫衣在他身前比了比,笑盈盈地抬眼看他,“张总皮肤白,穿这个好看。” 张百林略低下头,没接话。周仪又换了件黄色毛衣往他身上轻轻一搭。一阵淡淡的香气飘来,若隐若现,像是薄荷叶混着柠檬的清冽,甜里透着一丝微酸,竟勾得人舌尖生津。张百林忽然抬手推开了她,语气低沉:“周小姐,请自重。” 周仪眨了眨那双忽闪的眼睛,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张总您放一百个心,我对您——可没那个意思。” 张百林带着几分嫌恶拍了拍自己的衣袖。周仪耸耸肩,对他这般伤人的举动视而不见——张百林这种工作狂老古板,心里理想的女性形象自是端庄知性,她这种在他看来“轻浮”的做派,自然入不了张总的眼。 挑了半天衣服,周仪也有些乏了。她在沙发上坐下,翘起二郎腿,朝他风情万种地一笑,随即抬手朝对面那一排衣架随意点了点: “这件、这件、这件……剩下的,全都留下。” 管家看了眼张百林,见他点头,边去收拾,周仪轻啜了口咖啡,接着道:“后天聚会穿那件白色绣马的,张总记得准时,谢知欢是大小姐,张总位置放低些,不要让我失望啊!” 周仪口中的聚会,其实是城中一群心善的名媛为收养的流浪动物举办的年度生日会。 不知是谁开的头,将路边的小猫小狗、甚至小兔子一一捡回。收养的动物渐渐多了起来,名媛们便有钱出钱、有地出地,将这个“流浪动物之家”越办越成规模。住在这里的小动物不仅吃喝无忧,还有宽敞的屋舍、定期上门讲座和检查的家庭医生,日子过得比许多人都要惬意。 整个场地被布置得如同梦幻乐园。五百多只被打理得干干净净、穿戴整齐的小动物依次亮相,宛如一场盛大又柔软的童话巡游。 大家穿着带着小动物元素的衣服,跟着喜欢的动物一块拍照,周仪自然要合群,挑了只安静的小奶猫,坐在院子里一处茂密的竹林下看风景。 身边的位置微微一沉。 周仪恍若未闻,继续有一下没一下地顺着猫毛。 “周仪。”旁边的人显然没那么多耐心,声音里压着情绪,“明人不说暗话,我……” “陆婷婷!” 一声急促的低唤打断了她。沈珌几乎是跑过来的,脸色有些发白,挡在周仪面前,眼神里带着警告:“你到这来做什么?” 陆婷婷眼睛蓦地睁大,直直瞪着沈珌:“你吼我?” 周仪轻轻将小猫放回铺着软垫的篮子里,站起身,从手袋里取出一方素净的手绢,抬手为沈珌拭了拭额角并不存在的汗。 “这么着急做什么?”她的声音温和平静,听不出波澜,“你们好好聊,知欢好像在找我。” 周仪取了块小蛋糕,小口小口的吃着,一旁的张百林闲闲靠在柱子上,打趣道:“怪不得要找我合作——原来是你家后院起火了?” 周仪恍若未闻,只自然地用银夹取了两块做成贝壳形状的精致点心,放在小瓷碟里递给他。“知欢难过时就爱吃巧克力蛋糕,不过这东西热量高。两块,刚刚好。”她抬眼看了看墙上的复古挂钟,“聚会已经快两小时了,现在送过去正好。我猜……她大概在自己院子的温泉池边。” 说罢,她转身走向长吧台,素手纤纤,用几种色彩明丽的果汁与气泡水,很快调出两杯层次分明、冒着细腻气泡的饮料,轻轻推到张百林面前。 “气泡水,清爽解腻。”她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声音极轻:“张总,可要加把劲啊。我后半辈子的指望,可都系在你身上了。” 周仪目送张百林端着托盘走向后院的背影,目光平静无波。谢知欢倒追沈璲这么久,毫无进展。刚刚她还看见沈璲与一位气质娴静、带着书卷气的年轻女孩相谈甚欢。她那样心高气傲的姑娘,此刻正是心防最脆弱的时候。张百林只是却一个机会,只要稍显温柔体贴,那杆天平,多少会有些倾斜的。 周仪走到阳光充沛的庭院里,寻了张藤椅坐下。她戴上耳机,指尖在屏幕上轻点几下,画面里宋婷婷那张娇俏的脸清晰可见,周仪加大音量,耳边便传来压抑而急促的争执声。 “陆婷婷,我跟你说得很清楚了,那天只是意外!你去找周仪做什么!” “意外?那你手上为什么还戴着我的东西?沈珌,我喜欢你,一直一直都喜欢你……你对周仪那种感觉根本不是喜欢!” “你少胡说!……你干什么,你疯了吗——” 随后是一阵唇齿交缠的窸窣声响,周仪往后拖了下进度条,陆婷婷蹲在地上,拿着手机打电话:“想办法,我要让周仪消失!” 周仪关掉手机,眼帘低垂,神色隐在斑驳的树影里,看不真切。 不远处廊柱后的阴影里,顾辰望着藤椅上那个仿佛只是在享受午后阳光的身影,要不是亲眼所见,谁能想到她耳机里正播放着男友的“现场直播”?他忍不住摇了摇头。 这女人,稳得让人心里发毛。 他下意识侧过头,望向身旁的沈璲。沈璲怀里正抱着周仪先前逗弄过的那只白色小奶猫,指尖随意拨弄了两下猫脖上的铃铛,才将猫轻轻放下。 那猫慢吞吞地朝周仪走去。周仪蹲下身,温柔地抚了抚它,顺手解下了它脖颈上的铃铛。她今天梳着双马尾,头戴一对兔耳朵发箍,一身粉色打扮,看上去活脱脱是只小白兔,温柔无害。 沈璲嘴角噙着一丝笑意,低声说了句:“有点意思。” 顾辰莫名打了个寒颤,赶紧移开视线,在心里为远处对此一无所知的周仪默默画了个十字。 这么步步为营,连他弟弟都算计进去……周仪啊周仪,你怕是不知道自己钓上了怎样一条鲨鱼。自求多福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多米诺骨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