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翩翩江上行》 第1章 港口重逢 黑,好黑,整个世界都是一望无际的黑暗。 夜晚就像一条条潮湿阴冷的水蛇,钻入女孩那本就不安稳的浅梦中。 那上下浮动的细微神识,终究融化在那深海般的黑夜,如泥牛入海。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原本湿润静谧的黑夜开始摇晃,旋转。消失许久的细微神识开始亮起,女孩鬼使神差地认为,它能恢复昔日的光芒。 然而,不过数秒,一阵天旋地转向她袭来,浓重潮湿的鱼腥味争先恐后地钻入她的鼻孔,那不争气的亮光,顷刻消弭在颠倒的天地间。 他奶奶的,又失败了。 云影睁开眼睛,从船舱窗户投下的阳光打在她脚边,光线中细小的尘埃像是蜉蝣。 她怔怔地盯着高处的柴草垛。 “要靠岸啦!紫苑港到——了——” 船夫一声惊天地泣鬼神的吆喝,将云影那点残存的睡意吓得一干二净。 她气冲冲地走出船舱。 这是她第一千二百一十三次找回灵识失败,只在她醒来不到半个月的时间里。 时间虽短,但却相当煎熬。 过去的几百年间,她也曾闭关修炼,苦苦求索。但那是水滴石穿,静待果实收获,功力大成的快意。 如今却是无依无靠,每天被绝望所缚,如坠深渊的痛苦。 云影双脚恨不得将船踏两个洞,又突然想到,若是以前的自己,何须用脚,一点灵力都能让这艘破船炸开花,心中愈发落寞。 踏上甲板,她一脸官司地放眼望去,这座繁华的港口沐浴在初升的骄阳中,人来人往,何其热闹。 也许是天生倔强的性子作祟,也许是漫长航行的压抑终于感到了释放,云影心中,竟又燃起那不可名状的希望来。 希望…… 她眯起眼,迎着清晨的微风,细细打量着忙碌的紫苑港。 她的人生,何时不是绝处逢生呢。 紫苑港口在大陆境内排不上名,但紫苑这个市镇却小有名气。这里盛产鲜花和玉石,风景更是不一般的灵秀别致。 云影一路漂泊,摸爬滚打,终于逃离了鸟不拉屎的荒郊野外,来到了人潮如织的繁华市镇。 她为找回力量而旅行,就算冒着生命危险也要往人多的地方挤。 因为有人的地方就有各种各样的消息,有人的地方就有绝处逢生的可能。 船终于靠岸了,船老大果然如云影所料,来找茬了。 “喂,给钱。” “上船时已经给过了,十个铜板,我现在身上一分钱都没有。” 云影摊开手,浑身上下的破布与脏污展现了四个大字—— 一贫如洗。 旁边几个船员叼着烟卷,窃窃私语。 “哎,那个小囡哪来的,开船半个月也没见她人影。” “你这半月忙着吃屎去了吧,她呀,是月初老大带上船的,据说是个算命的江湖骗子。” 云影将手伸进袖口,偷偷捏了个符。 “我说过……我给过钱的。” 船老大凶神恶煞的脸顷刻和缓了许多,他摆摆手说:“算了,不跟你个小丫头片子计较,赶紧滚吧。” 尽管灵识找不回来,但占卜之术和符箓依靠外物,可以凭此混口饭吃,也可以施展一些蛊惑人心的小把戏。可惜只对普通人和低阶修士有效,云影生怕符咒失效,狗撵似的下了船。 若是被船老大强行留在船上,往好的方面想,顶多做做苦工。 但最大的可能,是将年轻貌美的小姑娘进行人体改造,卖给一些变态的有钱人和修士,或是榨干她所有价值后把尸体投入海中。 云影身披破斗篷的小小身影逐渐消失,船老大也恢复了神志。 “奇怪,怎么把这个小囡放走了……” …… 云影双脚踏上陆地的那一刻,是前所未有的舒心与快意。 优雅精巧的建筑,沁人心脾的花香,言笑晏晏的女子,有关紫苑的一切,如画卷般徐徐展开。 云影穿过港口,来到了一座繁花盛开的公园,公园中心是一湾湖水。她蹲下身,任由清凉的湖水冲刷自己的手背。一路上风尘仆仆,她用双手捧起水,仔细洗了洗脸,然后凝视着明镜一般的湖面,神情严肃。 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与记忆中的自己分毫不差。 没错,云影的身体,回到了十三岁时的样子。不仅是身体,修为,神识,她引以为傲的一切,都不复存在。 这是她的命,是她的劫数,是她曾经杀戮过重,傲慢自负的恶果。 至少,她还好好活着,也没有走火入魔。 走火入魔……她自嘲地笑了一下,如果迷了心智入魔,那曾经斩魔无数的她,不知今日会死在哪个斩魔人的屠刀下了。 来不及思考过多,身体已经催促他赶快前进。她奔跑在木质栈道上,朝着自己的目标前进……然后腿一偏,迈进了一家饭馆。 终究还是没能抵抗肚子里古神的低语…… “小客官,请问您要点什么?” “……温一碗酒,要一笼包子。” “哎哟”小二眉头拧作一团,“您这年纪,能喝酒吗?” 云影一抬头,趾高气昂的姿态扮得很足,“少废话。” 店小二悻悻地去备酒了,心想这位可能是哪里来的大罗神仙,毕竟这些修士的年龄可与外表挂不上钩。 喝了半碗酒云影没感到任何异样,看来酒量倒是没有倒退。 酒香如地名,紫苑产花,酒里也带着淡淡的花香气。她是向来喝不惯这些花香药草香的,但也许是太久没喝了,云影觉得这酒倒还不错。 她一边品着,眼神却忍不住往旁边瞄,一个穿着白色披风的男人,也在埋头喝酒,兜帽遮住了他大半的面容。 云影对男人没兴趣,让他在意的是桌子上男人的武器,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有暗纹的刀柄。 那是她曾经花费巨大心血铸成的神器,不过她一直用剑,用不惯刀,后来她把这件神器送给了…… 男人突然偏过头来,殷红的眼睛,如墨般的发丝,与白色的兜帽交相辉映,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感。 竟然是他! 然而没等她回过神来,男人就抽刀将她面前的桌子一分两半。可怜的桌子顷刻倒塌,那半碗酒也飞了出去,这种时候云影心里想的却是,幸好那笼包子已经被她吃完了。 一低头,才发现自己脚下有一个人。 不,确切来说,应该是一个已经魔化的修士。 云影再熟悉不过了,这个时候应该将此人就地斩杀,否则以后魔气更甚,就麻烦了。 鬼使神差地,她伸出了右手,掌心向前,想制服眼前的魔人。 下一秒她才想起自己现在和野狗不相上下的战力。 她这是送死。 魔人已经向她张开了血盆大口。 这时,一只戴着手套的手将她的手臂拦下。 “赤炼,破!” 赤练形成的火舌,如毒蛇一般缠上那修士的脖颈。又蔓延至全身,那人没有片刻挣扎的余地,顷刻灰飞烟灭。 干净,毒辣,利落,比起她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 赤炼……是她常用的术法,此法快捷高效,非常适合处理魔人,其以火灵力为根基,但即便是火属性单灵根也极难习得,没有火灵根的人依托符咒研习此法,更是难上加难。 她曾经教过阿罗,可他是冰灵根,一直用不熟练。 现在,云影可以确定,眼前这个人,就是她日思夜想的乖徒弟。 男子收起刀,对上女孩的目光。 云影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臂,在他修长有力的指间,显得如此瘦弱。 好险,差点就把手臂丢了。 “姑娘。” 他放开了她的手臂。 “魔人很危险,制服魔人这种事,还是交给专业斩魔人吧。” 一瞬沉默。 可阿罗没有再多看她一眼,转身便要离开酒馆。 饭馆里的客人此时已经乱作一团。“杀人了!!!”华美的女高音撕破了短暂的沉静。 当断则断,云影站起身喊道:“大家冷静一下!这是个魔化的修士,要不是他出手解决了这个魔人,饭馆里的所有人都会有危险。” 这话有奇效,人们渐渐安静了下来,但还是投来怀疑的目光。 阿罗毫不在意旁人的目光,大步走了出去。 云影屁颠屁颠地追了出去,无奈那小子腿太长,她追了几步就开始气喘吁吁。 不认亲师的臭小子! 阿罗转过头,黑发,异瞳,他的模样还是那般出挑,介于少年与青年的独特气质,难怪他当初十六岁就能筑基偏偏要拖到十八岁。 “你叫什么名字,认识我吗?” 他声音柔和清亮,云影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眼眶渐渐红了。 蠢货,这么近也没认出我。 “仔细看看我的脸。” 云影将兜帽摘下,扒拉扒拉蓬乱的头发。 她虽然缩水了,但脸还是自己的脸。 他没有理由认不出来。 阿罗皱了皱眉头,接着又松开,露出一点吝啬的笑容。“你是谁?“ 云影内心先是愤怒,接着心下一凉,暗叫不好。 对面的男人抱臂而立,面上的温暖笑容和往日如出一辙,但云影认定,这是危险的笑容。 “我是……我是……” 她该怎样和他说? 就在两人尴尬地大眼瞪小眼时,一匹颇通灵性的白马一路小跑到阿罗身边。 他翻身上马,戴上兜帽,只留下几缕青丝和阴影中的侧脸。 “在下还有要事,告辞。” 马蹄扬起一阵混着紫苑香风的尘土,一点不剩,全扬在了云影身上。 云影看着人去楼空的街道,只留下一串马蹄印,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第2章 守株待兔 偌大的镇子,云影把铁鞋踏破走遍每一个角落至少需要七日。 而这七日,这个不认亲师的逆徒说不定已经离开了。 街道上的行人步履匆匆。 “刚才酒馆里的魔人也太吓人了!” 一对姑娘边走边交头接耳。 “是啊,不过据说那是城主不小心放出来的。” 云影悄悄跟在二人身后。 “啊?!” 姑娘发出一声夸张的感叹,然后压低了声音: “城主不是只喜欢各式各样的妖怪吗?现在连魔人都不放过了?口味够重的啊!” “你想什么呢?是因为最近要办死斗会,城主才豢养了一批魔人当沙包用。” “哦哦,我想多了……” 两人絮絮叨叨着走远了。 云影停下来,思考着两人话中的信息。 “城主、死斗会、豢养魔人……” 紫苑的城主是…… 苑青。 云影目光穿过一家家粉墙黛瓦的住宅,望向高处巍峨宫殿的一角。 紫苑镇,城主宅邸。 宅邸上下忙忙碌碌,在为了三日后的死斗会做准备。 年长一点的侍女端着茶快步穿过走廊,一个娇小柔弱的身影撞了过来。 “呀——” “奴婢不小心冲撞了大人,还请大人恕罪!” 年长的侍女看了一眼托盘,确保茶没事,摇了摇头,转而看向那个冒失的婢女。 额头和两颊都有着火红的纹路,银色发丝垂在肩头,显得楚楚可怜。 “你是姬儿?” 这柔柔弱弱的小姑娘,竟然是城主亲自挑选的大妖怪,专门驯服魔人用的。 “做事慌慌张张像什么样子?忙去吧。” “是。” “对了,一定要看管好魔人,这些畜生逃出去冲撞了老百姓可不是小事。” “是。” 年长的侍女昂首走进了正殿。 贵妃榻上的美人抿了一口清茶,抬了一下手。 几个长相一模一样的妖怪侍从迅速闪了进来,有的给她梳头发,有的去挑选衣服,还有一位蹲下,将新鲜的丹蔻染在她的指甲上。 “快些准备,别耽误我迎接贵客。” “城主,您的客人何时会到?” 城主勾魂摄魄的眸子眯起,打了个呵欠。 “不知道呢……” “我只能准备好,守株待兔。” “或者……她不来,我还不能去‘请’吗?” …… 云影已经想到寻找逆徒的方法了。 最好的方法就是—— 不找。 她一路打听,来到了紫苑最贵最知名的一家客栈。 看那逆徒身上的装束,那白色斗篷是天丝的,他现在的好生活可见一斑 。 那他住最贵的客栈,合情合理。 再神通广大的修士,也需要一个落脚的地方休憩。 云影席地而坐,从破烂的袍子里掏出几张好像屁股里夹了三百年的符纸,一字排开。 又扯了面旗子,上书两个大字: 算命! 她就这样在人家客栈旁坐着,从天亮到天黑,用胡说八道牛鬼蛇神的算命学说打发了一大批想来算命的,终于等到了她想等的人。 青年脱下了白天所穿的月白色斗篷,只留下里面的黑色劲装。 一头黑发束起,在月光映照的苍白脸庞上,如墨般漆黑的眉眼更加鲜明。 “你终于来了。” 早春夜晚的风很冷,一阵阴风吹过,云影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她这一出“守株待兔”,不算错付。 “少侠,你白天……也算是救了我。你我有缘,我给你卜一卦,如何?”云影硬着头皮开始胡诌。 说着,她便装模作样地念了个口诀。 “难道,你失忆了?”她试探性地问道。 她那乖徒弟的笑容露不出一丝破绽。 “没错,你就是失忆了。”事到如今她只能赌一把。 “呃……我是一名方术士,可以帮你找回记忆……” “好啊。” 他好像对这位江湖骗子开始感兴趣了,放下刀席地而坐,与乞丐般的女孩儿对视。 “嗯,我有一个疑问。”殷罗打断了她的话,笑容更甚。“你叫什么名字?” 他敛起笑容,目光中满是怀疑与考量,还有……杀气。 她从来没见过阿罗露出这种表情。 终于,一切沉默落下,云影开口说:“我……我叫翩翩,江湖中人,不足挂齿。” “你不想知道我叫什么名字?”他突然笑了。 “对……你叫什么?”云影明知故问。 “你不是会占卜吗?可以猜一猜。” “……” 为了他的信任,云影随便扯了张符纸,握在手心,挡住符纸的样子。 尽管她已经挡得严严实实了,阿罗仍能透过手掌看见上面的字。 是避水符,压根不是什么占卜用的符篆。 云影神神叨叨地念了一回,用残存的稀薄灵力召唤出一点小火焰,把符纸在手心烧了个一干二净。 剩下的香灰洒在地上,拼成了一个字。 “罗” “猜得好准。”他盯着香灰,眼里有好奇的光。 “我叫殷罗,斩魔人。” 他笑着伸出了手。 云影伸出冻得发僵的指尖,与他的相握。 真可惜,他戴了一副皮质手套,也是冷冰冰的。 殷罗……殷罗…… 云影将这两个字反复琢磨。 “你这个姓,是从何而来呢?” “没什么来由,我自己给自己起的。” “嗯……” 叫阿罗叫习惯了,要加上这个姓竟还有些拗口。 “你来紫苑是为了什么?”云影问。 “找苑城主,参加死斗会。” 云影心想,他不认识苑青,看来他作为徒弟的时光都忘得差不多了。 她突然有些唏嘘,一个修为全无,一个记忆全无,两人还真是天生的师徒,一样的孑然一身。 “好巧,我也要去找苑青。” 意外地,他没有再发问,而是偏头看着她,不言不语。 云影被他盯得心里发毛,迅速扭过头去。 “那这个死斗会是什么东西啊?”她继续追问。 “姑娘,你是算命,还是来查身份套信息的?” 云影心虚地低头。 “所谓死斗会,就是各路修士打一架,谁赢了就可以获得一件绝世法器。” 他说得简单易懂,云影点点头。 毕竟她年轻的时候也热血上头,参加过无数类似的擂台斗法。 她其实想知道的是,殷罗为什么要参加这个死斗会,又是为了什么而来。 还没问出口,他便说: “那,有缘再见。” 殷罗起身竟要走! “等等!” 云影焦急地叫住他。 “你不想找回记忆吗?” 她拍了拍胸脯。 云影感觉接下来的话有些羞耻,她脸红脖子粗地憋了出来: “……带上我。” “我能帮到你。” 她总不能拍着胸脯说: “我是你师父,逆徒!” 她现在这个衰样子,自己都不敢认自己。 “你想与我同行。”他弯了弯腰。 云影点点头。 尽管殷罗对她还是多有怀疑,但云影看得出来,他知道自己失忆了,并且也想要找回记忆。虽然云影一直信奉靠山山倒,靠人人倒,靠自己最好。但好不容易遇到这个熟人,怎么能把他放跑?她这乖徒弟也成了个失忆的小可怜虫,同是天涯沦落人…… 殷罗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如果我们还有缘相见,我就邀你同行。” 说完便提刀走入了夜幕中。 云影:“……” 令她奇怪的是,他竟然不住在这家客栈中。 云影抱住了自己发冷的身子,抬头望天。 潮湿阴暗的黑夜就像是她的灵识空间,泥泞,衰败,寸草不生。 在这强者为尊的世界,实力就是说话的底气,一个废物说的话,没几个人会相信。 唯有孤独的明月,与她相伴。 “好冷。” 云影想起了从前。 她是个武痴,精通阵法,擅长符咒,对占卜、医药也有所涉猎。 但琴棋书画,她是样样不通,洗衣做饭、管理下属、人情世故更让她嗤之以鼻。 当时年纪尚小的阿罗,承担了他这个年龄不该承担的重担。 “唉。” 云影躺在冰凉的地板上,抬头望月。 “好想再吃一次他烧的饭啊……” 就这样,怀着满腹忧愁,她和衣沉沉睡去了。 而就在对面繁华客栈的灯都依次熄灭,旅客们都进入梦乡时,几个黑影来到了云影身边。 他们手脚利索,将她用银色的绳子绑起来,塞进了一顶轿子里,抬着走了。 第3章 城主苑青 云影醒了。 是在房间里醒的。 “您醒了,云大人。” 一个年纪很轻的瘦弱女孩儿走了过来。 “你是谁?你怎么认识我?”云影诧异。 “您是城主的客人,我当然认识您。” 城主?这是苑青的地盘? 云影注意到女孩脸颊和额头上的红纹,猜测她非常人。 “我叫姬儿,是城主的侍从。您既然醒了,就带您去见城主吧。” “……有劳了。” 云影跟着姬儿走进大殿,她抬头望着座上的女人,一袭蕾丝袍子,美轮美奂,熠熠生辉。 “嗯?这可爱的小姑娘是谁啊?” 云影看着苑青,心里一阵无语。 这家伙,真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哎哟,瞧这小可爱身上脏的,夕岚,带她下去好好洗洗。”苑青睁圆了眼睛,好奇又戏谑地盯着她。 “洗完,我们再叙旧嘛……” 云影跟在有狐狸耳朵的男人身后,穿过一道道走廊,走得两腿发酸才来到了冷泉。 “多谢岚师兄。” 狐狸耳朵的男人笑了笑,神色异常平静坦然。 “这里没有什么岚师兄了,只有紫苑主人的低阶奴仆,夕岚。” 云影向他投以一个愁肠百结的复杂目光,狐狸男人只是作了个揖,便识趣地退下了。 “……” 驻足在水镜前,云影看着镜中的自己,是怎样一副……熊样。 身上的古怪披风怕是几百年前的老古董,**着双足,蓬头垢面,甚至还散发出一股鱼腥味,简直比乞丐还像乞丐。 难怪苑青那家伙一副憋笑憋得要死的表情…… 看着自己这副熊样,她感觉很滑稽吧。 比起刚来时看到的华美建筑,这座冷泉显得朴素原生态,看到它,云影叹了口气。 这冷泉是她赠予苑青的,他的天光不夜楼中也有一座,是她平常修炼必不可少的东西。 一板之隔,冷泉的隔壁是一处热泉。 就像太极图的黑白两极,隔板的那一边,传来女妖们打闹嬉戏的声音。 那是紫苑城主豢养的妖仆,个个绝色。 也不知道岚师兄听了多少年这样的声音…… “我想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干嘛。”云影甩了甩脑袋。 置身冷泉,云影感觉心都安静了下来。她灵机一动,尝试动用灵识。 滴答,滴答…… 成功了! 第一千三百二十二次尝试,这个穷途末路的囚徒,终于找回了自己的灵识! 虽然……只是一点点。 她浮出水面,任由泉水从发丝滑落至脸颊与胸膛。她的眸子,却是前所未有的雪亮逼人。 狐狸夕岚进来,手上捧着一件崭新的衣裙,桃红柳绿的,是紫苑时兴的款式。 他放下裙子后,就识相地退了出去。 这苑青,在把自己打扮成村姑的道路上真是百战不殆。 云影和苑青,是同门师姐妹。 两人都出身修仙世家蜀山,本是含着金汤匙出身的命,云影却偏偏不服管教,离家百年,只愿做一个自由自在的修士。 一个离经叛道的师姐,一个活泼伶俐的师妹。两人却都走上了血雨腥风的道路。 云影下山做了斩魔人,那十年间,魔人暴动袭击蜀山,她赶回去时,蜀山上下已伤亡惨重,苑青快要成婚的道侣,也死在了那场灾厄之中。 据说间接造成苑青道侣死亡的人,就是她们的大师兄,岚夜。 云影回去得太晚,只听到了一些流言蜚语,并不知道事情的全貌。而那时苑青已经将大师兄掳走,离开了蜀山。 曾经的天之骄子岚夜,就是现在的仆人夕岚。 连云影都能看出的,岚夜和苑青青梅竹马之间的纠缠心意,又在这血海深仇中变成了什么发酵剂呢? 过往的林林总总,每当她提起,都会被苑青笑着糊弄过去,她知道这是苑青心底最隐秘的伤,便不再去揭了。 两人不常见面,苑青长居紫苑,而云影是个闲不住的人,经常四海为家。 她不再修行,热衷于敛财,最终坐拥无穷财富与无数美人。 和自己这孑然一身比起来,简直是人生赢家的剧本。 这样想着想着,一抬头,直直撞上一双大眼睛。 两人对视了三秒,苑青忍不住,先扑哧一声笑了。 “这不是我们威武霸气大杀四方惊天地泣鬼神的云大师吗?” 云影无语地咽了口口水。 “几日不见……怎么变成小可爱了?”苑青声音里带着笑意。 “废话少说……我已经碰到阿罗了,他竟然失忆了,这是什么情况?” “哦?”苑青瞪大了眼睛,“你怎么不问问你自己的情况呢?小可爱。” “我自己的情况我自己心里清楚,倒是他……我昏迷的时间,有发生什么大事吗?” 苑青的表情严肃下来,轻声说:“我也不清楚。” “你失踪的这几十年,我和他没见过面。” “他也不认识我了,只是前几日向我提交了申请,要参加三日后紫苑的决斗大赛。” “他现在很强,你跟着他不会有危险……” “我跟着他?”云影苦笑。 “他现在六亲不认。” “怎么会呢?”苑青摸了一下她洗干净的长发,摸到她的肩膀。 “殷大师现在就在会客厅等你呢。” “什么?”云影怀疑她耳朵出问题了。 “你看你,给你下了追踪引你都没发觉。”她揉搓着她的肩膀。 追踪…… 云影想起昨夜临走前,他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原来他说的“有缘再见”,都是放屁。 “真有意思啊,你们师徒两个。你们现在倒像是身份互换了。” 苑青直起身,刚刚肃穆的表情一扫而空。“好了不说这些了,先试试我给你准备的衣服~” 本想甩开苑青,但云影现在手无缚鸡之力,只得任由她将自己从水中拖了出来,换上了一件明艳的裙子。上身是浅黄色的湘绮小衫,下裙是夺目的大红色襦裙。 衣领处还绣了一朵小小的紫苑花。 她跟随苑青走出冷泉,才发现泉水一边通向大殿,一边通向大门口。 苑青带着她,来到了大门口。 “我们不是要去会客厅见殷罗吗?” “男人就应该磨磨他的性子,让他等一会吧。” 说完她自己都绷不住笑了。 “怎么样?要不要参观一下我的小房子?” 云影:“……” 云影一眼都望不到头的“小房子”。 原本雅致的木质栈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大理石铺成的地面,一幢高大的宅邸鬼斧神工,不过形状不对称,色调冷,有孤绝凄美之感。 走近房子,发现栏杆竟然是用纯金砌成的。云影不得不感叹,这个苑青,真是越来越**了。 “是比以前大了许多。” “师姐,你还是这样无趣。” 听到这声“师姐”,云影感觉心脏漏了两拍。 多么陌生的称呼。 恍若隔世。 “你看。”苑青趴在她耳边小声说。 “你的乖徒弟,这不是耐不住性子,来找你了吗?” 云影看到俊秀的黑衣修士向她走来。 “我们果然又见面了,翩翩姑娘。” 他笑起来如春风般温柔。 只是这笑容里,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呢? 他是真的失忆,还是捉弄她呢? 他又有什么理由去捉弄她呢? 她还没思考下去,殷罗便握住了她的手。 “接下来我们同行,就请多指教了。” “都怪我,坏了你的好事。”苑青露出狡黠的笑容。 “否则翩翩姑娘已经在殷大师的房间里了吧,你也不必大费周章来我这里一趟。” “怎么会呢?”殷罗装作听不懂她话里的暗示。 “我来紫苑,当然要拜访城主一次。”说完便转向云影: “还有……这件衣裙很适合你,很漂亮。” “那当然,也不看看谁选的。”苑青翘起了鼻子。 云影总觉得现在的场景,有些眼熟…… 多年前某天,苑青宅邸。 苑青左手一件淡紫色衣裙,华贵异常。右手一件桃红色夹袄,娇艳欲滴。 云影:“……” “你除了这些大红大紫,没别的衣服了吗?我又不赶着去结婚。” 苑青心下默默骂她,这武痴,成天穿她那件白袍子,还吐槽老娘的审美。 苑青将这两件衣服往旁边一扔,狐狸夕岚眼疾手快,迅速接住了衣服。 “去,把那件白色绣昙花的裙子拿来。” “是,主人。” 不一会儿,这件衣裙就上了身,她平日里不爱打扮,一袭白衣,头发简单束起,但出众的相貌却使她像一个翩翩谪仙。 这种打扮的修士并不少见,大有点雌雄莫辨的味道,云影之所以能如此夺目,是因为她那头金发。 妖冶,纯净,在冷泉的灯光下,竟让苑青有些移不开眼。 苑青握了握梳子,一鼓作气,将这头金发梳成了蝴蝶髻。 而在会客厅,十六岁的阿罗见自家师父迟迟不来,心中很是焦急。 苑青这里有些好茶,他便给师父泡了一壶,结果茶都凉了,还是不见师父踪影。 师父不会和苑青谈得太高兴,把我给忘了吧。 他不安地想。 他每次都像小狗一样等待师傅归来,就算师父有一天再也不回来了,他也无可奈何。 不过,做狗有什么不好呢? 师父这么厉害,有人想给她做狗还轮不上呢。 此时忙着和衣服做斗争的云影并不知道乖徒弟心中的危险想法。 …… 珠帘拨开,一袭白裙的女人出现在他面前。 轻纱织成的层叠裙摆显得她少了些杀气,多了几分柔美。腰间和袖口的昙花与发间的珠钗交相辉映,金发如瀑。神色漠漠如云间仙子。 阿罗不由得看呆了。 云影从没在自家徒弟面前穿这种衣服,感觉有些尴尬。便轻咳了一下,装作很不耐烦的样子,“随便找了件衣服穿,稍作休整我们就启程。”。 “这真是……太美了。”原本好好地说着话,阿罗突然单膝跪下,捧起她的手轻吻。 “果然……任何衣服穿在师父身上,都是这般美丽动人。” 云影一脸黑线,但也算习惯了他这般夸张的言语与动作,便也没有甩开他的手。 毕竟他性子一直是这样……古怪。 面对陌生人时,殷罗总是礼貌疏离的,对自己却近乎偏执的狂热。 只是因为我是他师父?云影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 紧接着,她打消了这个诡异的想法。 “还能是因为什么。”她想。 “他从小孤苦,我对他有恩……不过这言行举止还是得改改,在外人面前,影响多不好。” “而且我也不能永远陪在他身边……终有一天,我会先他一步离开人世。那时,希望他能成长为顶天立地的存在。” 大梦一场。 本来以为,殷罗的性子,比以前沉稳了很多。 但云影看着殷罗此刻有些灼热的目光,感觉这才是真正的他。 他太贴心太懂事了,以至于云影受不了他的冷漠。 “那……苑城主,我们就先告辞了。”殷罗向苑青点头示意。 苑青这边却笑得开怀,“我挺喜欢你身边这位小可爱,不如把她留下,给我做个伴。” “不了。”殷罗笑里藏刀,干脆果断地拒绝了他。 “她说过要跟在我身边。”殷罗半跪下,笑着平视云影。“不是吗?” 接着拉起她的手,快步走出了苑青宅邸。 距离死斗会,还有三天。 本次死斗会的战利品,是一件上古神器,雾观之匙 这世上,为人所熟知的,有三大陆。 云影的出生地,钟灵毓秀,人杰地灵的大陆,是为云雍。 云雍可谓是最繁华的大陆,也是最有“人烟气”的大陆。 毕竟这是由修士统治的大陆,在神通广大的修士,在飞升前,也是人。 而在云雍以西的风岐大陆,情况大不相同。 那是由魔修统治的世界,是云诡波谲,遍生幽怖的铁血之国。 两大陆实力相当,针锋相对下竟也奇妙地维持了百年的和平。 而在两大陆之外,有一处“世外洞天”。 那里有最稀有的仙草,最珍奇的灵兽,最古老的功法,最浓郁的灵气,是多少人穷极一生都想到达的地方。 而普通修士一旦接近哪里,有去无回,神形俱灭。 那就是极乐之国——雾观。 雾观之匙,顾名思义,即是雾观的通行证,而紫苑港是通往雾观的唯一港口,百年难得一遇的雾观之匙死斗会,也在这里举行。 毫无疑问,竞争会相当惨烈。 云影不禁为阿罗捏了一把汗。 “喂,我以后……就一直跟着你了。”云影尝试套他的话。 “随便……反正你对我来说,也算不上累赘。”他说。 云影心里不爽,臭小子,怎么和为师说话呢。 “你那个术法……好像叫,赤炼还是什么,好强啊,你是火灵根吗?” 殷罗并不理会她,拐过路口,朝远处一家客栈走去。 见他不理自己,云影自讨没趣,便默默跟在他身后。 “这是我师父教给我的,她是我见过最强的人。她曾经说过,如果足够强,不用灵根也能使用不同属性的灵力。” 云影一惊,抓住他的衣袖大声说:“你记得你师父?” “只记得她很强,关于她的容貌,过去,都忘了。只记得一些只言片语。” 云影松开手,心想也对。想到他还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心里倒有些欣慰。 要不要告诉他,我就是他的师父? 云影心想。 算了,还得讲究天时地利人和,现在说了,他肯定不信。 云影轻咳一声,换了个话题再次试探殷罗。 “那你为什么要去雾观?” “当然是为了变强啊。”他温和一笑。 “希望我再次遇到师父时,能逼她用上全力和我交手。” 云影心想,你小子,练上几百年再说吧。 第4章 落魄江湖 两人今晚找到了一家客栈歇脚。 不是那家最豪华的客栈,这处客栈的位置,有点偏。 “那天晚上我见你走远了,原来你不住镇中那家最贵的客栈吗?” 云影突然想起这档子事。 “那家太贵了,我住不起。”殷罗无奈道。 云影瞥了他一眼,向他投以一个“不信”的眼神。 殷罗笑了。 他是为了制造“偶遇”,才故意跑到那家客栈的。 她的“守株待兔”,其实是一场莫名的笑话。 一进大堂,云影便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紧张气氛。 干酒的人,大块吃肉的人,静坐冥想的人,都不约而同地转过头来,盯住了殷罗和云影。 盯了一会儿,他们便移开目光,各干起各自的事来。 “老板,还有房间吗?”殷罗放下钱袋,询问道。 这间客栈,住的大多是明天的参赛者。看这三教九流,千奇百怪的装扮就知晓一二。角落里那个大哥脚下还有一头猪,大概是他的灵兽。 刚才他们以怪异的目光盯着殷罗,想必是为了探一下他的修为。不过看看这些人现在的表情,云影心下了然。 殷罗现在的实力,还真是不容小觑。 “对不住啊,客人,我们只剩一间房了。您看……可以吗?”掌柜的有些抱歉地笑道。 “可以吗?”殷罗一偏头,竟然是在询问她。 “可以可以!”云影急忙回答,夜深露重,她可不想再跑去找其他客栈。 但他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让云影产生了难言的情绪。 欣喜夹杂着酸涩,又有一丝莫名其妙的恐惧。 好似回到了以前,两人在天光不夜楼的普通日常。 但现在,两人的身份已截然相反。 是因为了解到不一样的他了吗?成熟的他,疏离的他,强大的他。 还是因为自己失去了力量,变成了弱者,所以变得多愁善感起来? 以前的她,一心想着修炼,钻研武艺,斩杀魔人。 而来到紫苑镇以后,她竟然想了这么多乱七八糟,似真似假的事。 她想苑青的事,岚夜的事,想一些她以前根本漠不关心的事。更多时候,她在想殷罗。 想这个,熟悉的陌生人。 “准备些简单的饭菜就好。”殷罗的话打断了她的思绪。她望着殷罗,殷罗也在注视着她。 “跟紧我。”他说道,面容还是温和的。 云影嗯了一声,跟在他后面走进大堂落座。 大堂北面中央,有一套紫檀木家具,上面的琉璃花瓶,看上去也价格不菲。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 墙上,挂着一幅画作。 画中人白衣飘飘,脸上戴着半块狐狸面具,只露出嘴唇和下巴。 一头金发高高地束在脑后。 没错,是她自己,云影不由得皱了下眉。 她一肚子狐疑地坐下来,心想,这年头人们的供奉越来越奇怪了。 供奉佛祖,观音的最常见。再不济,你供奉以前出名的武神,宗主什么的,供奉她?只能说想不开。 这厢菜已经上好,殷罗倒了杯酒,瞥见她一直盯着酒壶,也给她倒了浅浅半杯,并没有多问什么。 喝了不过半杯酒,他脸上已经有些浅浅的红晕。云影内心暗笑,没认错人,也没调包,这小子的酒量,还是和以前一样差。 脸上有了些血色,再加上客栈暖黄色的灯光从头顶斜斜打过来,他的五官显得愈发好看。清秀的面庞,漆黑的眉眼,放在酒杯上修长手指,淡淡垂着的,不知在思索什么的眸子。 突然他抬起眼,用手撑着脸颊说:“看见那幅画了吗?” 云影点了下头。 “那就是我师父。” 云影心下一惊,他到底失的哪门子忆? 紧接着,她冷静下来好好分析: 他是和其他人一样,只记得自己戴面具的样子。 他是怎么失忆的,失忆得如此精确,记得他有一个叫云影的斩魔人师父,却记不起她的脸,他们的过去。 或者说,是什么东西,夺走了他的记忆。 云影的心情愈加凝重,但还是装作好奇的样子去审视那幅画, “原来这是你师父,看起来很强。” “画上的人,是不是那个很有名的斩魔人?”一位修士问道。 “一看你就是几十年前才出生的,连云大师名字都不知道。”一个看起来上了年纪的修士接过他的话茬。 在这个大陆上,大多数修仙之人都或多或少地听说过云影的名声。 不过这也是很久之前的事了,现在云影的名字已很少被人提及。年龄小的修士恐怕只在野史密谈中看到过一点捕风捉影的记录。 “那云影的父亲可是千年来第二位飞升的仙人,赫赫有名的第一散仙——慕容心。”年长的修士补充说。 传闻慕容心容颜绝世又风流不羁,常在花街柳巷里徘徊。但和其他有名的修士不同,他从没欠下过什么风月债。 男修士们纷纷对他嗤之以鼻,是因为嫉妒他那“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本事。 而女修士和不修仙的普通少女,甚至是妇女……都极力维护慕容心的形象。 大家都懂的,对女人来说,长得好看的逛青楼那叫风流,长得丑的逛青楼……就叫下流了。 有一位在各个大陆游历的知名画师,专爱画各色美人图。而他第一个画下的,就是慕容心倚靠在香兰阁栏杆上的画面。 兰花簇拥着那位出尘绝世的“公子”,几缕淡淡的阳光照在他的眉眼间,使他的容颜更加明艳。浅金色的瞳仁透出些妖冶的光芒。 画师在末尾提了几句话,意思是他的画笔都不能完全表现出慕容大师的美。只可惜这位美人是个男人,如果是个女人,不知道要在江湖中掀起多少风雨。 此画集一出,轰动了半个大陆。大姑娘小媳妇统统表示:美人不分男女! 就是一个这样的奇男子,却折在了一个女人身上。 这个女人,就是云影的母亲。蜀山门主的长女——云月。 云月秀如兰芝,温婉可人。见过她的人都说她沉默寡言,在性格上与慕容散仙格格不入。 两人的相爱也没有发生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只不过是千载难逢却一见钟情。 这可为难了老门主。 原来云月是有婚约的,尽管双方都没见过几面。 但慕容心才不管这些,直接单枪匹马闯进蜀山,夺走了老门主的宝贝女儿。 换来了门主的痛心疾首和未婚夫王氏的一脸茫然。 从这以后,两人的事迹广为流传。有些人甚至添油加醋,说什么“青梅竹马未婚夫难敌天降美男”,“风流浪子强取豪夺千金小姐”等等,构成了一系列胡扯的故事。 但两位大师琴瑟和谐,最终成了世人眼中的神仙眷侣。两人四处游历,渐渐地淡出了人们的视野。于是修士们把目光锁定在他们的女儿——云影身上。 “ 这云影天生便是一头金发,像极了妖魔。” “她出生之时,好端端的大白天突然染上了血红,好几个时辰后才消退。” 云影在一旁听着,很是无语。心想这老东西当修士真是屈才,若去做个说书先生,不出月余就能赚得盆满钵满。 “云影十九岁就突破了金丹,名门宗派的弟子最早结丹的也要年近三十,更何况她少时便独自离开蜀山,只是一介散修。” 云影以前的样子,和画像上别无二致。 金发,素衣,双剑。常常戴着半块狐狸面具。 极少有人见过她的脸,传言说她和其父慕容心长得很像,尤其是那双浅金色的眸子。但云影的性格却与其父大相径庭,她是位沉默寡言的冰美人。 这倒有点像她的母亲,不过云月虽然少言但性格更偏向温婉柔和。 而云影却像带刺的寒冰,让人难以接近。她专治那些仗着自己有修为而欺压百姓,强抢民女的恶霸。和自己的好友——“医仙”风雅一起帮助了许多落难的人。 一个除暴安良,一个悬壶济世。 少年时期的云影还喜欢踢馆,各宗门每过两年就会举办试炼大会等五花八门的挑战,云影就作为散仙与门派弟子或其他修仙者比试。 当然,比试成功是有奖励的。仙丹灵药啦,黄金珠宝啦,五花八门。 总有不知天高地厚的弟子出来送“死”,但都被她揍成了猪头。从那以后,她也成为了散修的骄傲。 云影的种种事迹成了一段段佳话,她也受到了人们的敬仰。 可自从她修炼至元婴时,便退隐江湖,从此销声匿迹了。 没几个人知道此中的缘由,好像知道些什么的修士也是三缄其口。好像从没出现过这样一个人。 “百年前,魔人暴起。传言说,她成了斩魔人。也有传言说,她早就死了。” “自云大师消失的一百多年间,大陆上便再没出过一位元婴修士。” “曾经的江湖,也是落魄了啊。” 云影啃着烧饼,百无聊赖地默默听着。 还说什么江湖落魄了,她自己现在也是够落魄的。 “那这位道友,您见过她的样子吗?是不是美若天仙?”年轻的修士问道。 “开玩笑。”年长的修士慢悠悠地喝了口酒。“见过她样子的老东西,早就在土里咯。” 死…… 风雅…… 是啊,都死光了。 云影控制着自己不能再继续想下去,可往事如潮水般涌来,她不自觉地想落泪。 好险,忍住了。 桌子对面的殷罗疑惑问道:“怎么回事,一会儿笑,一会儿要哭似的。” “没事,咬到舌头了。”她含着烧饼苦笑。 “说那么多,这云影也没什么了不起的。”那小师妹嘟囔了一句。 “就是。”她师兄附和道:”见过她样子的人都死了,看来她也早就死透了。” 云影内心惊讶:竟然碰上了仇家。 她忍不住去看殷罗的表情。 他表情没有波澜,在低头吃菜。 看来她‘死了’的消息已经板上钉钉,不会有假。 哗啦—— 那杀千刀的小师妹,竟将一杯茶泼在了画像上。 “你们都被她给骗了!”小师妹站起来,叉着腰大声说。 “她就是个滥杀无辜的恶鬼!我有一个同门师兄,仅仅是用错了药,有一点魔化的特征,这个云影就将他残忍杀害!她用无数无辜人的尸体才筑起今日的名声。” “真是死有余辜!”她狠狠地啐了一口。 她那师兄,竟用法术将云影的画像撕成了碎片。 店里打杂的姑娘看不下去,喊道:“你干什么!竟敢毁坏云大师的画像!” 谁知那小师妹竟在掌间聚起灵力,将小姑娘狠狠推倒在柜台上。 掌柜连忙拉住自己女儿,示意她不要跟修士硬碰硬。 云影当然不记得自己哪年哪月杀了这么个魔修,这魔修还有个仗势欺人的师妹。 她站起身,走过那像抹布一样的,自己的画像,来到了小师妹面前。 “这位道友好大的火气。”她面露愠色。“魔人的危害有多大,从修仙世家,到普通百姓,大家有目共睹。” “在没有有效的治愈法子之前,宁可错杀,不能放过。” 她逼视着刚才张牙舞爪的女子。 “斩草除根你懂吗?” “你找死!”那小师妹勃然大怒,手掌聚起灵力就想施法,可云影早有准备。 她在刚刚说话时,就将一张符纸贴在那小师妹袖口。 本来是保命的符纸,以她现在薄弱的灵力,那可花费了她巨大的心血才制成一张。 不过云影向来信奉“不争馒头争口气“所以也没有太心疼。 那小师妹贴了符纸,一动不能动。因为刚才过于激昂,她不由得表情扭曲,眼泪直流。 旁边的修士都大笑起来,店里好不快活。 她旁边跟着她横行霸道的师兄岂能看自家师妹受这种气,他三两下解了符纸,掌心聚力便向云影劈来。 是杀招。 可惜,那一掌却像打在沙包上,绵软无力。 “灵晖宗……是吗?” 殷罗周身的真气把他那一掌弹了回去,将那阴狠的一招如数奉还。那人躲闪不及,被自己的掌风扇了个跟头,像陀螺一样滚到了大堂墙角。 看热闹的修士们又笑了起来。 “贵宗仗势欺人的毛病真是百年如一日呢。”殷罗提起剑。 “翩翩,我们上楼。” 云影一愣。 哦,是叫她。 她还不习惯这个新名字。 两人走后,狼狈不堪的灵晖宗弟子看着殷罗的背影,狠狠地咬了下牙。 第5章 花下藏骸 云影在两人房间门口驻足,看着里面那张盖着帘子的,不大不小的床。 什么破客栈,房里连张榻都没有。 可在海上漂泊了那么长时间,看着这张柔软的床,云影根本移不开腿。 她一咬牙,甩掉鞋子,掀开帘子,骨碌碌滚到床的角落,再将被子盖过头顶。 殷罗看呆了。 “快下雨了。”她的声音从被子里传来,闷闷的。 她先发制人,占据被窝者为王。 天快变冷了,地上也会潮湿,殷罗也不忍心把她揪出来,让她睡地板吧。 殷罗无奈地摇了摇头,在她身边躺下。 云影没有听见他换衣服的声音,便露出一只眼睛,发现他只是安静地注视着床顶的帘子。 感觉他察觉到自己的目光,云影慌忙地紧闭双眼。 觉得她欲盖弥彰的样子有点好笑,殷罗无声垂下眼,然后用神识仔细打量起身边的女孩。 看起来非常细软的刘海,纤长的睫毛,阳光下深棕色的发丝在暗处是纯黑的。 黑发…… 他静静思量了一会儿,察觉到身旁的人已经熟睡后,起身离开了房间。 云影并没有胡说,她提前卜了一卦,现在外面确实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 殷罗走在客栈走廊上,雨水从廊边落下,不知在敲打着谁人的心弦。 空气中弥漫着蔷薇花的香气,他走到走廊尽头,敲了敲房门。 “谁啊!”屋里传来男人不耐烦的声音,如果仔细听的话,透过哗啦啦的雨声,可以听到女人若有若无的气息。 屋里那俩人玩得正欢呢,显然是不想开门。殷罗驻足在门外等了一会儿。雨越下越大,转眼间已如倾盆。 他不再等待,推门而入。 殷罗没有收敛气息,杀意浓重。床上的两人也不是等闲之辈,早已穿好衣服严阵以待。 所谓“严阵以待”,字面意思,他们设下了阵法。 而这对男女,正是几个时辰前与他交手的灵晖宗师兄妹。 殷罗低头看了一眼脚下细微的光芒。 “阵法?”他抬头,温和一笑。 “抱歉打扰二位的雅兴,我只是来打听一些事情。”他顿了顿。 “斩魔人云影是我的师父,二位再与我说点她的故事吧?” 那小师妹嗤笑出声。 “知道你不怀好意而来,原来你竟是她的徒弟!”她目眦欲裂。 “你也是明天的参赛者吧,休想活着走出这个房间!” 殷罗又稍微抬了抬头,右眼猩红更甚。 “回答我的问题。” 两人不禁盯着他的右眼,那仿佛是一个漩涡,让人愈陷愈深。 他们像受了蛊惑的木偶般,异口同声地说:“我们对她的了解程度,也和其他修士一样……” “不好!”那师兄突然清醒了过来,“快用阵!” 两人连忙催动阵法,妄图制伏殷罗。可那泛着荧光的阵法,在他脚下像是孩童跳格子的涂鸦,他从容地走了出来。 “怎么会……” “五十年前,我曾立誓。” “若遇灵晖宗弟子,格杀勿论。”他顿了顿。 “用火烧太麻烦,让你们脑袋分家会弄脏掌柜的地板,不如……” 他将黑色手套取下,洁白修长的双手上爬满了鲜红刺目的印记,如藤蔓,如毒蛇。一种对未知力量的恐惧从两人心底升腾,他们必须做点什么,否则…… 殷罗两手交叠,紧紧一攥。 顷刻,两人就像被抽空血液的干尸,软趴趴地倒在了地板上。 “这也是你们诋毁我师父的代价。” 云影一觉睡到天亮,吃完早饭到园里溜达。 园里的蔷薇花经过一晚的风吹雨打竟然还鲜活完整。 客栈掌柜怎么养护的?用的什么肥料? 她想起了昨晚的大雨,越想越不对劲。 昨晚她被雷声惊醒一次,发现身边的人睡得安稳。只是不知为何,他身上有股淡淡的雨水气息。 云影的鼻子一向灵敏,昨晚,他肯定去了别的地方。 今早在客栈用饭时,没见到那对师兄妹。 “我们走吧。”殷罗冷不丁地从旁边冒出来。 “紫苑的死斗会要开始了。”他笑着说。 两人到掌柜那里结账,掌柜的脸色很不好,他忧心忡忡地看了两人一眼,匆忙收下银子。 “掌柜为什么要供奉云大师的画像呢” 殷罗只是简单地询问,掌柜却神经质地打了一个哆嗦。 “云大师……早些年救过小人的父亲,从……从魔人手中。” 殷罗笑着看了他两秒,最终还是放弃了追问。 “多谢掌柜,在下告辞。”说完他牵起云影的手,离开了客栈。 云影本想再问掌柜一些事,但这臭小子牵着她走那么快,她也只好一步三回头地跟上。 死斗会设置在紫苑中心的一块空地上。那可是块风水宝地,多少富商权贵想要买下此地,可争来争去,这块地还是做了决斗场,承揽大小赛事。 尽管这块地有一半时间闲置,但这块用鲜血筑起的高台,还是给紫苑带来了无与伦比的收益。 有争斗的地方,就会有庄家和赌徒。 而这背后获益最大的庄家是谁,不言而喻。 云影瞥了一眼东北方的暗色高楼——苑青的宅邸。 落日的余晖洒落在宽阔的场地上,残阳如血,倒是分外契合这场残酷的演出。 “第一场,欧阳雪对沈观。” “请选手上台。” 一位仪表堂堂的男子登上了擂台,一袭如血般的红衣,与这落日盛景相得益彰。 云影远远地看着那个男子的背影。 总感觉这人很是眼熟。 “选手沈观已就位,请选手欧阳雪上台。” …… “请选手欧阳雪上台!” 无人回应。 “欧阳雪是谁?”有人小声询问身边的人。 “好像是……灵晖宗的?” 灵晖宗…… 云影细细思量起来。 那个没来的欧阳雪是灵晖宗的人,难道她就是昨晚那个发癫的小丫头? 种种线索,都证明欧阳雪很可能已被人所杀,而这个人,十有**就是殷罗。 …… “选手欧阳雪,未在规定时间到场,视作弃权!” “胜者,水天门,沈观!” 此话一出,在场的选手和观众大呼没劲。 万众瞩目的第一场,竟然就这样草草结束了。 “你是第几场?”云影侧头询问殷罗。 “第三场,怎么了?” 原本心不在焉的他听到云影的声音便注视着她回答,云影只觉得两人挨得实在有点近,他的呼吸和目光都过分灼热。 “没什么……就是想提醒你注意安全。” 说完云影就后悔了。 他现在根本不需要泛泛之辈担心好吗? 她听到殷罗轻笑了一声。 “你在台上看着就好,不过场面可能没你想象中精彩。” 什么意思? 云影不想再深思,也不想追问,于是安静地闭上了嘴。 不一会儿就轮到殷罗了。 “翩翩。” 云影没反应过来他在叫自己,愣了两秒才回道,“哎。” “……” “怎么了?” 殷罗沉默了须臾,只是回道: “没什么。” 夜幕已经降临,他的面容在月光下有些模糊,声音却分外清朗。 真是的…… 莫名其妙。 而且,为什么要告诉他这个名字! “翩翩”并不是她胡编乱造的名字,而是她那古老的小名。 所以他每次叫这个名字,云影总会感到三分惊奇三分恐惧和四分……羞耻。 十三岁之后,再也没有人叫过这个名字。 幼时在蜀山的回忆,平静得好像上辈子的事情。 殷罗上场了。 云影一个人坐在台下,轻轻念起口诀,一道白色的影子在她怀里动了动。 那是她的灵宠,一只雪白的狐狸。 这灵宠也和它的主人一样,灵力尽失,比不上一条狗。 怀里抱着毛茸茸的老胡,心情却并不轻松。 她低下头,凑近老胡的耳朵。 “昨天晚上,他去了哪里?” 老胡睁开眼睛:“嘤嘤嘤,嘤嘤嘤嘤。” 当然,这是旁人听到的动静,在云影耳朵里,老胡说—— “回答主人,他杀了昨晚闹事的那对师兄妹。” 果然不出她所料。 “他说了什么?” “他想向那两个人问您的事,可惜两人无法回答。那对兄妹找死,先动的手,想在客栈把他暗杀,明天比赛一劳永逸。” 原来如此。 他杀了那对师兄妹,说明他没有忘记自己儿时的记忆。 灵晖宗对于他来说是堪比阿鼻地狱的囚笼。 两人还是师徒时,云影并没有劝他放下仇恨,也没有鼓动他去复仇,他是个独立自由的人,由他自己做出选择。 当时他说:“我会毫不犹豫地杀死所有向我拔剑的灵晖宗人。” 他现在算是贯彻了当时的话。 两人作为师徒那段短暂的时光,并肩经历的种种,他都忘了。 可能,是这份仇恨支撑他走到了今日。 “主人,他最后还说——” “这是你们诋毁我师父的代价。” 死斗会第三场,正式开始。 第二场败者的尸体已经被拖了下去,擂台恢复成原来的样子。因为天色渐暗,还点上了数盏花灯。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节庆表演。 云影看着擂台上他的身影,有种与年龄不符的从容。 其实她有想过告诉他自己的真实身份,但他现在出息了,杀人,比蹍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云影脑子里久久盘旋着老胡最后那句话。 “这是你们诋毁我师父的代价……” 云影不得不承认,她不敢告诉他真相。 自从她隐瞒身份,二人重逢以来,他一直对她很好,处处关怀有加。 可她却越来越猜不透他笑容背后的心思。 他到底是怎么看待这个在他记忆中早已‘残缺’的师父? 他为什么非要得到雾观之匙? 他这些年究竟经历了什么? 他……怀疑她吗? 种种疑问,皆不得而知,也无从知晓。 她越想,却越觉得心酸。 当初……不应该离开他。 是她自作主张,觉得自己无所不能,结果混到现在,修为尽失。 身为师者,却无法好好庇护自己的徒弟。 老胡的神形慢慢消失在她怀中,这懒狐狸又陷入了沉睡,下次醒来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比赛开始,先将对手击垮者胜!” 云影收敛心神,认真看起了比赛。 殷罗的对手先发制人,掌心燃起火焰,在黑夜中分外耀眼。 火灵根么…… 火焰燃成火球向殷罗袭去,招式狠辣,是类似于赤炼的招数。但比起火蛇般的赤炼,功力还是不足。 殷罗脚步极快,三两下就躲过了火球。只是几息的工夫就闪到了擂台边缘。 那人看自己这几招都落空,很是气愤。 “只会躲吗?” 于是他变出一把凝聚着法力的长剑,直冲殷罗面门劈来。 眼看那柄剑就要刺向殷罗,观众心脏提到了嗓子眼,云影却丝毫不担心。 果然,刀锋在离他只有几寸时,停住了。 对手看了看手中的剑,又看向脚下。 他的双腿已被坚冰冻了个结实。 他想用火灵力融化坚冰,可为时已晚。 转眼,他的全身已被坚冰覆盖,只留下一个脑袋,无助地望向远方。 殷罗冰灵力凝成的坚冰,与普通的冰可大不相同。他的冰灵力,不是为了牵制对手,而是会要人命的。 对手此刻的表情便给了观众最好的反馈,他脸色由青变紫,眉毛眼睛挤成一团,看起来痛苦不堪。 “裁判,可以宣布结果了。” “再冻一会,他会死。”殷罗沉声道。 裁判咽了一口口水,宣布: “第二场,胜者——散修殷罗!” 殷罗手指轻触冰面,坚冰瞬间融化。那人也如获大赦,趴在地上呕吐不止。 不再理会那人,殷罗抬起头,视线与云影对接。 然后,他眉目舒展开来,微微笑了。 第6章 红衣故人 他上台前说: “你在台上看着就好,不过场面可能没你想象中精彩。” 他说得对。 甚至有些观众和旁边的人正在说话,还没反应过来,这场比赛就结束了。 在这场绝对碾压式的胜利结束后几秒,雷鸣般的掌声打破了夜晚短暂的沉寂。 观众直呼没看够,其他选手此时已经开始求神拜佛,希望自己不要碰上他。 夜深灯下黑,当殷罗抬起头时,观众才看清他的脸。 黑发并未束起,自带几分懒散疏离,风微微吹起他额前的发丝,使他的面庞更加清晰。 眉如墨画,目若朗星。 殷罗目光顿了顿,装作不经意似的向别处看去。 但殷罗其实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抬头看向那个小姑娘,为什么要对她笑。 好像这是一件很熟悉,很习以为常的事情。 “你看,他的眼睛……” 周围观众看出了他与常人的不同,但并没有多说什么。 毕竟在修真界,遇到什么牛鬼蛇神都不算稀奇。 殷罗的眼睛不仅仅是普通的义眼。 这一点,也只有云影知道了。 那是二人刚成为师徒时发生的故事。 在云影眼中,殷罗这孩子,年纪小,心思重,有什么想法从来不肯轻易说出来。表面上是个温润通透的,骨子里却深埋着倔强。这简直…… 简直和自己一模一样。 …… 虽然自己表面上也实在称不上“温润”二字。 这小子是个不肯服输的,平时练功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恨不得在梦里都要练。 而除去练功,他还包揽了做饭,酿酒,泡茶,调制云影泡冷泉时用的药汤等等鸡零狗碎的事务。本来云影吩咐过他不用做这些琐事,但后来云影发现,一天不吃他做的饭,竟然出奇地难受。 这个从地狱里走了一遭却大难不死的新徒弟,迫切想要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 那是个万物凋零的冬日,大雪纷飞。 刚刚筑基的少年,只身杀死了可怖的魔龙。 云影赶到时,周遭的雪地已浸透了鲜血,少年转过身,手握龙鳞向她微笑。 血痕与凌乱的发丝破坏了原本白皙清秀的脸庞,他紧闭的右眼,正汩汩涌出鲜血。 但他脸上并没有痛苦的神情,更多的是兴奋与喜悦,邀功似的,对她微笑。 好像只要她的一句夸赞,失去一只眼睛的痛苦也甘之如饴。 看见他的样子,云影明白了,他是一个疯狂的人。 而存有理智的疯子,是最好的武者。 她的选择,果然没错。 后来,云影将那魔龙的血瞳注入火灵力造了一只眼睛,这便是殷罗义眼的由来。 而此刻,在擂台上,今日的他不费吹灰之力就击败了对手,他已是一名出色的武者,是可以傲视云雍的修士。 但他对她的微笑,那神情,却一如往昔。 云影心里重重一跳。 殷罗快步走下擂台,回到了观众席。接着在众人注视下一屁股坐在自己座位上,开始闭目养神,丝毫不关心接下来的比赛和自己可能遇到的强劲对手。 观众:“……” 乖徒弟一直在假寐,云影倒是看比赛看得兴致勃勃,一边观察一边自言自语。 “此人雷灵力运用娴熟,惊雷之处,天色都有些变化。” “运用金灵根的造物之力幻化出武器么……有趣,只可惜这些武器只是外形唬人,杀伤力一般。” “……这人用火还能把自己给烧着,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这几场比赛,选手之间势均力敌,倒是颇有看头。 但观众们显然想看点新鲜的。 有一个红色身影大摇大摆地登上了擂台,是第一场捡了漏子,不战而胜的沈观。 虽然离得比较远,但云影这一次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那个名为沈观的男子的脸,那抹张扬妖媚的红炸醒了云影沉睡的记忆。 怪不得她昨天觉得这个红色背影眼熟。 她倏然站起,盯着台上的男子。 身旁在小憩的殷罗也缓缓睁开双眼,看到的是女孩紧张的侧脸,便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台上的男子好像也察觉到了两人的注视,转头看向观众席上一站一坐的女孩和黑衣青年。 然后他笑了。 苍狼一样充满野心的眼睛,皮笑肉不笑的嘴角。纵使有一副美丽的好皮囊,他的笑容依旧让人不寒而栗。 云影作为一个武痴,曾经除了吃饭睡觉就是练功,年少时便独步天下,平日里都是她秒杀别人的份。 而这个人……云影与他交战两次,未能分出胜负。 “沈观”也不一定是他的真名。 时至今日,云影仍无从得知他的名字。 殷罗察觉出了她的异样,握住她的手腕,示意她坐下。 云影定了定神,缓缓坐回原位。 沈观的对手,是重华殿弟子——秦萧。 重华殿算是云雍有头有脸的门派,秦萧也是弟子中的佼佼者。 今时不同往日,云影少年时,母族蜀山一派独霸一方,弟子众多,基业繁荣。而百年已过,新兴门派也如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重华殿,明月楼,独步山庄……还有如今最负盛名的灵晖宗。 “秦师兄,加油!”旁边重华殿的小师妹正为秦萧加油助威。 “师妹莫急,那个叫沈观的第一场捡了漏才混到半决赛,不然他哪有机会和秦师兄对上。”重华殿弟子狂妄地说道。 云影:“……” “选手秦萧,沈观已就位。” “比赛开始!” 裁判话音刚落,那抹红色身影便像梭子一样飞到了秦萧面前。 “奔雷。” 掌心炸开雷华,直击对手面门。 那可怜的秦萧还没反应过来,雷华便在他脸上炸成了血花。 强劲又霸道的雷灵力,令观众叹为观止。 秦萧一个趔趄,站立不稳,重重地跪在了擂台上。 当观众认为他要输了时,那人却勉强支起单膝,咬紧牙关道: “臭小子,别得意!” 他艰难地站起来,与沈观平视。 现场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观众的胃口与好奇心被高高吊起,比赛的氛围也被推向**。 “你认识那个穿红衣服的?”殷罗在鼎沸的喝彩声中询问云影。 云影并没有瞒他。 “那个人很危险。”她顿了顿,“你要小心,在决赛时你很可能对上他。” 比赛虽然还在继续,但观众们心知肚明。 这又是场毫无悬念的对决。 “本来不想杀你的,乖乖认输多好。” 这句话,一字不漏地钻进了秦萧的耳朵里,一向受人爱戴的大师兄勃然大怒。 “你找死!” 秦萧掌心汇聚起风灵力,直直逼向沈观面门。 但沈观的身形鬼魅似的,秦萧都没看清他脚上动作,他便灵巧地躲过了这一击。 那风刃仅仅蹭到了他的衣袖。 沈观:“……” “给我衣服弹了弹灰。”他笑得灿烂。“谢谢你的风。” “但,我玩够了。” 场中雷霆炸裂,沈观手中赫然幻化出一支长枪。 枪尖向他脚下的擂台轻轻一点,台上便布满了暗雷。 秦萧当即便觉得动弹不得。一股极为强劲的电流从脚尖一路蔓延至头顶,脑子里仿佛一万根钢针在穿刺。 甚至离擂台较近的观众都感受到了酥麻与刺痛。 台上的红色身影不再挑逗与犹豫,长枪直直刺入秦萧腹部,炸开一朵朵血花。 “不!师兄!”重华殿的弟子惊呼出声。 可能是被盛世的太平蒙了眼,也可能是被紫苑的花香迷醉了心神,从观众到选手,人们似乎淡忘了一个事情。 这不仅仅是一场对决。 这是一场死斗会。 一场可以肆意取走对手首级,以性命作豪赌的死斗。 秦萧重重地倒在擂台上,因为场地上的暗雷还未消散,他的身体仍在诡异地抽搐。 沈观将幻化的长枪收回,扭头盯了裁判一眼。 “胜者——水天门,沈观!” 从没有听说过的门派。 像曼陀罗般扎眼又危险的青年。 他会赋予这场死斗会无数难以想象的结局。 裁判指挥家丁将秦萧的尸体拖下场地,此刻,云影身边重华殿的弟子们个个面如死灰,眼神空洞地看着大师兄的尸体在擂台上留下一道长长的猩红血痕。 雷灵根……如假包换,是他没有错。看来阿罗免不了和他一战。 云影想。 殷罗神情也认真起来,双手撑着下巴,若有所思。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死斗会期间紧闭的大门被一股蛮横的真气撞开,一个身着金色暗纹袍的修士喊道: “灵晖宗宁韵真人到。” 灵晖宗……宁韵? 云影愣了几秒,然后猛地转头看向殷罗。 只见原本神情温和的徒弟已然杀气腾腾,他脸上肌肉紧绷,目光一动不动地盯着死斗场的大门。 白衣飘飘的中年女修士带着一队弟子径直闯入场地,一时间观众们噤若寒蝉。 原来她就是宁韵。 云影心想。 在灵晖宗的往事,就像一味陈年旧蛊。尽管已经过去了漫长时光,蛊虫已经不能再对他造成伤害,但在某些脆弱的时刻,或见到某些与之相关的人,那蛊虫便会冲破牢笼,不断啮噬他的心魂。 更别说现在,直接让他见到了罪恶的源头。 赢了比赛的沈观刚想下台,却发现已被宁韵和其弟子包围。 “我灵晖宗在不知不觉中折损了两名弟子。” 她说话声音很大,仿佛不仅仅说给沈观听,而是要昭告所有人。 观众渐渐明白过来,是第一场没有露面参赛的欧阳雪和她师兄。 而当时欧阳雪的对手正是沈观。 “水天门的弟子,我希望你如实招来。” …… 沈观:“?” 还能这样冤枉人? 第7章 宁韵真人 刚杀完人志得意满的沈观,打算找台下那位“返老还童”的“老友”叙叙旧。谁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他现在正被宁韵真人和其弟子团团围住。 “哪来的老女人?”他一脸不屑。 话虽这么说,他却觉得这个老女人有点眼熟。 “大胆,竟然敢对宁韵真人不敬!”为首的一个弟子正想拔剑上前,却被宁韵抬手拦下。 “我灵晖宗两名直系弟子在紫苑无故失踪,代表他们命格的水镜也已黯淡,显然是遭人谋杀。” “而你是阿雪第一场比赛的对手,有最大的嫌疑,我们要带你走。” 沈观将手放在下巴上摩挲,饶有趣味地笑了笑。 灵晖宗……原来是灵晖宗。我说这女人怎么这么眼熟。他心想。 越来越有意思了。 “哦?你们认定是我杀的,那我们是台上解决还是台下解决呢?”沈观也不自证,反而把选择抛给他们。 “我来参加的是死斗会,把嘴皮子磨破不如动手来得痛快。” “反正都是死,我还是建议台上解决,我光明正大地杀人,你们心安理得地死,两全其美不好吗” …… 此话一出,台上台下一片沉默。 能狂成这个样子,也是没谁了。 竟然理所当然地背了这口黑锅…… 云影默默地想。 她侧过头飞快地瞟了一眼殷罗,发现他的脸色还是天雷滚滚——难看到了极点。 他还恨宁韵。 以前两人是师徒时,他那副放下一切,云淡风轻的样子果然是装的。 也是,那些已经刻入骨髓的疼痛与悔恨,怎能说放下就放下。 最痛苦的,莫过于给了你一点希望,鞭策你为了更好的未来狂奔,然而在你离终点仅剩一步之遥时,再亲手将这点希望碾碎。 宁韵真人就是那个人。 此刻,换了时间,换了身份,云影了解了更全面的殷罗,却因为种种原因,连一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口。 她还要装傻,还要好好隐藏起自己不曾宣之于口的复杂情绪。 曾经作为师父,她选择不去干涉殷罗的决定,无论他是复仇还是放下,那都是属于他自己的人生。 而现在,她无权干涉。 “小子,不要以为你赢了一两场比赛,就可以口出狂言。”宁韵真人负手而立,走上了死斗台。 旁边的弟子见师父真的要和那无法无天的臭小子死斗,立马急不可耐道: “紫苑这弹丸之地,本就不用劳烦师父您亲自来,惩治这狂妄的混帐,就交给弟子们吧!” “弹丸之地?” “哈哈……哈哈哈哈哈。” 娇俏的笑声在整个场地内回荡,有一人从通道深处缓缓走来,暗紫色的袍子衬得她雪白的肌肤熠熠生辉,细细的鞋跟轻触地面,每一下都像打在人心尖上。 “参见城主!” 死斗场的护卫与裁判齐齐下跪,迎接他们的主人。 苑青走近擂台,直视着宁韵的弟子。 “哎呀,你好高啊。”她轻笑道。 弟子对上她的目光,对方强大的灵力使他瞬间感觉双膝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 “这样才对嘛,我和你讲话才方便。” 苑青脸上露出了一个满足的笑容,天真又精致的脸蛋宛如一朵有毒的罂粟。 “你说紫苑是弹丸之地,但我们紫苑也有自己的规矩。死斗会由我们紫苑全权举办,百年向来如此。” “既然宁韵大师要从这里带人走,那便在擂台上一决胜负,本城主就破例给你一个参赛名额好了。” 苑青坐在高台的宝座上,举手投足都流露出上位者的傲慢。 “比赛开始!” 苑青则越过观众席的层层人群,含笑看了云影一眼。 台上台下,新人旧人,好不热闹。 云影偷偷瞥了一眼殷罗的状态,发现他已经平静下来,冷漠地注视着台上的闹剧。 也是,这场比赛对殷罗有利无弊。 一是沈观替他背了黑锅,省去了大麻烦,还可以通过比赛进一步了解沈观的实力。 二是无论谁赢,都可以重创宁韵,到时候在台下,殷罗杀死宁韵雪恨便易如拾芥。 比赛开始。 一边是如今最大的宗派灵晖宗德高望重的真人,一边是手段狠辣的新秀,观众们这回算是赚足了门票钱。 “年轻人,与我为敌,不会有好下场。” 宁韵在台上站定,八风不动。 沈观并没有像上一场比赛一样先发制人,反而负手而立,悠然开口: “你今天为两个徒弟而来,是否还记得,你曾经最钟爱的徒弟?” 宁韵愣了愣神。 “她可是对我说,你曾经是她最崇拜的人。”沈观靠近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 “但如果今天见到你,她说,她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你。” “她的愿望,就是我这场比赛的意志。” 宁韵瞳孔骤然紧缩,对上了沈观那摄人心魄的大眼睛。 “你是谁?” 话音刚落,场上雷光乍起。 沈观的长枪像划过夜幕的流星,炸醒了昏昏欲睡的万物。 雷灵力强势又霸道,破坏力极强,吸收暗夜的精华对雷灵力的修炼大有裨益,而有一个地方,几乎全年都覆盖着潮湿又可怖的黑夜。 风岐大陆。 云影不禁怀疑起“沈观”的来历。 能如此纯熟地运用雷灵力,如此强大的灵识。 还有那支枪。不出意外的话,也是一件神器。 云影早年也痴迷于铸造兵器,她赠予殷罗的武器“影刃”就是自己亲手锻造的。影刃的材料,是一块上古的黑华金石,到手后,她先以灵气滋养数年,又耗费七七四十九天细心锻造打磨。刀身修长轻巧,闪着莹莹寒光。刀柄却崎岖暗淡,收入鞘中与普通刀剑别无二致,非常低调。 从未记录在册,谁能认出这把刀是一把神器。 就像云影这个人,从未在经过的地方留下容貌和姓名,还有几人能记得她呢。 客栈里的那幅画,不过是有心人凭借自己早年的回忆,细心描摹大致的轮廓。整整一客栈的年轻修士,都是从别人口中听说的她。 可那幅画也毁了。 就连恨她的人也死了。 连你也把我忘了…… 云影看着殷罗,心想。 另一边,台上的两人正打得如火如荼。 宁韵用风灵力迅速治疗了手臂上鲜血淋漓的伤口,质问他:“你到底是谁?” “宁韵真人真是贵人多忘事啊。”他将枪收回,顺带甩干净了枪尖上的血。 “也对,你有这么多的徒弟……” “我要是和她说,我今天在这把你给杀了,她会是什么表情呢?真期待啊。” 沈观竟然露出了一个天真又甜蜜的笑容。 “你……你是不是认识依依?”宁韵被打得口吐鲜血,但还不忘继续追问。 “唔……认识?还是不认识?你猜呢?”他抿唇挑眉,故作苦恼状。 “不过最令我寒心的是,你竟然没认出我来,我也是你的弟子啊。” 宁韵瞳孔紧缩。 “我再给你三秒钟。” “想不起来的话,就去地府问阎王吧。” 他再次聚起雷灵力。 “三。” 他身形矫健,如黑夜中的闪电,转瞬就逼近了宁韵。 “二” “原来是你!” “一!” 预想中的疼痛并未到来,宁韵睁开眼,透过灵识发现自己身前挡着一块透明的结界。 雷霆万钧像揍在了软软的棉花上,沈观愣了一秒,接着像是明白了什么,迅速扭过头,恶狠狠地盯着观众席上的两人。 殷罗的目光也是毫不躲闪,平静地与他对视。 云影暗叫不好,这两人的梁子……算是结下了。 第8章 山雨欲来 “台上咋回事啊?” “不知道啊。” 苑青在高台上凝视着台下的人,俯身对自己的护卫说了些什么。 “时间到!” “平局!” 台下观众一片唏嘘。 说是平局,一边是浑身是伤的宁韵真人,一边是几乎毫发无损的沈观。 大家都心知肚明,只是……按照这位新秀的性子,最后那记杀招不应该收回啊。 沈观简单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把胸前凌乱的发丝别到脑后。他也不想追究这场比赛的胜负了。下一个“目标”才是他应该担心的事。 “操!苑青,你这个贱女人!还老子钱!” 一个中年男修士不顾一切地往高台上冲,被苑青的护卫们拦下了。 原来关于这场比赛,台下自然是设立了赌局的,赌宁韵赢和沈观赢的观众几乎五五分,结果竟然是平局! “对不住了,各位朋友。” 高台上的女人俏声说:“不过各位没有好好看看今年的比赛规则么?白纸黑字写着呢。” 大群观众纷纷涌向馆口的告示牌,果然在倒数第三行,用如蚊蝇般细小的字体写着: “超过半个时辰未分出胜负,视作平局。” 众赌徒,沉默了。 除了比赛选手,谁会费心劳神地看完这么——长的比赛规则,苑青这个女人,实在是阴险至极! “实在是抱歉啊,各位朋友。”高台上的庄家缓缓开口,声音灵动悦耳,丝毫没有愧疚之心。 灵晖宗的弟子们将自家师尊扶下台,一个个面容惨淡,如丧考妣。这一次,灵晖宗算是丢脸丢到姥姥家了。 墙倒众人推,观众们也是很配合,异口同声地喝起了倒彩。 宁韵真人身旁的弟子感到万分屈辱,咬碎了一口银牙。 “我们回灵晖宗。”宁韵有气无力地说。 “有件事,需要好好调查。” 月朗星稀,华灯初上,小插曲已经结束,正规的比赛如期进行。 云影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旁边有个空位,你能挪一下吗?” 那修士本想说:“你让老子挪老子就挪?” 结果刚一看清来人的脸,就连滚带爬地到旁边去了。 沈观便大摇大摆地坐在了那人的位子上,也就是云影的旁边。 …… “好久不见。”他声音带着一种很粗糙的砂粒感,在某种语气的加持下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云影毫不避讳地直视他。 “我不认识你。” 不认识?别开玩笑了,虽然样子变小了,但这眼神倒是丝毫未变,与多年前如出一辙。 沈观笑着摇摇头。 云影则故作镇定地扭过头,目光却与殷罗的微微相撞。 她看出来了,他的眼神带着点询问的意味。 “我真不认识他是谁。可能以前行走江湖算命的时候被我坑过,反正我是忘得一干二净。” 云影在他耳边轻声说。 乖乖徒弟只留给她一个似笑非笑的侧脸。 云影看似冷静,心里还是有点不安,要是沈观这二货把她的身份抖搂出来了,那就完蛋了。 不过幸好,这人之后就乖乖闭嘴看比赛了。 整个夜场的比赛,云影都看得心不在焉。夹在两个男人中间,她思考了很多很多。 山雨欲来风满楼,看似平静的表象下,其实暗流涌动。 两人最后必有一战,沈观是个不把人弄死决不罢休的货色,如果真到了不可挽回的境地,她该如何尽自己所能地保护阿罗? …… 她现在这个状态,连自己都保护不了,何谈保护别人。 不过……她仔细回忆,把几十年前的陈芝麻烂谷子都倒出来思量了个遍。 这个人——“沈观”,她与他交过手。 他到底有什么弱点? 华灯落下,比赛落幕,紫苑的一天又迎来了尾声。 对紫苑寻常街道的小市民来说,这可能只是平平无奇,昏昏欲睡的一天。巷口的妇女会因为谁家把水泼到自家门口而破口大骂,异国的友人会从壮汉担子上买几个石榴解渴。卖香料的宁老板总会在月亮刚升起时精心计算今日的收入。一切都是周而复始,宁静祥和的模样。 但在这里,在这四方的天地,是高手的角斗场,是野心家的杀戮盛宴。 为了一把小小的钥匙,修仙者们甘愿将鲜血泼洒在这舞台上。 今日,是死斗会的第五日,已有二十七名修士死在了舞台上。幸运的人在尚有一息时保下较强的神魂,被自家师父或同门留存下来,放入水镜中依然有机会投胎转世。 但大部分人都是神形俱灭。 第七日,也就是后天,将会是决赛之日。 “你在决赛时会对上那个叫沈观的吗?” 两人走在回客栈的路上。 “为什么这么问?”殷罗微微垂头反问她,神情是温和的。 “呃……他看起来挺强的,你也很强,决赛就是你俩强强对决吧,” 殷罗脚步顿了顿。 云影心事重重的,只顾向前走,没注意到他已经停下,走出去好几步,余光才发觉身边的人已经不见了。 她转身疑惑地看着他。 “那你觉得我们两个谁会赢?” “什么?” 殷罗长腿一迈,两三步便走到云影身边,两人面对面,距离不过一拳。 “我和他,谁会赢?” 云影真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打了她个措手不及。 “……我当然是希望你赢。” …… 空气,有一瞬间好像凝固了。 “希望”吗? 是“希望”而不是“相信”。 “怎么了?”眼前的女孩开口发问,眼神里带了点天真的疑惑。 “没事,我们走。”殷罗又露出自己的招牌微笑,随即快步向客栈走去。 他这个速度,短腿版云影连跑带走才勉强追上。 他好像,生气了? 云影若有所思。 两人回到客栈房间,准备休息。 刚进入房间,云影便感到一阵诡异的气息。阴暗,绵密,令人作呕。像是魔人,又像是邪祟。 虽然法力无法恢复,但云影对危机的感知力依旧超过常人。 她后退了一步,离开了房间门口,正好站在殷罗身边。 “怎么,你也觉得里面有不干净的东西?” 云影沉默不语。 “我看得出来,你只是长得像小孩。” 他突然俯下身,与云影对视。 “你对修行有自己的理解,出口为我师父说话,感知危险的能力也超越常人。” “还有……你和那个沈观,也颇有渊源。” 云影垂下眼睫,使自己冷静下来。 “怎么,怀疑我的身份吗?如果你怀疑我要害你,可以给我下禁制,如果我妄想杀你,则会自我反噬而死。”她声音清冷干脆。 “但我觉得房间里的东西更值得你警惕。” “不急,一点点邪祟花不了我多长时间。你的身份关系到师父的事,我必须要知道,你是她的故人,还是敌人?” 云影:“……” 如果我是她本人呢?你会相信吗? 她差点脱口而出。 “故人。” 她对着殷罗的眼神,毫不犹豫地说道。 “你想知道她的事,可以问我。” 说完这句,云影无力地低下了头。 殷罗走入房间,话音随步伐砸进云影的耳朵里。 “不急” “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云影蓦然抬起头,随他进入房间,并随手关上了门。 不知为何,每当她看到他的眼神,他的表情,她都会很确定,殷罗不会害自己,即便是失忆的殷罗,也不会。 不知道他看自己时,会不会有同样的感觉。 这份……带着疏离的安心感,难道就是师徒之间的默契? 房间里还是走时的样子,整洁舒适,昏黄的灯光打在墙壁上,显出一点温馨。 但暗处汹涌澎湃的妖气,令云影不容忽视。 几十年的苦行,她斩杀的魔人早已数不清,房间里阴暗潮湿的气息,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熟悉。 “我来。” 云影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符纸,这几个月的流浪,她不仅仅学了些花拳绣腿,还从一个老道士那里高价倒腾了一堆符纸。以前她灵力充沛,用的基本上都是些简单粗暴的法术,遇到棘手的,阵法解决。只有少年时研习过符咒,现在只能记住个大概。 不过,这些也足够了。 “五星镇彩,光照玄冥。邪魔杂异,尽显于形。” “破!” 霎时间,屋内黑气奔腾,一只巨大的黑色怪物现出原形,它形状混沌怪异,不停在地上蠕动,无数触手扬起,触手末端张开小口,吐出千万条黑色丝线。 “赤炼。” 殷罗话音刚落,火舌向怪物席卷而来,顷刻将他吞没。 可这恶心的怪物像是水做的,连赤炼也不能伤它分毫。 “啧,麻烦。”他很少有这种焦躁的语气,看来这怪物已超出一般范畴。 影刃现形,殷罗身影如风,向怪物刺去。 无数刀光斩断了缠绕的丝线,怪物震动不已,猛地向他扑来。 一个不属于这个房间里任何人或物的声音,一个古老神秘,毫无情感起伏的声音真真切切地传进了云影的耳朵。 “叁。” 彭—— 怪物瞬间皮开肉绽,血肉横飞。 什么……东西。 云影愣在原地,心如擂鼓,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那个像神一样的声音,究竟是……什么? 云影久违地感觉到胆战心惊。 她没有看清殷罗的招式,怪物就已经湮灭。 甚至,她觉得,刚才的时间与空间扭曲了,她才没有看清他的招数。 他是故意为之。 她久别的徒弟,比他想象的还要强。 怪物的血喷满了整个房间,血液汩汩流动,就要流到云影脚边。 她后退了一步。 “讨厌血么?” 没错,殷罗很确定,她是讨厌血。 而不是害怕。 他这种笃定从何而来?殷罗也十分头疼。 这个小姑娘,到底还有多少秘密? “看来得找店家换一间房了。”他轻声对她说。 第9章 诡谲之音 “小影,小影……” 云影感到鼻子痒痒的,很想打个喷嚏。 “翩翩……快醒醒……” “云!影!” 一个激灵,云影从半梦半醒的状态惊醒,对上一张笑眯眯的清丽面容。 面前的女子笑得温柔,手上的动作却不温柔。她伸出纤纤玉指,狠狠地在云影的脸上扭了一把。 “嘶,疼。”云影轻呼出声,彻底醒了过来,满脸无语地看着面前的风雅。 几个时辰前,她躺在一棵巨树的枝干上吸收日光的灵气,不知不觉睡着了。 “你最近怎么越来越嗜睡了,是不是身体出什么问题了。”她的声音里满是关切。 “我没事,想睡就睡呗。”云影一脸不耐烦,皱着眉头把眼睛闭上。 紧接着,她感到微凉的手指轻触她的眉心。 “!” 她下意识想躲,可脑袋已经动不了了。 风雅凝聚起神识,正耐心探查她全身的经脉。 “……” “还想骗我?” “你身体里怎么有雷灵力的痕迹?连灵识都受到了创伤,什么时候的事!” 云影感到五脏六腑一阵剧痛,艰难睁开双眼。 “没什么大问题,前几天碰见个一身红的男人,有些难缠……” 想到这人,她又烦躁地把眼一闭。 “我承认他有两把刷子,但下次再碰见他,我会用剑把他那两只大眼睛戳瞎!” “啊!你轻点……” 风雅停下手上的动作,默默地将丹药放入那不让人省心的老友口中。 “那个人,很强吗?这些年你还是第一次受这么奇怪的伤。” 云影这伤,外表看不出分毫,只是有点嗜睡。若不是风雅心细如发,趁早发现了,久而久之,可能留下顽疾。 “雷灵根是非常稀有的灵根,且难以修行……他的灵力,招式,还有那件诡异的法器,都让我感觉他很奇怪。” “他似乎不是云雍人。” 云影吸收了丹药,身体好受了很多,便开始复盘那场惊心动魄的对决。 “他的灵识与我不相上下,武艺和战斗技巧更可以说是毫无破绽。还有那股剑走偏锋的疯劲,不像是那些名门世家的正派弟子。” 说起战斗和修行,云影开始变得健谈。比起平日里的惜字如金,可以称得上是口若悬河。 “雅雅,有一个地方常年覆盖黑夜,是雷灵力修行的宝地。” “你是说……风岐大陆。”风雅若有所思,转而冷笑道: “你还想去风岐惹事?云雍留不住你这尊大佛了是吧!” 云影后脑勺好像流了一滴冷汗,她将双手背在脑后,故作轻松。 “没有,据说那鸟不拉屎的鬼地方都不长粮食,还是云雍人杰地灵。” “我只是……只是对他的雷灵力好奇,爆发力如此之强的力量,如果我也能用……” “那该多好——” 说着说着,云影又垂下眼帘,一丝困意挥之不去。 她听着风雅的声音渐渐变小。 “还雷灵力,你想得美啊,你又没有雷灵根。” 云影闭着眼微笑,“我已经想到对付他的方法了。” “假设他是风岐人,就可以利用他们畏光的弱点。” “用符纸……” 说着说着,眼前的金发女孩又沉沉睡去了。 “真是个呆子……”风雅轻声呢喃。 一阵轻柔的风吹过,掠起风雅细软的发梢,苍翠巨树上的枝叶沙沙作响。 云雍的风,永远都这么温柔。 “别骗我了,我还不了解你吗……你又不是宗派里那些规规矩矩的修士,风岐大陆这龙潭虎穴,你怎么可能不去闯一闯呢?” “不用为了安慰我说谎,也不用挂念我……” 回忆中清纯温柔的眉眼渐渐淡去,云影蓦然睁开双眼,客栈房间的纱帐映入眼帘。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梦见风雅了。 故人早已模糊的音容笑貌,在梦里又清晰起来。 “终于想起来了……那个人的弱点。” 云影起身披上一件外衣,打开房门。 蔷薇花的香味沁人心脾,这个房间离花园更近,装修也更精致。 昨晚的邪祟是魔人身体的一部分与妖邪结合变异而来,从外形看,应该是魔人的头发缠上了水怪。 云影告知了掌柜昨晚的情况,掌柜看见浑身是血的殷罗和房间里万紫千红的“盛况”,差点吓晕过去。 掌柜叫来小厮清理房间,又带二人去了新的上房。 这几天死了很多修士,空出了一些房间,两人也没什么理由同住一间房了,便各自在新房间睡下。 昨晚云影坐在床上,并未立刻入睡,她运起全身灵识,再次尝试恢复灵力。 当然,结果还是无果。 她依然没有放弃,连夜复制了很多符咒,生生把两只眼睛弄成了熊猫眼。 云影深吸了一口清早微凉的空气,拐过木质的走廊。 殷罗坐在藤椅上,身边桌上放着一壶茶和几块点心。 真是一幅清闲自在的假日图景。 如果他不是正在用手绢擦拭那把寒光闪闪的长刀的话。 今日是死斗会的第六日,也将会是高手云集,生死攸关的一日。 殷罗听到脚步声,抬头看了她一眼,又迅速垂下头继续擦拭。 昨晚两人杀死怪物后便再也没有说过话,直到今早也还是尴尬着。她知道殷罗怀疑她的身份,但她也同样猜不透殷罗的心思,看不透他的修为。 云影并不是不能告诉他自己的真实身份,而是不想。 告诉他“我是你师傅”,他若不信,云影也没有办法自证身份。他若相信,云影该如何自处? 一个弱小的,幼稚的,如同白纸一般的“师父”? 他信与不信,两人之间的关系,总会迎来崩裂的那一天。 倒不如这样,隔着一层窗户纸,谁也猜不透对方,最好。 现在最重要的,是取回她的灵力。 她心下有感。她的灵力,早晚会有一天会回到她身上。 云影靠在雕有兰花的门扉上,轻轻闭了闭眼。 “你今天的对手是谁?”她没话找话。 殷罗停下手上的动作。 “还不清楚,到会场就知道了,告示牌上会写。” “不用那么麻烦,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你今明两天的对手是谁。”云影微微一笑。 “你说说看。” 殷罗支起手臂,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今天的比赛选手有八人,从中选出两人在第七日决出最终胜者。” “你和沈观实力突出,人气也高,所以今天你们两个一定不会交手。” 殷罗垂下眸,若有所思。看来他认同自己说的话,但他依然问道: “为什么这么肯定?” “最后一场比赛的含金量非同小可,你和沈观的对决会给那场比赛赋予许多悬念,也会带来更多的收益。” “背后的庄家不可能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云影离开背靠的木门,走到他身边。 “你看起来很了解比赛的暗箱操作。”殷罗笑道。 云影摇了摇头,说:“我不是了解比赛,而是了解一个人。” 殷罗瞳孔缩了缩。 “赌徒眼睛盯在‘骰子’上,或输或赢,取决于他们一时的时运。或飞黄腾达,或穷困潦倒,但这都不重要。” “手握‘骰子’的人,永远是最大的赢家。” “无道不可生财,苑青对生财之道的把控,超乎一般人的想象……” “我与苑青是关系不太熟稔的故交,能猜到她的想法。”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云影感觉说话好累。 他不是怀疑自己吗?那她就慢慢解答他的疑惑。 这是云影抛出的橄榄枝,是一种隐秘的“和解”。 女孩的瞳孔像是一潭幽深的湖水,纯净又坚定。 不再隐瞒和防备,而是大大方方告诉了他自己与苑青的关系。算是巧妙化解了两人之间的尴尬。 殷罗叹了口气,心下了然。 “看来,我是她手中的骰子?” “……嗯。” “走吧。”殷罗将手一挥,影刃消失在掌间。“比赛快开始了。” “等等,我带点东西。”她急忙把披着的外衣穿好,跑回房间。 殷罗:“?” 红日高悬,锣鼓一响。 紫苑死斗会——第六日,正式开始。 殷罗早早上场,他第一场的对手是明月楼的弟子,暗月。 暗月是水灵根,对御兽也颇有心得。 但这些都不是重点,明月楼擅长合欢**,无论男女都修习媚术。看那台上的暗月,削肩细腰,眼波流转,丝毫不像经常奔波打杀的修行者,更像戏园楚馆的名伶。 两人未多废话便开始了较量,云影也从衣内摸出符纸,细细研究起来。 “这位道友,我知道你实力超群。”暗月在两人过招时轻声说。 “不如你放我一马,我们结一点缘分,换竞争关系为另一种关系?” 暗月手持软鞭,腰身带起裙摆和长发,翩若惊鸿。 “听上去很诱人啊……” 神色却毫无波动。 暗月娇俏一笑。 “在我之前,有多少傻子上当了呢?”殷罗笑着躲开她的软鞭。 “啧,不知好歹。” 暗月动了真格,开始施展媚术。 她化出三个幻形,水蛇般缠到殷罗身上,一时间台上的景象相当香艳,观众们脸红的脸红,吸气的吸气。 殷罗深深皱起眉毛,一边思考着最快的解脱方法,余光却不自主地瞟向台上。 那姑娘不知正在研究什么东西,头深深埋着,对台上震撼的场面一无所知。 殷罗心中烦躁更甚,半褪下手套,将手一挥。 “贰。” 看台上专心研究符纸的云影心脏重重一跳,抬头向下方望去。 那个如神祇般的声音再次在云影耳边响起,台上转瞬风云变幻,暗月的真身被逼出,从高空重重摔在台上,瞬间皮开肉绽,一大口鲜血从嘴中喷涌而出。幸亏她是个老练的修士,在坠地前下意识用灵力护住自己,不然恐怕要横死当场。 暗月在台上动弹不得,手脚不停抽搐,看来都已经摔断了。绝色容颜被脏污的鲜血覆盖,眸子黯淡无光。 裁判赶紧安排小厮将暗月搬下台,小厮们还没上台,几个前几天落败的男修士争先恐后地冲上台,为暗月治疗起来,其间几个人还骂骂咧咧,推推搡搡。 殷罗斜了一眼这几个自己口中的“傻子”,走了下去。 “胜者,殷罗——” 上一次云影听到了“叁”,邪祟瞬间成了肉饼。这次听见了“贰”,幻境被打破…… 云影碰了碰前面一个修士的肩膀,“你刚才有没有听到一个奇怪的声音说了一个数字。” “没有啊,只听见那个女人从高处摔下来的声音。摔得皮开肉绽,真可怕……” “……” 云影若有所思。 殷罗已走回观众席,站在她面前弯腰问她: “你刚才在研究什么呢?” 第10章 金光符咒 “符纸……” “我看看。”他伸手要抢。 云影急忙把符纸藏了起来,弱弱地说:“还没画完,画完肯定给你看。” “好吧。” 云影感觉他好像憋了一肚子气。明明是他把对手胖揍了一顿,却像人家倒欠他几千两银子一样。 云影耳朵动了动,听到旁边有人在窃窃私语: “我靠,这个殷罗,真是不懂怜香惜玉。” “你懂什么,每个人喜好不同,你看他天天领着那个小丫头……” “我去,这么禽兽……不过那小丫头片子长得确实……” 云影转过头,冷冷地瞪了一眼后面嚼舌根的两人。 两人立马闭上了嘴,随即疑惑自己为什么要怕一个小丫头? 可她那一刻的眼神确实十分骇人,一点都不像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 云影看了一眼身旁的殷罗,幸好他已经抱着臂睡着了。 昨晚的怪物,今天的对手,他都采用了类似的术法解决。 会不会是这种力量对身体造成的负担很大,才导致有些嗜睡? 云影在心中默默想着。 她在自己的灵识空间里召唤出老胡。 老胡在外面化成实形的模样是一只雪白小巧的毛茸茸,但在灵识空间里,他可以恢复成自己原本的形态。 云影盘腿坐下,对面是高大威猛,英姿勃发的老胡。 她开口:“你听到‘那个’声音了吗?” “听到了,主人。” “那个声音从何而来?代表着什么力量?” 云影内心忐忑不安。 获取任何力量都需要代价,越强的力量,要付出和舍弃的就越多。“叁”和“贰”的效果已经达到摧枯拉朽的境界,那么“壹”呢? 取得这样的力量,殷罗又付出了什么呢? “回主人,我也不知道。” “我在云雍修炼了几千年,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术法,那只有一种可能……” “是来自风岐的术法。”云影冷静地答道。 “这只是猜测,主人。也有可能来自雾观。” “不会的。”云影扶着脑袋,神色晦暗不明。“雾观除了花草树木,什么都没有。” “世人说雾观有取之不尽的宝藏,秘籍法宝,仙草灵兽,其实都是骗人的。只不过他们还没进入到雾观深处,就死在了瘴气之中。” 可为什么殷罗这么笃定,有了雾观之匙,就可以找回自己的记忆? “你现在的身体怎么样?”云影询问老胡。 “灵力微弱,如同街边小妖。”老胡垂头丧气。“不能保护主人,也不能化出原形耍威风……唉……” “是我的原因。”云影头痛不已。“你是我的灵宠,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是我不中用。” “主人不要这样说。” “好了,你安生休养,只要我们还活着,一切都还有希望。” 她暗下决心,一定要旁敲侧击出这力量的奥秘。 还有,幕后的操盘之人。 昨晚的怪物,明显是有人想暗害殷罗,但两人都心照不宣地没有再提昨晚的事,好像只把它当成误入客房的小小意外。 到底会是谁? 沈观实力深不可测,这种在云影看来稍显拙劣的把戏,想必不是他做的。 那就只有……灵晖宗。 客栈中的修士都是杀死灵晖宗弟子的嫌疑人。他们估计想明白了,凶手不是沈观。 所以往房间里放脏东西的人,就一目了然了。 比赛结束后,看来又会有一些麻烦找上门。 “请下一场比赛的选手上场。” 殷罗还在睡。 “你该上场了。” 他一动不动,像一尊大佛一样安坐在原地。 云影:“?” 云影又叫又拽,才让他睁开眼。 四目相对,乖徒弟刚睡醒的神情有一瞬间迷茫,看起来懵懂无害,很好欺负的样子。 然而,只是一瞬。 那寒潭般的黑眸迅速冷静下来。 殷罗清醒了,看见眼前的女孩一脸焦急的样子,比起平日里那副老气横秋的小大人模样,倒多了几分可爱。 “请选手殷罗上台。” 殷罗起身拍了拍她的肩,从容走上台去。 不到半炷香时间,他就回来了。 台下观众目瞪口呆。 真是赢场比赛比别人换身衣服都快。 今日的两场比赛都已经圆满结束,真正的重头戏,还在明日。 不过,沈观呢? 除了他本人参加的场次,几乎不见他人影,他从来不在现场观战。 云影放弃在场馆内寻找那个红衣男人,再次专心闷头研究起符咒来。 她感觉到有目光在盯着她手上的动作,便主动开了口: “这是为你准备的。” 云影用绣花针刺破手指,蘸着血细细描绘着复杂的符咒。 “你明天和沈观打的时候,或许能帮得上忙。” 殷罗心中一动,但没有开口,而是静静聆听她接下来的话。 “当然我相信你,你一定能赢。”云影抬起头,神情认真。 她在回应他那天晚上的疑问。是“希望他能赢”还是“相信他能赢”。 她信任他。 被人信任的感觉。 不知为何,这感觉在殷罗心中好熟悉。 “毕竟你那奇怪的力量,闻所未闻……”云影再次握紧针,旁敲侧击道。 “你能看清我的力量?”他声音微微颤抖。 云影心头一震,手腕已被殷罗紧紧抓住。 “你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说出来。” 不容分说的质问语气,和他平日里给人的感觉大相径庭,云影感到一种强烈的违和感。 “我……听到了一个声音,他说了数字。” “昨晚在客栈房间是‘叁’,今天是‘贰’。” “对吗?” 殷罗放开了她的手腕,幽深的眸子没有一丝光亮,却好像直直地望进了她的心里。 说来奇怪,殷罗的眸子,自少年时期到现在都是一样,没有一丝光亮。 不过他平日里眉目舒展,笑容也很多,所以并不显得阴郁可怕。 而现在…… “怎么了?难道其他人听不见这个声音?”云影继续装傻。 “嗯。” “你是除我之外,第一个人。” 把她留在身边,果然没错。 殷罗想。 力量的源头,残缺的记忆……他离真相又近了一步。 两个人绝口不提刚才沉重的话题,好像继续说下去就要分道扬镳了。 “画好了。” 云影将符纸抚平,鲜红的纹路展现在殷罗眼前。 殷罗用神识凝起一片小冰刃,将手臂划破,鲜血瞬间涌出。 他将血滴在符咒上,“加上我的血,效果会更好。” 云影注意到他戴着黑色手套的双手。手套外的食指上还戴着一枚红宝石戒指。 烟雾从滴过的鲜血上缓缓升起,云影轻轻吟起口诀。 “不灭容华。” 符咒泛起淡淡金光。 “金光咒?”殷罗注视着她手中的光芒。 “嗯。”云影凑到他耳边,低声说:“我怀疑沈观是风岐人,会惧金光。” 说着她将符纸塞到他手里,斜睨了一眼决斗台。 裁判已经喊过两遍,沈观依然不见踪影。 刚才距离太近,云影甚至可以看到他猩红的义眼在眼眶里微微转动的样子,在泼墨般的发丝下,美得有些惊人。 云影放心地坐回了座位上,两人现在肩靠着肩,云影能感觉他的发丝也落在自己肩头。 “咳咳。” 她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一声,肩膀与他稍稍分开。 在裁判喊第三遍时,沈观不慌不忙地走上台。 果然不能抱有侥幸心理,云影本来期待沈观被什么事情绊住,放弃这场比赛。这样殷罗就能跳过他直接夺魁。 现在看来,他对雾观之匙也是志在必得。 这两场比赛也很快结束,对沈观露出明显杀意的那位选手,被他以最简单粗暴的方式杀死了。 那人的身体被残忍地撕成了两半,血流了半个场地,沈观的红袍溅满了血,包括裸露在外面的双手和脸上。 他浑身煞气,缓步走向观众席。观众们如见瘟神,避之不及,立刻为他让开一条小道。 云影感觉到他走到自己身边,似乎要和自己说些什么,又似乎要把那血淋淋的右手往自己肩上放。 “锵——” 影刃出鞘,横在两人面前,将沈观那不老实的手震出去好远。 沈观自是不肯示弱,指尖鲜血化作飞矢,向殷罗击去。 殷罗召回影刃轻轻一挡,血矢四散开来,倒是一滴都没滴到云影身上。 可怜前排两个无辜的观众被溅了一身,狠狠打了个激灵。 “不至于吧,我只是想和小姑娘说几句话。对我敌意这么大?” 殷罗收回影刃,目光变得柔和,笑意爬上脸庞。 “怎么会呢?”他拉起云影的手,离开座位。 “只是女孩子讨厌血,你用沾满鲜血的脏手碰她,不合适吧?” 沈观笑道:“是我考虑不周。” “云……” “今日死斗会结束,请观众和选手结束比赛后迅速离场!” 台上的裁判看到台下要打起来的模样,立马高声制止。 “我们赶时间。”殷罗收刀入鞘。 “对不住了。” 云影跟在他后面,两人通过观众让出的通道离开场地。 沈观身姿挺拔,站在陆续离席的观众中间。锦服和鲜血簇拥着这个容色昳丽的男子,观众虽然恐惧,但还是忍不住偷偷瞅他几眼。 “这一脸奸相的小子,果然不好对付。” 沈观自言自语,突然笑了。 不知道把他杀了,云影……会是什么表情呢? 阿罗的眼睛没有高光哦[摊手][摊手][摊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金光符咒 第11章 生死对决 掌柜的小女儿——那位快言快语,敢于和灵晖宗弟子斗嘴的小姑娘,正从客栈后院的蔷薇园里缓缓走来,挎着的篮子里装满了粉白色的蔷薇花。 少女正值二八芳龄,还未出阁,梳了两个小巧的垂髫,粉面含春,真正是人比花娇。 “大师,今天是决赛吗?” “嗯。”殷罗准备出发去场地,刚好从她面前经过。 “太好了!”少女长长叹了口气。“你们这些神仙走了,我和老爹终于不用每天担惊受怕了。” “臭丫头,胡说八道什么呢!”掌柜端着茶壶从大门出来,正好听见两人的谈话,忙给殷罗赔不是。 “对不住啊,殷大师,小女言行无状……对了……”掌柜的在他身后望了望。 “和您一起的那位姑娘呢?” “她今天……可能起晚了。” 殷罗意义不明地笑了笑,便转身离开了。 “殷大师,喝点茶再走吧,刚泡好的。” 殷罗背对着父女俩,挥了挥手。 “卖杏花——卖杏花嘞——” 春日的阳光透过雕花的木质窗棂照进室内,照在那柔软的床铺上。 女孩的眼皮动了动,一种奇怪的焦灼感催促她睁开眼,但死活醒不过来。 在一望无边的识海里,云影位于漩涡的中心,四周暗流涌动。 云影曾经斩杀过的魔人和魔物环绕在她的四周,个个形态诡异,令人作呕。它们发出绵延不断的咕噜声,像是猛兽的吞咽。每一个都迫不及待地想要围上来撕扯她的皮肉,咬碎她的骨头! 云影睁开眼睛,与深渊中的巨大魔物对视。 这是她第三百零一次回到漩涡中心,普通人此时早已失去理智,但对云影来说,这只是一种小手段。 她从少年时期,就用这种方法来锻炼神识,所以在这里,不是困住她的无底深渊,而是她为自己精心设计的一场游戏。 只是…… “我好像……忘了什么?” “我是不是……要快点醒来。” 为首的巨大魔物露出猩红的瞳孔,紧接着,那红瞳形状开始变化扭曲,终于被拉伸到极限,砰的一声炸裂,只留下黑洞洞的眼窝。这像是在寒冰中抛入一块烙铁,将云影的思维炸了回来。 熟悉的……红瞳。 这不是她曾经斩杀过的魔物,而是殷罗经过殊死搏斗,赔上一只眼睛才拿下的红眼邪祟。 为什么,会出现在她的识海里? 那邪祟撕咬着向云影扑过来。 她冷哼一声。 “已经死了的东西,还妄图用这种拙劣的把戏来恐吓我。” 紧接着,魔物们便如同黑夜的烟火般依次炸开一朵朵血花。 血花连成一条线,云影看着眼前猎奇又诡丽的景象,心中油然而生出久违的,隐秘的快感。 一个来自天外的声音催促她: “该醒了。” 云影倏然睁开双眼,强烈的阳光刺痛了她的瞳孔,她这才惊觉现在已经日上三竿。她猛地坐起,披上一件宽大的衣服,连头发也没梳就冲出了房间。 掌柜从厨房出来,他刚吩咐厨子处理午饭用的食材,迎面撞上了云影。 “哎——你是殷大师身边……” “现在什么时刻?” 云影在心里痛骂自己,怎么能睡得这样沉! “刚过辰时三刻……”掌柜的有点摸不着头脑。 云影听完这句话,便头也不回地跑出了客栈。 “大意了,怎么会在识海里困这么长时间……” “今天可是他决赛的日子。怎么会……” 宽大的白色袍子在风中猎猎作响,酸痛感渐渐涌上双腿。她实在厌恶这副脓包的身体! 所幸客栈和会场离得近,但当云影跑到门口时,依旧是上气不接下气。 门口的观众屏息私语: “比赛要结束了吗?” “不知道啊……” 此刻的决斗台上,是任何人看了都要倒吸一口凉气的壮观场景。大片的血迹与凌乱的打斗痕迹乱作一团,甚至还混有某人的断肢。 云影好像后脑勺被钢针扎了一下,眼前黑了一瞬。 她将指甲嵌入皮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此时的沈观已失去了一只胳膊,血液从断面喷涌而出,新生的骨肉也渐渐化形。 他的脚下被坚冰束缚,暂时无法自由行动。 而他对面的殷罗深低着头,满身血污。他的双手无力地垂着,影刃挂在扭曲的手指上。 沈观的声音依旧肆意:“你还不赖,不过,游戏到此结束了。” 他右手的手臂已大致成型,只是皮的覆盖速度跟不上骨肉,鲜红的血肉裸露在外面,看着触目惊心。 右手再度炸起雷华,坚冰顿时四分五裂。 “他到底有多少胳膊……” 前排的观众已经吓得不成样子,生怕神仙打架,殃及池鱼。 此刻沈观已再次恢复,虽然身上伤很重,但把全场的人炸个灰飞烟灭依旧不成问题。而殷罗这边,似乎已经油尽灯枯,再无还手之力了。 像是有心灵感应一般,殷罗微微转过脑袋,透过覆满血污的发丝,看见了女孩焦急的神色。 “呵呵。” 他轻笑一声。 “壹。” 那个古老又诡谲的声音再度在耳畔响起,云影紧咬牙关,直直盯着台上之人。 现场的观众虽然听不到那个声音,但是能察觉到危险正在逼近。 他们发出惊呼,抖如筛糠。 沈观长枪点地,挠了挠脸颊: “我好像听到了什么奇怪的声音。” 殷罗难以置信,目眦欲裂。 在场的所有人都不懂台上发生了什么,只有云影攥紧双拳,心凉了半截。 “壹”对沈观无效! 殷罗最后看了一眼台下的云影,轻声叹息。 然后抬起已经弯曲变形的左手,狠狠贯穿了自己猩红的义眼! 紧接着,惨烈的白光覆盖了整个死斗台,场馆里掀起足以将所有人融化的热浪。 殷罗抖开皱成一团的符纸,缓缓开口: “不灭容华。” 云影为他准备的符咒,悬在穹顶,正源源不断地提供着光源。 殷罗的右眼紧紧闭着,血液顺着眼皮流过脸颊,滴在雪白的领口内衬上。 他右眼的眼球,正静静地躺在他的手心。 “噗——” 用力一攥,眼球瞬间化为血雾。与此同时,影刃剧烈抖动起来,而他刚刚无力的右手此刻紧紧箍着影刃,反手将刀刃对准了此刻被金光影响的沈观。 殷罗身影如风,转瞬便逼至他身前,影刃狠狠贯穿了他的身体。 “咔嚓。” 金光咒失效,紫苑所有的光源都被用在这短短一瞬,顿时天昏地暗,台下观众在这一瞬屏起了呼吸,场馆内一片死寂,所有人都怔怔地看着台上的两个黑色剪影。 沈观吃痛,狞笑出声: “臭小子……捅穿我的肚子,就想彻底杀死我?” “当然不能。”殷罗猛地将刀抽出,准备再次挥下。 “时间到——” “比赛结束,请两位选手下台——” 大家这才都想起,还有时间限制这回事。 沈观额角渗出冷汗。他没有猜错,这小子果然留了一手,这下才是他的全部实力…… “比赛结果——平局!” 全场哗然。 沈观冷汗连连,眼神涣散,他竟然低估了这小子的决心。 “别忘了,钥匙也有我的一份。” 说完这句话,沈观身体化作鬼火,消失不见了。 紫苑的主人从高台上走下,拍着手说:“各位朋友……今日比赛的结果,在座的各位都看得一清二楚,两位选手将共享雾观之匙。” “押‘平局’的朋友们,奖励翻倍!” 全场爆发出雷霆般的掌声。 吸取了宁韵和沈观比赛的教训,有一半的赌徒下注了“平局”,他们欢呼雀跃,而另一半观众则忿忿不平,后悔自己为什么不压一把平局,并下定决心:下一次死斗会一定要放手一搏。 曾经对苑青擅自修改规则的埋怨顷刻化为乌有。 云影冲上擂台,抓住殷罗的手,想要看清他眼睛的样子。 殷罗轻轻将手别开,“全是血,脏。” 云影依旧紧紧攥着,变形的手指在她的掌间微微颤动,她抚过他手指上触目惊心的红色纹路。 她说:“你到底为什么……非要拼了命地得到那把钥匙。” 殷罗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要回答,但突然感到视线一片模糊,重重地倒在了云影脚下。 意识还没有彻底消散,他突然想到了今天早上,他路过女孩的房间,用自己的灵识往里偷看,女孩仍在熟睡,被褥乱作一团。 “就让她再睡会儿吧,省得看了比赛担惊受怕。” 他这样想。 但这场惊险的,以命相搏的对决中,他的脑海里却无数次闪过女孩的脸。 他后悔没有叫醒她。 比起让她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他更想再见她一面,哪怕是最后一面。 他不怕死,也知道,自己终有一死。 但比起死得不明不白,比起死在追寻记忆和真相的途中,他更害怕自己死后,女孩会忘记他。 “殷罗,醒醒!别睡……” “阿罗!” 意识渐渐坠落,他好像忘记了今天发生的一切,又好像想起了一些 ……很久,很久之前的回忆。 第12章 师徒初遇 “来人呐,给我把他拖进水牢。” 殷罗的脑袋昏昏沉沉的,只能任凭那两个人把自己拖下去。看着自己的脚在地面上留下一行鲜红的血迹,宛若两条大蛇,不断刺痛着他迟钝的神经。 这是他来灵晖宗的第三年。 他曾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本来被一家人收养,可那家人有了自己的孩子后就抛弃了他。那年,他才十岁。 然后他成了一个小混混,以乞讨和偷东西为生,苟延残喘。所幸宁韵真人发现了他,并把他带回灵晖宗。 “以后,你就是我们灵晖宗的弟子了。” 温柔,神圣的宁韵真人,给年幼的殷罗带来了无限的希望。 而她的威严与强大,也让他生出无限的向往。 “宁韵真人,这是我用灵力雕刻的冰摆件,放在室内也不会化,希望您喜欢。” 宁韵真人看了一眼冰摆件。 “原来,你是变异冰灵根。” 殷罗仰视着她的脸,发现她好像露出了一丝愉悦的神情。 “……我是说,你是很好的‘苗子’。” 殷罗内心喜不自胜。 但他总感觉有些奇怪,他到灵晖宗已经好几日了,宁韵真人也不让自己和其他师兄妹一起修炼。 “那我就自己摸索,一定要练出成果来,给各位长老们看。” 少年殷罗在心里这样想。 他拼了命地练习,好在他天资极佳,所以灵力增长得很快。 单属性冰灵根,说是天才也不为过了。 在灵晖宗的日子里,他凭借自己的外表和与生俱来的小聪明,博得了宗内师姐与师妹们的欢心。也被师兄弟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虽然每天像走在刀锋上一样心惊胆战,但宁韵真人承诺过,只要他筑基圆满,就可作为她的亲传弟子,在神殿修行。 神殿,是年幼殷罗的唯一向往之地。如此的高不可攀,神圣夺目…… 那便是,他的梦。 期间他受过诸多刁难,但有一个人从未欺压他,是宁韵真人唯一的女儿,也是她的亲传大弟子,顾依依。 那是个大雪纷飞的冬日,他寅时便早早起来练功,天际仍漆黑一片,北风猎猎作响。殷罗裹紧了身上单薄的冬衣,感觉从头顶冷到了脚底板。 顾师姐刚从北边的山上下来,看见了他。 “你在做什么呢?”她问道。 “回师姐。”殷罗简单行了个礼。“晨起练功。” “你不用这么努力……” “不行。”他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师姐的话。 “不瞒您说,我自入宗以来,很多人对我抱有成见。我自然要做到更好,才配得上宁韵真人弟子的名号。” 殷罗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与决心,因为他知道,顾师姐是个温柔正直的人。 顾师姐愣了一会儿。 “师姐?” 顾依依将头扭到一边,冷冷地说: “我不关心……你以后见到我不用行礼,更无须叫我师姐。” 殷罗愣住了,他没有想到温柔清正的师姐竟然还有如此冷漠的一面。 顾依依说完,又自嘲似的叹了口气,“抱歉,不是针对你……你好好练吧。” 那时的殷罗还不能理解她反常的态度。 两人见面不多,但殷罗可以感受到,顾依依看他的眼神,总是带着怜悯与哀伤。 为什么呢? 直到他筑基圆满的那一日,他终于知道了答案。 三年后。 筑基那日,宁韵真人把他叫到了神殿。 “阿罗,今天是你筑基圆满之日。” “是,宁韵真人!” 费尽千辛万苦,他终于等到了这一日。 所有的委屈,羞辱与不甘,好像在这一刻都已烟消云散。 他马上要成为宁韵的正式弟子…… 宁韵真人将手放在他的头上。 突然,他感到一阵剧痛从脑袋冲向四肢百骸,将他整个人炸得神志不清。一口鲜血从他嘴里喷涌而出,他重重倒地。 “哦,这就是你的灵根吗?” “真是美丽……” “又是一个新‘样本’。” “让他感受痛苦吧……” “先丢进焚烧炉。” 她抚摸着手上的小冰晶,笑了。 “是,真人。” 几个弟子将他托起,放到焚烧炉边。 “不,不要!不要——!!” 他拼了命地想逃离,但只是徒劳。 他看见烈火中还有未烧完的尸骨,通体焦黑,或许是近几天见过的某个师兄弟。 烈火瞬间将殷罗吞噬,他不停地挣扎,挥舞的双手上的皮肉渐渐焦黑,巨大的痛苦将他层层包裹,连流下的眼泪也在这火焰中瞬间蒸发。 原来,被带回来的孩子,被称为“样本”。 宁韵真人的这些话,让那个慈祥救世主的形象在他心中彻底崩塌。 可是,他还有好多地方不懂。 为什么……偏偏是他。 他还不想死。 好像只是触及这巨大阴谋的一角,便已经葬送了他一生。 透过重重烈火,他凝视着神殿金碧辉煌的天灯, 原来,这就是他费尽千辛万苦赢来的……结局。 “焚烧炉竟然不能烧死你……” 是啊,吴家村的大火烧不死他,焚烧炉里的真火也只会让他感受到极致的痛苦,却不能让他解脱。 他到底是一个怎样的怪物? “你真是……太有趣了,将来或许会有大用处。”宁韵叹道。 殷罗的皮肤已经焦黑一片,无力地匍匐在地板上。 他不记得自己被焚烧了多长时间,每当感觉自己要解脱时,命运的游丝又将他生生拉回,如此不断反复折磨着他。 “或许,水牢更适合你?”宁韵不断把玩着手上的小冰晶——殷罗的灵根。 她透过焦黑的皮肉看到他的眼神,如毒蛇般锋芒毕露。 在水牢里的日子,如万蚁啮心。 他分不清日夜寒暑,只记得过了很长,很长的时间…… 也许是穷途末路,也有可能是命中注定,又或许是前世之缘,他遇到了云影。 有一日,他听到了一个声音, “吾名云影。” 难道他遇到了女妖,性命就要结束在这里吗? 太好了。 “呼唤我的名字,我带你离开水牢。” 尽管还有诸多怀疑,但她的声音好似有魔力。殷罗不由自主地喊道: “……云影。” 刹那间,水牢暗流翻腾,殷罗猛地睁开双眼,白色身影在他面前一闪。 如毒药般的暗水钻入他的七窍,他用尽浑身力气也无法睁开双眼。 而她,却能在水牢里来去自如。 云影在他胸口一点,凝视着他空洞洞的胸口。 “你的灵根呢?” “被宁韵真人夺去了。” 云影:“……” “没听说过这个人,你直接告诉我你的灵根在哪里。” “在地下宫,就在……这座水牢顶上。” “等我,很快。” 她只抛下这简短的一句话,便消失在水牢的暗流中。 “你的灵根已被炼化,现在只是一块没有用的冰晶,就算我把它拿回来,也毫无用处。” “是吗。”殷罗闭着眼睛,无悲无喜。 “没有灵根,你以后的修行之路只会艰难万分,你可愿意跟我走?若你不愿意,我会给你个痛快,让你免受水牢的折磨。” “我,竟然还能修行?” “只需回答我的问题,走,还是不走?” “……我愿意。” 紧接着,殷罗听到了水流的声音。他很想睁开眼睛看看她的样子,但是他做不到。 他感到脸颊上一阵温热,应该是她的手掌。 “我们走。” 天地发疯似的旋转,扭曲,最后,黑暗的水牢轰然倒塌,天光乍泄。 他终于离开了灵晖宗,获得了自由。 那是一条无人的街道,身后百米处,是恢宏气派的灵晖宗。也是阴险可怖的灵晖宗。 刚下完一场连绵不断的苦雨,永远沐浴在艳阳下,盛世太平的晖城,也变成一副天昏地暗的模样。 十三岁的殷罗拖着残破的身躯漫无目的地行走在潮湿的大道上。 他该做什么? 他该去哪? 终于从地狱里苟延残喘地爬了出来,前方依然是迷雾与深渊。 不…… 不,他并不迷茫! 他要找那个人! 她在哪里? 殷罗发了疯似的在街道上狂奔,无数回忆的碎片在他脑子里旋转。“温柔”的宁韵真人,嘴脸丑恶的师兄弟,冷漠又哀伤的顾师姐……巍峨的神殿,阴暗的地下宫,水牢里的身影…… 他像跑了一生那样长,直到在路的尽头看到那抹白色倩影。 云影就这样迎面走过来,她穿着一身素色的长裙,露出了白皙的上臂和脖颈。她戴着狐狸面具,鲜艳的嘴唇抿着,有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气质。艳如桃李,冷若冰霜。 金色的长发高高地束在脑后,干净利落。 “你叫什么名字?”她问道。 “阿罗。” “没有姓吗?” “没有。” 云影抬头看了看阴沉沉的天,若有所思。 他虽形容狼狈不堪,但还是镇定心神,彬彬有礼地问道: “你以后就是我的师父吗?” 云影:“你愿意这样称呼我,可以。” 殷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云影笑了:“不怕我是坏人?就像这灵晖宗里的人一样。” “事到如今,我身上还有什么值得别人利用的呢?” 如果他不和她走,她会给自己一个痛快。殷罗笃定,她不是为了他的利用价值而来。 她给了他自由选择的权力。 “你如今修行到什么程度了?”她问。 “筑基圆满,但我的灵根……” “嗯,没了灵根,一切都要从头开始了。” “徒儿明白!” “徒儿还有一事不明。”他跪着,深深埋着头,不想让师父看见他烧焦的脸。 “问吧。” “请问师父的修为是?” 能随意进出水牢,能神不知鬼不觉地从水牢里救人,她到底是何方神圣? 山雨欲来风满楼,风扫过路面,卷起一阵石子和细沙,也卷起了云影的袍子。她缓缓开口,说出了让整个灵晖宗,不,是整个大陆震惊的六个字。 “元婴期,大圆满。” 殷罗当即愣在了原地。 在这个大陆上,修士分为七个等级,分别是: 练气,筑基,金丹,问道,元婴,分神,飞升。 练成金丹后容貌就不会改变,放眼整个大陆,五十岁前练成金丹的寥寥无几。虽然只能看到她的下半张脸,但仍不难看出她年纪相当轻,至多在三十岁前就结成了金丹。更何况眼前这个人,是一个元婴修士。 云影看他愣在原地不说话,便牵起他的手对他说:“怎么样?做你的师父,还够格吧。” “师父……” “先别说话,先找个地方把你的伤治好。” “……” 美丽的金发随着她的步伐飘摇,在风中四散开来。几缕发丝扫过殷罗的鼻尖,散发出月桂清甜的香气。 好像要带他到一个没有痛苦的极乐世界。她的背影如此虚幻,可指尖传来的温度又那么真实。 好温暖…… 如果这是梦,他可能一辈子都不想醒来吧。 可梦,总有醒来的那刻…… 殷罗平静地睁开双眼,在比赛的最后,滴了他血的金光咒使紫苑短暂地进入黑夜,但明天的太阳依旧会照常升起,阳光打在殷罗胸前,暖暖的。 视线往右侧落去,女孩蜷缩在床前,安静地睡着了。 他伸手碰了碰自己的右眼,发现被布条包裹着。 是她帮自己包的吗? 殷罗看着她,回味着那个“梦”。 他当然知道那不是梦,是他失去的记忆。在灵晖宗的腌臜事,他至死都会记得一清二楚,但这是第一次接触关于师父的记忆。 可惜的是,她和画像上一样戴着面具,殷罗看不清她的面容。 但殷罗心中的那个猜想已经愈发强烈。 他伸手摸了摸女孩的脑袋,才发现自己的手指依然因为透支过度不自然地扭曲着。 女孩被他惊醒,忙捉住他的手,焦急地询问他的情况。 这些年独来独往惯了,第一次有人这么关心他,感觉……也挺不错。 她将他扶起,又是检查伤口又是喂药,忙活了好一阵。其间掌柜的还来慰问了一下。 折腾完了后,殷罗想问问她有没有拿到钥匙,还没等开口, 女孩的面容突然变得严肃。 殷罗不禁坐正了些。 “能给我讲讲你那神秘的力量是哪来的吗?” 第13章 讳莫如深 “掌柜的,请来搭把手。” 云影用剪刀将他的衣服剪开,凝视着斑驳的伤口。 掌柜的声音有点发颤,“我…我要做什么?” “帮我从厨房里拿些盐来,拜托了。” 她声音冷静。 掌柜一头雾水地去了厨房,很快把盐带了过来。 云影接过盐罐,在掌柜震惊的眼神中表演了一场“伤口撒盐”。 接着她迅速取出符纸,开始念口诀。 床上的殷罗开始痛苦地抽搐,一团团黑雾从伤口中钻了出来。 “呼——可以开窗了。” 掌柜开完窗,又端来一盆水。 “我来为殷大师换洗一下。” “多谢。”道完谢,云影看着掌柜忙前忙后,又想起几天前殷罗把房间弄得一片狼藉,心里有点过意不去。 “我们二人给您和客栈带来了诸多不便……”云影说着,从颈上取下蓝田珠的链子,塞到掌柜手里。 “哎呀这可使不得,城主都吩咐过,这是小店在死斗会期间应该做的……” “你就收下吧,”云影笑了笑。“就当是冠军给的彩头。” 她往床上看去。 “好嘞。”掌柜看着链子,憨厚地挠挠头。 掌柜的不知道的是,这条链子正好来自那位视财如命的城主大人。 这链子价值几何?啧啧,不言而喻。 在床边等待殷罗醒来的时候,云影想了很多。 首先是他的力量。 老胡曾经猜测他的力量来自风岐,而云影怀疑沈观是风岐魔修。 殷罗的力量对沈观无效,那老胡的猜测便十有**是真的。 然后,是他的体质。 从在灵晖宗水牢里见他第一面开始,云影便知道,他很特别。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她将殷罗从灵晖宗救出来时,他的灵根被拔除,浑身上下也没有一块好肉。将养了好一阵子,才恢复成原本的容貌。 冰灵根持有者最俱真火。他那时身上全是真火灼烧的痕迹,这个程度的焚烧,竟然只让他受了皮肉之伤。 何况他那时,已无灵根。 当年他杀死那只红眼魔物,失去眼睛。云影便用魔物的眼做了一只义眼给他。 她没有告诉他的是,人类修士会对魔物的肢体与器官产生排异。 云影当时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却没想到—— 那只眼睛与他的眼眶完美融合,几十年来都没有发生异变,甚至可以帮助他迅速锁定魔物。 这一切都说明,他身上流着魔族的血。 想到这里,云影愁眉不展。 可他身上没有丝毫的魔气。 她斩杀过无数的魔物,也与众多风岐魔修交过手,对魔气十分敏感,一丝一毫都可以轻易察觉。 同样,被她怀疑是魔修的沈观,身上也没有一丝魔气。 最后,是他的记忆。 云影总感觉,他失去记忆,与这份神秘的力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雾观被称作“记忆之都”,大部分到雾观的人死在瘴气中,少数则被困在回忆的幻境里,找不到出口。而他赌上性命都要得到雾观之匙,是否与他的记忆有关? 云影双手交叉支在下巴上,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徒弟。 殷罗睡得很平稳,面色和嘴唇都很苍白,眉眼和发丝却永远漆黑,有种摄人心魄的美感。 他的右眼已经被云影包扎好,尽管包扎或不包扎对他恢复并没有什么影响。 云影闭眼叹了口气,心想这次不管用什么方法都要一口气问个清楚。 却没想到这小子醒得这么快…… 云影没忍住,单刀直入地问道:“能给我讲讲你那神秘的力量是哪来的吗?” 他沉吟了一会,终是没有隐瞒。 “我把自己三分之一的力量藏在了右眼里。”他将修长的手指覆在用白布包裹的右眼,微微笑着看她,好像在期待她的反应。 云影确实很惊讶,一是惊讶她还是低估了他的实力,二是惊讶他竟然对自己这么狠。 不惜以身犯险也要隐藏实力。 但她很快反应过来,殷罗在模糊话题。 “我是问你,那个神秘的声音……那是你自己的力量吗?” “为什么这样问?”他一脸无辜,“你难道以为我偷了别人的力量?” “我不是这个意思……”云影头疼。 “其实我也不知道,这力量从哪儿来的。” 云影看着他安静的侧脸,他正凝望着窗外树枝上的山雀。 “一睁开眼,我就掌握了这种力量,同时也失去了好多记忆。” 他转过头,那只完好的眼睛有些湿润。 “你不相信我吗?” 云影:“……” “我相信。” “但关于你封印实力这件事,我必须要说。”云影开口提醒他。 “这样对身体的损害很大,你现在全身的灵气都是乱的。” “我知道。”他略显轻松地说: “不会每次都遇到他那样的对手。” “嗯。” 云影起身要走,一只手便抓住了她的手腕。 “你要和我一起去雾观吗?” 云影一时有些茫然,没想到他突然问这个。如果他不问的话,她肯定也要死乞白咧地跟着他,现在倒更像个正式的邀请。 “带着我……不觉得累赘吗?” 云影突然鬼使神差地问了这么一句,问完就想抽死自己。 万一他真觉得累赘呢? “不会……”他说:“而且你总给我一种熟悉的感觉,把你留在身边,似乎就能找到我想要的那个答案。” 他松了松手,放开了云影。 “我看你是病糊涂了,我能给你什么熟悉的感觉……” 抛下这句话,她快步离开了殷罗的房间。 “爹,这蓝田珠的链子真好看!”掌柜女儿将项链比在脖颈上显摆。 “别胡闹!这是贵客给的。” “爹!你怎么这么小气,让我戴戴怎么了。”女孩气得直跺脚。 “哎哟乖宝,贵客们走了,你想怎么戴就怎么戴。你现在就戴着到处乱窜像什么样子?” 女孩不情愿地将链子摘下。 “好吧。” “掌柜。”殷罗突然神不知鬼不觉地从他背后出现。 “哎,殷大师。” 殷罗笑了笑,温柔和煦,几天前那副血淋淋的样子已无影无踪。 掌柜女儿看着他,有点脸红。 “我们身份特殊,死斗会更是龙潭虎穴,难免给客栈带来麻烦,实在抱歉。”他说着,递给掌柜一包银子。 “修行路漫长,但我们不会牵累任何一个普通人。” “哎哟,你们两位真是!”掌柜哈哈笑着,将银子推了回去。“真的不用这么客气,三日前那位姑娘就已经给过我谢礼啦!你看—— 就是这串珠链。” 殷罗微微一愣。 怪不得……这几天没见她戴过。 午后阳光和煦,云影坐在走廊的藤椅上小憩,顺便想着明天出发的事。 那小子的身体恢复极快,刚醒时还是个病恹恹的病美人,不出三日便生龙又活虎,收拾行李准备拉着云影去雾观了。丝毫不在意这把钥匙也同样属于某个红衣男子。 只可惜,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灵晖宗,查案!” “把你家主人叫出来!” 一个年轻的青衣修士站在云影面前,投下的阴影几乎将她完全覆盖。 “谁是我主人?”云影眼神里充满了厌恶。 “我不知道我有什么主人,倒是有条狗在这里汪汪直叫。” 打扰她午间清梦,是活得不耐烦了吗? “你!”修士的表情一瞬间有些狰狞,随即笑了起来。 “呵呵,看你的修为,连筑基都没有,只是个小废物,还敢跟我叫板。” “应该给你一点苦头吃!” 那高大的年轻修士刚想拔剑,便听见“锵”的一声,影刃已抵在他的喉头。 “你那两只眼睛是摆设吗?”殷罗在他身后说道。 “硬要说的话……”他嘴角一勾,“也应该是她更像我的主人吧。” 云影:“……” 她都有点忘了,这小子除了精分,还有一种能力,叫“语不惊人死不休”…… 这么大了,也没变过。 这边青衣人也不是全无准备,一队灵晖宗的修士已经闯入了客栈院子。 带头的是一个年纪极小的修士,约莫不过十四五岁。长相俊秀和善,眉眼间带着点女气。看见眼前这幅场景,连忙上前作揖。 “冒昧了,殷大师。我们来的意图不是打架,是来请您协助调查的。” “哦?是吗?”殷罗故作疑惑歪了歪头,把刀轻轻往那高大修士脖子上靠,瞬间割出一道血痕。 “可你这个好师兄想对我家主人动手,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他表情十分严肃,眉眼冷漠,好似真的有人危害到他尊敬的“主人”。 云影:“………………” 第14章 再别紫苑 “唉,看来在殷大师这里是行不通了。”那少年修士摇了摇头,然后转了个方向,两手交叉握紧手中的折扇,向云影作揖。 “这位大人……不知如何称呼。” 云影现在很想速修遁地术,从这里遁走。 她瞥了一眼罪魁祸首。 罪魁祸首正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咳咳,修行之人,姓名不足挂齿。” “好吧。”那少年微笑。 “请您放开在下师兄,他对您有什么冒犯,实属无心之失。” 云影看这少年谈吐彬彬有礼,便转身对殷罗说:“算了,看来他这位师兄还没有断奶,你就别为难他了。” 殷罗迅速将影刃收进刀鞘,走到她身边。 那高大的修士脖子获得了自由,又想来找茬,被那少年一把拽住了。 少年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那人的狂犬病立马治好了,一脸不情愿地去了队伍后面。 少年修士向前一步。 “还没有自我介绍,在下名为风颂,灵晖宗弟子。” 那少年一抬眸眼神纯澈无比,仿佛能看透人们的内心。唇角牵起脸颊处薄薄的皮肉,显出一点青涩的可爱。真是个人见人爱的翩翩少年郎。 云影愣了一下,明明是第一次见这个少年,却有一种“倾盖如故”的感觉,尤其是这双眼睛…… 曾几何时,她也在一双相似眼睛的注视下,踏上异邦的征途。又亲手摧毁了那双眼睛,将她的骨血都嵌入了深深的黄土之中。 “查案的话,恕我们不能奉陪。”殷罗开了口。 “因为我们就要启程离开紫苑了。” “师父她老人家下了令,我们弟子就要执行。我们也不想惊动了店家,打扰各位大师……” “可师父都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们也无可奈何,只能将真相查个水落石出。” 听到“死要见尸”云影轻皱起眉头。 这几句话听起来客套满满,实际上意思就是:“命案和你俩脱不了干系,你们不配合我就要为难店家了,但这些都是师父的命令不要怪我们。” 云影心里清楚,人就是殷罗杀的,只是不知道他把尸体藏在了哪里。 现在就要看他愿不愿意蹚这浑水。 “主人怎么看?” 殷罗右眼的白布还未取下,倒真像个死侍。 明明是自己杀了人,却把决定权抛给她。 云影斜了她一眼,然后毫不犹豫地说:“我们可以配合。” 前厅,大堂,走廊,每间房间,他们都一丝不苟地检查了个遍,没有发现丝毫血液与灵气的痕迹。 现在没有调查的地方,只有屋顶和院子这些面积较大的地方。 云影双手抱着胸,手指不安分地敲打着手臂。 如果真的藏在这两个地方的话…… 这时她感觉有一道目光落在她身上,抬头一看,是那个自称风颂的修士。 “风师兄,下面要查的是后花园……” “今天天色不早了。”他摇了摇扇子,抬头看着天空。“就不再叨扰二位了,我们明早再继续调查吧。” 说完便带着摸不着头脑的师兄弟们,回客栈休息去了。 “这天色,也不晚啊……”有人小声嘀咕。 他们刚走,掌柜和他闺女的脑袋便从厨房探了出来。 “哎哟,他们这一大帮子人可吓死我了。”掌柜摸着自己的心口。 “两位大师,我吩咐厨子做了些粗茶淡饭,希望你们不要嫌弃。” 比赛已经结束三天了,修士们都各回各家,客栈没几个人住。掌柜本想敲锣打鼓地把这位魁首送走,好回归平静的生活。 谁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灵晖宗又带着人来了! 幸好这两位没走,其实从一开始,掌柜就没有觉得他们是麻烦。 那个小姑娘当着污毁云大师画像,诋毁云大师名誉的修士的面,与她对峙时,他就觉得他们是好人。后来那姑娘给他项链做补偿,又让他觉得很亲近。 他们留在这里,掌柜觉得无比安心。 掌柜准备的菜,可称不上是“粗茶淡饭“。 素菜有地三鲜,蛋黄拌豆腐,蓑衣黄瓜……肉菜那更是重量级,糖醋鲈鱼,腰果炒虾仁,清炒河虾,秘制牛肉,中间还放了盆硕大的肘子! 师徒俩一进门都惊呆了,随即相视一笑。 温馨的大堂,一桌色香味俱佳的饭菜,两人招呼掌柜和他闺女也落了座。 云影的画像被重新出现在墙上,据掌柜说,那是请城里最好的画师重新画的,也算弥补了一点遗憾。 桌上的人,或多或少都和过去的云影有某种关系。现在竟奇妙地聚在一起,其乐融融地吃着饭。 云影心中泛起难以言说的情感。 酒足饭饱后,师徒二人回到房间,因为其他房间都住着灵晖宗的弟子们,出于安全考虑,两人心照不宣地选择住在一间房里。 “打算怎么办?”云影坐在床上问他,“你把尸体藏在了哪里?” 殷罗一愣,然后露出一个毫不惊讶的笑容,但他仍然问道:“你怎么知道人是我杀的?” “我猜的,因为那天晚上你离开房间了。” “……” 殷罗靠在门上闭着眼笑,不置可否。 “你不是急着去雾观吗?为什么要把决定权交给我……和他们在这里浪费时间。” “因为我相信你做的选择。” 云影疑惑地抬起头,“为什么这么说?” 殷罗走过来,拉过她的手,将一个戒指样的东西戴在她手上。她的手小,就算戴在大拇指上,还是有点松松垮垮的。 “睡一觉你就知道了。” 云影满腹狐疑地进入了梦乡。 …… 蓦地睁开双眼,身下的枕头已经湿了一片。脑子昏昏沉沉的,抬起手,那枚戒指还套在手上。 “怎么样?看清楚了吗?如果我们昨天选择离开客栈……他们的结局。”殷罗坐在床边。 云影闭上眼,仿佛还能看见雪白脖颈上被鲜血染红的蓝田珠链,蔷薇园里翻出的尸骨,被一把火燃尽的客栈…… “这个戒指叫什么?”云影无力地抬起手臂,将它摘下。 “‘命’。” 他将红宝石戒指套回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指上。 “这个东西只有接触皮肤时才能做这种预知梦?” “没错。” 云影终于明白他那句“我相信你的选择”的意思了。但他为什么要这样无条件地相信她? 难道他猜到了? 那他又为什么不问呢? 云影感觉好心累。 “你把尸体都处理好了?”她躺在床上,用手臂覆住双眼。 “当然。”他语气轻松。“不过……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杀了他们?” “那是你的事情,无论你是慈悲为怀,还是杀人如麻,我都没有资格管。” “……也是。”殷罗淡淡地说。 云影透过手臂偷看了他一眼。 云影心里明白,他一直在猜测自己的身份,一直在试探。 就这样保持现状吧,就这样互相试探地走下去…… 可她再清楚不过,真相迟早有一天会到来的。 “真是麻烦两位了。”风颂还是那副彬彬有礼的模样。 “客栈搜查结束,前往下一个地点。”他转身对身后的人说,语气不容置疑。 云影目送那少年离开,心中隐隐有个猜想。昨天他好像故意给殷罗留出时间来处理尸体。 也许是她多想了,这几天事情太多,总有些心神不宁。 “我们也要走了。” “有缘再见,殷大师,云大师!”小姑娘对他俩依依不舍。 云影脸红,她现在算哪门子“大师”…… 两人与掌柜父女告别,踏上了新的旅途。 父女俩目送那一高一矮的身影消失在路的尽头,热闹许久的客栈,风波不断的紫苑,终究是回归了平静。 巷口的妇女打开自家大门,准备拦住路过的挑担老头,买上几个热乎乎的白馒头。异国的友人在路边的摊子上挑选着带回去的礼物。卖香料的宁老板总会在月亮刚升起时精心计算当天的收入,也会在太阳刚露脸时开张迎客。 一切都是周而复始,宁静祥和的模样。 再多的鲜血,也会被流水般的岁月冲洗干净。 苑青漫步在高阁之上,注视着这座属于自己的城,也凝望着昔日的老友离开。 “真可惜,这次竟然没能和你多说几句话。” “虽然只是稍作停留,但并不妨碍我期待下次的见面。”苑青微笑着。 “我很期待,你的‘命运’哦?” 下一章进入吴家村副本,会进一步揭开阿罗惨惨的过去。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章 再别紫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