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滤镜掉了》 第1章 面试 正如运气不会一直都好，运气也不会一直不好。 赵秋辰总算坐在第三轮面试的现场，总算坚持到了流程表上的最后一个问题。 “最后一个问题……”宽大的会议桌对面，人力资源经理拿起简历，“赵秋辰小姐，你为什么认为自己能够胜任滤镜设计师这个职位？” 幸好，是预料中的问题。 只要按照练习的发挥就不会有太大失误。 “我从大学二年级开始就把美颜科技作为梦想中的公司，希望能够加入这个集体帮助更多人变美。为了做好准备，我在大学期间收集了超过2000张脸孔的资料，当然是无滤镜状态下的真实脸孔。” “2000张吗？”经理有些吃惊，“很多人现在一看到真实脸孔就会生理性不适，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也是一点一点让自己适应的。每一张脸孔都有缺陷，我认为只有保持对缺陷的敏感度，才能设计出无可挑剔的美颜滤镜。” 经理在点头了，终于要往他手边的评测表上写下结论。 “哎？”经理旁另一名面试官翻了翻手边的资料，“我们在你们学校开过招聘会呀，既然你一直想来我们公司，为什么那时候没见过你？你是应届生吧？” 赵秋辰不由得攥紧了手。 经理也停止记录，看向她。 半晌，她说不出话来。 “赵小姐？” “哦，那个时候……我……我的滤镜刚好坏了。”她垂下头，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右耳上的银色磁吸耳钉。 离开会议室，离开走廊，离开电梯，剩下的就是等消息了。 赵秋辰走过美颜科技总部大楼外的草地，突然再也走不动了。 身子沉如雕像，脑子却快要爆炸。 为什么刚才没有找个借口？为什么不说招聘会那天刚好不在学校？为什么会语无伦次成那样？ “本月新品排行榜第一名：桃花雪狐滤镜……”关于美颜滤镜的资讯在近处的广告屏中反复播放。 听到广告语音，她的目光在屏幕上稍作停留。 屏幕角落映出了她的面容，她摸摸磁吸耳钉，又一点点拨开额上的刘海——露出的是没有瑕疵的皮肤。 在她右眉骨上方，原本有一道明显的疤痕，像坠落的残月。 好在现实世界里，只要佩戴一枚不起眼的磁吸耳钉，就可以在面孔上张开美颜滤镜。 滤镜是无形的面具，拥有了它，谁都能在他人眼中展现白皙的皮肤、匀称的五官和清澈的眼眸。 五月份时，美颜科技在她的学校举办过一场招聘会，偏偏那时她的磁吸耳钉出了问题，美颜滤镜没法正常运作。 当舍友们忙于面试和庆贺时，她只能整日躲在宿舍闭门不出。 现在已经是九月，好不容易在强手如云的美颜科技社招中闯入了第三轮，她却在最后一个问题上栽了跟头。 “滤镜坏了可以理解。”在那间冷气过量的会议室里，面试官用手指反复敲击着桌面，“但是，就没有可以借滤镜给你的朋友吗？” 那不是一个问题，而是一个宣判。 就算有可培养的业务能力，却没有健康的人际关系，也无法得到那张宝贵的通行证。 站在距离美颜科技总部大楼不到百米的地方，看着一名名身着正装的人匆匆走过，赵秋辰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有一瞬间，她想要成为他们，纵使他们脸上有连滤镜也挡不住的班味。 屏幕上的广告开始更新：“你是否厌倦了朦胧不清的现实？来流金城……” 赵秋辰不再出神。 她这才注意到手机也在震动着，立刻接起。 “是赵秋辰小姐吗？我是美颜科技人力资源部的……” 赵秋辰握紧手机：“是！” “来电话是要通知你今天的面试结果，很遗憾你未能通过设计部的面试……” “是吗……”虽然已经预料到了，她还是觉得难以呼吸。 “不过，我们旗下的一家子公司目前正缺人手，如果你愿意调岗过去我可以安排你立刻入职……” 赵秋辰有一点眩晕，迟疑了几秒，她才缓慢地问：“子公司……你刚才说是……” 她的目光移向近处的广告屏。 “100%真实颜值，流去浮华现真金，绝无滤镜干扰的超现实虚拟城市流金城……”广告语如此宣传着。 “是流金城。”电话里的声音这样回答她，“你一个小时后方便去报道吗？” 流金城的开发公司位于美颜科技大厦的附楼。 比起总部，它显得有些矮小和灰暗。 下午两点，赵秋辰就已经在附楼的大厅中等候了。 墙上的广告屏中反复播放着流金城的宣传片，赵秋辰看向那儿，有些发愣。 过去十几年，美颜公司将美颜滤镜拓展成为“颜值经济”这一广阔赛道。一年前，她又反其道而行之，开放了强调毫无滤镜干扰的超现实体验城市“流金城”。 “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她自言自语着。 她希望人人都能获得美丽，从而不再有人被外貌左右。 因此，发明了现实版可佩戴滤镜的美颜公司才在她心中有着不可撼动的地位。 那个让流金城诞生的高位之人，到底在想什么？ 既然人们已经接受了在现实中虚构容颜，又为什么偏偏要在虚拟中面对真实？ “你就是小赵吧？”一名女子在电梯口冲她招手，“我是你同部门的甄晓光，跟我来吧。” 女孩面容白皙红润，一双柔中带媚的笑眼，一看就是用了美颜公司最新款的桃花雪狐滤镜。 赵秋辰连忙点头鞠躬，跟上她。 “今天开始你有一个月的试用期，有什么不懂就问我。”在电梯里，甄晓光看起来有些着急，目光始终留意着广告屏上的时间。 “晓光姐……”赵秋辰口气恭敬，“我还不知道我是什么岗位……” “岗位？后勤部哪有分什么岗位，当然是什么都要做了。” 电梯轿厢门开启，甄晓光脚步匆匆：“机房在这边，快跟上！” 机房就像一间网吧，陈列着数百只黑色的座椅。 看着它们，赵秋辰对自己究竟要做什么才有了一些联想。 “我们要进……虚拟城市吗？”她问甄晓光。 甄晓光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坐上了近处的一张座椅。“你知道怎么操作吧？”她问。 “我……在学校试过一两次。” 这些年虚拟城市的发展愈发迅猛，人们可以自己购买神经座椅装备，或是通过网吧登录那些千奇百怪的世界。 赵秋辰体验过几次，那就像是穿梭进了另一个熟悉又陌生的时空，但去流金城还是第一次。 “那就别耽误了。” 她在甄晓光隔壁的神经座椅入座，开启开关，屏气凝神。 座椅升起了透明的隔离罩，她闭上眼睛，明白知觉会暂时与身体分离。 “欢迎进入真实颜值都市——流金城，面孔数据采集开始……” 听着提示音，赵秋辰睁开了眼睛，四周漆黑一片，唯有扫动的蓝光提醒着她有什么正在运作。 “全身数据采集开始，立体影像生成中……” 她低头，视野中不再空无一物——她重获了身体。 抬起手的那刻，刚刚丧失的知觉冲她袭来，首先变得强烈的是对距离的感知。 在视线前方，出现了一座漂浮的石碑，越来越近。 当她看清一些时，微缩城市已经如森林般从石碑表面长出。 那就是流金城吗？ “即将进入预设区域……” 她的身体开始不自觉加速，向着城市俯冲而去。 在短暂的一瞥中，她注意到石碑是两面的，一面沐浴光明，一面则笼罩在夜色中。 疑惑间，她已着陆。 视觉在短暂震荡后逐渐清晰，赵秋辰看到的是一条夜幕下的步行街，招牌与灯管横七竖八塞入视野。 “跟我来。”身边的人拉了她一把。 赵秋辰踉跄了，花费几秒适应视野、听觉、触感之后，她开口问：“你……是谁？” 眼前的陌生人肤色蜡黄，眼袋深重：“我是谁？不是刚刚才介绍过吗！” 听声音确实是……可这张脸却……赵秋辰这才反应过来，在流金城里美颜滤镜是无法起效的。 “难道你是……晓光姐？” 第2章 用脸投票 滤镜不起效，也就意味着现在…… 赵秋辰忍不住伸手掩住右脸。 但透过指缝看去，那些路人都把脸孔完完全全暴露出来了，她保持着这遮掩的姿势反而像个怪人。 甄晓光往前走去，赵秋辰拨了拨刘海，确保遮住眉骨上方的疤痕后才松了手，跟上她。 赵秋辰见识过其它虚拟城市，有的是仅靠曲折走廊连接的空中世界，连人的行动也是风驰电掣；有的是险象环生的原始森林，在那儿必须抛弃社会规则与常识。 而流金城里的世界，看起来就是现实城市的复刻。 街道、楼房、行人、广告屏…… 她甚至误以为自己正行走于现实中。 “晓光姐，我们要做什么？”她忍不住问。 “你会晕脸吗？” 晕脸是一种社会化病症，习惯了美颜滤镜的人们在乍一看到真实脸孔后会出现眩晕甚至呕吐的症状。 “这个倒是没出现过。”赵秋辰忍不住想，或许是面试时提到的2000张脸孔才让她被人力资源部留下，但她的理想并不在这里。 哪怕流金城与现实100%一致，但只要人们还裸露着真实脸孔，它看起来就是一个野蛮的世界。 “那你做好准备吧，等会儿会晕的。”甄晓光停下脚步，“看到排行榜了吗？” 在她们脚下延伸开去的道路前方，立着一座高耸的显示屏。 屏幕上的内容只有汉字和数字，即便是赵秋辰这样的新人也一目了然：那是排行榜。 所有的汉字都是名字。 而数字…… “我们是来维护流金城偶像人气榜投票秩序的。” 甄晓光是在告诉她： 数字就是票数。 她们一同进入了显示屏下方的一栋功能大楼。 楼宇内的视觉效果比美颜科技总部大楼还要宏伟不少，赵秋辰在心里感慨：总算领教到虚拟世界的把戏了，这里头的空间仿佛是无限的。 “你的志愿不在这里吧，我见过不少你这样的人。”甄晓光对忙着左顾右盼的赵秋辰说，“只要过了实习期转正，就有办法转岗。” “转岗？” “设计部每年都会办一场集团内部职工的设计大赛，如果参赛作品能拿到第一名，申请转岗被批准的概率很大的。当然了，首先要经过我们这边大领导的同意。”甄晓光冲她一笑，“现在去处理作弊者吧。” 虽然还不清楚“作弊者”是怎么回事，但赵秋辰一下子有了干劲。 “嗯！” 可惜这份干劲没能挽救接下来的场面。 她们进入了一个大厅，有不少人已经在里面或站立或穿梭——但这些不重要。 眼前最诡异的是与人们视线齐高的位置悬浮着各种脸孔。 没有身子，没有厚度，唯有脸孔。 赵秋辰立刻捂住了嘴，她忘了此时的身体是与神经座椅连接的，这个动作没法让她捂住呕吐物——如果胃部真的起了反应。 “在流金城里给偶像投票只有一个方法：用脸投票。 每张脸一天只有一次投票资格。” 甄晓光走到一张悬浮的脸孔前，“系统会自动拦截作弊者，但是总会有人不服，选择申诉，我们要处理的就是这些申诉。这些脸孔都是申诉记录。” 赵秋辰憋着一口气跟上她，发软的两腿仿佛是在深海中扑腾。 “你看这两张脸，是不同时间段投票的不同用户身份。” 甄晓光将相邻的两张脸孔拉到一起，又将它们推到赵秋辰面前。 “看起来……完全一样啊。” “因为他们就是同一个人。”甄晓光说，“大多数的申诉都是想钻系统的空子，我们只要确定是一样的脸孔，就可以驳回申诉。” 她将两张脸重叠到一起后，它们一同消失了。 “连连看？”赵秋辰咕哝道，“我好像懂了。” 如果这份工作和连连看这种游戏的原理差不多，那么还不算难以忍受，毕竟脸孔越是消除就越是减少。 而且这里不只有她和甄晓光，还有不少人在忙着做同样的事。 “开始冲榜了！”大厅里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现在？”甄晓光有些意外。 赵秋辰感到气氛骤然不同了。 所有忙着消除脸孔的人在这一刻都停了手，抬起头，望向大厅顶端。 在大厅高处也悬浮着刚才见过的排行榜。 从赵秋辰进入流金城开始，这个排行榜就没有从她的视野中消失过。 “出什么事了吗？”她问甄晓光，“那个猿人……是怎么回事？” 猿人是排行榜第一位的名字。 “你不知道他？流金城的顶流偶像，在排行榜上已经连续拿了六个月冠军了。” 甄晓光双手交叉站着，目光没有离开跳动的数字，“现在流金城的人气记录都是他保持的。” “哦。”赵秋辰看向第二位的名字，那里的数据更加沸腾。 看样子猿人的地位危险了。 果然，排名变化了！猿人的名字掉落到了第二位，由另一个名字“金圣杰”取代榜首。 “这就是冲榜吗？”她感慨道，“还挺刺激的。” 话一说出，她就感觉自己被谁瞪了，不止一眼。 “今天你第一天入职，本来要先去报道的，但是我直接把你带到这里，你知道是为什么吗？”甄晓光说，“就是因为我们得到内部消息，今天白天金家要冲榜。” “冲榜……对我们会有什么影响？”赵秋辰问。 甄晓光叹了一口气，似乎这个问题很令她苦恼，而她现在的耐心无法说清楚： “总之，冲榜辛苦的是我们。” 赵秋辰也听到周围有声音在抱怨：“今晚要惨了……” “我还要去接其他新人。”甄晓光走开之前拍了拍赵秋辰，“你赶紧动手吧。” 她离开的背影很快被迅速弹出的脸孔所遮挡。 赵秋辰看看左右，悬浮的脸孔突然暴增，对头脑尚且迷糊、身体有些反胃的她来说就像一种酷刑。 赵秋辰又捂住嘴巴，同时想到甄晓光的那句“冲榜辛苦的是我们”。 也就是说，冲榜会导致申诉变多吗？ “也就金家有这个胆子了。”近处的一名女孩感慨道。 赵秋辰转向她：“这是什么意思？” “一般为了隐藏实力，干扰对手的判断，各家偶像的粉丝会选择每天投票结束前最后1分钟冲榜，那样的话，对手会没有时间动员足够多的人数投票。对我们来说也不是坏事，因为最后1分钟冲榜的人就算被系统检测到作弊也来不及填写申诉表。” 赵秋辰的目光移向排行榜，上方的倒计时显示距离今天投票结束还有8个小时。也就是说，投票是一日一计的，会在当日的23点40分结束。 “所以白天冲榜的目的……就是为了增加申诉吗？”赵秋辰不太明白，“如果是真的作弊，申诉也会被驳回吧。这么做有什么意义？” “你觉得20分钟真的可能处理完所有申诉吗？”女孩无奈一笑。 “你是说23点40分结束之后的20分钟？我还不知道这时间是用来做什么的……” “每天最后20分钟我们要审核计票。处理不完的申诉，系统会按照用户等级进行自动判定。在流金城消费高的高级用户，就算真的作弊了，只要没有被我们查到，一旦到了0点就会被判定申诉成功，票数生效。只有那些初级用户才会被默认判定为申诉失败。” “所以说，投票结束后的20分钟内，局势也是有可能反转的。”女孩顿了顿，又说，“但是一般的粉丝团不会冒险在白天冲榜弄出大量申诉，因为我们系统有规定，被驳回的申诉超过当天总票数的5%时，会处罚那个偶像的官方粉丝团，收一大笔罚金。” “那些中小规模的粉丝团只要被罚一次，一年的应援经费就差不多见底了。” “这么厉害？” “金家粉丝一向阴险狡猾，真想好好教训他们一顿。” 时间越是接近夜里，大厅内的人便越是躁动不安。赵秋辰一边学着身边人对一组组脸孔进行判定和操作，一边留意着排行榜。 有什么会发生，她预感到了。 23点37分，距离投票结束还有3分钟，排行榜前十位的名字纷纷开始冲刺。 大厅里几乎所有人都停下了工作，抬起头。排行榜上的名次流转一番后，金圣杰的票数已经是猿人的两倍。 赵秋辰默数了两遍金圣杰旁边的那串数字，才敢出声：“天哪，800多万票……” 这意味着，有800多万人在这一天里为了这个名字刷脸投票。 眨眼间，甄晓光口中的“流金城记录保持者”猿人已经掉落到了第五名。 “这下很难翻身了吧？”她自言自语着。 “你知道流金城的用户数量有多少吗？7000万。你知道每天参与投票的人有多少吗？”甄晓光刚刚巡视了一轮，回到赵秋辰身边，“白天是散粉投票，晚上才是各家粉丝团出马的时候。真正的战争现在才开始。” 她用了“战争”两个字。 赵秋辰有些发愣，直到大厅里有人喊出一句：“超了！” 时间是23点38分。 猿人这个名字瞬间超越了第四名，之后是第三名。 赵秋辰的目光已经无法离开排行榜了，在一连串姓名你追我赶的的这场游戏中，她的心情跟着疯狂的节奏变得紧张不已。 她眼睁睁看着两分钟内，猿人的票数增加了1000万。 “既然猿人的人气有绝对优势，为什么粉丝团要在最后一刻才投票？”赵秋辰问甄晓光。她感到猿人的粉丝没有必要忌惮任何对手。 “当然是为了创造纪录。”甄晓光说，“最短时间内投票数量最多的记录。” 时间逼近最后10秒。 猿人1700万票，金圣杰1377万票。 最后5秒。 猿人1910万票，金圣杰1391万票。 23点40分，投票结束。 计时停止的那一刻，掌声和欢呼声在大厅内爆发。 赵秋辰有一瞬间的疑惑：他们都在为什么而激动？如果说这些人都是猿人的支持者……这有可能吗？很快，她自己也受到了感染跟着鼓起掌。 “还有19分半。”甄晓光拍拍手，高声提醒道，“大家快快快！我们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第3章 投票就是战争 流金城既是一座虚拟城市，也是一座盛行偶像文化的娱乐之城。 每一天的偶像人气排行榜会在0点清零，重新计票直到23点40分结束。 此时是九月的第5天，相似的投票战役在本月已经上演了5场。 大厅里忙碌的气氛到达了顶点。 “抓紧处理，还有18分钟！”甄晓光走动着提醒所有人。 赵秋辰又看了眼排行榜上的票数：猿人1910万票，金圣杰1391万票。 “票数相差这么多，金家不可能反弹了吧？”她说。 也就是说，战局不会改变。 但没有人回答她。 转念一想，这种按照消费等级来默认处理申诉的系统规则还当真有些叫人不愉快。 她也让自己的速度加快，哪怕只是为了能多争取到的一点公平公正。 脸，脸，脸…… 在大量的脸孔中操作了一阵子后，她忍不住揉揉眼睛。 面前出现了两张有着胎记的脸孔，几乎不需要仔细比对，她一眼就认出这是同一个女孩。 本来应该干脆利落地判定申诉无效的，但是…… “表情……”赵秋辰咕哝起来，“之前的好像也是这样。” 胎记女孩前后两次投票的表情全然不同： 第一次微笑，第二次冰冷；第一次自然，第二次僵硬。 在她之前，赵秋辰连续处理过几十组人的申诉，这种差异极大的表情也连续出现过，现在她感到这其中有一些不对劲。 “第二次投票不像是自愿的……”她犹豫着查看女孩的投票记录，却被甄晓光的声音催促了。 “还有8分钟！” 赵秋辰皱皱眉头，只好将胎记女孩的两张脸孔合并，消除，继续检查剩余脸孔。 “先不管低级用户，看看投票给金圣杰的高级用户申诉还有多少没处理？”甄晓光在大厅内发问。 “23.8万组。”有技术员回答她。 “只要其中有9.5万组被判定为无效申诉，金圣杰今天的无效申诉比例就能超过5%！”另一个声音说。 “超过5%？”赵秋辰想起身边女孩说过的处罚。 “晓光姐，打不打？”近处的女孩高声问。 空气安静了两秒，有一种期待在酝酿。 “打！” 甄晓光话一出口，大厅内气氛振奋起来。 赵秋辰明白了一件事，金圣杰粉丝今天挑战的对象不是猿人，而是流金城系统本身。 也因此，回击他们的将是在最后计票阶段真正忙碌的这群人。 “可是时间不够了！怎么办？” 眨眼间，时间已跳跃至23点53分。 “现在把低级用户全部隐藏，只处理高级用户。”甄晓光说。 赵秋辰眼前悬浮的脸孔消失了一批。 “数量还是太多了！”有人说，“我们在7分钟内处理不完9万多组。” 眼下想要处理完9万多组申诉，考验的是速度。但这对大厅内的工作人员来说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赵秋辰又记起那个胎记女孩的脸孔，不是因为那显眼的胎记，而是因为表情。 表情透露着线索。 “晓光姐，能不能一口气找出那些前后两次投票对象不同的用户组？”赵秋辰举手发问。 “为什么要这么做？”甄晓光看向她。 “我看有不少用户两次投票记录不是给同一个偶像的。”赵秋辰一边回忆着胎记女孩的投票记录，一边说，“会参与冲榜这种有组织行为的粉丝，应该大多不会是有多个偶像的散粉。” “对，那些都是唯粉，对自家本命绝对忠诚的。”有人应道。 “如果这些粉丝前后两次投票对象不同，只能说明第二次投票是被迫的。”赵秋辰继续说。 “你是说，金家粉丝强迫别家粉丝给他们投票？”有声音在问赵秋辰。 “金家可能收买了那些粉丝！”赵秋辰身边的女孩替她回答，“他们有资本靠山，真的会那么做！晓光姐，我们可以把满足条件的用户组一口气判定为失败申诉。” “可是这样操作要有对应的理论模型来支撑……”又有人提出担忧。 “模型我来做。”甄晓光说，“只要我们的抽样都符合刚才小赵说的情况，就没什么大问题。大不了有责任我承担。” 甄晓光的话像一剂强心剂，大厅内立刻形成了两组分工。 一组继续负责人工审核申诉，另一组由三名技术人员组成，忙着更新模型算法，匹配符合条件的用户组…… “搞定了！”一名技术人员报告道，“符合条件的有6.8万组！” “全部驳回申诉。”甄晓光指挥着，“剩下还需要多少组？” “不到1万组！” 再通过人工处理完这不到1万组用户的申诉，就能让针对金圣杰官方粉丝团的处罚生效。 大厅里迎来了这一天里与时间最后的赛跑。 23点58分，仍需7600组。 23点59分，仍需3900组。 23点59分55秒，仍需439组。 0点，一切数据瞬间锁定。 赵秋辰眼前的脸孔悉数蒸发，她已是满头大汗，随其他人一同望向排行榜上更新的数据报告。 金圣杰得票1391万，无效申诉69.6万票，达到认定票数的5%，处罚生效。 短暂的安静后，大厅内爆发出胜利的欢呼和掌声。 终于赶上了。赵秋辰也松了一口气，拍拍胸口。 “辛苦了。”甄晓光来到赵秋辰身边，“多亏你注意到了。” “是受到了大家的影响。”赵秋辰说，“看到大家为了投票的公正这么努力，我也觉得挺振奋的。” “公正？”甄晓光琢磨着这两个字。 “我说的有什么问题吗？” “公不公正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们是为了创造记录。” 甄晓光说，“记录的创造者不仅是粉丝团，也是流金城。要知道，没有好看的记录，流金城可就活不下去了。今天我们创造了流金城史上处罚粉丝团最大规模的记录，明天应该能上媒体头条了。” 看着甄晓光脸上浮现的笑意，赵秋辰有些呆愣地应道：“原来是这样……” “而且我们必须帮猿人扫除更多障碍，他可是我们的人。” “我们的人？” “明天上班，早点过来找我。”甄晓光似乎有话要说。 —— “昨天太匆忙，本来该早点带你来见我们领导的。”甄晓光走在前头，带赵秋辰穿过一条走廊。 “领导……在工作上是个什么样的人？”赵秋辰试探地问。 “工作上？难道你还认识生活里的他？” “这个……”赵秋辰有些尴尬。 “我开玩笑的。”甄晓光说，“经理虽然有那么点喜怒无常，但是只要不出差错就不会被他盯上。我也会帮你说说好话。” “谢谢晓光姐。” 如果想要进入设计部，那么通过流金城的试用期是第一步。 “但是在他面前，千万不要主动提起猿人。”甄晓光提醒道。 “猿人？为什么？” 甄晓光停下脚步，回头看她一眼：“虽然不是什么秘密，但也不适合在公开的地方说。猿人是流金城下属一家分公司的签约偶像，所以我说他是我们的人。不过……他伤过经理的心。” “啊？” “猿人在我们公司里口碑是很好的，只要见过三次的工作人员他都会记住对方的名字，作为那样的大明星算是很有心了吧？我见了他四次。”甄晓光脸上有自豪的神采，夹带一丝甜蜜。 “这倒是确实没想到……” “但是有一点奇怪了，我们经理和他接触过没有五十次也有三十次了，听说有一次经理是从机房哭着回办公室的，原因就是猿人叫不出来他的名字。经理原来可是猿人的大粉丝啊，那一次之后他觉得猿人是在针对他。” 赵秋辰眨眨眼，有好几处没想通。 但想不通也不算什么怪事了，“猿人”这两个字本身就在她的理解范围之外。虽然流金城里并不强制使用真名实姓，但一个管自己叫猿人的偶像，究竟会是什么样的形象？ “晓光姐，猿人在现实中看起来和流金城里差别大吗？” “他从来没在线下露面过，我见他的时候都是在流金城。” 不仅奇怪，还很神秘。 她们到了经理室门口。 看着甄晓光敲门，赵秋辰又紧张了，不知道等会儿面对那张面孔该作何表情。 “等秋辰毕业了，就来我那里帮我的忙。”叔叔曾经在家庭聚餐上这么说过，他那不苟言笑的表情让人不知道这话是一份热心，还是一种命令。 “我还是想试试自己找工作。”她当时的回答是这句话。 “替流金城工作，比你想的其它职业更有前景。一般人想要这种机会都得不到。”叔叔这么说，家中其他长辈也纷纷帮腔，让她赶快给叔叔敬酒道谢。 “可是我……还是想做一名滤镜设计师。” 当时已经用这样的话浇冷了全桌的气氛，现在又阴差阳错到了流金城上班，偏偏领导还是叔叔本人，赵秋辰怎么想都觉得难堪。 她跟随甄晓光走进色调阴暗的办公室里，没有抬头。 “经理，这是昨天刚入职的小赵，我刚刚已经带她办理了入职手续。”甄晓光对坐在办公桌前的人说。 “小赵？就是那个赵什么秋什么的？” 是陌生的声音，甚至听起来有一点滑稽。 赵秋辰抬起头，看到眼前的领导是一张圆圆的娃娃脸，有着白雪般的皮肤和水份过足的眼睛，明显是用了过于夸张的滤镜。 “我叫赵秋辰。”眼前的人并不是叔叔，她舒了一口气。 是她搞错了，其实想想，她只知道叔叔在流金城里是一名领导，但不知道他具体负责哪个部门。 “马经理，小赵是总部推荐来的，对表情很敏感，人也机灵。”甄晓光说。 赵秋辰看着马经理白白净净的脸孔，忍不住开始想象滤镜下的他是什么样子。 经过昨天在流金城的一役，她脑中仿佛打开了一扇寻觅真实脸孔的窗口，并且再也关不上它了。 马经理也看着她，突然露出两排牙齿：“你和赵总是什么关系？” “啊？”赵秋辰一时没反应过来。 “今早开会的时候，赵总看了新员工名单后，特意在你的名字上画了一个圈。你说这代表什么？” 甄晓光也转向赵秋辰：“你认识我们总经理吗？” “我……总经理？” 赵总就是叔叔赵之斌吗？ 赵秋辰有点后悔没有事先查一查流金城的管理队伍。 在她犹豫之间，马经理拍拍手，换了个话题：“晓光啊，今天要送东西过去。” “哦？哦……”甄晓光似乎明白了马经理在说什么。 “把那个重要的计划书给给给……猿人。” 马经理费了点力气才说出“猿人”两个字，眉毛不自在地抽了抽。 赵秋辰想起甄晓光的叮嘱，一下子屏住呼吸，担心自己会说错话。 她留意到甄晓光也同样紧张，脸上堆出笑容：“好。” “这次让小赵去吧。”马经理话锋一转。 “她？”甄晓光吃了一惊。 “黑客间谍那么多，这种东西让新人送不容易引起关注，而且小赵也要锻炼锻炼。你说是吧？” 马经理用那双吉娃娃般的湿润眼睛看向赵秋辰，赵秋辰则不敢说话，不明白这件事意味着什么。 但她猜，甄晓光大概生气了。 甄晓光说：“可是她才刚来，以她的等级，没有通行证是没法去永昼区找猿人的。” 流金城被划分为两个区域，除了人人都能踏足的“永夜区”之外，还有高消费用户才能进入的“永昼区”。 这一点赵秋辰还是查过的。 马经理摆摆手：“把你的权限先转让给她用不就好了？” “我……”甄晓光皱着眉头，不情愿地看了一眼赵秋辰。 “小赵啊，好好干。”马经理在赵秋辰眼前晃晃悠悠，“流金城里大有可为，我们是要创造纪录的公司，总有一天会超过总部那群目光短浅沉迷现实的家伙，成为独角兽！成为一个神话！” 赵秋辰听着这番话，表情越发僵硬。 如果有一天对他提出想要转岗到总部的申请，这张吉娃娃的脸上会不会刮起吓人的风暴？ 走出经理室后，甄晓光直截了当地问赵秋辰：“你和赵总是什么关系？马经理明显是在照顾你，没有新人能得到这个机会的。” “他……应该是我叔叔。” “为什么不早说？” “我没想过会来这里工作……”赵秋辰刚说出口又捂住了嘴，现在说这些，简直就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真是……”甄晓光有些无话可说。 “晓光姐，要不还是你去送东西吧。”赵秋辰看得出来，甄晓光想要得到这次与猿人见面的机会。 “经理都那样说了，我还能抢你的活干？我去准备你要送的东西，等下来流金城找我。” 看着甄晓光快步走远，赵秋辰将身子贴上走廊的窗口，靠了一会儿。 通过试用期，转正，拿下设计大赛，转岗。 这是她的计划，但这条路真的能走得通吗？ 现在才刚刚开始工作，身边就已硝烟弥漫。 近处的广告屏上更新了一则公告，她看到了一些在意的字眼，不自觉走近：“集团设计大赛……截止日期……本月底？” 这就是甄晓光说过的设计大赛，听说一年只有一次，时间比她预想得紧迫得多，但或许也是机会。 没法再消沉了。 她用手机拍下公告，又注意到一条参赛说明：提交男款滤镜作品参赛将获得额外加分。 “现在市面上的男款滤镜确实比女款滤镜的种类要少，如果获奖了，搞不好还会进入市场……” 作品公开出售，受到用户好评，销量飙升，成为有口皆碑的知名滤镜设计师，这才是她真正的理想。而这份被现实不断打击的理想，又因为这一则公告而面貌清晰起来。 可是，哪里能找到帮她获胜的设计素材？ “猿……人？” 这个名字刚刚还被遗落在意识的一角，现在却格外光彩闪耀。 不用怀疑，猿人一定有一张受欢迎的脸。 如果以他的脸为灵感设计美颜滤镜，那么拿到大奖也将不再是难事。 “那就去见一面吧，猿人。”她对自己说。 —— 见猿人，一定要记住第一眼的印象，那是设计灵感的源泉。 为此，赵秋辰在永昼区里一路遮遮掩掩，故意不看随处可见的宣传视频与画报，以免丧失对那张脸的敏感度。 到了猿人在流金城的住所跟前时，她还不知道猿人究竟长什么样。 “应该就是这栋房子吧？” 眼前是一栋中式宅院。 永昼区不愧是富人区，建筑比起永夜区更加气派而富有风格，就连沐浴在阳光下的屋檐也闪闪发亮。 “请稍候，预约信息确认中。”看不见的门禁系统发出声音。 片刻后，大门动了动，有个男人开了门。 “你是猿人吗？”赵秋辰连忙问。 “你在开玩笑吗！”眉清目秀的男人有些不悦，“是来送信的吧？信呢？” “哦……这里。”赵秋辰取出甄晓光交给她的一只信封。 “没有和间谍接触过吧？” “间谍？” 男人接过信封，说了句“收到了”，便关上了门。 赵秋辰独自立在白墙灰瓦之中，片刻后才回过神来。 没有见到猿人，连宅院都没能进去。 想想也是，猿人那样的大明星，不是任何人随随便便就能见一面的。是她想得太简单了。 她不免灰心，后退几步，又转念一想：不行。 不能就这么走了。 甄晓光给她的永昼区通行证有半小时的时限，现在才过了不到十分钟，就这样回头也太窝囊了。 她有信心，只要看一眼猿人就能抓住他的特点，因此她只要求这短暂的一眼…… 她回到宅院门前，听到“未查询到预约信息”的门禁提示后说：“请帮我给猿人带个留言。我有事要见他一面，我……我是流金城的工作人员。” “请确认身份信息。” 赵秋辰咬咬唇，做出了一个决定。 她抬起手臂挡住脸：“我用通行证确认吧，我是甄晓光，猿人一定记得我的名字。” 如果猿人当真能够记住见过三次面的工作人员，那么“甄晓光”三个字也算是一把钥匙了。 如此说完，她又急忙补充了一句：“是马经理……不对，是赵之斌赵总让我来找他的。很重要的事，需要单独见面。” 只是为了见一面，就接连撒了两个谎。 她已经在脑中练习起与猿人见面时道歉的情景了——如果能见到他的话。 半分钟过去，大门毫无动静。 失败了。 叹气，转身，向台阶下走去时，她听到了声音。 回头一看，门竟然开了——没有人走出来，这便意味着是要她走进去。 跨过门槛，眼前满是精致的庭院风光。 往里走上一条长廊，她看到池塘畔有个没见过的身影坐在沙发上，并不作声。 她走下长廊，走向背影，心里已经开始重复道歉的句子了：对不起，我借用了晓光姐的名义是因为…… 终于，她在那个人的近旁停下，目光落在沙发前红色琉璃茶几上，使劲一鞠躬：“对不起！” “有段时间没见了，晓光。” “啊？” 赵秋辰抬头，眼中第一次映入了那张脸，一度惊诧得说不出话，四周的窗玻璃、水池和一切反光体都能映照出她的窘态。 眼前的人正以闪耀的笑容欢迎她。 她最该注意到的是，他竟然这样好看，但此时有一个更大的困惑占据了她的意识，骚扰着她的理智。 他为什么喊她“晓光”？ 他为什么用看着熟人的目光看她？ 他为什么没有觉察到她并不是他想到的人？ “猿……人？”她出了声，但不是道歉。 “嗯？”猿人说，“坐下说吧，今天是赵总让你来的？” 赵秋辰脑中已是一片空白，她呆呆地在猿人对面坐下，感到嘴唇愈发灼热。 该说些什么，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猿人只记住了甄晓光的名字，却没有记住脸？ 现在，她要把实情说出口吗？ 第4章 猿人 这是赵秋辰第一次有了这个念头：眼前的人是个真人吗？ 虽然她不确定流金城这种虚拟世界里是否有模拟成真人的程序，但凭她在现实中的经验来看：计算机仅靠通行证或口令来判断他人的身份并不算奇怪，而人类不同。 人类认出人类，是凭眼睛的。 “我懂了……”她不由得靠近猿人，“你其实是个AI吧？难怪长得也完美，声音也完美。” 她脑中飞掠过甄晓光对猿人的种种评价，越发觉得各种证据都在表明：他确实不是人类。 “你说什么？”猿人脸上的笑意褪去，弯起的眼睛带上困惑，眉心微微皱起。 连神态的转化都如此自然，而且不失风度。闪现一抹黠气的眼睛、依然伪装着天真的嘴唇，还有纯粹为好看而生的鼻子……赵秋辰忍不住脱口而出：“哇，没有一处拖后腿的！” 她目光一转，瞧见走廊上来了一个身影。 虽然被树木挡着，但还是能一眼认出那是刚才见过一面的男人。 他不会也是个AI吧？ 不，想想那时他开了门却没有让她进屋的神态，百分百是个眼中只看得到薪水和上司的牛马。 还是别让他看到自己的好。 “反正通行证快到时间了，就让我再多看一会儿你的脸。”赵秋辰“嗖”地站起身，拉住猿人，“跟我来！” 没等猿人反应过来，她已拉着他穿过两扇敞开的格子门，朝近处的屋子跑去。 她想躲起来。 这是一座精心设计的大宅院，室内也如展厅一般陈列和悬挂着艺术品。 但她无心浏览，高大的窗户、宽阔的穹顶、摇曳的灯具、华丽的沙发从她眼中一一掠过。 她拉着他寻找方向，穿过另一扇格子门，再次闯入户外。 头顶是陡峭的屋檐，眼前又是一座花园，近处一道圆拱门恰好通往刚才她停留的池塘与沙发。 赵秋辰贴在圆拱门旁的白墙上，朝墙上的窗子对面张望。她提防的那个男人已经到了沙发旁，也在东张西望。 “你想做什么？”猿人甩开赵秋辰的手，“你不是甄晓光？” 他的口吻带着质疑，神色又有些慌张，赵秋辰反而笑了：“放心，我不会把你的秘密说出去的。” 他皱眉了，嘴唇微张着，却不出声。 “我知道现在的AI也有不少感情。”赵秋辰清清嗓子，“我是你的粉丝哦，我超级超级爱你的，来，让我看看你的脸。” 她踮起脚，用两手捧住他的脸，想要趁机仔细端详。 糟糕……温度、气息还有目光的刺痛，怎么会这么真实？ 她有些呆愣，手竟微微颤抖了，也不知道他的眼神从哪一刻开始已经宛如冰霜。 “徐承佑——”猿人开口了，视线依然锁定在赵秋辰脸上。 赵秋辰吓得松了手，后退一步，但已经迟了——猿人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就像用手铐将她牢牢铐在眼前。 “猿人？”名叫徐承佑的男人从圆拱门那儿探出头来，“刚刚送来的信我放你书桌上了……” 徐承佑看到猿人，也看到被猿人拉住的赵秋辰，闭了嘴。 赵秋辰想挣脱，但力量不足。 “你怎么会在这里？难道是间谍！”慢了一拍的徐承佑终于大喊道，“抓住她！” “已经抓住了。”猿人说，“你来处理。” “处理”是什么意思？赵秋辰看着两人，不住摇头：“我不是间谍，这里面有误会……” 别说当间谍，连间谍是做什么的她都不清楚。 “没有间谍会说自己是间谍的。”徐承佑上前抓住赵秋辰，朝她瞪着一对牛眼。 猿人松了手，后退。 他似乎已经受够了这浪费时间的闹剧，打算转身离开。 “啊——” 赵秋辰埋下头往徐承佑的手臂狠咬一口。 听到一声大叫，她心中庆幸：太好了，看起来痛感很好地传达到位。 虽然野蛮了点，但想逃只能趁这时候了，她对自己发出指令：跑！ 她朝猿人的反方向转身，想要离两个人都远点。 大门的位置在哪里？ 先要回到那间大屋子里，然后从另一扇门出去，绕开池塘跑上走廊…… 不幸的是想象力已经顺利出发，身体却没跑出几步，甚至一跤摔在花坛边上。 宅院里过多的装饰成了阻碍。 兴许是磕到了脑袋，她坐起来时依然觉得天旋地转。 虽然这是虚拟世界，但神经座椅传导给她的却是实打实的痛感。 她揉着额头，睁开眼，看到了走向她的徐承佑和停留在圆拱门边上的猿人。 这下更是有口难辩了。 站在猿人那个位置，看到这个冒充他人、有点暴力倾向还毫不悔改的陌生人，不可能不觉得她来意不善。 猿人没有想到自己会僵在那儿，他的目光原本能够冷静地掠过一百张、一千张面孔，此时却被困在一道疤痕上。 女孩揉着额头的手，撩开了刘海，露出了她眉骨上方的伤疤。 究竟多久没有“认出”一张脸了？ 猿人看着那形如月牙的伤疤，有一些发愣。 十多年前，当他的记忆还闪耀着色彩的时候，也见过一张有着月牙伤疤的脸。 他一度把那当作是人生中所见的最后一张脸。 猿人本想走开，现在却挪不动脚步。 “临时通行证已到期，5秒后将弹出永昼区。5、4……”赵秋辰耳边响起了定向发送给她的系统提示音。 她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只是因冰冷的倒计时紧张，因徐承佑逼近的脚步紧张，因猿人的反应紧张。 “2。” 周身有了凉意，视觉开始震荡。 “1。” 惊慌的女孩，跌坐在庭院中的女孩，只差一步就会被徐承佑抓住的女孩，从两个男人眼前蒸发了。 第5章 不要哭 “位置初始化完毕，即将进入永夜区……” 赵秋辰脱离了永昼区，即将被系统转移至流金城的另一面——永夜区。 “那真的是AI吗？AI可以逼真到那个地步吗？”这个念头牢牢占据着她的大脑。 为什么他的灵魂并不冰冷？ 虽然只是瞬间的遐想，但她从那陌生人的身上看到了满腹心事。 当她拉着他奔跑、对话时，呼吸似乎成了合奏。 而短暂的对抗中，被激起的忐忑又是直冲血液的。 如果他只是生而为大明星的一具空壳，那么此刻的惊慌、羞愧和内疚，就都不必存在了吧。 不知什么时候，她已经站在夜晚的彩色巨幕下方。 排行榜上跳动的数字将她拉回到昨日的记忆中，她想起了她的工作。 是时候回去了。 连做几个深呼吸后，赵秋辰重新踏入满是脸孔的大厅。 甄晓光就在显眼的位置，看到她后径直走过来：“见到了？” 赵秋辰刚“嗯”了一声，又立刻摆手说：“没有没有，只是在他门口站了会儿。” 她猜自己大概是惹了祸，用的还是甄晓光的通行证，还是不坦白为好吧。 “也是，一般见不到面的。”甄晓光确认了自己没有错失见猿人的机会，显然松了口气。 赵秋辰留意着她的神情，想到如果她知道猿人其实认不出她的脸，会有多么失望？ 自从马经理把可能见到猿人的机会给了赵秋辰之后，她就明显感觉到甄晓光对自己的态度急转直下。 甄晓光的脸才一放松又变得僵硬了，有些苦恼，微妙地变化着。 她该不会是还有什么话要说吧？ 赵秋辰感觉自己出了些汗，低下头说：“那我回去工作了。” “今天你负责金家的数据吧。”甄晓光叫住她。 “嗯？” 为什么是金家的数据，负责又是什么意思？ 赵秋辰僵在原地，甄晓光却打算走开了。 “等等，晓光姐，我还不熟悉业务，而且金家这么重要，我大概做不到……” “你不是想以后转岗吗？” “这和转岗有什么关系吗？” “你真的不懂啊？”甄晓光的口气有些挖苦，“虽然有转岗的机会，但那是万里挑一点的概率，如果没有带队经验，没有履历上的亮点，连第一轮选拔也过不去的。既然马经理看在赵总的面子上想锻炼你，我也不能放松啊。” 赵秋辰看着她，从那张脸上明白了一件事：昨天她告诉自己转岗的机会，并不是真的认为这个傻头傻脑的新人能够做到，只是想让新人铆足干劲好好应对眼前的工作。 明白了这一点，赵秋辰对她的依赖也好，埋怨也好，瞬间都消散了。 “我这就去干活了。”她不再对她表露情绪。 浮满脸孔的大厅，在她眼中成了洼地，成为一个池子。 而她像一只鸟，两脚硬邦邦地迈入脸孔池中，寻找着队员：“谁是和我一起的？” 既然说是“带队”，总不会是她一个人吧。 为什么周围人都躲避着她的目光，明明听到了她的声音也一声不吭？ 她竟然真的是一个人。 不依赖，不埋怨。 她凭着记忆中的方位在池中跋涉着，拨开一张张悬浮的人脸：“技术小组在这边吗？请把金家的申诉都转移到我这里。” 有人应了她一声：“你一个人？全包？” “是，给我吧。” 她咬咬牙。 她的工作和第一天上班时一样，对照申诉的用户组在投票时是否为同一脸孔，如果脸孔相同，则驳回申诉——将两张脸重叠到一起，让它们消失。 就算再忙，所有申诉脸孔也会在0点一到的那刻全部被系统清零。也就是说，只要坚持到0点就好了。 赵秋辰倒不是没有想过偷懒，但她是一个人，一想到随处都可能有好奇又嘲弄的目光投向她，她的自尊便在胸口猛敲锣鼓，催着她愈发卖力，一刻也不敢停。 接近夜里十一点时，她才闭上眼伫立了片刻，好让充斥着两眼的刺痛感融化在黑暗中。 黑暗中，她忍不住感叹：“还剩多少组啊……” “没多少了。”一个声音凑近了。 赵秋辰睁开眼，看到是一直在近旁工作的女孩。 “昨天金家粉丝不是被处罚了嘛，所以今天收敛了不少。”女孩对赵秋辰眨眨眼，“恭喜啊，你今天可以提早休息了。” “真的吗？” “本来今天金家也不可能有机会的。” “为什么？” “因为明天是个重要的日子啊。”女孩看到甄晓光巡视的目光便咧咧嘴，站远了点继续工作。 赵秋辰有些意外。 难道甄晓光早就已经预料到了这种情况，所以才把金家的数据交给她？ 如果真是这样，那刚才就是误解甄晓光了。 “也对，晓光姐那么在意记录，不会拿我一个人冒险的。”她自言自语着，又点点头。 这天一直到投票结束，排行榜上也没有出现令人意外的大风暴。 猿人的名字高歌猛进，照常拿下了第一名。 0点过后，同事们纷纷下线离开，赵秋辰也满心忐忑地找到在整理信息的甄晓光，向她告别。 “晓光姐，那我下班了。”虽然只是一句道别，但也包含了一份歉意。 “今天辛苦了。”甄晓光没有直视她，口气倒是温和了不少，“明天晚半小时来吧，好好睡一觉。” “谢谢晓光姐。”赵秋辰松了口气。 下线，离开公司，回到家。还没顾得上吃点东西填饱肚子，赵秋辰就迫不及待地打开笔记本电脑，连上手绘板。 “要赶紧把猿人的特征做到设计稿上。从眼睛开始，眼睛……” 她凭记忆描绘着初次见面时那双眼睛闪耀的笑意。 虽然多数男性很难驾驭猿人那种修长的眼型，但只要以他为范本，在滤镜的眼角处适当拉长，就能提升面容的整体亲和力。 接着是嘴巴、鼻子……她颇有信心地画下了猿人五官的特征，将画稿导入电脑中，又移动鼠标仔细调整。 只不过半个小时、一个小时过去了，她还是没能调整出满意的形态—— 那张脸从屏幕中凝视着她，但没有喜，没有悲，也没有憾。 这是怎么了？ 过去的她从不烦恼这些，她对自己最满意的部分就是画设计稿时自信又细致的作风。 “唰唰唰”地打出草稿，再从一勾、一撇、一捺中点缀出诗意。 光从她的作品来看，外人绝对猜不出她只是一名初出茅庐的大学生。 她拥有这般信心：如果她的设计能被制作成真正的滤镜，一定会大受欢迎。 然而眼下，手是无力的。 她无法还原猿人的千分之一。 她挠头发，掐眉头，压住太阳穴，最终还是泄了气，一扭头起身钻进被窝里，蒙住脑袋。 一切似乎才刚刚清晰，又变得微茫。 无论是猿人的脸，还是想要的工作。 她想起甄晓光的那句“既然马经理看在赵总的面子上想锻炼你，我也不能放松啊”，嘴角苦涩。 手不由自主地摸向眉上的那道疤痕，此时虽然看不见它，但那不平整的触感却仿佛有着尖锐刺耳的声音。 一旦触碰，记忆中的那场争执就犹在耳畔。 那时候，年幼的赵秋辰在敞开的家门前扑向一个人影，敲打，拉扯，撕咬。 虽然她必须叫他“叔叔”，但并不能阻止恨意在血液中扩散。 一股无法对抗的力量捣向她的胸口—— 叔叔抬脚一踹，她倒向门口的大理石洗手台，额头被划出凉飕飕又火辣辣的一道，鲜血很快淹没视野。 想到这里，赵秋辰有些红了眼眶，她又爬起身，到电脑前查看刚才的设计稿，可惜结论还是一样：不行。 这样的设计别说得奖，连平庸也够不上。 怎么办？一定有突破口的，是什么？ “难道还要再去看猿人一眼吗？”她摇摇头，“不可能的，我没有那个消费能力，成不了高级用户，连去永昼区的权限都没有。不过……他既然是偶像，会来永夜区演出吗？” 她点击鼠标，查到了专门收录流金城偶像日程的网站。 有了！明天下午正好有一场见面会。 “猿人26岁生日见面会……到时候人应该很多，我混进去也不会被发现。”她越想越觉得是个好机会，又查看了地点。 “地点：栅格907 ……什么意思？” 看不懂，那便只好先记住，等明天上班再找个熟悉流金城的同事问问。 在手机上记下地点后，赵秋辰有些出神。 虽然只见过猿人一次，而且全程手忙脚乱，但那真是她见过的最别致的脸孔了。 她眺望着记忆中的他，那绝不是木头般的帅哥，反而应该说他太过生动，拥有太多色彩。 那双曾经投向她的眼睛，像是看她，又不像看她，有太多耐人寻味的细节。 为什么把自己叫作猿人呢？ 乍一听这名字，还以为会是多么野蛮粗糙的家伙，实际上的他又完全相反，是为了制造反差，让更多人记住他吗？ 等等，我了解实际的他吗？赵秋辰咬住唇，又忍不住发笑。 “我怎么也像个花痴的迷妹了……”她拍拍脸，让自己清醒起来，“不不不，我做这些可都是为了工作。” 第二天赵秋辰走进美颜科技附楼时，一股异样感迎面而来——不算宽大的建筑竟然像个空城。 好不容易见到一个人跑过，她忍不住叫住对方：“出什么事了吗？” “你看新闻了吗？”对方反而这么问她。 “没，怎么了？” “公司要出事了，现在全员都要去开大会，你快点吧！”女孩说完，便往机房方向跑去。 开大会……机房……赵秋辰明白了，是线上会议。 恐怕只有虚拟空间才能同时容纳全公司的人。 于是她也赶到机房，在几乎满员的神经座椅中找到仅有的空位，匆匆上线，寻找位于流金城工作大厅附近的会议室。 在永夜区的办公楼里，赵秋辰从没见过这么多人。 好在跟着人流走，很快便找到了会议区域。 但奇怪的是，那儿并不是一个礼堂模样的大空间，而是一整面墙的白色小门，门前头立着一排闸机。 “会议室在栅格010，员工凭脸孔可直接进入……”头顶传来的提示音重复着这句话。 赵秋辰看到前头的同事在闸机上方的悬浮窗口中选取了一串号码，走过闸机后便径直进入前头的小门。 此后，那扇小门下沉消失，墙壁上方的其它门降落下来，等待另一个人进入。 她也这么做了，然而推开小门后简直就像进入了一个黑洞。 眼前的黑，比登陆后的等待时段见到的黑还要深邃，她将后背贴在门上，一时不敢有半点挣扎。 “我们今天在栅格空间进行最高规格会议……”有个人在对她说话。 来了点光，那人的轮廓熟悉又陌生。 光晕扩大，打在赵秋辰脚边，她看到那里出现了椅子。 犹豫了一小会儿，她在椅子上坐下。 她渐渐搞懂了状况，这里就是会议室。 “金圣杰的官方粉丝团，对我们的处罚结果表示不满。现在对我们提出了苛刻的要求……”眼前的人又在对她说话了。 “马……马……马经理？” 虽然赵秋辰知道这家公司的所有人都有两副面孔，但此时实在认不出眼前人是马经理。 闭上眼睛只听声音，分明又是他。 “赵总现在很生气，谁能负起这个责任，啊？” 赵秋辰一惊，立刻低下头。 但她转念一想，马经理看起来是在对她说话，实际上的听众却绝对不仅仅只有她。 这就是栅格空间的设计，让多人会议有了一对一的效果。 会议本来就是令人愁闷的，但普通的大会现场至少还能把自己藏在职工之中，就算开了小差也不至于有什么压力。 但这一对一、面对面的效果可太令人沉重了。 赵秋辰虽然坐着，却一点也没法放松，后背绷得笔直，连哈欠也不敢打。 “接下来，我们请赵之斌总经理讲话。”马经理说完，自己鼓起了掌。 “啊？”赵秋辰不小心发出声音，又捂住嘴。 应该不会有人注意到的，她安慰着自己。 就算是马经理现在看到的，也一定不会是某个人的具体面孔，他没法一下子监视到所有人。 马经理转了个身，走入黑暗中。 接替他从黑暗中浮现的那张脸，让赵秋辰两腿开始痉挛。 这几年来，每次在家族聚会中见到叔叔时，他都佩戴着美颜滤镜，以至于她已选择性遗忘了他的另一副脸孔。 而现在失去滤镜的他，尖锐、固执、过分清晰，和记忆中将她踹开的那个人一模一样。 她看着他的脸，就像看到地狱。 “我们要快速解决问题，必须抢在事态扩大之前把火苗掐灭。我知道我们有一个负责人……”那张面孔的魅影在说话。 赵秋辰的理智知道，他是在对所有人发言，每个人听到的都是同一套话语。 但恐惧的阴影愈发拉长，化为她面前的狂风暴雪。她宁愿昏过去，可记忆却喧嚣汹涌。 他太近了，而她的头越来越低垂，越来越低，手脚与身子仿佛婴儿般无力，深陷在风雪里。 “你还不快躲起来！”一个新的声音闯进来。 十分突然地，赵秋辰被一双手从椅子上拽起来，甄晓光疲倦的脸孔进入她摇晃的视野。 “金家的粉丝在闹事！”甄晓光说，“她们给我们埋了炸弹，前天的抽样出现了异常的样本，现在她们揪住这一点带来了媒体，线上线下里里外外都在找你。” 赵秋辰暂时遗失了语言，只能用目光询问：“找我？为什么找我？” 意志也在退化，能做到的唯有攥紧了手。 “你忘了吗？那个理论模型最初是你出的主意。昨天金家数据也是你负责的……你脱不了关系。”甄晓光没有直视她。 但她记起的，分明是甄晓光那天的那句“责任我承担”。 赵秋辰入职不过两天，她很清楚自己做了什么。 第一天她注意到一批用户两次投票记录不是给同一个偶像的，对甄晓光提出疑问。 有人提议把这类用户组一口气判定为失败申诉，能够提高审查效率。 甄晓光采纳了提议，并决定自己制作所需的理论模型，甚至说了“大不了有责任我承担”。 第二天赵秋辰也只是照常审查申诉。 那两天大概没有人想到，金圣杰的粉丝给他们埋下了炸弹。 但所有人都知道，一切关键决定都是由甄晓光主导并推进的。 “所以说……我是这件事的负责人？”干枯得几乎凝固的双唇到底还是张开了，问出话语。 赵秋辰以为自己从风雪掩埋处被拉起了，结果却是更加汹涌的浪花迎面扑来，在脸上留下咸、涩、苦的滋味。 窒息的此刻，她在想：不要哭。 只不过是一个人站在世界的某个角落—— 无论是真实的世界，还是虚拟的世界，总之这一刻，她发觉自己确实是一个人。 “我……”甄晓光的嘴唇张开又合拢。 恍惚中，赵秋辰听到她说：“你叔叔是大领导，我本来以为让你负责，赵总会出面做点什么，这样部门损失最小。没想到，赵总也不保你……” 赵之斌会牺牲她，这倒是赵秋辰人生中最容易理解的部分。 “总之，快躲起来！”甄晓光伸出手臂，推了她一把。 第6章 宝座上头是石头 “不要让任何人拍到你的脸。” 甄晓光的警告在赵秋辰耳畔响着。 “我隐藏了你的关键信息，还能帮你争取点时间。以金家粉丝的一贯作风，一旦掌握了你的脸，人肉和网暴是少不了的。过去我们有个同事就遇到了……” “那同事，后来怎么样了？”赵秋辰问。 “你听说过……社会性死亡吗……” 回想起甄晓光的回答，赵秋辰现在还是倒吸一口凉气。 她正跑向办公大楼的侧门，用手臂挡住脸。 首先要离开这里，以免被人认出她的身份，因为即便是在内部员工中露脸也有风险。 “还有，不要下线。”甄晓光也这样叮嘱她，“我们的员工里也有不少金家粉丝，平时他们是同事，到了这种时候说不准会怎么样。只要你不下线，他们就不能在机房碰你，毕竟那是违反人身安全法的。” 赵秋辰靠近了侧门，从窄小的窗口往外望去时吓了一跳，外头被隐形门禁挡住的人数远远超出她的想象。 “我是自愿投票给金圣杰的，但是那天第一次投错票了却没有给我修改的机会。我要求流金城更改投票机制！”有人这样高声喊着。 “对！至少让我们有取消投票的权限！”也有人跟着喊。 赵秋辰贴在门后的墙上，难进也难退。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她想起早上见到的女孩问她“你看新闻了吗”，便喃喃着低下头：“对，新闻……” 在流金城里轻拍左手腕，便能调出个人专属的操作窗口。她控制着颤抖的手在窗口中点开新闻热榜，排在第一位的是记者对金圣杰粉丝团的采访视频。 “现在流金城官方有给你们一个解释吗？”记者问。 “他们只是简单说了审核申诉的过程。”粉丝团的代表回答。 “听说会有人对这件事负责，对吗？” “我们还没拿到负责人的准确信息。但是我们想要的不是一两个人出面负责，我们要流金城改进投票规则，给我们更公平的投票环境。” “公平是指……” “根据我们的初步调查，以及与流金城前员工的访谈，我们相信流金城在人气榜的数据上有造假行为……” 窗口中突然弹出甄晓光的头像，赵秋辰愣了愣，才意识到是甄晓光的通话请求。 “晓光姐，我难道一直都不能下线吗？”赵秋辰接通对话，迫不及待地问。 “你还要再躲几个小时。”甄晓光说，“下午四点，赵总要上直播，宣布流金城投票机制的最新改革计划……” “赵总……他为什么……” “金家粉丝团要起诉我们，所以高管必须出面做点承诺了。谁也没想到事情会变得这么严重，只能说金家粉丝是有备而来的，他们等这一天很久了。虽然公司没法继续靠你拖延时间吸引火力，但是你自己不要忘记一件事。” “什么事？” “金家粉丝想要的人不是你，但是你一定会被牺牲。所以事情平息之前绝对不要暴露自己，等直播改革的消息吧……” 甄晓光结束了通话。 赵秋辰知道，甄晓光帮助她是因为对她心存愧疚。 她不知道这份愧疚能让她们的联络维系到什么时候，她对她也并非没有怨言，但现在自己能依托的竟只剩下这不可靠的善意了。 “我们强烈要求流金城修改投票机制！”门外的喊声提醒着赵秋辰，她还在漩涡的中心。 从现在到下午四点，能躲到哪里去？一个念头闪入脑中，她后退两步，开始转身往回跑。 栅格907，如果用员工特权或许可以进入。 她回到那面满是白色小门的墙壁前，在经过闸机时选择了907号房。 她的猜测是对的，她这张麻烦的脸在这一次起了作用。 闸机放行，她推开前头的一扇门，进入了猿人的生日见面会。 这里寂静且黑暗，因为生日见面会还没开始。 她蹲在座椅后头，把半张脸埋入交叉的双臂中，只有眼睛警惕着毫无内容的黑暗。 并且发抖。 “啪——” 突然有了灯光，突然有了舞台，以及舞台背景上闪烁的排行榜。 赵秋辰在角落里缩得更紧了，排行榜上的数据一点点输入她的脑中，还只是中午，猿人的人气数据就已经超过了昨天结束时的最高值。 原来在她身边工作的那个女孩说的重要日子，就是猿人的生日。 “今天可以调动的有两种模式，一对一模式和联欢模式，这些你应该都很熟悉了吧。”有了人声。 “就算是这样，彩排的时候也要做个彻底。” 赵秋辰探出头，望见舞台角落有两个人影。 舞台几乎就在她脚边，在这个栅格空间里，观众们得到的体验是宛如个人包场的享受。 每一张座椅，都是VIP席位的视角，因而她很快便认出了在彩排中的两人：猿人和徐承佑。 虽然猜到没人能看到她，但她还是下意识地让自己守在座椅后头，不发出声响。 “一对一模式下我能惊喜空降吗？”猿人问。 “你是说即时位置传送到指定的观众席吗？”徐承佑回答他，“这方面公司没有给预算。” “从我的账户上扣吧。” “你又自己掏钱啊？”徐承佑的口吻倒不算太惊讶。 “今天还有什么能让我花钱的？一口气告诉我。” “难道你……紧张吗？见面会也开过那么多场了，不至于啊。”徐承佑挠挠头。 “今天是25岁的最后一天，四舍五入等于要退休了，你也是这么想的吧？” “那我都32了，难道要入土了吗？”徐承佑咕哝了一句。 听到猿人在为年龄而焦虑，赵秋辰的目光移向巨大的排行榜，手在暗中握紧了：所以他……并不是AI？ “不管怎么样，你是天生的人气王。”徐承佑想要安抚猿人，“数据都追着你跑……” “有一个故事，我没说过吗？”猿人打断了他。 “什么故事？” “有一对工艺师夫妇，他们接到委托要用金子和珠宝做一个豪华底座。他们的孩子看着完工后的漂亮底座问：这上面要放的一定是很珍贵的东西吧？夫妇笑了，他们说：它要装的东西不像金子被所有人喜爱，也不像珠宝光彩闪耀，但是它可以非常昂贵。” 猿人停顿了下，徐承佑追问：“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后来，底座上的东西果然卖出了天价。那是一块丑陋的化石，所有的新闻都在吹嘘这块化石创造了多高的交易记录，但是那个孩子知道，那只是一块石头啊。”猿人说，“我也只是一块被放在宝座上的石头。如果换上另一块石头站在这里，一样能看起来很昂贵。” 徐承佑愣了愣，只好说：“哎，你想太多了，我做助理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比你更吸引女人……呃……更有好感度的偶像了。我看两个模式已经准备好了，我去控制台测试了。” 片刻后，赵秋辰已经听不到他们的对话了。 她探出头向舞台张望，也看不到什么人。 彩排结束了吗？ 她盼望着能喘一口气，下意识坐到了椅子上。 压抑不住的焦灼从身体里冲出，她忍不住咳嗽两声。 “你是谁？”突然传来猿人的声音。 赵秋辰从椅子上惊起，又心怀一份侥幸：他能看到她吗？如果是上午在栅格010开会的那种模式下，发言的人应该无法看到每一个听众。 “还是彩排和测试的时间，你怎么进来的？”声音没有停下。 赵秋辰想起来了，猿人和徐承佑正在测试不同的舞台互动模式，她还听说会有空降功能，所以眼前的猿人……可能确实就在眼前。 看着他走近，她心里想起了声音：镇定，他认不出我的，他不知道自己在和谁说话。既然猿人不是AI，那么他大概就是个脸盲，而且程度极深。 这个念头给了她胆量，她说：“我是……流金城的工作人员，过来看看现场有什么要帮忙的。” 他听后便笑了。 为什么笑了？赵秋辰虽然故作冷静，却格外在意。 难道他认出了她，正在为她拙劣的演技而发笑？ 不对，他的嘴角微微翘起，目光诗意又甜蜜，那是表达亲切的笑。 他只是想在工作人员面前留个好名声，别紧张。 “你叫什么？”猿人问。 “赵秋辰。”她没有回避这个问题的办法，员工证件上就是这么显示的，只要他想查看，答案就很明了。 现在她只能庆幸可能认出她的徐承佑没有跟过来。 猿人点点头，就像接过了一张名片般寻常。 但她知道，她一定是被他转头就丢进垃圾桶的那种名片。 很好，就这么离开吧，和没见过面一样，她还是安全的。 他确实要走了，只不过刚刚转身，又停顿。 “头发……撩起来看看。”他说着回头，那张脸很平静，仍有笑意，口吻还带着几分撒娇。 “啊？”赵秋辰不自觉用手捂住半张脸，她想到了眉骨上的伤疤，想到自己或许遗漏了什么场景—— 该不会，在猿人面前暴露过伤疤吧？ 就算他是脸盲，记住一道刺眼的伤疤也不算难事。 如果真是那样，现在的她会被认出来的！ 笑意从他的唇边流失，目光宛如跳动的烛火——他起疑了。 她尽力在心里快速梳理他们的关系： 她冒犯过他，如果现在被他认出，恐怕他会毫不犹豫把她丢出去，甚至直接交给媒体。 她早已品尝过失控的舆论，还能受得了再次被揭开伤疤吗？ 在小学和中学，她因为家中出事，不得不被一只只手瞄准，被一张张嘴中伤…… 那时候的委屈与恐惧已经受够了。 “你去忙吧，我随处看看就走了……”赵秋辰回避着。 “头发撩起来看看。”猿人紧咬不放，已无伪装的善意。 “昨天有人到你那里送了一封信。”赵秋辰深吸一口气，“送信的人就是我，里面的东西我自己看过了。如果你……得罪了我，或者把我交给媒体，我就公开信的内容。” 她用这番话下了赌注，赌的是那封信的内容对猿人意义不凡。 现在她说完了，开始全神贯注读取他的表情，不放过每一秒。她相信，再平静的面孔也会流露情绪。 猿人不再盯着她，目光散落在别处，这说明他心中有些波动，说明他在意那封信。 “你不相信我？”赵秋辰抿了抿嘴唇，短暂犹豫后抬手撩起刘海，让眉上的伤疤完全露出。“昨天你见到的，确实是我。你忘了吗，我还说你是个AI。”她补充道。 猿人的眼神证明他认出了她，确切地说是认出了她的疤痕。 他听得到记忆的余音。 十二年前——猿人记得如此清楚有着叫人叹息的原因，他每天在一个固定时刻从自己的窗外望去时，总能看见一个额头上有伤疤的女孩正在走过一条人行道。 究竟，他那时看到的和眼前的女孩是不是同一个人？ 他不知道。由于某个特殊的理由，他丧失了作为人类的一项基本能力——记住人的脸，认出人的脸。 但那疤痕是一样的。 弯弯的一道，到底是升起的新月，还是跌落的残月，他也在心里笑话过那可笑的模样。 “你不可能看到信的内容。”猿人对赵秋辰说，“那需要权限。” 赵秋辰微微张了张唇，但她不想表现得惊讶。 “普通人当然做不到，但我是赵之斌的侄女，我有普通人没有的特权。” 虽然痛恨自己借用了叔叔的名头，但她找不到更有用的话了。 现在的她需要偏见，需要他将她看作蛮横自负、不守规矩的大小姐—— 如果无论如何也无法在这寒酸的表面下假装成大小姐，那至少也要看起来像个无所畏惧的神经病。 她在心里卖力祈祷着。 第7章 危险品 你相信自己看到的吗？ 你是如何分辨真假的？ 在这个美颜滤镜盛行的时代里，答案已变得狭窄。 赵秋辰也只能去相信愿意相信的部分。 不确定的事那么多，心脏却只有一颗。 她也曾经在不断变形的现实中倍受挤压，有一天她问自己为什么还能够忍耐？ 那之后她发现了一件事，不知是谁在她心脏深处搭建了一个小小的框架，如同一栋小房子，收容着她的“相信”。只要它不坍塌，她便有了一身铠甲。 现在她在自己的框架中投入了一颗新的“相信”：猿人绝对在乎那封信，并且绝对不愿意公开信的内容。 “你真的看到了？”猿人想要确定的答案。 “难道要我把信的内容说出来吗？”赵秋辰挤出笑容，“虽然这里没有观众，难免会有人路过，小心被黑客监听啊。” 信是流金城私下让她交给猿人的，避开间谍，避免引人注目，而且连助理徐承佑也没有看过，只由猿人本人查看—— 这些是赵秋辰知道的所有信息。 她没有看过那封信，但她必须假装知道里头是什么。 趁着猿人还在沉默，赵秋辰又说：“我的要求很简单，我现在有点麻烦，你让我躲在这里。等事情平息了我自己就会走，也会忘记那封信。这对你没有难度吧？” 她相信她已经把要求说清楚了，猿人只需要假装没有见过她，就一切…… “这人不是……那个间谍吗！”徐承佑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虽然看不见人，但可以猜测他正在查看监控。 赵秋辰手心出了汗，但她已经没有更多话要说了。 “今天，她是你同事。”猿人开口了，对着黑暗回答，“是流金城派来辅助我们的工作人员。” “同事？也……也是助理吗？”徐承佑忍不住向猿人确认。 赵秋辰也想弄清楚他的说法是什么意思。 “把她传送到主舞台，和我一起。”猿人这么说。 赵秋辰的处境变得更麻烦了，猿人没有将她踢出栅格空间，但也不愿意放任她，他要把她带在身边以确保她不会惹事。 但和他在一起的时间越长，就越容易暴露她在说谎。 信的内容到底是什么？具体是谁给他的信？为什么一定要用信的形式…… 她苦恼着这些的时候，已经被徐承佑传送至舞台上，排行榜的光亮投射在她的右脸，猿人的影子笼罩着她的左脸。 她抬起头，发现自己正和猿人并排站着，便有些别扭地拉开了一点距离。 “我有事要问你。”猿人说。 现在就要确认信的内容了吗？ 心慌间，赵秋辰伸手一指前方：“啊，有人来了！” 舞台边缘真的来了两个人，一女一男。 猿人也只好将目光迎向前头。 “好久不见啊，我们的人气王。”大步走在前头的女人笑着对猿人打招呼，“马经理今天很多事缠身来不了，所以换我过来了。” 赵秋辰看向女人，觉得她有几分眼熟。 “这里面是今天需要认证的粉丝团礼物。”女人在猿人面前站定，与她随行的男助理递出了一只箱子。 “辛苦您过来一趟了。”猿人给了赵秋辰一个眼色，她连忙上前接过箱子，看到里头是一叠叠压制好的卡片。 “礼物？认证？”她有些困惑。 “这位是新助理吗？”女人看向赵秋辰，“粉丝团是偶像最大的赞助商，偶像亲自展示粉丝团送的礼物就叫做认证，会给粉丝带来极大的荣耀感。这种互动，是偶像工作的基本哦。” “哦哦，我明白了。” “猿人，你有哪里不舒服吗，还是不想见到我？”女人的焦点回到了猿人身上，“怎么感觉不太热情的样子？” 赵秋辰瞥了一眼猿人，难道偶像必须对每个人都表现得很热情吗？ 想来也有点心酸呢，不过对猿人来说这种情况应该很好应付吧，只要说出对方的名字再开两句玩笑……等等，名字……猿人该不会匹配不上这个女人的名字吧！ 看样子确实如此，猿人虽然说了些客套话，但一直回避着名字。 平时这种情况他都是怎么处理的？ 对了，他有一个形影不离的助理。 徐承佑呢？ 不在。那现在谁能提醒他？ 只剩下我了！赵秋辰想到这点，差点出了声。 她不禁替猿人捏把汗，脑子已开始拼命回想是否见过这个女人…… 对了，在公司的一条宣传片里见过她！ 虽然那是佩戴了美颜滤镜的脸，和眼前并不一致，但这姿态、这嗓音、这独特的唇色…… “所以礼物就是这些卡片吗？刘妍……经理？”赵秋辰大声问，看起来实在是笨拙到家了。 “你可真是新手啊。”女人被她打断话头，有些不耐烦，“把卡片解压缩以后礼物自然就出来了。” “我懂了，谢谢刘经理！”赵秋辰虽然低着头，却忍不住抬眼看了看猿人。 猿人领悟了她的用意，在交谈中不经意地提到了女人的名字。 硝烟味逐渐散去，女人终于心满意足地准备离开。 “对了，还有个事。”女人一挑眉梢，“听说我们有个员工闯祸了，媒体也在找她，应该不会跑到你的见面会上吧？” 赵秋辰心脏一沉，抱着箱子微微侧身，藏起脸。 空气安静了一瞬，她听到猿人说：“我不清楚，不过我对我们的安保还是有信心的。” “也是，那我走了。祝你今天人气再创新纪录，应该说，这是肯定的。” 女人离开后，徐承佑才匆匆赶来，挠着头问：“我是不是……离开得太久了？” “去安排礼物吧。”猿人交代道。 “哦好，那我还得回到控制台去，等你指令。”徐承佑看看箱子，又看看赵秋辰，有些狐疑，但还是离开了。 赵秋辰这时才敢抬头看猿人，带着几分纠结，也有几分感激。 猿人有了新动作，他轻轻拍打左手腕，调出了操作窗口。 虽然看不出他在做些什么，但赵秋辰忍不住劝阻道：“你不会是要找赵之斌确认吧？他……他现在应该没空，要应付媒体。” 猿人看向她，目光并不信任：“你为什么要躲躲藏藏？” “不是躲藏，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那是什么？长话短说。” “是……反抗。他们把我当成了替罪羊，其实我才上了两天班。我也不知道这些事是怎么发生的，但是如果不反抗，我就会变成……一具尸体。” 赵秋辰说完，咬住唇。 猿人沉默了。 他关掉操作窗口，手上多了一只弥漫着微光的手套。 手套像是便捷的操控道具，当他从礼物箱子里取出一叠卡片并且往身后一抛时，那些卡片便在空中排列成一道悬浮的环带。 “你……是不是没有打算联系叔叔……”赵秋辰问，“你只是在套我的话吗？” “都是你自己说的。” “我……” 猿人用戴了手套的手触击那些卡片后，卡片便自动解压缩，翻转成为大大小小的礼物。 “要认证的礼物不是见面会现场抽签决定的吗？哦，我知道了，你这是在作弊。”赵秋辰挖苦道。 但他并不理睬她，他的目光凝滞在其中一个“危险品”上，接着，他挥手将危险品推远了一些。 在见面会正式开始之前，猿人要选中三样安全的礼物，由徐承佑在控制台锁定。 这样在舞台上正式抽签时便能确保他抽到它们。 礼物认证环节比起其它表演更具有风险，谁知道粉丝会塞入什么稀奇古怪的道具，爱意与恶作剧常常不分彼此。 赵秋辰看着站在卡片中心认真挑选礼物的他，心中有了疑惑： 这个人能够迅速分辨出那么多大大小小的礼物，为什么会认不出人脸？是天生的毛病吗？难道他连自己的照片都认不出来？ 正发着呆的时候，一个通话窗口在赵秋辰眼前弹出。她低着头跑向舞台一侧，接通了通话。 “你现在在哪里？”甄晓光问。 “我……”赵秋辰一时哑然，她不敢说自己和猿人在一起。 万一惹起了甄晓光的嫉妒心，那恐怕便没有人会站在她这一边了。 “我找了个地方躲起来，现在还没有被人发现。”她含混地回答，在角落蹲下。 “现在麻烦了。”甄晓光说，“金家粉丝发动了黑客，拿到了你的人脸特征数据。” “那我……怎么办？” “只是特征数据而已，不是照片，只有和你的脸孔匹配上才能确定是你。所以记住，不管你在哪里，千万不要在人前暴露你的脸。” “可是……” 甄晓光中断了通话。 可是这里是流金城，不在人前暴露脸孔才是不可能做到的事吧？ 赵秋辰关掉操作窗口，心烦意乱。 余光中有两个陌生人正在舞台外侧搜查着什么，她抬头时，他们走上了舞台。 那两人全身黑衣打扮，神情也如焦炭一般。 她看到他们，战栗地感觉到他们是向着她来的。 “该不会是黑客吧？”赵秋辰后退，再后退，喉咙也变得嘶哑。 他们确实在朝她走来，两个人的影子在她眼中摇晃成无数个影子，一开始她僵硬不已，之后便是拼尽力气逃跑。 呼救声被封锁在唇边，所有力气已不知不觉转移到手脚上。 直到她不慎撞上猿人，才像绷紧的弦突然断裂。 痛—— 在被意料之外的痛感打击的那瞬间，猿人一个踉跄，选中了礼物。 卡片飞散。 “锁定！”徐承佑在控制台收到了礼物指令。 刚才没有及时赶到猿人身边，不知道猿人是不是抱怨他了。 出于补偿心理，现在他的动作比平时还要快一倍。 赵秋辰跌坐在猿人身边，抬头看他。 本来还觉得那么遥远的一个人，竟然不声不响就撞上了。 他面色青灰：“你想被安保组赶出去吗？” “所以他们是……安保组？”赵秋辰看到两个黑衣人停在原地，对这场面有些惊讶，但还是在猿人的示意下走开了。 他们是在检查舞台。 猿人向着空中悬浮的卡片与礼物迈出一步。 “你要干嘛！”她心有余悸。 “我要确认下刚才选中的礼物。”他有些埋怨地看了她一眼。 “哦……”赵秋辰松了口气。 当她起身时，听到了舞台上的广播提示：“观众等候中，60秒后开放入场。” “算了。”猿人有些心烦，他掠过赵秋辰身边，留下一句话，“去后台了。” 他并未觉察到真正的危机，被他推远的那个“危险品”，正被锁定为三个礼物之一。 第8章 反犬旁 四周灯光在下沉，舞台上的巨幅屏幕被点亮，出现了“欢迎入场”四个字。 “去后台了。”猿人掠过赵秋辰身边，留下这句话。 赵秋辰的目光还留意着屏幕，那儿的文字已经转化为一个符号，一个形似“犭”的红色图标。 “这就是猿人的LOGO吗？”赵秋辰沉默一秒，又理解地点了头。 犭是反犬旁，“猿”字的一半，野性的部首，和这个马上要变得喧哗的栅格空间很般配。 “观众进场了！”是徐承佑的声音，“20分钟后准备登台！” 赵秋辰回过神来，跟上徐承佑穿过一面纯白的墙，来到后台。 后台就在舞台的背面，有不同的功能房和走廊。 穿着奇异服装的伴舞者正巧从赵秋辰眼前走过，她等了等，才进入对面的休息室。 两名造型师在帮猿人整理服装和头发的细节，徐承佑在一旁说明表演流程，赵秋辰站在门口，怀疑自己有没有进来的必要。 “饮料。”猿人看了一眼赵秋辰，这么说。 “啊？” “还有氧气和药水，这三样东西你来负责。” “什……什么？” “那个，小赵。”徐承佑有些别扭地叫着赵秋辰，“做助理就是要懂得知冷知热。接下来三个小时猿人都不能下线，如果渴了怎么办？我们在这里递上特制的饮料，神经座椅也会收到相同指令帮他解渴和做舒缓按摩。” “我头一次知道神经座椅还有这么多功能，不过还要氧气和药水……”赵秋辰闭了嘴，否则她就要把“你难道是个植物人吗”说出口了。 她看到休息室的墙边摆放着一排红色饮料瓶，便拿起一瓶走向猿人：“是这个吗？” 猿人接过饮料：“我大概每20分钟会回到后台一次，希望你能时刻准备着。还有，不要遮住伤疤。” “什么？” 猿人腾出一只手，伸向赵秋辰的额头。 “别动。”他将她几缕凌乱的发丝拨开，看着不受遮挡的伤疤，显得很满意。 这样捉弄人很有意思吗？ 赵秋辰瞪着猿人，虽然她听说过大明星往往是多面人，但谁又能想到这个男人的性格竟是如此糟糕。 而作为一名非粉丝，她也无法想象猿人在粉丝们心中意味着什么——直到生日见面会正式开始。 猿人离开休息室就位后，舞台上最大的屏幕出现了倒计时，从10开始，每变幻一个数字，就像经历了一场地震。 赵秋辰在后台也忍不住捂住耳朵：“这是怎么回事？” 她和徐承佑并排站在后台走廊上，那里的墙面有屏幕能监测到舞台、观众与排行榜。 “现在是联欢模式，观众能感觉到彼此的存在，欢呼声也交汇在一起了。”徐承佑对她解释完，也捂住了耳朵。 气氛如火。 猿人尚未登场，但他的声音先在整个栅格空间中响起了。 “现在，只能用‘你’和‘我’来回答我的问题。” 躁动的观众席爆发出惊呼，又安静下来。 “亲爱的，告诉我……”猿人将声音放得很低，很轻，像一股电流穿过所有人的头顶，“我的恋人是谁？” “是我！我！”粉丝们疯狂地回应他。 “你的恋人是谁？”猿人又问。 “你！”人们异口同声，气势恢弘。 “那么……”猿人拖长了声音，带着一点俏皮，一点挑逗，“我是谁？” “猿——人——”粉丝们的全部幻想在这齐声高喊中被激活。 接着，在“猿人！猿人！猿人”的呼唤声中，真正的主角如风暴般从天而降，以一曲快歌和热舞开场。 “这到底是生日见面会，还是演唱会啊？”赵秋辰看着监控视频说。 “演唱也有，跳舞也有，还有拆礼物和互动游戏。”徐承佑说，“顶级偶像的见面会本来就是超级豪华套餐，今天这里可是有十万人同时在线……” “哦，原来这就是偶像的秘密。” “秘密？什么秘密？” “听说从远古时代开始，女人就很注重挑选健康、强壮的男性基因了。当一个男人能表现出野牛在发情时的狂态……”赵秋辰眨眨眼，两手不由自主地握起，“一定会受女人欢迎的！” “头……头一回听到有人这样解释唱跳的……”徐承佑看着她，就像看着一个胡言乱语的醉汉。 “我知道他为什么叫猿人了！”赵秋辰又来了点灵感，“越是原始的诱惑，越能征服粉丝，他是这个意思吧？不过是不是有点缺乏美感……” 她一边说着令徐承佑浑身难受的“胡话”，一边挪开脚步，想要离他远点。 她得趁现在找到离开这里的方法，甄晓光说有黑客掌握了她的面孔特征数据，这就意味着一旦她的脸在公共区域出现，被黑客匹配上的风险就会急剧上升。 而现在最危险的公共区域，不就是猿人的生日见面会吗！ 徐承佑倒还算是个正常人，猿人不仅心眼坏，还捉摸不透，万一哪里惹他不高兴了被他推上舞台，那她的人生基本可以说是完结了。 她才刚刚挪开了两步的距离，就被徐承佑叫住了。 “不许动！” 第9章 脸孔连连看 “怎么了？” 赵秋辰明知故问，心中回响着三个字：糟糕了。 糟糕了。 猿人为了防止她泄露信的内容，一定已经交代徐承佑看牢她。 现在的她没法自由行动。 怎么办？ 没有想到可行的方法，但她朝他瞪起了眼睛，至少气势上不能立马示弱。 “你……干嘛这样看我？”徐承佑比她想象得更容易动摇。 她依然瞪大眼睛，并且开始上上下下打量他，甚至面露轻蔑。 “那个……”徐承佑清清嗓子，开始心虚，“刚才你们在舞台上和刘经理聊天的时候，我不是来晚了嘛，猿人没说我什么吧？” 赵秋辰的记忆倒回至半小时之前。 那时她帮猿人说出了刘经理的名字，而这本来应该是徐承佑的工作，只不过他当时还在控制台上。 “哦，那个啊……”赵秋辰僵硬地笑笑。 “你笑又是什么意思？”徐承佑紧张了。 他不算是太精明的人，心思通通写在了脸上。 稍加推理便能得知，徐承佑肯定知道猿人脸盲，并且在替他保守这个秘密。 是的，她知道他知道。 但他以为她不知道。 她最好装作不知道，否则他更是不能放走她了。 “他哪有空说你什么啊，我看他那时候忙着和刘经理聊天。”赵秋辰说，“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刘妍经理真人呢，忍不住喊了她的名字，也不知道这样是不是不太礼貌。” “你喊了她的名字？”徐承佑仿佛抓住一线希望，追问道。 “是啊。还好猿人和她聊得多，他们没在意我，也不会想起你的。”赵秋辰一点点打消着徐承佑的警惕。 “哎哟那就好……”徐承佑松了一口气。 气氛不错，趁现在再说点什么转移他的注意力。 赵秋辰刚刚琢磨起来，就瞧见几名伴舞走入后台，猿人则在他们之后。 已经表演了20分钟了吗？ “快去！”徐承佑催促起来，赵秋辰便只好迎着猿人小跑过去，随他一同进入休息室。 饮料、氧气与药水，他需要这三样。 饮料是饮料瓶的模样，而氧气与药水都是注射器。 刚才徐承佑给她做了简单培训，氧气要注射在左手腕部位，之后被注射者的神经座椅会收到调节氧气浓度的指令。 “我忘了药水是用在哪个部位的。”赵秋辰拿起药水注射器时有些犹豫，“你受伤了？受伤了还坚持开见面会的吗？”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多嘴扰乱了猿人的心绪，赵秋辰觉得他变得有些不自在。 “我自己来。”猿人几乎是从她手中抢过注射器的，“你去把徐承佑叫来，快点。” 因为猿人抬高了声调，赵秋辰也变得紧张，转身小跑着离开了休息室。 猿人站在原地，等到无人打扰后，才将药水的注射器抵在右侧太阳穴附近，按压下去。 一股清凉涌上来，缓解了两眼的痛与痒。 虽然身处虚拟世界中，但现实躯体的沉重没有完全被屏蔽。 如果不是这些程序的辅助，他在这里支撑不了多久。 猿人又上台了。 赵秋辰和徐承佑在走廊上并排站着，看起来是关注着舞台与观众的监控，其实各有各的想法。 徐承佑不让她离开视线范围。 赵秋辰则琢磨着该往哪里逃走。 这里是后台，既然她不可能从舞台出去，便只有从后台寻找突破口了。 但是现在没有调查地形的自由，直接问徐承佑又显得太可疑。 时间在苦思中溜走。 她又看到一群伴舞走过。 “这些伴舞表演完了也一直在后台等着吗？”赵秋辰问徐承佑。 “安保组会控制后台人数的，伴舞表演完了就要离开。” “离开，去哪里？” “VIP区。” 赵秋辰眨了眨眼，捕捉到了一些线索。 按徐承佑的话，后台其实和VIP区连着，那么只要跟着那些结束表演的伴舞就能找到…… 她的心刚刚追着那些打扮得五颜六色的人影飞去，便听到猿人有些不耐烦的声音。 “饮料！” 又过去20分钟了吗？赵秋辰回过神来，急匆匆跑向猿人。 递饮料、补氧气、递药水…… “对了，我好像出了汗。”猿人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所以呢？”赵秋辰没理解他想要什么，“难道要我给你递毛巾吗？” “把座椅空调换成干燥模式。”徐承佑对赵秋辰说，“有控时调节程序，在仓储室！” “哦哦。”赵秋辰刚跑出没多久，又不得不回到休息室，“那个程序长什么样？” 好不容易绷紧神经找到了徐承佑所说的程序送到休息室后，猿人又说：“下一次出场就要认证礼物了。” “该不会是紧张吧……”赵秋辰嘀咕道。 “没什么紧张的。”猿人听到了她的话，“我已经把最危险的移开了。” 他用了“危险”这个词，赵秋辰有些摸不着头脑。 世界上还会有危险的礼物吗？难道……和脸孔有关？ 哈，猿人平时冷静又百变，但连粉丝也不知道他是脸盲，一定是不小心送了需要认脸的礼物。 “其实一个人不需要记住那么多脸的。”赵秋辰说，“我听说你对于见过三次以上的人就会记住名字，这一点正常人都做不到吧。是不是有点太装模作样了？不会太为难自己吗？” 如此逞强，是害怕被人识破吧。 “该准备礼物了。”猿人并不回应赵秋辰。 “好，我去拿来。”徐承佑这么说，却被猿人叫住。 “让她去。”猿人看向赵秋辰。 “我？” 该不会是报复我吧？她想，虽说忠言逆耳，但至于这么小心眼吗？ “在道具房的A3橱柜上，快去啊。”徐承佑催促道。 “哦。” 赵秋辰刚一转身，猿人又叫住她：“伤疤被遮住了。” 她背对着他，委屈和愤懑涌上心头，但也只好拨了拨头发，让伤疤露出来。 两分钟后，她回到猿人的休息室，放下了两只箱子。 “不是只要礼物卡吗？你怎么多拿了一箱子？”徐承佑问。 “我看这两只挺像的，就一起抱过来了。”赵秋辰说。 “哪里像了？一只是装卡片的，一只是装玩偶衣服啊。” “拿错了的我再搬回去就是了。” 她抱起那只多余的箱子，一脸不情愿地转身。 徐承佑在后头计较她的笨手笨脚，猿人准备再次上台，没有人发现她的异常。 一离开休息室，她便飞奔起来。 靠着这只特意多拿的箱子，她才有理由从徐承佑眼皮下溜走。 趁现在跟着伴舞们去VIP区域，再寻找出口，或许还来得及。 箱子被她干脆地丢回道具房，但走廊上却没有离场的舞者。 不能慌！ 她回忆着上一轮退场舞者离开的方向……总之先往那条走廊的尽头跑去吧！ “我从痛苦中起飞，星星的光亮全都向着你……”头顶回荡起歌声。 “嗯？”赵秋辰奔跑的脚步在不知不觉中放慢，这是……猿人在唱歌？ 虽然刚才也有过几首快歌，但猿人的声音几乎淹没在轰隆隆的配器中，加上有五六重伴唱声，她没有听出什么问题。 现在响起的是一首慢歌，猿人的声音十分清晰，可效果……微妙，实在是微妙。 赵秋辰绝对不是以专业角度来考虑这件事的，只是她和普通人一样普通地拥有喜欢的职业歌手，因而起了疑心。 唱歌应该不是这么一回事吧，为什么猿人一句歌词开头和结尾的调子往往不在舒服的位置，发音状态也不像是说母语。 明明他说话的时候那样悦耳，唱起歌却宛如梦游状态。 这疯狂的观众尖叫又是怎么回事…… 她们完全接受吗？她们真的喜欢吗？只要是偶像开口她们就高兴吗？ 观众的欢呼声一波比一波高涨，近处墙壁上的排行榜数据也在不断上升。 赵秋辰甩甩头：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她揉揉刘海，将伤疤遮好，再次起跑。 “哎呀，真是蜜糖一般的嗓音，舞台简直在燃烧。”主持人上台了，声音不仅覆盖着舞台，也回旋在走廊上，“接下来是拆礼物的时间，大家期不期待？” 欢呼声连成了海洋。 “哇，被选中的第一个幸运礼物是个游戏呢。脸孔连连看？” 听见主持人的声音，赵秋辰几乎绊了一跤。 脸孔连连看？ 听起来最不可能被猿人选中的游戏，怎么会出现在舞台上？ 她的胸中涌起些许不安。 “亲爱的猿人，这是我们制作的26组粉丝脸孔连连看游戏。”主持人开始朗读游戏说明，“希望你能记住我们最爱你的样子……” 赵秋辰忍不住捂住嘴：该不会是我害了他吧？ 失灵的潜意识这时候才醒悟：彩排时她撞上了他，他选错了礼物，而那时的他们都没有意识到失误，直到现在。 现在台上的猿人会有多尴尬？ 赵秋辰敲敲脑袋，想逃走就要趁现在了，但这是能逃走的时候吗？ 猿人算是身经百战了，应该可以化解这种小事吧？她想。 如果真的是脸盲，是生理性问题，那么不行就是不行吧？她又想。 一个人真的无法面对这种选择吗？ 猿人也在问自己。 游戏界面如两片巨型羽翼在他面前展开，他沉默地看着那些构成羽翼的脸孔——它们就像同款树叶，如果花上足够多的时间或许可以从细微的脉络之间构建起记号，但…… 无法激活感情。 他知道一个人将目光投向一张脸孔时，总能染上一些情绪的色彩，有人称之为“第一印象”，他也曾经有过那样的时光，因而他更加明白自己当前的束手无策。 得想个办法。 “得想个办法！”赵秋辰对自己说。 如果是以往，她还可以在舞台上以猿人助理的名义出现，给他一些提示，但现在的她可是一名“在逃嫌疑犯”，正有黑客在到处找她。 这场粉丝见面会涉及十万名观众，她露脸的风险实在太高了。 但无法逃避，这个失误毕竟是她造成的。 如果因此酿成了舞台的大事故，导致一个健康活泼的小伙子从此陷入抑郁，甚至寻死觅活…… 她咬咬唇，回头，快步回到道具房，找到刚才那只放着玩偶服的纸箱。 换上毛绒绒的衣服，又用玩偶头套罩住脑袋后，她便如一名百米短跑选手，向着舞台的方位冲刺。 她是一个习惯于按计划行事的人，而现在只能疲于应对眼前。 舞台在燃烧，而她仿佛穿梭于虚幻的火焰中，大汗淋漓。 第10章 唱歌难听 玩偶的影子闪入舞台光亮处，不止主持人怔在一旁，台下也有了窃窃私语。 猿人并不抱怨，冷静是他的优点，何况现在已经是最糟糕的险境，任何突发情况都可能对他有利。 赵秋辰几乎不敢呼吸。 虽然她打扮成了玩偶，整个脑袋都被罩住，但还是控制不住嘴唇的颤抖。 她以为自己是来替猿人解围的，现在看来好像需要帮助的反而是自己。 又一束灯光追上她，她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变大了，而且确定不是幻觉——控制台在放大她的声音！ 她深吸一口气，挥舞起两手，让自己看起来有几分滑稽：“我是来玩游戏的野猪宝宝，看到我是不是很惊喜呀！” “呃……”主持人说，“可是你穿的是河马的衣服呀。” 赵秋辰连忙低头看自己，视野被挡住了大半，她也无法确认自己到底是什么模样，只好说：“哦对，我是刚刚梦见自己是野猪的河马宝宝。” “河马宝宝你好，连我都不知道你会上台呢。”主持人接上了对话。 “今天的游戏换了新玩法哦，那就是——由我来玩，猿人来做裁判。”她扭头看了看猿人，等着他的配合，然而猿人并不说话。 大概还不知道是我来帮忙？ 赵秋辰伸出手，在空气中做了个拧开饮料瓶，仰头一饮而尽的动作。 刚才还一直说着要“饮料”的人，现在可以认出她了吧？ 猿人还是静静看着她。 为了不让刚才的动作显得太古怪，赵秋辰只好捶了捶胸：“嗷——能量补充完毕！粉丝们，你们想不想看最聪明、最可爱的河马宝宝玩游戏呀？” 她又费劲地扭了扭身子。 只有零星的回答，场面一度尴尬。 “那你们想不想看最迷人、最好看的猿人做裁判呀？”她重新振作。 “想——”回答中夹杂着尖叫。 粉丝渐渐沸腾，赵秋辰深感使命在肩，不能退缩了！ “现在——”她高声喊道，“只能用‘耶’和‘嘘’来评价本宝宝的表现，我们的裁判会用他迷人的眼睛鉴别我的能耐，用他的耳朵听见大家的呼声，然后综合给我的表现打分。如果我玩得又快又好，请大家给我大声的‘耶’好吗？” “耶——” “如果我搞错了……”赵秋辰将声音调整得十分委屈，“那就尽情地‘嘘’我吧……” “耶——” “看来大家都很热情哦，游戏开始！”赵秋辰伸出一只手臂，手指朝天。 猿人站在她视线的远端，她看着他，在心里说：我已经把难度调到最低了吧？ 一定要明白我的良苦用心啊！ 一天前，不，几个小时前她还完全不会料到自己会这样站在十万人面前，做着这种滑稽的表演。 流金城对她来说完全是陌生的世界，正如她不知道那些奇奇怪怪的饮料、氧气和药水是怎么回事，她也不知道在一个站着偶像的舞台上有什么行动规则。 那么，就当作没有规则吧！ 她跳起，用手掌拍中了一张悬浮在空中的脸孔，又冲向另一侧的游戏界面，选中了同样的脸孔。 怎么样，这种程度根本难不倒她！ “耶——” “那么也请裁判打分吧。”主持人一伸手，舞台上的灯光聚焦到猿人身上。 “6分。”猿人终于开口了。 才及格吗？ 赵秋辰有些不服气，不过这样一来猿人算是配合上自己了，她又在脸孔之间来回跑动着，将那些显而易见的重复脸孔揪出。 如果总是猜对会不会太无趣了？ 她才刚有了这个念头，就在舞台上滑了一跤，两手拍打在完全不同的脸孔上，这下当真像一匹瘫痪的河马了。 “嘘——”观众那儿传来嘘声和笑声。 虽然脸被挡住了，但赵秋辰还是觉得丢脸。 她费劲地爬起来，却听到猿人那儿传来一声“100分”。 “什么？原来不是10分制的啊！”赵秋辰脱口而出，惹起更大的笑声。 猿人也终于一扫脸上的阴云，有了舒展的笑容。 这算是惊险过关了吧？ 赵秋辰迈着笨拙的步子从舞台上退场了。 回到后台，摘下头套。 虽然知道使命结束了，但她仍觉得脑袋膨胀，贴着墙往下滑坐到地面后才长舒一口气。 “小赵！你去哪里了？”徐承佑冲她跑来，瞧见她这一身打扮后变得有点结结巴巴，“你怎么会……刚才台上的是你？没想到你还挺……是个好人。” “怎么了？”赵秋辰一甩头，感觉自己有点帅气。 “没什么。” 关于猿人脸盲的事，他不知道她知道。那还是继续不知道的好。 猿人在舞台上认证了另外两份礼物，也下场了。 她在走廊上看着他走近，等着他的感激。就算自尊心再强，这时候来一句别扭的道谢也算正常吧？ 没想到猿人全程沉着脸，目光与她相接时说的第一句话是：“伤疤为什么遮起来了？” “你……这时候了竟然还问这个？”赵秋辰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呢，就这么希望我把你丢给媒体吗？” 猿人面无表情，徐承佑发觉情况有点严重：“媒体？怎……怎么回事？和我有关吗？” 赵秋辰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什么话。 “这里有一个人闯了祸，而且似乎很怕被曝光。”猿人挖苦道。 “说……说的不是我吧？”徐承佑挠挠头。 “刚才在台上，不是我帮你解围的吗？”赵秋辰觉得猿人真是苛刻得离谱，“还有竟然问为什么遮住伤疤……难道有人乐意把这么大的伤疤露出来吗？” 虽然在心里叮嘱自己要冷静，但她还是抑制不住上涌的怒气。 或许是因为她瞪着眼睛，而且瞪得过于用力，猿人有些退让，避开了她的目光。 “这样捉弄我很开心吗？”赵秋辰继续问，“拿着别人的缺陷来羞辱她，会让你觉得很爽快吗？谁都有弱点，我有说过你唱歌难听吗？” 真奇怪，她不是一个咄咄逼人的人，却想在猿人这里寻求公平。 “我唱歌……难听吗？”现在换作猿人开始动摇。 三四名伴舞本来要路过他们身边，此刻却不敢走动，也不敢出声。 “怎么会嘛！”徐承佑连忙打圆场，“她根本不知道你的数字专辑销量连续13周排行第一……” “难听！”赵秋辰打断了他。 七八名伴舞堵在三人后头，仍然是不敢走动，也不敢出声。 气氛陷入前所未有的僵局。 虽然赵秋辰发泄了不满，但她也无法再多说一个字了。 她明白自己很快要变回任人宰割的鱼肉。 不管是猿人、徐承佑还是任何一个路人，只要把她的信息丢入公共平台，就能轻易摧毁她。 三人回到了休息室。 徐承佑关上门后，看着贴在墙边的赵秋辰说：“你可真是搞不清楚状况。你这是做助理的态度吗？” 猿人看向赵秋辰倔强的脸，感到两眼有些刺痛。 他眨了眼，低下头又抬起：“你该不会……在哭吧？” “没有。” “眼睛……瞪得像铜铃呢。” “说了没有就是没有。”赵秋辰用手擦了擦脸颊，那里凉凉的，痒痒的。 流金城虽然能够精准还原用户的全身模型，但并不还原汗与泪。 这不难理解，不太重要的泪水会消耗过多运算，给服务器徒增压力。 虚拟世界没有眼泪，所以流泪的脸并不能勾起同情，反而会因为干瞪着眼睛而显得傻里傻气。 就是赵秋辰现在的样子。 “你好像在抱怨我太苛刻，不过……”猿人说，“最开始难道不是你惹的祸吗？” “这……” 这倒是真的。 如果不是因为她撞上了他，也就不会有舞台上的种种惊险。 这样一想，赵秋辰发觉自己的处境更加尴尬了。 猿人觉得有点好笑，神情明朗了几分。 他轻拍左手腕，调出自己的操作窗口，手指滑动了一会儿后，将悬浮在眼前的一个小窗口调离主界面，展示给赵秋辰。“看着这个。”他说。 赵秋辰抬眼看到那个窗口中有一件蓝紫色连衣裙的微缩模型。 “什么……” 没等问出是怎么回事，她耳边便响起了系统的提示语音：“代付成功，消费等级已经更新……” “代付？”赵秋辰一低头，便看到原本的工作服被更新为那套新的连衣裙。 “为……为什么给她送衣服啊？”徐承佑指着赵秋辰，有些委屈，“这不是我才有的待遇吗？” 赵秋辰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她问徐承佑：“他也给你送衣服吗？” “我每天穿的，都是猿人特别为我挑选的套装。”徐承佑正了正衣襟，又抖抖衣袖。 赵秋辰“哦”了一声，又看向猿人。 猿人是个脸盲，那么他每天是怎么认出徐承佑的？现在她知道答案了，是靠衣服。 这么说，猿人送她连衣裙也是为了认出她？ 难道他之前让她露出额头，并不是想羞辱她？ “猿人，安保组来消息了。”徐承佑突然有些严肃，一边接收着信息，一边向猿人报告，“金圣杰的粉丝在找麻烦。” “金圣杰的粉丝？”猿人重复着这几个字。 赵秋辰低了头，她猜和她有关，但她不想被怀疑。 “他们说他们在找一个流金城的职工，要我们提供见面会的现场监控给他们。”徐承佑说，“说什么找人，该不会是想用这个名义捣乱吧？” “你们……”赵秋辰小心地问，“会把监控交出去吗？” 徐承佑看向了猿人。 “我就不用保护我的粉丝了吗？”猿人虽然笑了一声，但表情是严肃的。 “对，我们可是十万人啊，哪能随随便便听他们的。不过……”徐承佑感慨道，“金家粉丝可真是有毒，什么坏事都有他们的份，谁那么倒霉和他们扯上关系。” 赵秋辰只觉得手心凉透了，她在身上使劲擦了擦手，但真正的冷汗是无法这样擦干的。 猿人的目光缓缓移向她。 “金家粉丝……很偏激吗？”赵秋辰问徐承佑。 “这个问我就对了，我可是长期对他们家做竞争分析的。”徐承佑有些得意，但那劲头马上就被猿人的一个眼神压了下去。 “你觉得他们会怎么做？”猿人还是问了赵秋辰也想知道的问题。 “安保组现在关闭了所有通道，所以他们想混也混不进来。不过他们要找的那个人，估计还是要遭罪了。” “为什么？”赵秋辰本想露出平静的微笑，嘴角却只能微微抽动。 “金家粉丝都是些什么人啊，不会只用一种手段找人的。线上找不到他们就会集中精力去线下抓人，只要有几个黑客，花一点时间，锁定线下位置不算难事。”徐承佑开始打量赵秋辰，“你干嘛这么在意？” “哦……因为那人其实是我同事……也是朋友，只是和金家有点误会……”赵秋辰艰难地解释着动机，又费劲掩藏着焦灼的心情，“不过只要她还在线，线下的人也不敢碰她吧？不是有那个什么人身安全法……” “那你就小看金家粉丝了。”徐承佑摆摆手，“他们宁愿坐牢也要和敌人同归于尽。” “同……同归于尽……” 赵秋辰没法控制大脑的联想：万一她在公司机房里被金家粉丝找到，万一在毫无反手之力的情况下被殴打成了植物人，万一一辈子吃喝拉撒都只能在病床上，万一…… 猿人清了清嗓子：“喉咙有点渴了。” 赵秋辰愣在一边，直到徐承佑在她面前使劲挥手她才反应过来，拿起一瓶饮料。 但她没有将它递给猿人，因为脑中已经卷起风暴：要逃走，在金家粉丝找到机房之前逃走！ 她打开手中的饮料，在徐承佑和猿人不解的目光中将其一饮而尽。 干渴的喉头有了一丝清凉，唇边仿佛流入清泉。 “让我下线吧。”赵秋辰得到的水分堪比壮胆的酒精，“我要帮那个朋友。” 徐承佑在计较被浪费的饮料，猿人则用探究的目光看着她。 她知道他已经怀疑金家粉丝要找的人就是她。 如果瞒不住，那就瞒不住吧。她悲壮地想。 “下线就有用吗？”猿人问。 “那不然……难道等死吗？” 猿人看着眼前的女孩，她的脸和其他人没什么不同，只是一张脸而已，但他想起了一些句子。 “干嘛不……等死……” 那时的他还生活在与偶像完全无关的另一个世界里，虽然只有十四岁，却像一棵枯木，趴在窗台前，盯着外头走过人行道的那个女孩。 “还活着干嘛。”他自言自语着，“脸上那么明显的疤，干嘛不躲在家里，干嘛不和我一样等死……” 但他还是每天每天都看到她在几乎同样的时间，穿过同一条人行道去打包同一家米粉店的饭菜。 她为什么要一个人吃饭？她要打包带给谁？今天的她为什么还不消失？ 在视线一日日黯淡下去的那段时间，他有了那个在窗台边等她出现的习惯，直到他再也看不见她。 “安可，安可，安可……”观众们的音浪变大，传入猿人的耳中。 “在喊‘安可’了。”徐承佑提醒猿人，“该重新上台了。” 猿人留意到眼前弹出了通话申请的窗口，便冲徐承佑摆了下手，走到一侧接通：“喂？” 赵秋辰在意着时间，正是下午3点45分，猿人还没给她回答，有人在和他连线。 为什么他的神情突然变得十分集中？那个和他通话的人对他有什么特殊意义吗？如果猿人不同意她下线，那么就算被他公开信息也要硬来了…… 猿人结束了通话，看向赵秋辰：“你想帮你的朋友？” “是。”她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什么准备都没有，现在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有计划才会失败。”猿人说，“走一步算一步才可能成功。” “这是……什么意思？” “我决定了，来让流金城爆炸吧。” “啊？”赵秋辰和徐承佑一时都摸不着头脑。 “今天除了我的生日见面会，还有一件大事，流金城要直播宣布投票机制改革计划，服务器应该很有压力吧。如果抓住时机制造点效果，流金城被挤爆的可能性很大。” “就是说，你要制造流量爆炸让服务器宕机吗？”徐承佑问，“可……可是，为什么？” “流金城历史上有因为偶像活动而导致服务器崩溃过吗？” “没有。” “猿人生日见面会人气太高导致服务器崩溃——这难道不也是一个很不错的宣传点吗？”猿人笑了。 “说的倒也是。”徐承佑忍不住琢磨起来。 “那……我会怎么样？”赵秋辰问。 “服务器崩溃后，黑客也没法行动，你那个朋友的线下位置暂时还会比较安全。”猿人说。 赵秋辰意识到自己不小心说了“我”，而猿人依然用着“你那个朋友”。 他会不会已经猜到那个人就是她，只是故意不动声色？但他没有要帮她隐瞒的理由，为什么会这么做？ “到时候所有用户会自动下线，你也是。”猿人话锋一转，“刚好帮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 “你说你看了那封信，这让我不太舒服。不管你的大脑记住了什么，下线后去把那一部分的视觉缓存找到，删除掉。” 果然，猿人就算帮她也是有条件的。 “删了缓存就可以了吗？”缓存这个词对赵秋辰来说不算陌生，有时电脑里的设计稿意外丢失，她便会去寻找设计软件文件夹中的缓存记录，尽可能把数据重新恢复。 “缓存是服务器的记忆，删了它以后物理记录上就不会留下证据，就算哪天你想威胁我也不会有人相信。对了，留下删除证据，这样我们就扯平了。” 此时此刻，“扯平”两个字对赵秋辰来说简直是世界上最动听的词汇。 第11章 流量大爆炸 “我越想越觉得，这个让流金城爆炸的想法又新鲜又大胆。”徐承佑开始摩拳擦掌，“我们要怎么做？” “流金城宣布改革措施的时间是几点？”猿人问。 “下午四点。”赵秋辰说。 “那就把我生日见面会上吹蜡烛的时间也定在四点，不过不是真正的吹蜡烛，而是熄灭排行榜。” 又是令人费解的话。 “我的意思是，暂时关掉我舞台上的排行榜，那是我的许愿时间，粉丝团为了给我送上礼物，会在那时间组织冲榜投票。冲榜的人越多，挤爆服务器的可能就越大。”猿人解释了一遍。 “那我去给粉丝团通个信，再让主持人多给一点提示。”徐承佑说完便跑出休息室。 他一离开，猿人也准备回到舞台。 “那个……谢谢你。”赵秋辰朝着他的方向，掰着手指，“虽然可能是你有宣传的需要，但是帮了我……朋友是事实。” 休息室里只剩下她和他两人。 他不说话，整个空间都显得很安静。 那张若有所思的脸上露出了笑容，这让赵秋辰有点紧张，因为他的样子仿佛在对她说“别急着谢我”。 “我想起来了。”猿人开口时，向她走来。 “想起……什么？” 越过安全距离后，他没有停下，她开始向门边后退，再退。 猿人逼近的视线忽然移向她的脚边，她发觉自己还差一步就要逃出休息室。我在心虚什么？她对自己说，然后停了下来，将手抵在墙上，直视着他。 “你说你非常非常爱我。”猿人说。 我有说过这种莫名其妙的话吗？ 赵秋辰疑惑着，想起了在永昼区那栋宅院里的误会。 那时她以为他是AI，确实对他说过：“我是你的粉丝哦，我超级超级爱你的，来，让我看看你的脸。” 她的脸有点发烫。 但是他有必要靠这么近吗？ 不不不，他是脸盲，是木头人，就算靠得这么近也代表不了什么。 猿人抬起一只手，靠近她的脸。 又来了，过于真实的温度和气息，像是一种威胁。赵秋辰皱紧眉头，眼睛也不由得闭上。 时间仿佛凝固在他手上，可他要干什么？ 难道要像她在花园里对他做的那样——捧起她的脸吗？ 啊，这是一种惩罚吗？ 现在要踩他一脚吗？ 他的气息落在她耳边：“所以你一定会帮我做到的，是吧？” 她缓缓睁开眼，看到他的另一只手正要拨开她的刘海。 伤疤那儿有凉意，是他眼中的光在捉弄她。 但她的目光仿佛有着警戒效果，他突然停下了，收回手：“晚上八点是最后时限。如果那时没有带着删除缓存的证据来找我，我就把你的身份送给媒体了。” 说完这句话，他便走向外头，回到他的舞台。 赵秋辰贴着墙呆站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装模作样大师。” “真把我当粉丝了？以为我会被你诱惑吗？” “诱惑……我为什么用了这个词……” 自寻烦恼没有用，叹息和着急也没有意义，现在赵秋辰只能藏身于后台，等待四点钟到来。 “接下来就是我们的吹蜡烛环节了。”主持人的声音响起，“今天的蜡烛非常特别，就是我们的流金城人气排行榜！啊，真是光彩闪耀的‘蜡烛’啊，我们会暂时熄灭它，然后在30秒的时间里请猿人许一个愿望，让我们看看重新点燃的‘蜡烛’究竟会冲到什么样的高度呢？” 欢呼声响起，赵秋辰调整起呼吸。谁也不知道30秒后世界会如何改变。 “那么，现在让蜡烛熄灭！”主持人喊出指令。 不止是舞台，包括后台能看到的排行榜也一下子消失了。 整个栅格907空间里的灯光被调整得极其柔和，观众席上共同喊起了倒计时。 “29、28、27……” 如果顺利的话，此时猿人的粉丝团会组织今日尚未投票的粉丝同时行动，好让排行榜上的浪潮冲上云霄。 “15、14、13……” 只有不到一半的时间了，流金城的代表赵之斌马上就要开启直播，准备在万众关注中宣布流金城的投票改革计划。 “8、7、6……” 能够成功吗？ 这两股流量能够超出流金城服务器的承载力，让一切数据在一个瞬间爆炸吗？ 最后的五秒钟，最后的机会。 “4、3、2。” 赵秋辰握紧拳头。 “1！” 爆炸没有发生，赵秋辰还站在后台走廊的和煦灯光下。 什么都没有改变，这就意味着……失败了。 “好的，看来我们的偶像已经许愿完毕，让我们重新点亮排行榜！”主持人的声音再度响起。 灯光开始起变化，闪烁着，闪烁着。 赵秋辰感到身子有些轻飘，是因为失望吗？ 她在走廊中央抬起头，世界却突然黑了下来。 “很抱歉，服务器发生故障，您已强制下线……”耳边传来了系统提示语音。 赵秋辰一度以为自己是闭着眼的，因为世界没有光。 但很快她发现，世界本来就是漆黑的，她漂浮在漆黑之中，只能等待。 她知道系统会给她一个出口，但她的心也警惕着外面的世界。 视野有了变化，赵秋辰从神经座椅中睁开眼，却不能休息。 大脑还没清晰记起要做什么，身子便已经费劲地爬出了座椅。 她踉踉跄跄跟随慌张的人群走到机房外头，看到走廊上的一块屏幕正在播放紧急通知：“由于服务器宕机，流金城投票改革措施将暂缓宣布……” 这就像是一场预谋——赵秋辰突然有了这个想法。 她记起猿人在后台收到过一段神秘通话。 难道……是他？ 是叔叔赵之斌联系猿人，故意让他引爆流金城的流量吗？ 她控制不住内心的发问。 这样就能解释，为什么猿人要花费这么大力气来为她制造逃走的机会了。 他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赵之斌。 因为赵之斌并不打算在四点整宣布改革措施，他需要时间来做出对自己有利的决定。 叔叔才是把一切都抓在手上的人，他一定也知道那封信的内容。 但是，她要去问他吗？ “叔叔，能不能告诉我，给猿人的那封信到底写着什么？那个对我很重要，要不然我可能会被他害死的。”如果她这样去问他。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他只会冷淡地询问条件，甚至不会从办公桌旁抬头看她。 想象在这里卡住，赵秋辰摇摇头，不能去见叔叔，要另想办法。对了，下线前猿人说了“缓存”。 “不管你的大脑记住了什么，下线后去把那一部分的视觉缓存找到，删除掉……这样我们就扯平了。”这是猿人的原话。 赵秋辰用手扶着墙，跌跌撞撞往前走。 在走廊的一角有公司大楼的地图，她找到了它，目光在密集的方块和文字中寻找：缓存……缓存……缓……找到了！ 缓存室在18楼，是存放服务器的心脏地带。 她转身走向电梯，一时重心不稳，在电梯口摔了一跤，膝盖磕在近处的金属杂物桶上，发出不小的动静。 算不上是多么严重的一跤，但赵秋辰却没能马上站起来。 阻碍她的不是痛感，而是眼泪。 夺眶而出的眼泪怎么也止不住，无论她擦拭了多少遍。 或许她自己没有意识到，她的心有多么抱怨。 “为什么我会变成替罪羊？” “为什么所有的矛头都指向我？” “没有一个人真正站在我这边……” 直到心里的委屈真正成了怨言，她才有了力气止住眼泪，站起来。 进了电梯，出了电梯，在18楼的走廊上提心吊胆地拐了几个弯后，赵秋辰看到的是一面上了电子锁的铁门。 有门禁，就说明缓存室没有那么容易进入。 走廊上来了个技术员模样的人，他瞥了一眼赵秋辰。 赵秋辰有些心虚地转了个身，连她都觉得自己看起来太可疑了。 “排行榜还没恢复啊？”技术员和刚刚走出缓存室的另一人打了招呼。 “是啊，我刚拷贝了数据缓存。” 脚步声远去后，楼道里安静了一阵子。 赵秋辰探出头看看左右，本以为没有人了，却没想到那个技术员突然站到了眼前。 “你来拷数据的吗？哪个部门的？”他打量着她。 “我……后勤部……”赵秋辰低下头，不敢看他。 “工牌给我看一下。” “哦。”她摘下佩戴的工作牌，有些颤抖地递过去。 “现在来维修和拷数据的人很多，表现得自然一点。”对方交回了工作牌，“我不是粉丝，但是也别问太多。” 他的话里包含了令人意外的信息，听起来他并不是偶然遇见她的。 她忍不住抬头看这个人的脸，虽然美颜滤镜有些干扰，但如果她见过他，总不至于一点印象也没有。 事实是，她看了他三秒，也没有认出一星半点。 也就是说，这个技术员不是她认识的人。 那么，他就是猿人安排的人了吧？ 这么一想，她说服了自己，跟着他往铁门里走。 缓存室里满眼望去都是服务器，一排排，一列列，时不时有一两个人穿行其中。 这下该怎么找自己的视觉缓存？ 她看到一旁有电脑亮着屏幕，便走过去。 屏幕中的信息很简单，就是检索页面。 她坐了下来，像在图书馆查阅图书一样输入了自己的用户信息。 出现了！ 电脑向她展示出一大串缓存列表，她找出了从甄晓光手中接过信件的时间，以及在猿人宅院前等候开门的时间，以前者为起始，以后者为结束，选中了对应的条目。 对了，还要留下删除的证据。她用手机拍下了删除缓存的过程。 “这样就可以了吧？”虽然嘴上这样说，但心里并不安稳。 现在连欺骗猿人的筹码都没有了，万一猿人不是个守信的人…… 她的目光移向那个技术员的背影，又移回到电脑屏幕前。 这里应该还可以检索其他人的缓存，那就意味着她或许有机会知道那封信的真正内容？ 在流金城看过那封信的人，会有谁？甄晓光？马经理？赵之斌？ 赵秋辰边想边排除，只有一个答案是确定的：猿人自己。 难道要调出猿人的视觉缓存？ 手指刚刚颤抖着伸向键盘时，一张折叠起来的纸被递到眼前。 赵秋辰吓了一跳，慌得站了起来，浑身笔直僵硬。 “拿走。”技术员说。 她小心翼翼去看他，被他的眼神威胁着不敢出声，只好接过纸条，又在他的示意下离开了缓存室。 走出那道加密的铁门后，她才打开纸条。 纸上是一张打印出来的图片，虽然不太清晰，但一眼便能猜到那是什么。 那正是她给猿人送去的信的正文内容——只有一行字，却似乎有一种魔力，将猿人这个流金城的神秘偶像拖回到现实之中的魔力。 大脑一片混乱。 猿人的内应，为什么要把猿人想要删除的信给她看？ 这说不通。 那便只有一个可能：那个技术员，并不是猿人的人。那又会是谁要这样帮她？ 赵秋辰心烦意乱从走廊上走过，又停下，回头。 身旁的屏幕正在播报一则新闻。 “由于流金城的服务器崩溃，流金城官方原定于四点整宣布的投票改革计划现在正式公布……” 她看到全新的改革措施：从今天开始，流金城将留给用户每日1次的撤销投票权限。 流金城妥协了。 这么说，叔叔输了吗？ 但改革措施不止这一条。 第二条措施是，流金城将全面升级排行榜，除了人气投票榜之外，又增加了月度积分榜。 赵秋辰眼前的新闻中出现了全新的排行榜界面。 积分榜的位置悬于当日投票榜之上。 每日得票第一名将在当日获得100积分，第二名获得99积分，以此类推，每个偶像将在当月的最后一天靠积分榜争夺月度人气王。 从此，真正的决胜日会定在每月的最后一天。 规则越是复杂，可创造的记录就越多。 她再一次忍不住想：流金城妥协了，但是叔叔真的输了吗？ —— 孤单的脚步在舞台上踩出空旷的回响。 一道光亮如一颗彗星划过，点亮了舞台屏幕上的排行榜。猿人停下脚步，看向华彩的界面。 每日人气榜之上新增了醒目的月度积分榜，积分榜将排名前三的偶像动态影像清晰展示出来。 截止昨天——也就是9月6日为止，第一名是猿人，600积分。 第二名，金圣杰，594积分…… 流金城的服务器恢复运作之后，猿人是第一个回到栅格907空间的人。 生日见面会还没有结束，他要在这里等待观众再次入场。 光亮在他眼中流淌。 很快，冷却的舞台会再度燃烧，新的排行榜会席卷昼与夜的天空，流金城又将是流金之城。 “阿辞，阿辞？”记忆趁着空隙入侵，妈妈在叫他。 工作室的窗外，提着打包盒走过人行道的女孩抬手擦了擦汗，眉骨上方的伤疤看得更清楚了。 “李辞！来吃饭了。” 听见妈妈有些生气，男孩的目光才从窗口收回。 “那边有个额头上有疤的女孩……”他本想开口说话，但还是把想法吞了回去。 那一个月来，他的话越发少了。 这段回忆发生于父母的工艺品工作室，那儿到处贴满了设计图纸。 电视里的新闻还在播报：“昨晚，备受瞩目的猿人头骨化石连同底座拍出1.2亿元天价……” 男孩转向墙上的一张底座设计图，视觉比一天前还要糟糕。线条有了重影，叠为刀剑，刺痛着他。 “文琳啊，我们的作品算是有正式归宿了。”爸爸对着新闻感慨。他和妻子耗时两个月完成的黄金珠宝底座也成为那只猿人头骨化石的一部分，被记入历史。 只有妈妈觉察到男孩的不对劲：“阿辞，你没事吧？” 男孩已经在学习变得冷静。 “妈，我也想变成化石。”他说话了。 妈妈和爸爸对视了一眼，对他说：“你只是生病了，不是生命结束了。” “可是医生说我的视力会越来越弱，直到完全看不见。我以后就是个瞎子了。” 没有什么谎言可以真正安慰十四岁的男孩。 逾越十年的黑暗跋涉，他身体中的一部分最终成为了化石。 即便是现在，虚拟神经重新刺痛他的眼睛，唤醒他在虚拟世界的视觉，他也已经失去了辨别脸孔的能力。 粉丝们正在重新入场，猿人能够听到惊呼声与尖叫声。 如果她们知道了你真正的生活，还会这样爱你吗？他闭上眼在心里问自己，轻笑一声。 “嘘。” 他的气息燃起，一束光线追随而至，观众席爆发出惊呼。 “现在，只能用‘你’和‘我’来回答我的问题。” 睁开眼。 “亲爱的，告诉我……”猿人将声音放得很低，很轻，像一股电流追上一道道身影。 “我在等的人是谁？” 第12章 失明 坐进机房的神经座椅后，赵秋辰才想起，她还不知道要去哪里找猿人。 “晚上八点是最后时限。如果那时没有带着删除缓存的证据来找我，我就把你的身份送给媒体了。” 当时被猿人这番话所威胁，赵秋辰没有去想生日见面会结束后要怎么联系他。 加上找猿人这件事算是机密，又不能问甄晓光或是其他同事…… “欢迎进入真实颜值都市——流金城……”登陆的语音提示响起，“尊敬的高级用户，请选择着陆区域：永昼区、永夜区……” “高级用户？”赵秋辰看着黑暗中漂浮的石碑，以及石碑两面明暗分明的城市模型，“我可以去永昼区了？” “收到，即将在永昼区登陆。” 关于为什么突然间成了高级用户，赵秋辰在低头时才有了头绪。 一片蓝紫色轻盈漂浮着，像是黑暗中的一朵鸢尾花——那是她身上的连衣裙。 “猿人买裙子的时候用的是帮我代付的形式，也就是说……这笔消费记录算在了我的账户上？”赵秋辰张着嘴静止了两秒，不知该作何表情，“到底是一条多贵的裙子啊……” 既然可以去永昼区，那么找到猿人也不是难事了。 这个世界难道真如猿人所说，有计划才会失败，想要成功便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吗？ 流金城里的时间流逝与现实一致，只是永昼区不会迎来黑夜，因此入夜也只是浸润于明度略低、饱和度略高的人造阳光中。 猿人坐在宅院的一间花厅里，看着阳光从屋顶敞开的一角洒下，有些出神。 “是慢性球后视神经疾病，平时不易觉察，其实已经病变了，而且是双侧性。”记忆中的医生说。 “双侧性，就是说……”妈妈紧张追问着。 “两边的视神经都在萎缩，这个情况会一直持续，直到失明。” 如果没有听到医生的话就好了，当年诊室门外的少年这么想，现在二十六岁的他依然这么想。 虽然他还是会不可阻挡地坠入黑暗中，但保有一点希望或是幻想不是更好吗？ “那个赵秋辰来了。”徐承佑敲了敲花厅的门，“要让她进来吗？” “嗯。”猿人收回目光，再抬起脸时，便是一件蓝紫色连衣裙映入视野，穿着连衣裙的女孩有一张看不懂的脸。 他的眼睛在黑暗中沉睡了十多年，本以为那深邃的空旷会一直蔓延到记忆终点，但虚拟城市照亮了他的漫漫长夜。 神经座椅能够建立起虚拟视神经，于是在流金城，他重新看见了世界。 “等你很久了。”他对赵秋辰说。 “我按你说的，删了缓存记录。”赵秋辰从操作窗口中调出手机记录的视频，转给猿人，“这样我们就扯平了吧？” 猿人查看了视频：“如果你在外头散播什么谣言，我随时都可以找到你。” 赵秋辰看着他，抿抿嘴。 她本来只想快点离开，无奈心中总有股不平气：“如果我不穿这条裙子，你现在还知道我是谁吗？如果做不到，请不要动不动就威胁别人。” 她正像踩中猫尾巴一样踩着他的痛处。 在流金城重获光明的猿人失去了看懂一张脸的能力，他依然没能成为正常人，但也有一个好处，那便是面对任何人都能保持平静。 “不过有一件事我倒是挺好奇的。”赵秋辰想了想，还是问出口，“你知道自己长什么样子吗？” 猿人知道的是，他的脸孔在流金城系统里得到了高分评价，因而才有星探迫不及待挖掘了他。 但这些不足以抵挡赵秋辰锋利的问题。 于是他温和一笑，但依然沉默。 “看你这个样子就是不知道了。可惜了，想想还挺心酸。”赵秋辰揣着一个想法，她看了看一旁的徐承佑，又对猿人说，“其实我有一个对你很重要的合作，想单独和你谈谈。” “你以为想想就能单独谈吗？”徐承佑准备送客，“先跟我预约时间吧，我回不回复你就是另一回事了。” 看到徐承佑上前拉她，赵秋辰连忙对猿人扬起声调：“我能帮你认出你的脸！真的！” “信你的才是傻子。”徐承佑将赵秋辰往外推，“以后这种话不许对任何人说……” “徐承佑。”猿人开口了，“你先出去。” “啊？” 徐承佑犹豫片刻，看到猿人没有改变主意，便只好撇撇嘴，松开赵秋辰，往外走。 花厅的门被关上后，猿人的目光转向赵秋辰：“姑且先问一下，你打算怎么做？” 赵秋辰揉着手臂，琢磨着怎么抓住这个机会。 “你知道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吗？”她说，“我是收集整理分析过2000张真人脸孔的准滤镜设计师，能够迅速精准告诉你每一张脸的特征。你现在就相当于是一个婴儿，婴儿认出一张脸当然是靠学习了。有我这样的好老师，从眉毛到下巴的每一厘米我都会好好分解出来让你认识。” 听着她夸张的表达，猿人脸上没有波澜。 “当然了，我也有要求。”赵秋辰谨慎暴露着目的，“你要做我的滤镜模特，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的。” 用精心设计的男款美颜滤镜方案去赢取美颜科技设计大赛的冠军，依然是赵秋辰的头号目标。 猿人叹了口气。 赵秋辰屏息：商谈失败了吗？ “我把时间腾出来，不是为了听你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其实我有一个朋友……”猿人看着她，欲言又止。他发现自己把记忆中那个伤疤女孩说成了朋友，是失误吗？ 实际上，她只是他失去视力前一个够不着的影子。 赵秋辰不理解猿人是什么意思，但她猜测合作还有转机。 “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猿人改口说，“大约十二年前，你住在龙须州附近吗？” 赵秋辰眨眨眼，首先想到的是“人肉调查”四个字。龙须州是她所在城市的中心区域，猿人这么问，说明他本人大概率也在同一个城市。 现在他在对她进行调查吗？他想掌握她的更多信息以牵制她吗？ 猿人在等他的回答。 他在意着赵秋辰的伤疤，但她究竟是不是记忆中的那个女孩？ “龙须州可是富人区，我怎么可能在那里住过……”她尴尬地笑笑。 猿人脸上有挡不住的失望。 “等一下！如果我说是的话，你就愿意和我合作吗？”赵秋辰清清嗓子，换了笑脸，“其实我确实在那边住过，十岁以前。” “修正过的答案已经不可信了。” “真的，我对那一带很熟的，你可以随便考我。” 猿人确实多给了她一次机会，但他考验她的问题却是：“你爱吃米粉吗？” 这个问题过于突兀，叫人摸不着头脑，但猿人却是一脸专注。 什么才是标准答案？赵秋辰左右为难，小声说：“不爱吃啊。” “你有没有经常去同一家米粉店打包？” 气氛有点奇怪，赵秋辰已经开始想笑，但猿人认真的神情给了她压力，她只能憋住。 “你仔细想一想。” “好吧，我说实话吧。米粉是我的噩梦。”赵秋辰说，“小时候有次打包米粉带回家，被妈妈骂了一顿，那以后我就对米粉有心理阴影了。” “所以你讨厌米粉了？” “这个……会阻碍我们的合作吗？” 赵秋辰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猿人心中的答案已经尘埃落定：看来她和记忆中的女孩根本不是同一个人。 有了这个答案，他便有了与刚才不同的姿态，在花厅里唯一一张沙发椅坐下：“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吗？” 赵秋辰看看他，又看看这个奇怪的花厅——除了色彩明丽的花团装饰之外，它简直就是一个展厅。 沙发椅后有一面展架拔地而起，直通到挑高的天花板那儿去。 展架上是各种工艺品，有些流淌着金属的光泽，也有一些斑驳又沧桑。 “要么是一个热爱艺术……要么是一个热爱用艺术装模作样的人？”赵秋辰说。 “笑起来很阳光吧，这只是基本素养，其实没什么喜怒哀乐，因为我看人和看石头一样没有感情。我只是找到了让粉丝舒服的姿势，寄生在他们身上，怂恿他们打开钱包，吸食他们的精力和时间。” “你对偶像这个职业的认知……还挺客观的嘛，难得。”赵秋辰感到谈话有些离题，又带着一丝希望问，“所以你会和我合作吗？” “如果我要和人产生关联，也会选择那些顺眼的人。你的伤疤太刺眼了，我不喜欢。” 阳光冲刷着屋子，在墙上、架子上、器皿或是花团上留下清澈的影子。 赵秋辰有一些眩晕，有一些抱怨：“不行就不行，不用这样以貌取人吧……” “你接受的教育已经脱离实际了，只有浅薄的人才不以貌取人。” 赵秋辰的脸开始发烫，她杵在原地，仍有一丝期待猿人会对刚才的话道歉。 而他并不体谅：“你可以走了。” 她只好转身，拉开花厅的门。 徐承佑就在外头，像一道屏风让她的脚步有了迂回。 她冷静下来，说：“我上次来就觉得奇怪了，这一次更确信了。” “什么？”徐承佑问。 “这个宅院里没有一点点那个东西。” “什么东西？”徐承佑还在捉摸状况。 “排行榜。”赵秋辰说，“流金城里到处都是排行榜，唯独这里没有。只有瓶子、碟子、摆设和字画……简直不像是正常年轻人会喜欢的东西，倒像个养老的乐园。” 徐承佑不太舒坦：“你在说我们猿人是妖怪吗？” “我只是搞不懂他在想什么。”赵秋辰的目光环绕一圈，落回猿人身上，“但是现在我好像知道了，你是不是……并不想做一个偶像？” 猿人笑了，态度模棱两可。 “为什么不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呢？”赵秋辰问。 “你以为是可以选择的吗？” “不可以吗？” 空气有一些凝滞。 “那你做到了吗？你想做的事。”猿人身子微微前倾，唇带笑意。 赵秋辰抬手摸了摸心脏的位置：“我相信可以，这是我生活的最大动力。” “你会失败的。”猿人说。 “凭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会见证，就算有一两次好运的大门向你敞开了，你也终究会摔得鼻青脸肿，然后不得不承认，你是没有选择的。”猿人说完，目光转向徐承佑，“记下她的电话。” “哦。”徐承佑连忙答应。 “等我时间允许的时候，徐承佑会通知你的。”猿人对赵秋辰说。 赵秋辰花了一点时间才意识到猿人刚刚改变了注意：“就是说，你同意合作了？” 第13章 自由人 走出猿人的宅院后，赵秋辰想着该回到永夜区了。 今天是意外连连的一天，恐怕逃不过加班。 但还没动身，她就收到了甄晓光的通知：“今天提早下班，回家休息吧。” 她松了口气。 下线后，她在机房睁开眼。手机传来一条消息：“秋辰，你在流金城上班？一起吃饭吧？” “雪言？” 周雪言是赵秋辰的大学同学。 用短消息聊了几句后，她才知道周雪言两个月前就在美颜科技的设计部入职了。 “真好。”一想到她做着自己梦想中的工作，赵秋辰既羡慕又羞愧。 “我到你楼下啦。”周雪言发来了新消息。 赵秋辰抓起手提包，迫不及待地离开机房，穿过走廊去乘坐电梯。 一切总算风平浪静了，流金城既然作出让步修改了投票规则，金家粉丝应该会放过她了吧？ 猿人也同意和她合作，意味着设计滤镜的素材已经有了。 赵秋辰期待自己的运气能够转动起来，现在她想把一切不愉快抛到脑后。 电梯停在中间楼层，进来了一个斯文矮小的中年男人。轿厢门关上后，他的格子纹西装与皱巴巴的笑脸反射在赵秋辰面前。 “你在这里工作吗？”他笑眯眯地问她。 “啊，是的。”她拘谨地回答，猜测这人是来拜访的合作商。 “你每天都是这个时间下班吗？” “呃，也不是。”她尴尬地笑笑。 她以为对话该结束了，而对方还想聊下去。 电梯停下，又上来了一个人，赵秋辰有意识地往那人身边挪了挪，而格纹西装男还在提问，就连新进来的人也把他当作她的熟人了。 她忍耐着，等电梯抵达一楼后快步离开。 没想到格纹西装男跟了上来，边追边问：“你住得很近吗？怎么回家的？” 赵秋辰攥紧了包，加快步子。 即便人来人往，她也不知道该如何挣脱这局面。 如果向人求助，一定会被认为大惊小怪；但她的心脏已经开始预警，这番追问并不寻常。 一到公司大楼的门口，赵秋辰便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周雪言正在等她。 她立刻冲上前去挽起周雪言的手：“我们快点走吧。” “怎么了？”周雪言有点惊讶。 她们走出一段路后，赵秋辰才敢回头看一眼，还好，那人没有跟上。 “看你突然这么撒娇，和以前不一样了。”周雪言笑了笑，把赵秋辰拉得更紧了些。 赵秋辰记起了甄晓光的叮嘱，现在是非常时期，任何接近她的人都值得怀疑。 这样一想，本来要对周雪言说的话也只能吞回肚子里了。 两个人面对面坐在餐厅里时，世界终于平静下来。 “秋辰，你以前有事都藏心里，其实很想看你打开心扉的样子。”周雪言说，“听说之前校招面试的时候你滤镜坏了，当时要是找我借就好了。” 赵秋辰愣了愣。 “你的能力老师们都看好的，其实你比我更适合做滤镜设计师。最近怎么样，怎么去了流金城工作？” “我……挺好的。”赵秋辰回答得有些笨拙，“你呢？我挺意外的，你好像挺熟悉流金城。” “其实啊，我是流金城的自由人。”周雪言有些神秘地眨眨眼。 “自由人？” “流金城不是以偶像产业为主嘛，自由人就是没有加入哪个粉丝团，但做着粉丝该做的那些事的人，也叫水军。” 赵秋辰听到“水军”两个字便懂了。 “没办法，家里欠债太多了，只能这样做一些兼职。其实我这个人正义感很强的，只不过是为了钱折腰而已。” 周雪言的话逗笑了赵秋辰，她也想放下沉重的心事，哪怕只是一顿饭的时间：“雪言啊，谢谢你还惦记我。” “这是什么话。”周雪言敲敲桌子，“你忘了吗，我爸生病的时候你帮了我那么多。” “可是那时候全班人都出力了呀。” “你陪我在医院熬了好几夜，一般人不会做到那个地步的。”周雪言眼中闪过忧郁，“我爸去世后我就想通了，只要我还活着，就要快快乐乐的，努力赚钱就是我的目标。” 赵秋辰想要抓住她的手，但又收了回去。 周雪言会是金家粉丝雇来的人吗？ 她自己也不知道身边到底环绕着什么样的风险。 之前在缓存室还得到了帮助，但不知道帮她的人是谁。 会是叔叔吗？不像。那人又为什么要把猿人的信给她看？ 那封信很短，内容只有一句话：VNS已经存放在L-10669储物柜。取物码…… “秋辰，等下一起走吗？”周雪言问。 “哦，不了。”赵秋辰回过神来，“我要去一个地方。” 停顿片刻，她又开口：“对了，你们设计部在举办滤镜设计大赛吧。我想参加，如果有机会，可能可以转岗和你做同事。” 虽然不能直接说出自己卷入了金圣杰的事件，但是这样一来也算是对周雪言敞开了一点心扉。 只有这样，她才能稍微原谅自己的胆怯。 和周雪言道别后，赵秋辰独自上了地铁。 等到听见“龙须州站已到站”的播报后，她匆匆忙忙出了车厢。 车站外头是繁华的不夜城，整座城市的心脏地带，处处弥漫着熟悉又陌生的气息。 “好久没有来过了！”赵秋辰伸了伸懒腰，便走向附近的公共储物柜中心。 她花了点时间找到了10669号，那是一个小号的柜子。信中所说的“VNS”应该就被存放在这里头。 VNS到底是什么？她不知道。 此刻为什么站在这里？她也说不清。 看四下没有人，她试着输入了信中的取物码，按下“确定”键。 “取物码已过期。”屏幕提示闪烁着。 “我在干嘛，跟小偷一样。”赵秋辰拍拍自己的脸，“清醒一点！” 总而言之，东西已经被取走了。 走出储物柜中心，看着龙须州的街景，她突然有点想念一个人。 回到家后，她犹豫着拨通了那个电话。 “妈。” “还惦记我啊？”妈妈的第一句话便是挖苦。 “妈……” “外头有家里方便吗，就这么不想回家住？” “在家里住上班就太远了，我在外头挺好的。”即便是普普通通的交谈也让赵秋辰有点窒息。 “唉……” “怎么又叹气了？” “你以后该怎么办啊？之前我提过的男生妈妈，说他们家不会考虑你这种破了相的女孩子。” “妈，你干嘛随便给人看我没戴滤镜的照片？” “总归是要给人看的，别人都说……” “为什么老用别人的话来评价我？本来这个世界上除了你就没有人会喜欢我，连你也总是数落我……” 谁能坚持和刀子嘴的悲观者多说一句话呢，哪怕那人是妈妈。 但妈妈并非一开始就是这样的人，她也曾经充满力量。 就连那个时候也是。 “秋辰，不要看！不要看！”那时的妈妈想遮住女儿的眼睛，却又忍不住扑到大门前拼命地拉扯一双手——粗糙又结实的一双手，曾经把女儿举过头顶，把妻子拉紧在身旁。 “请您配合工作！”穿着制服的警察拦着妈妈，但没能阻拦她撕心裂肺的质问。 “你说啊，人不是你撞的，是他——他怎么会那么积极去举报，因为他巴不得让你当替罪羊啊——” 年幼的赵秋辰听见，妈妈原本轻柔好听的声音被恨和痛苦彻底污染了。 她受到了惊吓，看向里客厅里的另一个人影——叔叔走上前来。 “交给警察吧，现在说什么都没用。”叔叔的身子横在赵秋辰眼前，将妈妈往回扯，似乎把一切都抓在手中。 “你滚，就是因为你！”妈妈无暇呵斥叔叔，依然拉着即将被带走的爸爸，“你怎么不说话！难道你做了他们家的儿子，就不用管我们母女了吗？你怎么可以这么自私，这么懦弱！” 就算未能明白缘由，妈妈的恨也能在女儿的血液里迅速扩散。 两眼通红的赵秋辰扑向叔叔，敲打，拉扯，撕咬。 一股无法对抗的力量捣向胸口——叔叔抬脚一踹，她倒向门口的大理石洗手台，视野被鲜血淹没。 那一天她磕破了头，失去了爸爸，也几乎失去了妈妈。 爸爸在牢狱中度过几年，整个家连同妈妈一起成了灰色调。 妈妈再也没有在家族聚会中出现过，但她却瞪着干枯的眼睛对赵秋辰说：“你不能不去，总有一天你还要受他们的照顾。” 于是她一个人顶着眉骨上的伤疤出门，无论春天还是冬天，她总是别扭地闯入亲戚们热气腾腾的饭局中，听着他们各自畅聊。 叔叔时不时对她叮嘱，甚至说着“我一直把你当亲女儿”的话。 从那些辨别不了真假的话语和眼神中，她逐渐弄懂了一些重要的事：爸爸是奶奶的养子，为叔叔引发的车祸担了责。那几年监控对滤镜的识别方式有漏洞，当时在美颜科技任职的叔叔动了些手脚便把嫌疑人修改成了爸爸。 小时候的赵秋辰无法理解，爸爸为何那样忍气吞声。 但在难熬的亲戚聚会中，她品尝了无数眼色，明白了世界上还有许多无法用眼睛看见的东西。 她看不懂他们的笑因何而笑，他们也看不懂她这个小孩为何总有一张不喜庆的脸。 七岁的她会没来由地尖叫，仇视很多东西，包括作为叔叔帮凶的滤镜。 十三岁的她到了在意外貌的年纪，从同学主动借给她的滤镜中看见自己的伤疤竟然被抹得一干二净。 十八岁的她上了大学，和社会上的所有人一样依赖着美颜滤镜。 一个无法阻挡的念头已经在她心中生根发芽：她要成为滤镜设计师。 这世界上有无法撤销的疤痕，有无法治愈的病症，有许许多多挽回不了的事情。 那么，不如把所有的瑕疵、痛苦、懊悔温柔地藏起来，只留在眼前1毫米内，让人们看人的目光不再是读取脆弱。 至少，滤镜可以做到。 那之后，和滤镜有关的东西便会时时潜入她的梦中，今夜又是如此。 夜深了，赵秋辰在迷糊中醒来。 早已关灯的房间里出现了动静，一片蓝光亮起，一下子驱散了她的睡意。 她从床上坐起来，发现笔记本电脑的屏幕自动点亮了。 是偶然吗？还是有人在入侵她的电脑？万一金家粉丝还没有罢休……怎么办！ 她下了床，把屋内所有的灯都打开，又一步步靠近电脑。 看起来没有什么异常，是自己过于疑神疑鬼了吗？她的目光落在桌上的那只磁吸耳钉上，发呆片刻后，她坐了下来。 移动鼠标，下载新滤镜。 她想做出改变，足以让人一眼认不出她的改变。 光标在滤镜排行榜上来回移动，她也犹豫着：要换上最流行的桃花雪狐滤镜吗？流金城职工也属于美颜科技旗下人员，有免费享用多款滤镜的福利。 不，不是想着变美的时候。 她将鼠标移向了冷门区域，选中了一款“蓝陨石滤镜”。 佩戴它以后，皮肤会呈现诡异的蓝色，而嘴唇则会膨胀为紫色的香肠嘴，整体看起来就如同降临地球的外星人。 “明天就这么上班吧。”赵秋辰满意地点点头。 第14章 青金石男子 赵秋辰将手机与流金城网络同步，这样即便身在线上也不会错过任何一个电话。 她在等徐承佑的来电，但是迟迟没有音讯。 上午在脸孔池工作时，她的脑子里总是飞出昨天的种种片段，手心也冒着冷汗。 “秋辰，秋辰？”在旁边工作的女孩推了推她。 “啊？”赵秋辰的注意力回到了眼前，发现正在核对的脸孔又搞错了，“啊对不起！” 就在那时，她等到了徐承佑的电话。 “猿人中午可以腾出半个小时，你过来吧。” 电话才一挂断，赵秋辰就欢呼着原地跳起。 周围的同事都一脸迷茫地看向她，她这才连忙两手交叠捂住嘴。 还好甄晓光不在，要不该挨批了。 午休时间，她便换上蓝紫色连衣裙来到永昼区。 这一次站在猿人的宅院前，赵秋辰的目光在大门上方的牌匾处停留了一会儿。 “无我居？”她念出牌匾上的字。之前来时太匆忙，她没有注意到这个宅院是有名字的。 “哎哟，有点想上厕所。”她揉揉肚子，“都怪上午喝太多水了。” 但看到敞开的大门，她还是迫不及待往里走。 踩过青苔展露的碎石地面，又穿过长走廊，在宽大客厅里等她的是徐承佑。 “猿人在花厅。”徐承佑说，“你好好珍惜机会吧……” 花厅要从这间大客厅的侧门进入，赵秋辰去过一次。 没等徐承佑说完，她便大步往那儿走去。 身上着急，连带着她的行事作风也凌厉起来。 猿人依旧坐在那张沙发椅上，目光在眼前的操作窗口中浏览着什么。 比起昨天气势十足的装扮，今天的他换上了浅色卫衣，加上亚麻色头发，看着竟有几分乖巧。 “我准备了一些东西，现在就可以开始了。”她在他跟前站定，“不过，没有第二把椅子了吗？” 这间花厅该说是热闹，还是冷清呢？ 虽然花与陈列品都不少，但只有一张沙发椅，像是用来与自己独处的地方。 “要不我去外头搬把椅子吧。” “别动。”猿人这才关掉窗口，将目光移向她。 “嗯？” 他站起身，沉默片刻后向她走近两步：“一旦你承认你做不到，我们的合作就结束了。所以不用那么麻烦。” 说完，他就地盘腿坐下，并用眼神示意赵秋辰也在地上坐下。 看来他不打算为任何人改变花厅的一丝一毫。 赵秋辰面对他坐下时，悄悄咧了咧嘴，想把脑子里下线去洗手间的念头抛掉。 “我准备了10张照片，先让我看看你的实力吧。” 她提前下载了流金城月度人气榜排名前十偶像的照片，现在把它们在猿人面前一字排开：“这些人里头，你知道哪个是你吗？” 猿人只是目光朝下，不说话。 然而保持沉默并不能为他挽回面子。 赵秋辰明白了他未说出口的答案，又问：“那这些人里有你能认出的吗？” 猿人伸手指出了一张照片。 “这是……” “金圣杰。”猿人说。 “为什么自己的脸都认不出来，却能认出金圣杰？”赵秋辰不太理解。 “哦，是因为耳坠吧。”徐承佑的突然出现吓了赵秋辰一跳，但他的话给出了线索。 赵秋辰拿起金圣杰的照片，看到他的左耳佩戴着一只镶嵌蓝色宝石的耳坠。 “是月光石吗？”她自言自语着。 “青金石。”猿人说。 “嗯？” “算了吧，你没法治疗我。” “我不是要治疗你，我只是要你认出你自己。”赵秋辰收起照片，“连自己都认不出来，也太可怜了。” “不用可怜我，而且我也不是天生就脸盲。”猿人伸出一只手敲敲太阳穴，“只是大脑有个区域被上了锁。” “以前是正常的？那不是更惨了吗！” 猿人放下手，目光有些闪躲：“医生说，如果能找到一个强烈的记忆点，就有希望打开那把锁。” “记忆点……是什么意思？” “对我来说，就是我现在唯一还能记住的一张脸。” “该不会……”赵秋辰想起上次猿人追问她的那些奇怪问题，“是一张和我一样有伤疤的脸吧？” “真的吗？”徐承佑在一旁探头探脑。 “反正不是你。”猿人对赵秋辰说。 “为什么不会是我？” “你不爱吃米粉。”猿人干脆地说。 只有在那段与记忆吻合的时间里每天都去同一家米粉店打包的女孩，才有可能是她。 “好吧，至少确定是个女孩了。”赵秋辰按捺不住好奇心，“那张脸到底为什么让你记住了？比起父母的脸印象更深吗？她是你的朋友？” “已经过去十二年了，还没有头绪怎么联系上。” “如果是朋友，不如去问问你们共同的朋友？” 猿人不说话了。 “难道没有共同朋友？你和她说过话吗？没有？”赵秋辰眨眨眼，“你知道她名字吗？不知道？这也算朋友吗！” “那就当是敌人吧。”猿人说。 “连话也没有说过就被你当成是敌人，她也太可怜了。”赵秋辰感慨一句，又说，“不过啊，你要知道一件事，一个非常自然的道理：人类，是会，长大的。” 猿人皱起眉头，目光回避着凑近的她。 “十二年前你记住的她还是个小姑娘吧，现在长大了，她的脸也不是你记忆里的样子了，还能打开你大脑里的那把锁吗？”赵秋辰句句扎心。 她看出猿人已经心烦意乱，倒是有点意外这个不寻常的人物竟会被如此寻常的问题打败。看来，人类都有自己无法面对的困境。 “今天就到这里吧。”赵秋辰直起腰，主动说，“我要下线了。” “为什么？”猿人抬头看向她，“是我腾出时间的，我的时间有多宝贵……” 赵秋辰的身体已经忍耐许久，现在她一心只想下线去一趟洗手间。 出于这个说不出口的原因，她的告别显得格外潇洒。 “那张脸……”猿人在赵秋辰起身后说，“不知道为什么留下了印象。但是……觉得同情，又悲哀。” 是一个可怜的女孩吗？ 这个疑惑伴随着赵秋辰离开宅院，下线。 在洗手间的洗手池旁听着水声时，她也出了神。 偶然朝着镜子一抬头，她忍不住大叫了一声，后退两步。 镜子里是一张外星人般的蓝色脸孔。 选了这样一副蓝陨石滤镜，结果是自己吓自己。 不过，冷静下来想想，认不出自己原来是这种感觉。 听说婴儿看到镜子里的脸都会高兴得手舞足蹈，而猿人……虽然是个令人羡慕的大明星，但这辛苦的一面还真是叫人意外。 “不对，我不用总惦记着他吧？” 她擦干手，拍拍脸，走出洗手间。 穿过走廊时，空气中浮动起一股异样：有个人在四处查看，虽然他穿得像保安，但那严峻的面容还是引起了她的警惕。 楼道口没有其他人，她假装冷静走过他身边，向着电梯加快脚步。 她等待的这趟电梯是从一楼开始上升的，距离抵达本楼层恐怕还要半分钟。 可疑的人在往这边走来，赵秋辰有点心急，但不敢回头。 一旁的楼梯间敞开了门缝，或许可以从那里下楼？ 她得承认，人在紧张时容易干出蠢事，一踏入楼梯间她就发现里面比外头更加恐怖。 黑暗中有人的影子。 她感应到危险，连忙转身，但在那个慌乱的瞬间撞上了另一个影子。 第15章 金圣杰 汽车行驶在繁忙的道路上。 “你们这是要绑架我吗？”赵秋辰问坐在两侧的陌生人，语气虽然强硬，身子却一点也不敢动。 “不是绑架，是胁迫。”右手边的人回答。 刚才在公司的楼梯间里，也是这个人突然从赵秋辰身后出现，捂住她的嘴：“别叫！” 挣扎中，她听见他说：“我不是粉丝。” 这五个字就像一个暗号，和那个帮过她的缓存室技术员说过的一样。 他们是同一伙吗？到底是什么人？心中有太多悬而未解的问题，她安静下来，跟着陌生人下了楼，上了车。 但这毕竟还是太冒险了，车子一启动她便后知后觉地后悔了。 幸好车子最终在一家餐厅门口停下，陌生人只是将她领进了餐厅的包厢。 包厢的一部分是茶室，另一部分被屏风和门帘遮挡。 “上次已经把东西给你了，你什么时候行动？”领她进来的陌生人和她在茶室里面对面坐下。 “什么意思？”赵秋辰往门帘那儿张望，里面大概藏着什么。 “那个东西。”对方重复了一遍。 “你说那封信的内容吗？”赵秋辰说，“那个是什么意思我还不知道。” “你怎么会不知道？” 赵秋辰屏息沉默，如果这几个人想说的只是这种程度的哑谜，那么刚才在车上也能说。非要在这个包厢里质问她，就说明这些话需要说给某些人听。 某些人，就在门帘的后头。 她起身，口中说着“这里好像有点热”，脚步不安地试探着，先是走到窗边，又接近门帘。 “喂！”陌生人朝她警告一声。 她退却一步，明白这警告更证实了她的想法。定了定神后，她决定抓住这不会再有的机会，冲入门帘中。 她见到了一个穿着很复杂的男人，而且和她一样是一张蓝色的外星人脸孔。两人一碰面，互相都吓了一跳，赵秋辰不由得喊出声来。 她一叫，他也叫。 门帘外的三人赶过来，拉住她的两只手臂往外拖。 赵秋辰的注意力还在那个同样用了蓝陨石滤镜的“外星人”身上，她是第一次见到他，为什么觉得并不陌生？ 他左耳那一串独特的耳饰，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金圣杰！”她喊出声来。 “外星人”朝架住她的三人摆摆手，赵秋辰才重新站稳。 他上前几步，一字一字地说：“你认错了。” “不对，你一定是金圣杰。”赵秋辰说，“我认得这个耳坠。” 猿人说起过，那是青金石耳坠。 见对方不再辩解，赵秋辰继续说：“我终于明白他们说的‘我不是粉丝’是什么意思了。” 无论是那个缓存室的技术员，还是今天带她到这里的陌生人，他们都是站在金圣杰这边的人，但不是以金圣杰粉丝的身份来报复她的。 只需要把金圣杰和他的粉丝分开看待，便能梳理清楚事情的前后经过了。 “我一直都在给你提示，要你揭开秘密。”金圣杰回到他的座位，一只手旋转着另一只手上的玛瑙戒指，目光和声音一样冰冷。 “这么一看，感觉你和猿人有点像呢。”赵秋辰咕哝着。 “开什么玩笑，我就是我。”金圣杰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我没有在追逐那猴子，我已经不一样了。” “猴子……是说猿人吗？” 除去脸上的滤镜，金圣杰也算是一个优雅的青年男子。他似乎想做出一件对猿人有威胁的事，但不能亲自动手，而他选中的代办者就是赵秋辰。 “你们说的秘密，到底是什么？”赵秋辰问。 “我不能说。”金圣杰回答她，“谁知道你有没有偷偷录像，反正那话不能从我嘴里说出来。”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你应该知道的！” 赵秋辰咬咬唇，放弃了追问：“我还要回去上班，如果我的同事发现我不见了，会报警的。” 她趁着气势往门口走。 “今天是8号了。”金圣杰抬高音调，“最迟到14号，你一定会公开的。” “虽然我没有搞清楚你想说的是什么……”赵秋辰回头，“不过就算我知道了什么秘密，公开不公开也是我自己的事吧？” “今天我们不是绑架你，而是胁迫你，你不想知道是什么意思吗？”金圣杰似乎笑了，但在滤镜的作用下看不清晰，“我们绑架的不是你，而是你在意的东西。” “什么东西。” “你真实的脸，你的名字，还有所有别人想知道的信息。”他又开始转动手上的戒指，“如果这些东西落入我那些可爱粉丝的手上，他们会用什么手段……把你撕碎呢？对了，要提醒你一下，你身边到处都是我的人，逃跑也是徒劳的。” 金圣杰的人还拦在包厢门口，赵秋辰不客气地瞪着他们，直到他们终于让出了通道。 离开包厢，走出几步，赵秋辰就腿软了。 她扶着墙徐徐往外走，一直到出了餐厅，胸口仍觉得压了一块大石头。她深吸一口气，给周雪言打了电话。 “雪言……” “秋辰，怎么了？” 虽然想找个人倾诉，但她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只是听见周雪言的声音，心情也跟着平静下来。 “也……没什么。”她说，“就想问问，你知道偶像和粉丝团的关系吗？” “怎么突然关心起这个了？” “我本来以为偶像和粉丝团是一体的，但是……” 但是当金家的粉丝在追杀她时，金圣杰又在给她提供情报；当她以为粉丝们会放过她时，金圣杰又用力掐住了她的咽喉。 “官方和粉丝团打配合是很正常的，不过这只是一重关系。官方被粉丝团绑架也很常见，尤其是对顶流偶像来说。”周雪言的回答令人意外。 “官方被粉丝团绑架？” “粉丝团本来就是很复杂的组织，爱、权利和金钱缺一不可。 每一天为了维持人气，粉丝们要在统一规范下行动。 说直白一点，那是一个少数人对多数人进行控制的地方，不仅控制粉丝，也试图控制偶像。 他们希望偶像按照他们的想法行动，同时他们也能引导粉丝团内部的舆论方向。 ‘粉随正主’的背后，其实可以说是互相塑造吧。” 这样一想，金圣杰与金家粉丝的不同步也说得通了。 “粉丝们把大大小小的事都当成是战争，有时候反而是一群危险的人。” 听到周雪言这么说，赵秋辰也有点哆嗦。 不能让金圣杰把她交给粉丝。 可那封信中的VNS到底是什么？没能弄懂这个，就没法往前多迈出一步。 街旁的广告屏映出她的模样，她走近一些，苦笑一声。 蓝陨石滤镜也没法保护她，还是放弃这可笑的模样吧。 她换回了正常的滤镜，回到公司大楼。 人类注意力的奇妙之处，就在于能因时而异地对信息筛选和聚焦。 往日没有在意的细节，某一刻开始就突然看得见了。 赵秋辰回到机房，在登上神经座椅之前，留意到黑色的座椅表面有一行白色小字：Virtual Nerve Seat。 她想到了那神秘的“VNS”，难道就是“神经座椅”的意思？ 不对，她亲眼见过10669号储物柜，那大小最多只能塞入一只背包，不可能装得下座椅。 而且如果是神经座椅，人人都可以买到，猿人也就没有必要隐瞒什么了。 VNS或许是与神经座椅有关联的某件物品。 她钻入座椅，等着透明的玻璃罩自动降下，脑中还在想着那封信。 那封信是流金城高层给猿人的，而且冒着遇上间谍的风险在线上传递，一定有什么特殊原因。 一则消息从手机中传来，赵秋辰看到发送者是陌生号码：“你已经是我们的间谍了，只要公开我们的联络记录，猿人就不会相信你。该帮谁应该很清楚了吧？还有6天。” 又是金圣杰那些人。 “间谍啊……”赵秋辰嘴角苦涩，“说不定人人都在做着间谍呢。” 金圣杰要她最迟在14号公开那个秘密的原因很明显，他觊觎着月度积分榜冠军的宝座。 如果15号之后他和猿人之间的投票数没有发生颠覆性改变，他就不会再有机会了。 因此，信中的秘密一定有着足以毁灭猿人的分量，只要公开，金圣杰便有机会在人气上反超猿人。 没想到偶像之间的竞争竟是这么**裸。 放下手机，忘掉现实，她准备连接上线。 第16章 坏心眼 刚刚进入流金城，赵秋辰便回到了工作大厅。 马经理来得比她更早，但工作区域内仍不见甄晓光。 员工们一个个排队站着，看样子马经理要宣布些什么。 赵秋辰悄悄挤进队伍里，听到马经理尖着嗓子说：“我们的投票机制改革了，今后审核申诉不需要你们这么多人了。后勤部要分一拨人出去，辅助其它部门的工作。” “你有听到什么风声吗，会是什么工作？”赵秋辰身边的人在低声讨论。 “管它什么呢，还会比我们现在更累吗？” 马经理呲着牙，以准备发放赏赐的目光深情扫视人群：“听到名字的等下集合！” 一轮名单宣读下来，入选者们高兴击掌，没有入选的只能原地叹气。 赵秋辰没有听到自己的名字，这倒是在预料之内。 她是新人中的新人，经过这一轮风波还能守住现在的工作已经算是走运。 员工解散归位后，赵秋辰也打算回到脸孔池中，却被马经理单独叫住了。 “小赵，之前让你受了委屈啦。”马经理和她贴得很近，搓着两手对她俏皮而神秘地眨眼，“现在有另外的任务安排给你。” 在无滤镜状态下，那张暗色调的脸孔实在不适合这表情。 但他所说的，应该是一项比较轻松的工作吧？ 赵秋辰跟着马经理在大楼里兜兜转转，上上下下，经过一条似虚似实的走廊后，到达了一间阴森宽大的办公室门口。“赵总在等你。”马经理冲她摆摆手后，便退出了办公室。 赵秋辰打了个寒颤。 虽然在半路上已经隐约猜到这个结果，但她真是不想在流金城里见到叔叔。 那张脸是一根残酷无情的刺，尖端死死追向她。 “赵总。”她对着叔叔的背影艰难开口。 “其它的话我也不多说了，我们下面的子公司签了些艺人，助理这个职位有点人手不足。”赵之斌从很远的位置转过身来，“我想把你派过去。” “哦。”她胆怯地应声。 签约艺人？ 赵秋辰能想到的只有猿人，但他是顶级偶像，不可能让她这个没有行业常识的新人去做助理。 余下的艺人她连名字也认不全…… “是……要做哪位艺人的助理？”她问。 赵之斌说出了最不可能的名字，以至于那一瞬间她感觉听力从身上分离了出去。 “猿人……吗？”她不敢相信，又问了一遍。 “公司给他安排过助理，但他戒备心比较强，还是选择了自己带的人。他对我们公司来说是很重要的一笔资产，我得更了解他。你要表现得自然一点，让他相信你。”赵之斌的目光掠过一段很长的距离，落在赵秋辰身上。 她连忙低下头。 “把他每日的行踪写成报告给我。” “哦。” 等等，报告？她抬了抬头，又是做间谍吗？ “你也知道，我一直把你当亲女儿看待。是时候让你好好锻炼锻炼了。” 她艰难地“嗯”了一声。 “等下就会有人通知猿人新助理的事。”赵之斌说，“不管他是什么态度，你得留在他那里。” “好，我知道了。”赵秋辰没有任何反抗，这是她与叔叔一贯的对话模式。但在退出房间前，她忍不住多问了一句话。 “对了，我的上级甄晓光她是不是……” “她调走了。”赵之斌说得很干脆，“没什么事的话，你准备去猿人那里报到吧。” 赵秋辰拿到了这天下午猿人在永夜区的工作行程，包括录制互动影片和拍摄写真。 她找到地点时，守候已久的粉丝们已将大楼的入口大厅围得水泄不通。 “猿人完成拍摄了！出来了！”粉丝们用尖叫传递着消息。 赵秋辰的目光还搜索不到猿人，便只能远远看着拼命想要送上礼物的粉丝们，在一旁自言自语：“有这么多人喜欢，很幸福吧。” “猿人要走了！”有粉丝高喊着，“不要走！不要走！” 粉丝的队伍在随着猿人移动。 赵秋辰没有吭声，只是一路跟在后头。 偶尔，她能看到他一两眼，但他绝对认不出她——她换上了工作服，刘海也好好地遮住了伤疤。 而徐承佑则忙着接下粉丝送的礼物，也没有留意到她在近处。 她有点想要笑话猿人，虽然他满脸高兴，但估计手还插在口袋里吧。 “天哪，我握到猿人的手了——” “我也是！好暖！好软！” 听到粉丝们的声音，赵秋辰撇撇嘴。 好吧，就算手没有插在口袋里，那也不能算是真正的热情，他只是个伪装高手，能有什么内涵呢？ 仔细一看就会发现，他那张脸其实也很普通。 近处的粉丝们一阵推搡，如同一阵浪涌。 猿人往赵秋辰这边看了过来，即便是有所遮挡的脸孔，也让周围的色彩瞬间单调，更何况有一瞬间他似乎看到了她—— 那是一种目光相接的奇异感觉，持续了大概两三秒，余韵却很长。 赵秋辰拍拍胸口：“差点就被迷住了。” 吸气，呼气，再吸气。 她觉得自己成功恢复了清醒。 就算长得确实好看，他就真的够资格得到这一切吗？ 不是常有“德不配位”的说法吗？ 赵秋辰叹了口气：算了吧。 现在她成了赵之斌的眼线，为了减少愧疚感才想要挑出猿人的毛病，但有毛病的正是自己吧。 真正该苦恼的是怎么接受这不堪的自己。 或许，她该拒绝叔叔的安排，对他说一次“不行”？ 这个临时冒出的想法吓了她一跳。 叔叔是一棵栽在心脏上的大树，从厌恨到恐惧的漫长季节里，已经盘根错节。 今天也只能继续狼狈求生。 她决定装作大大方方的样子走上前去。 但她低估了粉丝的力气，她们拼命捍卫着自己与猿人的距离，将任何靠近者都视作对手。 有的身子撞开了她，有的脚踩中了她，有的手直接将她往地面推去。 没有悬念，她摔了一跤。 “喂，我不是粉丝——”她揉揉手脚，试图站起来，“我是……” 人群突然杂声一片，都往后退了一两步。 赵秋辰探着头，看到手上肩上挂满礼物的徐承佑也摔了一跤，礼物掉落得到处都是。 猿人在保安的护送下快步进了休息室，在那里他可以直接将自己传送回永昼区。 他离开后，粉丝们也渐渐散了。 赵秋辰起身，走到徐承佑跟前，蹲下和他一起捡礼物。 “小赵？你怎么也在啊？”徐承佑这才发现了她。 “嗯，我帮你吧。” “唉，不是我不小心。”徐承佑有些委屈地嘟哝着，“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猿人拽了我一把，我才摔倒的。” “他拽你？故意的吗？” “嗯。不过我这么说你也不相信吧，大明星都有点怪脾气的。” 赵秋辰和徐承佑一起回到了无我居，在池塘边的沙发上放下成堆的礼物后，徐承佑说：“这次麻烦你啦，你可以走了。” “猿人在里头吗？”赵秋辰的目光向屋内投去。 “这种时候一般都在花厅吧。哎，你干嘛——” 赵秋辰往里走，虽然在看到猿人后气势减了大半，但还是质问道：“那种地方为什么要故意拽他一把？仗着粉丝多就可以欺负人吗？” 徐承佑也赶到花厅，但听到赵秋辰用“坏心眼”三个字评价猿人后便只敢躲在门口，不敢吭声。他后悔对赵秋辰抱怨了。 “你回去吧。”猿人回头看了赵秋辰一眼，继续摆弄手中的花束，“我不需要新助理。” 徐承佑眨眨眼，扒着门探出头问：“难道新来的助理就是小赵吗？” “是我。”赵秋辰说，目光依然投向猿人。 猿人放下花束，突然问徐承佑：“她长得好看吗？” “什么？”赵秋辰皱起眉头。 徐承佑也感到意外，看向赵秋辰，支支吾吾半天才说：“反正……不丑。” “你是想对我精神攻击吗？”赵秋辰说，“以为这样我就会气得不想做助理了？呵，呵呵，幼稚。” “就算你是我的助理，也不要跟在我的身边公开露面。”猿人说，“粉丝们只喜欢长相丑陋、身材臃肿、上了年纪的女助理。这三样，你符合哪一个？” “我……” “你会变成粉丝的敌人。” 赵秋辰回忆起来，在被粉丝们推倒前，她差点就要说出“我是助理”了。她以为只要让粉丝们明白她的身份，她便能安然走到猿人身边。 “所以刚才让我摔倒，是为了阻止小赵来找我们吧！”徐承佑恍然大悟，“我怎么没考虑到，女粉丝确实太喜欢嫉妒了。” “你……”赵秋辰看着猿人，想到了更多。 “小赵，原来猿人是不想让你犯错。”徐承佑说，“虽然我吃了点苦头，但是做了件好事，哈哈。” “你……”她想对猿人说些什么，却又不敢开口。 “我说过了，我不需要新助理，你走吧。”猿人的脸上已经没有了给粉丝们看的笑容，平静得有些冷酷。 “你那时候……”心跳发出警报，她似乎非说不可，“就认出我了？” 她就站在他的对面，却比摔倒的瞬间更加眩晕。 第17章 认出 “你认出来我了对吧？”赵秋辰又问了一遍。 他和她面对面站在花厅里，却像身处暗流涌动的战场。 赵秋辰藏着期待，一颗心无声地朝他滑行着。 猿人则将其拒之千里：“你只有一张脸吗？一个人认出另一个人可以通过很多方面。” “真的？”赵秋辰仍在徘徊，“当时现场那么多女粉丝，和我身材相似、声音相像的人也不少吧。” “是气质对吧！”徐承佑一拍脑袋，“我就说猿人总能认出我，原来靠的是我的气质。” 这话很难相信，也很难反驳。 “那你说说，我是什么气质？”赵秋辰追问着猿人。 在内心的景象中，她与他相隔的距离已经没有那般广阔。 她等着天空裂开一道缝，她便能沾上一点有如夸奖的阳光。 但开心得有点过早了。 “赵秋辰，年龄22岁，视觉传达设计专业毕业，流金城后勤部职工，试用期，目前是外派状态。”猿人看着她不带感情地说出这一串内容，然后才笑笑，“我说得对吗？” “你怎么知道这些……” “你忘了这里是虚拟世界吗？只要额外加载一个人脸识别身份的程序，我不仅能‘认出’你，还能查看你的详细履历。” “所以刚才，你也是靠这个程序认出我的？”赵秋辰有些失望，又不乐意就这样相信，“那你之前为什么不用？” “我难道是铁人吗？”猿人的声音带着一些嘲讽，放大着她的无知，“加载这种程序对身体的负担会有多大，你忘了生日见面会上我为了维持体力需要不断补充氧气和药水吗？那种情况下再使用这种程序，我就真的要靠呼吸机存活了。” “没听你说过还有这种程序啊……”徐承佑眨眨眼，“是经纪人给的吗？随随便便买不到吧？” “嗯，算是特权。” “我就说嘛！不愧是我们猿人，嘿……” 说到特权，猿人的脸色却没有可见的愉快。 赵秋辰直截了当地说：“但你好像也没有多高兴。” 猿人坐回花厅的沙发椅：“如果为特权而高兴，那和慢性自杀有什么区别？你越依赖它，就越是虚弱。” 说完，他才给了赵秋辰一个有距离的笑容。 他知道她就是特权带来的副作用，但仔细想想，如果不是她，也会有其他人取而代之来到这里，像漂亮的肿瘤依附在他脚后跟上。 坦白说，赵秋辰这个人还算容易应付。 猿人轻拍左手腕，从弹出的操作窗口中调出一份日程表。 他伸手探入窗口，将日程表取出——就像是能把电子物品实物化的魔术师，之后向视线前方轻轻一抛。 日程表停留在赵秋辰面前，在悬浮中轻微地一上一下，像是催促她接住。 “如果你想为我工作，就好好想想如何才不会浪费掉我比钻石还宝贵的时间。”他说。 赵秋辰接过日程表，又看向他：“你的意思是，不会赶我走了？” 他将后背靠上沙发椅：“祝你能让我比现在更受欢迎。” 这是一个好信号。 赵秋辰松了一口气，又兴奋起来。 不管如何，她决定拿出行动——干脆跑动起来！ 她首先在院子里的小花园中找到了一个看起来有潜力的区域。 “反正空着也是空着。”她一手叉着腰想：就在这里吧。 在这被留白的区域，她放置了一面两米高的人气排行榜屏幕。 如此一来，古色古香的院子里便多出了一块会跳动的“心脏”。 但徐承佑却忍不住笑话她：“你以为我没放过啊？猿人说他不工作的时候不想看见排行榜，你等着吧，他要是发现了就会删除的，还会发脾气给你看。” “为什么不看排行榜？”赵秋辰反问，“这不就是偶像该做的事吗？” “这……我哪会问那么多啊。”徐承佑说，“不过我想，反正每天都是第一名，看多了也没什么惊喜吧。小赵啊，你可能还不懂，我和猿人绝不仅仅是上下级关系，我们之间还有情谊的。我看他平时辛苦，就想着休息的时候别看这些了。” “说到休息……”赵秋辰又往屋内大步走去。 “小赵，你干嘛？”徐承佑在后头追着她，和她一起进了花厅。 “猿人，我看了你的日程，你在线的时间太长了。”她找到猿人说。 猿人正在挑选着装，身边被条纹撞色衬衫、白色钻光西服、拉链拼接夹克、黑白墨染口袋衫和贵族系深棕外套的一比一模型所环绕。 “这套好，还是刚才那套好？”他试穿了一身，又换了一身。 “哦……”赵秋辰挠挠头，“这套。” 看不见的造型师在远程给出了和她一样的答案。 猿人身上的这件黑色低领衫虽然宽松随性，但一条银色项链已足够点睛，加上右手的黑色腕绳和冷色调戒指，绝对不会在好感度上失分。 虽然猿人刚才不是在问赵秋辰，但看见她认真思索的样子还是笑了笑。 “猿人，我刚才想说的是，你的时间安排得是很满，又是演出又是采访又是训练的，但还是有休息时间的。”赵秋辰继续她的话题，“休息时间就不要在线了，离开神经座椅去好好睡一觉，或者去公园散散步不好吗？一天上线将近二十个小时，是个人都受不了吧？” “我是请了个老妈吗？”猿人收拢起所有时装模型，花厅又一次变得宽敞亮堂。 “什么？” “如果你想成为一名不碍事的助理，就少做一点。少即是多。”猿人虽然微笑着，瞥向她的目光却冷冷清清，“难道说，给你亲爱的叔叔打报告还不够让你消磨掉无聊的时间吗？” 赵秋辰后退了半步，这突然的打击让她有点想逃走。 原来他已经知道了。 “叔叔？什么叔叔？”徐承佑咕哝着，“小赵不是赵总派过来的助理吗？赵之斌……赵秋辰……原来小赵你是……” “徐承佑，是不是该出发了。”猿人打断了他。 “哦对。”徐承佑说，“下午的综艺活动录制完以后，会有二十多家媒体采访。对了，今天排行榜前十的偶像里还有另外两个人也会在……” “走吧。”猿人掠过赵秋辰身边，大步向外走去。赵秋辰也跟上一步，却被徐承佑拉住：“我去就够了，你又帮不上忙。” 他的话给她浇了一头凉水。 “那我……” “你就在这里待着，等下经纪人会把任务传过来，你记得好好处理。” 赵秋辰一个人被留在了宅院里。 乐观已消耗殆尽，只留下羞愧和空虚。 是自己表现得太明显，被猿人看出来了吗？ 还是说，猿人早就知道叔叔派来的助理一定不会是单纯的助理？ 既然身份已经被揭露，为了尊严考虑，还能继续在这里待下去吗——赵秋辰坐在大厅的门边，问自己。 但离开也是需要勇气的，现在的她并没有去和叔叔说不的勇气。 “叮咚——” 她听到了提示音，抬起脸，一道窗口在她面前浮现。 “本日精选粉丝信已送达，请接收。” “哦。”她抬起手，伸向窗口。 尚不知道粉丝信该如何处理，她的手指便点在了“实物模拟”的选项上。 一时间，一堆粉色、黄色、蓝色的信件从窗口里涌出，瞬间就淹没了她的膝盖。 第18章 粉丝信 猿人回到无我居时，脚步有些犹豫。 他是直接和徐承佑一起被传送到大门处的，一抬头，目光尽头似乎有些不寻常。 “那个小赵坚持不了多久的。”徐承佑揣摩着猿人脸上的不愉快，说，“我把一些无关紧要又麻烦的工作推给她了，这种没经历过风雨的小朋友很快就会哭着让她叔叔把她调走的。” 猿人没有回应他，只是谨慎地迈出两步、三步—— 走廊上似乎漂浮着什么。 徐承佑这回也注意到了，紧张地四面张望：“门禁被破解了？有黑客？” 越是往里走，漂浮物就越多。 等到看清那些漂浮物都是面貌各异的人脸时，徐承佑已经胃中翻滚，在现实层面快要吐了。 一张张没有厚度的脸孔上，还贴着密密麻麻的彩色便笺笔记。 它们投射在猿人的眼中，就像热带雨林里的食人花，总是叫人警惕着会从哪里突然冒出来。 霎时间，他眼中又出现了数个聚焦脸孔的读取框，无数信息以文字形式涌现出来—— 人脸识别程序正在自动分析这些面孔背后的身份信息。 猿人的视野开始变形，像是遭到了尖锐的视觉攻击。 他痛苦地闭上眼，用手臂挡着面前，发出语音命令：“关闭人脸识别程序。” 过了几秒，系统语音回应他：“程序已关闭。” “我这就……全部处理掉……”徐承佑的状态也没有好多少。 “你们回来啦？”赵秋辰正在跑近。 猿人缓缓睁开眼，重影和扭曲依然存在，但他不想多待，便扶着墙往里走。 “进黑客了还是怎么回事？”徐承佑问赵秋辰，“哪里来的这些恶心人的东西，我们有什么东西丢了吗？” “哦不是……这些是我的功课，我看院子挺宽敞的所以就借用一下……”赵秋辰咬咬唇，“我会全部收起来的！马上！” “是你干的？你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也不能完全算是我个人的事……”赵秋辰一边伸手向半空中收起脸孔，一边小声解释，“我不是要帮猿人认出自己的脸嘛，刚好想到我收集过2000张人脸，就拿出来温习一下特点……” 她悄悄瞥了一眼猿人，在他跨入大厅之前，那脸色就像幽暗的树林。 “对了，刚才有很多粉丝的来信……” 赵秋辰话没说完就被徐承佑拉住：“你先把东西收拾干净！就不能做点会让人高兴的事吗？” “哦。” 收拾掉所有漂流在空中的脸孔后，赵秋辰轻声回到大厅。 猿人看起来还在头疼，他仰头坐着，什么也不干，只是用两手捂住眼睛。 赵秋辰清清嗓子，从身边的桌上取出一封信拆开：“哥哥，今天又因为梦见你而舍不得醒来。好想抱抱你，乘着你宽阔的肩膀飞向宇宙……” “你在干什么。”猿人保持着捂眼的姿势，疲惫地问。 “粉丝信啊，你现在不方便看吧，我念给你听你应该会高兴的。” 徐承佑瞪圆了眼睛，视线缓缓移向猿人，没有说话。 “我不听这种信。”猿人说。 “不用害羞。”赵秋辰感到使命的重量，虽然信中字字肉麻，但她还是努力揣摩着粉丝的热情。 现在念完了一封，她又急着打开另一封。 “哦，这个挺大胆呢。”她提高音调，“咳咳，亲爱的猿人，别的粉丝通过送礼物来引起你的注意。我不一样，我向你索要礼物。请送给我你的唇印！” 猿人一声不吭，气氛有点凝重。 徐承佑终于憋不住了，弯腰大笑起来。 “怎么了？”赵秋辰抓着信的手缓缓垂到了腰间。 “今天就到这里吧。”猿人仰头对着天花板，一动不动，“你可以下班了。” 徐承佑将一脸尴尬的赵秋辰推出了大厅，还在笑，说话也断断续续：“这种信可以转化……语音……哪里需要自己读啊。” “是吗……” “还有啊，猿人很讨厌粉丝信的。”徐承佑挤挤眉，“今天没发脾气算你走运。” “可是，粉丝信是经纪人那边传过来的。” “那倒是我故意安排的。”徐承佑咕哝着，窃笑了一声。 “对不起。”赵秋辰说，“我以为粉丝的关爱会让他高兴。我自己……从来没有得到过这么多热情的爱意，所以很羡慕他。” 她这么一说，徐承佑也觉得心里有点不对劲。 “唉，也不是你的错。”他拍拍她，“主要是他这种级别的偶像，被告白得太多了，不能因为这些东西又喜又悲的。否则，像以前那样一会儿‘哇，我好受欢迎啊’，一会儿‘之前说要天天写信的粉丝后来怎么不写了’，怎么保持冷静搞事业嘛。” “以前……他是那样的吗？” “每个偶像都有这种时期嘛。” “不能走远点吗。”大厅内的猿人一只手还压在额头上，“说的什么都听见了。” 赵秋辰昏昏沉沉下了线，几乎是以爬的姿势离开神经座椅的。走出公司大楼后，她冲着夜空呼了一口气：“我都在做些什么啊？” 手机在震动。 “该不会又是金圣杰吧……” 她点亮屏幕，看见的是一条匿名消息：海选在9月9日中午12点结束。 “海选？发错了吗？” 她刚收起手机，就记起了什么。 该不会是美颜科技集团的滤镜设计大赛吧！ 她慌慌张张找回那条消息，但是无法从匿名栏找到联系方式。 “雪言应该会知道……” 她用颤抖的手拨通了周雪言的电话。 “喂，秋辰？” “雪言，你知不知道集团的滤镜设计大赛有海选的？” “有啊，今年和往年不同，增加了几轮选拔，而且前几天消息都一一传给报名的选手了。该不会……你没收到消息吧？” “我刚刚才发现，而且提交海选作品的截止时间就是明天中午了……” “难道之前没联系上你？” 想到几天前她还在因为金家粉丝的搜查东躲西藏，拒接了不少陌生电话，赵秋辰只能发出懊悔的声音。 “可是我听说，如果联系不上本人，也会联系部门里的直接负责人。”周雪言又说。 “那就是……晓光姐？该不会，给我发消息的是晓光姐吧？但她为什么匿名呢，而且现在才联系我……” “虽然还不知道你在流金城里都做什么工作，但是听起来危机重重啊。”周雪言问，“难道这种事你的负责人还不能明着告诉你吗？有谁给她施压了？” “我不知道。” “那就想想，有人不希望你转岗的吗？” 站在清凉的空气中，赵秋辰想起了那间阴森宽大的办公室里转过身来的赵之斌。 “倒是……有一个。” 第19章 交易 9月9日，距离集团滤镜设计大赛的海选投稿截止，还有不到5个小时。 赵秋辰从来没有这么早登陆流金城。 徐承佑还未在宅院里现身，她怀着一丝侥幸穿过大厅，往花厅里探入头——猿人果然已经在了。 他在阳光的另一侧坐着，右脸倚靠着自己撑起的手，像一个安静的听雨人。 只不过空气中播放的不是絮絮的雨水，而是转化为语音版本的粉丝信。 “给猿人：感谢你在疲惫的生活中为我们带来了这么多幸福的时光，真的辛苦了……” 他不是讨厌粉丝信吗？ 赵秋辰看着猿人月亮般灰白的背影想。 但她一时不忍破坏那气氛，便靠在门外不出声。 “亲爱的猿人，希望在你苦恼、孤独、劳累的时候，可以记住：你是一个被爱环绕的人。不论偶像猿人还是作为普通人类的你，都给了我们努力生活的理由。所以在感谢你的同时，请你为自己着想，健康幸福地生活吧，我们无论如何都会一直支持着你！” 这封信播放完毕，赵秋辰深吸一口气，敲了花厅的门。 猿人低了低头，手指轻轻擦过脸颊，之后才让沙发椅转向她。 “你……哭啦？” “没有。”他否认道。 看他这个样子，她觉得他一定是哭了。 “我是想……之前你答应过做我的滤镜模特的，现在刚好有时间……”她像许愿一般紧张地提着要求，“其实我马上就要提交一个投稿，数据运算还需要时间……” “怎么办呢？”猿人的头从一侧偏向另一侧，不慌不忙地说，“我现在没心情。” 赵秋辰窘迫地咬咬唇。 猿人主动打破了安静的空气，向着她：“不如，我们来交易吧。” “嗯？” “我知道赵之斌让你过来的目的，昨天你跟他报告了什么？” 这就是多头领导的难处吗？ 赵秋辰犹豫着该说还是不该说。 “就……就是普通的工作汇报，你的工作，还有我的工作什么的。” 他侧过身，沉吟片刻，说：“我重新考虑了你的话，很有道理，我也需要休息。” “是……是吗……” “不过你毕竟是女孩，有些不方便，所以在我休息的时候你能回避吗？每天半个小时就够了。你只要在报告里如实写我这段时间在闭目养神。作为交易，我现在就可以做你的模特。” 明明昨天她说的休息是让他下线的，现在的说法听起来还是在线上。 不过她也没法计较那么多了。 “休息倒是可以，我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赵秋辰搓着手指，“那可以开始了吗？” “嗯。”猿人没有再拒绝。 赵秋辰知道自己得快点抓住机会。 她就地坐下，调出操作窗口，从中探入手，取出画笔和画板。 画板上已经有一幅草稿，但仍有许多需要强化的细节。 现在，她要像一只忘却了自我的切叶蚁，全心全意地对着精心挑选的树叶裁出心爱的形状。 猿人似乎有自己的事要想，很快便出了神。 在他的沉默里，赵秋辰描绘轮廓的手也变得迟钝。 她不由得想起自己说过的一句话——“你是不是并不想做一个偶像？” 现在她知道自己错了，猿人不是不想做偶像。 相反，他一定是天生的偶像。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虽然表面波澜不惊，眼中却有罕见的深情。 “怎么了？”猿人注意到赵秋辰的样子比他更为呆愣。 “哦，没什么。”赵秋辰回过神来，冲他微微挤眼，“你可以做出高兴一点的表情吗？现在这个样子有点太……朦胧了。” 猿人轻轻点头。 不知道他想起了什么，那升起的笑容格外温柔。 赵秋辰看着他，虽然明白那回应她的笑容只是娴熟的服务——就像他给粉丝们供应的礼物，但她心中的阴翳迅速被刺眼的东西驱散了，胸膛也响起了鼓声，一跳，一跳，哦不是鼓声，是难受的心跳。 呼，差点又被迷住了。 她强行让右手动起来，虽然只是用笔勾勒一两下草稿。 “你想做滤镜设计师吗？”猿人主动问她。 “嗯。”她看向画板，用手中的笔修修补补，“我觉得滤镜是好东西，反倒是很难理解为什么会有流金城这种屏蔽滤镜的地方存在，说实话，在这里的每一天都不好过。” 虽然猿人算是上级，但又不能完全算是上级，大概是因为这样，赵秋辰反而能够对他吐露这番心情。 “到处都是滤镜的现实，到底有什么吸引力？”猿人又问。 他的口气不像是炫耀，不像是讽刺，倒是像一个简单纯粹的请教。 “你大概从来没有遭到什么不好的待遇吧。”赵秋辰笑他，“人是有偏见的。所以，与其被人强加偏见，不如自己选择想要的滤镜。像我这样相貌有缺陷的人，只有生活在滤镜里才不会马上被人看扁和笑话。” “你没有缺陷。” “嗯？” “等你知道真正缺陷的时候，就不会这么说了。” 虽然不清楚猿人具体指的是什么，但赵秋辰从他的话里品尝出了一些体贴。“原来偶像和偶像也是不一样的。”她有点感慨，“你和金圣杰完全是两个类型。” 猿人眼中的光彩熄灭了。他把手插在口袋里，恢复了有距离感的模样：“画完了？” “哦，马上。”她担心他生气了，“我不是说我见过金圣杰，我根本不认识他……” “你最好不要和他有任何接触。” “金圣杰……吗？”赵秋辰有些犹豫，但还是问出口，“你和他有结什么仇吗？” “我倒是很想和他聊一聊，但他最讨厌的事就是和我放在一起被提起了。” “你们的关系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就是这样我才更想跟他说清楚。” “说清楚什么？” 猿人靠上椅背：“我更受欢迎，是因为我更有吸引力。” “那你还是别说了。” 赵秋辰收起画笔，将完成后的画稿放远一些审视，接着满意地点点头：“可以拿去做数据运算了。” 完成美颜滤镜的设计图投稿需要三个步骤： 第一，绘制出可以称作样板的静态脸孔图； 第二，通过计算机的数据运算，生成能够匹配于人脸的动态滤镜； 第三，将原始静态图与动态滤镜一同打包，通过美颜科技的专属通道提交。 赵秋辰站起身，看了看时间，还不到上午9点。 在喜欢唠叨的徐承佑到来之前，她还有些时间在虚拟计算机上安排滤镜的数据运算。 “对了……”离开花厅前，她想起了要说的话，“偶像这个职业也没有你之前说的那么糟糕。偶像其实应该是给人慰藉，甚至传递梦想的。你刚才就帮助了我的梦想，我搞不好真的会变成你的粉丝。” 走出花厅，赵秋辰倒吸一口凉气。 难得说了那一番感人肺腑的话，猿人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不，准确地说，他的脸色反而变难看了。 整个上午，在无我居大厅里的赵秋辰都坐立不安。 她将滤镜设计稿数据运算的预览窗口缩小后摆放在身边，时不时就看一眼进度。 “小赵，你今天怎么回事？”徐承佑不太高兴，“知道自己本职工作是什么吗？” “不好意思。”赵秋辰回避着责备的目光，继续整理成堆的粉丝信，“这些信都是经纪人筛选以后传过来的？猿人的经纪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我们经纪人不是一个人。”徐承佑回答她，“是个团队。” 他的目光本来被困在一堆行程计划中，现在他从繁忙中抬起头看了赵秋辰一眼，补充道：“真正的领导就是赵之斌，你的叔叔。” “我可以提一个问题吗？” “你说。” “知道猿人是脸盲的，现在有多少人啊？” 这是一个高度敏感的问题，徐承佑往四周瞧了瞧，压低声音说：“赵之斌赵总，加上我。本来就这两个人，现在又多了一个你。你也不能说出去啊！签过保密协议了吧？” “知道了，徐……”赵秋辰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 “叫我佑哥吧。” “佑哥……” 听到这个称呼，徐承佑将目光收回到行程表上，嘴角却得意地翘起。 “那个金圣杰也不知道吗？”赵秋辰总觉得金圣杰掌握着猿人的什么秘密，“他和猿人的关系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是我来这里之前的事了。”徐承佑抬起头，“他们本来是同一家公司的，算是师兄弟吧，听说那时候两人关系还很不错呢。猿人一出道势头就很好，但是金圣杰一直在十八线。在这个圈子里，红还是不红这种事很难说的。” “嗯嗯。”赵秋辰点头。 “后来金圣杰毁约，去了另一家公司，有了资本做靠背以后人气也一下子起来了。 那个时候开始，他和猿人的关系就剑拔弩张了。 凡是猿人参加的活动，金圣杰知道了就不会去。 猿人也邀请过很多次和金圣杰见面，都被拒绝了。” “猿人还邀请过他吗？” “嗯。”徐承佑往花厅的方向瞅了一眼，凑近赵秋辰轻声说，“猿人说过一句话，说他犯过错。更具体的我就不清楚了。” 犯过错？这情报真是令人好奇。 虽然也不能说猿人就算个好相处的人，但金圣杰绝对不是和善的家伙。 如果两个人之间有什么瓜葛，她宁愿相信猿人多几分。 “啊！” “怎么了怎么了？”徐承佑被赵秋辰的惊呼吓得不轻，毕竟他们刚才在讨论的都是敏感话题。 “进度条……”赵秋辰捂住嘴，眼睛盯着身边的数据运算窗口，“和刚才比起来一点也没动。” “我还以为什么事……”徐承佑松了一口气。 “12点之前，我要把作品投出去才行！” “是虚拟计算机不行吧，你得在线下找一台配置更高的电脑，不过啊……”徐承佑又往花厅方向瞧了瞧，“猿人要批准你的请假才行。” “哦！” 赵秋辰刚站起身就被徐承佑叫住：“他不可能批准的。” “为什么？” “看在你喊我一声哥的份上，我跟你透露点消息。昨天你下班以后，我们其实花了一点时间讨论你的事。”徐承佑压着嗓音，导致这场谈话的两个人都显得鬼鬼祟祟。 “我的事？” “虽然是我先提起的，但是猿人也非常认可，就是要用一些手段让你知难而退。比如专门给你分配无意义的工作内容，再想办法对你的工作挑刺；比如拉长你的工作时间，并且绝对不批准你的请假。除了没法克扣你的工资，其它方面我们倒是想了不少。” 赵秋辰微张着嘴：“这是……职场PUA啊！” 现在她开始相信，猿人倒是有可能比金圣杰更加恶劣。 “所以你现在想请假是不可能的。”徐承佑耸耸肩。 “佑哥，我该怎么办……” 听到赵秋辰的声音，徐承佑有些心软：“你真的很着急？” “真的很急！怎么办，已经11点半了。”赵秋辰反复搓着手。 “算了，我帮你去探探口风。” 徐承佑在赵秋辰关注的目光中来到花厅门口，敲敲门：“那个，小赵有点事要下线一趟……听说是赵总在找她，虽然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不过看她挺着急的……” 猿人听到徐承佑的声音时正盘腿坐在地上，右手指轻轻扣在唇边。 眼前播放的电影进行到**，他的心情随之紧张起来。 “怎么样？”赵秋辰的声音也在花厅外响起。 “他没回我。” “要不我自己去说吧。” “等下。你知道他在做什么吗？他在进行影片鉴赏，为了吸收演技需要全神贯注。你不怕他给你脸色看？” “可是我真的不想错过这次机会。” 他们的一连串对话在猿人那儿都听得清清楚楚，他叹了口气，暂停影片，关闭窗口。 “我再试试吧。”徐承佑轻轻推开门，往里瞧了瞧，又轻手轻脚退了出去，“你运气太好了，他好像睡着了。你趁现在赶紧下线吧，我会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谢谢佑哥！” 猿人已经坐回沙发椅，用右手撑着头，假装在闭目养神。 两人的声音在花厅门外消失后，他才徐徐睁开眼。 第20章 偶像的双面 赵秋辰钻出神经座椅，离开机房，在同楼层的一个部门办公室里看到了成排的电脑。 她急切地走到一名女同事身边问：“可以借我用一下电脑吗？” “哦，等到12点吧，现在是上班时间。”女同事这样答复她。 她一抬头，看到每一台电脑都被占据着，又听到有人说“领导要来视察了，赶紧拿出点干劲来”，便灰溜溜地退回到外头的走廊。 几名领导模样的人气势十足地走来，赵秋辰心虚地贴着墙，低头等他们走过。 “小赵，赵秋辰！” 听到有人叫她，赵秋辰抬起头，看到马经理从领导队伍的尾部出现了。 “马经理。”她尴尬地打招呼。 “小赵啊，你快帮我看看，我今天的滤镜怎么样？”马经理主动从队伍中分离出来，就好像和她聊天这件事比视察更为紧要。 “浓……浓眉大眼的，挺好。” “我也觉得和我的形象特别匹配，既延续了个人气场又有一种焕然一新的感觉……” 马经理对自己的新面孔形容了一番，赵秋辰只能连连点头，虽然她看不出来与平时的他有什么明显区别。 “对了，看你慌慌张张的，要做什么？”马经理终于注意到了赵秋辰的不对劲。 “我……在找电脑。” “电脑？电脑还需要找的吗？不是我吹牛，这栋楼里你想要多好的电脑我都能帮你找到。” “真的吗？” 或许是赵秋辰期盼的表情激起了马经理的英雄情结。他痛快地挥挥手：“跟我来吧。” 赵秋辰一边跟着他在大楼里兜兜转转，一边为流逝的时间着急。 “就是这里了。”马经理在一间磨砂玻璃门前刷了脸，推门而入，“这台电脑的配置相当于一个大型工作站，电脑里装的也都是机密文件。考虑到你和赵总的关系我才带你过来的，别告诉别人哦。” “嗯！”赵秋辰在昏暗的办公室里快步走到电脑前，按下启动键。 屏幕中亮起了扫描窗口。 “马经理，这个需要脸孔认证……” “哦，我来。” 马经理的脸成功解锁了电脑，之后他便踱步到门边：“你先忙，我等会儿再回来。” “谢谢马经理！”赵秋辰拘谨又急切地道谢。 “不用这么客气，哈。” 马经理离开后，她连忙点击鼠标，登陆邮箱下载了设计稿，重新启动数据运算。 “好快，太好了……” 数据条以不可思议的效率滚动着，在11点53分左右，所有内容都运算完毕。 赵秋辰用颤抖的手将文件打包，又打开了美颜科技的官方投稿通道页面，逐步验证个人信息。 点击“确认发送”按钮之后，时间已是11点57分。 她长舒一口气，关掉了所有页面。 手心早已被汗浸湿，眼睛也酸楚疲惫。 但游移的视线还是在电脑桌面上注意到了一个文档。 “VNS设计方案？” 在这幽暗的室内，电脑屏幕投射出的蓝光全部洒向了赵秋辰。 她的心情才刚平复，又成为一座沸腾的火山，不寻常地跳动着。 她屏住呼吸，移动鼠标，双击了文档。 “原来VNS的全称是Virtual Neuro Scope。”她看着文档中的一段说明性文字，念出声来，“虚拟神经镜技术，通过建立虚拟神经网络实现从神经冲动、传导到成像的全过程即时性模拟……该技术集成于人工智能眼镜的可行性分析已通过……” 她停了下来，偏了偏头：“嗯……看不懂。” 磨砂玻璃门外出现了人影，是马经理回来了？ 赵秋辰急忙关掉文档，站起来：“我用好了……” 她的声音在门被推开后戛然而止，站在门口的影子不是马经理，而是最不该碰上的人。 “你在这里做什么？”赵之斌沉下脸，直视着她。 赵秋辰微张着嘴，一时无法回答。 如果阻止甄晓光通知她海选信息的人就是赵之斌，那更不能让他知道自己刚才在做什么了。 “赵总？”马经理也从门后出现，看看赵之斌，又看看赵秋辰，“对哦小赵，你是来做什么的？” “哦，我来帮猿人做点事，小事。”她挤出笑容。 “什么事？”赵之斌一脸冷酷。 “就是……下载电影资料。因为都是VR影片，文件太大了，所以我拜托马经理帮我找一台好点的电脑。” “资料在哪里？” “我刚刚邮件发给猿人了。” “是吗。”赵之斌转身对着门外。 赵秋辰刚想松口气，就听到他说：“那一起走吧。” “啊？” “我很久没去看猿人了，我们一起去一趟。” 坐回神经座椅里，看到透明玻璃罩缓缓盖下，赵秋辰的手还在发抖。 赵之斌此时会在他自己办公室里的专用设备上线，虽然他说了“我们在永昼区碰面吧”，但那话的意思分明就是“我们不如一起当着猿人的面揭穿你的谎话”。 她平复不了紊乱的呼吸，但也只能闭上眼。 睁开眼时，已经站在无我居的大门前。 才刚向前走出一步，她就听到了一声“等等”。 赵之斌已经在她身后，但他说：“我叫了一些你的同事一起过来交流学习。既然猿人在看电影，说明他今天没有重要行程，对吧。” “哦……嗯。”赵秋辰只能一声不吭地站着。 她甚至连提前拜托猿人嘴下留情的时间都没有了，而且也不清楚赵之斌为什么要找同事们过来。 是要更多人一起看着她出丑吗？ 不出半分钟，赵之斌找的人便到齐了。 她们都是和赵秋辰年龄相仿的女同事，共有六人。 听说能见到猿人，每一张脸上都是兴奋的神采。 虽然她们显然不清楚这突然到来的交流会是要交流什么。 “把门禁打开。”赵之斌对赵秋辰说。 赵秋辰尴尬地点点头，轻拍左手腕，在便捷联络窗口出现后说：“佑哥，赵总来了。” 等到大门敞开，赵之斌又对赵秋辰说：“你最后进去。” 她只能看着他们大步往前走，自己则心烦意乱地跟在后头。 “赵总，今天来视察呀？” 她听到徐承佑迎接的声音，便在队伍后头探出了头，用眼神跟他道歉：不仅没能不声不响地回来，还请来了赵之斌这个大麻烦。 但她更担忧的还是自己。 如果赵之斌发现她在给滤镜设计大赛投稿，她有可能连现在的工作都保不住。 失去了流金城的职工资格，也就失去了转岗的任何可能了。 愁上眉头时，身边的同事们发出了惊呼。 “赵总，你来啦？”猿人从走廊的另一头走来，一只手插在口袋里，一只手充满活力地扬起。 “好帅啊——”女同事们压着嗓音感慨。 “我太幸福了，好耀眼啊！”她们相互抓着手，抑制着雀跃的心情。 有那么耀眼吗？ 赵秋辰探头看了一眼在和赵之斌热聊的猿人，他一定是在短时间内换了造型：不规则衣摆的白色长袖衫，加上运动感十足的宽松黑色长裤，让这场突然的见面少了几分严肃。 还有金色的尾戒与轻盈的V字型项链，恰好与刚刚换上的金发造型呼应，说是耀眼……好像也不夸张。 但她最佩服的还是猿人的情绪转换能力，今早看到的他还像一个性情忧郁的孩子，现在这饱满又热情的笑容完全是个活力十足的少年。 少年完全开启了社交模式，就连叔叔的表情也似乎在嫌他的话太多了。 他们来到池塘边的沙发椅坐下，赵秋辰则和其他六名女同事并排站着，垂着头，开不了口。 “听说你刚才在研究电影？”赵之斌问起了让赵秋辰紧张的话题。 “嗯，近期有几部戏要准备。” “为什么让秋辰去准备资料，应该是徐承佑更熟悉吧？” 赵秋辰握紧了手。 她知道赵之斌的这番话一定让猿人和徐承佑摸不着头脑了，不过大概也正合了猿人的心意——只需要当场拆穿她，他就可以摆脱她这个人形监视器，用不着费劲想那些职场PUA的话术了。 对了，还有身边的这些女同事，她也知道是起什么作用的了。 叔叔知道猿人无法在她们之中将她分离出来，所以现在猿人并不确定这七人里有没有她，也就不必在意那些不存在的情谊，不必考虑嘴下留情了。 “啊哈，这个啊……”猿人的视线往七人那儿扫过去时，有不易觉察的停顿。 赵秋辰闭上眼，准备审判的降临。 现在就算徐承佑有心，也帮不了她。 “秋辰不是你信任的人嘛。”猿人说，“我当然也看好她。徐承佑，是不是你被抢了工作不开心，被赵总看出来了？” “啊？没有没有。”徐承佑连忙回答。 赵秋辰睁开眼，感觉刚才听到的话一点也不真实。 但她没有验证的方法，只能愣愣地看着猿人。 这是一个绝好的把她撵走的机会，但他为什么要那么说？ 微小而关键的变化正在发生，对猿人来说，就像目光触动了一根金色的弦。 起初他只是有一个简单的想法——赵秋辰为什么傻站在那堆人里？ 之后，这个想法让他有些恐惧。 他又去看近处的徐承佑，这个每日陪在身边的熟人仍然是和石头、树叶或是林中的牛蛙没有区别的东西。 但对比赵秋辰时，她的脸孔竟淡化了那无精打采、令人腻烦的景色。 他认出了她吗？ 他还无法回答。 他猜想她遇到了什么麻烦，还在赵之斌面前编了个拖他下水的谎言。 对于这一点，他当然不太高兴。 但是如果赵秋辰和赵之斌的关系确实紧张的话，那么对猿人来说反而不是坏消息。 对于心有怨言的赵秋辰而言，赵之斌和猿人谁更容易左右她？ 猿人觉得自己不一定会输。 但令他恐惧的一点仍在发酵。 现在的自己比起刚才更想搞清楚：赵秋辰对自己的脸动了什么手脚吗？那刺眼的伤疤并没有露出来，而他却能看出那就是她。难道是他用过的人脸识别程序带来了副作用？ “我带来的同事们都很喜欢你，我们走之前，你能和她们握握手吗？”赵之斌透露了要走的信号。 赵秋辰身边那些不能自已的声音又一次响起：“我们的福利也太好了吧！” “我准备这辈子都不洗手了，不对，这里是流金城，本来就不用洗手。啊我要语无伦次了……” 猿人主动起身，来到那些幸福、兴奋又羞怯的面容前，伸出手并鞠躬道：“谢谢支持，工作辛苦啦。” “我会永远支持你的！” “我也是，一辈子都不变心！” “我也……特别喜欢你！” 他在和她们一一握手。 赵秋辰排在最后，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站出来。 万一被外人发现猿人认不出她……但赵之斌光凭一道侧影就将她锁死在原地，她只能咬着唇，低下头。 猿人的手伸到了眼前：“谢谢支持。” 赵秋辰愣愣地伸出手，想着怎么才能化解这份尴尬。 她已经觉察到身边女同事们不解的目光了。 “怎么，你还要和自己的助理握手吗？”赵之斌笑了一声，投来目光。 这是怎么回事？赵秋辰想：按徐承佑的说法，叔叔知道猿人是脸盲，为什么还要为难他？ 这是考验。 猿人想：赵之斌要确认自己的状态还在他的把控中。 如果现在认出了赵秋辰，事后赵之斌只需要查一查人脸识别程序的开启时段就会发现他的变化。 这位大领导最烦人的一点就是他以为自己什么都要知道。 这是考验！ 赵秋辰也想到了。 叔叔想确认她是不是已经知道猿人是脸盲，由此确定他们的关系是否足以让他帮忙说谎。 她得表现得浑然不知，更不能提醒他。 但猿人的尴尬又该怎么办…… “难道助理就不是我的粉丝了吗？”猿人笑道，并且握住赵秋辰的手轻轻摇晃。 赵秋辰看向他，为他松了口气。 在她看来，猿人的回答值得满分，每个人都能有不同的解读。 女同事们会夸他幽默，赵之斌也会认为每一步的发生都颇为自然，从而降低疑心。 “嘿嘿。”她配合地笑笑，想到身边女同事们刚才充满爱意的用词，她也皱着眉头说，“我超级喜欢你的。” “没什么事了。”赵之斌起身，“我们也该走了。” 徐承佑送走了这一行人后，回到院子一看，便觉得眼前的气氛十分微妙：赵秋辰还杵在原地，搓着手，似乎有话想坦白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猿人靠在沙发上，严肃地思考着什么。那模样看上去甚至有点生气。 现在他的一举一动完全牵动着她的神经。 猿人叹了一口气，她的心情跟着出现了褶皱。 如果他发怒，那也是无可奈何。 猿人起身，她便如提前挨了骂一般低下头。 但过去了三秒、五秒，猿人也没有走来。 他遭遇了突然的眩晕，因为无法控制自己而无法向前，只有左手扶在沙发上，身体的其余部分则僵硬地撑着。 赵秋辰缓缓抬起头：“你怎么了？” 徐承佑朝他跑去。 “不要碰我。”猿人愈发痛苦，使劲眨了眨眼，缓缓往地面伏去。 自从通过神经座椅进入流金城以来，猿人的视力就完全仰仗于虚拟神经。 虽然偶尔会发生不稳定的视觉传输，但随着流金城的日益完善，不良情况也在减少。 而现在又是怎么回事？他还看得见地面、桌椅和人影，眼前却出现了剧烈的频闪。 色彩也像是遭到了污染，开始扩散流溢。 一种严重的不良反应在他身上引起风暴。 “我今天……先下线了。”猿人跪在地上，吃力地调出操作窗口。 赵秋辰和徐承佑还未来得及问一句原因，他的身影就在阳光下成为透明的泡沫，破裂消失。 第21章 梦想 公交车的窗外，落日与环绕龙须州的江水正在汇合，城市中腾起入夜前的红雾。 虽然今天提早下班了，但赵秋辰一点也谈不上放松，猿人从流金城虚弱下线的场景在脑中不断回放。 “突然下线的情况以前也发生过，往往第二天就没事了。”徐承佑那时也只是挠着头说，“猿人一般不让我问缘由。我现在也只能帮他调整调整日程……” “他的样子你也看到了，不像是小事。”赵秋辰试着提议，“要在线下看看他吗？” “想什么呢，谁也没有见过线下的他。” 谁也没有…… 温柔的天色从赵秋辰眼底淡去，她靠在公交车的窗边睡着了。 梦境中，她又穿上了那套河马宝宝的玩偶服。 猿人将又圆又大的河马头套倒过来，亲手递给她。 她接过一看，头套里躺着一张纸条。 打开纸条时，花香扑鼻而来，但纸上空无一字。 她抬头看向猿人，只见对方笑道：“送给你了，我的唇印。” “唇印？在哪里？”她问。 “在这里啊。” 一只手蓦地靠近，轻轻拨开她的刘海。 在那道隐隐作痛的伤疤上，一个身影留下俯就的一吻。 她愣住了，头套从手中脱落，滚远。 “啊——”她在玩偶服的包裹中笨拙地挪动脚步去追赶遗失之物，心情乱糟糟的，既兴奋着、骄傲着，迫不及待想要对人炫耀，却又害怕所有的甜蜜都只停留在上一秒。 非同寻常的报幕声在头顶响起：“这里是中央电视台恋爱频道……” 恋爱？ 恋爱！ 这一回的惊吓让她直接从梦境中跌落。 公交车一晃，她睁开眼，听见了车内的报站声：“龙须州已到站，请后门下车。” 赵秋辰拖着身子走下公交车。 两脚踩在坚实的陆地上，才让她感觉自己又是自己了。 华灯初上，她拍拍脸，调整心绪。 她找不到线下的猿人，只好先把他的事抛到一边，眼下她还有另外必须解决的问题——她没有忘记金圣杰的威胁。为了保护自己，她也必须拿出行动。 照着手机上的导航找到一栋位于十字路口的建筑后，她走上二楼，按下了门铃。 等待片刻，门开了。 “你好，这里是李维老师和舒文琳老师的工作室吗？我是之前打过电话的小赵。” 开门的女人有一对弯弯的笑眼，看起来远比实际年纪年轻。 “进来吧。”她的脸上挂着令人安心的笑容。 赵秋辰恭恭敬敬跟着舒文琳进了工作室。 这是一处难得的舒适空间，既有工作的氛围，又不缺少开放式厨房和吧台。 见到工作台边的高大男人后她鞠了一躬：“李维老师！” 李维冲她点点头：“你们先聊，等我忙完手头的东西就来。” 但赵秋辰的目光一时很难从他手中移开，他正在给一副精美的装具做掐丝镶嵌。 “我做的是剑鞘。”李维简单向她解释，“材料就是金银玉。” “哦，我早就听说李老师擅长处理金银材料，舒老师对宝石又很有研究，现在真的是开了眼界。”她有些笨拙地表达着敬意，又问，“这是专门为哪把宝剑配备的吗？” “剑鞘本身就是一种工艺品，倒不一定需要有刀剑。” 赵秋辰尝试理解他的话，如果将滤镜比作剑鞘，那就是在说滤镜也能在实用价值之外升华成为一种艺术品了？ 她被自己的联想触动，忍不住点点头。 舒文琳带赵秋辰在另一张大长桌前坐下，给她倒了茶水：“是秋辰，对吧？你大学时的蒋老师和我打过招呼了，说她的得意门生有事找我。蒋老师是我的同学，你也不用客气。你想向我们咨询的问题是什么？” “哦，是这样的。”赵秋辰从背包中取出数张照片，递给舒文琳，“我本来是问蒋老师的，但是她说她对民族服饰不太熟悉，所以让我来您这边了解一下。这种饰品，是哪个民族的特色吗？” 照片中都是金圣杰佩戴的首饰，赵秋辰将它们收集起来，又一款款单独放大，打印成图。 舒文琳接过照片，连续翻看了几张后问：“这些你是从哪里看到的？” “是流金城里的一个偶像佩戴的。因为和他有一些工作上的接触，所以想弄懂这个问题。哦，流金城就是现在流行的虚拟城市……” “青金石耳坠。”舒文琳将其中一张照片摆回桌面，说。 “是吗？我也听说是青金石，虽然材料不太名贵，但是造型很独特，而且一直被佩戴着应该是受到珍视的，或许有特殊意义……是不是哪个民族特有的首饰？” “这个不是民族特色。”舒文琳轻轻摇头，又展露一个值得信任的笑容。 “有没有可能是国外的哪个民族呢？” “也不是。”她笑道，“其余的首饰也是一样，虽然有从藏族、苗族传统饰品中吸收了一些特色，但是混搭感也很强。而且在设计上基本抛弃了民族首饰的祭祀、护身、辟邪、驱魔之类的考量，而是以搭配感为核心，所以这些都是脱离了民族饰品范畴的大众首饰。” 赵秋辰心悦诚服地点头，佩服地想：真不愧是专家的眼力。 “你还没吃饭吧，留下来一起吃。”舒文琳起身，走到厨房那儿忙碌起来。 “不用了。”赵秋辰小声地应着，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我们听说有客人要来，又是可爱的女孩子，都想着一定要留你吃顿饭。”舒文琳端出了菜肴，“很久没有超过两个人在这里吃饭了。你在那个流金城上班吗？” “哦对。” “刚好想跟你聊聊呢。” 舒文琳果断又热情，赵秋辰只好帮忙摆上碗筷。 “流金城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舒文琳问。 该从什么角度说明呢？赵秋辰犹豫了。 “我听说和我们现实差不多？”李维摘下了工作用的围裙，洗手后也坐到桌边。 “其实差得很多呢。”赵秋辰为了解释，撩起了刘海，“我这里本来有一道伤疤的，在那里面滤镜都被屏蔽了，所以伤疤会露出来，感觉就像是原始人在裸奔。而且里面的等级排名让人很不舒服，像我这种小人物就只能被当牛当马使唤了。” “连你都这么说……”舒文琳有些担心，转向李维，“给阿辞留个言吧，还是让他少去那里，也不知道他平时在里头做些什么。” “舒老师……”赵秋辰小心地问，“难道您和李老师都没有使用滤镜吗？” “你看出来了？” “因为你们都没有戴磁吸耳钉，不过，看起来比用了滤镜还好看！” “虽然大家都在用，但是也可以自己选择的。而且，我们的儿子万一有一天还能看见我们，我可不想叫他认不出来。”舒文琳给赵秋辰夹了菜。 “哦谢谢！儿子……是刚才说的阿辞吗？” “嗯，名字是李辞。” “他……生什么病了吗？” “唉，眼睛看不见了，有十多年了。不过现在他自己一个人在外生活，不太喜欢被我们管着。” “真……可惜。”赵秋辰忍不住感慨，“如果是老师们的孩子，一定也可以成为厉害的工艺大师。” “做什么倒不重要，只要能平安健康，觉得幸福……不过他从小就爱逞强，什么事都是自己一个人装在心里，也不知道他真正过得怎么样。” 这还是赵秋辰头一回仔细想象盲人的生活，该有多不容易呢？“其实我小时候家就住在这附近，但是后来出了些变故就搬家了。”赵秋辰说，“那个时候我以为我是世界上最惨的小孩了，现在慢慢觉得，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辛苦。” 她想到了在爸爸去世后努力赚钱的周雪言，也想起隐藏了脸盲真相的猿人，有片刻的出神。 她以为自己同情他们，结果却是羡慕更甚——虽然没有谁比她容易，但他们在做着各自喜欢的事。 不像她，连在叔叔面前表达想法的勇气都没有。 “老师，怎么才能知道想做的事适不适合自己……不对，怎么才能坚持自己的梦想呢？”赵秋辰问。 舒文琳看了眼李维，回答她：“你说了想做的事，又说了梦想，到底是哪个呢？” “有区别吗？” “我年少时的梦想，是有一天能够在一面三米宽、两米高的墙上贴满我的设计图。” 赵秋辰循着舒文琳抬起的视线，转身望向工作室里的一面墙，它不是被精心装裱的画作所占据，而是贴满了五颜六色的图纸与照片。 “梦想就是这么没有负担、不需要左右权衡、会让人毫不犹豫去拥抱的一个画面。”她听见舒文琳这么说。 “一个画面……” 赵秋辰能想到的，便只有…… “其余的东西都属于目标，只需要按科学方法分解之后一步一个脚印去做，再把这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无数次、无数次地重复就可以了。” “这边也一点都不简单。”赵秋辰咧嘴笑了。 有谁在她伤疤上俯就的一吻成为了她的那“一个画面”，从刚才开始这具体又不真实的景象就牢牢占据着她的大脑。 如果这便是梦想，是的，她会毫不犹豫地去拥抱。 第22章 交朋友 无我居红色的长廊里比往日多了一张圆桌。 桌上半边放着待拆的粉丝信，半边放着书和日程表。 赵秋辰坐在徐承佑的对面，手抬起又放下，苦着脸看向他。 徐承佑也无心翻书：“唉，我们还要这样大眼瞪小眼到什么时候啊。” “你不打个电话问问吗？”她问。 “我说过了，猿人没有给我留过电话，他总说线上联络就够了。他的邮箱我昨晚就发过邮件了，还没回我。” “平时这个点他早就来了吧。”赵秋辰又向大门处张望，如果猿人上线，一般会先把自己传送到那里。 门前的光线恰巧在变化，赵秋辰瞪起眼的同时缓缓站了起来：“猿人……” 猿人从一道白光中走出来，脸色苍白，嘴唇也显得干涸。 “哎哟！”徐承佑在迎上去时差点摔了跤，“猿人你没事吧？是不是……又发烧了？” “又？”赵秋辰在猿人走近时有些语无伦次，“头发也变白了……” “只是随手选的造型。”猿人回答的声音有些沙哑，目光移向了那张不该在走廊上出现的圆桌。 “这个我马上搬走！”赵秋辰的喜悦多于惊慌，“只是心急你没上线所以才移到这里来工作的……” “我没什么事，一两天就好了。”猿人的视线故意避开了她。 昨天从流金城下线后，他远程联系上了医生，得到的诊断是疲劳过度引发的不良反应。 “医生，我好像能够认出别人的脸了，虽然只有一个人。”他也向医生说出了自己的异常。 “考虑到这两天的情况，你的‘认出’也可能是视幻觉的一种。”医生说，“需要再观察几天。” 猿人还无法知道那是一种希望还是负担。 “真的发烧了？”赵秋辰犹豫着抬起手，想要确认他额头的温度。 但猿人已经侧过身，只是说：“徐承佑，跟我进来。” 徐承佑应声跟上。 赵秋辰垂下了手，也想往前，却被猿人伸出的一只手拦住。 “每天休息半小时，说好的。”他给了她一个虚弱的微笑。 她“哦”一声停下脚步。 徐承佑记起了什么，回头将圆桌上的几本书和日程表抱起后又追上猿人：“要不我把费力的活动取消了吧，希望不会耽误今天的排名……” 两人回到花厅后便关上了门。 赵秋辰也将走廊上的东西搬回了连接花厅的大厅，闲下来后，她便对着紧闭的厅门张望：吃过早饭了吗？既然要休息为什么要还叫上徐承佑？难道他们两个……在交往！不会不会，真是想太多了。 一阵天马行空之后，她拍拍自己的脸：不能再想了，做自己的事吧。 猿人进了花厅后便颇为严肃地对徐承佑说：“刚才，来消息了。” “真的吗？”徐承佑抱紧了手中的书。 原本宽阔得有些空荡的花厅，此刻一下子浮现出七八个大型工作窗口。其中一个窗口中出现的是简洁的聊天界面。 让猿人和徐承佑都感到紧张的那条消息是：“早上好！” 三个字，加一个感叹号。 消息的发送者是林汐，19岁，流金城偶像积分排行榜第九名。 在9月8日的综艺活动录制中他和猿人有过十分钟的同台，为了顺利把他添加为聊天列表的好友，猿人那天特意使用了人脸识别身份的程序。 “他说‘早上好’，我们也应该回复‘早上好’吧？”徐承佑对猿人建议道。 “不行。已经过了10点，如果现在这么回复，会被他认为我是一个散漫的人。”猿人坐在沙发椅上，腿脚不安地抖动着。 和排行榜前十名的偶像交朋友，是猿人的目标。 在此之前，他曾因为没有成功认出排名第三位和第五位的偶像而被认为“目中无人”，不久后，那两位被他“冒犯”过的偶像便和金圣杰走近了。这次与林汐的联络必须重视，他的目标是赢得好感。 “只要用科学的方法分解他的意图，对每一句话都充分重视，再把这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无数次、无数次地重复就可以了。”猿人安抚着自己的情绪。 徐承佑在另一个窗口里打开了林汐的行为习惯大数据分析，从那里针对“早上好”三个字弹出了十几条参考答复。 同时，他还慌慌张张地翻起怀中那几本《互联网交友实用技能》《语言的魔力》《如何征服帅哥网友》。 “今天的你还是一如既往的可爱——怎么样？”徐承佑问猿人。 “太暧昧了，会把人吓跑的。” “那就——下次也一起参加节目吧？”徐承佑又提议道。 “太沉重了，人家只是打了个招呼。” “那你也打个招呼嘛。”徐承佑咕哝着。 “不是因为我没有打招呼的能力，而是因为我重视……”猿人两手捂起了头，“也紧张……也头疼。” “头疼还不是因为你发烧了。”徐承佑小声说。 时间在流逝，空气中只有猿人偶尔响起的咳嗽声。 “叮咚——” 新消息的提示音攫住了两人的注意力，林汐在猿人回复他之前又发来了一条新消息：“哥，你有没有想过怎么跳出别人的期望？” “这……是什么意思？”徐承佑挠挠头。 “参考答复怎么说？”猿人问。 “哦我看看……对于这种不容易理解的提问，系统建议用问题回答问题。”徐承佑的目光在大数据分析后的窗口中浏览，“不如说：你说的跳出期望是指什么样的期望呢，弟弟啊。” 猿人沉下脸：“把这个智障程序关掉。” 徐承佑听出猿人的烦躁，也顺势抱怨道：“我就说嘛，这个程序只会重复别人的问题，算什么人工智能……” 猿人将两手合拢，抵在下巴上，全神贯注地说：“这样回复：最近压力很大吗？” 徐承佑代替他一字一字地往聊天框中输入文字，发送。 接下来是寂静的等待。 “还是哥懂我。”林汐发来了新消息，“虽然粉丝们很可爱，可是他们的期望有时像蜜糖，有时又像毒药。我总是想着绝对不能让他们失望，一开始这个想法还算是支撑我的勇气，后来好像反而变成了一种胆怯。” “小小年纪想得还挺多呢。”徐承佑瞟了一眼猿人，“现在怎么回？” 猿人站起来，在沙发椅周围来来回回踱步。 这个问题很重要，既是晚辈对前辈的请教，也是心灵与心灵的交流。 “这是机会。”他自言自语着，“我对机会总是很敏感，所以我知道这是机会。需要想出一种既显得我足够坦然，又鼓舞人心的话。” 徐承佑翻着手中的书，苦恼地挠着头。 “再把那个程序打开。”猿人停下，说。 “哦？哦……” 涌动着数据的窗口列出了一份履历：林汐，一年前以优异成绩考上知名大学生物学系，兴趣是看科幻小说，偶然被挖掘成为偶像，是目前积分排行榜前十名当中最年轻的新星。 “这么回答……”猿人指挥着徐承佑说，“鱼类也以为自己离不开水，人类也以为自己离不开大气层。” 徐承佑逐一输入了文字。 “等等。”猿人说，“再加一个龇牙笑的表情。发送。” 徐承佑发送了回复，但还是忍不住问：“为什么要这么回答？” “林汐对所谓的偶像准则有抱怨，想要有所突破，但是又担心自己承受不了风险。 我要做的就是认同他，鼓励他，让他感到轻松。 跳出去纵然伴随着风险，但鱼类就是因为上了岸才进化成今天的人类，宇航员也是因为飞向太空才成为了英雄。” 徐承佑愣着听完了，眨眨眼。 然而与猿人的期待相反，林汐没有传回消息。 “是我说得太模糊了吗？还是表现得太自大了……”猿人在地上抱着腿坐下，逐渐变得委屈万分。发烧堪比醉酒，连平日里能好好控制住的情绪也变得格外敏感。 “叮咚——” 迟来的消息终于抵达：“有哥这样的前辈在，真的太好了！” 这句话的后面还跟着一串爱心表情。 猿人终于吐了一口气，脸色也阴云转晴。 约定的半小时休息时间在此刻到期，而大厅里的赵秋辰还在发呆。 她的脑中重放着猿人在叔叔面前所说的那句话：“秋辰不是你信任的人嘛。” “秋辰，秋辰……怎么可以把我的名字念得那么好听。”即便是压着声音，她也忍不住要欢呼，“社交型猿人万岁！” 然而一抬头，猿人已经站在近处。 她僵硬地收回扬起的手臂，继续埋头在眼前的画稿上涂涂抹抹。仿佛只要装作没有发现他，尴尬的就不是她。 画稿上是一个男子的脸孔。 “咳咳，画得不错。”猿人的心情还沐浴在阳光中，又看到赵秋辰在为自己而费劲—— 他相信她画的是他，便想要给予一些认可。 “你……看得出来？”赵秋辰小心地问。 “嗯。之前我说过你想帮我认出自己是一定会失败的，不过现在对你还算是有了一点期待。” 赵秋辰疑惑地望向他：难道生了病的猿人比平时更容易亲近？要不要趁这个机会，从他那里多问些故事出来？ “那个……你和他之间的感情真的没有希望修复了吗？”她当真问出口了。 猿人看见赵秋辰举起了画稿，又提起“他”，才意识到画中人可能不是自己。 等到她的手指从画稿上移开时，他看清了画中人的青金石耳坠。 原来是在画金圣杰。 猿人微张着嘴，半晌没有说话。 “嗯？”赵秋辰又提醒了他。 “哦……”猿人感觉刚才的自己简直愚蠢，现在话里有了些嘲讽，“原来你喜欢他啊。” “怎么可能？” “喜欢也没关系。”猿人故作坦然地笑着说，“我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上司。只要你不是在上班时间……现在不就是上班时间？呵，呵呵呵……” 听到猿人有些咬牙切齿，赵秋辰开始为上班时间忙于自己的事道歉：“不好意思。” “不好意思？你迷上谁不用跟我不好意思。”猿人说，“金圣杰虽然现在还不能在排名上超过我，但他的经纪公司不断在吸纳资本，今后会越来越活跃，迷恋他的人总是有的，虽然他现在确实还不能超过我。” 猿人在给赵秋辰机会，只要她见机说一句“你比金圣杰更好”，他就可以假装没有在生气。 为这种事不愉快不能算是小心眼，试想，如果自己的贴身助理竟然心向对手，那不是很荒唐吗？ 说不定还要耽误工作，再大度的人也不应该在这种事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如果金圣杰这样的人能够长长久久做偶像，你不觉得很恐怖吗？”赵秋辰用一个问题瓦解了猿人的不满。 他听得出来，她对金圣杰的评价并不正面。 “投票就是战争——这是晓光姐在我入职第一天说的话。”赵秋辰继续说，“虽然在流金城里才过没几天，但几乎每天都是在打仗。而把这个世界变得这么危险的人，对我来说就是金圣杰。真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会变成这样。” 猿人没有说话，只是坐了下来。 赵秋辰看得出，今天的猿人和往日不一样。往日的他和湖水一样冰冷神秘，今天却可以猜到他的心思。 “你担心他吗？”她问。 猿人不再较劲，只是觉得她的问法不太寻常：“不应该问我是不是讨厌他吗？” “你的表情，不像是讨厌。” 猿人沉默了片刻才说：“他以后可能会为自己做的事后悔，那就很痛苦了——不管你相不相信，我担心的是这个。” 听着这不太明朗的话，赵秋辰感觉气氛忽然凝重起来了。 她该说点安慰的话吗？ 但她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只能在心中低语：就当我是一个粉丝吧，作为粉丝，我要为你做点什么。 她的手机消息里，躺着今天金圣杰的人发来的警告：“还有4天，你知道该怎么做的。” 而在那条消息下方，她第一次给出了回复：“我们约时间见一面吧，在流金城里。” 第23章 同人图 下班后，赵秋辰没有立刻下线，而是把自己传送到了永夜区。 她不打算每天活在金圣杰的威胁中，所以决定去见他。 金圣杰的意图很明显，他想借她的口吐出猿人的秘密，让秘密的种子发芽生长，破墙而出。他相信她迫于压力会这么做的。 位置传送的凉意散去后，赵秋辰站在了永夜区的一条商业街上。 她带上了一只挎包，里面有她的“武器”。只是走进那间约定见面的茶馆，还需要一些勇气。 在流金城里见面是她的要求，万一遇到麻烦，她就会立刻下线以确保人身安全。 走入茶馆包厢，见到三名男助理后，她问：“金圣杰呢？” 一名助理往桌上端来了一只兔子的模型。 “你终于决定说出来了？”兔子的腹部亮起白光，传出处理得尖锐滑稽的人声。 “你是金圣杰？” “有话就这样说吧。” 狡猾的胆小鬼——赵秋辰在心里抱怨不敢露面的金圣杰，但现在看来也只能这样和他远程对话了。 “我还是想问问，这种事为什么要找我？”她开口道。 “关于那猴子的谣言也有无数了，都没起什么作用，重要的话还是需要一个身份特别的人来释放。”扮演兔子的金圣杰回答她。 “但是我要让你失望了。”赵秋辰说，“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揭发猿人的什么秘密，那是举起刀子捅向别人，我不想做。所以有没有搞懂那封信里VNS的意思对我也不重要，我宁愿搞不懂。” 兔子龇起牙：“你要和我见面就是为了说这种话吗？” “当然不止是这个。”赵秋辰摸了摸挎包，“为了以防万一还是问一句，你身上的那些奇奇怪怪的首饰是来自什么民族的吗？” “哈哈。”兔子的笑声也是阴阳怪气的，“我只是比较喜欢模样奇怪的首饰。难道你以为在流金城里光靠脸就可以成为偶像吗？太狭隘了，脸是一个宏观概念。给人留下深刻印象才是偶像该做的。” “那我就放心了。”赵秋辰拍拍胸口，松一口气。 “放心什么？” “查了资料也问了专家，总也找不出对应的民族，还怕自己做得不够准确逼真。” “什么意思？” “真可惜，你要是来见我的话就能看得更清楚的。”赵秋辰打开挎包，从中取出一叠照片，在空中挥一挥。 “拿过来看看。” 她把照片交给了走上前来的一名助理。 助理回到兔子跟前，把照片举起，一张一张展示给它。 在“咯吱”的声效中，兔子两只眼睛凸出了十余厘米长。 “这……这是什么鬼东西！”金圣杰有了赵秋辰想要的情绪。 照片中出现的都是猿人和金圣杰。 虽然这些画面的初稿是手绘的，但是利用了滤镜生成系统中的3D智能成像技术，转化为照片后，从皮肤纹理到衣着细节都十分逼真。 换句话说，这些虽然是合成照，但肉眼完全看不出合成的痕迹。 一张照片中，猿人的手搭在金圣杰的肩上。 另一张照片中，两人的距离更近几分，双手摆放的位置也更危险…… “自从你开始威胁我以后，我就在想，猿人的粉丝很多，金圣杰的粉丝也很多，那么猿人和金圣杰的CP粉又会诞生多少呢？”赵秋辰在给自己壮胆，“或许下半辈子，我只靠做这些暧昧的图片就能养活自己了。怎么样，我做得好吗？毕竟我会是个厉害的设计师。” CP粉不同于偶像的唯粉，是钟情于“两个人在一起”这一幻想的粉丝，是依靠想象力喂养信仰的可敬可畏之人。 这种人一旦觉醒，便绝不会再妥协于平平无奇的偶像日常。 而他们那些无法抑制的渴望，又能极大地滋养CP画师的创作。 “这些是伪造的！”龇牙的兔子发出暴躁的声音。 “无所谓啊。”赵秋辰摇头，“这叫同人图，而且绝对是精品，是粉丝们的干粮。只要有干粮，你们的CP粉就能壮大，就能打仗。我要的不是真相，就像粉丝要的也不是真相一样，我只是想把一块石头丢入湖中，扑通！激起声响。然后数字像溅起的水花一样飞上去。” “她说她要做什么？”一名男助理悄声问另一名男助理。 “她要散播谣言，让人以为猿人和咱家有一腿……”男助理之间开始交头接耳。 金圣杰的笑声从兔子腹中传来：“你以为，几张图片就能侮辱我吗？”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最讨厌的事就是和猿人放在一起被提起。” 这是猿人提供的情报，不会有错。 “你以为你这种角色说话会有什么关注度吗！” “你刚才说过，谣言需要一个特别的身份的人来释放才有威力。我也是这么想的。”赵秋辰深吸一口气，赌上了她的前程，“如果我说，我就是那个闯了祸的流金城职工，这样的身份算不算特别呢？” 如果她没有按照金圣杰的要求在15日之前公布猿人的弱点，她的身份也会被金圣杰彻底曝光。反正横竖都可能死，还不如表现得有骨气一些。 “哈哈哈，你是想保护那个猴子吗？” 赵秋辰摇摇头：“我只是想保护自己。如果你硬要把我的信息公开，我就只能公开你和猿人的绯闻，让这个宇宙里诞生你们的CP故事，无穷无尽，生生不息。” 为了说完这帅气的句子，她竭力做到气息平稳，看向兔子的目光也毫不动摇。 “你说吧，多少钱才能让你彻底删了这些图片，并且保证以后再也不做出这种东西。” “我不要钱。只要你答应以后别再找我麻烦，我就不会公开图片。快点决定吧，我还等着下线去和朋友吃饭。” 三名人高马大的助理相互对视，桌上的兔子也在沉默。 赵秋辰猜测自己有可能胜利。 果然，兔子开口了：“你走吧。我们就当从来没见过，我说的话你也全部忘记。” 这次见面因金圣杰的妥协而结束——赵秋辰是这么认为的。 但她不知道的是，在她离开茶馆之后的十分钟，一条视频已经剪辑完毕，只待公开。 她在茶馆中现身的全过程都被金圣杰录制下来，成为摧毁她的素材。 —— 周雪言在美颜科技总部的楼下等赵秋辰下班。 闲暇中，她用手机点开了一个程序，进入流金城自由人专用的接单论坛。 论坛里充斥着第一手的娱乐情报，她可以在其中寻觅新的水军外快。 “又有大单了！”她注意到一个刚刚发出的热门悬赏，点开之后，便看到了一支赵秋辰的视频，以及她被剪辑得支离破碎的语言。 “或许下半辈子，我只靠做这些暧昧的图片就能养活自己了。怎么样，我做得好吗？毕竟我会是个厉害的设计师。” “我就是那个闯了祸的流金城职工。” “我只是想把一块石头丢入湖中，扑通！激起声响。” “我要钱。” “不会吧……”周雪言快速浏览起对自由人的接单要求，口中直念，“要惨了！” 虽然招募自由人的客户是匿名的，但她猜得出这是金圣杰方面主动公开的视频。金圣杰要求自由人在这支视频正式发布后集中散播同类评论以引导舆论。 示例的评论有三种方向： “被合成照片勒索，金圣杰真倒霉！” “原来这个女人就是挑衅金家粉丝的人，真是一肚子坏水。” “记住这个人，她名叫赵秋辰，她爸开车撞死过人。原来是罪犯的女儿，难怪一个德性！” 只要再过十分钟，这三种评论的变体将会在流金城传开并迅速发酵。 再有半个小时，赵秋辰就会变成全网络里众人皆知的名字。 “雪言——” 听到有人叫她，周雪言慌慌张张收起手机。她抬头，看到下了班的赵秋辰正在笑着跑近。 周雪言让自己镇定下来：“你好像挺开心的……遇上什么事了？” “我觉得好爽快啊！今天惩罚了一个坏人。”赵秋辰几乎要蹦起来，“我们去找个地方庆祝一下！” 周雪言愣了几秒。 “怎么了？” “哦，只是觉得，哎哟，我看到的是一张多么天真快乐的脸。”周雪言嘴边还有没说出口的话：怎么丝毫没有觉察马上要来的风暴？这下会把你撕碎的。 “走吧，我们去吃哪家？” 周雪言拉住赵秋辰：“我们……去泡温泉吧。” “温泉？现在？是不是有点突然？” “其实我想了很久了。”周雪言不松手，“而且那家温泉酒店晚上打五折，就在附近，我们现在就去。” 看着周雪言毫不让步的神色，赵秋辰也只好点头：“好啊，去泡温泉！” 进了温泉酒店后，周雪言便急着让赵秋辰一起将手机寄存在前台。 “万一有什么工作信息……”赵秋辰有些犹豫。 “别看手机了，偶尔放松一下怎么了？”周雪言说，“对了，再买点酒吧。” 两个女孩换了衣服，在露天温泉池边一边吃着自助水果，一边聊天喝酒。 “雪言，你好像从来不问我在流金城做什么工作。” “涉及艺人的工作都需要保密吧，你可别主动说啊，我也不想知道。”周雪言说，“我还想赚自由人的钱呢，万一考虑到你的关系有些钱赚不下手了可怎么办？” “知道啦。” 她们身上裹着松软的浴袍，两脚泡在温泉池中。 “但我还是想说，那些偶像真的、真的、真的好麻烦。”赵秋辰饮下一口啤酒，醉意上来的同时，眼眶也有些湿润。 “你不是想转岗吗？转过来设计部以后就不用再给偶像打工了。” “我也是这样想的，可是又怕……会舍不得……”赵秋辰放下手中的啤酒罐，把头靠在周雪言的膝盖上。 “偶像的世界和我们隔太远了。”周雪言摸着她的头发，“你可不要付出太多了。” “我知道。” “但要是被欺负了也别怕，只要人还活着，就没什么好怕的。” “我知道。” 周雪言抬了抬头，视线远处是城市的霓虹。 “我爸爸肺癌晚期被查出来的时候，刚好是春节。你记得吗，那年很流行视频红包，只要录一段指定的视频，就能分到红包钱。我躲在医院的厕所里录了很多又唱又跳的视频，就是为了中十块钱的红包。那时候我还以为自己不行了呢，但你看，那些事也还是做到了。” “雪言……”赵秋辰听得心酸，重新坐起。 本以为周雪言多少会有些哽咽，却没想到她开朗地说：“秋辰，我和你做一个约定吧。” “嗯。”赵秋辰想要答应她，不管她说什么。 “我们两个，不管是谁，如果有觉得不行的时候，也绝对、绝对、绝对要活下去。好不好？” “嗯！”她认真地点头。 第24章 扑通 晚上8点，即便没有工作上的活动，猿人也没有离开流金城。 在不舍昼夜的阳光下，永昼区就像是一座不会沉睡的孤岛。 无论在哪个时间段，都有不知疲倦的人在这里观看风景、人群或是其它。 猿人坐在花厅里，目光稍远处是在数个运营窗口前忙碌的徐承佑。 “监测开启了。”徐承佑正对着的窗口中出现了有关猿人的舆论情报数据云，“让我看看……今天猿人讨论度最高的话题是‘最新怼脸海报大片’‘综艺活动同款戒指’以及‘迷彩服自拍’，不错不错。” “你觉得这算好事吗？”猿人话里有话。 “呃，不好吗？” “一条关于作品的话题都没有，该不会……还有其他人觉得我唱歌难听吧？” 猿人想起了赵秋辰在他生日见面会上说过的“难听”二字，换了坐姿：“搜搜看对下个月要上映的VR电影的讨论。” 徐承佑在另一个窗口前忙碌起来，敲入关键词后，他不安地瞟了眼猿人。 “说。”猿人揉着头发催促道。 “咳咳，讨论最热的一条是：猿人那种云里雾里的演技还是不要指望了，可惜了那张帅脸。” 安静几秒后，猿人说：“跳舞总可以吧，我绝对有信心。” 在徐承佑打算更换关键词搜索时，猿人又摆手说：“算了，别看了。” “该不会是经纪公司故意搞的话题吧？最近不是流行找黑粉炒话题度嘛。”徐承佑问，“要不要派我们的代理出去净化一下言论？真是的，公司光惦记着话题度，也不考虑下美誉度……” 徐承佑眼前所开启的另一些窗口里，排列着他可以调配的舆论代理人矩阵。 最开始就是因为猿人对经纪公司所引导的舆论走向不太满意，所以干脆让徐承佑建立起了自己的舆论阵地。 简而言之，就是可以调动水军的力量扭转舆论口碑。 徐承佑进入了一家舆论代理人所在的论坛，留意到一个招募了大量自由人的热帖，点击查看后，一段视频弹出。 “这，这是什么！怎么会是小赵！” 听到徐承佑提起赵秋辰，猿人也将目光投向那个窗口。 他看到一段播放的视频中出现了赵秋辰的脸，以及她的那句“我就是那个闯了祸的流金城职工”。 徐承佑张大了嘴：“她……上回生日见面会里金家粉丝要找的人就是她？” “你才发现吗。”猿人比他平静许多。 “你早就知道是她了？那怎么那时候还放她走，会不会给我们惹什么麻烦……”徐承佑开始原地打转，“我得去和公司申请把她送走，不能再待在我们这里了。” “冷静一点。”猿人说，“先给她打个电话，问问怎么回事。” “哦哦。” 徐承佑连忙拨通赵秋辰的电话，但没有人接听。 “怎么办？”徐承佑说，“我担心等下会有媒体打电话来问她和我们的关系，要做好预案甩掉她吧。” “你看着处理吧。”猿人起身，往外走。 他在池塘边的沙发上坐下，手中翻起摄影师发送来的写真集锦，想要享受片刻的宁静。 翻了几页之后，逐渐心神不宁。 对面仿佛坐着赵秋辰，她与他头一回见面时就是在那个位置一脸天真地说：“你其实是个AI吧？难怪长得也完美，声音也完美。” 想到这里他笑了。 笑了又觉得麻烦。 能够这么具体地记起一个人本身就很麻烦，仿佛这个世界上他只认识这么一个人。 他挥一挥手让画报消失，手指在桌面上烦躁地轻点。 “你以为是可以选择的吗？”这是他问过她的问题。那时她提到的话题是，一个人应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不可以吗？”这是她的回答。 “你会失败的。”这是他的断言。 现在如他所言，按着自己主张行事的她马上就要彻头彻尾失败了——即便他不知道她去见金圣杰的出发点。 不，他应该是知道的：是金圣杰一心想要报复他，所以才把他身边的人拉下水。 金圣杰是一个血液沸腾的家伙，两年前，在偶像选拔之后的练习室里第一次见面时，他大大方方走上前来，脸上带着看不懂的笑容：“就是你了，叫猴子是吧。” “是猿人。”他想纠正他。 “不管是什么，以后就是我们一起打天下了。” 他和他击了掌，力量通过虚拟神经座椅传达至掌心，响亮清脆。 想到这些，猿人站起身，漫无目的地散步。 和金圣杰共有的记忆陆续在眼前展开，那时的他们都青涩又敏感，如果相互懂得让步，或许就不会是现在的关系了。 “猴子！你替我拒绝了那家公司？为什么！”在一场排练后的空舞台上，金圣杰质问过他。 “不要理会他们，背后的利益输送太复杂，你会被拉下水的。”猿人回答他。 “你有什么资格替我做主？” “我们和现在这家公司签了合约的，你想毁约吗？” “我们演出了这么多次，你也知道我没有你的人气。”金圣杰有些辛酸地笑着问，“我不需要机会吗？” 猿人想要拍他的肩膀，但在犹豫中错失了机会，等金圣杰转身要走时他才说：“你不用非得做偶像，你有那么多选择。” “那你呢？”金圣杰转过头来，青金石耳坠在摇晃，“为什么你能做我就不能做？” “我没有选择，我一定要在流金城里。”猿人低下视线，但没有告诉金圣杰真正的原因。 他一直表现得像个正常人，但真正的他只是一个常年摸索于黑暗的盲人。 就算了拥有了人工技术赋予的视力，如果不是因为那只青金石耳坠，现在的他也无法认出金圣杰。 金圣杰流露出不愿原谅他的眼神：“你只是不希望我超过你。” 猿人走过圆拱门，到了小花园。 视野中出现的东西冒犯地冲着他。 那是两米高的排行榜屏幕，不用细想就知道是赵秋辰放在这里的。 他走过去，伸手在屏幕上方调出操作选项，准备将其删除。 但一些念头让他停下了。 能够亲手阻止的难道就只是这种东西吗？ 为什么要对林汐说出鼓舞的话，却对金圣杰和赵秋辰百般否定？心里真正害怕的是什么？ 当然，他很清楚，无法坦诚是因为无法接受坦诚之后的风险。 徐承佑也只是知道猿人是一个认不出脸孔的偶像，并不知道在那背后的盲人李辞。 偶像是对他而言最危险的职业，越是上升，就越会在跌落时粉身碎骨。 他梦见过无数次被人用刀子般的语言中伤，无数次朋友们决绝的转身，虽然回到流金城之后的他总是置身滚烫的簇拥中。 想要保护自己，就绝不能暴露弱点——他一直都是这么想的。 “我没有选择。”他又一次听见自己说。 “凭什么这么说？”竟然幻听起了赵秋辰的话。 “你有什么资格替我做主？”金圣杰也在脑海中质问他。 于是，他感觉自己已经后悔很久了。 他了解机会到来的时刻，也看见了自己错过的机会。 现在他看到，金圣杰总有一天会为自己挑起的战争而痛苦，但那一天不是还没有到来吗？ 如果在那之前，他能让恶化停下来——如果他能抓住机会。 “徐承佑。”猿人打开即时通讯窗口，“联系上她了吗？” “打不通。”徐承佑愁着脸回答，“打了好几遍了，就是不接电话。” 此时此刻，赵秋辰的手机正躺在温泉酒店的寄物柜中，孤独作响。 “小赵她到底怎么回事！”徐承佑转移阵地到了小花园里，“我啊，就算下了班也是时时刻刻在工作预备状态。” “这时候已经崩溃了吧。”猿人推断着，“再晚点估计……” “估计会怎么样？” “寻死。”猿人一脸冷峻，“没有做过公众人物，突然遇到这种事，只有崩溃这一种可能了。” “只要把她从我们这里除名，就算寻死也不会算工伤吧？”徐承佑认真琢磨着。 “徐承佑。”猿人的口吻不同寻常，“之前准备好的那份声明还在吧？” “你说的是那那……那份？”徐承佑忽然结巴起来，甚至有些惊恐。 “如果发布，要多久才能安排好？” 安排的意思，是声明发布之后，预设的舆论矩阵也要开始运作。简单说，就是他要做好引导甚至操控舆论方向的准备。 “那不是你为了非常情况下演习用的吗？该不会……” “多少时间！” “几……几分钟就可以了。因为之前的布局还能生效，现在只要一个指令。” “那就发吧。” 徐承佑依然哆嗦着身子：“真的要发布吗？后果会很可怕的吧……等我们发布以后，这个新闻就会大大压过金圣杰想搞的新闻。你是想救小赵吗？” 猿人也在问自己： 真的要搅进去吗？ 这么做只是为了阻止金圣杰，还是也与赵秋辰有关？ 他哪怕是看着自己时，也只是像一个与自己无关的观察者。 他知道偶像准则之类的东西在他身上起着作用，但很难明白自己的心。 今天比起往日，他的身边多了一个参照物。 既然认出自己绝非易事，那便只有将目光投向那个参照物。 他有想从赵秋辰身上得到的答案，或许她当真能够解答那个问题：他该如何认出自己？ “发布。”猿人说。 徐承佑先是重新设置了宅院的门禁，让计算机设定为任何人一律不可进入。 接着他在花园里展开了多个屏幕窗口，显示着各个舆情平台的后端画面。 四周的光线暗下来，环绕着他和猿人的屏幕愈发清晰。 在徐承佑的召集口令发出后，数十位代理人已经就位。 他们可以调动的自由人——也就是水军超过了三百万，能够迅速辐射到流金城的核心人群。 猿人眼前弹出了一只没有厚度的面板。 他看向面板接受了脸孔扫描，相当于发出了确认指令。 这之后，面板移向他视野右上方，转化为一个3分钟的倒计时。 “惨了惨了……”徐承佑像是恐惧着爆炸的巨响般捂住耳朵，“没想到真的有用得上的一天。” 在赵秋辰的视频即将进入人们视野的前一刻，一个更大的新闻引爆了网络。 各大网站、平台、聊天室、热点弹窗都如遭受了一场飓风的洗礼，出现了“猿人发布恋爱声明”“猿人”“猿人女友是谁”等热搜词条。 随便点开其中一条，便可以看到猿人准备好的内容： “亲爱的家人们，这是我需要向你们坦诚的一件事。 我有了一位恋人，虽然无法公开恋人的身份，但因为这份经历，我开始重新思考生命存在的意义，并期待与你们分享。 出道以来我因莫大的幸运得以与你们交汇，是你们带给我璀璨的舞台。与此同时，并不完美的我面对责任与压力却常常心怀胆怯，甚至无法相信自己。直到一个人的到来，让我在迷茫中鼓起勇气，有了保护他人的心愿。我想要通过守护这份爱意去蜕变为真正强大的人，直到我能够真正守护我所相信的理想。 在你们用奇迹所描绘的这座舞台上，请原谅任性的我不愿离开。我会听着一切声音，依然竭尽全力走向你们，依然满怀期待与你们的交汇，依然向往着在那一刻里，你们能展露幸福的样子。 猿人 9月10日” 排行榜上，猿人名字旁边的数字一下子冲向高处。 可想而知，此时的他在整个流金城乃至全网络都得到了超高热度的讨论。 “没事？没出事吗？”徐承佑忽而捂住嘴，忽而笑出声，“啊哈，看来没有那么糟糕啊！” “只是还没有开始。”猿人不认为可以侥幸躲过冲击。 果然如猿人所说，排行榜上的数字很快开始急剧下坠。数以万计的人在撤销今天给猿人的投票——现在的流金城赋予了用户这一权利。 “3分钟到了。”猿人看向右上角的倒计时，“现在删除声明。” “删了！”徐承佑说，“第一波的舆论引导也准备好开启了。” “开始吧。” 首先展开的舆论引导，是要让自由人否定猿人的声明，发出“这不是真的”的声音。 “自由人开始接单了！”徐承佑说。 网络上开始出现各种分析：猿人没有明说恋人是谁，也可能并不存在；可能是和朋友做游戏输了，迫不得已发的；绝对是被盗号了，你看他已经删除声明了…… 偶像的恋爱声明对粉丝而言是最为猛烈的冲击，需要给予粉丝们缓冲的空间。猿人提及的恋人十分含糊，万一声明引发了巨大的失控，他还有机会收回。 时间以秒行进，投票有所回升。 只不过，既然猿人把自己推向风口浪尖，对手一定不会放过他。 从第二名到第十名的偶像都有雄厚资本支撑，他们会迅速行动，把舆论往对他不利的方向推去。 毕竟有能力布局舆论矩阵的，不止猿人一个。 “公司来电话了！还有投资人……好几个广告主也来了！”徐承佑又是满头热汗，“怎么办，接还是不接？” 猿人扫了一眼自己的操作窗口，赵之斌的通话申请闪烁已久。他伸出手，犹豫一秒，拒绝了通话。 “舆情怎么样了？”他问。 “现在国内前五的门户网站里，总共有57条关于你的热搜。这算是彻底炸了。”若是平时，这惊人的数据绝不可能用如此垂头丧气的口气说出来。 “金圣杰那边呢？” “多亏了我们，小赵本来已经走投无路了，结果现在连热搜也没有上，没多少人关心她和金圣杰的事了。”徐承佑有些委屈，有些自嘲，“抢夺热度这种事我们倒是毫无意外地胜出了。” 这一刻，有些人的世界已经地动山摇，有些人却依旧风平浪静。 赵秋辰看着一池温泉，脱掉浴袍，浸入水中。 “啊，暖暖的。”她朝岸边的周雪言挥挥手。 周雪言举起没喝完的半罐啤酒，冲她笑笑。 赵秋辰忽然想试试，在小小的温泉池中是不是也能有游出去的快感。她深呼吸，憋气，然后一头扎进水中。 “扑通！” 第25章 粉丝团 “周雪言小姐，赵秋辰小姐，你们的手续办好了。”温泉酒店的前台递出了一张卡片，“这是寄物柜的钥匙卡。” 取走卡片后，周雪言打开了寄物柜。 虽然有些犹豫，她还是将赵秋辰的手机递给了她。 “手机都没电了。”赵秋辰看着熄灭的屏幕说，“雪言，我想在大堂充会儿电再回家，你先回去吧。” “我陪你吧。” “不用，早点回家吧。” 赵秋辰独自在酒店大堂的休息区坐下，说不上为什么，好像总有异样的目光在看她。 近处有几名青年男女，时不时就有些人来来去去，她不知道那些关注来自何处。 手机通上了电，屏幕亮起时传来一阵抖动，赵秋辰吓了一跳。 “怎么回事……300多通未接来电？”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滑动屏幕查看一堆陌生的来电记录。 那中间夹杂着十几条徐承佑的来电，她控制住颤抖的手，回拨过去。 打不通。 手机的新闻弹窗里出现了刺眼的文字。 “猿人……恋爱声明？” 赵秋辰口干舌燥，她点开新闻：猿人恋爱声明发布3分钟后被删除，引发全网猜测。 评论区有大量粉丝留言，那些喜怒哀乐支起了一栋摇摇欲坠的言论大厦。 “我喜欢你185天了，我的青春喂了狗吗？” “我和猿人的恋情终于曝光了……” “上面的滚开，猿人的女友其实是我，我们已经注册结婚了！” “大家先不要崩溃，可能有什么内幕，稳住等转机！” “我相信猿人不会背叛我的，虽然我已经哭到没眼泪了……” 一个电话再次震响了赵秋辰的手机，是赵之斌的来电。 她颤抖着接通了电话：“赵总？” “你在哪里！” “我……”她说不出在温泉酒店这种话。 “我不是让你盯着猿人吗，现在是怎么回事！”赵之斌的愤怒就像锤打在她胸口。 “我还不清楚……” “他这是自杀，他不知道吗，我随时可以换掉他！”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白天还没有看出来有什么恋爱……” “你现在马上去找猿人，让他给我一个交待。”赵之斌说，“我不管你自己有什么事，在我这里都不算事。但是如果今天结束后，猿人的人气排名不能守住第一，我一定会让你付出代价。快去！” 赵秋辰忘了自己是怎么走出酒店大门的，短短十几米的距离，她却必须使出全身的力气。 在路边等出租车时，她的大脑一片混乱，只觉得想哭，但大概已经流过泪了。 蓦地，有人从后头推了她一把。 视线向着马路倾倒——但没等她跌倒，又有三两双手扯住了她，将她往酒店旁的小路里拖去。 “你们……谁……干什么！”她被扯住头发，艰难地发出声音。 劫持她的人里有男有女，年轻的声音在夜色里碰撞着。 “去掉滤镜看看，你们看真的是她！”有人喊出她的名字，“赵秋辰！” “我早说了那前台都说出名字了，你们还纠结什么，打就是了！” 赵秋辰的小腹受到钝物一击，导致她整个身子都软了下来，往地面坐去。 “你们给我滚开！” 混沌的意识中闯入熟悉的声音。 赵秋辰睁开眼，在歪斜的视线中看到周雪言正抡起手提包，往身边的几个青年男女身上打去。 闭眼，再睁眼时，那些男女竟一个接一个都抱头跑开了。 “我报警了，你们要命就给我滚！”周雪言打跑了最后一个逗留者，这才丢开手提包，过来拉住赵秋辰。 “雪言……”赵秋辰捂着腹部。 “还好我没走远，吓死我了。”周雪言问，“你怎么样？” “我没事……到底为什么……” “金圣杰公开了一段你的视频，现在你已经完全被抹黑了。我觉得……你还是不要看了。”周雪言看看四周，“估计还会有人想找你麻烦，我们得快点回家。” “我得回公司。”赵秋辰反而拉住周雪言，“要去流金城一趟。” “别去公司了，搞不好有金圣杰的粉丝在公司门口堵你。” “那怎么办？”赵秋辰无法从空白的大脑中搜索出什么理智。 周雪言抓紧她的手：“走，我们去网吧。” —— “欢迎进入真实颜值都市——流金城……”流金城的语音提示在耳边响起，“尊敬的高级用户，请选择着陆区域：永昼区、永夜区……” “永昼区。”赵秋辰的声音虚弱却急切。 她在无我居附近登陆，一落地便收到了周雪言的通讯申请。 “秋辰，我没有来永昼区的权限。”周雪言说，“我们保持通话吧，这样你就不是一个人。” “我这里确实不是一个人……”赵秋辰看一眼四周，距离无我居还有一些路程，但是四面八方赶来的记者和粉丝已经把路给占满了。 “我不能直接从大门进去了，只有联系上佑哥，用位置传送的方法进去。”赵秋辰低声说着，再次尝试联系徐承佑。然而还是没有回音。 看着人山人海，她猜想徐承佑也没时间处理她的请求。 近处可见的排行榜正在发生变化，猿人虽然仍处在第一名，但地位已经摇摇欲坠。 而排在第二位的金圣杰正在穷追不舍。 距离今天排行榜收官还有一个小时。 在这段时间里，猿人被金圣杰超过的可能性正在不断扩大。 “金圣杰现在一定得意死了。”周雪言的声音在耳边传来。 “金圣杰……”赵秋辰念起这个名字，就感到腹部传来隐隐疼痛。 “对了秋辰，我有一个想法。”周雪言说，“我这种水军也可以发出一些小小的声音，只要我的话能够在现在的舆论声音中存活下来……只是，我的做法可能会让你的名字也被挂上热搜。” “你说说看。”赵秋辰搓揉着冰凉的手心。 赵之斌的警告在脑子里纠缠着她，她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守住猿人今天的排名，而自己的那些危机在这份恐惧面前似乎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你得把你拿给金圣杰看的那些照片给我。”周雪言说，“我要把金圣杰一起拖下水。” “好，你等我。”赵秋辰长吸一口气，“我也豁出去了！” 她来到永夜区，在一座露天广场和周雪言汇合。 这座广场上矗立着巨大的排行榜，排行榜之外到处人山人海。 人们聚集在这里为心爱的偶像投票，见证每一天的数字爆炸。 “这里也是一个便利的社交场所，你在这里等着，不要被人看到脸。”周雪言拿到了照片，又叮嘱一番后便只身闯入人群。她留意到几个聚集在一起的青年，那正是她的目标。 “猿人谈恋爱的事，你们聊了半天也没聊出什么嘛。”她加入话题。 “什么啊？”有人对她的唐突闯入不满，“难道你会有内部情报？” “我有一个朋友，在做猿人的助理。”周雪言说。 “又来了，说‘我有一个朋友’的往往都不是真的。” “你们想想看啊，猿人没有说恋人的性别，为什么呢？”周雪言继续说。 “这个我们都讨论过了，那条声明八成是假的。” 周雪言摇摇头，露出颇有自信的笑脸：“因为他的恋人其实是……是金圣杰。” 年轻人们都愣了愣，接着又是摇头：“开玩笑吧，谁不知道他们是对家。” “今天网上不是有流传一个女孩去找金圣杰的视频吗，你们没看？”周雪言说着抛出了几张照片，“那个女孩为什么会做这些图片？还不是因为猿人和金圣杰关系本来就不一般！” “为什么那个女孩会知道他们关系不一般啊？” “因为她就是我说的朋友啊，她在做猿人的助理。不信？你们去经纪公司核实一下就知道了。” 年轻人们的声音终于有些沸腾：“也就是说，那些照片不是空穴来风？猿人和金圣杰……我的天哪，这也太爆炸性了！” “猿人的声明里故意不提恋人是谁就是这个原因吧？” “这对CP……我可以！” 很快，猿人的恋人其实是金圣杰的消息在广场上一传十、十传百，像瘟疫般迅速传播开来。 时间到了23点，距离今天投票结束还有40分钟。 赵秋辰望着广场上的排行榜，期待着金圣杰的投票数也能往下降一降。 眼前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今日投票结束后猿人的票数还能在第一位。 至于明天，她已经没有力气去思考了。 路人们的好奇心起了作用。 在舆论场上，有许多试图掩人耳目的话术，也有为了攻击而攻击的言论，但论生命力，还是这种能够让人咧嘴一笑的消息更胜一筹。 “这下应该可以把金圣杰也拉下水了。”周雪言看了眼赵秋辰，“不过确切地说，是你们三个人都下水了。” 赵秋辰一心一意盯着排行榜：金圣杰的投票数会下去吗？ 数据在跳动，在改变。 然而金圣杰的票数依然越升越高，她们没能挽回形势。 在23点30分前后，金圣杰的票数超过了猿人，跃居第一位。 同时，二人的差距还在拉大。 赵秋辰的身边路过了一对女生，她听到一人说：“你把票投给谁了？” “当然是金圣杰啦，听说他和猿人是情侣，笑死我了。”另一人嬉笑着回答。 “为什么会投给金圣杰？”赵秋辰慌张地望向周雪言。 周雪言沉默片刻，说：“我忽略了一个问题。金圣杰平时的个性就是有点离经叛道的，他和谁恋爱粉丝们都不会觉得意外，路人粉更是期待看好戏。但是猿人不一样，猿人的形象不适合做这种事，得不到路人粉的好感。秋辰，对不起，现在我也……” “路人粉……” 恍惚中，赵秋辰想起了上班第一天时甄晓光说的话：“白天是散粉投票，晚上才是各家粉丝团出马的时候。” “真正的战争现在才开始。”她自言自语起来。 “什么？” “雪言，猿人的粉丝团不止一个，我知道有很多粉丝团会有组织地在最后一分钟投票。我们要争取他们的力量。你知道在哪里可以找到粉丝团吗？” “这个……” 赵秋辰环顾一圈，视线来来回回间，已经有点眼花缭乱。但她看到广场外围的一间剧场上闪烁着一个符号——“犭”，正是猿人演唱会上她见过的Logo。于是她拉住周雪言往那里跑去。 这间剧场是猿人43号粉丝团的活动场地，闯入其中后，赵秋辰看到观众席上的粉丝们都垂头丧气。 舞台上虽然亮着排行榜的背景，但也显得有些凄凉。 她知道粉丝们现在最需要的是什么——只要那一点点星火般的希望，她的想法就可以实现。 “猿人没有谈恋爱。”她冲上舞台，大声说，“恋人是不存在的！” 但台下没有什么反响，大概不止一两个人说过这种话了，如今这些粉丝们的心已无力再挣扎。 “我……”赵秋辰想到猿人曾经让她不要公开自己的助理身份，但还是说，“我是猿人的助理，我知道真相。” “什么？猿人什么时候有了女助理的？”台下的声音在问。 “如果不相信，你们可以检查我的工作证。”赵秋辰说，“我知道所有的真相，那条声明不是猿人发的，是经纪公司。” 无论之后会如何，现在只要把猿人和经纪公司对立起来，粉丝们的委屈和愤怒就有发泄之所。 “那猿人为什么不澄清？”台下响起了声音。 “经纪公司疯了吗？” “算了吧，很多人都脱粉了。我现在只想听猿人自己站出来解释。” “会不会是他私下恋爱，连助理都不知道？” “是啊，猿人在线下从来不露面的，可能他真的有人了……” “这……后面你们就会知道了。”赵秋辰说，“问题是，现在猿人被经纪公司困住了，他没法自己发声。” “他怎么了？” “他……被断网了，所以他现在不在流金城。但他一直很惦记你们，他听粉丝信的时候都哭了。”赵秋辰紧张地搓着手，“他是真的爱他的粉丝。” “你是赵秋辰吧？”有人站出来，“我看你自己也惹祸了，要怎么相信你？” “金圣杰的事……那是保护猿人的烟雾弹。”赵秋辰不敢迟疑，不敢退缩，“现在你们只要记住一点，猿人没有恋爱。你们可以不相信我，但是就不能相信猿人吗？一直以来的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你们不是最清楚吗？” 台下沉默着。 赵秋辰继续说：“如果他知道你们现在这个样子，会有多伤心？投票就是战争，你们要在这关键的时候投降吗！” 她用了“战争”两个字。 “其实我们每天聚在这里，也不是为了从猿人那里得到什么。”一个声音响起。 “团长！” “团长……” 被喊作团长的女孩从阴影中走上舞台，逐渐抬高声调：“我们只是想为喜欢的人使劲欢呼，这件事本身还不够吗？” 气氛正在改变。 粉丝们一个个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一些人竟然在嚎嚎大哭。 “我相信他没有变！” “但是太委屈了……” “为了守护他的笑容，我们要振作起来！”团长克制着情绪，用颤抖的嗓音费力地发声。 粉丝们开始呼应她。 “大家准备！”团长终于宣布，“23点37分，第一方阵投票冲刺。38分，第二方阵冲刺。39分，第三方阵全上。把我们的计划也传达给其它粉丝团。我们一起向着排行榜第一名，冲啊！” 剧院现场响起了整齐的口号声，赵秋辰还是头一次见到这场面。 “你一票我一票，猿人排名肯定稳。” “数据就是指标，排面就是人气。” “猿人宠粉不变，应援就是现在！” “吃饭睡觉可以等，猿人投票不能停！” “投他投他投他！” 人们一起望着大屏幕中的排行榜，互相鼓舞，并且等待。 23点37分，猿人的投票数开始上升，但与金圣杰之间依然存在差距。 23点38分，第二波数据涌现，猿人迅猛追赶。 23点39分，赵秋辰闭上眼睛，不敢再看。 终于，有人喊出一句：“超了！” 她睁开眼，找寻着排行榜的第一行。猿人这个名字瞬间超越了金圣杰，以微弱优势回到了它一直所在的地方。 时间到，投票定格。 赵秋辰不知道这一秒里有多少人和她一样盯着排行榜。 赵之斌？猿人？金圣杰？ 最终，猿人获得1409.5万票，金圣杰1409.4万票。 这是流金城排行榜建立以来，第一位和第二位在历史上的最小差距。 同时，根据最新积分榜规则，今天猿人得到的积分是100分，金圣杰则计为99分，和昨日一样。 赵秋辰坐到地面，虽然已经虚脱，但还是放声大哭。 第26章 吸引力法则 无我居的小花园里只剩下徐承佑一个人，他来来回回检查着已定格的排行榜，终于松了一口气，在地上坐着喘息。 虽然心里有无数委屈和怨言，但他也只能拍打着大腿：“不管怎么说，今晚要通宵了。” 猿人坐在花厅的沙发椅上，一手撑着头，久久闭着眼睛。 在这一场风波中，他并不是完全没有后悔。 现在他也有些搞不懂，把自己关在这里是因为他真的不在乎排名，还是因为他不敢看剧烈的形势变化。 他听见声音，徐承佑在往这边赶来。 “电话多得实在是眼都花了……嗯？小赵找我了？” 听到他提起赵秋辰，猿人睁开了眼睛。 这个时间，赵秋辰和周雪言正坐在凌晨的广场一角。 “还是你厉害。”周雪言说，“没想到猿人的粉丝都被你说动了。” “因为我知道粉丝们是怎么想的。”赵秋辰有些心酸，“想想我自己的心情就知道了。” 周雪言沉默了片刻，伸出手抱住她的肩膀：“你喜欢猿人？真心的？” 赵秋辰将脑袋靠在周雪言的肩上：“我是不是很傻，是个白痴吧。” 她想要抱头痛哭，释放那些说不清的情绪。但在流金城，就连眼泪都流淌不出来。 徐承佑的来电在眼前弹出。 赵秋辰无暇切换心情，抬起头，做了个深呼吸。 周雪言想回避，却被赵秋辰拉住。 “小赵，你……”徐承佑在视频中看到了周雪言，有些警惕。 “这是我信得过的朋友。”赵秋辰说。 周雪言尴尬地笑笑，冲徐承佑打招呼。 “小赵，你马上回来，今天要通宵工作了。”徐承佑说。 “在那之前……”赵秋辰问，“猿人呢？我想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心脏都快被他吓没了！” “事情有点复杂……”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他觉得这样很刺激？完全不用顾及我的感受吗？虽然我……只是个助理……” 周雪言扯了扯赵秋辰，但她越说越失控，于是周雪言干脆把脸往前凑近一些，主动对徐承佑说：“等下她就会回去，先让我们整理下心情，挂了啊。” 电话被挂断以后，徐承佑看向了花厅里的猿人。 刚才通话时他也在听。 “你怎么不跟小赵解释解释？她好像生你的气了，其实你反而保护了她啊。”徐承佑有些不平。 “不用那么麻烦。”猿人垂下视线，“归根到底她出事也是因为我，和我扯上关系了才会被金圣杰利用。” 在广场上，周雪言让赵秋辰冷静下来：“有件事情……你知道了可能比较好。” “什么？” “我不知道猿人有没有这个意图，但是他其实救了你。” 赵秋辰抬头看向周雪言：“我……没懂。” “偶像文化圈有一种吸引力法则，简单来说就是三点： 第一，谁的话题性强，谁吸引的关注就多； 第二，和受关注者捆绑，就能得到关注度； 第三，一个超级热度话题，会让其它话题失去吸引力。 这就是为什么出位言论、拉踩对手、蹭热度这些事会在偶像圈里不断上演，因为话题性对偶像来说很重要。 但是遇到形象危机的时候，偶像和经纪公司又希望能有其它更加爆炸性的消息带走公众的注意力。” 赵秋辰怔怔地听她说。 “在猿人发布声明之前，我看到金圣杰已经要在全网打击你了。猿人在这个时间发这种声明，等于是给金圣杰浇了一头冷水，你的事就不会再有吸引力了。如果不是猿人这么做，我现在都不知道怎么帮你渡过难关。不管他是不是有意帮助你，反正他实际上帮助了你。” 空气仿佛冻住了。 “也就是说……”赵秋辰有一些艰难地开口，“其实最不该责怪猿人的人是我。” “客观来说是这样的。” 赵秋辰懊悔地抱住脑袋：“我真是……什么也做不好。” “振作点！”周雪言扶住赵秋辰的肩膀，“好不容易捡回来的命，可不能再浪费了。” “我……我现在能做什么？能替他做什么？” “舆论这种东西，起初是流动的，但是总会凝固下来。凝固下来的舆论就会变成大众的记忆，那时候想修正就困难了，所以我猜金圣杰一定会反击。”周雪言说，“我们要小心他。” “他会怎么做？” “他要是听到了我们散布的谣言，估计会发声明说和自己无关，那我们就没法继续拉他下水了。不过我最担心的还是他用其它方法报复你。秋辰，你去找猿人吧，不管怎么样回永昼区去还比较安全。我也知道你心急了。” “好，你也下线休息吧。”赵秋辰拍下左手腕，调出操作窗口。在她选择传送自己的位置之前，突然闯入了一个来电。 “金圣杰？”她念出来电者的名字，和周雪言面面相觑。 犹豫着接通电话后，金圣杰的声音传来：“我们见面吧。” “不去！”周雪言迫不及待替赵秋辰回答。 “可是……已经看到你了。” 电话断开，赵秋辰和周雪言抬头，发现广场上竟然一个游客都不剩了。 “被清场了吗？” 在周雪言的疑问声中，有六个男人走上前来，在她们面前汇成了两排。 之后，在他们组成的通道中，一个人影被传送过来，从发亮的空气中大步走出。 炫目的首饰、摇晃的耳坠、墨镜、红色长款大衣和漆黑短靴……让这些装饰同时动起来的人径直走上前来，在赵秋辰面前站定。 “金圣杰！” 这是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见面。 金圣杰冲赵秋辰摘下墨镜：“放心，没有录像，因为这次怎么想都对我不利。对了，你也不能偷偷录像，我的人会检查。” “金圣杰。”赵秋辰努力让自己不被他的气势压倒，“你要说什么？” 金圣杰先是将目光移向周雪言：“这位可以先走了。” 赵秋辰拉紧周雪言，用求助的目光看向她。 周雪言也壮着胆子说：“你们要干嘛？我是她的经纪人。” 金圣杰笑出声，转向赵秋辰：“难道你也打算出道吗？这么普通却这么自信。” “有什么不可以吗？”周雪言说，“现在这世道，有流量有热度就可以出道。说实话吧，已经有经纪公司联系我们了，我们会考虑尽快开一个记者发布会的。” “好吧。我承认我失误了，之前竟然没有调查出你现在已经是那猴子的助理了，现在才知道。”金圣杰收起笑容，向赵秋辰微微俯身，“先告诉我，他真的恋爱了？对方是谁？” “我不知道。”赵秋辰干脆地扭过头。 “不想说啊？”金圣杰的右脚在地面轻轻点着，像是费力克制着脾气，“但我可是知道你私下在散播我和那猴子的绯闻。你这么做，不好吧？” “这种话你也好意思说吗！”周雪言上前一些，“秋辰那些画是艺术创作，艺术创作是自由的。你发出来的那个东拼西凑的视频才是诽谤，我们会……会给你发律师函的。” “紧张什么，其实我今天不是代表我自己来的，我是代表我的老板们来的。”金圣杰朝赵秋辰伸出了一只手，“虽然猿人对不起我，但我们之间还是和平共处吧。” 赵秋辰看看周雪言，目光又移向金圣杰：“你这是什么意思？” 看到赵秋辰不愿握手，金圣杰大笑着缓解了尴尬。 “你是来威胁我的？”她问。 “威胁你已经产生不了新价值了。而且我说了吧，我们应该和平共处。所以我也会向你保证，今天我什么声明也不会发，你的CP游戏还不会马上下线。” 赵秋辰和周雪言又对望了一眼。 “就是说，你不会发声明澄清你和猿人的关系？”周雪言问。 赵秋辰也说：“可你……不是最讨厌和猿人绑定吗？” 金圣杰将目光移向了别处，漆黑的皮靴又开始轻轻点地：“仔细想想，倒是对我没什么坏处。只要我能忍住恶心，这样做对我的话题度也有帮助。我就当作是给自己多佩戴一些首饰了。” “可是我看你难受得很啊。”周雪言观察着金圣杰，“这是你背后那些投资人的要求，对吧？现在你和猿人被绑定在一起，流量在噌噌噌上涨，所以他们高兴坏了，巴不得你和猿人真的有什么。” 金圣杰给了她一个算不上友好的目光，之后脸上挂起了勉强的笑容：“是，老板们好像觉得你们做了好事。但是作为当事人，我觉得还是有必要提醒你们，在我不能随心所欲之前，你们也不要太过分。” “太过分是什么意思。”赵秋辰问。 金圣杰往前半步，凑近赵秋辰的脸：“禁止再做那种恶心人的合成图，那样、那样和那样的都不可以，不管别人给你多少好处。否则事情结束后，我会加倍奉还。” 周雪言皱皱眉头：“那样那样那样到底是哪样？” 金圣杰直起身子，戴上墨镜：“就这样，我们保持联系，晚安。” 说完，他便转身回到两排人的簇拥中。 金圣杰离开后，赵秋辰也告别周雪言，赶到了永昼区。她闯入宅院中，又跑向花厅，却只见到徐承佑一人。 “猿人呢？”她问。 “唉，刚才赵总来过了。不知道他们聊了什么，反正赵总走了以后，猿人就被强制下线了。”徐承佑哭丧着一张脸，“这都是些什么事啊……” 第27章 冻结 新的早晨，赵秋辰坐在无我居大厅的门槛上，对着外头的池塘出了神。 今天凌晨3点之后，经纪团队发来消息称会完全接管接下来的公关事宜。 那之后赵秋辰和徐承佑就下线了，今天一早她迫不及待来到宅院里，但直到接近中午时猿人也没有现身。 看到徐承佑在厅内忙碌，赵秋辰问：“不是说经纪团队完全接管了吗？我们还要做什么呢？” “监控舆情。现在这个舆论走向是没有料到的情况，我虽然也做不了什么，但总得知道这是怎么发生，怎么变化的。” “佑哥，对不起，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怕事的人。没想到你这么用心。” 徐承佑眨眨眼：“我给人是这种印象的吗？” “嗯，只想拿钱不想做事，有点势利，胆子也不太大的感觉。”赵秋辰没有了修饰言语的心情，只是像一台打印机把脑中跳出的句子一一吐出来。 徐承佑刚要反驳，又听到赵秋辰叹一口气：“现在我才知道不会看人不会做事的其实是我。我就是个祸害，一个肿瘤，一个白痴，一个只会招惹霉运的扫把星。” “你……你也别这么说。”徐承佑停下了手中的工作，和赵秋辰一起坐在门槛上。 “不知道猿人现在退烧了没有，你去看看他？对了，没有人知道猿人住在哪里。打个电话问问？哦，他也没告诉我们电话号码。我怕……虽然应该不可能，但还是有点担心……他会不会想不开啊？”赵秋辰转向徐承佑。 “你们两个……”徐承佑歪歪脑袋，“怎么说的话都一个样？” “什么意思？” “算了算了，都过去了。” 宅院里响起了警报，两人都扬起脸看向外头。 “马经理？”赵秋辰看见闯进来的一行人里有熟悉的面孔。 “马经理您来啦。”徐承佑迎上去，“我就知道流金城不会总是不让猿人上线的。不管昨天发生了什么，只要今天猿人及时澄清就没事了，现在时间正好……” 马经理挥一挥手，打断了徐承佑：“我过来是通知你们，目前猿人被冻结了流金城的账号，没有总公司的允许是无法上线的。而且考虑到广告的违约金，也冻结了他名下与流金城关联的所有资金账户，还有，今天的活动全部中止。” “这……是不是太夸张了点？还有商量的余地吧？”徐承佑拜托道，“您再通融通融，如果取消活动会错过澄清的最好时间，今天的排名就危险了。” “排名？如果你们考虑过排名又怎么会发那种狗屁声明呢？看看我被害得多惨，一个晚上都没得睡。”马经理向徐承佑展示着他的黑眼圈，又说，“猿人做出那种事算是违约了，公司也可以要求他赔偿损失的，具体怎么处置就等着看吧。” “把偶像当做工具本来就不合理。”赵秋辰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上前说，“就算真的恋爱也是个人自由吧。” 马经理看向赵秋辰，平日里的那种笑容消失了：“签合约的时候，这种条款可是双方都认可的。” “那也是因为那时候……他没有别的选择。” “商业就是这样啊。公司做公司的事，偶像做偶像的事，大家精诚合作，一起吸纳广告和资金，共创辉煌嘛。偶像本来就不可能有什么个人意志的。” “真的是‘不可能有’吗？还是因为你们单方面不让有？” “我说小赵啊，你到底是不是赵总这一边的啊？你还记得自己姓什么吗？”马经理的话让赵秋辰一时语塞。 “总之！”马经理抬高声调，“公司是不是彻底放弃猿人，还要看接下来他能发挥什么价值。” “猿人的排名不也关乎你们流金城的利益吗？”徐承佑问。 “好问题，问得好！”马经理自顾自鼓起了掌，“我这就给你们上一堂人生中非常重要的一课。你们想一想，公司旗下的艺人难道只有猿人一个吗？不是吧，还有很多对吧？如果所有人都学着猿人的样子，那以后公司还怎么管得住艺人？管不住吧？所以，绝对不能让猿人树立坏榜样，我们赵总可是痛下决心，杀猿儆猴。” 赵秋辰听懂了，比起其它损失，对赵之斌而言更重要的是他要控制住一切。 马经理清清嗓子，继续说：“这次的事件你们两个可能也有参与，所以公司现在对你们停薪留职。在公司做出下一个决定之前，你们也不能登录流金城。我走以后5分钟你们就会被强制下线，账号解冻时间另行通知。” “可我不是和公司签的合约。”徐承佑说，“我是猿人个人的助理。” “那你难道就不是流金城用户了？” “你们不能对一个普通用户这样啊！”徐承佑有一些激动，压抑的情绪正在解封。 “你啊你，三十好几的人了吧，啧啧啧，还是小孩子吗？”马经理用手指弹了弹徐承佑的脑门，“是流金城该听用户的，还是用户该听流金城的？哦我知道了，你们该不会也以为偶像就是为粉丝而生的吧？不对，偶像是为领导而生的。没有领导哪里来的偶像，哪里会有粉丝？我劝你一句，别跟着猿人了。猿人惹恼了赵总，以后还不一定有机会重返公众视野呢。” “喂，这就过分了吧！”徐承佑想要往前冲，被赵秋辰拉住。 “难道你能救他？你有本事把他从这个烂泥塘里打捞出来？我真是小看你了哦。” 赵秋辰虽然拉着徐承佑，但她也如坠黑洞。 5分钟后，她从神经座椅中睁开眼，不知道该怎么度过接下来的时间。 在公司的休息室呆坐了一阵子后，她接到了徐承佑打来的电话。 “小赵，我接下来要跟你说的，你不可以和任何人透露啊。” “嗯。” “我帮猿人处理过粉丝寄来的实体礼物，当时猿人让我寄到一个酒店的前台。”徐承佑说，“我想猿人可能就住在那里。” “住在……酒店？”她说完又捂住嘴，四下看看，确认周围没有人留意她。 “偶像都比较重视**，猿人在这一点上比别人更敏感。所以我想啊，他大概没有固定住址，长住在酒店里倒是有可能。我把酒店名发给你，你要是不放心就去看看吧。” “你不跟我一起去吗？” “我还有别的事。”徐承佑欲言又止，“就这样吧，挂了。” 赵秋辰站起身，望向被酷热笼罩的窗外：“反正……今天也没什么事可以做了。” 她决定出发。 第28章 眼镜 “就是这附近了吧？”赵秋辰看向手机上的地图，又对照了附近的路牌。 再走几步，壮观宏伟的沿江酒店便进入视野。 外头阳光毒辣，心情焦急不安，她迫不及待踏入酒店大堂中，向前台走去。 “请问，这里有没有一个叫猿人的住户？”她身子前倾，小心地凑在前台小姐面前问。 前台小姐面露诧异。 赵秋辰又从手机中调出猿人的照片给她看。 “对不起。”前台小姐微笑道，“所有客户信息都要保密的。” “哦，也是……是我对不起。”赵秋辰离开前台，坐到了大堂的休息区。想来想去，她并没有什么方法能够找到猿人。 干坐了一阵子后，她只能起身离开。 一个包裹得严实的男子走入玻璃旋转大门，与她擦肩而过。 他在这并不凉爽的天气里穿着一身黑色卫衣，用棒球帽和卫衣连帽共同遮住了头发。 口罩也是黑色的，还戴着一副眼镜。 离他最近的时候，赵秋辰听到了轻声的咳嗽。 她迟疑了片刻才回头寻找，但那人已经脱离了视野。 男子进入电梯，出了电梯，步入暗色调的走廊中。 在他的房间门口站着一个人，是女性的轮廓。 他看见了她，在走近时也看清了她担忧的面容，但他只是不动声色地在门口停下。 “谁？” “当然是你妈了，还会有谁啊？”舒文琳拍了拍男子的手臂，“今天怎么出门了？” 男子刷卡开了房门。 在流金城里他是猿人，在这里他则是李辞。 走入长住的套房后，他回答她：“去吹吹风。” 舒文琳关上房门，将带来的食物一一放入冰箱。 李辞掀开帽子，摘掉口罩。 犹豫一秒后，他也摘下了眼镜，视野从有变无。 他凭着记忆和直觉来到沙发上坐下，用右手揉了揉睛明穴。 “去哪了？”舒文琳也坐下，给他递了杯茶水。 “就在江边。” 李辞没有说出“看看风景”之类的话，在舒文琳眼中，他现在依然看不见。 虽然前阵子他委托赵之斌用神经座椅的技术定制了一副眼镜，可以通过重塑虚拟神经激活视力，但他还不想对父母解释到底发生了什么。 除非他能认出人脸，真正像正常人一样生活。 在那之前，他会用沉默维持母子间的平静。 “那个眼镜是怎么回事？好像和普通眼镜不太一样。”舒文琳还是注意到了眼镜。 “做缓解痛感的治疗用的。” “还是每天都很痛吗？虽然你说在那个什么流金城里可以重新看见，但是自从你开始去那里以后，眼睛就一直在痛吧？我怕会不会有什么副作用……” “没事，别担心了。” 虽然猿人能够轻而易举地转换情绪，李辞却不擅长在舒文琳面前解封情感。 “对了，你还记得你委托我做的青金石耳坠吗？”舒文琳换了话题，“当时你说要送给朋友的。” “嗯。”李辞想起了金圣杰。那只青金石耳坠是他在出道前送给金圣杰的礼物，除了寄给他的实物之外，还有精心定制的同款虚拟模型。 那之后金圣杰无论线上还是线下都一直佩戴着它。 “前两天工作室里来了一个女孩，问了我关于那个耳坠的问题。不过我没有说是我做的。你认识那个女孩吗？名字是……” “不认识。”李辞否认了，并忍不住咳嗽起来。 舒文琳伸手摸了摸李辞：“发烧了？难怪声音听着有点沙哑，怎么也不说一声，我去给你熬点粥……” “不用了。”李辞拉住她，“我吃过药了，现在没什么胃口。” “阿辞，你平时做什么不想让我们过问，我就没有问那么多了。不过需要帮助的时候总要告诉我吧？有家人在总是没问题的。去床上躺一会儿，我等下做点粥放厨房，你多多少少吃一点。” 李辞没有再说什么。 舒文琳扶起他进了卧室，等他躺下后又帮他盖上被子。 “想想你小时候那么开朗爱笑，眼睛生病了以后就像换了一个人。”舒文琳在床边坐下来，掖了掖被角，“有一段时间还一直盯着窗外，你记不记得？” 李辞闭上眼睛，没有回答。 “有时候会说着不存在的东西。虽然医生说过会出现视幻觉，但我那时候也不知道怎么开导你。” “视幻觉？”他把头偏向她的方向，“我说什么了。” “什么伤疤……之类的。医生说那段时间你眼前可能会反复重放一些画面，大概是因为大脑想记住某些东西。” 李辞忽然伸手拉住舒文琳，情绪有些不寻常。 “怎么了？” “哦……没，没什么。” “手心出了这么多汗，赶紧盖好被子。”舒文琳站起来，又走向落地窗，将窗帘拉起。 她看见了在靠窗的区域摆放的神经座椅，又回头看了眼李辞，微微叹一口气。 “妈。”李辞沉默片刻，开口了，“那个找过你的女孩……她的联系方式你有吗？我可能有事问她。” “哦，我等下留给你。” 李辞从舒文琳的话中得知了一件事。 他想要再见一面的伤疤女孩，未必就如记忆中那样每天走过那条人行道。 或许她只从他窗前经过了一次，而剩下的日子里他看到的都是重复的幻觉。 也就是说，赵秋辰也可能是那个女孩。 呼吸有些乱，他想让自己睡去，但赵秋辰的轮廓却没有从脑海中消失。 或许她能医治他，如果她能医治他，若是她能医治他…… 听到舒文琳带上大门离开的声音后，李辞掀开了被子，手指掠过床沿、桌角、门边，走出卧室，戴上眼镜。 在沙发上坐下后，时间逐渐凝固。十分钟过去了，他只是一个人看着手机发呆。 想联系她，又阻止了自己。 虽然在流金城里找到她很容易，但此时此地，他与外人的连接十分稀薄。 要直接打电话给一个交集不算多的女孩，怎么想都太奇怪了。 退出拨号界面后，他留意到手机信箱里有未读邮件，点开，是一封中午发来的邮件。 “感谢您在百忙中查收我的邮件，我计划去酒店拜访……祝愿您身心健康！” 李辞看着这拘谨的句子和“赵秋辰”的署名，没有觉察自己笑了。 房间门铃响起，服务员的声音在外头传来：“李先生您好，您在吗？” 李辞放下手机，起身走到门边。 开了门后，服务员说：“酒店门口刚刚发生了恶性伤人事件，有个女孩被捅伤了，现在犯罪嫌疑人还没抓到。我特意来提醒您尽量不要外出，注意安全。” “我知道了。” “那我走了，祝您生活愉快。”服务员鞠了一躬。 “等一下。”李辞叫住她，“受伤的是什么样的女孩？” “哦，20岁出头吧。对了，听说脸上有一道伤疤，也可能是用了伤效滤镜吧。” 关上门后，李辞靠在墙上暂缓了一会儿，但心跳完全没有得到平复。 他重新戴上黑色口罩和棒球帽，又将卫衣的帽子撩起，之后便离开了房间。 存在一种可能：金圣杰的粉丝认出了在酒店附近的赵秋辰，捅伤了她。 只要存在着这一种可能，他就无法独自留在房间里。 他两手插在卫衣口袋中，像个阴暗的影子快步走出酒店，向着人群聚集的位置闯进去。 地上一大滩鲜血触目惊心，医务人员正在将伤员抬上救护车。 李辞迫不及待上前，又有些迟疑。 他看不懂人的脸，无法认出那个昏迷中的女孩是不是赵秋辰。 “先生你有事吗？”医务人员问他。 他辨认着女孩的伤疤，好在那形状十分陌生，位置也不在眉骨上方。 “哦，没事。”李辞后退两步，松了口气。 赵秋辰也在这时挤入了围观人群。 她没有见到猿人，便在附近的江边坐了一会儿，听到酒店这边发生骚乱后也跟着人们过来了。 在救护车旁除了忙碌的医务人员之外，她还看见了一个穿着黑色卫衣的男人，仔细辨认，那身影轮廓…… “猿……”赵秋辰在叫出口之前捂住了自己的嘴。 如果真的是猿人，被人们发现后会引发骚乱的。 怎么办？他看起来快要离开了，得让他认出自己。 赵秋辰连忙摘下磁吸耳钉，去掉滤镜，又向着他招手。 李辞的目光掠过人群，留意到一个红帽子男人，他站在第一排，手蜷缩在风衣的袖子里。 在这个九月天里，除了李辞自己之外，就只有这个男人最为古怪。 他也看到了正在挥手的女孩，心想与自己无关，便低下头想离开。 才刚迈出两步，心脏就发出了猛烈的信号。 他再度抬头，在大约两秒的时间里，发现自己看到的人是赵秋辰。 赵秋辰将手伸向刘海，打算拨开头发露出他熟悉的伤疤。 她刚记起，如果没有伤疤他是没法认出她的。 李辞知道自己不对劲，身体正在内战：我认出她了？还是说我只是把记忆自动和一张相近的脸强行匹配在一起了？也就是说，那个人也许并不是她。 比起贸然上前，现在不如忽略她。 视野摇晃中，他又看到了那个红帽子男人——已经离开了第一排，在人群中晃动着，一步步朝着他在意的方向。 如果金家粉丝发现自己捅错了人，并且发现真正的目标就在近处，那么赵秋辰这回是真的有危险了。 脑中的顾虑被这个意识一口气斩开。 李辞也走向她，脚步加快，跑了起来。 在红帽子男人接近她之前，在赵秋辰撩开刘海露出完整的伤疤之前，他伸手揽住她，将她的脸按在自己肩头。 动作或许有些粗暴，因为他听见她发出了有些痛苦的声音。 靠近的红帽子男人停了下来。 李辞和赵秋辰看起来只不过是一对在人群中相拥的普通情侣。 李辞的目光透过眼镜，留意到男人将手中亮起的美工刀收了回去。 等男人转身离开后他才松了口气，开口说：“快走。” 发愣的赵秋辰这才恢复了点理智，她想挣脱开这个人，但李辞没有放松。 他的目光依然追着那个红帽子男人的背影，想等他走得更远一点。 赵秋辰只好对着李辞狠踩一脚：“放开我……” 李辞的眉眼有些痛苦地挤了挤，这才松开她一些。 她抬头看着他。 虽然他包裹得严实，但还是能看到额头的汗珠和苍白的脸色。 “猿……人？” 他依然抓着她的手臂，把声音放低：“再也不要到这里来。” 听到声音，她确认他就是猿人。 并且，她猜他认出了她，不过现在已经没有勇气再问了。 第29章 合作 “走。”李辞拉起赵秋辰，拨开人群向外走。 他的气息是沉默的，仿佛没有情绪。 被握住的是手腕，还隔着衣服。 即便如此，赵秋辰也紧张得一时不敢呼吸。 在十字路口，他停了下来。 道路太多，李辞发现自己还没有想好该去哪个方向，至少要离沿江酒店和自己的生活越远越好。 繁忙是一种干扰，他闭上眼，听着汽车的鸣笛、车轮的动静与行人的脚步静下心来。 片刻后，他睁开眼：“这边。” 他们向着江边走去，穿过绿化道与树丛，世界一点点安静下来。 在步行道旁的一家便利店外，他停了下来，松开她。 “那个……”赵秋辰觉得该说些什么，虽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李辞摘下了戴在卫衣连帽里的黑色棒球帽，又把帽子扣在赵秋辰头上，然后转身走开。 “哎——”赵秋辰还没能和他说上话。 “我先报警。”李辞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我看到了嫌疑人。” “哦。”虽然不安，她也只能等在一旁。 看看风景，又看看他，再看风景。 挂掉电话后，李辞重新向她走近。 即便是被黑色口罩挡住的脸，也看得出几分焦躁。 “你出门都不用伪装吗？”他问。 “啊？我又不是艺人，没有这个习惯……” “那危险意识呢，也不需要吗？” “哦……是挺害怕的，但是又挺高兴……” 她害怕的倒不是犯罪嫌疑人的危险，而是此时堵在嘴边、想问又问不出口的一句话—— 他到底是怎么认出她的？ 让她暗自高兴的正巧也是这个念头，或许她在他眼中真的有特别之处？ 这样面对面看着李辞，赵秋辰又有点愣神：他没有佩戴磁吸耳钉，难道没有使用滤镜？ 虽然那张口罩下的脸确实无需修饰…… “回去。” 她听到他这么说。 “啊？” 才一眨眼，李辞已经转身了。 “那个……算了。”她摸摸头顶的棒球帽，看着李辞的背影想：他看起来没事就好。 手机在这时响起。 是徐承佑的来电，赵秋辰匆忙接起：“佑哥？” “经纪公司来安排了。”徐承佑说，“赶快回流金城来。” “那猿人……” “猿人的流金城账号也解冻了，我给他发了邮件，只希望他能早点看到。” “其实我……” “有事上线再说了，快点啊！” 赵秋辰还没说出自己见到了猿人，徐承佑就挂了电话。 她收起手机，又望向李辞走远的身影：要把消息亲口告诉他才好吧。 她向他走去，又跑了起来，但在红绿灯路口不得不停下。 李辞的背影在人行道的另一头，相隔只有十几米。 在她的暂停里，他仍然向远处走去，从未回头。 绿灯亮了，她继续追赶。 明明是放在眼中紧紧跟随的身影，却忽然就消失在行人与广告牌之后。 糟了，她想。 如果他进了酒店，她可能就找不到他了。 早知道刚才应该跟他要电话号码的，可他不一定会给…… 她也跑进了沿江酒店，在大堂里找了一圈后还是没能见到那个熟悉的影子。 怎么回事，这么快就消失了？ 她在原地喘着气，心想：要不是头上的这顶帽子，她都要怀疑自己的记忆了，不真实得简直就像根本没有见过他。 虽然有些泄气，但她不能停留。 离开酒店后，她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对司机说：“去最近的网吧。” 离开流金城才不到半日，对赵秋辰来说却像经历了几天的煎熬。 回到无我居后，她匆匆赶到大厅，看见马经理也在。 “你们还挺有本事呢，让我一天跑了两趟哈。” 马经理的脸是一张晴雨表，看到他笑眯眯地望向自己，赵秋辰就知道事情确实有了转机。 “小赵呀，我的话都和老徐交代清楚了，你们好好准备吧。” 马经理走后，赵秋辰微微松了口气，又连忙问徐承佑：“猿人来了吗？” “还没。” “其实我去了沿江酒店，见到他了。” “真的？” “但是没说上什么话，他一眨眼就不见了。” “那你也算是中彩票了，搞不好是线下见到猿人的第一个流金城用户，多少人会嫉妒你啊。” 徐承佑无心的话却让赵秋辰脸红了。 她抿起嘴巴，以免暴露了想要偷笑的样子。 对他来说她有这么特殊吗？ 简直就像……拥有特权。 说到特权，她又记起了猿人说过的话。 “如果为特权而高兴，那和慢性自杀有什么区别？你越依赖它，就越是虚弱。” 这……不算什么好话，所以也没什么好高兴的。 她甩甩头，想把这些不稳定的情绪一口气抛开。 “对了，马经理说的是什么？”她问，“猿人要做什么？” “一个合作，我现在担心猿人不同意，但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看到徐承佑严肃的神色，赵秋辰再度紧张起来：“为什么会不同意？” “这次……是和金圣杰的合作。” 屋外有了一些动静，两人都不再交谈，走出屋子循声来到小花园。 原来猿人已经来了。 他正靠在一张石桌边上，面前展开了一个播放新闻的窗口。 新闻中播报的内容是：偶像猿人与金圣杰将展开惊天合作，神秘投资公司或成最大赢家！ 赵秋辰和徐承佑对望了一眼，一时不敢说话。 “徐承佑，是你干的吗？”猿人转过身来。 “我？”徐承佑转动眼珠，“我干什么了？” “这个合作。” “我哪有那个本事呀，你误会啦。” “这家投资公司之前来找过我们，用的也是类似的提案。你只要找回他们……算了，现在不重要了。” 赵秋辰看向徐承佑，想起他在告诉她沿江酒店的地址时也说过自己有事要忙。 难道真的如猿人所说，这个转机是他争取来的？ “这个合作有很多好处的，包括合唱单曲、广告出演，还有邀请金牌编剧操刀的电影共演……”徐承佑劝道，“最重要的是，这次合作发布以后，所有人都会认为你的恋爱声明是为了炒作热度发布的，你就可以自动否认恋爱这件事了。这对粉丝们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为了阻止金圣杰继续为所欲为，也为了挽救赵秋辰在舆论中的形象，猿人才发布了那份虚假的恋爱声明。 现在暴风雨已经过境，留下一地狼藉。 猿人必须一点一点重拾粉丝们的信任，并恢复在公众视野中的顶流偶像形象。 否则等待他的，就是赵之斌最无情的□□。 “条件呢？”猿人打断了他。 徐承佑看看赵秋辰，清清嗓子，说：“这家投资方现在也是金圣杰的投资人，他们可能会要求……用你来衬托金圣杰。” “就是说……”赵秋辰问，“电影里金圣杰才是男主角？” “嗯。” 她去看猿人的表情，猿人倒是没什么反应。 但换一个角度想，他连勉强的一笑都没有，大概是受打击了。 “猿人，我知道你不喜欢这样，但我们不能再消沉下去了。如果人不在舞台上，这场仗就打不赢。”徐承佑继续说，“我接触过很多艺人，我承认你和他们都不一样，但是你再独特，退场就是败者。你不是不喜欢排行榜吗？不是不喜欢金圣杰的做法吗？那你要战斗啊。” “所以你主动去找了他们。” 徐承佑不再否认，只是说：“你是偶像，要有姿态。我不一样，没人看得起我，所以我放得开，嘿嘿。” 听到徐承佑这么说，赵秋辰觉得他也有些令人心疼。 “晚上6点，我们要去开一场和金圣杰的联合新闻发布会。在那之后，今天的排名还有希望回到前三。”徐承佑说，“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这个了。” 赵秋辰的目光移向小花园里的排行榜，当前猿人只在第七位，跌至史上最低。 “6点……”猿人坐上了石桌，“可是怎么办呢，流金城把我名下的资产账户全部冻结了，我现在可是穷光蛋一个。” 赵秋辰靠近徐承佑，低声问：“他在闹脾气吧。” “嗯。” “可是开发布会要钱做什么？” “打点记者。”徐承佑回答她，“就是给记者送点红包。之前每场发布会我们都会送的，如果今天没有，会给人留下话题。” “啊，我好像有办法！”赵秋辰轻拍左手腕，打开了自己的操作窗口，“之前猿人送我的那条裙子一定很贵吧，可以把它卖掉。反正他认得我了，那裙子也就没什么必要了……” 说这话时，她悄悄抬眼看了看猿人。 猿人没有否认。 “真的吗？”徐承佑问，“那是不是也认得我了？” “别做那种没意义的事。”猿人没有回答徐承佑，而是对赵秋辰说。 “怎么会没意义嘛？”赵秋辰说，“你不是说想和金圣杰聊一聊吗？这次合作也算是机会。” “不是这样的场合。”猿人语气僵硬。 “可是……之前你们总聊不到一起，应该也不只是金圣杰的原因吧。”她声音渐小，但还是说出口，“你不是也一直在逃避他？” 猿人并不回答。 “如果错过这次机会，损失的是所有人。你的粉丝们现在都在等你重新出现，一分一秒对他们来说都很难熬。”她继续说。 猿人牵强一笑：“你们两个是商量好的一起劝我的吗？” “不是劝你，只是表达一下心情，因为我也算是你的粉丝了。”赵秋辰说完，生硬地咧咧嘴。这种话总是害怕说得太刻意，又或太粗略。没想到在这个时候居然就这样说出口了。 猿人目光垂落在地面，没有看她。 “这倒是……有研究价值哦。”徐承佑看向赵秋辰，“粉丝……特别是女粉丝们现在到底是怎么想的？” “啊？” “具体形容形容嘛，不要害羞，就当作这是学术讨论，我记一下。” “就……”赵秋辰支吾着看向猿人。 虽然话一出口就会变成告白，但她知道她还是会说的。 她明白自己从他那里得不到任何东西，所以也只是说一声。 毕竟她已经憋得很难受了，再下去怕是会把自己憋出毛病。 告白，然后落回到粉丝的位置，这样就好。 “因为喜欢你，所以不希望你就这样消失。” 徐承佑一下子不说话了。他摸摸脑袋，有些心虚，毕竟这诡异的气氛是他造成的。 “知道了。”猿人回答她。 在赵秋辰尴尬而无力地笑着时，猿人的嘴角也不自觉地上扬。 说完了想说的话，本该松一口气的赵秋辰在望向自己的窗口时又紧张起来：“怎么会这样……” 裙子的售出标价只能达到原价的二十分之一。就算卖出，也换不回多少钱。 “我说过了，你这么做没有意义。”猿人跳下石桌，不再据守在高处独自别扭。 看到他往屋里走去，徐承佑也连忙跟上。 是错觉吗？赵秋辰感觉猿人的心情好像因为她的告白而明亮起来。 他是怎么看待她的，是粉丝，还是…… 但她没能多想，只是关掉窗口，和他们一起回到花厅。 猿人站在花厅的展架前，伸手指向一些工艺品：“这个，这个和这个。” “哦。”徐承佑上前，小心地取下工艺品。 “卖掉以后，全部存入你的账户。”猿人对他叮嘱着。 “这些卖掉能值钱吗？”赵秋辰问。 徐承佑从展架上取下一只盘子：“你知道这些一比一复刻的模型有多少像素吗？你知道储存这些像素要多少空间吗？” 赵秋辰摇头。 “换句话说，这些艺术品可以释放的空间很大，在流金城里其实可以当作硬盘使用。”徐承佑用赵秋辰能理解的话解释道，“不过和定制它们的花费比起来，现在卖掉也是够浪费了。” 赵秋辰看向满货架的工艺品，缓缓点头：“原来收藏这些也算是囤硬盘了啊。” “不过谁能想到我们要靠这些……算了，不说了。”徐承佑摇摇头。 “对了佑哥，给记者们送红包的事交给我吧。”赵秋辰主动说。 “你留在这里。”猿人看向她。 “为什么？” “如果没有危险意识，就从现在开始培养。”猿人说，“你要是出了事，会浪费我们本来就有限的精力。” “是啊小赵，你现在身份敏感，最好不要出门。”徐承佑说，“我去就行了。” “可是如果佑哥去送红包，就不能在猿人身边，万一有需要认出别人的场合……”赵秋辰担心地看向猿人，“而且你现在还在生病，也用不了人脸识别程序吧？” “我只要认得一个人就好了。”猿人说。 他亲手送出的青金石耳坠，他不会认错。 第30章 超级联动 “下面开始召开金圣杰先生、猿人先生的超级联动新闻发布会。有请今天的两位重量级主人公入场——” 位于永夜区的巨大剧院里，迎来了一场备受瞩目的发布会。 发布会从两只手的相握开始进入**。 无数媒体用“世纪握手”“火星撞地球”“惊天触电”之类夸张的词语来描述偶像圈的这一历史**件。 在灯光交汇之中，猿人的目光落在金圣杰的脸上。 自从向自己走来以后，他脸上的笑容就完全消失了，可以看得出，这场合作对金圣杰而言也是一种煎熬。 握手之后，两人分别在舞台两侧落座。舞台实在过于宽大，两人之间的距离始终遥远。 金圣杰身边有六名助理环绕，猿人则是一个人，此时徐承佑正忙着与台下的记者们一一联络。 发布完合作企划之后，主持人宣布道：“接下来各位记者朋友可以开始对我们的两位主人公提问了。” 台下记者纷纷举手，第一个被选中的记者高声问：“请两位解释一下你们的真实关系吧，我们都很好奇。” 开始回答之前，主持人特意提醒道：“金圣杰先生请先回答，您有5分钟的回答时间。猿人先生有1分钟的回答时间。” 在工作人员区域，有一名对脸孔遮遮掩掩的女孩在人影中缓慢穿行—— 赵秋辰以猿人助理的名义进入了会场，现在暂时留在工作人员之中。 “从刚才开始，主持人就一直偏向金圣杰啊。”一名工作人员感慨。 “今天排行榜的第一名肯定是金圣杰的了，猿人会怎么样就不好说咯。” “等下会有什么猛料爆出来吗？” “这两个人同台本身就是猛料了，至于记者提问都是走个流程，说的都是套话。” 赵秋辰听着这对话，又紧张地将目光投向舞台。 如果能平安无事结束倒还好，她担心会出什么意外。 一轮提问结束后，主持人宣布发布会进入了新环节：“为了活跃现场气氛，我们接下来会有一个小游戏，是由金圣杰先生策划的，请猿人先生配合。” 游戏？ 赵秋辰已经开始担心了。 “我们有请五名记者上台，由猿人先生赠送画像。”主持人继续说。 果然是最糟糕的游戏之一，赵秋辰想。 虽然徐承佑说知道猿人是脸盲的人只有他们两个和赵之斌，但如果金圣杰也知道点什么…… 他该不会想要揭穿猿人吧？ 不，以他昨天凌晨主动在广场上找她说的那番话来看，他现在还不能明目张胆地做猿人的对手，大概只是想给猿人泼点凉水。 猿人冷静地接过画板和画笔，看几眼台上的记者，又快速画了几笔。 在赠出画作时，他站起来恭敬地一一递出。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啊。”坐在舞台另一侧的金圣杰开口了，“我怎么觉得猿人先生画的画像都一模一样呢？女性都一样就算了，男的也画得一样，是不是应该提升一下画技了？难道说不是画技不行，是眼神不好？” 台下有了笑声，猿人完全是孤军作战。 徐承佑发现了赵秋辰，走到她近旁：“你怎么来了？” “我不放心。”赵秋辰压低声音，“现在怎么办？” “不要紧，我打点好了。我们和一些记者还是有交情的。” 这时，台上一名男记者对金圣杰说：“金先生，其实我是你的粉丝，能不能也帮我画一幅？” 面对这个突然的要求，金圣杰眯起眼睛，沉默两秒后说：“好，当然。” 他清清嗓子，又转动手腕，还起身做了做扩胸运动，然后从助理手中接过了画板和画笔。 然而他的简笔画比猿人的水平还要粗糙。 “猿人先生要不要也点评一下？”主持人说。 猿人笑了笑，说：“还好我们的梦想是做偶像，如果是想当画家就麻烦了。” 台下再次响起笑声，气氛得到缓和。 赵秋辰转向徐承佑：“佑哥，突然觉得你好高大。” “嘿嘿。” “今天的新闻发布会到此结束，感谢大家的到来……”主持人开始宣布退场。 “小赵，既然你都来了，就一起去后台吧。”徐承佑重新变得严肃。 后台休息室里是什么气氛，对赵秋辰来说简直明显得肉眼可见。 金圣杰身边众人簇拥，猿人则一个人坐在角落。 两位偶像互不交流。 虽然猿人说过他想和金圣杰聊一聊，但看来那时还是说大话了。赵秋辰几乎能确定，两个人中谁也不会主动开口的。 “我们要在这里待多久？”她问徐承佑。 “投资公司说要讨论完合作事宜才能走，估计还要一个小时。” 赵秋辰点点头，站到了猿人与金圣杰目光的连线上，轻咳一声：“你们以前不是师兄弟吗？应该有很多能聊的话题吧？” “不是师兄弟！”金圣杰先开口了，“是同期！” “哦？是吗？”赵秋辰看向徐承佑，看来他给了她错误的信息。 “就是因为谁都以为我是他师兄，他才难受吧。”猿人对赵秋辰说完，目光瞟向金圣杰。 “会被人那么以为，只是因为我比较年轻。”金圣杰也抖着腿说。 “你们两个，是要让我传话吗？”赵秋辰有些无奈。 “我不像某人，连个声明都写得磨磨唧唧哀哀怨怨的。”金圣杰说，“如果让我来发恋爱声明的话，就是一句话：大家好，我恋爱了，我们是天生一对。” 他瞟向猿人，关于猿人恋爱的真相一直吊着他的胃口，因而他还想试探：“难道那个声明之所以拐弯抹角，是因为本身就没有恋爱这回事？那我就不懂了，发个假恋爱声明到底能得到什么好处？小普通，你帮我问问。” 他又看向赵秋辰。 “小普通？是说我吗？”赵秋辰指向了自己。 “至少有一个好处，可以把棋局搞乱，从头开始。毕竟我在第一名的位置，有这种使命。”猿人自顾自说起来，“偶像本来就应该是给予粉丝梦想的人，现在却有人为了抢夺资源把精力花在无休止的内斗上，互相抹黑拉踩。这样的行业还有未来吗？” 赵秋辰歪歪头：这话怎么有点耳熟。 她对猿人说过“偶像其实应该是给人慰藉，甚至传递梦想的”，可她记得那时猿人脸色很难看。 难道并不是因为她说得不对，而是她的话让他内心挣扎了？ 投资公司的代表进入了休息室，众人都将目光投向他。 代表坐下说：“我们第一个环节是要讨论两位要合唱的新单曲。有快歌和慢歌两种风格，你们怎么选？” “快歌。”金圣杰说。 “快歌，绝对选快歌。”赵秋辰也迫不及待地说。她听过猿人的演唱，只有快歌才能掩饰住他唱功的弱点。 猿人看了她一眼，有点赌气地说：“慢歌。” “金先生这么选了，那就快歌了。”代表说。 猿人两手抱臂，不太愉快。 “对嘛，快歌才是最好的选择。”金圣杰旋转起手中的戒指，“我承认猴子会唱歌，我还是专注Rap吧。” “你们两个……”赵秋辰忍不住说，“真的有好好认清自己吗？” “接下来第二件事。”代表说，“在我们合约到期之前，两位都不可以发布任何与恋爱有关的声明。也不可以对对方有任何的否定甚至抹黑言论，了解吗？” “了解了解。”徐承佑连忙说。 “我们公司希望的效果是让大众认为两位似乎有一些爱恨纠葛。爱而不得，刻骨铭心，真真假假，任凭想象，这样才有话题度。当然了，也存在着你们两个互相倾慕这么一种可能。”代表推推眼镜，一本正经，“我们还打算发布一款名为‘金圣杰和猿人同时向你求婚’的游戏，用户会在两位之间进行选择。” “听起来是没什么难度的游戏呢。”金圣杰翘着一只腿说，“选谁还不是显而易见嘛。” “不，还是有难度的。”代表说，“如果想要达到最高成就，就要花钱。” “最高成就是什么？”徐承佑问。 “两个都要。” 如果花钱，可以在游戏中让金圣杰和猿人同时向用户求婚。 整个休息室都沉默了。 猿人和金圣杰的所属经纪公司都同意了这一次合作，一方面猿人的人气损失可以降到最低，另一方面金圣杰又能迅速提升话题度。无论合作形式是什么，金圣杰也无力阻挡。 “金圣杰先生，您这边也了解了吗？”代表问。 “哦。”金圣杰别扭地认同了。 “接下来需要两位配合，请你们相互赠送一份有意义的礼物。我们要对外打造你们两人充满羁绊的印象。”代表说。 “我的礼物已经准备好了。”金圣杰来了精神，他似乎一直在等待这一刻，“我找人定制了一套堪称艺术品的东西。” 金圣杰的一名助理上前，将一只漆黑的手提箱放在地上，打开。 手提箱向半空中投影出一件1：1的毛皮外套。 与此同时，金圣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绕着衣服缓缓走动： “是我亲自设计的，怎么样？ 谁都知道在虚拟世界里最昂贵的艺术品不是宝石，而是毛发。 每一把毛发耗费的数据运算都可以抵得上一栋宫殿，而这件为猿人量身定制的猴毛大衣，处处洋溢着贵族气息，披上之后绝对威风凛凛。 哇，不管远看还是近看，都和排行榜第一……哦，是曾经的第一名堪称绝配。” 金圣杰陶醉于自我表演中，时不时看向猿人的反应：“那么，作为排行榜曾经第一名的猿人，一定也会为我准备等价的礼物吧？” 赵秋辰和徐承佑都有些为难，现在面对这种要求，猿人一定支付不起。 “不过，听说猿人的经济情况现在不太乐观呀。实在为难的话，就让我把他这个小助理给挖走吧？”金圣杰站到了赵秋辰身边，“她的一些行为实在让我窝火，可惜是别人的助理，我也不能好好教训……” “我就不费心了。”猿人打断他说，“只要公开他的青金石耳坠是我送的就好了。相伴长久，意义自然深远，不是可以用价格来衡量的。” “真的吗？”赵秋辰欠身绕过金圣杰，看向猿人。 她是头一回听说这件事。看徐承佑的样子，也是头一回知道。 金圣杰坐回了沙发，脸色不太好，但他没有否认猿人的话。 “那你们以前感情不是很好吗！”赵秋辰有些感慨。 “不好！”这回是猿人和金圣杰两人异口同声了。 休息室里又是一片寂静。 “我一直戴着它，只是想让你看到我是怎么超过你的。”金圣杰开口了。 “所以我一直都在看着。”猿人回答他。 “啊。”赵秋辰有了一个重要发现。 “干嘛？”金圣杰沉着脸问。 “这是头一回，你们两个正面对话了。” 第31章 孤军 猿人与金圣杰的联合新闻发布会成为今日的最大话题。 发布会之后，猿人的投票数开始回温。 猿人回到无我居时，他的排名已经回到了第三位。此时是晚上9点整，距离当日投票结束还有近三个小时。 “猿人啊，我有点担心。”走入大厅后，徐承佑说出了担忧，“金圣杰知道你是脸盲吗？” “我没有跟他说过。”猿人说。 但这不代表金圣杰没有自己发现。 有几次，猿人也觉得金圣杰话里有话。 “先不想那么多了。”徐承佑拍拍手，“我们今天也算取得了重要成就，恭喜猿人想开了，要是不合作就真的惨了。小赵，一起来击个掌！喂，你在忙什么啊？” “啊？哦！”赵秋辰从桌上的一堆粉丝信中抬起头来，脸色有点泛红。 “这种时候看那东西干什么。”徐承佑说。 “我……呃……”赵秋辰手中拽着一封粉丝信，有些别扭地走到徐承佑面前，把信递给他，又冲猿人的方向使了使眼色。 “干什么啊。” “我觉得这封信写得不错，应该让猿人听一听，提……提振士气！” “一封信能怎么样啊，别跟我说是你写的啊。”徐承佑无心的话让赵秋辰的面色更红了。 徐承佑把信转化成了语音： “猿人你好，我是一个新粉丝。我想说：爱会消失，所以请抓紧振作！ 经历过风波的你定会厚积薄发，正如喷薄而出的朝阳。 海阔天空，相信你能做一个时代弄潮儿，屹立不倒，风姿永驻！” 在猿人和徐承佑去往发布会之后，为了写下这不到100字的粉丝信，赵秋辰苦思了许久。 就算不能让猿人感动落泪，也应该能有鼓励的效果吧。 “什么鬼。”徐承佑吐槽道，“五十岁的新粉丝？” 这生硬的措词，猿人听了也想笑，并且很容易就猜到出自谁之手。 但他打算克制一些情绪。 虽然今天听到了赵秋辰作为粉丝的告白，心情确实变好了，但他和她毕竟是工作关系，万一她的情感比他想得更深就麻烦了。 而且也存在另一种可能，作为赵之斌派来监视他的人偶，赵秋辰的告白不一定就是真情实感，如果他会错了意又放松了警惕，会更麻烦。 “你们都下班吧。”猿人坐下来，“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现在哪有心情下班啊。”赵秋辰悄悄观察猿人，他听了那封信后真的没有一丝一毫的感动吗？ 猿人看向她：“问题最大的就是你了。” “什么……意思？” “看到你的脸，会莫名心烦。” 赵秋辰张了张嘴，迟疑后说：“那……我去外面。” 看她像个生硬的机器人转身走出大厅，徐承佑问猿人：“为什么那么说小赵啊？她东奔西跑的也算用心了。而且……你平时就算说一些不好听的话也不会这么没有风度，不像你。” 被徐承佑这么一说，猿人也有些郁闷：“其实我……我也是在夸奖她。” “我怎么没听出来？” “因为……这么久以来只有她的脸能让我有情绪，烦躁也是情绪，是好的开始。” “正常人哪里会想到那个层面。”徐承佑说，“她只会觉得自己被嫌弃了。好歹也是你粉丝……如果你把她当作粉丝就不会这么说话。” 当作粉丝……这倒也是一种思路。 与其拉远距离或是避开她，不如主动拉拢，或许还能让自己在赵之斌那儿轻松一点。 猿人想了想，有点不安地望向外头。 赵秋辰在池塘边呆坐着，一则刚刚收到的陌生消息让她有些困惑。 消息只有六个字：什么都是你的。 又是匿名的发送者，是金圣杰的人吗？ 她刚刚关掉窗口就瞥见猿人走了出来，于是匆匆穿过圆拱门进了小花园躲起。 看到她的反应，猿人伸了伸手，又收回。 我刚才是怎么了——他开始后悔自己在一件小事上用了错误的力道。 但只要把她当作粉丝就好办了，他知道怎么安慰粉丝的心，并且从未失手。 “等一下。”他也来到小花园。 赵秋辰看到猿人，发现这样躲起来更糟糕，现在竟成了两人的独处。她不知道猿人要说什么，自己倒是鼓起勇气先开口了：“虽然我说了那些话，你也不用不自在。” 猿人的脚步并不停顿。 他走近，赵秋辰便后退：“你也不要因为我喜欢你就觉得可以戏弄我，或者利用我做什么事。” 这两句话几乎耗费了她的全部力气，但她不得不说。 猿人已经很近了，他伸出手，试图拨开她的刘海，看见那道被深藏的伤疤。 她僵硬着，脑中又有了那个梦的画面。在梦里，他会抚摸她的伤疤，并且亲吻它。 “我现在想要了解你了。”猿人给予了一点笑容。 赵秋辰祈祷自己能变成石头或是一棵树，好丢掉这愈发疯狂的大脑。 “伤疤，怎么来的？” 听到他的问题，赵秋辰轻轻一颤，赵之斌的脸孔随之浮现。 这伤疤，是被刻下的。 一个拥有数倍于自己力量的人，在她眉眼上方亲自刻下了那丑陋的印记，并且对她说着“我一直把你当亲女儿”和“我一定会让你付出代价”这互相矛盾的话，令她不住颤抖。 而她的梦中，竟会有人俯身亲吻那道无法抚平的伤疤。 会有这样的人存在吗？ 原来她自己也并不希望只是遮掩着伤疤吗？ 原来她的梦想，竟然是被爱和尊重吗？ 在神经座椅内，她已经流出了眼泪。 而在这里，在或许有可能梦想成真的那一刻，她转身跑开了——因为梦想失败的概率更大。 猿人有一些泄气。关注、分享、共情……对待粉丝的这一套不管用了吗？ 但看着她跑开，他又想：真的应该把她当作粉丝吗？ 想理解她又无法理解的心情，就像是一场停电——比起在照常运转的世界中失去视力，整个世界都被停电绊住显然更成问题。 赵秋辰离开了无我居，但还不能下线，她牵挂着今天的排行榜，要等到它最终凝固的那一刻。 她来到永夜区里粉丝们聚集投票的广场，随便穿过人群就能听到偶像们的消息和粉丝们的心情。但不论听到的是什么，她都是失魂落魄的样子。 “不管猿人说什么，我已经脱粉了。” “我还放不下，而且他不是和金圣杰合作了嘛，所以恋爱的事情果然是为了炒作？” “什么都是你的。” “偶像就是这样的，不要投入真感情了。” “可是我们猿人不一样……” “我的房子塌了，人杰CP粉倒是盖上了别墅……” “什么都是你的！” 赵秋辰停了脚步，觉察到有些异样。 一些重复的句子在近处响起：“我就看不惯你这样，什么都是你的，什么都是你的！” 有人站到了她的面前，不是路过，也不是认错人——这个有着一双斜目的中年女人认得她。 原来那条匿名消息不是金圣杰的人发来的。 赵秋辰想要后退，但女人眨眼间已近在咫尺。她嘴角的肌肉抽动着：“如果不是你，他就不会受苦！” “你是……猿人的粉丝？” “就这样两边都想玩弄吗？你以为你是谁啊？”女人快速往赵秋辰的左手腕上扣上了一道银环。 “不对，你是金圣杰的粉丝！”赵秋辰想要推开她。 “不许你叫他的名字！你不配！”她的尖叫在赵秋辰耳边炸响，“给我消失，给我消失！” 女人牢牢掐住了赵秋辰的脖子，那力道透过神经座椅锁紧了她的身体，她眩晕又窒息，想要拍打左手腕紧急下线，然而慌乱中的几次拍打都不成功。 那道银环屏蔽了她的权限——下线、求助、联络功能都无法使用。 她将手伸向一旁，痛苦地挥动着向路人求助，然而那也并不容易。 周围的人群有一些退让，反而离她更远了。 “她们在干嘛？要报警吗？”路人们讨论着。 “算了吧，万一在流金城报警被查出是恶作剧还要扣用户积分的，谁知道她们是不是闹着玩。” “反正不关我们的事……” “对啊，那个人为什么自己还不下线，怪谁？” “应该也不会出人命吧，意识休克了就会下线的，猝死的概率还……挺小的。” “现在在神经座椅上猝死的人就跟出车祸死的人一样多哦。” “那个不是金家粉丝吗？经常跟我拉票的，这种人惹不起……” “录下来录下来！” “啊，那边的不是金圣杰吗？快去看看！” 在意识快要模糊之际，赵秋辰听到了金圣杰的名字，接着是面前女人的再度尖叫。女人松开了她，她往广场的地面倒去，在不轻的撞击后又猛地咳出声。 没有人在她身边停留，他们全都向着广场另一侧蜂拥而去。 “是金圣杰！真的是他！”粉丝们的疯狂证明金圣杰确实来到广场了。 赵秋辰终于喘上一口气，睁开眼。想必刚才那个女人也是为了冲刺去见金圣杰才放过她的。 她勉强地起身，又揉了揉左手腕上的银环——还是摘不掉。 先离开广场吧，路上再找人帮忙向流金城官方求助。这样想着，她开始逆着人流，一步一步踉跄地往广场外走去。 这种事要告诉猿人吗？不，还是别说了，他没有关心她的理由。 要写进今天给赵之斌的工作报告里吗？当然也不必，赵之斌也不想知道她的这些“破事”。 这只是她自己的生活。 一只手蓦地拽了她一把，将她往几步之外一条阴影较深的岔路拉去。被宽松连帽大衣遮盖的人冲她露出了自己的脸：“又见到你了，小普通。” “金……咳咳咳……”赵秋辰望了一眼稍远处人群疯狂的方位，“你不是……在那边吗？” “哦那边啊，换成了我叫的替身。估计过几分钟就会暴露了。”金圣杰握住了赵秋辰手腕上的银环，“这种小伎俩，你也太粗心了吧。” “这是……什么？” “低级黑客做的无聊工具，不过流金城有自动净化病毒系统，最多过个5分钟它就会消失了。” “我知道偶像和粉丝要分开看。”赵秋辰说，“你救了我，谢谢。” 她不知道他是不是专程来找她的，但她有一些怀疑。此时此地在这里出现，实在太巧合了。 “对我来说倒是很简单，吸引力法则嘛。我比你更吸引他们，所以他们放过了你。你们家那位猿人用的不也是这一套吗？” “猿人……又不是为了我。” “那也不好说呢，今天在休息室里我看出来了，他还挺重视你的。说到你的时候语速都不一样了，还不知羞耻地提起了耳坠，一点都不像平时小心翼翼的处女座作风。” “随你怎么说吧，反正你高兴了，今天你会是第一。” “别把我看扁了。我要的是积分榜的第一，是持续的胜利。”金圣杰说着拉了拉帽子，藏在黑暗中的青金石耳坠轻轻一闪。 “你走吧，我现在没力气和你吵架。”赵秋辰转身要走。面对金圣杰她还足够理智，虽然他身边没有助理簇拥，但这个人本身就十分危险。 “喂，我有重要情报和你分享。”金圣杰冲她喊道，“关于你所不知道的猿人。” 她停下来：“你的情报我一点也不期待，再见！” “难道要我这样大声说出来吗？”金圣杰又提高了声调，引得一两名路人投来目光。 赵秋辰只好回到他面前。 “首先有一件事要和你确认。”金圣杰笑着俯身问，“那猴子……是脸盲吧？” “你在录像吗？”赵秋辰没有表现出畏惧。 “没有，不过你这么担心也是合理的。你可以什么都不说，听我说就好了。”金圣杰问，“记得吧，VNS？” 赵秋辰看到过关于VNS的企划书文件，她知道VNS是一副人工智能眼镜。 “如果猿人是脸盲，就都对上了。”金圣杰说，“我拿到了他的一份就诊记录，你猜怎么回事？猿人他——是个——盲人。也就是说，他看不见。也就是说，他的脸盲是有深层原因的。也就是说，这个把粉丝们迷得神魂颠倒的偶像实际上……哈哈哈。” “怎么可能。我见过线下的他……”赵秋辰刚想反驳就停顿了，“VNS？” 她在现实中看见猿人时，他是戴着眼镜的。 金圣杰把一份写有就诊记录的文件递给她，露出一笑。 赵秋辰缓缓接过记录，看到了患者栏的名字：李辞。 舒文琳提起过失明的儿子李辞，在这一瞬间她也全部记了起来。 “你……搞私下调查？” “以我的能力，这种事只要有心就能做到。”金圣杰说，“你放心，我不会主动公开的，我知道你也不会公开。之所以告诉你，只是因为我想知道，如果他重视的人竟然是这样把他拼命想隐瞒的秘密看得一干二净，又吓得离他而去，会有多好玩？” 从金圣杰之前一直念叨的那封信里，可以知道VNS的存在。 通过VNS的功能又能猜测出猿人的病情，从而调查出他的病例。 那封信之所以要在线上送去给猿人，不仅是因为没有人能在现实中联系上猿人，还因为那时候的他只有在线上才能看到信——真正用眼看到。 赵秋辰回过神来时，金圣杰已经走了。 手腕上的银环开始松动，化为粉末继而消失，但她的心脏被上了另一道锁。 她呆愣地望向广场上的排行榜，9月11日这一天的投票迎来了终结。 金圣杰排在第一位，今日获得积分100分。 猿人排在第三位，获得积分98分。 在本月总积分榜上，猿人总积分达1098分，金圣杰则是1090分。 但金圣杰的反击，已经开始了。 第32章 聊天群 9月16日上午，赵秋辰往池塘边的琉璃茶几上摆上一束鸢尾花。 在她整理花朵时，猿人从大厅里走出。 她瞥见了他，立刻收了手，低下头走开。 步子匆匆踏过石阶，上了红色走廊，她还不敢抬头。徐承佑在大门处等待着，她也站到了他身边。 “你这两天怎么怪怪的。”徐承佑看向她。 “有吗？”赵秋辰勉强笑笑。 “猿人他——是个——盲人”——距离金圣杰告诉她这个消息已经过了5天，这5天来赵秋辰虽然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但在碰见猿人时还是会不自觉地躲开。 时间一长，连徐承佑也看出了她的异常。 但赵秋辰想，徐承佑应该还不知道猿人是盲人这件事。 “客人来了。”是猿人的声音。 赵秋辰一抬头，发现猿人也站到了身边，不由得紧绷起来。 今天猿人的打扮倒是少见：清爽的黑发和简单的衬衫。 他在这里要迎接的客人，是流金城偶像积分榜第九名——19岁的偶像林汐。 “辰姐姐！”大门外来了两个身影，其中的林汐对着赵秋辰使劲招手。 他的第一声招呼竟然不是给猿人的，这让猿人有些愣神。 但出乎他意料的情况还在后头：林汐小跑上前，首先和赵秋辰来了个拥抱。 “你们……认识吗？”猿人问。 “嗯，在聊天群里已经认识过了。”林汐开朗地回答。 “聊天群？”猿人皱起眉头，同时还有一件令他在意的事：这几天来，他还是头一回见到赵秋辰这样放松的笑脸。 “终于见到你了！”赵秋辰轻拍林汐的后背，近乎喜极而泣，“林汐，你是我在流金城里遇到的唯一一个正常人了。” “那我算什么？”徐承佑不太甘心。 “等等……聊天群？”猿人依然执着于这三个字。 “嘿嘿，是我建的群。”徐承佑得意起来，在撞上猿人冷峻的目光后又收敛了笑容。 “哦对了，我还带了我的好朋友陈白羽过来。”林汐张开手臂向着身后说，“他在积分榜上是第十名哦。” 陈白羽是和林汐年纪相仿的年轻偶像，一番自我介绍以后，他露出有些羞涩的笑脸：“我来向哥学习……希望不会拖你们的后腿。” 猿人的目光缓缓扫了一圈：“白羽也在聊天群里？” “难道哥你不在吗？”陈白羽挠挠头，“我没有注意，以为是哥太低调了一直没说话，原来不在啊？” 听他这么说，猿人竟有几分心痛。 这群人都在一个热闹的聊天群里，唯独他被排除在外。 赵秋辰看了一眼猿人，小声说：“你不是连手机号也不告诉别人嘛，我们都觉得你肯定不会加群的。” 猿人握紧了手，又松开。一番小小的挣扎之后，他说：“那……” “虽然只能在流金城的通讯设备上联系哥是很可惜……”林汐说，“但哥就是这种身份的人物，不会轻易加群的。” “那倒也不……” “我在不是一样嘛。”徐承佑没注意到自己打断了猿人，“有什么事我会和猿人说的。” 如此一来，猿人只好把想要加群的话吞了回去。 “辰姐姐，下次我们线下一起吃饭吧。”林汐对赵秋辰提议道。 “吃饭？”猿人隐约有些紧张。 “不行吧。”赵秋辰说，“会引发骚乱的。” 当然不行——猿人想，即便在流金城里见过面，在现实中一起吃饭也实在有点夸张了。 “我们选一个隐蔽的地方？” “那就没问题了！”赵秋辰点头答应。 这就没问题了？猿人又有些苦恼。一起吃饭这种级别的重大事件，难道不应该周密策划再排除万难吗？ “猿人平时不和朋友一起吃饭吧？”赵秋辰留意到猿人一声不吭，说，“毕竟从来不在线下露面。” “哎呀——只是不会和我们这种人吃啦。”徐承佑笑道。 猿人的心绪有点乱。 为了工作而进行的社交对他来说一点也不困难，而真诚的交往却很费神。 聊天群也好，吃饭也好，都是他未能踏入的高难度领域。 在池塘边的沙发上，猿人和林汐、陈白羽依次坐下。 看着茶几上蓝色与白色的花朵，林汐琢磨起来：“鸢尾花的花语是……” “不同颜色的鸢尾花，花语也不同。”站在一旁的赵秋辰解答道，“白色的是纯真，蓝紫色的是想念你。” “是代表友情和爱情的花啊。这么别致的心思，一定是辰姐姐布置的吧？我快要爱上你了。” “我也是你的粉丝哦。”赵秋辰向他眨眨眼，还做了个比心的手势。 猿人看着两人的互动，有些不愉快：成为粉丝这种事在赵秋辰身上难道发生得如此轻易吗？那她对自己说过的“喜欢”到底是什么分量的喜欢…… “哥。”林汐转向猿人，声调沉下来，颇有几分严肃，“这次的恋爱声明事件，我完全理解你。你受委屈了！” 他似乎有话要说，猿人对他投以冷静的目光。 “你是想通过引发风暴，对现今的偶像规则宣战！” 赵秋辰和徐承佑对望了一眼，不太明白。 “偶像对粉丝来说到底算什么呢？只是幻想的恋爱对象吗？我不认同。”林汐说，“如果打破了恋爱对象这一层滤镜，偶像难道就没有存在的价值了吗？偶像应该是带来快乐的朋友，不断给予激励的伙伴，是因为‘喜欢’这一纯真感情而成为精神依托的同路人。哥，你给所有人都上了一课！” 听到林汐这么说，猿人也有些发愣。 徐承佑碰了碰赵秋辰，小声嘀咕：“这层次是不是有点拔得太高了……” “虽然我还在学习，但是我也想成为像哥一样名符其实的偶像，而不是一个人偶。”林汐继续说。 “我也是。”陈白羽也举了举手。 “对了哥，听说你的资金账户都被冻结了，如果有需要就跟我说，我或许可以帮上一点。” “谢谢你这么说。”猿人笑了，“不过钱不重要，钱没了总还可以再赚。有你们在才是最重要的。” 林汐认同地点了头：“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做？” “我们？”猿人琢磨着林汐的话。 “我和白羽都决定了，我们也要加入你的阵营，一起推动偶像行业的健康发展！” 猿人谨慎地想：本来以为今天只是朋友间的茶话会，没想到要进行的是这么严肃的话题。为了不让这两名年轻的后辈失望，他也必须得说一些像样的话才行了。 “如果能让更多人加入我们就好了。”林汐说，“排行榜上前十的偶像里，哥应该都很熟悉吧。” 其实熟悉的只有你了——但这话猿人现在说不出口。 “可是我听说金圣杰拉拢了一些偶像了。”陈白羽说，“他们现在站在我们的对立面。” “竟然拉帮结派，可恨！”林汐一提起金圣杰便有些咬牙切齿。 猿人虽然保持微笑，却在心里默默想：你刚才不是也想着拉帮结派吗？ “金圣杰为什么要拉拢偶像，他们在谋划什么吗？”赵秋辰问。 “金圣杰想什么，不是很明显嘛。”徐承佑说着，将流金城排行榜中的积分榜部分投影到所有人的视野中，“9月11日那天，猿人第一次在当日投票排行榜上掉到第三名，那天结束后积分榜上的总分是这样的：猿人1098分，金圣杰1090分，分列第一名和第二名。而在接下来的12、13、14、15号四天，猿人一直排在当日投票排行榜第二，金圣杰保持第一。这四天里，金圣杰得到的积分是400分，猿人得到396分。现在总分是这样的：猿人1494分，金圣杰1490分。” 赵秋辰看到了积分榜上的统计数据，目前猿人依然领先金圣杰4分。 “猿人处于劣势这么多天，但还是积分榜的第一名。金圣杰不会甘心的，他急着打造自己受欢迎的形象和话题度，所以现在和前几名的偶像走得很近，为的是赢得一部分别家的粉丝支持。”徐承佑说，“金圣杰的目标一直都没有变过，就是超越猿人成为积分榜第一名。” “可是第一名和第二名差别有那么大吗？”赵秋辰说，“我觉得他已经很受欢迎了，为什么还要盯着我们猿人不放？” “在这个行业，数字就是价值啊。”徐承佑说，“创造纪录的永远是第一名，而不是第二名。” 虽然其他人都没有在意，但赵秋辰的“我们猿人”让猿人的心情大不一样了。 我们猿人——他独自品味着——说“我是你的粉丝”或许容易，但要说“我们猿人”绝对不容易。 “对了，积分榜的前十名之前有过女偶像吗？”赵秋辰有了一个新发现，她看到积分榜第七名的位置出现了一名女偶像。 “排行榜本来就是流动的嘛。”徐承佑说。 “白羽也是从之前的十二名进步到第十名的。”林汐说着看向第七名的位置，“要是能把那位姐姐也拉到我们的群里就更好了。” 提起聊天群，猿人又有些不愉快。 “我们的对手不仅是金圣杰，还有他背后的资本。”林汐继续说，“现在金圣杰不断挑起偶像之间的恶性竞争，用各种手段打击他阵营之外的偶像。资本为了流量变现也在助纣为虐，我们的阻力太大了。如果能有更多偶像和我们团结起来，或许还能改变些什么。偶像可以影响粉丝，而粉丝可以影响资本，这样的良性循环才是我们需要争取的未来。” 未来……猿人想起在流金城的未来，有自己的担忧。 昨天，他的医生联系了他。 “我拿到了你最新的检测报告，情况在恶化。”医生说，“虚拟神经设备对你身体造成的负担越来越大，眼睛持续的痛感就是一个表现。这样下去最坏的情况，是以后你将难以使用虚拟神经设备。也就是说，连流金城都可能去不了。” “有治疗方案吗？”他问医生。 “有一个，但不够完美。我们可以在你体内植入一种神经稳定类的电子药物，但它在进行神经保护和免疫调节的同时也可能影响中枢神经系统的其它部分。你大脑里关于人脸认知功能区域的敏感度会进一步降低。换一句话说，如果我们不能在你做植入手术之前找到治疗脸盲症行之有效的方案，那么今后治愈脸盲的可能性就更低了。” 猿人已经找到了他大脑中的记忆点——赵秋辰。 如果要尽快展开治疗，就需要赵秋辰参与。 现在的问题是，该不该告诉她自己的真实情况？ 如果她知道了他是一个盲人…… 猿人迟疑着，不知道怎么开口。 “哥，哥？”林汐在猿人面前招了招手。 “哦。”猿人回过神来。 “你怎么想的？” “我倒觉得，我们的敌人并不是金圣杰。”猿人说。 “也对，金圣杰也是资本操纵的人偶。” 猿人冷静摇头：“也不是资本。” 林汐和陈白羽对望了一眼，又问他：“怎么说？” “朋友是可以选择的，敌人也一样。既然要选，就要选择一个最有可能改变的敌人。”猿人说，“资本不会改变，总是逐利的。但平台是可以改变的。” “平台——也就是流金城？” “对，流金城才是我们的敌人。”猿人的目光有一瞬间看向了赵秋辰。他也想知道她会怎么做，会把这次面谈的内容如实汇报给赵之斌吗？ 赵秋辰已经低下了头，心中有一些煎熬。 “我觉得哥说的对。如果流金城改变了，自然就会把逐利的资本引导向好的轨道上。”陈白羽说。 “哥的眼界就是不一样，我的思路也不一样了！”林汐有些激动，“也就是说，我们甚至有可能和金圣杰合作。” 听到“合作”两个字，猿人又有些头痛—— 毕竟对象是金圣杰，那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第33章 太阳与玫瑰 这天下午，猿人的工作地点是永昼区的一家私密虚拟影棚。 工作主题是合拍画报——和金圣杰的一场合拍。 赵秋辰主动要求跟去现场，她提防着金圣杰，但不能明说，只是向徐承佑争取道：“我的事都过去好几天了，网友对我的记忆也淡了，不会再有人想着袭击我的。” 徐承佑有些顾虑地看向猿人，猿人没有反对。 赵秋辰是第一次踏入虚拟影棚，与普通摄影所不同的是，在这里拍摄出的画报是360°的立体影像，比起画报更像是定格时间内的真实场景。 “这样拍的话，后期修饰的空间是不是就很小了？”赵秋辰忍不住向摄影师请教。 “当然，这种拍摄是100%还原的，所以拍摄时艺人的状态也必须100%投入。”摄影师解释完后举起手势，“准备开工——” 既然是两人合拍，便难免会有一些肢体接触，对于这一点猿人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该来的问题还是来了。 在拍摄完冷酷对视、面对面起跑、掰手腕等已经颇有难度的互动姿势之后，摄影师提出了更高难度的要求。 “两位，这是目前在你们CP粉中人气最高的同人图，根据粉丝们的投票要求，我们得按这个姿势来拍摄一套。” 赵秋辰一眼就认出，摄影师给出的参考图正是她之前制作的猿人和金圣杰的合成照。 大概是经过周雪言的传播，已经被粉丝们广泛收藏了。 猿人和金圣杰凌厉的目光相继投向她。 她把视线转向别处，小声说：“对不起。” “来，金圣杰把手搭在猿人的腰上。”摄影师指挥着。 然而金圣杰一动不动，且目光如箭，就像在警告猿人：别靠近我！ 你才是，别靠近我——猿人用眼神回敬他。 徐承佑叹口气，摇摇头，拍拍一旁金圣杰的男助理：“该我们上了。” 为了完成拍摄，猿人和金圣杰双方的助理都费了一番劲，硬是帮他们摆出了姿势，摄影师则乘机捕捉镜头。 折腾了半个小时后，摄影师终于打了个响指：“好嘞，目前画报的部分已经完全拍摄完了。接下来休息十五分钟，之后还要拍摄两位合作新单曲的封面。” “新单曲已经策划好了？”金圣杰问。 “是的。”他的一名助理说，“已经有名字了，叫作‘燃烧太阳的玫瑰’。” “我们的拍摄也是以这个名字为主题。”摄影师说，“我需要你们两个人的脸在最佳状态，一张脸代表太阳，一张脸代表玫瑰。” “那我要做太阳。”金圣杰说，“太阳的版面应该比较大。” “也就是说，是我点燃的太阳？”猿人说完，有些不屑地笑了。 “我怎么可能被你燃烧？” 赵秋辰看着他们，忍不住摇摇头：“两个幼稚鬼。” 休息时间里，猿人在摄影师的工作窗口查看起样片—— 这是他的工作习惯，虽然他识别不出自己与金圣杰的面容，却能瞬间在其余细节与整体协调性上捕捉到问题与亮点。 盲人的时间是绝望与奇迹的交汇之所，猿人在失去光亮的世界里踽踽独行了十几年，以至于他的直觉、记忆力与耐性都远远优于常人。 在与摄影师讨论时，猿人瞥见金圣杰和赵秋辰一同离开了影棚，有些在意。 “找我出来有什么想说的？”金圣杰在走廊上问赵秋辰。 “之前的事……”赵秋辰问，“你能保密吗？” “哦，那件事啊。”金圣杰笑了，他握着一张王牌，那便是猿人的真实身份其实是个盲人。 不过猿人还不知道他已经查出了这一点。 “我说过了吧，我现在没法公开。”他说。 “我不是说现在，等你们合作的合约结束以后，还能继续保密吗？” “想让我做好人吗？不好意思，我不干。”金圣杰一口气回绝了赵秋辰，“做好人到底能得到什么呢？死到临头被人可怜一下吗？我要享受生活，极致挥洒，哪怕是随波逐流的极致。” 猿人也离开影棚，来到走廊，向两人走去。 他听到金圣杰说：“我说不准接下来会怎么做，但是我不打算放弃任何一个超过猿人的机会，你懂的吧？” “你们在说什么？”猿人加入了他们的交谈。 “没什么，不是什么重要的话。”赵秋辰看看两人，“你们要聊天吗？那我先……” “你留下。”猿人说着看向金圣杰，“有人在我反而能说出口了，我们之间的事，我应该向你道歉的。” 金圣杰有些意外，谨慎地打量着猿人。 “那时的我替你回绝了别家公司的邀约，也想让你放弃成为一名偶像，只是希望你能不被谁束缚。因为我的直觉认为，越是往上走就越是会失去自己，但是我忽略了你应该有自己的选择。我意识到我犯了错误。”猿人顿了顿，说，“对不起。” “你觉得我一定会堕落，不正暴露了你一点都看不起我吗？”金圣杰不客气地问。 “是的，你堕落了。这个评价和向你道歉以及是否看得起你，是三件事。”猿人说，“但是看着堕落的你，我也感觉到自己有多么垃圾。” 谈话的气氛不同寻常，赵秋辰只能在一旁默默观察。 “我们两个陷入的是毫无意义的战争。”猿人说，“这也蒙蔽了我，过去我以为只要我们敞开心扉，我就能帮助你，现在我纠正了我的想法。请你帮助我。” 他伸出了右手。 “你想让我帮助你？”金圣杰笑着伸出手，但只是打掉了猿人的手，“可是你都认不出我，不是吗？” 猿人没有否认，如他自己所说，如果真想敞开心扉就不必否认。 “所以我现在想要看清自己了，这样才能看清你。”猿人说。 “那就请你好好努力吧。”金圣杰脸上挂着笑容，眼神却满是挖苦。 看着金圣杰走远，赵秋辰也低下头：“休息时间到了，我们也回去吧。” “秋辰。” 她停下脚步。 “我有话跟你说。” 猿人又叫了她的名字，这很少见。但她不敢抬头：“什么……” “之前说过的那个朋友……那个额头上有伤疤的女孩……她可以医治我的情况……” 她等他继续说。 “算了，没什么。”他还说不出口。 —— 赵秋辰在手机里写完这一天的工作报告后，又仔细检查了一遍，才发送给赵之斌。 她没有提到林汐和陈白羽的到访，自然也就没有涉及猿人要把流金城当作敌人的那番话。 “怎么了？”周雪言在她面前挥挥手。 “哦，没什么。今天的工作终于结束了。” 在美颜科技大厦附近的这家餐厅里一起吃晚饭，已经成了赵秋辰和周雪言的一种默契。 在这里，她们分享自己的生活，并且坚守着那个“绝对要活下去”的约定。 “滤镜设计大赛通过海选的通知，你已经收到了吧？”周雪言说，“来，干杯！” “嗯。应该早点跟你分享的。”赵秋辰也举起了茶杯，与周雪言轻轻一碰。 “但是……”赵秋辰抿了一口茶水，又有些泄气，“总共20个人入围，我的海选成绩才排在第14名，很丢脸吧。” 她知道，只有最终评选的第一名才有转岗的机会。 “而且这20个人里竟然有一半的人都用了猿人的脸作为设计灵感。”赵秋辰长叹一口气，“原来我也没什么创意啊。” “还有第二轮选拔和最终选拔呢，你着急什么。” 海选、复选、终选，简直又是一轮求职面试。 “我就不相信，你已经放弃了？”周雪言说。 “放弃？那怎么可能！第二轮选拔只需要提交修改的版本就可以了，这次有一个星期的时间，我会好好准备。”赵秋辰重提干劲，“最后赢的一定是我！” “对嘛，提早恭喜你，终于可以离开流金城了。” 听到周雪言这么说，赵秋辰却觉得自己笑得有些勉强。 有点……舍不得。 “偶像间的勾心斗角并不高明，但是很伤感情。”周雪言说，“早走早脱身，对吧？” “哦？哦……” “秋辰，你还是很喜欢猿人吧？接下来这半个月就好好相处，制造点美好回忆咯。” 赵秋辰摇摇头：“我现在已经不敢直视他了。” “为什么？他欺负你了？” “不是，只是……”赵秋辰说，“一看到他就……太心疼了。” 总是不自觉躲开猿人，是因为她不敢联想猿人该面对怎样的辛苦才能看起来这样坦然自在。 周雪言有些费解地看着她：“你可真是不对劲，赶紧从火坑里出来吧。” 赵秋辰又端起茶杯喝了一小口，有些出神地说：“我觉得他好像……” 她想说的是猿人好像可以认出她了，但她不能透露猿人有脸盲症。 “他喜欢你吗？” 赵秋辰有些呛到：“怎……怎么可能。” “没有跟你告白？也没有对你动手动脚？”周雪言有些严厉地打量着她。 “没有啦，怎么可能。” “你知道就好，我们和他们那种人的世界隔得太远了，一定要尽早认清这个距离，要不然以后自己受伤又没人在意你。” “我只是想说，我觉得他有点……信任我。”赵秋辰换了个说法。 “那又怎么了？” “对他来说可能是没什么，但对我就是煎熬了。”赵秋辰说，“我怕自己会害了他。” 只要她在猿人身边，就必须给赵之斌传递他每天的情报。在这种别扭的关系下，她会变得不再是她。如果哪一天，她不能做出正确的判断…… “所以我一定要走。”她下了决心。 如果离开流金城，成为美颜科技的滤镜设计师，就不能再这样每天见到猿人了。 不，今后大概连基本的交集都不会有了。 所以她想要带着猿人的秘密一起离开，对于他真实的身份，她会一直装作不知情。 餐桌角落的手机传来了新消息。 赵秋辰点开一看，竟然是舒文琳。 “雪言，不好意思啊。”赵秋辰说，“之前请教过的一名老师突然找我了。” “那你快去忙吧。”周雪言说。 看着赵秋辰匆忙收拾，周雪言不忘补上一句：“你说的哦，一定要走。” “嗯。”她淡然地回答，却又感到了心痛。 第34章 偏见 “不好意思，特意把你找过来了。”舒文琳有些歉意地对赵秋辰说。 “怎么会，是我感谢老师邀请。”赵秋辰鞠了一躬，进了工作室。 “还是想和你一起吃晚饭。”舒文琳摆上碗筷，又问，“你该不会吃过饭了吧？” “啊？”赵秋辰有些愣神。 “今天我也下厨了，来试试我炖的羊肉汤，口感绝对一流！”李维从厨房里端出了一只沉甸甸的砂锅，舒文琳连忙帮他垫好了隔热垫。 看到这场景，赵秋辰也坐了下来：“我还没吃。” 明明已经和周雪言一起吃饱了，但她还想和舒文琳、李维再吃一次。她也很久没有和自己的爸妈一起这样坐着吃过饭了，现在她有点怀念家的味道。 “你的梦想，进行得怎么样了？”舒文琳给赵秋辰舀了满满一碗羊肉汤，递给她。 “哦，我参加了一个比赛，已经通过了第一轮选拔。如果后面的选拔也顺利的话，就能得到梦想中的工作了。” “是吗？那太好了，我们给你加油。”舒文琳也坐下，说，“今天找你过来，其实是要感谢你。” “感谢我？” “我们提到过的儿子阿辞你还记得吧？他说可能有问题要问你，后来联系你了吧？” “哦……联系倒是联系了。” 赵秋辰想，猿人倒是每天都见，至于李辞——也就是现实中的猿人，她只在沿江酒店外匆匆见过一次。 “你们有共同话题，我就很感恩了。”舒文琳有些感慨，“如果你以后能多和他说说话就好了。” “文琳……”李维提醒她，“别为难人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 “哦，当然没有想为难你，可能我说得不对。”舒文琳连忙解释，“我只是希望有人能引导他回到现实中来，无论如何，人还是要面对现实的。” “没事的。”赵秋辰说，“我本来就是他的粉丝。” “粉丝？” “哦……”糟糕，这里不是流金城，粉丝这个词不是能那么轻松被消化的。 赵秋辰开始苦恼该怎么解释。 “粉丝现在就是一种称谓，相当于朋友，对吧。”李维说。 “嗯。”赵秋辰连忙点头。 舒文琳和李维虽然热情，但这毕竟是赵秋辰今晚的第二餐。 她暗暗摸了摸肚子，祈祷自己能争争气，顺利吃完这一顿。 “对了，等下我开车送你回去吧。”舒文琳说，“不过我要先拐去阿辞那边一趟，把羊肉汤带一份给他。前几天他感冒了，也不知道现在有没有好好吃饭。” “哦，谢谢老师，我自己回去就好了。你就和猿……阿辞多聊会儿吧。” “他才不喜欢和我聊天呢。” “我当年在这个年纪的时候，也觉得我妈太烦人了点。”李维爽朗地笑着说。 饭后，李维将准备好的保温餐盒放入一只手提袋中。 赵秋辰主动拿起手提袋，坐上了汽车的副驾驶位。 她将手提袋抱在怀里，想到今晚四舍五入相当于和猿人一起吃饭了，暗暗有些开心。 一路上，开车的舒文琳聊起了李辞儿时的事。 汽车驶过大桥，跨过夜色下的江面，距离沿江酒店越来越近。 “对了，秋辰，你之前说你家以前也住在龙须州，出了变故后就搬走了。”舒文琳问，“我能问问是什么样的变故吗？” “这个……” 赵秋辰抱紧了手提袋，该怎么说出她的爸爸因为交通事故入狱这件事？ 人都有偏见，哪怕是舒文琳也可能因此对她另眼相看。 好在这时舒文琳接起了一通电话，挂掉电话后她有些抱歉：“秋辰，对不起啊，我突然有点急事要回工作室一趟，不能送你了。” “没事没事。”赵秋辰反倒松了一口气。 “我把阿辞的房间号告诉你，你可以帮我把东西带给他吗？”舒文琳又说，“酒店就在对面了。” 赵秋辰有些意外，愣愣地说：“哦，没问题。” 抱着手提袋下了车以后，赵秋辰开始心慌。 这样去见猿人——不对，是李辞，该怎么解释？ 万一被他发现自己已经知道他是盲人，他会不会有些无地自容——她绝不想他陷入这样的心境中。 走到酒店门口，赵秋辰有了个主意。 她给周雪言打了电话：“雪言，能不能马上给我传一个最复杂的滤镜，连我妈都一眼认不出我的那种。” 只要使用了滤镜，李辞应该就认不出她了。 她开始给自己打气。 在前台报出李辞的身份信息后，服务员将她送到电梯。 电梯升至高层，开门后，她揣着不安的心跳踏入走廊。 在李辞的房门前，她连续深呼吸几下，才让手慢慢接近门铃。 “叮咚——” 按下门铃后，她却躲了起来，只把手提袋留在了房间门口。 门开了。 就算是在走廊拐角处听到那开门声，她也觉得心惊胆战。 李辞看到了地上的手提袋，蹲下身后从中发现了保温餐盒。 他拿起手提袋回到房间，并且关上了门。 赵秋辰松了一口气。 刚才偷偷探头时，她看到他还佩戴着那副眼镜，看来那确实就是VNS了。 片刻后，门又开了。 李辞已经戴上口罩，准备出门了。 他很快就会穿过走廊，路过赵秋辰身边。 想到这里，赵秋辰连忙提前下了楼。 本来是要避开他的，但是等李辞出了酒店大门后，躲在大堂休息区的赵秋辰又忍不住跟上了他。 走在夜色下的李辞，看起来和路人没有什么不同。 赵秋辰忍不住想，如果他真的只是一个普通人，既没有双目的病痛，也没有偶像的光环，那么现在会是什么样？ 身边会不会已经有了一个依偎的女孩？ 那女孩……会是她吗？ 不，如果真的是那样，她应该也没有机会和他相识了。 命运的一点偏差，就会是人生的巨大错失。 猿人进了一家商场，又下了扶梯，进入负一层的超市。 不知不觉间，赵秋辰也跟到了超市门口。 “我难道是跟踪狂吗？”她在超市前的镜面墙上看到了自己，忍不住捂住嘴，“莫非我就是传说中偷窥明星**的私生粉？” “不对不对。”她又替自己辩解道，“我是受舒老师委托过来的，要确保他的安全。” 李辞推着购物车在超市的不同区域缓慢穿行，不一会儿，车子就被各种日用品占满了。 他的步子越来越慢，直到停下来。 从进入超市开始，他就感到身边有过分关注的目光，但是猛一回头也没有看出什么异样。 赵秋辰在猿人回头的瞬间转身，假装在对着货架挑选东西。 没有被发现吧？她想。 李辞结账之后，将购物车推到了近处的会员服务中心。 赵秋辰隔得有点远，没有听清他说了什么，但是服务员身后的显示屏上告诉了她答案——猿人在邮寄东西。 原来他挑了这么多东西，却不是给自己的。 服务员操作时，收件人的信息也显示在屏幕上。 赵秋辰走近一些，看到收件人是一个和自己年纪相当的女孩。 她的照片开心大笑着，光洁的额头上有一道眼熟的伤疤。 地址是附近的一所聋哑学校。 赵秋辰一下子明白了什么：原来他已经找到那个货真价实的“朋友”了。 这一瞬间，她在心里对自己说：我好像是多余的。 既是多余的助理，也是多余的粉丝，现在还是个超市里多余的影子——无论从哪个层面上来说，她都是多余的。 为什么，之前就没有发现呢？ 她转身离开了超市，又在商场入口处将身子靠上了一面墙，有些失魂落魄。 该回家了吧，但是怎么就迈不开步子？明明和周雪言说了一定要走，现在竟然又像受了打击一样消沉着。 “真的是猿人吗？”近旁有女孩在讨论，她们的话让赵秋辰有些警觉。 “我粉了他这么久，绝对不会认错的。” “可是没有人在线下见过猿人啊。” “所以这才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我们守在这里，等他出来就上去合影！这样我们就是头一个在线下看到猿人的粉丝了！” “才不是。”赵秋辰嘟哝了一句。要说头一个，那也应该是她才对。 这样生着闷气时，她看到李辞已经从自动扶梯那儿出现了。 看着他一点点现身，她又想起了在生日见面会上一举一动都引发无数尖叫的那个身影。 现在，她也不得不承认：这就是猿人。 虽然他着装低调，但那身形、那仪态、那眉眼……分明就是猿人。 如果是真正爱他的人，一看便知。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上前，甚至小跑起来。 在他走出扶梯并且注意到她时，她拉起了他向商场的另一个出口跑去。 就像第一次见面一样，没有防备的李辞被她拽着跑出了商场，闯入夜色。 一股力量拉回了赵秋辰，但那力道控制得刚好，赵秋辰没有摔倒，只是不得不停下来，喘着气看向他。 “你是谁？”李辞松开她，谨慎地说，“我应该……不认识你。” 赵秋辰不敢说话，因为声音会被他认出。该解释吗？她比划了手势，又失落地垂下手。 片刻后，李辞开口了：“你是……聋哑学校的？” 被误会了，但赵秋辰也只好点头。 她取出手机，打出一行字展示给他。上面写着：不好意思，我认错人了。 鞠了一躬后，她便跑开了。 她没有去地铁站，而是走上了附近的天桥，想要吹吹风。 她以为这样站久了，就能让那些不该有的情绪通通被风带走。 手机响了，是一个没有见过的号码。 “喂？” “我们见一面吧，你在哪里？”手机里熟悉的声音这样说。 她愣了愣：“是……猿人吗？” 她一边问着，一边四下查看，还想躲起来。幸好，猿人并不在视野内。 “嗯。” “我……离你很远哦。”她说。 “半个小时能到吗，我晚点没时间。” “做……做什么？” “一起吃饭吧。” “现在？”她忍不住揉揉肚子，今晚已经吃了两顿晚餐，实在是吃不下了，“可是我吃过了。” “那你来我房间吧。” “啊？” 第35章 体面 猿人要见面的地点竟然是他的酒店房间，这让赵秋辰后悔了，还不如同意一起吃饭呢。 两个人在房间里独处，会很尴尬吧？ 她换了衣服，确保不会让他记起刚才的“聋哑女孩”，才来见他。 房门打开，李辞的目光有点疑惑。 “哦对不起！”赵秋辰摘下了磁吸耳钉，“这样能认出我了吧？” “进来吧。” 她靠在门边不敢移动，听到李辞的“你在干什么”之后，才关上门，拘谨地往客厅里走。 脚下是无比松软的地毯，周身是不同于无我居的欧式风格装饰——沙发、书桌、灯饰与鲜花都是。 看起来虽然华丽，却又有些空荡荡的。 没有无我居里摆满工艺品的展架，没有只属于猿人的那张沙发椅，莫名让人觉得有些寂寞。 李辞按下一枚开关，窗帘徐徐拉开，露出客厅外宽阔的阳台。 “哇——”赵秋辰忍不住加快步子，踏入阳台，向外张望，“这里能看到江景！” 李辞也走上了阳台：“你喜欢？” “其实是喜欢江的另一头——龙须州。”赵秋辰说，“我记忆里头的家还在那里，所以看了会觉得心情平静。奇怪，明明四舍五入之后童年过得一点都不好，但脑子里还是会记住那些好的部分，就好像那些才更值得被记住……啊不好意思，我们谈正事吧。” 赵秋辰回到客厅，坐到了沙发上。 敞开的阳台抵消了她的顾虑，现在她不再拘谨了。 李辞在她对面坐下，看到她将眼熟的手机放在身边，有不易觉察的笑意。 虽然她换了衣服，却没有换掉手机。 “你找我来做什么？”赵秋辰问。 “关于我提起过的那个朋友……”李辞斟酌着用词。 “哦，恭喜你，找到她了。”她说着“恭喜”，声音却是失落的。 “你怎么知道？” “呃……只是今天老听你提起来，应该是找到了吧。” “嗯，我想我找到她了。你不想知道她是谁吗？” “不太想知道。”她咕哝了一句。反正她已经知道了，是聋哑学校里的某个女孩。 李辞皱了皱眉。 “反正我不认识。你身体怎么样，还难受吗？” “已经没事了。” 李辞看出赵秋辰在转移话题，忍不住想是为什么？ 如果送来餐盒的人是她，在超市里跟着他的人也是她，那么她应该看到了那些寄给聋哑学校的东西。 看来是一场误会，他想解开它。 “之前我找过很多有伤疤的女孩，有一个聋哑学校的女孩倒是很接近，不过我要找的人不是她。”李辞放慢语速，并且留意着她的反应。 她果然抬起脸，有些不解。 “虽然不是她，但是我也了解到聋哑学校那边条件不太好，所以还是会时不时资助一些生活必需品寄过去。” “是……这样的吗？” 李辞笑了：“嗯。” 她喜欢看他这时候的笑容，很难得，很珍贵。她想，以后这会成为她回忆他的一个瞬间。 于是她也笑了。 “我又没说是你，你笑什么？”李辞微微前倾。 “哦，没什么……对不起。” “有必要道歉吗？” “啊，对，那个……”她支支吾吾起来，终于还是把气氛弄得尴尬了。 “你不问问……我为什么在这里还要戴眼镜吗？”李辞抬起手，打算摘下眼镜。 他考虑了很久，他需要她的帮助，因而他需要向她坦白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赵秋辰却着急地抓住了他的手腕：“别。” 他停下了，疑惑地看向她。 一瞬间，距离竟然这么近，空气也滚烫起来。 她不知道该有什么反应，只是缓缓放开他。 接着，她感到在自己松手之前，他已经颤抖了。 他的确有一些害怕，不知道在她眼中，自己成了什么样的人。 心跳异常，但不敢声张。 “戴着挺好看的，我挺……喜欢。”赵秋辰说。 “哦。”李辞挽了挽衣袖，又喝了一口水，做了一番无意义的动作。 要这样结束谈话吗？ 他感觉自己还需要整理情绪。 “为什么……要叫猿人？”赵秋辰忽然这样问他，“你刚才给我发送地址的时候，也告诉我真名了——李辞，不是挺好听的嘛。文辞斐然，对吧？” “文辞……”李辞垂下目光，“虽然字的意义没有变，但更多人想到的是辞别，总之不是太好的联想。” “怎么会。”赵秋辰想到了舒文琳和李维，他们在给他起名的时候一定怀着美好的期望。 “猿人的来历……是一个猿人头骨化石。”李辞开始回答赵秋辰的问题，“看到它被放在价格不菲的宝座上的时候，我就想，我也想变成化石。只要在那个位置就能价值千金，不是很好吗？” 赵秋辰看着他，如果说价值千金，他已经实现了。 “我是不介意做傀儡的——原本我这么以为。人生中不是还有更多更痛苦的事吗？”李辞继续自问自答，“但是越来越多人看着我，想要变得和我一样，我好像变成了某一种不好的源头。于是我就知道，总有一天他们会指出这块被目光聚焦的石头有多么丑陋。” “不是的。”赵秋辰的话让李辞有些意外。 “石头坐上了宝座，就不再只是石头了，而是一个整体。没有石头的宝座又有什么意义？”她说，“应该恭喜你，进化成了新生命，你自由了。” 李辞张了张嘴，只是他的发音介于“啊”和“哦”之间，有些含糊。 他疑惑，眼前的女孩到底在想什么，究竟是虚伪还是天真？ 为什么偏偏是她的脸会成为那扇向他敞开的门？ 但如果她说的“自由”有百分之一的可信度，如果这世界上有更多的地方他能推门而入，有灿烂的颜色能燃烧视野，他大概不会说出那一句“我也想变成化石”。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赵秋辰说，“你怕你负担不了别人的期望，因为你觉得自己不够好。表面上那么多人喜欢你，但没有人知道真正的你，就连你自己都认不出自己。你想减少和别人的联络，是为了保护自己，但你又想着是不是也能踏出一步，去尽力做到名符其实。你知道我看到的是什么吗？我看到你已经在外头了，你踏出了不止一步，只是你还没有发现而已。如果看不见就让别人去看见吧，有那么多人能够代替你那么做，你自己只要继续往前走就好了。” 起初李辞还一脸复杂地看着她，之后便低下了头，不再抬起。 赵秋辰知道自己会离开他，离开流金城。 现在她不必再有紧张和希冀，只想给他祝福。而她心里明白：这祝福也是她的道别。 “那就……”李辞抬起脸，“请你帮助我吧。” 赵秋辰眨眨眼，愣住，又眨眼：“什么？” “我需要你辅助我的治疗。” “该不会……你说的那个人……是我吧？” “嗯。” “为什么会这么想？真的是我吗？” “嗯。” 她的惊喜再也遮掩不住：“我真的可以吗？” 明明理智上准备好了离开，心里却因为与他更多一层的连接而雀跃。 她要拒绝吗？不，她做不到拒绝他。 李辞看着她，不说什么话。 至少今晚他不再想解释自己是一名盲人，即便不解释也可以让她参与治疗。 明明理智上明白自己需要坦诚，但自私的心也很烦人。 现在的他比往日多了一份自私—— 想要维持这虚假的体面，好让她更长久地留在身边。 第36章 女偶像 9月18日清早，赵秋辰在医院里一个少人来往的楼层里等候着。 近处的屏幕正在播报流金城的热门新闻盘点。 “本周新闻榜第二名：新晋人气偶像金小扇！作为唯一闯入流金城偶像积分榜Top 10的女偶像，金小扇在虚拟世界展现出惊人的占卜天赋……” “听说她的直觉准得可怕，比大数据预测还准。”一旁的年轻护士对赵秋辰说。 “是吗？” 赵秋辰看到新闻里的少女用一把造型玲珑的扇子遮住半张脸，对镜头说出宣传语：“为什么女人也爱我？因为我不是敌人。” “没想到这里也能看到流金城的新闻。”赵秋辰有些感慨。 “最近经常看到呢。”护士说。 “本周新闻榜第一名：金圣杰与猿人合作的年度现象级单曲连续刷新数字销售记录！”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相互较劲，两人都在录制单曲前刻苦训练了一番。 赵秋辰也不得不说，新单曲确实是一首好歌。 “赵小姐，可以进去了。”护士提醒她。 “哦，好。”赵秋辰起身，跟随护士往一条洁白的通道走去。 按照她和李辞的约定，今早她在上线流金城之前先来到这家医院，参与李辞关于脸盲症的治疗计划。 护士将她领进一间采集室时，李辞已经准备好了。 他不出声地坐着，被一套医学头盔挡住了脸孔。 赵秋辰和他面对面坐下，相隔两米远。 “这是我们的第一次采集治疗，我简单说明一下治疗计划。”主治医生说，“李先生在人脸认知方面存在较大障碍，目前唯一能够认出的人是赵小姐，因而我们的治疗离不开赵小姐的配合。” 赵秋辰认真地点头。 “稍后采集开始时，李先生佩戴的医疗头盔，会向大脑左右半球发射低能量无线电波，这些无线电波的频率，将根据李先生观察赵小姐面容时的反应发生改变。 通过评估这些频率的变化，我们的设备能够采集到对应的数据。 我把这些数据称为母带，存储好母带之后，我们再使用母带有计划地去刺激李先生的大脑，希望能够激活大脑的脸孔认知功能。” “也就是说，要让他的大脑不断重复认出我的过程，对吗？”赵秋辰试着理解。 “不是简单的重复，而是学习。”医生解释道，“脸孔认知是大脑中一种十分神秘的能力，科学界也没有找到针对脸盲症有效的治疗方法，因而我们需要让大脑不断效仿成功案例，从而真正唤醒这种功能。” “那成功率……” “无法保证。”医生回答她，“不过既然李先生可以认出你，就说明他大脑的这部分功能并没有丢失。感谢你的出现，让我们的治疗有了希望。希望我们能打一场胜仗。” 虽然医生在鼓舞她，赵秋辰却有说不上来的紧张，她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医生给她戴上了一只连接着医学头盔的手环：“现在开始建立你们的协同度。” 赵秋辰看向亮起指示灯的手环，深吸一口气。 李辞透过医学头盔，看着准备中的赵秋辰。 戴着VNS眼镜的他，现在也能将她的样子尽收眼底：她的视线，她的嘴角，还有紧张的小动作……过去从来没有这样看过一个人，此刻却只想注视着她。 “现在可以开始了。”医生说，“我开着数据窗口，会接收到这期间无线电波的变化。” 虽然这里不是流金城，赵秋辰却去掉了美颜滤镜，还露出了有伤疤的额头。 习惯了逃避他人目光的她，之所以这样坐在这里，是因为这是她唯一能为他做的事。 她露出了微笑，想让自己看起来坚定又自信。 但是想到要离开他，笑容又变得苦涩。 说不清是哪一刻，她发现自己哭了。 医生将视线从数据跳动的窗口转向赵秋辰：“你的情绪好像不太稳定。” “对不起！”她用手背抹掉眼泪，“不知道怎么回事……” “很好，这样可以采集更多元的数据。” “哦，是吗……” 她又深吸一口气，抬起脸重新看向李辞。 医学头盔挡住了他的脸，但他还是他。 如果能够让心沉静下来，这样看着他的短暂时间大概也会变得漫长起来吧？ “采集完毕。”医生说，“赵小姐，感谢你的配合，我会尽快制定下一步计划。” “哦……”赵秋辰回答他，“如果有需要，我会再过来。” “对了赵小姐，我也看了你的神经体检报告。”医生说，“多注意休息，你的精神压力有点超负荷了。” 最近新闻中有不少关于虚拟城市用户猝死在神经座椅上的消息，赵秋辰想到了这些，问：“我会有什么问题吗，比如猝死……之类的……” “你有心脏病史吗？” “没有。” “那就不至于那么严重，多保证睡眠。接下来我还要和李先生沟通一些治疗事宜，你先回去吧。” “好。”赵秋辰起身，向医生微微鞠躬，又看了一眼李辞的方向，然后跟随护士离开了采集室。 医生关上采集室的门，对李辞说：“赵小姐比你还要紧张呢。” 他为李辞摘下了医学头盔：“你感觉怎么样？” 李辞的目光还停留在门边，他出神了一会儿才望向医生：“哦，有点不舒服。” “什么感觉？” “刚才还很有精神，一点也不觉得累，现在……膝盖有点发软，心跳很不安，还觉得口干舌燥的。” 看见她和看不见她，是巨大的喜悦和巨大的失落。 “这是典型的情感依赖和分离焦虑。”医生问，“你和赵小姐是恋人关系吗？” “恋人？”他笑着摇头，“那倒不是。我们只是普通的同事。” “李先生，你知道我是研究神经系统的。如果你每天85%的时间都在想着某个人，是因为你的脑区分泌出了多巴胺，这是一种大脑的化学信号，说明你坠入爱河了。”医生顿了顿，“如果你想确定，我倒是可以为你扫描脑部。” “不用了……”李辞的目光有些复杂，“这方面的分辨能力我还是有的。” “所以，你打算只是把她当作普通同事吗？” “应该……做不到吧。”他答。 “欢迎进入真实颜值都市——流金城。”赵秋辰听到今天上线后的语音提示和往常有些许不同，“即将进入预定区域……” “预定区域？”她有些疑惑，是谁预设了她上线后的位置？ 才想到一半，心脏便开始恐惧。 落地后，她站在了永夜区一条森严的走廊上，往前几步只有一扇门，那里通往赵之斌的办公室。 她忐忑地进入门里，看到赵之斌后立刻低下了头：“赵总。” 赵之斌从冰冷的办公桌那儿抬起头，沉默地盯着她看了三秒。 “9月16日那天，林汐去找过猿人。”他开口了，“为什么没有汇报给我？” “因……因为……”赵秋辰支支吾吾，“是计划之外的见面，不在猿人的日程表上。” “如果只汇报计划内的行程，那我让你做助理的意义是什么？”赵之斌扬起声调责问她。 她答不上来。 “他们说了什么？” “只是……朋友间的闲聊。”赵秋辰攥着衣角，“因为猿人从来不在线下露面，所以林汐觉得没有机会一起吃饭，有点遗憾。” 赵之斌将身子靠上高耸的椅背，沉思了一会儿。 赵秋辰悄悄抬头看他，猜测他并没有怀疑她的话。 也就是说，叔叔只是知道林汐去过无我居，但不知道他们聊了什么，所以并不是有什么人在通风报信。 他大概只是调取了一些后台记录，知道林汐来过。 “还有一个偶像陈白羽也来了，是林汐带来的。他们都说想向猿人学习，但猿人对他们不太热情。”赵秋辰试图拉开这些人的距离，“我和猿人接触的这段时间，也觉得他比较冰冷，不好相处。” 她也试图拉远自己和猿人的距离。 “猿人他这样就好，不要试图帮助他和别人建立什么感情。”赵之斌说，“否则对我也是麻烦。” “好，我明白了。” “你呢？”赵之斌看向她，“你在线下见过猿人？” “没有。”虽然控制不了紧张的神色，但赵秋辰还是坚定地说，“猿人连电话号码都没有告诉我们，他是个……古怪的人。” “他对你还比较警戒吗……” 她脑中的念头是：不能让赵之斌知道猿人在接受医生的治疗方案。 既然赵之斌给猿人定制了VNS眼镜，就说明他知道猿人是一名盲人。 但他之所以给猿人VNS，只是为了用这种东西牵制住他，让他离不开自己。 如果猿人治好了脸盲症，对想要控制住一切的赵之斌来说未必是个好消息。 因而她要让猿人原本足够神秘的生活更加神秘，抹掉一切可能被赵之斌觉察的痕迹。 她要保护猿人，哪怕是自己微不足道的力量。 “我知道你这段时间经历了一些坎坷，可能会有点怨言。”赵之斌说，“但你应该知道，如果没有我的安排，你在流金城里是接触不到猿人这种级别的艺人的。” “是，我自己什么都做不到。”她又低下头。 “你现在过着多少年轻人都羡慕的生活，怎么还是每天灰头土脸的打扮？”赵之斌打量着她，“连马经理都知道我把你当亲女儿看待。这样吧，我给你的账号开一个高权限，以后流金城里的服饰商品你可以任买。除了不能转化为现金之外，没什么是你拿不到的。” 她再一次抬起了头，这一瞬间，她似乎觉得那个身影不再那样令她恐惧了。 因为他并不知道她真正在意的是什么。 而且，她已经知道特权是危险的了。 “谢谢叔叔。”她像一台机器回答他。 “如果猿人那边有什么新情况，及时跟我报告。” “好，我记住了。” “对了，等会儿还有一个和猿人有关的重要会议，你也来旁听。”赵之斌说，“先去外头等着吧。” 赵秋辰退出了赵之斌的办公室。 他所说的会议在栅格空间举行，因而她来到办公大楼中栅格空间的入口处，坐在一旁，静静等待。 眼前的那面墙上不断降落下一排排白色小门，有人陆续穿过闸机，从那些门里进入各个编号的栅格空间。 有的人是为了开会，有的人是为了参与公开活动。 9月7日那天，她也是从这里闯入了猿人的生日见面会现场。 从那天的惊险回忆中回过神来时，赵秋辰发现身边有一名女孩正在来回踱步。 她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因为她认出了那张脸：那是积分榜第七名的女偶像金小扇。 对了，金小扇也是流金城下属公司的签约艺人，这么说起来，其实应该算猿人的师妹。 看到她一脸苦恼，赵秋辰忍不住起身上前：“你好，遇上什么麻烦了吗？” “我的造型师好像睡过头了，准备好的扇子没送过来。”金小扇说，“怎么办，马上要参加发布会了，没有扇子就没法表演。” “扇子……”赵秋辰想到自己或许能帮上忙，便问：“是什么样的扇子？” “嗯……大概是金漆扇的造型，但是要比常规尺寸小一半才行。” 赵秋辰轻拍左手腕，打开自己的操作窗口，开始搜索。 现在的她拥有筛选商品的优先权，她挑出了5款类似的扇子，展示给金小扇：“有能用的吗？” 金小扇挑中了一款：“这个！” “已经买下了。”赵秋辰伸手探入窗口中，取出了实物化的扇子，递给她。 金小扇接过扇子，端详过后满意地说：“姐姐，太谢谢你了！” 赵秋辰笑了：“是我不需要的特权，能帮上你就好了。” 第37章 公开恋爱 赵秋辰准时进入了栅格空间，在气氛森严的会议室入座。 她所在的只是旁听席位，被特别设置为无法看清发言者的脸孔，只能听见他们的声音。 在浓重的阴影中，她看见主持会议的人起身发言：“今天的第一个议题，是猿人的大型公开恋爱企划。” “公开恋爱？”赵秋辰默默重复着这个词。 企划负责人开始发言：“猿人的恋爱声明，让恋爱这个词在粉丝心中产生了污点，现在我们要做的是把这个词重新洗白。” 赵秋辰看到负责人身后出现了一幅屏幕，展示出一份企划书。 简单总结，就是通过一项面向公众的活动，让任何人都有机会和猿人约会，得到成为恋人的体验。 “粉丝们虽然嘴上说着要脱粉，**却是很诚实的。如果她们发现自己有机会可以和猿人手拉着手光明正大地谈恋爱，肯定都跑回来了。” 企划负责人继续说，“同时，这也是一场双收计划的序幕：通过这个公开企划的大量商业植入，加上媒体的强势播出，我们可以迅速向社会各界证明流金城的价值。” “我们流金城建立以来，一路克服重重困难才把能够接受露出真实脸孔的用户给聚集起来，不断培养和巩固用户的行为习惯。于是才有了现在资本的进入，想要从我们平台获得这些用户。” “但我们能那么轻易地让他们获得吗？不，他们必须得有付出。” “流金城把用户和资本高效集中在这个平台上，就是为了这个时刻：可以对双方进行高效收割。不好意思啊，请各位原谅我用词直白，我是想说明，流金城的未来就在流金城，而不是在现实中。” “你的企划我不反对，但是我认为流金城应该走出去。”另一名项目负责人起身发言，“虽然猿人现在通过和金圣杰合作努力挽回形象，但是大家也看到了每天的投票数据，金圣杰连续几天都在第一名，猿人勉强维持第二名。我认为，猿人已经不重要了，谁能在第一名的位置上谁就能成为流金城的代言人。” “你说的代言人，和你提出的对外扩张计划有关吗？”是赵之斌的声音。 “是的。流金城的对外扩张计划目前只进行到第一步，就是在现实中大范围侵入性地投放流金城的资讯。 而下一步，我们会把投票权限开放给现实用户。 人们不需要上线流金城，只要暂时摘掉滤镜露出真实脸孔，就可以用电子设备为偶像投票。 这样一来，我们的用户数量会有一个大规模的提升，对于后续更多产品的推广做好铺垫。 为了配合这个计划，我们会让积分榜第一名的偶像成为流金城的正式代言人，给他强有力的推广资源。” “目前积分榜第一名还是猿人。”另一个声音说，“但是金圣杰在迅速上升期，也就是说代言人会从这两人中角逐出来。” “猿人是我们自己培养的偶像，是不是应该给予一些资源倾斜，帮助他巩固第一名的位置？”会议席上开始了自由讨论。 “那也要看他扶不扶得起来吧？金圣杰身后带着几家资本，如果能和他合作，对我们也没有坏处。” “猿人的优势还是存在的，虽然恋爱声明事件刚刚发生时广告方都想要解约，我们也冻结了猿人的资金账户，但是目前广告方不仅纷纷放弃了解约，而且还追加了更多商业邀约。说明猿人的价值他们是认同的。” 听了这么久，只有这一点对赵秋辰来说算是好消息。也就是说，猿人被冻结的资金账户可以恢复了。 “赵总，你怎么看？”黑暗中的声音转向了赵之斌。 赵秋辰也在猜测，赵之斌对猿人和金圣杰分别会是什么态度？ 经历过恋爱声明事件，赵之斌应该知道猿人并不完全在他掌控中。 而金圣杰……之前因为金家粉丝的问题赵之斌不得不做出妥协，修改了流金城的投票机制。 如果她猜得没错，金家粉丝对他的冒犯更令他恼怒。 “金圣杰背后的资本，我们也可以利用。只要我们用猿人换掉他们手中的金圣杰。”赵之斌说。 虽然和预想的一致，赵之斌依然倾向于支持猿人，但赵秋辰还是倒吸一口凉气。 猿人和金圣杰听起来就像是他手中的玩具，可以随意交换和丢弃。 “也就是说，要让投资金圣杰的那些资本放弃金圣杰，改成投资猿人？哎呀，看来这次猿人和金圣杰的合作是一座桥梁呀，猿人可以变被动为主动。赵总的思维果然能够扭转乾坤，不一般，实在不一般！” 这番总结赵秋辰听出来了，是马经理的声音。 会议结束之后，感到有些窒息的赵秋辰临时下了线，在公司的走廊上对着窗口站了一会儿。 偏偏不凑巧，她遇上了马经理。 “马经理。”赵秋辰向他微微鞠躬。 “小赵，今天开会你也在旁听吧？” “嗯。” “赵总是想锻炼你呀，好好干，我们赵总很快就会成为美颜科技集团的实际掌舵人了。” “是吗？” “近期会有一个重要发布，只要成功，股东们肯定会支持赵总的。以后流金城就是美颜科技集团名符其实的王牌了，卖滤镜什么的都是小生意了。” “是什么样的重要发布？”赵秋辰试探着问。 马经理做了个“嘘”的手势：“很快你就知道了。” 他冲她眨眨眼，然后哼着歌走了。 赵秋辰还陷在马经理的话里，身上的手机传来了震动。 妈妈发来了一条信息：“我们还算母女吗？” 她心头一惊，给妈妈打了电话。 “终于肯联系我了，打个电话就那么难？”妈妈是一如既往的语气。 “妈，最近工作比较忙……” “明晚有时间吗？” “怎么了？” “有个朋友给我介绍了一户人家，他们想见见你。你买一套像样的衣服，去他们家吃顿饭。” “妈，我说过了不想相亲。”她和妈妈的关系就像一座危楼，她害怕自己随时会崩溃。 “我找的是体面的好家庭，爸妈的工作都很好，信得过的。” “你了解过那家的儿子吗？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会喜欢吗？他会喜欢我吗？”赵秋辰问，“难道这些问题不是最重要的吗？” “只要不是个残废，有什么不行的。他是家里的独生子，以后什么都是他的。” “妈！你怎么可以这么说……” 窗口的阳光刺入她的眉头，她感到发烫，又浑身发软，只能勉强靠在走廊的墙角。 有人路过，走近问：“你没事吧？” 赵秋辰摇摇头，让自己平静下来。 “我多不容易争取来的机会……”妈妈的话还在继续。 “妈，不说了，我不会去的。”赵秋辰说，“爸呢？又去工地了吗？” “不知道，他很久没回家了。”妈妈有些不耐烦。 爸爸自从出狱之后，一直做着不稳定的工作，常年不在家中。 赵秋辰想，他或许也想逃离妈妈那些尖刀般的话语。 正如她现在的心情。 她回到机房中，进入神经座椅坐下。 最近的生活让她总是在逃跑与撞墙、争辩与忍耐中来回挣扎。 但这狼狈的日子里仍有能带给她能量与动力的来源，那就是见到猿人。 她看着座椅的透明隔离罩落下，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 一道阴影投上她面前的隔离罩，有个男人走到了她的座椅旁，拍下她那张宛如沉睡的脸。 “是这个女人吗？”男人往手机中发送了照片。 “是她。”他得到了回答，以及一笔定金。 “收到了，我等没人发现的时候再动手。” 第38章 占卜 “猿人，你在做什么？要我叫造型师过来吗？”徐承佑步入花厅后，有些犯头晕。 原本开阔的空间里现在高高低低地悬浮着大量黑色衣服，让他不由得想起赵秋辰在无我居里摆出2000张人脸时的场面。 那个不懂事的丫头做出荒唐事倒是不奇怪，平时苛求整洁的猿人怎么也和她越来越像了？ 徐承佑想不通。 “不用，这些是我自己想要的。”猿人对着模样雷同的服饰端详着，“上次也是在这里，她帮我挑过搭配。那时候她觉得好看的款式就是这类，所以我多准备了一些同款。” “你说你账户都解冻了，怎么不和以前一样买一些又贵又没什么用处的艺术品彰显一下品味，买这么多同款衣服……真是的……” “她应该是喜欢这种宽松随性的黑色低领造型吧，也可能是喜欢银色项链的搭配？”猿人琢磨着，“还有黑色腕绳和冷色调戒指也很重要……对了，我那天选的是什么发色？” “你说的她……”徐承佑挠挠头，“是小赵吗？” “嗯，她来了吗？” “还没呢。” “还没来……昨天就一直开会，没见几面。” “今天有人约她了，是你的小师妹金小扇。小赵说考虑到你们要建立良好关系就去了。要我催她回来吗？” “不用了。”猿人说，“不要显得我有什么急事找她。” “可是你一上午问过我好几次了，真的不是有急事找她？” “没有，只是……看她不在自己的岗位上，稍微有点心烦。” “上次谁说的见到那张脸就烦呢。”徐承佑拨开几件衣服，上前了一些，“你现在是想讨好小赵吗？” “我？我为什么要讨好她？” “那你怎么在意起在她面前的形象了？” “她是我粉丝。我当然在意在粉丝面前的形象。” “你穿什么她肯定觉得都好看。”徐承佑说。 “你怎么知道？”猿人转向他。 “她都跟你告白了啊，现在肯定是被爱冲昏头脑的状态。” 猿人嘴角动了动，想笑却又克制着。他挥挥手收起了所有的服装模型，在沙发椅上坐下：“再多说一点。” “啊？” “我是说，你平时不是在做粉丝研究吗？多分析分析。”猿人一手撑着脸侧靠在沙发椅上，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这个时间，赵秋辰在永昼区的一栋别墅里见到了金小扇。 “昨天谢谢你帮了我的忙，你知道我擅长什么吧？”金小扇坐在赵秋辰对面。 “是占卜，对吗？” 这个房间被布置得十分古典，赵秋辰也像金小扇一样席地正坐，上身挺直，双手规矩地放在膝上。 “我的占卜从不出错。所以为了感谢你，我可以帮你占卜一件事。” “可以吗？”赵秋辰有些惊喜。无论是少女还是老太婆，没有哪个女人能抗拒占卜的魅力。 “你如果同意，请让我先下线做一些准备。” “哦好。”赵秋辰点头。 “对了，你也和金圣杰接触过吧？” “嗯，接触过。” “偷偷告诉你，我是金圣杰最爱的女人。” “啊……”赵秋辰愣了愣，还好刚才没有顺口说出金圣杰的坏话，“可是，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个？” “他不喜欢我使用占卜的能力，所以你不要告诉他哦。” 达成约定后，金小扇便下线了。 片刻后，她又重新出现在赵秋辰对面：“已经准备好了。” 赵秋辰注意到，金小扇视野侧方多出了一个倒计时，暂停在30秒上。 “你知道龟壳占卜法吗？”金小扇问。 “龟壳吗？头一次听说。” “古人会使用龟壳占卜。首先在龟壳中间用最简短的文字刻下所要占卜的事情，然后把龟壳放在火上烧，等龟壳裂开后取出。如果裂痕没有经过那些字，就是吉兆，事情便会成功。如果裂痕穿过了那些字，就是凶兆，事情会失败。” “哦。”赵秋辰点点头。 “现在是赛博的时代了，虚拟世界成为生活的一部分，我的占卜方式不会如此粗暴。”金小扇说，“而且，保护动物也很重要。” “嗯嗯。” “我的方法是，把你想要占卜的事情用最简单的词语告诉我，你在心里把它具体化。然后电流会经过我的身体，在我的倒计时结束时，我会下线查看我的心电图，从而知道事情的吉凶，并且发送短消息告诉你。” 赵秋辰眨眨眼，想了想：“就是说，你用自己替代了龟壳吗？” “龟壳于八卦为坎，我命宫为坎；龟壳于五行主水，我五行属水；龟壳象征四季中的冬季，我出生于冬季。使用我替代龟壳是最合适的了。” “好深奥。”赵秋辰感慨着，“还有……你说的电流？是哪里来的？” “刚才下线做准备的时候，我已经在我的神经座椅上安装了一个小装置，可以让电流流经我的身体。” “这……太危险了吧！那就不用了。”赵秋辰说，“不要因为我……” “一般情况下当然不行，电流会麻痹人的心脏。不过你放心，我设置得很稳妥，电流会停留在极其轻微的持续刺激状态。但是因为电流的干扰，我会无法正常下线，所以才需要倒计时。倒计时开始时，电流装置会开启；倒计时一结束，电流也会关闭，我才能下线。而且，现在占卜已经开始了。选一个问题吧。” “哦。”赵秋辰只好点头。 “另外，占卜的结果无论如何，我都会不加修饰地告诉你，你能接受吗？” “嗯。”她郑重地说，“那就请帮我占卜我的梦想能不能成功吧。” “明白了，请你自己在心里具体地描述你的梦想。”金小扇轻轻点击了倒计时。 30秒、29秒、28秒……时间开始流动。 赵秋辰点点头，她的梦想是顺利成为滤镜设计师…… 等等，这只是职业上的梦想，而她已经意识到，她内心深处更重要的梦想是被爱和尊重，是那个被亲吻了伤疤的画面。 一番纠结下，赵秋辰发现她的梦想存在着两种形态： 第一种是：她和猿人的感情有未来吗？ 第二种是：她能顺利成为滤镜设计师吗？ 但占卜只能选择其中之一，该选哪个好呢？爱情，还是事业？ 5秒、4秒、3秒…… 赵秋辰闭上眼，皱紧眉头，将两手握在胸前。 再度睁开眼时，金小扇已经不在眼前了——倒计时结束，她下线了。 赵秋辰自己也不知道，在金小扇消失的那个瞬间，她脑中惦记着的是哪一个梦想。 消息声响起。 她看到在眼前弹出的窗口里，金小扇发来了占卜结果：你的梦想会失败。 心头有些灼热，但不知道该为哪件事而难过。 爱情与事业，总有一个会失败吧？ 第39章 案件 赵秋辰回到了无我居。 一踏入大厅，她就看见徐承佑迎上来：“小赵，你总算回来了啊。” “怎么了？” “猿人……怪怪的。”徐承佑对她低声抱怨。 听到赵秋辰的声音，猿人迫不及待走出了花厅。 “你……有什么事吗？”赵秋辰看着猿人，觉得他好像有点着急。 “哦，我只是想来外面坐会儿。”他在大厅里找了个位置坐下。 徐承佑把赵秋辰拉到一旁：“我就说怪怪的吧。” 赵秋辰的目光向猿人移去，在不小心和他对视后连忙收回：“是治疗的原因吗？” “治疗？什么治疗？”徐承佑问。 “就是脸盲症的治疗已经开始了……”赵秋辰说到一半便捂住嘴，她想到如果猿人没有和徐承佑说过治疗的事，她也不应该主动提起。 但她知道猿人还在看着她，于是转头向他道歉：“对不起，我说漏嘴了。” 猿人只是笑着摇头：“没关系。” 格外亲切，以及温柔。 赵秋辰也转向徐承佑：“真的不太对劲。” “等等，有情况。”徐承佑眼前弹出了一个申请窗口，他对猿人说，“金圣杰要申请传送到这里。” “他？”猿人皱了皱眉。 金圣杰从来没有一次到访过无我居，上次猿人向他伸出手也被他拒绝了，为什么今天会主动上门？ “要让他进来吗？”徐承佑问。 猿人在犹豫中又看向赵秋辰，他知道如果是她来决定便不会拒绝。 虽然有些理想主义，但她总说两个人应该真正敞开心扉聊一聊。 “可以同意他进来，不过……”猿人说，“只同意他一个人，别让那些助理跟进来。人越多越麻烦。” “懂了，我也会盯着他的。”徐承佑向外走去，准备迎接金圣杰。 “我们进去吧。”猿人对赵秋辰说。 “嗯。” 两人回到花厅后不久，徐承佑也带着金圣杰进来了。 “之前你说的那些话，是想合作的意思吧。”金圣杰说，“我倒是有在考虑。可是，没有椅子吗？” 花厅里只有一张专属于猿人的沙发椅，此刻他坐着，而其他人都站着。 猿人还没开口，徐承佑就用敷衍的口气说：“要聊私密的话就是这里咯，这里最私密。想坐的话就出去咯。” 金圣杰望望里外：“算了，还是这里吧。” “看起来，你有一些不方便公开的话要说。”猿人说，“说吧。” “我得到了消息，赵之斌想挑事，要对我下手。” 金圣杰的话让赵秋辰想到了那天会议上赵之斌所说的话——“金圣杰背后的资本，我们也可以利用。只要我们用猿人换掉他们手中的金圣杰。” 果然，金圣杰说的也是这件事。 “你不是不屑于和这些肮脏的资本合作吗？我想听听看你是怎么想的。”他在问猿人的态度。 猿人的脸色没什么变化：“在这种事情上，我的想法重要吗？” 言下之意，是他也左右不了高层的决定。 “赵之斌是为了报复我的粉丝才这么做的。”金圣杰说，“不如我们携手吧，赵之斌才是我们要一起对付的人。” 他的提议倒是和猿人的想法不谋而合。 如果想要结束偶像行业的混乱内斗，就必须让赵之斌所掌控的流金城做出改变，同时需要和金圣杰联手。 但对猿人来说，并不能立刻轻易答应他，因为金圣杰也是一根有毒的刺。 “可是该怎么做？”他问，“就算我们携手，对赵之斌来说也不是什么威胁。” “这可不一定。”金圣杰说，“赵之斌的弱点，我知道。” 赵秋辰向金圣杰投去谨慎的目光。 “我今天不是随随便便就来的，我给你准备了珍贵的情报。”金圣杰露出笑容。 “在你说出这珍贵的情报之前，我能知道你是怎么得到这种情报的吗？”猿人问。 “这种事，只要我有心就能办到。”金圣杰说着，别有用意地看了一眼赵秋辰。 赵秋辰不免有些紧张。他在告诉她猿人是盲人时，也是这样的口吻。 这微小的互动被猿人看在眼中，他的手指有些焦躁地点在沙发椅扶手上。 “他的弱点，是一个人。”金圣杰掌控了节奏，继续说，“这个人目前在美颜科技算个小高层，但十年前他还只是一个小小的保安。你们知道一个保安到底是怎么坐到今天的位置的吗？因为背地里有赵之斌在帮他。那你们又知道赵之斌为什么不得不帮他吗？” “有话就快说。”徐承佑催促道，“别卖关子了。” “这就要从十多年前说起了，十多年前美颜滤镜刚刚兴起没多久，赵之斌向警方举报了一件交通事故致死案件，他那时候还在美颜科技当一个小领导，辅助警察破解了嫌疑人在滤镜下的真容，当然那个嫌疑人后来就被逮捕了。” 赵秋辰攥紧两手，即便没说话也感到口干舌燥。 “当时同样也在美颜科技当保安的那个人，从那以后就开始了飞黄腾达的人生。据说那个保安在案件发生的当晚值班，这么说，他搞不好去过滤镜分析室……” “你到底想说什么？”猿人问。 “如果保安撞见了不该看的东西，或者是掌握了什么资料，以此威胁了赵之斌，那么他的发迹之路不就说得通了吗？” “你是说……赵之斌做了伪证？”猿人问，“为什么？” “那就有必要介绍一下那位后来入狱的嫌疑人了，据我的调查，他是赵之斌的哥哥。猜不到吧？正常情况下除非兄弟反目，否则不可能会去揭发自己的哥哥。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性……” “什么？” “如果哥哥不入狱，那么入狱的可能就是赵之斌自己了。也就是说，赵之斌有可能修改了滤镜分析的文件，把嫌疑人指向了自己的哥哥。” “有这么荒唐的事吗？”徐承佑不住地摇头。 “这个世界什么时候合理过了？”金圣杰摊摊手。 “赵之斌是一个多么有掌控欲的人，可是竟然被一个小小的保安威胁着，甚至可能勒索了这么多年。”猿人说，“如果这其中的关系是真的，只能说明那保安掌握的证据确实可以毁了他。” “对吧，这就说得通了。”金圣杰说。 “如果是这样，你直接去举报赵之斌不就好了？”徐承佑问，“不用搞什么麻烦的联手也能让赵之斌直接进监狱。” “当然不行。”金圣杰说，“你以为我是白白拿到这些情报的吗？这其中涉及的人太多，如果暴露了情报就相当于是威胁到了他们，那么我也不可能全身而退。所以情报只是情报，不能作为证据公开。你……笑什么？” 看到徐承佑发笑，金圣杰有些不安。 “你从进门到现在说的话，我已经全部录下来了。”徐承佑说。 “你！” “嘿嘿，以后也有威胁你的东西了。”徐承佑说，“你来我们这里，可不就是狼入虎口嘛。我也是替我们小赵报仇，是吧小赵？” 赵秋辰从刚才开始就一直低着头，现在还抱着两只手臂，一声不吭。 猿人觉得她的样子有些反常，但还没开口问怎么回事，金圣杰又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赵之斌会玩弄人心，你们和他走得近才是更要小心。”金圣杰继续说，“当年出了那样的事故，竟然也能找到完美的替罪羊。” 赵秋辰的头愈发低垂，猿人已经看不到她的脸了。 “小普通，你知道我说的是谁吧？”金圣杰看向赵秋辰。 “别说了。”猿人打断他。 金圣杰没有闭嘴：“你爸可是替人坐牢，还落得破产啊。” 赵秋辰伸出一只手扶住墙，又向花厅外头走去。 她没有回答任何人。 她离开花厅时，猿人也从沙发椅上站了起来，目光担忧。 “她怎么了？我还没有说什么过分的话吧？”金圣杰问。 徐承佑不客气地回答他：“你说过什么好话啊。” “人的心都是有弱点的。”猿人走过金圣杰面前，说，“你习以为常的东西，对一些人来说可能就是致命的。” 赵秋辰忘记了自己走出来的目的，她只是蜷缩在大厅的角落里，一只手抓着胸口，并不吭声。 “你还好吗？秋辰？”猿人来到她身后，觉得她愈发不对劲。 他蹲下身，听到她在艰难地呼吸。 是一种想哭却哭不出来的艰难，是一种崩溃。 “啊，啊……”她发出了一点声音，似乎染上了极度的痛苦，“我为什么要帮他做事……我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不能违抗赵之斌的要求——她似乎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问题，但那也是因为她不敢去想。 在这长年令她恐惧的不对等关系中，她害怕一旦回望，便会发现自己是多么愚蠢和怯懦。 她痛苦地理解了自己的父亲——为什么不得不替叔叔的车祸担责，为什么要忍气吞声。 那是因为被操纵的恐惧日积月累，让他无法发出一点声音。 爸爸的人生就这样被吞噬了，而她自己呢？ 她抓住了猿人的一只手。 徐承佑和金圣杰也来到大厅，看到的却是赵秋辰意识不清地半躺在猿人怀里。 “怎么了！”徐承佑连忙上前。 “她不对劲，要让她马上下线。”猿人直接调出了赵秋辰的操作窗口，但就算选择了下线的指令也无效。 “怎么会这样……” “这是半休克状态了吧。这种情况要优先考虑从外部强制下线。”金圣杰说，“别怪我说话难听啊，这样下去她有猝死的风险。” “徐承佑！”猿人搂紧手中无力的身躯，“快让她下线！” “哦好！我马上联系线下的工作人员。” 几分钟后，一组安保人员冲进美颜科技附楼的机房，找到了赵秋辰所在的神经座椅。 他们从外部强行关闭了神经座椅的功能，才将昏迷中的赵秋辰抬出。 紧张的急救之后，她被送上了救护车。 第40章 告白 白色。 粼粼波光中的白色，摇曳着一个人的影子。 在朦胧的白色梦境中，赵秋辰看见自己穿上了婚纱，脚踩在一袭红毯上。 红毯尽头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在等待，她看着他，不敢相信又满心欢喜。 两手握紧了一束鸢尾花，一步一步往前。 他上前迎接她。 还未看清他的容颜，主婚人金小扇就庄严地宣告：“你的梦想会失败。” 她不愿意相信，看向眼前的他。他站在高处的台阶，俯身朝她眉眼上的疤痕留下一吻。但那一刻，她脚下的红毯碎裂成为悬崖，视野在坠落中开始离散。 她想要呼救，却说不出话。 医生的声音在耳边呼啸的风中响起：“赵小姐，他只是在利用你，采集治疗之后就不需要你了。” 但她依然伸着手，不愿意坠入绝望。好在有一股力量当真制止了无尽的坠落。 是谁的手？ 是谁拉住了她？ 赵秋辰睁开了眼。 她竟然躺在一间病房里，猿人也在身边。 他的侧脸为什么这么严肃，在想着什么？看他又戴着眼镜，那么这里便不是流金城了——但也不会是现实，所以她一定还是在梦里。 赵秋辰享受这梦境的平静，右手还被紧紧握着，真好。 她也抓紧了他。 一点点力量在手上聚起——李辞感觉到了，抬起脸。 看到她醒来，他也有了松一口气的表情。 赵秋辰想，如果能留在这时间里，享受这安宁的幸福，会不会太奢侈了？可是为什么梦会有温度？这里……难道不是梦吗？ 那么猿人也是真的在身边吗？ 领悟到这一点之后，赵秋辰吓得抽回了右手，拉起被子捂住半张脸：“我们怎么会在这里？” “有人在你的神经座椅上动了手脚，应该是电流装置，导致你没法下线。”李辞的声音比往日柔和。 赵秋辰想起金小扇说过，电流会麻痹人的心脏。回想当时的情况，她大概遭受到了超额电流的刺激。 “现在那人已经被带走调查了，初步判断是被金圣杰粉丝雇佣的。你也要在这里留院观察一晚。” “哦，那你……怎么会在这里？”赵秋辰看着他，想不出很合理的原因。 “我就……不能担心吗？” “担心采集治疗的事吗？”赵秋辰坐起身，“放心，我感觉没什么事了，后续会继续帮你做采集的，不管阻碍有多大。” “不是担心这个。”李辞说。 “不是这个……单纯担心我吗？那你……真是一个体贴的上司。” 李辞看着她逃避的目光，深吸一口气，说：“赵秋辰，我现在在这里，不是因为你对我有重要用处，也不是因为我是一个好人。原因很简单，我好像离不开你了。” 赵秋辰看着他，又用右手敲了下自己的脑袋，心想刚才是不是听错了什么话。 然后，她又忍不住去看他。 他的气息就像一道柔和的光，打亮在她身上。 “和我在一起吧。如果你愿意的话……” 她看着他，听着他，明白了这是他的告白。 “我？”她顿了顿，“怎么算也不会是我……” “这是需要计算的东西吗？” 他重新握住她的手，她的心猛地一跳，但她没有再将手抽回。 “或许你会觉得……像我这样的人，一个虚伪的偶像，说出什么话都不奇怪。所以我也不知道……我现在的话听起来是不是有点可笑。” “你不虚伪。”她看着他。 李辞摇头：“我的虚伪帮我赢得了别人的好感，或许你也是……但你冷静想一想，大概就不会觉得有什么吸引力了。现在听到这些，你还觉得喜欢我吗？不可能了吧？” 他在问她：是否依然喜欢他。 赵秋辰看出了李辞的紧张，他没有觉察自己的手正反复搓揉着她，有一些笨拙，并且弄疼了她。 “我有点生气。”她说。 “我能知道理由吗？”他急切又不安。 “我当然生气了。”她继续说，“多想拜托你，利用我吧。利用我就好了，这样我就会安心地想，一切都要结束了。现在你这样很干扰我，会让我误解，很煎熬的。” 她原来以为他们的交集已经结束了，只要等顺利转岗后离开流金城，她就会远离他的生活。没想到，这份关系才刚刚开始。 “所以你的决定是……” 赵秋辰还未开口。 “等等。”李辞松开她的手，“还有一件事需要让你知道。” 他犹豫片刻，取下了眼镜，脸也微微低垂：“其实现在我已经看不见了。” 虽然他记得那只手的位置，即便是穿过黑暗也能立刻握住她，但如果她沉默，他就不会再用那强行的连接将她留住。 他听见了她的声音：“嗯，我知道。” 还有她靠近的气息。 她微微起身，朝他失落的眼睛俯下，予以一吻。 —— 阳光透进病房，床铺上的一切已收拾整洁。 “出院手续都办好啦！”周雪言在门口冲赵秋辰挥了挥手上的出院单。 “嗯，我也收拾好了。”赵秋辰回头望了一眼空着的陪护椅，和周雪言一起往外走。 “雪言，辛苦你特意来接我出院，其实我没什么事。” “我看你身体确实是没什么事了，其它方面就不好说咯。”周雪言揽着赵秋辰的手臂，边走边问，“昨晚他来了？” “嗯。”赵秋辰知道她说的是谁。 虽然李辞昨晚来过医院，但被各种事务缠身的他还是不得不早早离开。 在他眼睛之上留下的吻，是一个冒险。 在梦想与幻觉的交融中，她说不清自己怎么就有了那样的勇气。 兴许是因为李辞的那句话：“其实现在我已经看不见了。” 在半明半暗中，他平静的语调格外灼人。 或许他是个伪装高手，但她却几乎心碎：他是咽下了多大的痛苦，才让这样的自白听起来云淡风轻。 但为什么偏偏是一个吻？ 不能是一句话，一个拥抱吗？ 啊，为什么会那么主动吻他，是不是出丑了？ 会不会显得动机不纯？ 想到这些，赵秋辰一下子红了脸。 “从来不在线下露面的猿人，竟然冒着风险来医院。还特意给你安排了独立病房，多贵啊。”周雪言话里有话，还淘气地捏了捏赵秋辰。 “其实……”赵秋辰停下脚步。 周雪言颇有期待地看着她。 “没什么了。” “哎呀，你要急死我啊？放心，我嘴巴很严的。” “他昨晚……跟我告白了。” “天哪！”周雪言捂住嘴，“这个进展我是真没想到……然后呢？” “然后？没有然后了。”赵秋辰说，“他有事就先走了。” “就这？那你怎么答复他的？你接受他了吗？哎呀急死人了。” “哪有那么容易。”赵秋辰的笑容还有些苍白，“雪言，你之前不是说我们和他们的世界太远了吗？怎么现在又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 “好吧，虽然我的八卦之心在熊熊燃烧，但是这件事你确实要好好考虑。”周雪言说，“从心底里，你真的有信心和他一起走下去吗？”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唉……”赵秋辰有一些泄气。 她并不怀疑猿人的真诚，只不过她更相信，猿人是因为现在只能认出她，所以才以为自己爱上了她。或许他自己也不清楚自己的真心。 如果治疗进展顺利，他很快就会看到更广阔的世界。 “你是怎么想的？”周雪言问她。 “如果真的在一起，过了一阵子后他发现他其实没有那么喜欢我，后悔了，我应该会承受不了吧。所以……”赵秋辰的声音小了下去。 所以不如不接受。 “你要拒绝？” “我也不知道。” “唉，恋爱真是烦人。但是这份烦人又真叫人羡慕。对了，你为什么着急回去上班啊，都给你放假了吧？” “今天猿人有个公开活动……”赵秋辰眼中闪过一丝忧虑，“很重要。” 走廊上迎面来了两个人——一名老人由亲人搀扶着路过她们身边。赵秋辰停了下来，看着她们的背影问周雪言：“刚才那个老人也戴滤镜了吧？” “嗯，不过应该是最基础的滤镜，大概是想让自己的气色看起来红润点吧。” 近处有一间敞开的病房，赵秋辰又看见一名女孩在进入病房前特意摘下了磁吸耳钉，去除了滤镜。 看到赵秋辰在病房外停下，周雪言问：“怎么了？” “你看。”她看着病房外的患者名牌轻声说，“这个病房里的老人有阿茨海默症。那个女孩可能是希望老人认出她，所以去掉了滤镜。虽然有很多昂贵的滤镜主打强修饰性，但人总有想要保留的东西，没有谁会完全否定自己的脸。刚才那个路过的老人之所以使用滤镜，也只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气色更好，免得亲人担心。” “嗯……所以呢？” “雪言，不好意思，你先回去吧。”赵秋辰说，“我还有点事，要去找找一位认识的医生。” “怎么这么突然？” “之前设计滤镜时是我太紧张了，只想着修饰性。现在应该去寻找平常心了。”她说。 为李辞做采集治疗的医生也在这家医院，赵秋辰记得那个科室的地点，于是主动找了过去。 问过护士之后，她见到了医生。 “赵小姐，有什么事吗？”医生认出了她。 “有件事想请您帮个忙，之前从李先生那里采集到的数据，可以给我一份吗？”赵秋辰问。 “我能问问你想拿来做什么用吗？” “我想知道，一个人在别人眼中的什么瞬间才是重要的。” 医生想了想，说：“那我给你更直观的波纹图吧。” 在地铁上，赵秋辰看着手机中医生提供的波纹图，以及医学头盔录下的她在采集室中的画面，专注地比较。 有几次她直视李辞时，波纹都出现了剧烈震荡。 那是目光交汇的时候吗？当一个人看向另一个人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绝不仅仅只是看见，还有感情的建立。 对目光的修饰，反而是多余的。 “也就是说，要做减法。”她自言自语着。 滤镜应当成为人的一部分，而不是一副面具，因此她要寻找脸孔中需要保留真实的部分，去除过于厚重的滤镜修饰——滤镜设计大赛第二轮选拔的改稿思路有了！ 地铁到站。 赵秋辰走出车厢，离开地铁口。 她所看见的地平线上，矗立着美颜科技集团宏伟的大楼。 她看着它站了一会儿，然后走向了它的附楼。 第41章 恋爱营业中 赵秋辰在流金城上线，回到了无我居。 今天宅院里的氛围格外不同，猿人的大型公开活动正在筹备中。 她来到花厅时，两名造型师正在和猿人讨论今天的形象方案。 “小赵，你今天不用休息吗？”徐承佑和赵秋辰打了招呼。 “我已经没事了。”她回答着看向猿人，又有一点胆怯地收回目光。 猿人看到了她，有话想说，却不开口。 “昨晚你进医院以后，猿人也联系不上了，我一个人加班加点处理了一堆问题。”徐承佑对她抱怨道。 看来他并不知道猿人在线下去过医院了。 “耳朵怎么红了？”一名造型师问猿人，“是不是对耳钉有点敏感，要不就不戴了吧？” “可是我觉得这套装扮加上这枚星星耳钉更适合约会的氛围呢。”另一名造型师说。 “小赵，要不你帮忙看看。”徐承佑对赵秋辰说。 “啊？我吗？” “对啊，今天是猿人重要的恋爱营业日，从你们年轻女孩子的角度看看什么造型好。” “我……”赵秋辰看向猿人。 今天的猿人是大胆的金发，衬得肤色更加白皙，五官也更显柔和。 同时金色与黑色交织的夹克平衡了视觉效果，抵消了金发的突兀感。 饰品的重点则放在手指上，富有特色的戒指分别装点了他的右手无名指与小指。 她看得久了，又担心自己挪不开目光，于是慌慌张张垂下视线：“都好看。” “猿人你听，我就说嘛，我们小赵眼中猿人怎么样都好看。” 猿人也微微低头笑了。 今天猿人有一整天的活动——一场大型公开恋爱企划。 这是一项面向流金城所有用户的约会企划，用户可以购买事先录制好的猿人VR影片，成为影片中的女主角，体验第一视角的约会情境。 除此之外，所有付费用户都有机会参与抽签，被选中的人将得到一小时与猿人本人相处的真实约会时光。 “只是……”赵秋辰想了想，又说，“作为约会造型，会不会有点太华丽了？当然好看是很好看，我只是担心女生那边会不会有压力。” 一名造型师回答她：“虽然名义上是约会，实际更是一场大型的广告植入活动，连约会的路线都是根据广告商出资额精心规划的。因此猿人的着装也必须醒目甚至华丽。” “其实女生的方面我们也有考虑哦。”另一名造型师介绍道，“冷淡的唇色是克制，热情的戒指则是牢牢锁紧你的心，怎么样，一冷一热之间是不是已经让人心脏砰砰跳了？” 赵秋辰一下子红了脸，不再说话。 “趁着今天的活动，我们要扳回一局了。”徐承佑这么说，是因为自从今早企划正式启动之后，猿人在投票排行榜上就一路高歌猛进，目前超越金圣杰排在第一位。 截止到昨天——9月19日，流金城的偶像积分榜上首次出现了并列第一的情况。 猿人和金圣杰都达到了1890分。 因而真正的第一名会在今天结束之后诞生，是猿人？还是金圣杰？ “积分榜的第一名不会让给金圣杰的。”徐承佑搓着手说。 “佑哥……”赵秋辰提醒徐承佑，“好像他又来了。” “他？谁？金圣杰？”徐承佑看向眼前弹出的位置传送申请窗口，倒吸一口凉气，“他真是把这里当自己家了！” “别让他进来。”猿人说。 昨天金圣杰过来一趟的结果，是赵秋辰进了医院。 虽然那件事不能完全算在他的头上，但猿人对他的谨慎不是没有道理。 “不会是在……担心我吧？”赵秋辰说，“我已经不怕他了，我也不怕叔叔了，我可能比你想得要强大呢。” 徐承佑看看赵秋辰，又看看猿人：“你们这对话……我怎么听不太懂？” 猿人笑了，说不清是因为赵秋辰的话，还是被徐承佑逗笑的。 “既然要合作，我们现在也没有理由把金圣杰拒之门外，对吧？”赵秋辰小心翼翼地说。 猿人沉默片刻，改口说：“那就先听听他要说什么。” 造型师刚走，金圣杰就大步进了花厅。 面对金圣杰，猿人显得有些冷漠：“我只有5分钟时间听你说。” “可我不是来找你的。”金圣杰转向赵秋辰，“我来找小普通。” 猿人蹙起眉头。 “我吗？”赵秋辰指向了自己。 “嗯。”金圣杰说，“我想要小普通帮我一个忙，和我做一天情侣。” “啊？”赵秋辰无比诧异，将求助的目光投向猿人和徐承佑——两人是同样的吃惊。 “假扮情侣而已。”金圣杰说，“给赵之斌看的。” “你把话说清楚啊。”徐承佑警告道。 “干嘛都这么看着我，我就那么像个坏人吗？”金圣杰边笑边摇头，“赵之斌对我的威胁与日俱增，在找到扳倒他的方法之前，我也想让他放松对我的警惕。” “那为什么要拉上小赵啊？” “小普通是最好的人选了。只要让赵之斌误以为我迷上了小普通，他就会认为他能掌控住我，对我的态度也会不一样吧。这样一来，我的人也方便帮我拿到更多情报。” 金圣杰走向赵秋辰，在她面前站定：“没有一个人能像你一样把我们所有人都连在一起，这么珍贵的身份我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呢？现在我真是对你刮目相看了。” “说得好听，就是为了自保吧。”徐承佑也上前，“小赵，你不用理他。” “假扮……一天？”赵秋辰问。 “嗯。”金圣杰点头，“一天就够了，我的助理会负责偷拍我们的约会照，再买通赵之斌的眼线，让照片传到赵之斌手上。放心，照片不会公开的，只有赵之斌能看到。” “开什么玩笑？”猿人在金圣杰身后说。 “在你看来，我的决定都像是开玩笑？”金圣杰转身，反问他。 “我……同意。”赵秋辰说。 “你不用同意。”猿人觉察到自己口吻有些严厉，又说，“不用迁就他。” “我也想放松一下。”赵秋辰说，“也不太想在这里看你约会……” 她的话提醒了猿人，就算公开约会是他工作的一部分，她也是会难过的。 “本来我今天放假的，就让我自己安排吧。”她说，“而且我们确实需要更多叔叔的情报。” 猿人一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于是转向金圣杰：“你管好自己，禁止亲密行为。” “对！”徐承佑说，“你上次来这里的视频还在我手上，要是有什么不轨行为……你懂的！” 金圣杰笑着拍了拍猿人的肩膀：“放轻松，年轻人约会该干嘛就干嘛咯。你今天不是也有一大堆约会嘛。” 猿人抓住了他的手腕：“她是我的助理，我当然要保护她。” 两人对峙几秒钟后，金圣杰抽出了手，准备离开。 走过赵秋辰身边时，他冲她打了个响指：“在线下等你。” “线下？”猿人叫住他问。 “嗯，线下才不容易被赵之斌抓住毛病。”金圣杰在花厅门边回过头来，“要是在线上，为了提防赵之斌全程监控，可就要假戏真做了。” 这番话更加刺痛猿人。 “对了猴子，你今天的公开约会，万一认不出你的女朋友们，不是很尴尬？”金圣杰说完便笑着走了。 徐承佑虽然看不惯金圣杰，但想了想他的话也有些担忧：“他说的是个问题，要用人脸识别程序吗？” “但是，会变得虚弱吧？”赵秋辰说，“而且还会影响治疗。” “嗯，治疗对我更重要。”猿人平复了心情，开始考虑下一步，“要认出她们，可以靠记忆脸部以外的其它特征，当然，会有失败的时候。但是如果表现出足够的真诚，让对方感觉受到了尊重，就能理解我并没有忽略她们。” “你这么说……听是听懂了，可是具体要怎么做啊？”徐承佑问。 猿人在沙发椅上坐下，似乎下了一番决心：“我会和她们交换电话号码。” “不不不不……不会吧！”徐承佑急了，“你连我都没……哪有偶像会这么做的？不怕被骚扰吗？” 猿人看向了赵秋辰。 在他的房间里，她说过这样的话：“你想减少和别人的联络，是为了保护自己，但你又想着是不是也能踏出一步，去尽力做到名符其实。” 与人产生联络，是她带来的答案。 “这么久以来，我的手机通讯录上都没有什么人，不就是为她们留下的位置吗。”猿人笑着说。 “哇……”徐承佑感慨着，“这情话可以进入教科书了。” 赵秋辰听着却有些挫败，但她没有吭声。 “所以有两点很重要。”猿人开始对徐承佑交代，“第一，设置好保镖，不要让围观的路人太多。一旦跟随的粉丝超过一定数量，就让保镖出来拦截，这样我要顾虑的情况就少了。” “嗯，我安排。”徐承佑点头。 “第二，你来负责筛选约会的中签者，尽量选择装扮有特色、看起来更能保守秘密的女孩。” “好，交给我。” 这之后，猿人转向赵秋辰：“在线下保护好自己。” 关心虽然有一些迟到，却也令她满足。她对他点头：“嗯。” 第42章 积分榜 赵秋辰和金圣杰在龙须州碰头了。 “你怎么总喜欢到这种人多的地方，害得我要伪装成这样。”金圣杰在酷暑下戴起了严实的帽子，对赵秋辰有几分抱怨。 “我熟悉这一带。”赵秋辰说，“这样我才比较安全啊。” “有什么不安全的，我的助理都是保镖级别……” “啊，那边有冰淇淋！”赵秋辰忽略了金圣杰的话，跑向一家有特色的冰淇淋小摊，买下了一只甜筒。 “喂，这也太危险了。”金圣杰跟上她，“我不是预订了餐厅了吗？” “我还以为……既然是你拜托我帮忙，今天就是我说了算呢。” 她的话让金圣杰有些无奈。 “好吧，不是想为难你。”赵秋辰说，“只是我今天想出来散散心，你选的那些地方只会让我更郁闷。” 金圣杰只好用手机给潜伏在附近的助理说：“记得抓拍照片。还有，提防着路人。” 两人踏入步行街，漫无目的地闲逛着。 “今日与流金城偶像恋爱吧！猿人大型恋爱企划进行中！”路边的新闻报道里出现了猿人的画面。 投票排行榜也在下一秒被展示出来，目前猿人势头强劲，以高分差居于第一位。 只要今天结束时猿人能拿到本日投票数第一，他将重新甩开金圣杰，成为积分榜唯一的第一名。 赵秋辰却无意中叹了一口气。 金圣杰看向她：“喜欢的人和别人公开约会，是什么心情？” 她眨了眨眼：“什……说什么呢。” 金圣杰笑了：“你喜欢猿人，是个人都看得出来好吗。” “那……”赵秋辰干脆问，“你觉得猿人喜欢我吗？” “怎么可能，他瞎了吗？哦对，他确实……” “好了，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了。”赵秋辰抿抿嘴，有显而易见的失望。 连周围的人都看得这么清楚吗？ 所以……只有猿人自己误以为他喜欢她？ “啊，这个世界上的瞎子还真多。”金圣杰说，“那猴子有什么好的，明显我更有魅力。” “你总是想要赢过猿人，可是你们真的有必要这样竞争吗？”赵秋辰说，“每个人都不一样，排行榜也是人为设置的东西，数据又不能代表一切。” 金圣杰皱皱眉：“你真的这样想？” “从设计师的角度来看，当然是这样的。”赵秋辰说，“我们的眼中没有第一和第二，每一种用心的设计都有最适合的去处。” 金圣杰想了想，觉得有些好笑，但也反驳不了她。“下一站，去电影院吧。”他说。 他们走入步行街一侧的商场里，坐上扶梯上了顶楼。在电影院门口，金圣杰问：“你想看什么？” 赵秋辰犹豫着。 金圣杰忽然上前，伸出一只手揽住她的肩膀，脸也侧了过来。 赵秋辰僵住了。 “放松，只是借位。”他轻声说，“1、2、3，Cut！” 金圣杰放开了她。他想助理应该已经抓住机会拍下了关键的“亲吻”照。 赵秋辰松了一口气，拍拍胸口。 “没想到你还挺可爱的嘛。”金圣杰有些笑话她。 等心情平复后，赵秋辰问：“你们偶像都会修炼情话的吗？” “不会，这些都是天生就会的。”金圣杰一手插着口袋，一手拉住赵秋辰的手臂，“走吧，我看你也没心情和我一起看电影。” 他们离开商场，在路边一间小店的露天圆桌旁坐下。 金圣杰有些嫌弃地看了眼天空：“太阳太大了，路人又多，我不喜欢这里，还是去我预约的餐厅吧？” “你也知道危险啦？这样你才能体会到我的心情。”赵秋辰说，“对了，你就不能和你粉丝说我是无辜的吗？” 她指的是那条被恶意剪辑的视频，自从那视频在网络上传播以来，赵秋辰总会受到金圣杰粉丝的攻击——虽然猿人的恋爱声明已经大大降低了视频的传播度。 “伤害已经造成，我也控制不了粉丝，就算我说了也不一定有效，甚至还可能被人误以为我和你真的在谈恋爱，那你会死得更惨一点。”金圣杰说，“所以今天这些照片，只能让赵之斌看到，不能公开——如果你想保命的话。” “知道了，我也不会想公开。”赵秋辰想了想，又问，“和偶像谈恋爱，真的有这么惨吗？” “受攻击和谩骂是免不了的，因为世界上不会有真正的完美。” 看着赵秋辰一脸严肃，金圣杰又说：“向前看吧。” “嗯？” “很多伤害一旦造成就是无法撤销的，往前走或许还能碰到点好事。” 赵秋辰笑了。 “笑什么？”他看向她。 “不像是你会说的话。” “要不……”金圣杰靠近了一些，“你直接做我女朋友也可以，我还勉强能接受。” “不要。” “为什么？你舍不得猿人？” 听到金圣杰这么说，赵秋辰眼中有了一抹忧郁。 “看你的样子，不会是告白以后被甩了吧？”金圣杰挖苦她。 “不是你想的那样。”她想结束这个话题，又忍不住说，“猿人是猿人，我是我。就算我真的谈恋爱被甩了，也只是漫长人生里一个小小的坎，总会过去的，没什么大不了。” “已经开始自我安慰了？看来情况……” “我人生中最大的五指山……”赵秋辰说，“其实是我妈。” 金圣杰有些意外，观察着她的神色。 “爱很多，摧毁也很多，她简单的一句话就能让我崩溃。”赵秋辰说，“就像你说的，这个世界上有很多撤销不了的伤害，但是妈妈什么时候才能走出来呢？” 金圣杰沉默片刻，说：“虽然我撤销不了给你带来的麻烦，不过我可以弥补你一点。现在约会照片也到手了，今天我给你放假了。” “放假？” “你总有想做的事吧，趁现在去做呗。” 她用眼神向他确认，但眼中的盼望也一并被他看见。 他笑着挥起手：“拜拜。” 赵秋辰起身，匆匆说了声“谢谢”后，快步奔向地铁口。 她在这个城市辗转几趟路线，找到了一处建筑工地，从工友那儿打听到了爸爸所住的临时宿舍。 踩过高低不平的地面，在吱呀作响的集装箱房里，她见到了许久没见的爸爸：“爸，我今天放假。我们回家和妈一起吃顿饭吧。” —— 接连五场惹人注目的公开约会之后，猿人回到了无我居。一进大厅，他就问徐承佑：“那边怎么样了？” “那边？哦，你说小赵和金圣杰啊。”徐承佑说，“传回了照片，你要看吗？” 猿人从徐承佑展开的窗口里看到了一张照片：赵秋辰举着一只甜筒，笑得很开心，金圣杰则贴在她身边。 另一张照片里，两人坐在一张石桌旁，似乎在说着亲密的话语。 猿人张了张嘴，又咬住下唇，克制着。 “不过金圣杰为什么要给我们传回照片啊，难道以为你会吃醋吗？”徐承佑说。 “我都没有做过……我都没有那种待遇……”猿人喃喃着。 “嚯，真的吃醋了。那后面这张你还是别看了……”徐承佑想要关掉照片窗口，却被猿人拦住。 “打开。” “哦……别后悔啊。” 他点开最致命的一张照片：在电影院门口的两人拥在一起，看起来像在亲吻。 猿人有些站不稳。 “借……借位……一定是借位！”徐承佑瞧见猿人苍白的脸色，连忙说。 “是我的错……”猿人喃喃着，在大厅坐下，独自别扭了一会儿。 “猿人，我看时间也差不多了。”徐承佑准备下班，“我就……” “徐承佑。”猿人没有抬头看他，只是说，“我跟秋辰告白了。” 徐承佑伸长脖子看向他，空气似乎渐渐冻僵了。 “只是觉得应该让你知道。”猿人又补充了一句。 徐承佑摸了摸胸口，低声嘀咕：“现在的年轻人，真是把持不住。” 过了片刻，他问：“那小赵她……答应了吗？” “答应？”猿人又想起了和她在病房里的那一刻。 那个远在意料之外的吻，带来了远在意料之外的幸福。 它没有颜色，却如魔法般让光彩透入他眼中。 那样的吻足以说明：她不害怕我，不抗拒我，不嫌弃我。还会有比那更加一尘不染的爱吗？ “她不是也喜欢我吗？”猿人这样回答徐承佑。 “喜欢和答应是两码事，也有真心喜欢但是不能在一起的恋人啊。” 听徐承佑这么说，猿人也有些在意，赵秋辰确实没有直接回答他。 宅院里有了动静。 “这么晚了，不会是小赵吧？”徐承佑往外走。 片刻后，猿人听见他在外头说：“小赵，这么晚了怎么还回来？” “我……来看看猿人怎么样了。” “你们两个……有必要这么惦记对方吗……” 猿人听见这对话，露出笑容。他靠在椅子旁随手翻起一本画册，实际却心神不宁。 赵秋辰往大厅里探了探头，遇上了猿人了目光。 她先笑了，于是他也露出笑容，却又不说什么话。 “对了小赵，你和金圣杰没接吻吧？”徐承佑一边走进大厅，一边无比直白地问。 “没……”赵秋辰涨红了脸，“那只是角度看起来像而已。” 猿人长长松了口气。 徐承佑看看他，反而摇头了：“看来呀，我还不能下班。” “为什么？”赵秋辰问他。 “为什么？当然是因为看不下去了。难道你们就打算这样干瞪着眼啊，去约会吧，年轻人。不用担心会被人围观，我会追加一个恋爱企划的名额，你们这是光明正大的一小时约会了。干脆保镖也增加到最严格模式吧，这样没有路人会打扰到你们了。” “可是……”赵秋辰有些担忧。 猿人清了清嗓子，放下画报走向赵秋辰：“那就这样吧，我也没打算现在就收工。” 走过徐承佑身边的猿人，在身后朝他竖起了大拇指。徐承佑看见后忍不住摇着头笑了。 猿人拉起赵秋辰往外走，牵起手的动作十分自然，只有他知道自己已经在心里练习了无数次。 有些发愣的赵秋辰被轻轻一拉，身子不由自主地跟上猿人。 第43章 滤镜设计师 “今天，顺利吗？”赵秋辰有些拘谨地问猿人。 他一直牵着她，在永昼区的寻常街道上并排走着。 偶尔会有路人看见他们，兴奋地招手，他也会礼貌地回以手势。 猿人大型恋爱企划还在进行中，人们只会羡慕赵秋辰这个中签的幸运女孩，并不会投来有敌意的目光。 “嗯。”猿人说，“今天的成果是从你身上学习到的。” “我？”赵秋辰有些诧异地看向他。 “你说你的童年过得一点都不好，但是会记住那些好的部分，因为那些更值得被记住。”猿人说，“所以我也去记住了那些更值得记住的东西，没想到，反而变轻松了。” “那就好。”她犹豫片刻，说，“你之前问我伤疤怎么来的，其实和叔叔有关。” “赵之斌？” “嗯。金圣杰说的那些是真的，车祸发生的那天警察来到家里要把爸爸带走，叔叔也在。看到叔叔拦着我妈，我就想抓住他。但是他轻轻松松就把我踢开了，额头在大理石洗手台上磕破了，成了一道好不了的伤疤。” 赵秋辰抬起右手摸了摸伤疤的位置，左手却被猿人握得更紧了一些。 “我爸这些年一直忍气吞声，对于叔叔他已经没有反抗的力气了。但是我……我不想重复我爸的人生，所以不能只是一味地害怕叔叔。要不然，我也会看不见我自己。我……是不是光顾着说自己的事了？” 她想道歉，因为有些自责。 既然是所谓的约会，何必要提起这些不愉快的往事？ 而且，没什么优点好说就算了，还一个劲儿地暴露自己的弱点又算怎么回事？ 但是她听见他说：“你真是又出乎我的意料了。” “嗯？” “照这样来看，滤镜算是赵之斌的帮凶了吧。但是我记得你说，你想成为滤镜设计师？” “哦，十来岁的时候我也讨厌滤镜。但是后来我发现了，工具就是工具，工具是没有好坏的。这个伤害过我家庭的工具，也可以挽救很多别的家庭，我只是承认了这一点。” 猿人沉默了。 是我把气氛搞僵了吗？赵秋辰又有些担忧，正常的约会到底应该做些什么？ 她咬咬嘴唇，问：“你的治疗呢，顺利吗？” “不顺利。” “为什么？”她隐隐担心。 “我的答案不会慢慢浮现的。有了就有，没有就没有。也可能一直这样无法治愈……”猿人说，“不过现在我也不那么害怕了。” 对猿人而言，这是一个只能认出她的世界，换一句话说，这也是一个已经能够认出她的世界。 “哦，我们猿人原来也害怕过啊？” 猿人笑了：“现在我的弱点都暴露给你了，已经没法背叛你了。” 听到这话，赵秋辰眼睫颤动。 她和他真的能像现在这样走下去吗？他难道没有发现自己的爱也可能是假象吗？ 她深吸一口气：“我也做好了战斗的准备。虽然我改变不了叔叔，但是我想让他知道，他控制不了一切。所以我才要更努力，朝着自己的目标走。我想我会离开这里。” 最后一句话说完，她看向猿人。 “嗯。”猿人平静地说，“如果你有喜欢的地方，就尽管去吧。因为是你的梦想。” 多么无可挑剔的回答，但为什么又有些伤心？难道…… 他半点也不想挽留她吗？ 赵秋辰敏感的内心在只言片语中不断遭受敲击。 渐渐地，她发现问题不在猿人身上，而在于她自己。 她太脆弱，太反复，是因为她眼中的自己太卑微了。 猿人隐隐看出她的担忧，而破解这种担忧的一种方法他已经有了答案：他可以放弃做偶像。 但这种话大概会吓她一跳，还会让她自责，所以现在还不能说。 “那么我们要做点什么呢？”猿人凑近赵秋辰耳边，“我重要的第一次约会。” 赵秋辰吓了一跳，有些支吾：“你今天……不是约会了好几次了吗？” 猿人没有回答，只是在她面前站定。 他握住她的左手腕，向上抬起。 她紧张而僵硬，低下头说：“我没有生气，一点都没有。忘了我的话吧。” “想什么呢。”他晃晃她的手腕，“打开位置传送界面，我要和你去一个地方。” “哦……”她轻轻拍打手腕，调出操作窗口，“哪里？” “晨昏馆。” 晨昏馆是永昼区唯一能够模拟真实时间流逝的空间。 夜里十一点，进入晨昏馆后抬头就能望见宏伟的星空。 比起阳光普照的日子，这里的世界更多了一份温柔。 “这里没有人吗？”赵秋辰走在前头，朝四周张望。 “嗯，我提前预约了，现在没有其他人能进来。”猿人站在一块悬浮的银色方块旁，向她伸出手，“来这边，上面的位置视野最好。” 赵秋辰拉住他，和他一起登上了银色方块。 方块开始载着他们上升，她有些害怕，手攥得更紧了。他干脆一手揽住她的肩膀，和她靠得比任何时候都要近。 她闭上眼，忍不住想如果能和他做真正的情侣就好了，那么现在感受到的温度和心跳，都会是甜蜜，而没有负担。 “到了。”他松开她。 她睁开眼，看到一条悬在空中的走廊。 在无人打扰的晨昏馆里，到处都是空着的观星座位。这条走廊悬在最高处，他们在这里并排坐下，星空看起来又远又近，熠熠发光。 虽然有些不情愿，赵秋辰还是提醒猿人：“一个小时是不是到了？” “不要紧。”猿人说，“还有半个小时。” 她有些不解地看向他。 “每天半小时的休息时间，你忘了吗？”猿人主动和她十指相扣，“现在是我的休息时间。” 一丝微风拂过，带来清凉。 “啊，有风！”赵秋辰有些惊喜地看向左右，“流金城里竟然会有风？” “这也是晨昏馆的特色。”猿人说，“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我还流泪了。因为看到了很珍贵的东西。” “我懂，就像我从江边看到了龙须州的心情。”赵秋辰说，“当然，比那个还要珍贵。” 说完这句，她沉默了。 “在想什么？” “你承受的痛苦比我大得多，而且，你还有你的成就。和你一比，我是很普通的普通人。” 她透露着她的自卑。 “我担心……” 猿人的脸悄然上前，赵秋辰只隐约看见他眼中闪着光，之后便不得不沉默了。 在这没有名字、没有坐标的时刻，他的吻来得突然又不容拒绝。 她轻轻眨了眨眼。 空气微微颤动，风吹动他们的头发。 粼粼的光落在他们肩头，那些则来自于夜空中的星辰。 她闭上了眼。 他的唇还贴着她，那温暖就像一种香气，迅速地融化着她心上的霜冻。 雨水般轻柔，又流动着清澈的电流。 难道又出事了吗？她默默担忧，伸出右手去抚摸心脏。 没事。 啊，原来这就是恋爱。 在他们忘却了的晨昏馆外头，流金城的排行榜开始发生变化。 原本位于第二名的金圣杰开始快速反超，而猿人的票数则在减少。 23点30分，猿人的名次降为第二名。 距离今日投票结束还有10分钟。 —— 回到无我居时，猿人和赵秋辰还牵着手。 看到徐承佑急匆匆地走出来后，赵秋辰松开了猿人。 “这下出事了。”徐承佑苦着脸说。 “你说排行榜吗？”猿人说，“我已经看见了，不过也不太在意。” 比起失去的位置，现在的猿人得到了另一种幸福。 “不在意怎么行？我的业绩啊，我的奖金啊，我在圈里的口碑啊……我都烦死了！” “佑哥，白天猿人不是一直在第一名吗，为什么会突然被金圣杰超过？”赵秋辰问。 “这就是金圣杰的狡猾之处了。”徐承佑说，“白天恐怕有大量金圣杰的粉丝故意投票给猿人，为的是迷惑猿人的粉丝，让她们放松警惕。结果到了投票结束前的最后半小时，这些人都开始修改投票，猿人的票数下去，金圣杰的票数很快就超过了我们。” “啊，结束了。”赵秋辰注意到时间刚刚走过23点40分。 排行榜在此刻迎来了定格。 9月20日投票排行榜的第一名得主为金圣杰。只要接下来的这20分钟内流金城对投票结果没有异议，那么金圣杰将以1990分上升至积分榜第一位。猿人则会以1989分位列第二名。 “竟然是这样被超过……”徐承佑说，“猿人，你不说句什么话吗？” “第一名是他一直以来的心愿，他盯着这个位置也算是努力了，这是他应得的。” “我看你不是猿人，你是佛祖吧，这么看得开。不对，根本是被恋爱冲昏了头脑。”徐承佑埋怨着，“之前还说想改变流金城这个平台呢。” “这件事我会和林汐他们继续努力的。”猿人说，“流金城过于强调偶像的流量与数据，加上金圣杰他们不择手段的做法，才会让偶像们陷在恶性竞争里。现在金圣杰已经愿意和我们沟通，只剩下找到一个好的契机倒逼流金城一把，就能推动一些改变了。” “你倒是挺乐观。”徐承佑说，“可是这下流金城的代言人要被金圣杰拿走了。” “代言人？”猿人问。 “本来昨晚要跟你说的，结果到处都找不到你。流金城公布了代言人计划，积分榜第一名的偶像会成为流金城对外推广的代言人。” “对了，昨天开会的内容，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赵秋辰对猿人说，“叔叔大概想让流金城也在现实世界产生影响力，但还不是完全对现实开放，只是计划让现实中的人也能通过手机给流金城的偶像投票，只要摘下滤镜就行。所以这才有了流金城代言人计划，为的是配合流金城的对外推广。” 猿人在池塘边的沙发上坐下，抱着手臂思考了一会儿，说：“很奇怪。” “什么奇怪？”徐承佑问。 “如果给现实中的人同等投票权，赵之斌就不担心会惹怒流金城原本的用户吗？通过神经座椅上线后才能获得的特权感消失了，会动摇原有的用户基础。而且，对外推广的成果是不确定的，现实中毕竟多数人一刻也不愿意摘下滤镜。” “就是说，流金城这么做其实是有风险的？”赵秋辰问。 “只能说，我们没有看懂赵之斌真正想做的是什么。”猿人说，“但对我们来说糟糕的一点是，如果流金城的用户群体大规模扩大，而金圣杰又是流金城的代言人，那么他的做法会成为更多人眼中的常态，现在这病态的偶像规则也会进一步固化，到时候我们不仅撼动不了流金城，林汐这类有理想的偶像也会失望离场，甚至会有危险。” 他没有提到自己，因为他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的名字会有退出排行榜的那一天。 “可是我们已经阻止不了金圣杰了。”徐承佑说，“他当上代言人以后，推广资源会大幅上升，你再超过他就更难了。” “我们要阻止的不是他。” “那是阻止谁？” “阻止下一步。”猿人说。 徐承佑晃晃脑袋：“我怎么……听不懂？” “就像舆论，起初是流动的，之后会凝固下来。凝固下来的舆论就会变成大众的记忆，那时候想修正就困难了。”赵秋辰说，“所以我们也要在偶像规则固化之前就改变它，对吗？” “嗯。”猿人说，“对流金城来说，扩大用户人群是一个需要时间的过程，而开放投票只是第一步，赵之斌一定还会有其它的考虑。换一句话说，开放投票只是实现下一步的铺垫。所以我们要抢在下一步实现之前拿出行动。” 赵秋辰想到了马经理的话：“马经理跟我说，有一个大计划，如果成功的话叔叔就可能成为美颜科技集团的实际掌舵人。但那个计划是什么，我没有问出来。” 她有些愧疚。 “你这几句话已经很重要了。”猿人的话安慰了她。 “如果想要阻止这个计划，至少得先知道计划是什么吧？”徐承佑说。 “走一步算一步就好。”猿人说，“过度规划会毁掉一个人的预判能力，所以我们才要专注当下，看清眼前有什么变化。现在，我们需要的是情报。” “可是，去哪里找情报？”赵秋辰问。 “你刚才不是已经说了吗？”猿人望向她。 看到猿人脸上浮起的笑容，赵秋辰也知道了答案：“是……马经理！” 第44章 综艺 手指在半空中犹豫片刻后，飞快地输入了问题：虚拟世界的初吻，算是初吻吗？ 赵秋辰咬住唇，紧张地盯着眼前的操作窗口，检索这个问题的回答。 “当然不算了，虚拟的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也能算吧，看你自己怎么认定的。” “虽然在虚拟世界接吻感觉也不错，但还是更想要现实版的。” …… 不管是哪个回答，都撩拨着人类本能的好奇心：现实中的吻到底会有什么不同？ “在干嘛？”猿人的气息突然近在耳边。 赵秋辰吓了一跳，慌乱地伸手挡住窗口的内容：“不要看！” 她原以为这间休息室里只有自己一个人了，完全没注意到猿人在靠近。 看到她惊慌失措，猿人反而眯起眼睛凑得更近了一些：“做什么，这么可疑？” “没什么……”赵秋辰匆匆关掉搜索窗口，“你不是去录节目了吗？” 猿人笑了笑，直起身子：“外面还在调试，我就先回来了。” “哦。”她随口回答着，心跳混乱不已：刚才搜索的问题被他看到了吗？是不是已经在暗暗笑话她了？ “嗯……我们在线下见一面吧？” 听见猿人突然这么说，赵秋辰的脸瞬间红透。她不敢去看他，只是心虚地问：“你……方便吗？” “我不喜欢在线下现身，但是为了见你，可以接受。” 她不知道该不该高兴。现在他的每一句话都让她有了隐隐的负担。 “去……哪里？”她问，无疑心底是高兴的。 “嗯……”猿人沉吟片刻，“步行街？” “太危险了吧？”她终于看向他，“会被路人认出来的！” “不公平，你和金圣杰都去了。”猿人的口气有几分撒娇，带一点醋意。 “那又不是真正的约会……” “我有说是和你约会吗？”猿人眼带笑意看着她，目光分毫不让。 被取笑的赵秋辰垂下眼睫，抿抿唇。 “这次见面，就当作是为了庆祝你提交了第二轮的滤镜修改稿。” 她有些意外地抬头：“你怎么知道我已经提交了？” “这么简单的问题还要问吗？只要一直关注你，自然就知道了。”猿人伸手在赵秋辰头顶抚了抚，就像在安慰一只小动物，“你最近很努力了。” 她眼中染上喜悦的色彩：“那就……一起吃个饭？我们还没有一起吃过饭呢。” “吃饭？是个好主意。” “吃饭？”休息室内闯入了另一个声音，林汐正探着头往里看，“你们在商量什么？” 在这突然的打扰下，赵秋辰不免有些惊慌：“没什么！” “可我明明听到了你们说要吃饭。”林汐扬起手问，“哪一天？在哪里？我也要来！” “你不是还在外地吗？”猿人倒是不慌不忙，“下次吧。” 林汐遗憾地长叹一口气：“那下次一定记得叫我！约好了哦，辰姐姐？” “嗯。”赵秋辰点头，又悄悄看向猿人。 虽然是躲躲藏藏的恋情，但她只要稍一用力呼吸，就觉得空气中到处流溢香甜的味道。 有时候她会担心自己掩饰得不够好，因为她相信她的一部分理智已经失灵，而另一部分理智则要疲于应付心底突然升起的那些期待、幸福、忧虑和惴惴不安。 “啊，导演在叫我们了。”林汐说，“辰姐姐，你不来看吗？” “我吗？哦……我当然要来。”赵秋辰往门外走时想要拉一把猿人，但她在碰到他之前又立刻收回了手，然后加快脚步跟上林汐。 这天上午，猿人和林汐要一起录制一档综艺节目，他们在节目中的主要任务是和嘉宾们一起完成一连串游戏。 猿人和林汐被安排了各自的站位，只是这些位置上的视野所及之处都悬浮着数个窗口，赵秋辰看了片刻，明白了那些是提词器。 “这是……看不起你们吗？”她脱口而出。 “辰姐姐……”林汐提醒道，“这种还算正常的。” “正常的？”赵秋辰偏偏头，“可是写好了每一句台词让你们照着念出来，怎么能算是尊重你们呢？” “小赵啊，最近猿人要和金圣杰合拍电影，录制起来太辛苦了，没什么休息的时间，这种小节目就随便念念词过了吧。”徐承佑在一旁说，“本来也是临时决定要上的，没什么准备。是吧，猿人？” 猿人看向赵秋辰：“她说的对。把我的提词器关掉吧。” “可是……”徐承佑还有些犹豫。 “就算是小节目，也不能让粉丝觉得我是个木头人。” 赵秋辰发觉自己的话或许给猿人添了负担，轻声问：“这样会不会让你更辛苦了？” 猿人只是笑答：“难道你觉得我没有自己应对的能力吗？” “这倒不是。” 猿人和赵秋辰互相对视，空气中升起一丝暧昧。徐承佑看看猿人，林汐看看赵秋辰，他们似乎都明白了什么。 “好嘞，既然哥这么决定了，我也关掉提词器吧。”林汐扬起声调说，目光又瞟向一侧，“毕竟我们今天的目标另有其人呢，别让这些提示词挡住了我们的视线。” 今天猿人和林汐之所以出现在这个综艺节目现场，是因为他们事先知道了马经理已经受邀成为嘉宾。 “目前为止，我们表现都还算自然吧？”林汐问。 “多亏了你。”猿人浅笑道。 猿人想要找个看起来足够自然的机会与马经理接触，方便获取流金城的一些情报。 但这个综艺活动规格不高，按常理来看，猿人这种级别的偶像不可能参与，因而林汐先接下了活动邀约，并向导演主动提出要邀请好友猿人一起来做嘉宾。 导演先是不敢相信，听说猿人看在林汐的面子上同意之后又受宠若惊，立刻就安排上了猿人的位置。 “大家注意了，所有嘉宾入场，准备录制！”工作人员的声音响起。 “马经理来了。”徐承佑看到录制的影棚内走入一排人，对猿人低声说，“第三个就是。” 猿人的目光掠过马经理的脸孔，落在他的身材与衣着上，记住了这些。 马经理也发现了猿人，他先是有些诧异，又挪开了目光，装作不太在意。 —— 综艺节目录制开始。 赵秋辰退到休息区，找了个角落坐下。 身边有工作人员在低声讨论：“今天猿人竟然会过来，我们这是沾了什么光？” “唉，猿人这是落难偶像，以前他不可能接这种活动的。” 她默默听着这些话，并不反驳。 猿人应该比她更清楚，只要来到这里就免不了要被各种声音嘲讽。 之所以要这样接触马经理，是因为马经理对猿人心有芥蒂。过去曾有一次两人因工作见面，猿人失误没有认出马经理，马经理感觉自己受到了羞辱，此后都对他摆出爱答不理的态度。 这次的综艺活动以分组游戏为主，在徐承佑的暗中安排下，猿人、林汐、马经理作为嘉宾被分到了同一组，这样一来，他们之间便有了破冰交流的机会。 “没想到会在这种小场合遇到猿人啊。”马经理一开始并没给猿人什么好脸色，“看来失去了排行榜第一名后亲民了不少呢。” “确实，我过去没有从排行榜的第一名滑落下来过。”猿人回答他，“现在也是一种机会，换个不一样的角度看待工作。” “哦？真的不是在逞强？”马经理干笑一声。 “逞强的事确实也有。”猿人压低声音，“马经理，可以请你帮个忙吗？” 这话倒是令马经理意外了：“你能有什么忙要我帮的？” “其实我今天过敏了。” “啊？” “不相瞒你，我的体质比较特殊，有时会对虚拟世界过敏。虽然休息一两天就好了，但是过敏期间视力会大幅度减退。现在我几乎认不出来周围的人了。” “有……这么严重？” “还请你替我保密，这件事只有你和我的助理知道。”猿人说，“等下的接力游戏，我要从林汐手中接过彩旗才行。但是我已经分不清哪个是林汐了。现在助理也不在台上，所以才想请你帮忙提醒我。” 马经理想了想，问：“那你怎么认出我的？” 猿人的话说到这个份上，马经理也联想到了上次猿人没认出自己应该是无心之失。但这次怎么就能在过敏时认出了他？ 难道他就那么重要吗？ 猿人低低笑着不语。 马经理转念一想，所有嘉宾里只有他的身材是矮胖的。他撇撇嘴，原本还有些光彩的眼神又黯淡下去。 猿人知道马经理的心思，俯身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让他重新焕发了神采。 “咳咳……”马经理调整了情绪，“谁让你是我们公司旗下的艺人呢，帮你也是应该的。” 休息区里，赵秋辰还在疑惑猿人会如何从马经理身上套取情报时，周雪言的消息传来了。 “恋爱中的少女，你们进展到哪一步啦？” 还在工作时间，赵秋辰只能装作视而不见。没想到周雪言丝毫不压制好奇心，又连发了一串消息。 “我还是感觉在梦里，你们竟然真的在一起了。” “跟我说说，你喜欢他什么？因为长得帅？” 赵秋辰忍不住回复了两个字：“不是。” “那是为什么？” 看看四周无人在意她，她又偷偷回复：“不知道。” “不知道？这算什么答案？” 赵秋辰抬眼看向工作中的猿人。答案确实是不知道。不知道具体是因为什么理由喜欢上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喜欢上的。 “那他喜欢你什么？”周雪言又问。 这个问题让赵秋辰有些发愣。她自己有过一个答案：猿人大概是因为只能认出她，所以才觉得自己喜欢她吧？ 如果真的是这样，她还能和猿人走到一起吗？那天金小扇给她的占卜结果是“失败”，而究竟是恋情的失败还是事业的失败她还不清楚。或许……她该开口问问他。问他究竟为什么喜欢这样的她。 “我们约好找个时间一起吃饭，我想见了面问他，到底喜欢我什么。”她回答周雪言。 现在这个问题的答案，对她来说非常重要。 第45章 迟到 “先生请问您要订什么花？” 李辞靠在酒店房间的一张边桌旁，举着手机犹豫着：“请问有鸢尾花吗？” “鸢尾花？不好意思，很少顾客会选用这种花，因为不算名贵。”花店小姐在电话里答复道，“我们可以为您推荐其它的款式，请问是送女朋友的吗？” “嗯。” “她是什么样的性格呢？” “有点天真烂漫，天马行空，理想主义。”李辞说出了一串说不上好坏的评价之后，又补充了一句，“也很正直坚强。” 电话那头的花店小姐立刻反应过来：“您看香水百合怎么样？寓意清新高雅，天真高洁，代表纯洁的爱。” “纯洁的爱……好的，很适合。” 挂掉电话后，李辞想起白天在流金城里和赵秋辰的一段对话。 那时他已经录完了综艺节目，回到无我居。 和她一起选定了餐厅之后，他又想到第一次线下约会是不是应该准备点什么，于是问她：“你对我……没有什么要求吗？” “什么要求？”她眨眨眼。 “没有想要的礼物吗？” “没有。” “这么干脆？”他低低笑了一声。 “那你有想要从我这里得到的礼物吗？”赵秋辰反而一脸认真地问。 猿人看着她，没有说话。他已经从她那里得到了最好的礼物。 “不要为我花钱。”她说，“否则我只会觉得和你距离太远。” 她的话提醒了猿人，他原本以为她只需要开心地收下礼物就好，但赵秋辰内心更希望两人是平等的。赵秋辰和他不一样，她无法支付价格高昂的礼物，因而并不期望从他这里收到贵重的东西。 “傻瓜。”想到这里，李辞浅笑着把手机放下，只送一束花总可以吧？ 赵秋辰从流金城一下线，就到了商场。 在服装店里一番挑选试穿之后，跟随在旁的服务员问她：“小姐是要找日常通勤装吗？” “是……约会。”她咧咧嘴。 “那刚才试穿的这些恐怕都有些太沉闷了。”服务员取来几条连衣裙，“这些怎么样？” 赵秋辰从她手中挑中一条姜黄色连衣裙，进入更衣室。出来以后，服务员的目光带上了深深的笑意：“非常适合你呢，又清新又高雅。” 她在穿衣镜前看了又看。 开口略宽的翻领衬出漂亮的锁骨，收紧的腰部和不对称裙摆一改平日的通勤风格，对她来说颇有新鲜感。 平日里她没有把心思放在衣着打扮上，没想到一番更新之后，自己看起来也并没有记忆中那般普通。 “就要这件吧。”她对今晚的见面有了更多憧憬。 “好的小姐，要打包吗？” 她摇头道：“直接穿走吧，请帮我剪一下吊牌。” 服务员走远去取剪刀，赵秋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又凑近了一些，摘下磁吸耳钉，去掉了滤镜。 虽然那道伤疤又显露出来，皮肤也不再有柔光修饰，但她反而觉得这张脸更加生动了。 比起别人的眼光，现在的她更在乎李辞是不是能从人群中认出她。 赵秋辰比李辞更早来到了餐厅，进入预约的包间后，服务员上前说：“赵小姐您好，李先生已经定好套餐了，要现在上菜吗？” “我等等他。”她说，“先给我一杯水吧。” 服务员去了又来，为她沏上一杯柠檬水。 她在座位上做了个深呼吸，虽然不是第一次在线下见李辞，这一回却莫名紧张。 包厢窗外——对面的人行道上，李辞已经在等待绿灯。 他一抬头便看到了靠窗而坐的女孩，一手捧着脸，目光安静地等待。 他眯起笑眼，两人距离不过二十多米，很快便能见面。 绿灯亮，他正要穿过马路，却听到有人说：“嚯，是猿人！” 和往常一样，出门的他戴着眼镜、口罩和帽子，这样的伪装为什么会被人认出？ 他没有做出反应，想要混入路人之中。 然而那个声音再度响起：“不会错的，就是猿人！” 路人聚起，围住了他。 “真的是猿人吗？” “天呐！是我的偶像！” “可以握个手吗！” 李辞的前后左右完全被堵住了，但他不能出声，因为声音更容易暴露他的身份。 如果是在流金城里，他会毫不犹豫地传送自己的位置。然而这里是无情的现实，没有瞬间移动的可能。 “咔嚓咔嚓”的拍照声开始响起。现在已经入夜，那些闪光灯让李辞越发不舒服。 “猿人，我太喜欢你了，可以合影吗？” “是真人啊，看我这里，看我这里！” …… 闪光灯和手电的光束在他眼前交替，就像一团团白色的火焰。 李辞被灼得寸步难行，只能抬起一只手臂遮挡它们。 视线刺痛间，耳中传来一声尖利的刹车声。 人群散开了一些，他放下手臂，从朦胧的视野中隐约见到一辆红色跑车，以及从车上下来的人。 那人气势汹汹地上前，拽了他一把。 “上车！” 脚步颠簸间，李辞被粗暴地塞入跑车副驾驶座。车门干脆利落地关上，车子鸣着笛冲出人群。 片刻后，车外的喧哗才渐渐散去。 赵秋辰没有注意到窗外人行道上的动静，她的目光一直落在包厢虚掩的大门那儿，偶尔回到手机上看看时间。 李辞被带上车后已经头晕目眩，视野中开车的男子戴着墨镜和严实的帽子，他咽喉低沉地发出声音：“你……” 开车的男子用一只手摘下帽子：“我啊。” 李辞看到了他耳畔的青金石耳坠，先是心头一紧，又松了一口气。 车辆平稳疾驰在夜色中。 “算你命大，还好我刚好在附近。”金圣杰说，“这是我们第一次线下碰面吧……喂！你怎么回事？” 他瞟向一侧，李辞正用手捂着眼睛，一声不吭，样子有些不对劲。 “喂，猴子！”金圣杰一手搭着方向盘，一手推了推李辞，“还活着吗！” 无论金圣杰说什么，李辞就像完全听不到一样，身上没有任何动静。 金圣杰踩下刹车，在路边停靠。 他解下安全带，伸手晃了晃李辞。 李辞的身体向一侧倒下，他因为双目的疼痛已经昏了过去。 餐厅里，赵秋辰眼前的包厢门终于被打开了。是他来了吗？她几乎要站起来，虽然他迟到了，但只要见到他就能让一切焦躁都烟消云散。 然而进入包厢的人并不是李辞，而是服务员和捧着一束鲜花的花店员工。 “赵小姐是吗？这是李先生委托送给您的香水百合。” “哦，谢谢。”赵秋辰愣了愣才接过花，淡淡芬芳迎面扑来。 等花店员工离开后，服务员又问：“赵小姐，现在已经不早了，要上菜了吗？” 李辞不在，手中的花反而显得沉甸甸的。既然他预订了鲜花，应该是想亲手把花交给她的吧？为什么又会迟到？ “不用，我再等等。”她说。 第46章 一吻 金圣杰按下一串密码，门锁开了。 他用一只脚踢开门，艰难地架着李辞进了屋。 “哥，你回来啦。”一名女孩从玄关附近的楼梯处望过来，“这个人……是猿人吗？天呐！” “别看了，去倒杯水过来。”金圣杰将李辞拖到客厅沙发上，不客气地放下。 一震荡，李辞醒了。 他睁了睁眼，又闭上，再睁开，缓慢适应着屋内的灯光。 “这里是我家。”金圣杰也在一旁坐下，大口喘着气，歇了会儿才说，“虽然不知道你怎么回事，但是为了避免引发骚乱就没带你去医院。” “水来了！”刚才的女孩端着水上前来。 金圣杰看着神色慌张的女孩说：“你回房间去。” “可是……”女孩有些犹豫，最终还是在金圣杰不悦的目光下妥协了，“好吧。” 李辞两眼发胀，痛感交错。虽然从身上取出了手机，却无法将视线聚焦在屏幕上。 “要联系谁？”金圣杰伸出手，“我帮你？” 此时此刻，最想联系的人只有一个。赵秋辰大概还在餐厅等他吧。虽然金圣杰可以帮忙，但是一想到他策划的那张和赵秋辰的借位吻照，李辞就收起了手机。 “不用了。我眼睛疼，先借你这里休息一下。” 他了解自己的身体情况，或许再躺一分钟，就能自己联系她了。 看到李辞拒绝，金圣杰“呵”了一声，起身离开。 但他没有走远，只是拉开一只抽屉取出药箱，又回到沙发旁。 他打开药箱翻了翻，在茶几上放下两枚白色药片：“我只有这种止痛药，不想疼晕的话就吃吧。” 李辞缓慢从沙发上坐起，揉揉额头与眉心，又向着茶几上的白色药片伸出手。 简单的一个动作，却不算容易。 手指一时没能准确落在药片上，他摸索了两三回才成功拾起药片。 金圣杰抱臂坐在一旁，看他吃下药片，又饮下半杯水，才幽幽地说：“吃了以后你可能会变困，我勉为其难可以让你睡我的沙发。” 话才刚说完，李辞就挤挤眉头，向沙发倒下。 “药效这么快？”金圣杰伸手摇了摇他，“喂！” 李辞没有反应。 金圣杰有些狐疑，重新在药箱里找到止痛药的说明，“成年人一次一片，切勿过量？嘶……看来是我的失误？该不会要在我这里睡一个晚上吧？” “怎么可以让他睡沙发？”刚才的女孩不知什么时候又跑上前来，眉目间带着怨色，“哥，你有没有良心！” “不是让你回房间了吗！”金圣杰也抬高了嗓音。 女孩并不理会：“哥，把你的床让出来！” “凭什么！”金圣杰坐不安稳了。 女孩瞪着她，眼中竟有了泪光。 金圣杰扭过头：“我有洁癖，我才不要。” “那就去我房间。” 金圣杰气恼地一挠头：“算了算了，服了你了。” 他又在女孩监督的目光下架着李辞移动到了自己的卧室。女孩小心地为李辞盖上被子后，才在金圣杰不耐烦的催促下离开了房间。 金圣杰关上门，在卧室的沙发上一躺，揉着额头。 他抬眼，看到李辞躺在自己的床上，呼吸已渐平静。 “你是舒服了，只有我一个人被恶心到……” 他只觉得有无数蚂蚁爬上胸口，挠也挠不走，干脆站了起来，在李辞身边摸索一阵子。他要从李辞的手机上找个联系人过来，把人带走。 手机找到了，然而点开屏幕后就是密码提醒，金圣杰打不开，又把手机丢了回去。 刚坐回沙发，他就想到了一个人，微微勾起嘴角，笑自己的后知后觉：“对了，她的号码我还是有的。” 片刻后，赵秋辰接住了电话：“喂？” “是我。” “金圣杰？” “嗯，你有空吗？” 赵秋辰刚从餐厅回到家，一脸倦意。 李辞一晚上都没有出现，电话也联系不上，她只好在餐厅打烊时独自带着花离开了。 “怎么了？”她问。 “你心上人在我这里，过来把他带走吧。” 赵秋辰愣了愣，一时没反应过来：“你说猿人他……” 听着赵秋辰的口吻从疲惫到紧张，金圣杰有了戏弄她的心情，故意沉下声调说：“他出事了，你要是来晚了就见不到人了。” “把地址给我，我马上过来！” 半小时后，金圣杰给赵秋辰开了门。 他看着满头大汗的赵秋辰，往里偏了偏头：“进来吧。” 打车过来的一路上，赵秋辰抑制不住大脑的胡思乱想：他出车祸了吗？严不严重？还是遇上了什么其它意外？为什么他会在金圣杰那里？难道金圣杰绑架了他！ 这一晚一直联系不上他，赵秋辰就猜测他大概遇到了麻烦。回想金圣杰的那句“来晚了就见不到人了”，她更是忍不住用各种联想把自己吓得魂飞魄散。 在金圣杰的卧室里，她看到了安静睡着的猿人，愣了一秒后连忙伸手进被子里摸摸手臂，又摸摸脚，幸好都是完好的。 “我有洁癖，受不了他呆在我床上。”金圣杰在她身后说，“你要是来晚了，我可不能保证会不会把他丢出去喂狗。” 听到这漫不经心的说法，赵秋辰长长松了一口气。 “你就这么担心？”金圣杰取笑她。 “他怎么会在这里的？”她问。 “路上遇见的，像个猴子一样被人围观了，我就把他带回来了。”金圣杰顿了顿，又说，“好像眼睛疼得动不了，我让他吃了止痛药，就睡了。” 他没有提到止痛药过量的问题。 “眼睛……”赵秋辰想到了或许是采集治疗的负面影响。 “你知道他住哪儿吧。”金圣杰说，“把他从我这儿带走。” 夜里11点，金圣杰的红色跑车停在了沿江酒店门口。他下车，叫来一名男服务生。服务生打开车门，架起昏昏沉沉的李辞，往大堂里走去。 赵秋辰也下了车，紧随在旁，但还是不忘朝车上的金圣杰说：“今晚多亏你了。” “怎么，要谢我啊？”金圣杰笑了笑，踩下油门，“放心，以后会给你机会的。” 赵秋辰后退一步，看着他驾车离开，又转身跟上了服务生。 服务生将李辞送到酒店房间。在卧室床上放下李辞后，他对赵秋辰说：“小姐，那我就先走了。有事请联系前台。” “好，辛苦了。” 她轻声回应一句，等服务员带上门之后回到卧室，在床边坐下。 李辞还在昏睡，呼吸均匀可闻。她替他取下眼镜，动作很轻。卧室里只有月光和从客厅透入的灯光，浅浅勾勒出他沉静的睡脸。 这样看着他，已觉得每一眼都是熟悉，仿佛相识已经很久很久。 想到今天他不是有意失约，赵秋辰微微松下了悬着的心：“晚安，明天见。” 她起身时，右手腕却被轻轻拉住。 “嗯？” 拉着他的手突然用力，她重心不稳，往李辞的身上跌去。另一只手穿过她的发丝，扶住耳后轻轻下压——她的唇刚好落在李辞的唇上。 她不由得涨红了脸。 十分短暂的被动之后，赵秋辰感到李辞的两只手都渐渐失了力气，垂了下去。 她缓缓从他身上离开。 “猿人？阿……阿辞？” 这回好像是真的睡着了。 她抿抿唇，轻声离开了卧室。 在客厅坐下片刻后，脸上的红晕才淡去，发烫的耳朵却依然红着。 她看到书桌旁的便笺，便想着要把今晚的事大致写下：“你在金圣杰家睡着了……” 看着这起头的一句话，赵秋辰觉得有点不对。以李辞和金圣杰剑拔弩张的关系，这令人遐想的表述会让他生气吧。 她划掉文字，将便笺撕下揉皱，丢进垃圾桶。 重写：“金圣杰让我去他家把你带回来，我没有生气……” 还是不对，说“没有生气”难道不是此地无银吗？今晚吃饭失约也不是李辞有意的。 划掉文字，丢进垃圾桶。 她又写了一张，还是决定全部划掉。 再一张，依然不满意。 她停了笔，拍拍自己的脸。 都怪刚才那个突然袭击的吻，扰乱了她的理智。 只是这样一拍，反而觉得脸更烧了，不行，得去吹吹风。 她一扭头，看到了客厅里紧闭的窗帘，于是放下笔走过去。打开窗帘，推开落地窗，她走上了阳台。 开阔的江景与龙须州的夜景横在眼底，此刻她却无心欣赏。上次站在这里一下子豁然的心情，真的是因为这眼前的美景吗？还是因为身边站着的人？ 虽然李辞吃过止痛药睡下了，可他真的安然无恙了吗？ 以他的身份和处境，究竟还要面对多少麻烦？ 她在他身边又能帮上什么呢？今晚如果不是金圣杰，她什么也做不到。 回到书桌旁后，赵秋辰提笔写下两行字：“你吃过止痛药睡着了，是金圣杰送你回来的。好好休息！” 写完之后，犹豫片刻的她在落款处留下“秋辰”两个字。 接着她回到卧室，把便笺留在床头桌上，用眼镜压着一角。 看着睡过去的李辞，她又伸手摸了摸他被汗沾湿的发丝，指尖在额角稍作停留。 接着她俯下身去，在他唇边印上浅浅一吻。 “一定要好起来。”说完这句话，她才离开。 第47章 人脸识别 清早，赵秋辰在流金城上线了。 她进入花厅时，猿人已经坐在那张沙发椅上。 他看起来还有点精神不振。 注意到赵秋辰走进来，他朝她抬起头，脸色深沉而温柔，眼神又像苦恼的婴儿。 “你……看到我的留言了？”她问。 “嗯。”猿人垂下头，简短地回答。 她感觉他好像有点生气。想想昨晚，怀着担忧还要顶着服务员疑惑的目光独坐了一个晚上的是她，她更有理由生气才对。 “昨天发生了什么，你不记得了吗？”她在他面前站定，但还有一点距离。 “嗯。” 还是生气？ 赵秋辰不免有些心软，又上前一些蹲在他面前，好看清他的脸。 “也不知道是不是做梦。”猿人开口说，“感觉你偷亲了我。” “明明是你先亲的我。”赵秋辰才一说出口，就有些后悔地捂住了嘴。 猿人笑了，伸手揉了揉她的头：“确认了，不是做梦。” 赵秋辰愣了愣，敲敲猿人的膝盖：“狡猾……” “下次会赔偿你一个好点的约会。”猿人低低说着，伸出左手穿过她的发丝，在她耳后停留。 她想起了昨晚的那个吻，一下子紧张得无法动弹。 猿人朝她低下头去，却听见门口猛的一阵咳嗽声。 是徐承佑站在花厅门口，夸张地咳嗽：“咳咳咳咳咳咳咳。” 赵秋辰主动和猿人分开，站在一旁。徐承佑拿出了几张猿人在街头被认出的照片：“昨晚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会被认出来的？” “不知道，当时我已经遮住脸了。”猿人也重新变得严肃，“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头绪。” “你想到了什么？”赵秋辰问。 “徐承佑，核实一下。”猿人说，“流金城里人脸识别程序的开发情况。” “人脸识别程序？你说的是之前赵总给你的那个特权？” “嗯。” “好，我马上查。”徐承佑在花厅内展开了数个调查窗口。 猿人也起身，站到其中一个窗口前，轻触几下，调出了一支广告片。 “这是……流金城代言人的广告？已经上线了？”赵秋辰问。 “嗯。” 金圣杰的脸孔出现在广告中。 赵秋辰担心猿人看到意气风发的金圣杰会觉得郁闷，便没有多问。但既然广告片已经出街，就说明流金城向现实开放的计划已经启动了。 “查到了！”徐承佑说，“流金城的人脸识别程序正在内测中，看来未来有计划开放给大众。” “内测？”猿人问，“面向哪些人？” “公开的信息倒是没有具体说，只是说会从申请者中选拔。”徐承佑想了想，问，“如果你觉得昨晚认出你的人是使用了人脸识别程序，那就是说内测的场景不一定是在流金城内，也可能会在现实中？可是不对啊，现实中要怎么启动流金城里才能用到的程序？” 花厅内迎来一阵沉默。 “该不会是……”赵秋辰有了一些联想，“VNS？” 她在公司里那台特殊的电脑内见过VNS的企划书，如果VNS是为了猿人一人开发的眼镜，那么企划书未免有些过于正式。或许流金城早就有计划将VNS推向市场。 猿人依然沉默着。 “VNS？”徐承佑问，“是什么？” 赵秋辰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徐承佑并不知道现实中的猿人其实是个盲人，只有依靠VNS眼镜才能生成虚拟神经，获得视力。 她垂下头，猜测猿人大概生气了。 虽然勉强算是恋人，但猿人更是她的上司。她差点泄露了他最在意的秘密，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他会因此讨厌她吗？ 现在还能怎么做？要说点什么来转移话题，帮猿人隐瞒VNS眼镜的事吗？ 赵秋辰正苦恼时，听见猿人开口了：“徐承佑，有一件事一直没有告诉你。” 她惊讶地抬头，难道他要说实话吗？ 以他敏感又谨慎的性格，这种不是必须坦白的秘密，他应该不会主动说的。徐承佑就算不知道他是一名盲人，也不会影响工作。 她望着猿人，但猿人的脸色没有犹豫。 刚才沉默的时间里，他就已经做出决定了吗？ “我一直在线下没有露面的原因……”猿人说，“因为我从十四岁之后，眼睛就看不见了。” 徐承佑张着嘴，说不出话。 赵秋辰也是同样的难以置信，他竟然真的说出口了。 “看不见……是什么意思？”徐承佑的嗓音变得有些沙哑。 “就是失明了。” 看到猿人平静地回答并且露出浅笑，赵秋辰的心脏却有些钝痛。她知道他并不是不在意，只是强行让自己看起来坦然。 “之前只有赵之斌知道这件事。”猿人继续说，“他给我定制了VNS眼镜，用的是神经座椅的同款技术，因而我戴上了VNS眼镜之后在线下也能获得视力。和现在在这里一样，能看见你们。” 说完这番话，猿人看向了赵秋辰。 四目相对时，她从他眼中寻找他坦白的理由。 他的目光里没有对她说漏嘴的埋怨，有的反而是一种依赖。 仿佛只要她能相信他，支撑他，他就没有什么好恐惧的。 她眼中一热，觉察他变得和过去不太一样了。 不再是那个咬牙问“你以为是可以选择的吗”的冷面偶像了。 “所……所以……就是说……你一直……”徐承佑还有些语无伦次。 猿人无声地点头。 “小赵已经知道了？”徐承佑转头问赵秋辰。 “嗯。”赵秋辰说，“是金圣杰调查出来的，告诉了我。” 关于金圣杰的调查，赵秋辰已经在医院那晚和猿人解释过了。 “所以现在知道这件事的人其实只有赵之斌、金圣杰，还有我们三个？”徐承佑说，“有金圣杰那个想惹事的家伙，这可不好隐瞒啊。” “其实……不用隐瞒也可以。”猿人说。 “不行！” 听到徐承佑抬高声调，赵秋辰又瞥向猿人。徐承佑是跟随他最长时间的助理，却似乎对猿人失明这件事有些抵触。她担心他会伤心。 但很快，她就听到徐承佑说：“你一个人受了这么多苦，现在我怎么能不多替你担心担心呢？” 徐承佑声音里的委屈、埋怨和心疼，都在一声哽咽中听得清楚明白。 赵秋辰也知道，徐承佑的考虑是对的。就算猿人再豁达坦然，他要面对的是千千万万的粉丝。让粉丝们失望的真相一旦曝光，折磨的不仅是粉丝，更是猿人自己。 “徐承佑。”猿人上前，沉默片刻，抬手拍拍他的肩膀，“辛苦你了。” 淡淡的一句话，表明猿人自己也清楚，他在这个秘密上只能永久沉默。 气氛有些凝重，赵秋辰连忙转移话题：“马经理说的那个大计划，会不会和这个人脸识别程序有关？” “这就要问马经理了。”猿人说。 “你是怎么和马经理打好关系的啊？”赵秋辰有些好奇，“昨天我看他已经没有之前那么排斥你了。” “哦，昨天我跟马经理说，我对虚拟世界有点过敏。” “过敏？” “虽然身在其中，但还不能完全适应。”猿人解释了他口中的“过敏”，继续说，“我告诉他，我的过敏反应是一时认不出人了，所以请他帮我的忙。” “他相信了？” “嗯。不过他问我，那我是怎么能认出他的。” “你怎么回答？” “我说……不知道。” “不知道？” “没有理由就认出了他，因为直觉比理智更懂内心。”猿人说这话时，目光落在赵秋辰的眼中。 赵秋辰也有一个问题想问猿人，他喜欢她的理由是什么？但这个本该在昨晚问出的问题却一直被藏在心口。猿人现在这样看着她，是不是意味着这就是他的答案？ 没有理由就喜欢上你，因为直觉比理智更懂内心。 如果是这样，如果是这样……那么她便相信他是真正爱上了她。因为她爱上他的理由，也是“不知道”三个字。 猿人眼底突然闪现一丝挣扎，赵秋辰看出来了，敏感地问：“怎么了？” “昨晚好像受了刺激，还有点难受……”猿人垂下眼眸，镇定一阵后摇摇头，“没什么，我会去找医生做个检查。现在还得先去录制节目。” —— 综艺节目录制的第二天，猿人只带了徐承佑随行，赵秋辰则留在无我居里。 这也是猿人和马经理合作的第二天，马经理在猿人面前一脸开朗，外人看来两人甚是亲密。 游戏之余，猿人找了个话题问马经理：“我记得之前你有一个下属，是叫甄晓光对吧？” 马经理眨眨眼，有些警惕：“突然提她干什么？” “秋辰有东西在她那里，但是一直联系不上人。”猿人说。 “哦？小赵？你还挺关心她的啊。” “你也知道，秋辰和赵总的关系。虽然她是我的助理，但其实是我养了个姑奶奶，哪能不想办法讨好她。” 这番话要是真的让赵秋辰听到了，必定会胡思乱想。这也是猿人今天不让她跟来现场的原因。 “你还挺懂利用小赵的？”马经理说，“甄晓光已经被调走了，我也联系不上。” 猿人琢磨着马经理的话：是调走而不是辞退。联系不上则说明她很可能不在流金城，那么她的去处，大概就是美颜科技集团总部了。 “难道调去集团总部了？”他问。 马经理眉头一皱：“总而言之不要问我了。” 猿人笑笑，不再提及这事。 在无我居，赵秋辰收到了进入宅院的申请。让她意外的是，申请人竟是金小扇。 “姐姐，又见面了。”金小扇迈入宅院后，向赵秋辰打招呼，又问，“猿人在吗？” “他还没回来，在录制节目。”赵秋辰问，“你有什么事吗？” 金小扇紧张地搓着手，脸上有担忧的神色：“这件事……必须当面和猿人说。” “哦好，那你先休息一会儿，他一回来我就告诉他。” 在池塘边的沙发上坐下后，金小扇突然扬起脸，心事重重：“姐姐……” “嗯？” 她有一些犹豫，但还是问出口：“猿人真的有女朋友了吗？” 这个问题让赵秋辰大脑空白了两秒。 她在金小扇热切又羞涩的目光下隐隐挣扎。 她和猿人算是男女朋友吗？哪怕是真的互相爱慕，但这份关系一旦公开，只会对猿人不利吧。 不能说。 “没有。”她挤出一些笑容。 金小扇是松了一口气的表情：“太好了，我太喜欢猿人了。但是我唯一不能做的就是为自己占卜。” 赵秋辰脸上是惊愕，心中还有一些刺痛。 现在她终于注意到，眼前的女孩是多么出众。 先不说她的时尚朝气，光是那令人羡慕的五官和无瑕的皮肤，就已将赵秋辰狠狠甩远——无论放在什么标准下比较，她都会输掉。 赵秋辰有些自卑地低下头，又一个念头涌上眉头。 刚才金小扇口中必须和猿人当面说的事，难道是要——向他告白？ 第48章 代言人 金小扇在宅院里坐了半个小时左右，猿人回来了。 他一边往里走，一边偏着头和徐承佑说话，目光不忘寻找庭院里的赵秋辰。 看到她的那一瞬，也看到了从池塘边起身的客人。脚步微微停顿后，他便自然地迎上去。 金小扇有几分拘谨，朝猿人鞠了一躬。 赵秋辰还没向猿人介绍金小扇，就听见他说：“是你。” 短短三个字，却让赵秋辰心头一跳。 在外人听来，猿人的话半点问题也没有。 金小扇是进入流金城积分榜Top 10的偶像，猿人知晓她这个同行理所应当。 但赵秋辰知道猿人是脸盲，他无法自行将金小扇的脸孔与姓名匹配才对。 难道说，猿人的采集治疗有了进展？想到这点，赵秋辰又觉得应该替他高兴。 “你……知道我？”金小扇口中有掩藏不住的惊喜。 赵秋辰看得出金小扇和猿人说话时的满眼活力——她是真的喜欢他。 那猿人呢？如果他能认出她的脸，他也会对她有好感吗？ 这样想着，赵秋辰看着猿人的目光有些焦灼。 猿人余光瞥见她的反常，暂不出声。 她心情忽上忽下时，徐承佑也客套道：“说起来，金小姐还算是猿人的小师妹呢。” 金小扇不住地点头。 “我们昨晚见过。”猿人开口，像是解释，又像在确认，“你是金圣杰的……” “亲妹妹！”金小扇说，“不过没有对外公开。” 赵秋辰又是一惊。 她想起之前金小扇说过，她是金圣杰最爱的女人，原来是这个意思。 昨天去金圣杰家接李辞时，她并没有看到金小扇，所以没有往这方面联想过。 她正出神时，猿人已经招呼金小扇在池塘边的沙发上坐下。 他面色平静，但不乏礼貌的笑意。 徐承佑本来对金小扇十分客气，一听说她是金圣杰的妹妹，便忍不住蹙了眉头。 “今天来主要是为了一件事……” 赵秋辰听到金小扇这么说，敏感的心再度高悬起来。如果这位女偶像真的要告白，猿人会怎么想？ 她紧张的神态再度落在猿人眼中。 “帮帮我哥吧。”金小扇说。 这话让所有人都感到诧异，猿人脸上也多了一缕困惑。 金小扇取出了一份资料，放在琉璃色茶几上：“这是我能拿到的人脸识别程序资料。” 猿人和徐承佑对视了一眼，气氛有些怪异。谁也不清楚金小扇为什么知道他们在调查这件事。 “流金城开放了线下投票的功能，我哥现在成了流金城的代言人。”金小扇的口吻没有炫耀，反而有点不安。 “嗯，我知道。”猿人点头，脸上还挂着浅笑。 就算不关注新闻，这件事也能从今日异常的排行榜数据上看出来。 金圣杰享受到流金城代言人的宣传红利，投票数呈爆炸式增长，其中大量来自于线下人群的支持。 猿人虽然在第二位，但票数只及金圣杰的一半，无力向前追赶。 “我哥一直都想要拿到排行榜的第一名。但是现在……他会遭到反噬。” “反噬？”猿人重复这个词，口吻带着一丝询问。 金小扇以占卜闻名，用词也有些耐人寻味。 “他在成为代言人的时候，并不知道流金城打算配套在线下推出人脸识别程序。这个程序很危险，会采集投票人群的面部信息，再加上流金城现有的用户数据库，就可以轻松通过瞳孔识别出一个人的信息。” “瞳孔……”猿人的手指轻轻敲打在沙发的扶手上，猜到了昨晚他遮住脸孔依然被路人认出的原因。 看来是因为瞳孔暴露了身份。 “程序才一推出，就有人指出这个程序是侵害个人**的，因为通过它可以看到一个人的年龄、职业、履历还有各种印象标签。有一些公众人物开始联合抵制程序。我哥是流金城的代言人，所以也遭到了牵连。” 猿人听她说完前因后果，明白了她在担忧什么，但他的话却有几分距离感：“金圣杰在圈里算得上资深了，这些情况他应该见怪不怪。” 得到即伴随着失去，金圣杰既然做了代言人，便很难与这些风波脱离关系。 “问题还不在这里。”金小扇摇头道，“问题在于，我哥的粉丝……” 金家粉丝是出了名的不好惹，这一点，赵秋辰就深有体会。 猿人虽不热情，却有耐心，他听金小扇继续说。 “粉丝们受不了我哥被批评，纷纷去围攻那些公众人物，事态很快升级了。现在粉丝到处在找那些发声者的麻烦，手段也是很多……”金小扇说到这里，有一些难为情。看样子金圣杰粉丝所使用的手段，连她也难以启齿。 赵秋辰也不知道，金圣杰粉丝的那些爆脾气是怎么养成的。他们行事大胆狠辣，看似一切的出发点都是都为了维护偶像，却似乎完全不考虑那些行为如何透支了偶像的形象。 这样一想，她觉得金圣杰也有几分可怜。 “金圣杰为什么自己不站出来引导引导粉丝呢？”赵秋辰问。 “哥做代言人的时候交出了很多权限，连声明都不能发。而且现在他在流金城里的行动也被限制，一上线就只能去指定区域，身边还有人监视。”金小扇说，“我怀疑赵总已经预料到这种情况了。” 限制人身行动这种做法，赵之斌在猿人身上也用过，现在听金小扇提起，在场几人倒是不觉得太意外。 徐承佑忍不住想说说金圣杰的坏话：“我就说呢，他怎么当上了代言人也没跑过来嘚瑟，原来自己有苦难言啊。” 猿人用眼神示意徐承佑别再说了。 金小扇埋下头，紧张地掰着手指：“我怕这件事继续升级，无论结果是什么，我哥都会彻底变成整件事的替罪羊。” “大概，这也是叔……赵总计划的一部分吧。”赵秋辰说，“他想要通过金圣杰的粉丝来左右大众的态度，堵住反对者的嘴，迫使大众接受人脸识别程序。无论结果是否如他所愿，反正被推上风口浪尖的是金圣杰。” 金小扇连连点头：“所以你们能帮我哥一把吗？他会感激你们的！” “他？感激？”徐承佑摇头，“我才不信，他肯定还会觉得我们多管闲事。” 金小扇和金圣杰两人性格不同，态度也不同，很难让人相信她的话能代表他哥。 “不会的！其实我哥昨晚是想找猿人商量的。”金小扇转向猿人，“因为你昨天早早就不在线上了，所以他也下线，找人跟踪你，查出了你的位置。” 跟踪？ 猿人微愣，又觉得确实会是金圣杰的风格。 “虽然我哥做事有点不着调，但他是真的想找你帮忙。”金小扇解释道，“只不过昨晚你那个情况，他没能说出口。以我哥那么要强的性格，可能觉得错过了机会，就干脆不说了。” 赵秋辰观察着猿人的态度，只觉得他礼貌的神情下仍是距离感。 “但是他今早对我说了一句话，我就知道他处境应该很糟糕了。”金小扇继续说。 “是吗？什么话？” “今早他突然对我说，让我退出偶像圈。” 猿人也没有想到会听到这个答案，眉心一紧，没来得及掩饰脸上的诧异。 今天吃过早餐后，金圣杰没有马上离开餐厅。他等金小扇喝完一杯牛奶，才开口：“你退出吧，做点别的什么不好，别做偶像了。” “为什么？你觉得我做不到吗？”金小扇那时还不太服气，“我可是流金城偶像排行榜Top 10里唯一的女偶像呢。” “这样下去你会麻烦的。如果被人知道了我们是兄妹，对我的恶意也会转向你。” “哥……” “总而言之，你要保护好自己。我就你这么一个妹妹。” 猿人听完金小扇的复述，只觉得有些讽刺，类似的对话在他和金圣杰之间也有过。 当时他对金圣杰说：“你不用非得做偶像，你有那么多选择。” 而金圣杰的回答是：“为什么你能做我就不能做？你只是不希望我超过你。” 那回答带着浓浓的情绪，不认同，不原谅。 现在猿人几乎可以想象，今日和金小扇谈话的金圣杰也会气恼吧，气恼自己怎么会说出和猿人差不多的话。某种程度上，这是对宿敌的认同甚至理解。 不知道那时候的他，会不会被这一觉悟搅得反胃。 “金小姐，可问题是……”徐承佑对金圣杰的话题有些抗拒，“现在金圣杰才是积分榜第一名，猿人的票数那么少，影响力也不行了，根本帮不上他啊。” 他有意贬低猿人，是为了撇开麻烦。 猿人知道徐承佑的心思，轻咬下唇，隐隐笑了笑。 这神色落在金小扇眼中，火辣辣的，灼得她红了脸。 “你们不说我也知道，论影响力，在排行榜上占据榜首时间更长的是猿人，我哥那只是被一股不明不白的浪给推上去的，投票的人可能都没搞清楚他是谁。”金小扇似乎已经憋了一肚子话，不吐不快。 回应她的，暂且是沉默。 “论处事经验，猿人一直有口皆碑，哪怕是恋爱声明这种危机也很快化解了。至于我哥，说他臭名远扬也不算抹黑他。” 沉默。 “论行业远见，猿人至少对合作者是有挑选的，我哥哪有挑选过？他就是个纯粹的傀儡，提线木偶。” 赵秋辰头一偏，心想：倒也不必如此贬低你哥。 不过她这一番夹枪带棒的话，倒是让人觉得她和金圣杰确实是对兄妹了。 第49章 参照物 金小扇离开后，猿人身子往后靠，气息陷在沙发里。 他揉揉右侧太阳穴，想起了和金圣杰过往的二三事。 金圣杰一直是一个血液旺盛的家伙，猿人则是难得的冷静。他们都不知道为什么两人会越走越近。 现在想来，或许是金圣杰总是直白地表达**，而猿人不想与人结仇，默许了他的聒噪。 刚认识不久时，金圣杰就不加掩饰地问猿人：“猴子，你觉得你好看还是我好看？” 猿人沉默，他是真的答不上来。 他既看不懂自己的脸，也看不懂金圣杰的脸。 在他眼中，所有面孔都是雷同的。 “你不说，就是觉得自己更好看了？”金圣杰挑挑眉，“放心，我会让你知道谁更受欢迎的。” 训练期的几次演出下来，在小型人气排行榜上，猿人始终高居第一位。 他的表演功力出色，脸色又有几分冷，在一众跃跃欲试的年轻偶像中显得独特又撩人。 虽然金圣杰在用功上不输猿人，但有些口无遮拦，对于新人而言这种形象不算讨喜。 一次休息时间，猿人和金圣杰相邻而坐。 那时他们都是未出道的新人，每次演出时身上都会标上号码。 猿人是5号，金圣杰是4号——比起偶像，他们更像水果摊上的果子，等着被路人挑选，获得投票。 “你住哪儿？”金圣杰偏头看他，突然这么问。 猿人摆弄道具的手颤了一下：“怎么了？” “我想在线下训练。你要不要一起？” “我不用了。” “呵，你可真悠闲。” 顿了顿，金圣杰又说：“每次想约你，你都不同意。咱们不是在一个城市吗？” “嗯，但我不外出。”猿人很快便藏好情绪，神色淡然。 “只是不想把时间浪费给我吧。” 类似的对话发生过很多次，金圣杰习惯了猿人一心避免面对面接触的模样。 唯有一次，猿人主动说：“见一面吧，有份礼物想送给你。” 金圣杰不免意外。 他们约在一家咖啡厅见面。先到的是金圣杰，但他没有等到猿人，只有一个快递员把一只盒子送到他面前。 金圣杰似是早有预料，嘲讽一笑，打开了盒子。盒子里躺着一只青金石耳坠，一只U盘。他拎起耳坠看了一眼，又将U盘插上手机。 U盘里储存着一段语音：“抱歉，今天有事来不了。这是为你定制的耳坠，青金石是十二月的生辰石，质地坚韧，色如星辰。祝你达成心愿。” “呵，老气横秋。” 虽然被爽约，但猿人的礼物还是抵消了金圣杰的一部分不悦。 U盘里还有事先定制好的耳坠模型提取码，金圣杰上线流金城之后也能获得同款青金石耳坠。做事做一套，还真是猿人这种不张扬又够细腻的风格。 那天之后，在流金城里再碰面时，金圣杰的一只青金石耳坠就成了猿人认出他的参照物。 但金圣杰计较着他爽约的事，口气有些刁难：“猴子，你很缺钱？送礼只送个青金石，够意思？” “名家手作，仅此一件。”猿人答。 那耳坠连一对都不是，只有一只，确实称得上“仅此一件”。 金圣杰再追问是哪位名家时，猿人就不再回答了。 猿人身上有不少秘密，而金圣杰偏偏是好奇心旺盛的人，习惯了盯着他。 只可惜无论怎么盯也没能追上——无论是秘密，还是排名。 训练期间，金圣杰不乏亮眼的表现，但总归还是距离猿人越来越遥远。 他确实够努力了，条件也并不比猿人差，但运势这种事并没有道理可言。 不服归不服，满腔热血归热血，除此之外又能如何？ 直到一家公司的代理人主动找上来，告诉金圣杰可以重新包装他，条件之一是他要跟现在的公司解约。 金圣杰心动了，与其陷在原地，不如抛开顾虑搏一搏。总有一天，猿人也不得不认可他。 几乎是同一时间，那家公司也接触了猿人。猿人毫不迟疑地答复：“我不去，金圣杰也不会去。” 金圣杰气势汹汹找到猿人，质问他：“猴子！你替我拒绝了那家公司？为什么！” “不要理会他们，背后的利益输送太复杂，你会被拉下水的。”猿人眸色深沉，嗓音也比平时低了几度。 “你有什么资格替我做主？” “我们和现在这家公司签了合约的，你想毁约吗？” “我们演出了这么多次，你也知道我没有你的人气。”金圣杰有些辛酸地笑着问，“我不需要机会吗？” 猿人看着他的目光愈发复杂：“你不用非得做偶像，你有那么多选择。” “那你呢？”金圣杰的青金石耳坠在摇晃，随着他的愤懑颤抖，“为什么你能做我就不能做？” 猿人沉默。 “你只是不希望我超过你。” 那之后，金圣杰毅然和原公司解约，由新公司支付了巨额违约金。在新公司的折腾下，他的名气越来越大，偶像之势也扶摇直上。 后来，他成为仅次于猿人的流金城第二大人气偶像。 如今，他终于取代猿人成为积分榜第一名，又当上了流金城的对外代言人。 只是这背后的代价，也得由他自己支付。 他当真会欣然接受吗？ —— 金小扇是暂时离开了，但她留下的问题还没有答案。 帮还是不帮？ 猿人眉心还未舒展，他和金圣杰之间好像又多了一重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 徐承佑拿起金小扇留下的那份人脸识别程序资料，复制了几份，分别分给猿人和赵秋辰。 “现在梳理一下啊。”徐承佑说，“事情的起因是流金城决定向线下进军，让金圣杰作为代言人。而流金城走向线下的第一个动作就是发售人脸识别程序。目前程序正在内测，被选拔加入内测的用户会得到一副VNS眼镜。有了这种眼镜，只要扫描瞳孔就能获取路人的详细身份信息。” 他顿了顿，继续说：“争议的地方在于，路人的身份信息是由流金城提供的。这些信息的一部分来源，就是流金城。这样做，是否是对用户**的侵犯？就拿猿人这次的事来说吧，原本现实里不会有人知道你是流金城的偶像。现在不管你佩戴了滤镜还是遮住了脸，只需要扫一扫你的瞳孔，就能让你的身份彻底曝光。” “流金城这么做，合法吗？”赵秋辰问。 “我刚刚咨询了律师。”徐承佑脸色是少有的严肃，“针对虚拟世界的法规目前不够完善，还没具体到这种程度。所以流金城大概也是想趁虚而入，强行建立起用户习惯，以后的规矩就是他们说了算了。” 赵秋辰后知后觉地有些战栗：“如果真的变成那样，那掌握了人们身份信息的流金城，会成为大权在握的受益者。而受害者……” “是所有人。”沉默已久的猿人开口了。 如果还想着要不要插手金圣杰的事，就显得太天真了。 所有人已经被逼入同一座悬崖，崖下深不见底。 这回换成徐承佑和赵秋辰沉默。 “既然我们已经身处其中，那就有必要知道赵之斌的下一步会怎么做。”猿人目光轻轻一扫，“秋辰，你来说说看。” 赵秋辰一愣。 她垂下眼眸，深呼吸，再抬头时便直入主题：“第一步，考虑到盈利问题，应该会给人脸识别程序设置阶梯收费的制度。假如人们想要保住**，可能要向流金城支付保密费。” “第二步，我想应该是加强对用户的控制性。刚才金小扇有一句话，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注意到。她说通过程序不仅可以看到一个人的年龄、职业，还能看到印象标签。我想这些标签就是加强控制性的一种方法。” “标签啊……”徐承佑琢磨起这个词，“身份信息是真实的，标签可就大有乾坤了。” “嗯。”赵秋辰说，“标签具有主观性，可以修改，也可能污名化一个人。特别是流金城掌握着标签的修改权，那么想要毁掉一个人就更容易了。” 猿人没有当即评价，只是问她：“还有吗？” 赵秋辰点了头：“第三步，赵之斌为了永远不受制于人，绝对不会让自己从现在的位置上掉下去。而且他也不会甘于现状，还会继续让自己的势力向上蚕食，最好是让美颜科技都能在他的掌控下。” “他？想一口吞掉那么大一家公司，以为自己是牲口吗？也不怕撑死。”徐承佑想翻白眼。 猿人有了一些联想，开口问：“你们记得甄晓光这个人吗？” “晓光姐？”赵秋辰有些吃惊，很久没有听说她的消息了。 九月初甄晓光的团队冒犯了金圣杰的粉丝，给赵之斌惹来了麻烦。虽然甄晓光找了赵秋辰做替罪羊，但赵之斌最终没有追究赵秋辰的责任，倒是把甄晓光调走了。 “她被派到美颜科技总部去了。”猿人说，“赵之斌知道那种处境下的甄晓光更容易被控制，所以才把她调过去。” “你是说……安排她去做间谍了？”赵秋辰问。 “等等。”徐承佑不解，“你怎么知道她是去做间谍了？” “因为……” 赵之斌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了，赵秋辰本身就是他派到猿人身边的间谍。 赵秋辰尴尬地笑笑，想要转移话题，于是看向猿人：“晓光姐的行踪，是马经理告诉你的？” “马经理虽然情绪外露，但他还是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的。”猿人答。 “不是马经理说的，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刚才说过了。”猿人浅笑。 “你说马经理虽然情绪外露……情绪外露？” 猿人“嗯”了一声，解释道：“所以能从他那里打探出的不是具体情报，而是态度。” 马经理的态度就是情报。 “所以，猿人，你也同意小赵说的这些推测？”徐承佑问。 猿人答他：“至少我们现在知道，赵之斌是真的打算挑战美颜科技集团。” “万一他真的做到了，那我们想改变流金城不就更是天方夜谭了？”徐承佑叹气，“你就不着急？” 猿人没有回答，而是将目光移向赵秋辰。 感觉到二人之间或许有话要说，徐承佑伸了个懒腰：“我想起我还没整理好这周的行程，先去忙喽。” 片刻后，花园里只剩下两人。 “你刚才说得很好，但我很心疼。”猿人朝赵秋辰伸出一只手，“你了解你叔叔，是因为他从来没有对你掩饰那一面？” 赵秋辰看到猿人眼中的情绪柔和下来，私下里的他越来越像一只大型犬类。 但她没有朝他上前。 自从金小扇到访之后，她的心情就被说不出的焦躁包围着。甚至刚刚结束的那番严肃讨论中，她的心也总是抑制不住地滑向对金小扇的联想。这让她觉得自己像个小人。 “今天金小扇过来的事，我还是要和叔叔报告的。”赵秋辰说，“否则他不会相信我。” “嗯。知道怎么应对你叔叔吗？要我帮忙吗？”猿人再次示意赵秋辰靠近一些。 “不用，没事。”赵秋辰仍在原地。 猿人看出她还有话没说出口：“怎么了？” 他忙了一天，脸色已经疲惫，但对她依然耐心不减。 “眼睛的采集治疗……是不是已经有效果了？”她问。 “为什么这么想？” “因为你好像认出了金小扇。” 猿人笑了笑，手指按揉眉心：“我也不确定现在是什么情况。不过昨晚在金圣杰家里我看到她也在，大概那个时候就有点效果了。我会找个时间让医生检查。” “对不起，你别有压力。”赵秋辰咕哝道，“不用理我。” “为什么道歉？你在担心什么？”他看着她。 “我……” “我和金小扇说话，你觉得难受吗？”猿人不是毫无觉察，他从沙发上站起，向她倾身，发挥着大型犬类的撒娇本领，“可是我和女粉丝也好、女偶像也好、女性工作人员也好，难免会有各种各样的接触。” 赵秋辰咬住下唇，她也讨厌这样斤斤计较的自己。 “不过，你是我的女朋友。你有特权，如果不高兴就让我知道。”猿人想拉一拉她的手。 赵秋辰却后退一步：“我也去工作了。” 猿人眉头微蹙，他看得出她的忧虑比自己想得更深。 第50章 身份 赵秋辰有意避着猿人，因而在收到赵之斌要见面的消息后反而不那么抗拒了。 “说说你和金圣杰的关系。”赵之斌在永夜区的办公室见了她，开门见山地问。 赵秋辰愣了片刻，才想起她和金圣杰假扮情侣的事。幸好，金圣杰没有得寸进尺让她帮忙圆谎。 “只是普通朋友。”她说。 “是吗，看照片不像。”赵之斌神色很淡，却想给她压力，“是他单方面追你？” “他只是开玩笑的。”赵秋辰倒是坦然。 赵之斌的手指在光滑的桌面轻点，似乎在猜测金圣杰的真正意图。 说不清是不是错觉，赵秋辰从他的脸上捕捉到了一丝类似于慌张的神色。联想到流金城最近的大动作，她猜测，在这非常时期里，他也如履薄冰。 她差点忘了，叔叔也是会有恐惧的人。 那个在美颜科技里曾经只是一名保安的男人，不就让他明白了恐惧为何物吗？而他正是因为知晓了那份战栗，才会想要把恐惧施加在所有人身上。 如果人脸识别程序在他主导下推而广之，那么他就可以挟持所有人的“身份”，直到不用再顾忌任何人。正如马经理所透露的，那样的赵之斌能钳制住股东，成为美颜科技集团的掌控者。 但也可能正相反。 万一赵之斌失败了，他就要为自己冒犯雷区的野心付出惨重代价。而金圣杰，有可能成为首先炸响的那颗雷吗？ 赵之斌突然抬眼：“你恨我吗？” 这话竟是从未有过的直白。 赵秋辰瞬间懵了，一时一声不吭。 “你爸爸进去之前，他的生意已经出了问题，欠了一大笔钱，后来是我倾尽所有替他还清的。”赵之斌表面上神态自若，“你上大学的学费和生活费，也是我支付的。所以你妈妈就算对我有怨言，也没有拦着你跟在我身边。” 他是什么意思？ 是在说他虽然让赵秋辰的爸爸平白无故坐牢，但他并不亏欠他们全家？ 赵秋辰的心被什么狠狠揪了下。 虽然每个人都必须面对人生的际遇和无常，但自己选择，自己承担，也算不上多么悲哀。她的家庭哪怕早早破产，负债累累乃至生活难以为继，也好过被强加的罪名拆得七零八落。 她惟愿她所要付出的代价，都是因为她的家庭自身犯下的错误。 而有人却偏要插手平衡，傲慢地替换他人的痛苦。 这是她和赵之斌的本质区别。 “或许会有别有用心的人挑拨我们家人的关系。以后如果有人在你面前八卦，记得不要对外人说我们家的内部事情。”赵之斌说，“外人谁能懂呢。” 她听出他在警告她，如果金圣杰接近她是为了打探消息，她必须不予理会。 “嗯。”赵秋辰哑声答道，但脸色很不好。 “我们是一体的——利益共同体。”赵之斌又强调道。 赵秋辰不在无我居的这段时间，徐承佑在大厅里向猿人说明接下来几天的日程表。 猿人有点走神。 “秋辰呢？”他问徐承佑。 “哦，赵总找她，她应该是去汇报工作了吧。”徐承佑抬头瞟了眼猿人。 前几天徐承佑还觉得，猿人自从恋爱后，整个人就有如一股春风。而今天这股春风忽然凋零了，这个上司一夜间回到了过去。不，过去的猿人只能说是漫不经心，现在他比过去还要阴沉一些。 “该不会……你和小赵吵架了吧？”他试探着问。 猿人没什么反应，就像没听到一般。 就在徐承佑叹一口气，要继续汇报时，猿人出声了。 “你……看我像是难受的样子吗？” 徐承佑印象中没有见过猿人这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也没听明白他的话。 在他回答前，猿人又开口了：“嗯，记住我很难受。” 他留下这句话，就独自进了花厅。 徐承佑看着那道背影消失在门后，心头一片凌乱：猿人是在暗示什么吗？ 等赵秋辰一回无我居，徐承佑就向她倒起了苦水。 “小赵，你可算回来了，你不知道猿人今天有多不对劲，脾气老大的，我一个人承受不来。” 没想到赵秋辰反应平淡：“佑哥，我记得我刚来做助理的时候你就说过，你和猿人绝不仅仅是上下级关系，你们之间有情谊的。” 徐承佑被噎，她的意思是让他自己想办法？ 如果他没猜错，猿人那句“记住我很难受”的意思，就是想引起赵秋辰的关心吧？ “小赵，我最近压力太大了，你得帮我分担点工作。”徐承佑又说，“猿人那边……” “可是，当初你和猿人不是还想用一些手段让我知难而退吗？”赵秋辰打断他，“你们其实不太想我过多插手助理工作吧？” 徐承佑看不懂赵秋辰了：她今天怎么回事，一直在回避猿人的事。 他清清嗓子，又说：“今天猿人推掉了好几个重要的工作。本来排名就下滑了，再这样消极下去不行啊。” 赵秋辰到底还是露出了担忧的神色，看了一眼花厅的方向：“我去找他。” 进花厅前，她在有限的时间里做了一番自省：她不是不想见到猿人，只是觉察到自己心里充满矛盾，仿佛有什么力量在带着她偏离轨道。 金小扇什么也没说，她却自卑敏感到了极点。她只怕自己一旦开口，可能就要伤人。 推开门，看见猿人坐在沙发椅上闭目养神时，她尽量将不理智的情绪压下，问：“哪里不舒服吗？” 猿人睁眼，歪着的头稍稍摆正，目光朝向她。 他看出今天的她比昨天更加心事重重，怎么才能让她放松点，靠近点？ “医生有说什么吗？”她又问。 医生？猿人有了灵感，浅咳一声，说：“医生说要开始第二次采集治疗，你有时间吗？” 他想，这样就能在线下把她约出来了。上次的约会没有兑现，大概让她缺乏安全感了吧。 提及病情，赵秋辰果然没有过多犹豫，点头问：“什么时候？” “今晚七点。” “今晚？医生下班了吗？” 糟糕，时间上差点露馅。猿人定定神：“我和医生预约过了。” 赵秋辰没有怀疑：“还是上回的科室对吧。” “这次在医院门口汇合，要去另外的大楼。” 第51章 多棱的世界 医院大门外，赵秋辰看到了李辞的身影。 他从街角走来，即便已经全面伪装，依然让人挪不开视线。距离拉近时，镜片下那双带笑的眼眸比平日更为生动。 她下意识地屏住呼吸，保持镇定。 “走吧。”他停在她面前。 “去哪栋楼？” “先吃饭。”李辞一手插兜，一手拉起她，向外走。 “可是……” “我在恢复，虽然对准确率还没多少把握，但确实能记住一些脸了。”李辞目光自然地落在前方，脑袋却偏向她，“多亏了你。” “真的吗？”赵秋辰感到惊喜，真情流露。 气氛升温，原本轻轻牵着的手，在李辞的主动下变成了十指交叉。 赵秋辰的心跳乱了节拍。片刻后，她抽开了手。 李辞停下，看她。 “有路人在看你，可能猜到你的身份了。”赵秋辰压着声音解释，又想到李辞刚才的话，补充道，“如果只是吃饭，我就先回去了。” 李辞拧起眉：“秋辰，我们的关系又不是不能公开。” “不可以！”赵秋辰有些激动，又极力平复情绪，“不要做这么冒险的事，我会更难受。” 之前猿人发布恋爱声明后，事业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要不是后续和金圣杰的合作让外界认为他的声明只是一种营销手段，现在他大概率已经被封杀了。 赵秋辰很清楚，以赵之斌现在的强硬态度，如果猿人对外公开他的恋人确有其人，就意味着他只能退出偶像队列。 或许，有一天他能找到两全其美的办法，但现在绝不是公开恋情的好时机。 “其实……金小扇很喜欢你。”赵秋辰带着些试探开口，心绪翻涌。 “那又怎么样？” “你……你应该看到全局。看到你身边有什么可以选择，再做决定。而且她……确实很优秀。” “赵秋辰，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李辞喊了她的全名，看来他已经生了一肚子闷气。 她纠结半晌，有些无措，终于咬咬唇，说：“其实我还没有答应你，在一起。” 李辞直直地盯着她，这次她没有逃避，和他对视着。 “我还不是你的女朋友。” 先败下阵来的是李辞，他向前一步，主动将凝固的空气解封，口吻柔和下来：“如果你心情不好，就休息几天。” 他离她很近，近到她能看清他瞳孔中印着的小小人影。只是那个人影胆怯如麻雀，和他这双好看的眸子并不相称。 一开始她觉得，他爱她是因为他只能认出她。 但他对金小扇的态度，她也看在眼里，那只是一种社交意义上的客气。 由此她发现了，扰乱她心绪的根源不在他，而在自己。 是她让自己变成这样的。 “你……听我说。”她仰头看着他，眼尾渐渐发红，“你不要误会，我很爱你，非常非常爱你，但是我对自己没有信心。所以我想等一年，不，三年……如果到时候你恰好还喜欢我，我们就在一起。在那之前我们退回到普通同事关系，好不好？” 自卑让人上进，却也可能让人疯狂。在疯狂之前，后退一步是她能找到的唯一出口。 李辞脸色不好，声音也染上了苦恼：“你舍得？” 赵秋辰的眼泪应声滑落：“我喜欢你骄傲的样子。对比之下，就更讨厌卑微的自己了。我现在自卑到没法和自己和平共处，这样的我不值得任何人喜欢。我想过了，我必须先解决一些问题才能一点点修补起我和自己的关系，和自己和解了以后才有余力去做一个合格的恋人。” 李辞本以为赵秋辰只是一时赌气，但现在他真正恐慌了，因为他看着她满眼泪光，理解了她的每一句话。 她要推开他这件事，是下了决心的。 “不管你要解决什么问题，你想做什么事，我都不会丢下你。”李辞轻轻抹去她的泪水，“我看得出，你一定能在喜欢的领域里大放光彩。正是因为这些事需要时间，你才不必把自己逼得太紧。你不用把余力分给我，但是不要推开我好吗？不要说什么一年、三年……” 赵秋辰摇头：“那对你不公平。” “我不在乎。” “如果我能心安理得地不在乎你的感受，不尊重你，那我只会更厌恶我自己。” 李辞的手指顿住，又被赵秋辰轻轻握住，放下。 “阿辞，想说的我已经说了，我先回去了。”赵秋辰心如刀绞，却又松了一口气。 “你叫我什么？”猿人反手拉住她，目光灼灼。 赵秋辰想起了刚才脱口而出的“阿辞”，有点窘迫：“之前有事拜托过舒老师，听她提起你时是叫阿辞的，所以……” “以后就这么叫我，就像一家人，多好。” 他想要像恋人般将她拥入怀中，但她却后退了。 李辞手上一空，赵秋辰已经逃离，只留下一个慌张的背影。 他在原地，有种力气被抽空的错觉。 他明白“若要爱人，须先爱己”的道理，只是懊悔自己没有早点觉察到赵秋辰的心理压力。现在他既想上前，又不敢逼得太紧。 沿着江，李辞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着。 夜色愈发深沉，他将两手撑在江边的大理石围栏上，眸里装着流动的夜色，整个人却一动不动。 “本月滤镜人气飙升榜第一名：魔王勾魄滤镜……”近处播放的美颜滤镜资讯流入耳中。 李辞回头，看到一座广告屏与自助售卖机一体的设备立在路旁。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站在设备跟前，目光在屏幕中看见自己的脸：被帽子、眼镜与口罩严实遮掩，透着说不出的阴郁。 他抬手，指尖在屏幕上轻触。 片刻后，取物口中掉落了一只透明方盒。他拾起盒子，从中取出银色的磁吸耳钉。 他在左耳扣上磁吸耳钉，又用手机下载一款滤镜，将各项修饰参数调至最高值。做完这些后，他摘下了口罩——露出一张不同以往的脸孔。 自从失明以来，他还从来没有真正融入过现实世界。 十多年间未曾正眼看待的世界，处处都透着陌生而魔幻的气息。 比起人间，更像丛林。 此刻趁着夜色朦胧，也趁着心绪难平，他不再是漫步于林中的游客，反而心甘情愿让自己一步一步变成野兽。 李辞走向人潮，借着滤镜的遮掩，目光大胆地掠过一间间店铺，一块块招牌，一张张脸孔。 猛然间，他想起自己问过赵秋辰的问题：“到处都是滤镜的现实，到底有什么吸引力？” 她当时是怎么回答他的？ 乍一回想，有点模糊。 但模糊的深处必定有个答案，只是现在的他抓不住。 他轻叹一口气：是他做得不够。 如果他一直埋首于流金城的世界，就不能真正理解她苦恼的来源。 就连流金城都有黑白两面，生活在虚实之间的都市人又怎么会只有一面？ 想到这里，赵秋辰当时回应他的答案反而清晰起来。 对了，她是这样说的：“你大概从来没有遭到什么不好的待遇吧。人是有偏见的。所以，与其被人强加偏见，不如自己选择想要的滤镜。” 如果能让这多棱的世界少几分偏见，她也会开心的吧？ 李辞怔愣片刻，脸上终于浮现自己都未觉察的笑意。 什么时候，他开始用她的眼睛来看世界了？ 金圣杰和猿人共演的电影正式上线，两人在发布会现场再度碰面。 发布会开始前，发生了一个小意外。 休息室里，金圣杰被保镖和助理团团围住。和以往不同的是，这次他的保镖也负责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流金城积分榜第三名的偶像叶誉来向金圣杰打招呼，他也带了三名助理。叶誉一进门便是一脸春风得意，嗓门也有些大，那一声声讨好的“杰哥”在休息室里回响。 打过招呼后，叶誉扭头看向休息室另一侧的猿人。 他嘴角挂笑，迈着长腿就到了猿人跟前：“猴哥，好久不见。” 徐承佑眼皮狂跳：“你喊谁呢？怎么跟前辈说话的？” 猿人在看手中的发布会流程表，没有抬眼。 叶誉的三名高个助理拢了过来，将孤零零的徐承佑围住。无形压迫下，徐承佑有些心虚：“怎么，你们这是抱团嘚瑟？” 他的视线在叶誉和金圣杰之间飘。 叶誉大笑几声：“这就怂了？” 他的挑衅毫不遮掩，虽然猿人无动于衷，徐承佑却是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对峙片刻后，徐承佑干脆走向金圣杰：“出门在外，管好你家的舔狗！” “你说什么！”叶誉气恼追上来，“你说谁是狗！” 休息室里很快起了冲突，还有人动了手，金圣杰的一众保镖和助理也被卷入其中。 一名保镖护着金圣杰从混乱中突围。 金圣杰正心烦着，就瞥见猿人从椅子上起身，留给他一个眼神后离开了休息室。 金圣杰看看眼前扭打在一起的几人，回想了这戏剧性一幕的发生经过，便有些了然。 徐承佑是故意挑起冲突的，叶誉估计也是他找来演戏的，为的是给他和猿人独处的机会。 “这里乌烟瘴气的，我去候场了。”金圣杰对身边的保镖说。 保镖回他：“我跟你一起。” “不用了，你赶紧把这些蠢货摆平。”金圣杰说。 从休息室到发布会舞台不过一分钟的路程，上台时间也近了。保镖前后看了看，没有跟上他。 猿人走得慢，金圣杰几步后就和他并行。 “说吧。”金圣杰嘴角噙笑，似乎觉得使出这拙劣招数的猿人很可笑。 “今晚线下碰个面，老地方。”猿人目视前方。 金圣杰刚想说他们线下就没见过几面，哪有什么老地方。但记忆里还是混入了一个地点：第一次猿人约他见面时选定的咖啡厅。 随之想起的，还有被他爽约和人气被他压制的记忆，总之，都是不愉快的往事。 他正出神，又听到猿人说：“现在线上不方便。” “见过了，没意思。” “那次见面是意外，这次是正式邀请。” “我为什么要去？”金圣杰不是不知道金小扇找过猿人，也猜到他想聊什么。他这句话稍加翻译后就是：为什么你觉得你有本事帮助我？ 猿人这时才看他一眼。 之前他认为，自己之所以和金圣杰有那么多缠缠绕绕的关系，主要仰仗金圣杰主动过头。现在想来，金圣杰只占一方面，另一方面在他自己。他没有无视金圣杰，是因为金圣杰总是直白地表达**，让一直隐匿内心的猿人感觉熟悉。 熟悉到，金圣杰就像是一个剥开版本的自己。 换了种视角便发现，靠近金圣杰，也是在对他自己开膛破肚。 世界的棱面，还挺有意思的。 “因为现在有人站在你这边了。”猿人边走边说，“不要随随便便就放弃，不要寻死觅活，不要破罐子破摔。” 金圣杰没想到猿人今天不仅不再惜字如金，还这么直白。他撇撇嘴，不太自在。 猿人将金圣杰的反应看在眼里，又把视线转至他的青金石耳坠上。 “名家手作，仅此一件。”猿人说，“你不是好奇耳坠出自谁的手吗？这回带你去认识这位名家。” 金圣杰得了台阶，终于松口：“这还差不多。” 舞台的装饰光斜照到后台，欢呼声与掌声如雷迫近。 猿人和金圣杰相视一眼，在喧嚣中迈步上台。 第52章 作弊者 门铃乍响的那一刻，舒文琳连忙拉开工作室的大门。 即便已有心理准备，她还是忍不住瞬间湿了眼眶。 透过朦胧视线，她上上下下打量着门前的青年：“阿辞，你真的……” 来之前，李辞就在电话里对舒文琳解释过他能“看见”的问题。当时他下意识地说出了“妈，你不要害怕”。 他担心她会受到惊吓。 他不是完整如初地归来，而是借助了VNS眼镜才暂时复明。他不确定这残缺的身躯是否会伤害母亲的期待。 对于母子二人的再见面，他竟也意外地忐忑。 时间仓促，他没有主动提起脸盲的问题。 他本身就是作弊者，为了不增加母亲的失望，他还要继续作点弊。 门打开的那一瞬间，他习惯性地去记忆眼前人的声音和衣着，但在看到那张脸后，眼底有了一抹别样的情绪。 和煦灯光下，舒文琳与他的记忆模模糊糊配对上。 她比从前瘦了点。 十几年的光阴，说没有变老是不可能的，但偏偏在她脸上看不出多少岁月的苛待，只有通红的眼眶透着一丝憔悴。 他认出她了——这意识冲击了他，让他的眼尾也有几分不正常的红。 “妈，我和朋友一起过来了。”李辞开口，嗓音轻微带点沙哑。 眼看儿子又是“复明”，又是带了朋友，舒文琳自然是喜不自胜。不过她也知道这不是感情泛滥的时候，很快便调整好情绪，看向李辞身后的那个人。 半小时前，金圣杰和李辞在咖啡厅碰面，之后两人共同转移到龙须州的这家工作室。 此时的金圣杰完全没有和李辞独处时的别扭，笑着打招呼：“阿姨，你好。” 舒文琳连连应下：“你们快进来！” 关上门后，舒文琳对李辞说：“你爸这几天出差去看材料了，只有我在工作室。” 金圣杰静静环顾一圈，眼中映入形形色色的奖牌和奖杯。他用手肘推推李辞：“真的是你妈？” 舒文琳给两人倒了茶水，她留意金圣杰的青金石耳坠有一阵子了，淡笑道：“这个耳坠是我做的，你戴起来比我想象中更合适。” 金圣杰接过水杯，客客气气的，和平时不可一世的作风截然不同。 李辞也想不到，在长辈面前的他竟是这样一副乖巧模样。 舒文琳不知道金圣杰在李辞眼中的矛盾感，以为这个年轻人有些害羞，连忙安慰道：“阿姨也是搞艺术工作的，不会那么死板。像少数民族里就很多男性佩戴耳饰……” “妈，我们有点事要谈。”李辞打断了舒文琳，“借用下里面的工作间。” “好好，看你们感情这么好我太高兴了。”舒文琳说，“你们聊。” 感情好？ 李辞和金圣杰皆是一愣。 关上门，暂且不管她的误会。 李辞拉了把椅子坐下，金圣杰还在看房间里满墙的图纸，背对着他：“想说什么就说吧，但是我强调一点，今天不是你要帮我，而是你殷切期盼我能配合你内心的想法，换句话说，我们是合作。毕竟发生在我身上的事迟早也会发生在你身上，所以帮了我也是在帮你自己。” 李辞挑挑眉，没有计较他的说法。 “我的目标是阻止人脸识别程序的推广，至少以现在这个状态推广是不行的。”李辞说，“为此我愿意竭尽所能，如有必要我也愿意以退圈为代价。你呢？” 他在交出诚意，也在确认金圣杰的诚意。 金圣杰对他的直白和果决有些意外，他清清嗓子：“我的目标就是我妹的安全，我不能让她在那些乌七八糟的事里受到不可挽回的伤害。” 这一回轮到李辞意外，但他认为金圣杰的回答也在情理之中。 金圣杰被外界攻击惯了，他没有那么在乎名誉。 能让他忍着对李辞的敌意在此见面的理由，也不会是想为自己正名。 “但我不会退圈。”金圣杰面向他，“我不知道你有什么打算，想表现得伟大还是什么，我不会丢掉偶像的身份。虽然这个身份受制于人，但也是因为它我才有保护家人的能力。” 李辞点头：“挺好，我们的目标没什么冲突。既然这样，早就该说清楚的话，我也不想拖了。” 金圣杰在他对面坐下，等他继续。 “承认失败不容易。”李辞边斟酌，边开口，“过去的我沉溺在自己的失落里，一心只想掩饰那些不想承认的事。不想承认我看不见，不想承认我认不出人。所以我对你，其实是羡慕的。我确实认为像你这样的人能做很多事，同时我也忽略了自己在偶像这条路上是幸运的。我已经得到了很多，却还是很盲目。” 如果生活中也存在隐形的摄像机，那么稍微拉远镜头，便能看出人们各有各的幸与不幸。 沉溺在对自我的怜悯中过了头，便会被心魔障目。 “所以……”李辞顿了顿，目光微垂，“对不起。当时拒绝那家公司的时候，我不应该替你做决定。没有人有资格替别人做决定。” 金圣杰原以为猿人会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倒不是因为这个家伙多么自傲，而是他表面看着好说话，其实内心封闭得很，要和人推心置腹简直不可能。 金圣杰也想象过有一天猿人不得不对他低头认错的场面，那会多么有意思——但现在他全无得意，只有震惊。 “你说的没错，我现在是在向你寻求帮助。”李辞再度压低姿态。 金圣杰抬手捂了一下眼睛，平复情绪后又放下：“过去的事虽然发生了，但我也没觉得我们就要老死不相往来。既然你请求我的帮助，那我……也请求你的帮助。你想怎么做？” 两个人这才算是进入了正常对话。 “那要看我们现在有多少能联合的力量。” “没多少。我头顶那些资本爸爸又不会听我的，我也就几个同行朋友。”金圣杰伸了伸腿，“现实就是如此贫瘠，你说怎么办吧。” “自上而下不行，那就只有自下而上了。”李辞说，“我们应该能争取到流金城排行榜里一部分偶像的支持。换句话说，我们能直接影响到的，还是粉丝。” 粉丝的力量可大可小，这一点两人都清楚。 但一直以来，他们与粉丝的关系至多是镜与镜，互相投射，彼此呼应。 什么时候能够像火种与火，一朝点燃，便盛大燃烧？ 李辞摆在桌面上的手机来了信息，他拿起看了眼，是马经理。 参加综艺活动时，他把私人号码给了马经理。这两天两人之间有简单交流，不过也仅限于一些无足轻重的分享。 放下手机，他继续说：“既然我们只有粉丝，就不能把粉丝浪费在内部消耗上。你知道这几天你的粉丝都做了些什么吧？” 最早开始反对人脸识别程序的是几名大学教授，他们没有指责作为流金城代言人的金圣杰，但金圣杰的粉丝习惯了过度防御，直接找到这几名教授上课的地方泼油漆，并且找出一些张冠李戴的罪名去校长室举报他们。 “关键时刻你要能发声。”李辞说，“不管你的粉丝多疯狂，只要你有态度，至少会有一拨人能听你的。” “没办法呀。”金圣杰笑着摇头，“我现在所有社交账号都不在自己手上。到了流金城也有人盯着我。” “你得做好被清洗的准备。只有洗牌，才有机会。” “我说过了，我不退圈。”金圣杰强调。 “不是退圈，是清洗。”李辞也强调。 金圣杰嘴角抽了抽。 现在的局面确实是他之前不计后果攀附资本、纵容粉丝导致的，他的粉丝再这样闹下去，很快就能把“金圣杰”三个字钉在耻辱柱上。 李辞说的清洗，就是壮士断腕，要有所牺牲。 “说吧，要我牺牲什么？” 李辞重新点亮手机屏幕，将手机推向他。 金圣杰伸手拿起手机，看到了马经理刚刚发来的消息。 “很快就会有大瓜！迫不及待要看代言人哭了。” 马经理清楚猿人和金圣杰向来水火不容，这含糊的爆料里透着一股幸灾乐祸。 “不用我们自己动手，很快就会有人来清洗你。”李辞说。 金圣杰抬眸看向他：“你觉得会是什么事？” “不就是你自己挖的坑？”李辞说，“你特意和秋辰拍了那些看着很亲密的照片，又特意让赵之斌拿到这些照片。在赵之斌眼中，那是你最大的把柄。不过我想你应该给自己留了后路？你在钓鱼？” 金圣杰的嘴角带起一抹弧度：“被你看出来了？” 第53章 规划 金圣杰回到家中，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 金小扇下楼倒水时，看到他独自在黑暗中面对手机，眸色深邃，不知道在想什么。 “哥。”她轻唤了一声，“还不睡？” “嗯。”金圣杰看她一眼，“来，给我也倒杯水。” 金小扇开了一盏灯，将水杯放在金圣杰跟前的茶几上，这才注意到他手机里的照片。 “这是……秋辰姐姐？” 金圣杰握着手机，就像是故意在等她发问。 金小扇看到是赵秋辰和金圣杰的两人合照，脸色骤变，声调高扬：“你们……在谈恋爱？” 金圣杰嗤笑一声：“怎么可能？” 金小扇干脆在他身边坐下：“可是这……” “工作需要，演个戏。”金圣杰说，“而且这丫头现在热恋中，偏偏她和她对象两个人都没什么智商可言，老连累我。” “热恋？”金小扇来了兴趣，“她对象是谁？我认识吗？” “还能有谁，笨蛋下属配笨蛋上司呗。” “她上司……”金小扇没说完，沉默了。 金圣杰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 今晚在工作室里，李辞还拜托了他一件事。虽说“拜托”两个字不一定准确，毕竟当时李辞只是用减少合作障碍的理由对他提出要求，但金圣杰还是认定了李辞是在求他。 李辞的拜托，就是让他向金小扇表明一件事：猿人在追求赵秋辰，除她以外他不会考虑别人。 “她恋爱的对象是徐助理！”金小扇纠结片刻，得出结论。 金圣杰直接被她气笑了：“徐助理？那只能算是她同事。” 如果不是徐承佑，那答案就只有一个人了。 金小扇的脸色一变再变，酸楚的情绪漫上双瞳。 金圣杰抬手揉了揉她的头顶：“行了，你知道就行了，别对外八卦。” 金小扇及时压下酸涩，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怎么会呢，我保证不乱说。” 片刻后，她起身：“那我先去睡了。” “嗯。”金圣杰知道自己已经完成任务了。 金小扇魂不守舍地往外走，脚步有些不稳，在沙发拐角处撞了一下，差点跌倒。 金圣杰收回目光，重新盯着手机，装作没看见她的失态。 金小扇忽然又转身往回走，快速地抱了他一下：“哥，我只要你平安就够了。” 赵秋辰并不知道这对兄妹在这夜说了什么，此时她正在自己的出租屋里，盯着电脑上的一封邮件。 “赵秋辰小姐，恭喜您以第一名的佳绩，通过了美颜科技集团本届滤镜设计大赛第二轮选拔。最终决选定于9月30日公开举行……” 这是这几天来难得的好消息。 她拿起手机点开通讯录，又犹豫了。刚才下意识就想和李辞打电话分享这个消息，清醒过来她才想到两人已经退回到寻常关系了。 心情还是沉了沉。 再抬起头时，她又看向邮件里的“公开举行”四个字，忐忑起来。 今天是9月24日，距离决选还有一个星期左右。 邮件里并没有要求她再提交新的设计作品，她不知道这剩下的几天要做哪些努力。 而且决选是对外公开的，出现意外情况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通过比赛转岗的计划走到这一步，技术问题反而不值得多么担心，她了解自己的能力，也知道该做哪些准备去接近什么效果。 但她害怕任何变数。 万一这场比赛掺入了实力之外的因素，她会很无助。 手机有来电，赵秋辰看到屏幕亮着赵之斌的名字，心头一跳。 他知道了？ 她在铃声的催促下迅速打开美颜科技官网，果然找到了一条内部新闻——她和另外四名进入决选的参赛者都被公开了。 “喂，叔叔？”她不敢迟疑太久，在铃声断掉前接通。 “你对自己有规划吗？”赵之斌开口就是一句质问，情绪虽隐忍着，却不难听出讽刺和教训。 她知道他在说什么。她正是有自己的规划才会参加滤镜设计大赛，只不过，她的规划并不符合他的计划。 他的计划是让她好好待在流金城，而不是去做没有半点权力的滤镜设计师。 “你明天就退出，瞎胡闹。” 听见“瞎胡闹”三个字从赵之斌口中说出来，赵秋辰觉得有点好笑。 手机进了一条新消息，赵秋辰看了眼，是周雪言的：“宝贝你真棒！决选那天好好表现，我也会在现场给你加油！” 她的视线不知怎么地，移向了小小房间里的那张床。还记得刚入职流金城的那几天，她在那里卷着被子哭过几次。 奇怪，现在回想那场景完全像个第三者。没有心酸，平静过头，仿佛抱紧被子大哭的那个女孩不是她。 她比以前强大了一些。 她知道赵之斌之所以打这通电话，是因为他无法左右已正式公开的结果，或者他认为花时间和人力把她的名字从已公开的新闻中踢出去并不值当。他不打算往这场比赛伸手了——这让她放心些许。 赵之斌的声音继续响起：“有个新工作。” 还没等赵秋辰问出是什么，赵之斌就说：“你不用动，也不用不表态，我会安排。” 虽然赵之斌没有透露是什么，但“表态”两个字已经泄露了一些信息，看来这个新工作需要把她推向台前。 是什么事会涉及她的名义和身份？ 她想到了两个人：猿人和金圣杰。 赵之斌应该不知道她和猿人的关系，两人相处时一直很克制。 那么就是和金圣杰有关了？ 大脑在第一时间就想拒绝，但她还不能直白说出来。 “我想知道具体是什么，这样我好配合。”她冷静地说。 “你会知道的。” 第54章 燎原 徐承佑走进无我居的花厅，看到正在沉思的猿人，决定先把手头的情报挑重点说给他听。 “金圣杰的代言广告昨晚被统一撤掉了，暂时换成了流金城的排行榜。” 猿人抬起眼，似是在下什么结论：“赵之斌加快速度了。” “奇怪啊，如果撤掉金圣杰这个代言人，换新的代言人也该轮到你了。可是没有收到拍摄通知。”徐承佑一边说，一边在空气中开启了几个悬浮的屏幕，展示出若干关联的情报窗口。 猿人沉思片刻：“如果新的代言人不是一个人呢？” “什么意思？” 徐承佑的目光追随猿人，望向了情报窗口中的排行榜。 排行榜上显示出了积分榜前十位偶像的头像与信息。 “你是说，排行榜就是新的‘代言人’？” 猿人点头：“流金城很擅长用排行榜挑起竞争，比起单个偶像，排行榜上的10个名字有更多话题度。” 他们重新梳理过去24小时发生的事，情况逐渐明朗： 9月24日上午10点，流金城突然宣布内测中的人脸识别程序正式开放下载，并接受VNS眼镜的预订。 由于预订眼镜的用户可以额外多获得为偶像投票的权限，因此这一举措首先带动了追星族的消费。 当晚10点，流金城把代言人金圣杰的广告画面替换成了偶像实时排行榜。 经过一天的发酵，到9月25日上午，人脸识别程序的用户群体迅速扩大。 虽然针对程序的争议并未减少，但流金城动作够快，各家偶像的粉丝为了投票权争相行动，分散了人们对争议的关注度。 徐承佑又将两日来的网络话题数据转成图表，展示给猿人。 他清清嗓子：“昨天10点，大众的注意力还集中在程序争议、流金城、金圣杰这3个话题上。今天10点，各家偶像的粉丝把话题稀释成了12个势均力敌的部分，这之后公众注意力还会继续分散。程序上线这件事正在被大众接受，或者说，程序上线的合理性正在被忽略。” 形势在朝着赵之斌希望的方向发展。 徐承佑眼前的窗口中浮现出一条抛物线预测模型，一颗小红点在曲线顶端闪烁：“赵之斌这么快就换掉了金圣杰，是因为他觉得金圣杰粉丝的价值已经到顶点了？” 他停下来考虑：“他接下来想干什么？” 猿人也看向曲线，在顶端小红点以左，他想象着金圣杰的粉丝们上蹿下跳，用尽手段压制那些怀疑的声音； 小红点往右，他又几乎能看见那些粉丝的偏激行为愈发夸张，最坏的结果就是引发大型社会事件并连累程序，导致程序遭到封杀。 而现在，一切的进展恰好到达抛物线的中央，落在顶端那颗小红点上—— 金家粉丝的力量刚刚发挥作用，尚未完全失控，只是将针对金圣杰的批评声恰好掩盖。 此刻往后，金圣杰在赵之斌眼中会变得愈发刺眼。 徐承佑问：“你觉得赵之斌会怎么对待金圣杰？冷处理吗？” “只怕不仅仅是冷处理。” 赵之斌要削弱金圣杰的偶像价值，从而降低金家粉丝的影响力。 对赵之斌来说，什么方法才足够简单直接、立竿见影？ 猿人已经想到答案了。 他问：“秋辰呢？” “在大厅，要叫她进来吗？” “先不用，不过你帮我多留意她的情况。”猿人不想刺激赵秋辰的情绪，今天没有主动和她见面。 “咱也不用太小瞧小赵。”徐承佑说，“今天我跟她接触，不管我说什么，她都是一副菩萨的样子，看着坚强着呢。” 猿人也往花厅大门的方向看去，那真的是坚强吗？ “来了！”伴随着徐承佑一句紧绷的惊呼和下意识的脏话，猿人的目光重回半空中的窗口。 徐承佑调出的新画面中出现了一串热搜词：“金圣杰恋情疑似曝光”“金圣杰约会神秘女性”“金圣杰热吻照流出”…… 热搜内容还附上了猿人见过的所谓“偷拍图”：不算清晰的画面中，一对男女在影院外亲密靠近，从照片看去，男方的吻好似落在女方脸上。 徐承佑点开了一个最热门的爆料视频，视频里金圣杰与神秘女子的影院“吻照”被不断放大，女解说以快语速分析照片中的蛛丝马迹：“有网友爆出流金城顶流偶像金圣杰约会神秘女子，两人动作亲密无间……” 猿人攥紧两只手，视线停留在视频上。 金圣杰如今已是公认的流金城第一人气偶像，他的恋爱绯闻比起之前猿人的恋爱声明事件，爆炸性只增不减。 “能有这照片的，除了金圣杰就是赵之斌了。”徐承佑了然地说，“应该是我想的那样吧？” 借网友之名，爆出照片的人，就是赵之斌。 视频中女解说的声音在继续：“据悉，该女子是与金圣杰同为流金城顶流偶像——猿人的助理。之前许多粉丝以为猿人与金圣杰关系不一般，现在看来竟是暗度陈仓的可能更大？猿人极有可能在为两人的恋情打掩护……” “靠！”徐承佑差点跳脚：“赵之斌是人吗？直接爆了小赵的身份，一点后路也没给人留。” 与此同时，在无我居大厅的赵秋辰也看到了这些热搜话题。 几乎是一瞬间，她就明白了赵之斌所说的“新工作”到底是什么：不表态，不否认。 看完几条新闻之后，她没有再去看粉丝评论——对她的那些指责或许能刷新她认知的极限。 既然无法直视，那便别再自我折磨。她维持着平淡的表情，果真有几分徐承佑所说的“菩萨”模样。 金圣杰粉丝的注意力不再放在人脸识别程序上，针对赵秋辰的攻击迅速呈燎原之势。 赵秋辰的完整身份很快被公开，连名带姓。 “啧啧啧……这些网友说的还是人话吗？”徐承佑回头问猿人，“现在安排自由人出去挽回一下局面？” 虽然他知道挽回不了多少。 猿人的手指下意识地蜷起，但他只是说：“我们先不动。” “为什么啊？小赵多可怜，没一个人帮她说话，你就忍心这样看着？” “因为，现在还不能让赵之斌知道我对秋辰的感情。” 第55章 风雨欲来 赵秋辰没有去看网友评论，却不能对随处弹出的新闻视而不见。 媒体们一时没有拿到更多爆料，只好开始提炼各路网友的猜测。 于是网络上出现了不少在赵秋辰看来格外荒诞的标题，例如“赵姓女子介入两大顶流偶像感情”。 新闻中暗示猿人和金圣杰关系非比寻常，而与两人都有密切接触的赵秋辰其实是第三者。 简直离谱！ 她叹一口气，却又无奈。 毕竟猿人和金圣杰的CP粉之所以能壮大，还有她的一笔功劳。 但眼下，她不能把太多心思放在这些奇谈怪论上。 赵之斌叮嘱她不要表态，徐承佑也替猿人传话让她什么都不用做，但她得冷静下来，想想自己能做什么，该做什么。 居住在地下的鼠族，固然可以一直东躲西藏，甚至还能将洞口堵牢以防阳光的骚扰。 但若是外头有了它们想要的宝物，那小小的脑袋也会从幽深中探出来。 现在，赵秋辰觉得自己就是这样一只鼠辈。习惯了黑暗的眼睛堪堪碰到洞口，对光明还有点不习惯。 左看看，右看看，略迟疑，最后它还是受不住自由的诱惑迈出来。 它开始狂奔，屹立山头，被风撂倒，仰面朝天。 目光短浅如鼠，也会很快发现，光明可以让它看得更远，做到更多。 纵然，心头还是脆弱得砰砰跳。 赵秋辰深吸一口气，拍打左手腕调出操作窗口，选择下线。 “我已经不怕叔叔了。”她自言自语着，像是在给自己鼓励。 接下来要面对的，是赵之斌给她带来的汹涌现实，没法逃避。 “确认下线。”系统语音提示响起。 赵秋辰只一眨眼，视野便黑了下来。 她正在被弹出流金城——那块黑暗中漂浮的石碑离她越来越远。 现在她是顶流偶像金圣杰的绯闻女友，是舆论的靶心，涌向她的必然是狂风暴雨。 类似的心情不是没经历过，但这种关乎安危甚至生死的事，谁又能凭着一点经验就觉得坦然镇定呢？ 闭上眼。 睁开眼。 意识回归现实。 赵秋辰在神经座椅中差点没起来——腿软了。 好不容易才强打精神走出机房，进入电梯。 此时接近晚上9点，这一趟电梯里只有她一个人。 看着楼层数字不断倒数，她也愈发头皮发麻。 走出这栋大楼之后，她最后的一点保护壳也会消失。 外头所有的一切都是蛰伏的巨兽，等着冲她张开血盆大口。 正紧绷时，手机响了。 “是我。”熟悉的声音从电话中流淌而出。 “阿辞？” “去负三层停车场，有人接你去我安排的公寓。” 不多的话，却带着抚慰的力量。赵秋辰抬手，按下了电梯面板上的负三层。 “专门给我安排的吗？” “嗯。你必须保护好自己。现在有了VNS眼镜，不管你用了什么滤镜都会被人认出来。” 最稳妥的做法，是留在一个不被打扰的地方，等飓风过境。 赵秋辰张了张嘴，但说不出话。今天白天在流金城她和猿人都没怎么打照面，心里还有一些埋怨。现在听到他周到的安排，她有许多羞愧。 “赵秋辰。”猿人突然叫她，平时这样连名带姓叫她说明他生气了，此时倒不是生气的口吻。 “啊？” 她听见猿人轻叹了一口气：“打起精神来。” 赵秋辰想，不该是这样。 她已经对他说过分开的话，浇了他一头冷水，他应该疏远她才对。 似乎是看穿了她的疑惑，猿人说：“你要不要反思一下，那天你对我说什么一年、三年的话，死命暗示现在的你配不上我。这难道不是说明你对我也有偏见？” 她屏息，不知道他要说什么。 “你擅作主张把我们划分出不对等的地位和身份，把我看得俗不可耐。”猿人的话里透着一股可怜兮兮的情绪，时而委屈，时而又仿若在自我安慰，“还好，我没有往心里去。” 这下，赵秋辰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于是她继续沉默。 “谁配不上谁这种想法，不在我的价值观里。不管是现在的我，还是以后的我，都不想被你这样看待。所以我现在决定对你完全诚实，不再保留。”猿人继续说，“说实话，我在考虑退出偶像圈的时机。这话一直没有对你说，因为担心过早告诉你，你更会把过错揽到自己身上。但你知不知道，这不是过错。能够有更多的选择，这是我的幸运。你不会拖累我，不会耽误我。赵秋辰，你在听吗？” 他叫的她的名字，十分郑重地。 “嗯，我在。”她应着，吸了吸鼻子。 两人没有见面，只有声音的交流。 赵秋辰猜到，这也是猿人对她的一种迁就。 抛开面对面时那些不必要的紧张，只有这样才算是更纯粹、更有力量的安抚。 “我最怕的是你不给我挽回的机会。等解决完了眼下的事，请你不再拒我于千里之外。现在你就在公寓里吃好睡好，养精蓄锐，我需要你一切都好。”猿人的声音重新带上她所熟悉的温柔，“如果不是你，我可能不会了解这个世界。” “多亏你带我到了这里。”他又说。 赵秋辰脑中一片混沌，没能及时反应过来：“什么？” 电话两端陡然陷入安静，赵秋辰回想刚才猿人的话，只觉得句句滚烫。 “你要做什么？”她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我要等待机会。”猿人说，“所以你要等等我。可以吗？” 他想保护她，然而以现在的情形，并不是只要将她藏进没人能找到的公寓里就万事大吉。 他知道自己一旦有动作，赵之斌就会彻底将他划到敌方阵营。 想要从战火中保护她，只靠他一个人远远不够。他们的未来，因许多人而变。 这恋爱的难度，竟是意想不到的高。 “嗯，我相信你。” 电话挂断后，赵秋辰在停车场里找到了来接她的车。低调的黑色汽车驶出大楼，她透过车窗看向江边低垂的云天，抿唇不语。 风雨欲来。 第56章 嘘 猿人准备的公寓位于龙须州核心区域，赵秋辰在车内等待司机与小区保安沟通时，看到了几名出入的外国人。 她留意到，小区周边环绕着大使馆、警察局和政府机构，附近的安保等级应当是全市数一数二的。 进入公寓后，她接到了周雪言的电话。 “宝贝，你还好吗？” “我没事，不用担心。”她环顾着装潢雅致的屋子，“我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 公寓虽然一派崭新，不像是有人居住过，但生活用品一应俱全。 她和周雪言一边聊着，一边迈入厨房，看到冰箱里也是应有尽有。 退出厨房，外头的餐桌上还有管家的联系方式。 她想，在这儿就算连着几个月足不出户，也不会有什么生活上的不便。 周雪言听她的声音状态确实没什么问题，才放心地挂了电话。 赵秋辰放下手机，将身子陷在沙发上靠了一会儿，才起身打开卧室的门。 每间卧室都有独立的密码锁，其中一间次卧里还摆着一台虚拟神经座椅。 第二天一早，赵秋辰就是从那台座椅上线流金城的。 徐承佑在无我居看到她就说：“小赵啊，猿人给你放假了你不知道吗？这几天你不用来上班了。” 赵秋辰摇头：“反正我一个人也没什么事做。” 她又看向花厅：“他来了吗？” “猿人说他这几天会很忙，有活动时会直接去活动现场，没有活动时他可能就不在线上了。” 一整天下来，赵秋辰也没有见到猿人。 到了夜里十点多，她在公寓里洗完澡之后，就看到了周雪言给她发来的一条消息，里面有一串网页地址。 点开之后，是个十分简约的产品销售页面。 但那款唯一在售的产品却让她眼皮一跳：是青金石耳坠。 “今晚才出现的销售页面，现在已经有铺天盖地的讨论了。你知道内幕吗？”周雪言的消息持续传来。 赵秋辰顺着她发来的链接点开，看到一组网友评论： “金圣杰的这款耳坠在网上早就有粉丝仿制版了，但谁能想到竟然会等到官方发售版，简直是有生之年系列！而且售价平民化，铁粉福利有木有？” “楼上的，不是官方发售，这宣传文案从头到尾连金圣杰三个字都没有提。” “可谁不知道青金石耳坠就是金圣杰，金圣杰就是青金石耳坠啊。” “等回应吧，估计是吻照曝光想转移热度，开始搞新动作了。” 虽然销售页面里没有将金圣杰三个字摆上明面，但粉丝们在转发消息时都自觉加上了金圣杰的标签。 人们似乎都相信官方公布金圣杰与该产品的关系只是时间问题。 不少网友也在金圣杰经纪公司的社交账号下询问什么时候会有官宣照。 然而几个小时过去了，经纪公司依然没有发声。 于是，新的猜测出现了。 “金圣杰的经纪公司不趁着热度搞宣传，没人觉得不合常理吗？” “就是，如果真是为了转移吻照的热度，应该越快宣传越好吧。” “万一不是官方发售呢？那耳坠会不会是盗版？” “谁敢这么明目张胆盗版，不怕打官司？” 赵秋辰老实回复周雪言：“我也不知道什么情况。” “以我做自由人的直觉来看，这事情不简单，背后一定有人在带风向。”周雪言说，“有新情况我再跟你说。” 果然，当晚就来了第二波情况。 销售页面里公开了青金石耳坠的设计师介绍。 看到“舒文琳”三个字时，赵秋辰当即就想明白了，这次的耳坠发售和猿人有关。 而且特意挑选在半夜才行动，也是为了让各方措手不及。 原本，金圣杰经纪公司的冷态度让一些粉丝对耳坠的热情骤降。 但设计师身份的公开，又几乎是对“盗版”说法的无声对峙。 那些充满不和谐猜测的网络讨论板块，一时之间转为一派和平景象。 连一向戾气严重的金圣杰粉丝也换了乖巧姿态。 “爱了爱了！耳坠的设计者竟然是国宝级工艺大师舒老师！” “还有谁不知道舒老师和李老师这对金牌搭档吗？” 网友们开始互相科普舒文琳和李维夫妇二人的过往作品和在国内外屡屡获奖的经历。 “说盗版的给我出来打脸！原来金圣杰和舒老师早就认识，这就是排面！买买买！” “既然不是盗版，经纪公司也不认领，那就说明耳坠的版权不在经纪公司手里？到底怎么一回事呀，金圣杰什么时候出来说句话？” “有道理，公司冷处理是因为没有利益关联，可以理解。金圣杰以个人名义支持一下舒老师总是应该的吧？毕竟这耳坠戴了这么久，应该是很重要的东西。” 青金石耳坠的销量迅速攀升，粉丝们也在等待金圣杰发声。 然而，形势再一次朝着网友们意想不到的方向奔去了。 第二天一早，在流金城举办的一场广告代言直播活动上，猿人以令人耳目一新的造型出席。 他难得戴上了单边耳坠，而且还是金圣杰同款青金石耳坠。 敏锐的主持人没有放过这一细节，大胆提问：“大家都很好奇你和金圣杰的真实关系，有人说你和他是多年的好兄弟，也有人说你们水火不容。你今天的造型非常惊艳，是不是有什么特殊涵义呢？” 猿人面对各种刁难式提问一向游刃有余，三言两语就能化解气氛，还照顾得到各方人士的心情。 这一次，他一反常态地竖起手指，做了一个“嘘”的手势。 不回应，却比回应更加惹人遐想。 活动直播一结束，他的这段视频就被剪辑出来，在全网广泛传播。网友评论也炸了锅：“嗷嗷嗷，哥哥做个手势都这么迷人！” “我要溺死在这个动作里了……” “猿猿太绝了！快看我，我可以！” 除了对猿人的吹捧之外，更多的是对他和金圣杰关系的猜测。 “这个嘘，绝对有故事！我错过了什么？” “猿人是在宣誓主权？我就知道金圣杰和赵秋辰的事是假的，不可信！” “以前就有人爆料过，金圣杰的耳坠其实是猿人送的！” “什么情况？就是说当初猿人委托舒文琳定制了青金石耳坠送给金圣杰？然后金圣杰还戴了那么久！天哪，磕到了磕到了，CP粉尖叫！” “CP粉先消停消停，你们不觉得奇怪吗？猿人都戴了耳坠，金圣杰还是一点反应也没有？他被禁言了吗？” “从被曝出吻照到现在，金圣杰一句回应都没有。还在当缩头乌龟呢？” “是不是被人陷害了？不过我就是看他不顺眼，被陷害了也活该！” 于是，有关金圣杰可能被禁言的猜测，以及猿人与金圣杰的关系等话题，迅速霸占了各大社交网站的热搜榜。 短短十几个小时内，青金石耳坠就掀起了三波热度，一波更比一波强。 猿人的粉丝想不到，金圣杰竟然能得到猿人如此真情实意的厚待。 金圣杰的粉丝更想不到，他们为自家正主斗了那么久的命中死敌——那个怎么看都不顺眼的猿人，怎么就突然顺眼了一点。 究竟是谁吃错了药？ 看热闹的网友就像墙头草，风往哪儿吹他们就往哪儿偏。但这三波热度却不仅仅是单纯的摇摆，更像是在带着人们层层抽丝剥茧，揭露着一些秘密。 终于，一把隐匿在暗中的剑露出面目，剑锋开始指向流金城。 网友以金圣杰被禁言这一假设为前提，分析了金圣杰可能存在的几种处境，并相信无论是哪种处境都有流金城的插手。 金家粉丝刚刚受到偶像恋爱之说的刺激，立刻抓住“金圣杰身不由己”这一救命稻草，对流金城展示出疯狂的攻击性。 赵之斌抛弃金圣杰的速度很快，猿人的速度同样快。 金圣杰粉丝从被煽动、盯上流金城，到集结作战，一切的发生都在一天内。 大概赵之斌根本不会想到，偶像——这些可以随意交换和丢弃的“玩具”，竟然是有强烈反抗意识的。 甚至，这些意识能够跨越因竞争而产生的隔阂，有了结成队伍的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