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骨]骗疯批姐姐当贴身管家后,以下犯上》 第1章 秋 民间有个说法,倘若孕妇梦到蛇,生下的孩子将是男孩。 可…… 女人眼神空洞,倏地垂头,灰黑的发丝悬落在襁褓中的婴儿脸旁。 怀中这期盼数月的孩子,分明……就是个女孩,仔细一看,竟已无了呼吸! 这让她怎么跟丈夫交代?! 她在孕时,大伙都说,胎中必定是个男孩。为此丈夫还大张锣鼓地请了一桌子人吃饭,就连她平时该做的家务事都未曾让她沾过一分。 女人抱着孩子,脑袋里天旋地转,这比杀了她还难受。 她愣愣地看着那死婴,双唇颤抖地念叨着“他”的名字:“旻天……旻天……” 算命先生说,这是秋天的天,又亮堂又有文采,是顶顶的好名字……可现在…… 女人唠着,忽地发狂般掐住她的脖子,掐出淤血也不停,她一把扯出脚边垃圾桶的黑色塑料袋,像是塞衣服一样把她戳了进去。 2002年的秋风,似乎更加萧瑟了。 村口的桃树早已褪色,那条满是淤泥的臭水沟流动得极慢,旁边苍蝇横飞的垃圾桶里,一坨圆滚滚的塑料袋在寒气中微微飘颤。 沉于黑暗,归于死寂。 “砰——!” 夜空被烟花照得五彩斑斓,仅仅相距两小时车程的L城,繁华都市的顶级医院里,一向严肃的众人眼笑眉舒。 女婴裹在雁鸭绒襁褓里,从护士温暖的手中被小心递入另一个怀抱,尚未睁眼,只闻见一股清冽沉净的体香。 长生锁在此刻挂入脖颈,听着身旁爽朗的女人笑声,女婴终于展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春风满面的母亲,神采奕奕,好似未经历过生育的艰辛。 一旁的姥姥牵住女婴圆润的小手,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皱纹堆起的脸笑意盛放,眼底满是孙女的模样。 “Honey,以后你就叫,林序秋。” “序,代表1,第一、初始。秋,Q,Queen,这个家的王。” “以后这世间你喜欢的,都会属于你。” 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生就此开启,暑往寒来,十八年后,秋季再度降临。 “咚咚咚……”雕花房门的敲击声响起。 林序秋站在窗边,闻声立即掐断了手中的电话,屏幕暗下去,最后的画面是与那个星标号码——【林懿】的通话。 五分钟,十句话以内,横跨一万公里,两人刚刚达成一场价值万亿的交易。 林序秋付出的代价是,东林集团100%的继承权。 她竟然真的用这个,去换异母异父的姐姐林懿回国,当她的贴身管家? 林序秋想想都觉得自己疯了。 但,一想到即将要把林懿困在这金钱与权力的囚笼里,而自己则金蝉出壳获得自由……这点代价,似乎又有何不可的呢? “进来。”林序秋收敛心神,视线依旧锁定在楼下的玫瑰花园上。 门被轻轻推开,管家梁管事走进室内,步伐沉稳,戴着黑皮革手套的双手交叠在身前。 “大小姐,容我向您汇报。宴会大厅已按您的要求布置完毕,随时可供检阅。” 林序秋背对着她,闭眼点头,深深地打了个哈欠。 “另外,各家的贺礼已送至蓝厅,但卡莱尔家的其中一套水晶杯上,刻有您祖祖的私人徽记。这件,也照旧处理吗?” 可算是停下了,林序秋掏了掏耳朵,偏头去看梁管事,眉间耸起一个鄙夷的弧度。 “这你还要问我?” 梁管事早已习惯了她这副傲然的样子,这十八年来,大小姐一向如此。 她微微俯首:“大小姐,东西不值钱,但用意是冲着您来的。卡莱尔家这套‘借花献佛’,分明是算准了日子,想试试您这位新当家的深浅。若是直接扔后山的焚化炉里烧了……林董恐怕,又要问起。” 林董,是林序秋的母亲,目前的家主和集团掌权人,站在整个家的权利巅峰。 闻言林序秋嗤笑一声,手肘反搭在窗台,眉头轻扬:“那就砸了,碎片扔海里,就当她们没有送过。” 梁管事眼帘微垂,停顿了半秒,才点头回应:“是,大小姐。” 她又神色如常地补充道:“您的那辆‘黑王蛇’机车今早已经到了,但按照您的要求,暂未开箱。至于二小姐……” 见她欲言又止,林序秋懒懒地歪头,示意她接着道来。 她倒是要看看,林懿这个由她打造而成的“姐姐”,到底又要闹什么幺蛾子,该不会又是临时变卦了吧? 梁管事微不可察地咽了咽口水,轻启唇瓣:“她刚刚发来消息,说这次会准时赴约,并附上一句……希望妹妹的成人礼,别像姐姐的脾气一样易燃,以免玩火自.焚。” 这话一听,明摆着就是故意找梁管事来嘲讽她的,刚才在电话里谈继承权的时候怎么不出声? 林序秋气极反笑:“呵,神经病吧,她倒是敢说。烧谁呢?烧我家?” 梁管事没再回话,只悻悻地低下头。 林序秋见状倒也不想为难她,转而坐到了书桌后的宫廷椅上,把玩着桌上那枚雪山胸针。 秋风从窗外袭来,将桌上的几封牛皮文件袋卷起一个边,林序秋抬眸,瞥向站得刚直的梁管事。 “三天后帮我准备个车队,去机场接个人。”她吩咐道,随即轻笑一声,“记得,多搞几个‘许意’的灯牌。” “好的,大小姐。”梁管事往后迈开腿,正欲退下,却忽见林序秋轻抬起手。 “等一下。”林序秋冷脸看着她,语气里泄露不出一点情绪,“那些送来的礼物里面,没有江礼然的吧?” 梁管事回正脚步,微扬嘴角:“已经一一排查过了,江小姐的礼品并未随其他贺礼一同送来。” “若是晚点江小姐来参加晚宴,带的是‘那种礼物’,我会妥当处理的。” 还好……这个呆子……林序秋舒了口气,摆摆手放行了。 书房房门紧闭,梁管事走后耳根都清净不少,股股秋风灌进来,裹着玫瑰园**的气息,似乎吹来一丝寂寥感。 林序秋仰面躺在宫廷椅上,双手自然瘫搭在扶手,晃一眼书桌上的日历。 2020年9月17日,她的“诞辰”。 她是林氏家族中的第一个孩子,不负众望,是个女孩。 据说是母亲在孕时,梦见了一条色泽斑斓的黑蟒蛇,于是她便被家中长辈视为,女娲的孩子。 传说女娲人首蛇身,造物造人,补天救世,是创世神,是大地之母。 理所应当的,她从出生那刻便是权利的继承人,是瓦解当下内斗局势的第一王牌。 按理来说今天应当很热闹,毕竟,这是外贸巨头林家唯一一个女儿的成人礼。 但此时,除了源源不断送来的礼物,庄园里四处忙碌的员工,无人踏入这片境地。 她早就厌烦了上流人士之间暗流涌动、虚与委蛇的场景,自十岁起,她就没过过生日。 那些尊贵的礼物于她而言,就只是垃圾而已,它们唯一的归宿就是后山的焚化炉。 但今天不同,这是她的成人礼,她破例邀请了两个人。 一个是与她经济实力相当的发小,裴元序;一个是穷得连零花钱都得靠打暑假工的大学同班同学,江礼然。 阴天,秋日的日落像是用烟头将天幕烧了个大洞,所有的所有,都被笼罩在时而稀薄、时而浓厚的乌云中。 余晖在室内洇开一片黄,似一盏将要燃尽的油灯,颤巍巍地舔舐着四壁的寂静。 这样的场景太落寞,林序秋原先是瘫在宫廷椅上闭目养神,现下她忽地弹起身,手一把摸向书桌上的手机。 解锁一看,手机页面还停留在拨号键,露出最顶上的通话记录,时间距离此刻仅仅过了十五分钟。 那是个星标号码,备注【林懿】。 拇指停留在那串号码上,林序秋越看越晃眼,这个拜金女……! 她暗骂着,想起几分钟前梁管事为林懿这个“二小姐”传达的话,眉宇皱成一团。 她咬着嘴皮磨着牙,眼下的肌肉都在颤抖,那颗泪痣与唇角痣也随之跳动。 还自.焚,你怎么不自.焚? 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送出几万个亿的家产都换不来一句漂亮话! 林序秋旋即摁下那串号码,紧盯着屏幕,拇指在数字上足足停留十秒,早已跳出了“复制、删除”诸如此类的选项。 她思忖半分,大发慈悲地放过了对面那人。 要不是顾及到那边是凌晨,她肯定不带犹豫地拨通,好好向林懿展现一下她的三寸不烂之舌。 让她知道到底谁才是甲方!谁才是雇主! 平复好心情,林序秋躺回椅背,拨通另一个星标号码,以一个歪歪扭扭的坐姿静待电话接通。 很快,那边传来一个花蜜般甜而纯净的声音,林序秋嘴角不自觉勾起,问道:“圆圆,你们什么时候来?” “大概七点出发?”那头的声音含着笑意,“礼然说她要跟我一起坐车来,她现在在家里大扫除。” 林序秋脸倏地皱成团:“大扫除?她那一个小出租屋用得着打扫这么久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她哪能像你,什么都不用做,什么都不会做。” “……大哥不说二哥哈。”林序秋反击道,手指不安分地敲击着手机壳,“要说做事,我可做得比你多了,小时候不都是我照顾你的?” 电话那头的裴元序被逗乐,甜滋滋地问她:“怎么?要邀功请赏啊?” “昂,不行啊?”林序秋反问。 耳畔里,一声清甜的笑音飘来,话音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好啦!谢谢你啦秋秋姐姐~你最好最好了。” 尽管隔着手机,看不见面部表情,林序秋还是朝那边翻了个白眼:“我可不信,我看你现在……” 她拖长语调,调侃:“是礼然姐姐最好吧?” 这称呼让裴元序沉默一瞬,陡然拔高声音:“什么嘛林序秋!你再这样我不给你过生日了!” 此话一出,林序秋几乎想象到了她面红耳赤气鼓鼓的模样,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她用指节遮住双唇,抑制住笑声,服软:“我开玩笑的圆圆大小姐,你就饶了我吧。” 裴元序哼哼笑一声,“那我撤回一管芥末酱~” “好哦,谢主隆恩。”林序秋配合地应着,手不由自主地摸向口袋里的烟盒。 顺手抽出一支粉色的寿百年,点燃。 “咔嗤——” 一缕烟雾在林序秋脸庞边升起,电话还未挂断,裴元序敏锐地捕捉到了这声音。 “你又在抽烟?”她质问。 林序秋夹烟的手一顿,下意识想藏,却又想起这是电话,那头的人闻不见烟味。 “这不成年了么……”她满不在乎地吸入一口烟雾,心想裴元序又要说教她了。 然而,那边却不为所动,既不出声,也不挂电话。 半晌,裴元序终于开口:“你妈妈她……这次也不回来吗?” 她声音放得很轻,林序秋浅笑一声,深深吸了一口指间的烟。 雾霭飘出,模糊了她眼底的情绪,“嗯,上次见她,还是四年前,我都习惯了,她们爱忙忙她们的吧。” “那,林懿呢?” 这问题来得太刻意,林序秋又笑了,口中喷出团状烟雾,这次她是真的觉得好笑。 “我就知道你铺垫这么多,就是要问这个。” “所以呢?”裴元序不依不饶。 “不来,她来干什么?等着见到小琪之后发疯么?”刻意的轻松语气,林序秋抖抖烟灰,又道:“她十八岁生日的时候我也没去,抵消了。” 那头的裴元序沉着脸,叩问:“要是那年疫情没有爆发,你会不去?” “那你呢?你会去吗?”林序秋坐直身子,手顺势撑到书桌上。 只听裴元序口吻变得尖锐,嘲讽味十足:“我去干什么,让她继续把枪抵我后脑勺上啊?” 那是四年前的事了,林序秋望向窗外,天色已渐渐暗下。 曾经在那座废弃教堂里,她的姐姐竟举着枪,对准了她最好的朋友。简直是个……不可理喻的疯子。 她苦笑着,将燃了一半的烟丢进烟灰缸,由着未熄灭的火星自生自灭。 “这件事……是我错了,以后不会了。” 她这般诚恳地道歉,裴元序自是不会为难她了,只叹一口长气。 “说这些有什么用,你不像前几年那样把她哄回来,我就已经感激涕零了。” “嗯……”林序秋垂眸应一声,目光落到书桌边的一个小木盒上,不再出声。 裴元序见话题到底,乐呵呵地跟她说了拜拜,随即挂掉了电话。 暮色沉沉,书房里的灯没开,林序秋把手机搁在一旁,伸手拿起了那个小木盒。 打开,是一块怀表。 表盘内刻着林家的雪山族徽,时间滴答滴答走,像在为林懿的回国倒计时。 她没敢告诉裴元序,她用100%的继承权作为代价,将四年前差点被赶出家门的姐姐引诱了回来。 这块表,是专为林懿而制。 不,应该说,是许意,未来林序秋的贴身管家,许管家。 倘若不是因此,她才不会对十八岁成人礼多投出些精力。多睡几个小时,岂不是更好吗? 第2章 懿 距晚宴开始还有些时间,林序秋冲了个冷水澡,**着站在浴室的防雾全身镜前。 镜中人的身体一览无余,打绺的发梢淌着水,一切都是湿润且崭新的,连睫毛都湿漉漉。 林序秋盯着镜子中自己的脸,右眼的泪痣映在了对方的左侧,嘴角左下侧的痣也跟着变换了方位。 镜像,一个神奇的东西,左右倒置现实中的全部。 透过镜中的幻像,林序秋望见的那两颗痣,位置正好与她的姐姐,完全重合。 “姐姐,好久不见……”林序秋伸出手,指尖触碰镜中人的眼下痣,却只有一片冰冷的镜面。 此刻,一万公里外的伦城,正是凌晨一点,林懿关掉淋浴,赤脚踩在公寓的瓷砖上。 洗手台的半身镜映出她的脸,淡淡发青的黑眼圈,眼眸浑浊而暗淡,两颗痣像是烙在皮肤上的标记,是她的一部分,又像是某种诅咒。 潮湿的雾气中,银色长发往下滴着水珠,顺着脖颈,滑向她骨感瘦削的身躯,整个人活像一个刚从井里爬出来的水鬼。 她的作息也是。 白天,是她嗜睡的时间,夜晚,才是她一个人的狂欢。 林懿从洗手台上摸起一把左轮手枪,望着镜子缓缓举起,抵住太阳穴。 唯一一颗子弹蛰伏在内,手指扣动扳机,她的嘴角也随之上扬。 咔。 咔。 咔。 咔。 咔——五声空响。 一股极致的欢愉感在她心底喷发,她勾起唇角,眯起的双眼净是快意,这比一夜之间账户里多出几千万更令她雀跃。 她迷恋这种游戏,不是因为想死——恰恰相反,是因为她比谁都清楚自己不会死。 弹巢有六个孔,只装一颗子弹,六分之一的概率。听起来像赌命,但林懿从来不赌。 她记得子弹的位置,记得弹仓旋转的圈数。这不是运气游戏,是数字。 是用一颗子弹的机会,欣赏别人以为她在赌命时的恐慌表情,获得这世界上最本能的关心。 她痴迷于扣动扳机时,旁人骤缩的瞳孔,那是比子弹穿击更真实的触感。 当枪口抵住太阳穴,当冷冰冰的金属贴着皮肤,当扳机响动的那一瞬。 她才是活着的。 比任何时候都清醒地活着。 她曾把这种活着的快感寄托于一个人。 她相信她,相信到愿意放弃一切后路,当着对方的面,不进行任何能“逃避”死亡的计算,直接玩俄罗斯轮盘赌命。 可在那座教堂神圣的十字架前,裴元序只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冷声道:“幼稚。” 那位人前温柔善良的大小姐,最后留给她的,只有熟视无睹的眼神,和上位者爱答不理的“怜悯”。 “伪善者!”林懿低声暗骂。 银发**地披在后背,她盯着镜中切着牙的自己,指甲死掐着冷硬的手枪表面。 她回忆着那人温润如玉的面容,以及她曾背叛过自己的那个夜晚。 当初差点让自己滚出林家的人,不就是裴元序么? “可惜。”林懿轻叹,指尖摩挲着左轮手枪的弹仓,那颗未击发的子弹静静停驻,犹如被冻结的恨意。 “我回来了。”她挑唇笑了,“这颗……得留给更值得的人。” 她将子弹退出弹巢,披上浴袍,随手拉下一条毛巾,转身径直走向书房。 书桌上放着半杯红酒,电脑屏幕亮起,林懿一边用毛巾擦拭着头发,一边坐在软椅上观看实时监控。 画面分割成六块:林家庄园的玫瑰园、主宴会厅、主书房、车库,以及,林序秋的卧室,和她的地下室小天地。 林懿饶有兴趣地点开车库监控窗口,一排排豪车整齐划一,摆放得像是个琳琅满目的车展。 除了那几辆管家专用的宾利,其余的几乎全是跑车,足以看出车库主人爱玩的天性。 甚至是……挥霍无度。明明连驾照都没考。 不过林懿的注意力可不在这些跑车身上,而是那辆被铁架包装好的“黑王蛇”机车。 那是一辆改装过的宝马S 1000 RR,“黑王蛇”这个名字,自然是林序秋给取的。 林懿只觉得幼稚得要死,四年不见了跟没长大似的。 但,谁让她是林序秋的“姐姐”。 用点小礼物讨妹妹欢心,好换取谈判继承权的切口,还是挺划算的。 不过,居然还没拆吗?这可是我特意为你准备的十八岁礼物呢,我的好妹妹…… 林懿托着腮,左手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打着鼠标,满脸无趣地望着监控画面。 稍顷,她点开桌面上的加密文件,里面是东林集团近四年的财报,再者是一份标红的法律文件:《东林集团继承人指定协议》。 滚动到尾页,一项条款用黑体加粗: 【林序秋为东林集团唯一法定继承人,继承比例:100%。】 白纸黑字,刺痛着眼球的每一根神经,仿佛在告诉她,四年前林序秋塞进她手里的那份“遗嘱”,仅仅是欺骗而已。 当时,林序秋让她放心,亲口承诺:“继承权我们平分。”甚至将她抱入怀中好生安慰。 “呵……”林懿冷嗤一声,扫视一眼文件底下的落款日期,“跟遗嘱都是同一天立的啊。” “你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算计我的呢?”林懿笑容玩味,眼眸中渐渐凝聚起一团激奋的光。 她拎起高脚杯,慢悠悠地抿下一口,切换电脑另一个窗口,调出林序秋书房的实时监控。 画面里,林序秋正横躺在宫廷椅上,黑色睡袍的腰带松松垮垮地系着,露出的长腿搭在宫廷椅扶手,晃啊晃的。 她似乎在看电视,一手横屏举着手机,一手把玩着一条细长的黑王蛇。 蛇攀附在她腕上,头慢慢滑动,偶尔,林序秋会轻轻用指腹回应蛇的触动。 这种蛇无毒,通体全黑,鳞片泛着五彩斑斓的光泽,在她手里,跟一根略粗的数据线没什么差别。 看样子挺悠闲嘛。 林懿咂着舌头上的红酒香,眯起眼,缓慢地举起枪,隔着屏幕对准了监控中林序秋的眉心。 “妹妹。”她轻声道,“不好意思,你这一场戏,我接了。” 然而下一秒,屏幕那边的林序秋,忽而低头笑了。 林懿降下枪口,眼睁睁看着林序秋抬眼,目光直逼摄像头,精准无误地与她对视。 那头的人放下手机,抚摸着手间的黑王蛇,嘴唇微动,无声地吐出三个字: “我、等、你。” 顿时,林懿的瞳孔急剧收缩,骤然顿住了动作。 难不成妹妹刚刚,看的不是电视,是监控??!! 与此同时,黑王蛇昂起头部,对准角落里的摄像头,猛地张开下颌,两排细密尖锐的牙活像是要将对面的人生生吞下。 见状,林序秋却笑了。 她的指尖不紧不慢地抵上蛇的头顶和下颌,力道之轻,像在触摸,但又迫使它合上了嘴。 黑王蛇扭动身躯,肌肉绷紧,不停抖尾,可始终挣脱不开她看似随意的钳制。 “急什么?”林序秋懒洋洋地开口,好似面对的不过是个闹脾气的小孩。 指腹摩挲过蛇头,顺着蛇冰冷滑腻的脊背往下,蛇这才逐渐安静下来,盘回她的手腕,认命般收起攻势。 林序秋没再管摄像头那边的人是什么表情,她拿起倒扣在小腹上的手机,双腿往宫廷椅下一滑,顺势起身。 手机揣进睡袍口袋里,她握着黑王蛇走向书房门口。 出门之际,她回头,对着角落里暗暗的红光,wink的同时打了个响指。 “走啦。”她说。 与其他富N代相比,林序秋庆生的方式一向很简单。 没有热烈的派对,只是约上好友吃顿晚餐,切个生日蛋糕,再小酌几杯玩些游戏,这场“生日宴”算是过去了。 送裴元序与江礼然回家时,已是第二天清晨六点,天刚蒙蒙亮。 江礼然醉倒在裴元序肩头,即便有庄园里的侍者扶住她,她也依旧黏在裴元序身上。 “我们走啦~”裴元序站在开启的车门前,笑盈盈地朝林序秋挥手,“你记得好好睡觉,少抽烟。” “行,你们快回去吧,注意安全。”林序秋应付着道别,看前方那两人亲昵得如同做了情侣一般,不由得露出一抹姨母笑。 望着车渐渐驶出庄园大门,消失于树林间,林序秋背过身,在疏鸟啭鸣中步入了城堡内部。 地下室里,茶几上的空酒瓶已收拾干净,林序秋陷进墙角的真皮沙发中,面前是一块背对着监控摄像头的显示屏。 屏幕的光爬上她脸庞,于眼底灌入一块蓝,显得四周更加阴暗。 监控定格在林懿举枪的那一秒,银发配黑枪,美得刺眼,又挪不开眼。 “大小姐,要切断她的访问权限吗?”角落的阴影里,梁管事的声音如魂魄般浮来。 “不用。”林序秋玩弄着怀表链条,视线未移半分,“让她看。毕竟……” 她偏头瞥向梁管事,讥笑:“监视人的快感,你不是最清楚么?” 室内陡然静默,梁管事站姿挺拔,却自知理亏,低下眼眸。 林序秋没兴趣“听”她的沉默,连看都不看了。 对母亲安插在身边十八年的眼线,哪还需要耐心? “你说……”林序秋盯着监控,怀表“咔哒”一响,打开,又合上,“为了钱,她这次是不是不得不回来了?” 回应她的,仍旧是沉默。 看来这位“忠心耿耿”的梁管事,早就已知晓,她要把100%继承权让位给林懿的事了。 林序秋翘起二郎腿,全然放松姿态:“放心,继承权的事我已经跟母亲大人商量过了,演戏而已。” 她看向梁管事,眼神不知是自嘲还是讽刺:“该付的责任,我逃不掉的,不是么?” 素来沉着克制的梁管事倏然闭眼,倒吸凉气,气声隐隐约约。 她咽了咽喉头,望着地板,豁出去般开口:“大小姐,我只是担心您。” “哦?担心?”林序秋压低眉头,“你和母亲大人二十四小时监视我的时候,怎么不说这句话?” “大小姐,我的责任就是,保护您、帮助您。还有……” 尾音拖长着,梁管事与大小姐眼神交汇,放低了声音:“保证您的自由。” 自由。 这二字,砰地撞进林序秋胸口,碰得她一怔。 “梁管事。”林序秋坐直身,直截了当地问她,“谁才是你的雇主?” 怀表内部的齿轮转动,在某个节点契合,唯等它往哪边滚。 梁管事隐在黑暗里,唇角微勾,郑重地道:“大小姐,您知道的,我待在您身边的时间,比待在夫人身边更久。” 闻言,林序秋黑漆漆的眸中,乍然闪过一丝银亮的色彩。 “有意思。”林序秋赞许地笑了,勾勾手指,“手伸出来。” 居高临下地看着梁管事迈步,林序秋指尖一挑,怀表随着链条晃荡。 荡着,落进梁管事下低的掌心。 “20号晚上,把这个交给林懿。” 林序秋后脑抵在沙发靠背,懒懒地掀起眼皮:“顺便教她,怎么做好一个贴身管家。” “我只给你三个月的时间。清楚了吗?” 梁管事低头,怀表链从掌边滑落,森冷的触感。 她心知肚明,这块雪山怀表,大小姐也曾有一枚。 而那枚,早被大小姐拆卸掉GPS定位装置,放进了如今这块里。 梁管事攥紧怀表,点头:“是,小姐。” 手指绕上梁管事掌边的怀表链,林序秋笑问:“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要让她当我的贴身管家?” “我的职责是,履行雇主的一切需求。多做,少问。” “阿梁……”林序秋歪头,猛地绞紧链条,扯得梁管事一个踉跄,“你以前可没这么‘体贴’。” 梁管事微仰起头,保持着变扭的欠身姿势,被迫对上大小姐的目光:“所有礼物,都是有代价的。” “我付得起。”林序秋甩下怀表链,倒进沙发里。 她脚尖轻点着茶几,“但要是让我发现你还在向母亲大人汇报,你知道后果。” “听说……你有个住院的妹妹?”林序秋似笑非笑。 “是。”梁管事指节蜷缩,坦白:“她跟您……一样大。林董也在帮忙治疗。” “三年前那场车祸后,她一直没醒过来吧?”林序秋敲击着沙发扶手,咚咚声闷闷的,“你猜,为什么?” 梁管事双手交叠,颔首:“这就是我忠于您的原因。” 林序秋轻笑一声,停下敲动:“阿梁,你很聪明。” “我还以为你跟‘某些人’一样,三四年了,都还没发现呢。” 雇主这话显然意有所指,梁管事微笑道:“三个月后,我会让这里变成您的天堂,让您真正步入十八岁。” 话音未落,她便按住一侧的衣襟,鞠躬的弧度尽显诚意。 “十八岁啊……”林序秋语气稍稍惆怅,而后话锋一转,“我要的是结果,不是时间。” 屏幕切换到实时监控,林序秋目不转睛地望着,无意识撕咬着嘴皮。 林懿正坐在客厅,一头银丝垂落在她脸旁,棉质手帕抹过左轮手枪,一丝不苟。 半晌,她抬头,视线似有似无地定在摄像头上。 林序秋瞄着监控右下角的时间。 2020/9/18 6:54:23 2020/9/18 6:54:24 2020/9/18 6:54:25 2020/9/18 6:54:26 在时刻跳转到2020/9/18 6:54:27时,监控画面中的人骤然移开了视线。 转而垂下眼,用手帕继续擦拭着手中那把左轮手枪。 “终于发现了啊……” 屏幕的冷光,映着林序秋勾起的嘴角,嘭起的卧蚕。 “我的好姐姐。” 她倾身,十指交扣在颌前:“我倒是要看看,你究竟……” “记不记得那场火。” 第3章 焚 关于2009年宁远机械工厂的那场火,林序秋知道三件事—— 第一、林懿曾向裴元序坦白过,那场火灾是她策划的。她说:“我要让打死妈妈的那个畜生生不如死。” 第二、火势失控后,现场竟发现了三具尸体:林懿的生父,还有一对被困在起火点隔壁休息室的夫妻。 第三、那对夫妻的女儿,叫小琪。 而现在,林懿却坚称:小琪是她孤儿院时期认识的朋友,L城的首富之女,参加过某项孤儿院的公益活动。 毫无疑问,林懿在撒谎。 从她委屈巴巴握着遗嘱缩在林序秋怀里哭泣,嘴角却在暗中上扬的那一刻,林序秋就知道,这个人嘴里永远没有真话。 连警方都能骗过,以“意外”结下火灾这场案件,事后把当时名为“许一楠”的林懿当成火灾幸存者。 许一楠这个人身上有太多秘密,倘若不了结,林序秋的【继承人替身计划】便会功亏一篑。 十年了,林序秋等了十年了。为的就是给许一楠编织一个金钱堆砌起来的梦,好让她在台前成为主家掌权人,自己则居于幕后掌控着许一楠。 毕竟……控制一个人,比掌管整个家族企业,更轻松不是么? 逍遥自在。到时,没有人再能困住林序秋。 她必须找到小琪。 或是,从林懿口中套出全部真相,再彻底抹去一切阻挡她“替身计划”的存在,确保她苦心经营的一切,不会在某天因为过往的罪孽而毁掉。 没有人敢挑战她的权威。 【大小姐,您要找的人,我帮您找到了。】手机一震,林序秋扫了眼,是梁管事发来的消息。 她的办事效率一向很高,18号晚上林序秋才交代的事,仅仅两天后便有了头目。 林序秋指尖飞快敲打:【在哪?】 【苏城老城区,需要我替您前去交涉吗?】 林序秋皱眉,打字:【不用,做好你分内的事就好,其他的还轮不到你管。】 屏幕暗下,周遭人潮的吵闹声涌入耳膜里,令人有些烦躁。 今天是L大迎新活动的第一天,各大横幅被风刮得呼啦啦地响,林序秋坐在石膏娃娃的摊位前,百无聊赖地看裴元序握着画笔,给那只库洛米大面积填色。 她和旁边的江礼然一样,对美术几乎一窍不通,在这等半天,眼皮沉得直往下坠。 唯有刚刚那条消息,像一针强效提神剂,瞬间击破所有昏沉。 她倾身凑近裴元序,耳语:“圆圆,事情有进展了,你先跟我来,几分钟。” 裴元序画笔一顿,似没意料地抬眉,随即点头,转向江礼然。 “礼然,你帮我画,我陪秋秋去上个厕所。”她嗓音温软。 江礼然看着递过来的画笔,又看向站起身的裴元序,眨眨眼。 “啧。”林序秋最烦她这副在裴元序跟前就反应迟钝的呆样,“没听见吗?我们去上厕所。” “懒牛懒马屎尿多。”这下江礼然倒是怼得快,明明平时卡不出个闷屁的。 林序秋可那没闲工夫陪她磨嘴皮子,拽上裴元序的胳膊,提脚就走:“圆圆走吧,别管她。” 现在的要紧事就是赶忙逃脱这里,免得江礼然又要滴溜溜地跟着裴元序去,坏了她的好事。 像江礼然这般心思单纯的人,就不该蹚这趟浑水。 可臂弯忽地被往后扯了下,林序秋一回头,就见裴元序停在江礼然旁边,用画笔底端怼了怼江礼然的肩:“帮我画嘛~” 交代个石膏娃娃都要打情骂俏,服了。。。。 林序秋松开裴元序,架起双臂看着两人,等待。 面前这两人浓情蜜意得如同真情侣一般,一个撒娇一个傻笑,不知道的还以为早捅破那层窗户纸了。 生日宴那晚,林序秋就在监控里看过,这俩家伙在她家大门前极限拉扯,又是抱又是拉手腕的,堪比热恋期。 要不是裴元序以劝她少抽烟为借口,暗示她别多问,林序秋还真觉得她俩背着自己在一起了。 不过这事确实不归自己管,既然发小不想提,她也懒得纠结自己被当成电灯泡的事实。 除了有点无语和困惑罢了。 安排妥当石膏娃娃后,裴元序终于回过身,装模作样掏出一包纸巾来,林序秋一笑,顺手接过,旋即拉住她手腕,往公共洗手间的方向去。 表面功夫自然是要做到位的,林序秋和裴元序穿过乌泱泱的人群,待距离足够远时,骤然调转了路径,七拐八绕。 这招两人屡试不爽,十四年的相处,早让彼此发酵出天衣无缝的默契。 儿时,两人就是这么逃私教课的,有时只需一个眼神,便能知晓对方的想法。 虽是踏进这所大学的第一个月,但林序秋已然在军训时踩好了点,大步流星地将裴元序带到一处深巷。 这是条楼体与围墙挤出的死胡同,平日几乎无人问津,围墙根处塞着一排瘦高的竹子,竹梢略塌下来,密密地交织在上空。 日光压得幽绿,割成细缝的窄巷里,偶尔钻过的风啸响。 “说吧,什么事?”裴元序站在林序秋左侧,长睫阴影落下,隐去眸中的光点,往常的天真烂漫顿失。 林序秋抵靠在砖墙上,没有立刻说话。 她掏出一个定制银烟盒,叼起一支寿百年,点燃时特意偏过头去,吐出烟雾。 她知道裴元序讨厌烟味,但在这种情景下,烟瘾比体贴来得更快。 正巧风大,也碍不着裴元序,林序秋深知她会默许。 更何况,接下来要谈的事,比尼古丁毒多了。 “火灾的事。”林序秋开门见山,解锁手机,递到裴元序眼前,“这个人,之前跟那对夫妻一起在那家工厂上班。” 屏幕上是梁管事发过来的资料,一位名叫周吟的女人,上到生平事迹下到照片住址,样样不落。 裴元序接过手机,垂眸扫视,表情静得如井水。 “你怎么又去查这个?”她先是问。 “不查,难道等这颗雷自己炸了么?”林序秋弹弹烟灰,“我得确保没人知道林懿是真凶。” “嗯,我知道。”裴元序把手机还了回去,“但如果查到小琪是谁了呢?你要怎么办?” “怎么?怕我杀人灭口啊?”林序秋挑起嘴角。 见裴元序一愣,她抚慰道:“放心,按我们商量的老规矩,给她一辈子都花不完的钱,就当是补偿。” “以慈善机构的名义吗?” 林序秋苦笑一声:“嗯。毕竟……所有人都说这是场意外。我不可能用血淋淋的真相去伤害小琪,让她活在仇恨里。” “至少,”话语一顿,她双眸低垂,手也坠了下去,“不能让她变成第二个‘许一楠’。” 沉默在蔓延,裴元序注视着那支燃烧的寿百年,袅袅雾丝被风吹得歪歪扭扭,最终散去。 真讽刺,毒害身体健康的烟,名字居然叫“寿百年”。 “秋秋,钱是买不来生命的。”裴元序温声说。 这道理三岁小孩都懂,可偏偏林序秋贫瘠得浑身只有钱,她无法像裴元序那样,经济富裕的同时,精神世界也丰盈。 她连自己的自由都要靠算计得来,爱于她而言是陌生的危险品,她滋养不了另外一个人。 “治愈”这个词,在她脑里的笔画,为零。 “事情已经发生了,没有回头路。” 林序秋侧身直视裴元序,狠狠将半截烟摁灭。 “我没有时间再花十年,培养第二个‘林懿’,我等不起。” 寿百年曲折地躺进属于烟的棺材里,林序秋食指一抬,便携式烟灰缸盒盖咔哒一声。 她补充道:“我只能尽量,把这些事情解决干净,赔偿已经是我能想到最仁至义尽的办法了。” 那枚小小的六角棺材形烟灰缸镶着链条,挂在她胸前晃荡着,浓浓的哥特风,明显是林懿的手笔。 裴元序盯着那,忧心地抬眸:“那林懿呢?她……” “她?”林序秋嗤笑一声,眼底凝起冷意,“她这么爱钱,我把她从孤儿院里捞出来当千金小姐,以后整个集团都是她的。她还有什么不知足?失去自由也是应该的。” “也是。”裴元序点头,侧过脸面向狭长的巷道,语调平淡,“但假如小琪已经知道真相了呢?” 林序秋笑了,脚跟一转,正对着她:“你是怕她会像林懿一样,举着火把来找我报仇?” 见身前人不语,林序秋拍了拍她的肩:“放心吧,她要是知道了,估计早一把刀捅死我了。” “更何况……害死她双亲的真凶不是我,是林懿,要死也是她先死。” 林序秋头一歪,笑意如白骨般摸上脸颊:“大不了我和她鱼死网破,林懿死了,我也没地活,总得先拼一把的。” 话音刚落,裴元序突然一把抓住林序秋的手腕,冰凉的指头扣得林序秋手背血管凸起,难以挣脱。 “林序秋……!” 听见裴元序猛地喊她的全名,林序秋看着纠缠的两只手,感觉指尖都开始发麻。 “我不想失去你……” 林序秋一怔,方才还算平稳的呼吸渐渐紊乱,视线交汇中,对方像是一块玻璃摔碎在冰层上,打捞出还是一片剔透净明。 “圆圆,替身这个主意可是你给我出的,没记错的话当时你才七岁。” 林序秋话外有话,放任裴元序紧握她的手腕。 “林懿曾经杀过人的事,也是你向我透露的,你要我怎么收手?” 事已至此,的确收不回,就像此时她与裴元序的姿势一样。 裴元序硬生生扯动了下林序秋,微咬唇瓣,眼神直逼她双眼:“可许一楠不是我选的,是你亲自把她带回家,把她打造成‘林懿’的。” 收养的那年,许一楠的履历仅仅是火灾幸存者,但谁又能料到,她竟会在多年后,亲口承认自己就是真凶呢? 林序秋辞穷理极,她深吸一口气,压住心中那股躁意:“圆圆,我不想吵架,你明明知道我也是很在意你的……” “除去你的亲人,我比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更在意你。” 最后一句的“任何”二字,林序秋说得很重,郑重的重。 事实也如此,从小到大只有她惯着裴元序这种公主脾气,毫无懈怠,连吵架斗嘴最后都是林序秋咽着芥末酱去赔礼道歉的,无论谁对谁错。 对视间,裴元序缓缓松开了手,随后垂眼整理着袖口,没再纠缠。 “那你下一步打算怎么找小琪?”半晌后,她问。 “这几天我会派人去查查,还有没有认识那对夫妻的人,如果有直接认识小琪的,那就更好了。” 林序秋正兀自转动着吃痛的腕骨,忽听一声叹气传来,她顿时循声瞥去。 “我管不了你,如果这是你想做的,那就去做吧。”裴元序劝不动了,“记得……不要伤害任何人。” 林序秋勉强笑一声,摊开掌心,手纹错综复杂,恍然间很像一棵雪松,针叶密密麻麻,每一根都嵌进她的人生里。 “手上早就沾满‘血’了。” 她喃喃着,忽地攥住裴元序的手掌,仿佛在将那抹看不见的殷红染上去。 “我们是共犯啊,不是吗?”她目光灼灼,唇角绽开。 裴元序看向紧握着的两只手,默然片时,随后抬脸,露出一抹浅淡而温柔的笑:“那我就祝你——早点重获自由。” “这样,我们就不用再过之前那种,黑暗的日子了。” “势在必得。”林序秋眉梢轻扬,放下手后靠回墙面上。 “还有十多天就会放国庆假,到时候,我们就一起去苏城。七天时间够我们查的了,摸清底细迟早的事。” “?”裴元序无辜地指了指自己,“我也要去啊?” 完蛋。林序秋拿膝盖想都猜得到她是因为江礼然,这人明明才跟圆圆认识半年而已。 “那我去吧,你别去了。”林序秋干脆摆手,没心情管了。 她瞟一眼手机时间,林懿的航班居然还要五个小时才落地,慢得要死,等得她焦灼。 她车队都准备到位了。 “为什么不直接交给阿梁去做?”裴元序咬上一颗橘子味棒棒糖,又问。 做、什么?贴身管家么……? 林序秋心头骤然一沉,冷汗霎时冒上后背,她怎么会知道林懿要回来了? 她分明警告过林懿那个疯子,把嘴闭紧!连银行卡都给她提前解冻了! 这两人天生是两颗同级磁铁,注定相斥,每一次靠近都酝酿着一股飓风,狭路相逢必搅得天翻地覆。 若是让裴元序提前知晓……后果不堪设想。 四年前废弃教堂里,那场枪架的教训还不够惹火么?输家只会是她林序秋一个人。 舔舔干巴的唇,林序秋眼神飘忽一瞬,直到目光落到裴元序脸颊,看棒棒糖塞得她皮肤鼓鼓囊囊的。 那双柔澈的瞳眸含着懵懂,望过来:“嗯?” 林序秋猛然清醒,她问的调查的事!哪是在问管家? 神经过度紧绷,竟使她连最浅显的话,都要去拆解言下之意。 她咽了咽喉咙,短促地干笑一声,迅速反问:“你信得过她?” 说话时,林序秋默默舒了一口气,心间却悄然漫进一丝歉意。 这可是她生平头一回,下定决心要瞒着裴元序一件事。她既然不信梁管事,那又为何要求别人信自己呢? 得亏裴元序没有读心术,她嚼着棒棒糖,含糊道:“前天你说她反水了,卡莱尔家那套水晶杯被处理掉的事,她没跟你妈说,监控也帮你伪造了。” 林序秋冷笑,散漫地倚着墙面:“目前还是墙头草而已。” “她妹妹的命……”她微仰起头,透过竹叶缝隙,朝稀薄的天光望去,“现在在我妈手上。” 凡事都有个度,她不能总依赖手下,事事都交给她们去处理。 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全靠把柄维系,知道得越多,兜里的筹码也就越重。 有些秘密,得抓在自己手里,亲自解决。 这样才不能被人扼住自己的生命线,随意牵扯。 否则,生死便由不得自己。 裴元序了然,长叹一声,动身朝巷口走去,背影被竹影染上一层灰绿色。 “我得回去画库洛米了,”她还是回头等了下林序秋,“不然礼然该担心了。” ………… 傍晚的机场,国际航班到达口人群拥挤,喧嚣鼎沸。 一片区域却被硬生生切割出来,几十名黑衣保镖筑起人墙,低马尾干练地梳起,这全女保镖的景象倒是有些稀罕。 但更引人瞩目的是,那十几块高高举起的灯牌,炫彩地闪烁着几个大字——【恭迎许意小姐】 这无疑在宣告:来者非凡。 许意,这个光鲜亮丽的海归身份,正是林序秋为通道中的那人,精心打造的假面,用以对外示人。 只有林家最核心的成员才知晓,【许意】这层光环下,包裹着的真实身份,实为林家二小姐,林懿。 虽称二小姐,但林懿实际却比林序秋年长两岁。只因她是家族后来者,众人都早已习惯称林序秋为【大小姐】,这一代表着绝对地位和继承顺位的称谓,便再未更改。 也绝不许更改。 此刻,真正的“大小姐”林序秋,就站在中心处,黑长直随意披散着。 即便身着休闲宽松的冲锋衣,也抵不住那深植于骨髓里的优越与掌控感,透过布料散发出来。 她墨镜遮眼,双臂环抱,唯有手指悠悠地轻敲着。 出口处骚动加剧,她嘴角噙出一抹玩味的笑,一个身影出现在她视线中。 林懿。 她甫一出现,周遭的空气仿佛凝滞一瞬,紧接着,密集的闪光灯亮起,此起彼伏。 这并非林序秋的安排。 只是那过于招摇的阵势,结合林懿那神秘的外形,让那些原本举着长枪大炮、苦苦等待本命的追星族,误以为邂逅了某位国际巨星,下意识调转镜头,按下了快门。 她也确实拥有这般拒人千里的星芒气场。 银发如冰瀑般泻至腰间,一袭黑色哑光长款风衣,步伐从容,平稳得好似那双细跟高跟鞋是直接长在她脚上的。 宽大的墨镜隐没住她的脸,只露出线条锐利的下颌。 薄唇间的那一抹艳红,便是她唯一的色彩,衬得皮肤更加冷白。 矜贵、沉静、冰冷,汇聚成的侵略性令人屏息。 她在出口处停顿片刻,而后笑了。 在机场顶灯和纷乱的闪光灯下,林懿自动屏蔽了那些对准她的镜头,插着兜径直向林序秋走去。 林序秋一笑,歪着头看林懿一步步走近,停在距她一步之遥。 她摘下墨镜,眼中盈满戏谑:“好久不见。” 林懿却未摘掉墨镜,只是懒懒地歪头,“好久不见,我的……” “妹妹?” 尾音微妙地挑起,她笑容渐盛,仿佛在念一个略带讽刺意味的剧本台词。 林序秋讪笑,翻了个白眼送她,“神经,装什么啊?以为是在演什么姐妹情深的大电影?” “到底是谁在装啊?”林懿慊弃地拧起眉头,“搞这么大阵仗来接我,跟明星接机一样。” 她目光扫过林序秋身后,那些灯牌还在尽职尽责地高悬着。 “只不过……”她忽然倾身,几缕银发垂落,擦过林序秋脸颊,嘴唇在她耳畔边低语,“这个灯牌错了,是林懿,不是许意。” 林序秋侧过脸轻笑,才又看向她,“姐姐,四年没见了,就不要纠结这些小细节了吧~” 话完,她竟凑得更近,唇差点触碰到林懿的耳廓。 “呼……”一股温热的气息灌入耳道,林懿身形一僵,条件反射般快速后撤,拉开彼此间过分亲昵的距离。 墨镜藏住了她可能的眼神变化,但那猝然绷紧的下颌,还是被林序秋尽收眼底。 如此抗拒,让林序秋得逞的笑容更深,她挑了挑眉,潇洒转身,不再看林懿。 只轻飘飘地丢下一句命令: “走吧,该回家上班了,许管家。” 第4章 刻印 车队驶离机场,锃亮的黑色加长林肯为首,车内宽敞得如同一间小客厅,应有尽有。 林序秋早已换上舒适的拖鞋,没个正型地歪在超长沙发上,双腿交搭着,顺手拎起一瓶开启的香槟就往水晶杯里倒。 “噗通——”冰块落入杯中。 斜对面,林懿翘着二郎腿靠窗而坐,闻声终于摘下了墨镜。 但她没去看林序秋,只是偏过头,望向窗外。 流光溢彩的街道、层层叠叠的居民小区、拔地而起的摩天楼,透过玻璃射进林懿的瞳眸中。 那光影、那密度、那高度,都远超十年前的记忆。 “Wow, the city……it’s grown even more……insane.” (哇,这城市……变得更……疯狂了。) 意识到这是国内,林懿才生硬地切换语言:“I mean……呃,我是说,变化真大。” “是啊。”林序秋没骨头似的起身,递给林懿一杯酒,“不像你们待的那个破地方,十年如一日,除了下雨就是下雨。” “破地方?”林懿接过酒杯,眼神鄙夷,“某人当年可是说‘伦城是我老家’。” “……Whatever.(随便吧)那会儿才多大?”林序秋腿一抬,搭上对面的沙发垫,身体陷进柔软的椅背里。 她悠悠地摇晃着酒杯,又道:“现在看来L城也挺好的,至少人心没那么复杂。” “你来L城就变得复杂了。”林懿嗤笑,她抿上一口酒,从风衣里掏出烟盒,叼起一支寿百年。 正要摸出口袋里的打火机,“咔哧——”,一簇橙火腾起,林序秋已然点燃自己唇间的烟。 她倾身向前,夹着烟的那只手举到林懿面前,手指一撩一转,劫走林懿嘴里的那支,同时将自己燃着的那支寿百年,塞入了林懿微张的唇瓣中。 动作行云流水,一丝反应的时间都没给林懿留。 微温、微湿的滤嘴混着林序秋唇齿间淡淡的酒气……属于她的气息,猝不及防占据了林懿的口腔。 林懿一愣,本能地咬住那支烟,烟草味与苦味都很熟悉,但也更浓烈。 烟雾缭绕着上升,她保持着姿势抿唇吸了一口,雾气从齿间飘出,谁也没看清对方的神色。 “谢了。”林懿举了举那粉色的烟条,靠回沙发。 林序秋没说话,只是躺回原位,叼住林懿最开始那支未点燃的烟,打火机一摁,再度“咔哧”一声。 火苗窜起,林懿特意没去看它,而林序秋深吸一口烟,手指夹着燃烧的寿百年,视线转向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吐出薄薄白雾。 烟头火光明灭,车内灰白雾霭缓缓扩散,与香槟的清冽、真皮的醇厚气味混合,街边光怪陆离的灯光透进来,流转在她清薄的侧脸。 疏离、奢靡又略带颓废。 “真令人感慨,四年了。” 林懿看着妹妹的脸,虚掉的高跟鞋在脚尖晃啊晃,“你这点火的业务倒是没手生。” “熟能生巧。”林序秋回看她,笑了笑,弹弹烟灰,“毕竟之前半夜被某个烟鬼的电话吵醒,第一件事也是摸打火机。” 这是事实,也是她们过去联系的证据。 林懿独自在伦城的那些日子,失眠或者压力爆棚时,会不分时段地给林序秋打越洋电话,要点烟“云陪伴”。 全然不顾L城的时差和林序秋的死活。 她瞥向林懿放在扶手边的银色点烟器,语速悠然:“不过你的可比我高级多了,电子点烟器,连火焰都没有,不怕烫着手。” “那是给你机会练习,别不识好歹。” 揶揄一句,林懿便偏过头去,目光重新投向窗外。 车队左右护卫森严,在平常的车流中鹤立鸡群,估计从外面看来场面甚是壮观。 林懿扯扯嘴角:“阵仗够唬人,不知道的以为迎接什么元首。” 林序秋轻笑一声,稍稍向她举杯:“For old times’ sake?”(念在旧情上?) 林懿嗤之以鼻,踢了踢林序秋这边的沙发垫,笑道:“花钱买排场,这一点你倒是没变。” “排场是给你撑的,许管家。”林序秋架起手肘,蹙眉,唇边却溢着笑意,“不然怎么显得我重视你?毕竟,‘重金’聘请你回来。” “重视?”林懿觉得荒谬至极,“我看是钱多烧的。怎么?怕我跑了,你这几万亿没人接手?” “跑?”林序秋讥笑,微微前倾,饶有兴趣地盯着林懿的双眼,“你舍得吗?我的好姐姐。” 林懿哼笑一声,唇间喷出稀薄的烟雾,她敲了敲厚重的防弹车窗,闷闷的声响。 “就这车我还真跑不了了。” 她瞟一眼外边的车辆,语气不知是褒是贬,“不过,你搞九辆车……不知道的还以为押运金条呢。” 林序秋被她逗笑:“你倒是喜欢用这种句式。老提这个,感动了?” “感动个屁,几万亿都砸过来了,还在乎这点排场?” 区区一个车队而已,无论是对林序秋,还是对摇身一变成为“林家二小姐”的林懿来说,都只是弹指间的小事。 此刻唯一的重点,是前几天林序秋在电话里许诺的,100%继承权。 一个月前,林序秋就曾联系过她,要求她回国,作为交换,她会在平分遗产的基础上,再添25%。 合算下来,林懿将会得到继承权的大头,75%。 可林懿当时没同意。 回国而已,明明一张机票一顿饭的事,林序秋竟然不惜血本掏出继承权来谈判? 后续甚至加码到100%。 那可是以万亿为单位的交易! 明显,这酒里有毒。 林懿掐灭烟头,抱肘靠进软座里,也就直言不讳了:“说吧,这么着急把我诓回来,肚子里到底憋的什么坏水?” “姐姐你不是一直知道么?”林序秋拎起酒杯,干下一口,眼底流出一丝疲惫。 “这个家,这个继承人,我是一天都不想多当了。现在全送给我的姐姐,不是天经地义吗?” 她顿了顿,笑意渐开:“当然,想你了也是真的,不行啊?” “倒是姐姐你,”她稍微前倾,隔着林懿吐出的白雾,直视她的眼眸,“四年没见了,电话里的‘想我’是真的假的?” 林懿心底冷笑,这家伙又拿亲情牌出来打,果然就别指望只靠几句话,能轻轻松松撬开她的嘴。 既然妹妹嘴这么严,那就别怪以后她利用管家的新身份,从中作梗了。 林懿忍住烦躁,耸肩摊开双手,一副无赖相:“你是真的那我也是真的喽。” 这文字游戏还真够滴水不漏的,林序秋冷呵一声,翻了个白眼直接扭回头,没兴致看她。 车内静寂下来,只剩若有若无的爵士乐在蔓延,和打火机的咔哧声。 稍顷,林序秋瞥向林懿,她指间的烟蒂仅剩半截,垂手时,火光差点触碰到沙发边缘。 林序秋眉头紧皱:“啧,你别把我车给点着了。” “你还缺那点钱买新车?”林懿反问。 林序秋笑笑:“确实不缺,就是不想和你死在同一辆车上。” “少贫。”林懿最终还是将烟蒂摁灭,继续挽着双臂,惬意地躺进靠背,“说吧,这几年在国内,祸害了多少小姑娘?” “祸害?我用得着霍霍谁?那是她们自己贴上来的。”林序秋无所谓地深吸一口烟,“再说了,大家你情我愿,图个开心。” “滚,就你那毛也没长齐的样子?指.套都没用过吧你。” “怎么?刚成年三天你就想让我用一箱子?不怕累死你妹?” 林懿笑了,再度从容地点上一根烟,略带点看好戏的神情,“裴家那个小公主呢?没天天黏着你了?” 她口中的“裴家小公主”自然指的是裴元序,这两人从小就形影不离,堪比双胞胎,还是用502胶水黏着的那种。 林序秋倒也明白林懿的敌意从何而来,懒得正面回答她,只反唇相讥:“哟,这就查上岗了?许管家。” “这叫了解雇主的近期情况。”林懿抖了抖烟灰,“我只是好奇,四年不见,我亲爱的妹妹身边,除了忠心耿耿的裴元序,还有没有点……新鲜刺激的?” “新鲜刺激?” 林序秋笑意就没下去过,侵略性的眼神扫过林懿的眉眼、唇瓣、微敞的风衣衣襟。 “眼前不就有一个吗?姐姐你一个人就够我‘刺激’好一阵的了。” 林懿手指慵懒地一勾,故意将嗓音放得魅惑:“晚上来我房间,更刺激。” 林序秋似被她的玩笑恶心到,盯着她的脸冷笑,“空调是不是有点太冷了?” “总比伦城那个死天气强。”林懿也笑一声,抱紧双臂配合她,仿佛室内气温确实低了些。 沉默又一次降临,霓虹光束在两人脸上交替掠过,四年的分别让彼此再见时,气氛都散发出浅淡的物是人非。 不知过了多久,车窗外的城市灯火逐渐稀疏,树林间的簌簌声先打破了寂静,偶尔传来几声鸟兽的啼鸣。 “这次你回国的事……”林序秋突然开口,低着眸子没去对视,“别跟圆圆说,也别出现在她面前。” 林懿有些许不耐烦:“电话里你就千叮咛万嘱咐,现在又提。你在怕什么?怕她跟你分手?” “……都说了我们不是那种关系。”林序秋抬起眼,紧紧盯着林懿,语气烦闷不少。 这些年来,她不知跟多少人反复澄清过无数次,可依旧收效甚微。 她才不愿自己与裴元序的关系被粗暴简化为,情情爱爱。她们清清白白,林序秋也问心无愧。 难不成朋友之间,就不能有宠溺的纵容和亲密互动? “I know.”林懿无奈道,直截了当地嘲讽,“You''re just ''good friends'' who happen to share a bed.”(你们只是会睡同一张床的‘好朋友’。) “我看见了,你生日那天晚上,她在跟另外一个人暧昧。”她换成中文补充。 即便这与林序秋和裴元序间的友谊差之千里,林序秋还是难逃直直刺过来的刀。 她歪着头,质问:“是啊,满意了?” “圆圆她现在有自己的专属挂件了,叫江礼然,我大学同班同学,高三封校那几个月跟圆圆是室友。腻歪得要命,消息都懒得回了。” “江礼然?”林懿脑里搜寻一遍,耸了耸肩,“没听你说过啊。这又是哪家的小可怜入了裴大小姐的眼?” “谁知道呢?圆圆就喜欢捡些……看起来无害的小动物养着玩。” “那不是挺好,省得她总来催你戒烟,喂你吃芥末酱。” 过去裴元序对林序秋“健康生活”那近乎强迫症的干涉,在圈内的名气可是响当当,这样一来林懿甚至有点幸灾乐祸。 她高跟鞋往林序秋那边踢了踢,“那你呢?没找个‘专属挂件’解闷?还是说……要求太高,找不到合心意的‘贴身’服务?” 林序秋没好气地瞪她:“滚。你以为我是你?金发碧眼、黑皮辣妹轮番上阵,忙得过来吗?” “哟,调查我?吃醋了?”林懿笑逐颜开,故意凑近了些,“可惜啊,那些都是过往云烟了。” “现在嘛……我的‘新工作’要求很高,得保持‘专业形象’,对吧?林、大、小、姐。” 见她摆出职业管家的身份,林序秋嘴角扯动,鼻息里喷出一股短暂的气:“是怕被扣工资吧?” “工资?”林懿迅速变脸,嚣张且得意地换成对妹妹的称呼,“小秋啊,我现在可是林家唯一的继承人了,还用得着你发工资?” 明晃晃的试探,在那份数万亿的资产没白纸黑字落到她名下前,一切都等于零,她要林序秋坚口承认。 得了便宜还卖乖。林序秋浅笑道:“确实不需要,但你的‘专业形象’,不得有人帮你好好塑造么?” 林懿笑音渺渺,一语道破:“花几万亿来塑造啊?” “我林序秋就是喜欢烧钱,有意见?” 林序秋挑眉,十八年来被金钱浇灌得理所当然的娇纵与任性早已刻入骨髓,每一个细胞都填满了四个大字:挥金如土。 但算计在上层阶级中永远存在,从贫民窟爬出来的林懿更是深知这个道理。 她压低眉头嗔怪,一语双关:“我倒不见得,你这样子像是在发烧。” “发烧的人是你,我的好姐姐。” 林序秋说着,取出一支冰镇的瑟诺斯香槟,缓缓注入杯中。 “要不要我替你消消火啊?” 酒杯稳稳推到林懿面前,杯壁顿时凝结一层白雾,林序秋掀起眼皮,却是居高临下地看她:“贴身管家,许、意。” “贴身?”林懿没有立马去碰那杯冒着寒气的酒,反而挑逗道:“哪种‘贴身’?林大小姐现在玩得这么花了?姐姐也想搞?” 露骨、下流,属于姐姐的百无禁忌。 林序秋睨她一眼,唇缝间泻出一缕极轻的笑音:“不好意思,太熟,下不去嘴。” “那你晚上睡不着怎么办?”林懿不依不饶,反着手背虚虚地支住嘴唇,嘴角一点一点上挑,追忆往昔,“总不得像小时候那样,揪着枕头夜扰姐姐闺房吧?” 她卧蚕鼓起,左眼下方的小痣被牵扯而动,恍惚间竟真有几分血缘姐妹的错觉,尽管她们的长相迥然不同。 “真不需要姐姐给你推荐几个……emmm,‘专业助眠师’?保证‘服务到家’。” 林序秋瞧着她那两颗与镜中自己几近相同的痣,慊弃之情溢于言表,犹如根烟被彻底点燃。 “你去死吧林懿!你脑子里能不能装点健康点的东西?” 目标达成,林懿这才拎起那杯寒气浓厚的香槟,笑得更欢愉,“关心妹妹的睡眠质量还不够健康?林大小姐对管家的要求还真是高啊。” 对付她这贱兮兮的模样,林序秋自有杀手锏,她轻描淡写地笑一声,“饿了?火锅还是日料?出门还是回家?” “火锅?”林懿脸色果真沉下来,她冷笑,下巴线条都绷得锐利,“林序秋你他爹故意的?” 林序秋满意了,眼眸与唇都漾开笑,她拿起手机,报菜名一般:“家里早就备好了,刚到的海胆、鳌虾、蓝鳍金枪鱼,还有冰镇梅子酒,再让阿姨拌个麻酱冰草?饭后来个水果捞?” 她特意安排的冰凉食物,所有食材都避开了任何形式地加热,生、冷、冰是林懿唯一的喜好。 她从不碰热菜。 闻言林懿眼里的霜终于褪去,身体肌肉也松懈下来。 她抿一口冰酒,抚平方才的躁郁,恢复调侃:“哟,还记得我爱吃冰草呢?看来你还算有点良心,这四年的越洋电话费没白烧。” “好歹我也是东道主。”林序秋始终低头在手机上快速打字,“毕竟某人的深夜时差热线扰人清梦,总得记住些消火的办法。” “少来,你那时候不也醒着打游戏?正好缺个陪聊的安眠药。”林懿侧躺进沙发,敞着的风衣下摆露出交错的两条长腿,酒杯在手里晃着。 暗暗的光线中,看着手机键盘上,妹妹清瘦的手指正飞快跳跃,林懿嗤笑一声:“你现在中文倒是熟练,26键都会了。” 记得当年妹妹回国时,总是习惯性地用拼音打英文,像个老年人一样手机都玩不利索。真就“伦城是老家”了,妥妥的外国人一个。 或者说,是假洋鬼子。 林序秋头也不抬,指尖动作不停:“这不入乡随俗?” “入乡随俗?”林懿鄙夷,哪有本国人用这种句式的。 机场离庄园太远,聊了将近一个小时还没到家,林懿虽已躺下,但一股疲惫还是挟着强烈的眩晕感汹涌袭来。 揉揉太阳穴,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视线都有些模糊。 “Still hate this **ing jet lag. (还是讨厌这该死的时差)”她低声抱怨。 林序秋闻声望去,车内灯光下,能清晰看到林懿眼下浓重的青色,和眉宇间无法掩饰的憔悴。 “Told you to try to sleep on the plane,Even just a few hours helps.Dumbass.”(告诉过你试着在飞机上睡会儿,哪怕几小时也有用。笨蛋) 她眉头轻蹙,见姐姐手中那岌岌可危的酒杯,顺手接过替她放好。 “Shut up!”林懿不耐地半睁开眼,瞪她,“Boring.” 这孩子气的样子,也不知道谁才是姐。 林序秋低低地笑了几声,她没回怼林懿,只任她睡,自己则处理着手机里那堆积压的消息。 见对方无所动静,林懿倒有点不习惯了,她整个人窝在真皮沙发里,小臂挡住脸,焉焉地说:“Whatever. You know I can’t sleep sitting up.”(随便吧。你知道我坐着睡不着。) 她颓然地放下手,偏头恶狠狠地盯着妹妹,控诉:“And whose bloody fault is it that I had to rush back at this ungodly hour? ”(而且我这么着急赶回来是哪个混蛋的错?) 锁屏音响起,轻微的“嗒”声,林序秋放下手机,上身迫近林懿,压出一片阴影笼罩着她。 她没去以审视的目光去注视林懿,而是将视线飘向她骨节嶙峋的手背上,静脉浮凸如青色藤蔓,缠着深浅不一的烟头烫痕。 在林懿屏息的那一瞬,她已然牵住林懿的指尖。 没有丝毫犹豫和停顿,手指被拉起,力道之轻柔,肌肤间的相触宛若只是为了卡住她任何想逃的动作。 下一秒,她俯首,温热的双唇落下,在林懿手背间印出一个看不见的章记。 林懿眼睫颤动,酥痒感在皮肤表层弥漫开,渗进血管里。 这是一个标准的、带着旧时代贵族气息的吻手礼。 唇与手背接触的时间极短,甚至不足一秒。没有缠绵,没有**,有的只是妹妹对姐姐的安抚,还有一种富具老钱仪式感的宣告。 那触感热烫、柔软、干燥又不失润度,移开时伴随着喷洒的呼吸,轻巧掠过。 她在用吻给某种文件盖章,很私人的章印。 “Mine.”(我的错) 林序秋抬眸,眼神平静无波,迎上林懿因疲倦而涣散的眼眸,那里藏着半点惊愕。 “ But I promise, it will be worth it.” (但我保证,这很值得。) 那只手还悬在半空,林序秋仍旧没松开,得寸进尺地握住,拇指摩挲着吻过的那一小块皮肤,仿佛要将自己的气息彻底渗入对方的骨血。 那微妙的湿热与麻痒感不断在手背放大,林懿死死盯着妹妹那张波澜不惊的脸,切实地体会到姐妹转变成主仆的寒意。 她是认真地想让自己担任贴身管家,就算付出上万亿的代价,也要在所不辞地把自己变成她真正的所有物。 林懿胸中翻涌起一股被冒犯标记的强烈怒意,裹挟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依赖? 钱,她需要更多的钱!买她的忠心和命! 所有情绪在林懿脸上凝聚成一抹刺骨寒冷的笑,气声从齿间磨挤出。 她指梢倏地一缩,手臂却似浸水的毛巾,软绵绵地荡了回去,疏懒如抽丝,从林序秋掌心淋漓滑落。 “We''ll see.” (那走着瞧。) 林序秋淡笑,品着酒看林懿合上眼,车内又一次陷入静默。 细微的呼吸声环绕在耳边,车往林荫道的更深处去,窗外一片黑魆魆持续着,毫无光亮再照进来。 林序秋吞云吐雾,斜倚着沙发扶手,望着林懿偶尔因车身颠簸而蹙起的眉心。 她没有睡意,林懿也并未沉睡,只是那在黑色皮革中铺开的银发,淡青的眼皮,均匀的呼吸,暂时剥离了平日里那份咄咄逼人的危险感。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脆弱的、易碎的假象。 不禁让林序秋忆起,孤儿院里因为还手暴揍同伴,而被关小黑屋不给饭吃的小女孩。 良久后,一束金光划破幽暗,车速慢了下来。 此时,方才闭目养神的林懿缓缓睁开眼,瞳眸里是长途飞行后的混沌,像蒙了一层雾气的玻璃。 她没去看林序秋,也没动,只凝视着红丝绒车顶。 “So……the big inheritance payday……”(所以……那笔巨额遗产……) 声音浓稠而沙哑,她舔了下干涩的唇,扭头看向对面的身影,眼睛初时有些失焦,随后一点点清明。 “when do I get to see the actual contract? Or is this just a very expensive prank?”(我什么时候能看到真合同?还是说这只是个超贵的恶作剧?) 林序秋吸了一口手间的寿百年,叹息似的吐出,浓白烟雾模糊了她的面容,却遮不住那骤然射过来的,洞悉一切的眼神。 她将那半截烟熄灭,闲适地后靠进沙发深处,双手随意搭着,宛如坐在自己的王座上。 “Patience, darling.”(耐心点,亲爱的。) 她称呼得亲昵,口吻却像在教育孩子的长辈,属于上位者的特权。 “Good thingse to those who wait……and serve impeccably.”(好东西总是眷顾那些愿意等待……并且服务无可挑剔的人。) 第5章 监狱 庄园坐落于L城郊区的密林深处,虽修了条宽敞的柏油路,但本地人很少往这跑,连职业采药人都只敢在外围转。 倒不是怕迷路,而是道路直通林家祖坟大门,透着一股连接阴阳两界的阴森,活人贸然靠近,总觉得不太恭敬。 偶尔有迷路的司机误入,骤然瞟见那黑黢黢的尖塔和飞扶壁,再远远望到围墙旁若隐若现的墓碑,无不吓得魂飞魄散,猛打方向盘掉头离去。 可偏偏,林序秋就是看中了这块地。 当年她才十四岁,按理说,一个半大的孩子要买地建庄园,怎么听都像胡闹。 但“地球Online”这个游戏,林序秋在还是颗卵子时,下载的就是无限金币破解版。 作为林家独女,“这个家的王”,她的名字早在族谱上占好了位置,一切都唾手可得。 母父是林氏远亲联姻,族谱往上数四代,名字全挤在同一页纸上,血脉正统得不容置辩。 一座庄园而已,她祖祖一句话的事。只不过,这个选址…… 让地产中介捧着合同的手直冒冷汗,眼睛不由得往地图上瞟。 “林小姐……”中介咽了咽口水,“这地段……是不是太靠近祖坟了些?” 十四岁的林序秋靠在软座上,双脚搭在水晶桌面,正翻着预设的庄园设计图,闻言头也不抬:“近点不好吗?省得扫墓的时候走远路。” 她父亲东林海,这个林家女系血脉中少有的男性,保镖似的站在她身旁,只得接过中介手中的合同,略扫了一眼,便笑了。 “与祖茔比邻而居,倒像是你会做的事。”他抽出西装内袋里的钢笔,笑容浅淡,“只是族老们怕是要睡不着了。” “那就醒着,你有意见?”林序秋撩起半边眼皮瞥他,又低眸继续看设计图,“祖祖都同意了。” “死人守规矩可就够了,活人又何必装睡。”她放下腿,在父亲的一言不发中,将信托凭证推了过去。 纸张下方,钢印极其清晰,是一座雪山的雕纹,林家的族徽。 碍于未成年的身份,合同终究是东林海签的字,款项走的却是林序秋的私人信托。 那是她七岁那年,姥姥划到她名下的资产,足以买下半个L城的郊区。 中介慌忙抱住签好的文件,后背绷得笔直,手有点抖。 传闻在林家,女人是君主,男人从来都只是陪衬,无外乎年龄与辈分。今天,她算是见识到了。 庄园建成后,这事便在整个L城的上流圈层里炸开了锅,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 “疯了!林家那小祖宗真当是疯魔了!” 某场茶会上,捻着佛珠的老太太一拍桌,翡翠镯子叮当响。 “把活人宅子杵在祖宗眼皮子底下?也不怕半夜祖宗上来敲门讨说法!简直闻所未闻!” 旁边端着英式骨瓷杯的时髦女人立刻翻了个白眼,撇撇嘴道:“啧,老古董。你老懂啥呀?人家那叫有个性!有魄力!林家祖坟的风水,那可是出了名的龙脉宝地!挨着住,沾点气运怎么了?” “再说了,你知道那庄园里头长啥样吗?” 她凑近了点,声音压低,却难掩那股羡慕劲儿: “那地方……啧啧,据说是照着欧洲古堡弄的,整得跟外国电影里的吸血鬼城堡似的!尖顶子戳老高!里头?古董家具都算平常,听说连马桶圈都镶着金边儿!” 像是分享完一个惊天大的秘密,她回正身子,涂着红指甲油的手轻巧地一撩。 “这才叫真格儿的风水,活人住那儿,可不比守着冷冰冰的墓碑强百倍?” “哼,暴发户做派!仗着家里有钱胡闹呗。林家祖上积的脸面,怕是要毁在这丫头手里……”也有人酸溜溜地嘀咕,可话说到一半,自己先蔫了。 毁?谁敢说林家毁了? 那雪山族徽代表着的,可是实打实、深不见底的泼天富贵。 林序秋想怎么造,还真轮不到外人置喙。 大家伙私下里嚼舌根,酸是酸,羡慕是羡慕,可话里话外,总还掺着几分说不清的忌惮。 或是对“林”这个姓,又或是对威严凌厉的林董,还有……板上钉钉、不按常理出牌、出生即开挂的集团继承人林序秋。 外头的风言风语,丝毫吹不进那片幽深的树林,那座哥特式城堡如庞然大物,光光耸立在那,就能镇压四方。 名义上,庄园大门悬挂的,是刻着林氏雪山族徽的厚重铜牌——林氏庄园。 可每一个但凡能被允许踏入其中的人都心知肚明,从选址、设计、出资到里面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甚至后山那个焚化炉……这里的一切,只臣服于一个名字。 林序秋。 那扇缠着玫瑰刺藤的铁艺大门,开还是关,只听从她一人的意志。 近在咫尺的祖坟?在她眼里,不过是她宏大棋盘边上的一枚棋子,沉默而被利用,安静地摆在那儿就行。 这座黑与红的哥特式庄园,是她的地盘,她的王国,她的堡垒。 更是,她四年前就在计划建造的,此刻林懿的监狱。 毕竟,这座庄园,除了太过私密的洗手间和衣帽间,全方位二十四小时监控。 人们不是都很好奇,她林序秋是不是疯子么? 那么,就让林懿,这个总喜欢把枪口抵自己脑门上的精神病回答好了。 疯子,才更懂疯子。 在林懿看到这一座完全为她量身定制的私人囚笼时,林懿会作何感想呢? 林序秋实在好奇。 从车队驶入铁艺大门的那一刻,她就开始观察着林懿的反应。 而林懿只是倚在车座上,摁灭手中的那半支寿百年,视线投向窗外,面无表情。 车最终停在庄园的主楼门前,映入眼帘的是一幢中世纪哥特风城堡,建筑高耸入云,犹如约克大教堂。 但与之不同的是,配色采用了林懿最爱的黑、红两色,整体为黑色,血红色的花窗玻璃和主门作为点缀。 林懿轻挑眉头,眼神多了几分细微的变化,这一瞬表情的转换被林序秋看得一清二楚,暗暗笑了笑。 对,就是要这样,好好看清楚,我赋予你的一切。 包括,囚徒的身份。 车门被黑衣保镖恭敬地拉开,林懿率先跨出,高跟鞋踩上直铺往城堡台阶的红毯,迎面而来的风扬起几缕银发。 夜已深,月光笼罩下,空气新鲜不少。 林懿深呼吸着,庭院浸着的冷香涌入鼻尖,泥土、冷石、玫瑰枝叶的气息搅浑在一起,沉进她的肺腑,层层剥开又倏然消散。 原来种的是玫瑰啊…… Rose,Rosy…… 她嘴角稍有扯动,不管不顾地迈步走向主楼正门,好似她才是这里的主人,压根不需要在意身后的任何人。 前厅的大门敞着,里头灯火通明,还未进门,就已然瞥见一扇巨大的蝙蝠状吊灯,黑翅膀向外延展开来,宛如下一秒就能吞噬所有。 视线焦距在吊灯后方,一座燕尾型楼梯盘旋而上,台阶中间的平台上,仿真壁炉火光跳动,虚假的温暖。 她走进门,才将将看见壁炉上方镶着金框的油画,内容不过是一只张开双翅的蓝闪蝶,蝶翼钉在画布上,钴蓝的磷粉似乎正簌簌抖落。 冷艳的美丽。 可那画上,竟破溅着暗红的痕迹,像有人攥着蝴蝶标本,朝画布开枪,血液猛地从弹孔里喷涌而出。 她蹙眉,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幅油画,脚步还在前行,最后停在前厅正中.央。 她有点恨这里。 恨庭院里种的玫瑰是裴元序所爱,恨蝴蝶是裴元序代表之物,更恨,那副油画是自己亲笔之作。 Rosy Gin,裴元序的英文名,十年来在她舌齿间嚼过无数次。 从一开始的亲昵,到后来的冷漠,再到,如今的怀恨。 她们原本可以是好朋友的……! 林懿咬紧牙关,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那幅油画,随即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放松了紧绷的下巴。 她悠然地挽起双臂,头慢慢转动,环视前厅一圈。 装修风格倒是她爱的那一类,交叉肋状拱顶、高侧窗、十字架、暗色天鹅绒帷幔、骑士盔甲……每一件都精准复刻了中世纪的哥特艺术。 “你这房子……”她语速慢悠悠的,空阔的大厅里全是回音,“不错呀。” 尾音刚落,一股温热的触感便贴上了她腰侧,林序秋靠在她后背,双臂将她揽住。 妹妹像儿时那般,下巴搁在她肩膀,呼吸的热气拂过她耳廓:“为你打造的,喜欢吗?” 林懿可不信这套甜言蜜语的说辞,她手肘往后一抵,撞在林序秋腰腹,力道不轻不重,刚好把人推开半步。 “少来这套。” 林序秋闷笑一声,没因那一下推拒离开,反而将头再次靠在林懿肩上,黏得更紧密。 颈侧的银长发成为了两人唯一的阻隔,林序秋鼻端蹭上那缕发丝,嗅着她的气味。 初闻,是微醺发酵感的朗姆酒的醇,包裹着干燥的雪松木香,仿佛一杯烈酒旁边放着的雪茄盒。 尾调,是徒手掐断常春藤藤蔓时,绿意汁液一瞬间迸发出的生涩青苦,直冲鼻腔。 该如何形容这种香气? 林序秋想到几个词:诱惑、堕落、冷峻、坚韧、鲜活、锋利,甚至有一丝原始的生命力和野性。 最主要的词,是熟悉。 来自四年前的熟悉。 她痴迷这种气味,就像是在原野里嗅到同类的气息,不论要走多少弯弯绕绕的路,都必须接近味道的源头,最后将它划入自己的领地。 “这么多年了,姐姐你还是没换香水啊……”林序秋呼出潮湿的气,漫进银发里,紧贴着的姿势纹丝不动。 林懿感觉脖颈痒痒的,她侧头,余光斜睨着那颗脑袋的发顶,没躲。 “怎么?你喜欢啊?我送你?” 林序秋笑音更清晰了些,她抬起脸,看着林懿侧脸的轮廓,“姐姐你还是先赚钱吧。” 一听这话,林懿觉得好笑,“一瓶香水而已,我有的是钱。” “不是钱不钱的问题。”林序秋埋进姐姐的颈窝,声音含糊不清,“香水……要喷在对的人身上才香。” 林懿嗤笑,微微侧过身,稍微拉开了点距离,手摊开在林序秋眼前,“那你先为刚刚的行为付费吧,闻一口二十万。” 果真是财奴,连气味都能当作利益交换。 林序秋无视了那只伸过来要钱的手,目光粘在林懿脸上,反问道:“几万个亿的资产都给你了,我闻一口怎么了?” 林懿散漫地收回手,也反问她:“你那是只闻了一口吗?” 确实不止一口,但林序秋是个“厚脸皮”,林懿不要的,她偏要。 她一只手从林懿腰间抽离,食指拢起林懿脸旁一簇散落的发丝,缠绕在指尖把玩着。 “你是我的姐姐,我闻一辈子,也是应该的。” 简直是个无赖。 林懿忽然笑了,她凑近林序秋的脸,薄薄的红唇在林序秋眼中一开一合 。 “想跟我睡啊?” 当然不是指单纯的姐妹依偎着窝在床铺里,她们之间从来没有这种温顺的话题,在道德边缘徘徊,才是能杀死比赛的手段。 林序秋享受这种棋逢对手的感觉,她低头轻笑,迅速撤开半步站直,食指顺势抽开,银发霎时滑落。 她双手插进冲锋衣口袋,笑着摇头:“不想,我可买不起。” “林大小姐这么有钱……”林懿上身缓缓欺近她,“买一晚不是轻轻松松?” 林序秋与她对视,瞧着姐姐那神态,像是在酒吧里对某个试图搭讪的陌生人开价。 “只能我一个人买吗?” 林懿双眼弯起,耸了耸肩:“当然不是。” “那我还花这冤枉钱干什么?”林序秋歪头,站姿更加松弛。 冤枉钱——这三个字从妹妹口中吐出还真是荒谬。 众人都说她是“慈善家”,勾勾手指就养活了一大半奢侈品店柜姐、整条街的豪车销售、三家濒临破产的拍卖行。 就连脚下这座庄园,仅凭她一句“不喜欢住那些平平无奇的别墅和高级公寓”,就屹立了起来。 每一笔支出都毫无章法,却又理所当然。 此刻竟在纠结性价比,像昨夜还豪掷千金买欢的恩客,今早就开始计较酒钱,林懿不禁笑出声:“小秋啊~你花的冤枉钱还少吗?” 林序秋也低头笑了:“对比几万个亿来说,那太少了。” “要不……”她摊开右手,“姐姐你分我点,我再来买。” 提起继承权,林大小姐就上这乞讨来了。林懿一把拍掉妹妹的手:“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来的道理?安安心心做个穷鬼吧你。” “嘁,”林序秋翻了个白眼,“我看你根本就没在想我,是财迷心窍吧。” 林懿没否认,她微扬起下巴,双臂架在胸前,将问题抛了回去:“那你是想我才让我回来,还是什么?” 答案不言而喻,两人心里都明清得很。但猫捉老鼠的游戏一旦开启,那林序秋可要好好陪姐姐玩一玩了。 她一脸无所谓地耸肩,故意卖关子:“猜猜看喽~你觉得呢?” 林懿唇角上挑,倾身凑近林序秋的脸,直视她的双眸。 “是你喜欢我?” 前厅的空间过于宽敞,此时除了她们没有任何一人,这句话清清楚楚地荡开,撞到墙面又弹回来,孤零零的回响。 脸与脸离得太近,每一次呼吸都能感受到彼此独特的气息,视线交汇中,头顶悬着的十字架正凝视着她们。 更高更暗的角落里,监控摄像头的红点闪烁着,如同一只永不闭合的眼睛,时时刻刻记录着她们的一举一动。 这不是林序秋一个人的监控,背后站着的人,是母亲。 如果开黄腔是朋友间的插科打诨,如果搂抱姐姐是妹妹的常态,如果说“一辈子”是亲人间的承诺。 那么,这一句“喜欢”算是什么呢?母亲会听到吗? 不,她们是雇主与管家,听见又如何? 疯子果然更懂疯子。 林序秋笑意更深,盯着林懿左侧的眼下痣,只回:“是你喜欢我。” 室内静了下来,两人相对而立,彼此的泪痣与嘴角痣如镜中倒影,空气变成了一面看不见的镜子将她们分隔两端。 她们痣与痣对称生长,身高分毫不差,此时吐出的字句也完全重合。 但却含义颠倒。 一个疑问句,一个肯定句。 就像她们的出身和社会地位,原生家庭给她们套上相反的枷锁,却又让她们在诡异的对称中,成为一对悖论。 “啧。”林懿扯了下嘴角,打破这该死的相视寂静,“玩你爹文字游戏呢!” 林序秋无辜地歪头:“姐姐不是最喜欢玩了吗?我在陪你啊~” 林懿没心情接招了,双手插进风衣口袋,转身就要往门外去。 “想陪就陪我去商场吧,我可一件衣服都没带。” 看着夜风灌进姐姐的风衣下摆,林序秋懒散地倚在燕尾型楼梯扶手,揶揄道:“想买衣服叫人送到家里慢慢挑好了,你非要出去装一下吗?” “这不是……”林懿缓慢地回头,似笑非笑地看着那位慈善家,“妹妹你教我的吗?” 林序秋倏地嗤笑一声,似无奈地摇头:“我可没那本事教你,我不过是个平平无奇的大学生。” 她抬眸,漆黑的眼底被壁炉的橙光折出一抹亮色:“倒是姐姐你,可是家中唯一的继承人。” 唯一? 林懿彻底回过身来,一步一步逼近,高跟鞋让两人有了些许身高差,她试图用这种差异制造出压迫感。 那股朗姆酒的香气愈发浓稠,林序秋被她挤在楼梯扶手前,几乎挪不动半步。 林懿笑意盛放:“托你的福,我的好妹妹。” 林序秋正面承接着那灼灼的目光,笑着划起地牢:“出去可就不能叫妹妹了哦。” 林懿刻意叫她的乳名:“小、秋、秋~” 林序秋倒也不来气,毫无情绪地骂一句:“林懿你个神经病。” “你也是。” 两个疯子的彼此指认结束,林懿的手探入风衣口袋。 旋即,手机屏幕解锁,直直怼向林序秋。 “你监视我?”她质问得干脆,像在拔枪。 林序秋的眼神掠过手机屏幕,略微分辨出那是她抱着黑王蛇,与林懿隔空对视的录像,于是低声笑了。 “怕姐姐想不开而已。” 傲慢、轻视、解释得置身事外。 见状林懿轻抬眉头:“是么,这么关心我啊?” “是啊。”林序秋坦然,“姐姐你和我……可是名正言顺的姐妹呢。你不也很‘关心’我吗?” 互相窥视,泥菩萨笑土菩萨,谁也别说谁。 林懿收起了手机,切换对峙的路径:“名正言顺就不需要叫‘许意’了,而是‘林懿’。” “哦?可你现在是我的贴身管家,许意管家。” “是喽,小秋。”林懿冷笑,咬牙切齿。 两人默契地拉开距离,林序秋背对林懿,慢步走上燕尾型楼梯台阶。 “都当管家了,还叫这个啊?” 林懿悠哉悠哉地跟上她的脚步,问道:“那你想让我叫你什么?” 上钩了。 林序秋停下脚,偏过头去,目光锁定台阶下的姐姐,笑意攀升上眼眸。 “叫‘主人’。” 第6章 姓名 主人。 这两个字冲破了她们所有的关系。 于目前雇主与贴身管家的明面关系来说,这称呼除了太“旧社会”,无可厚非。 可她们暗地里,她们是朋友,是亲人,是会叫同一个女人“母亲”的姐妹。 几乎是在听到这个称谓的一瞬间,林懿脸上的笑兀然离去,整个人怒不可遏。 “你疯了吧林序秋!” 她双眼死死盯着台阶上的人:“小众游戏玩多了?你去酒吧找找吧,那里多的是人陪你玩。” 林序秋嗤笑出声,表情很欠:“你好可爱啊姐姐。” 瞧她这般,林懿更是怒火中烧,三步并作两步,踩上台阶直逼林序秋那一层。 “砰——!”脊骨猛地撞出闷响,林序秋被她掐住脖颈,直接掼倒在楼梯上。 林序秋吃痛皱眉,颈部一股窒息感在上涌,那只手越来越用力,指甲都陷入她的肌肤里,活像真的要治她于死地。 方才她特意嘱咐,任何人不得在此时间段进入前厅,两人的身影就在这隐秘而空旷的空间里交织,只有头顶的十字架和监控见证着这一刻,如同幼时两人不顾旁人目光为一个限量版玩具打架。 那张白如枯骨的脸近在咫尺,烈焰的红唇衬得她的面容更加诡谲,姐姐像是一个留际于人世的冤魂,潜伏在大大小小的黑暗里。 在哥特式城堡内,好美…… 气息被扼住,一阵阵长鸣在耳边上升,萦绕在脑里变成一团乌黑。 银长发曲曲卷卷,落进林序秋的冲锋衣领口,发尾在急促的呼吸中迈往她的胸脯。 痒死了…… 林序秋嘴角咧开的笑意依旧没减,她缓缓举起双手,投降。 见状林懿并未放过她,狠狠抠了一下她的颈侧,抓痕与鲜血霎时冒了出来。 指甲缝里,甚至嵌了一小块皮肉。 “嘶……”林序秋蹙眉倒吸一口气,却还在笑。 她抬起手,用手背抹下伤口处渗出的血,随后贴上林懿的颧骨,由轻至重地擦在那张苍白的脸上。 “姐姐……血配你,更好看。” 林懿气得头脑发胀,眼神似要将林序秋活生生剜成一片一片。 却发现自己,竟找不到更有效的反击方式——光是打骂,似乎只会让这家伙更“爽”。 “骟你爹的……!”她咬牙骂一句,推开林序秋,站起身来。 林序秋故意病危病人般的咳嗽几声,全身摊在楼梯上,装可怜似的。 在瞥见姐姐鄙夷的目光时,她才撑着台阶,慢条斯理地也站起来。 拍了拍衣摆上的灰,她后背和脖子还在隐隐作痛,那感觉像是去做了一次正骨。 她喘着粗气,补回刚才被掐断的呼吸,林懿压根懒得管她这副虚弱的样子,反身就往燕尾型楼梯平台上走。 林序秋扭头,目光跟随那抹背影而去,旋即滴溜溜地跟上姐姐,扑上去,双臂如游蛇缠上她的腰。 “姐姐你变了,没有以前那么熟练了。” 林懿被迫止住步伐,垂眼,看向那双交叉在她腰间的手。 今天第三次了,简直是块狗皮膏药,就喜欢黏别人身上。 她挑眉,想都没想,拉住林序秋的一只手顺势往下,甚至更深处去—— 指尖划过风衣布料,林序秋瞳孔一震,瞬间应激。 “你干嘛啊?!”她立马抽回手,弹开身,“不至于这么饥渴吧?” 林懿终于扬眉吐气了一次,挑唇笑了。 “你也好可爱啊,妹妹。”她侧过身来,手背擦过脸颊上即将干涸的血迹。 随即,贴上嘴唇,血液斑驳地沾到唇间,给她的唇添了一分新的色彩。 她就在妹妹眼皮子底下,用妹妹的血当口红使,即使涂抹不均匀。 林序秋望着林懿满脸是血的模样,捻了捻刚刚触碰到她的指腹,眉头紧锁。 这女人花了她十年的钱,像古堡里靠人血生存的吸血鬼,现在竟敢拿她的台词来对付她,得寸进尺到无法无天了? “别把我跟你那些小情人相提并论。”林序秋冷斥道,恨不得马上呼个电话,把林懿所有的卡再次停掉。 就像三年前揪到姐姐背着她玩俄罗斯轮盘那样。 看来永远游刃有余的林大小姐,也会因此气急败坏。 林懿云淡风轻地一笑:“你看到了?” “废话。”林序秋懒得去看她,“在那个客厅里啃得头发都乱了,我看不见?” 之前隔着监视器屏幕,林懿隔三差五就带女人回家的画面她早看腻了。 “我就是要让你看见。”林懿加重语气,歪头。 林序秋无语至极,送了她一个中指。 “得了吧,该说正事了。”林序秋走向壁炉,倚靠着台面边缘,“叫什么?” 十年来,林懿一直以林家资助的留学生【许意】的身份示人,当年两人同窗就读时,都是直呼对方全名或乳名。 如今林懿学成归国,成为林家大小姐的贴身管家,在正式场合确实需要一个得体的称呼。 况且,尚不能让旁人察觉她们的姐妹关系。 林懿事不关己一般,懒洋洋地列举出一堆称呼:“大小姐?二小姐?许小姐?林小姐?……” 慊弃从林序秋的眉宇间溢了出来:“你怎么不把百家姓都报一遍?” “那你想哪个姓啊?”林懿嗓音轻缓,“跟我姓?” 林序秋顿时笑出声来,眼前的这个人,曾用名是许一楠,身份证上的名字是来到林家后才改的,怎么还反客为主了? “是你在跟我姓。”林序秋悠悠地强调道,“林、懿。” 林懿倒也不恼,事实就是事实。 于她而言,谁跟谁姓不重要,只要【许一楠】这个名字被彻底抹掉,她可以姓百家姓里的任何一个。 冲这一点来说,被收养是一件她人生中最大的好事。 都说姓是一座牢,名是一条咒。 若是被姓许的人家收养,那她也会毫不犹豫选择改名。 但她恨的从来不是【许】这个姓,而是【一楠】二字连在一起的血腥气。 哪怕非要姓许,唤她阿猫阿狗也无所谓。 正因如此,她可以接受在外是【许意】,在内是【林懿】。 这是林序秋当年选中她的原因之一,也是她权衡利弊后,同意回国当管家的前提。 以【许意】、【林懿】、或是其他身份在世界上生活,而不是【许一楠】。 林懿挑起唇角,拐着弯嘲讽:“这个名字是你给的,要不要刻你墓碑上啊?” 面对这咒死的话,林序秋浑不在意地笑了,手肘依旧松松垮垮地搭在壁炉台上。 “那我还是觉得刻‘许一楠’会更好。” 就只这一句话,林懿的笑容突地僵住,本能的恨意如烈火烹油,炸干她的理性。 晃眼间,她已然抽出藏在侧袋的左轮手枪,闪现般猛袭林序秋,一手紧扣住她的身躯,一手用枪管顶住她的下巴。 “咚——!”一声,下颌骨磕了个响,林序秋面部表情扭曲了一瞬,像被人抄起拳头狠砸般剧痛。 掏枪、上膛、控制目标人物,整个过程不足两秒,林懿犹如训练有素的职业杀手,快得只剩残影。 待人反应过来时,才觉早已进入她的瞄准镜。 银发凌乱地纠缠在林序秋的肩,林懿的胸腔剧烈起伏着,眼底被彻底注入杀意,寒气彻骨。 而林序秋被她的手臂禁锢住,动弹不得,也不想动弹。 心脏内似乎有种别样的快意,如挤压盐水瓶又放开时,输液管中药水一段一段极速回升,却又停留一刻,然后再次回升。 失重、失控、释放,最后不得不保持冷静的姿态……就这样与她对峙。 林懿——这个名字,就该是这样。 下巴被枪口顶得微抬,脆弱的颈部线条暴露无遗,林序秋原本因疼痛而紧绷的嘴角,正悄悄地、难以抑制地扬起。 在林懿掏枪的那一刻,她就知道,她林序秋的眼光果然毒辣,她从未选错人。 “开枪啊。”林序秋喘息着挑衅道,“股权转让协议……现在都还没写呢。” 林懿神情纹丝不动,斜着目光,注视着妹妹那张淡漠得漂亮又令人憎恶的脸,搭在扳机上的手指缓慢地、微颤地收紧。 直到达到一个临界点,“咔哒——”,枪身突兀发出一声响。 只见,林序秋眼睛都没眨一下,就连呼吸都平稳得出奇。 她笑得更开,胜券在握般下结论:“我赌你的枪里没有子弹。” 她们所在的国家S国,允许合法持枪,乘机时也能托运,但必须枪弹分离,锁进防爆认证的枪盒,并提前向航司报备。 客舱里一颗子弹都不准携带,除非你是总统的保镖,或是你足够重要,名字本身就刻在安检系统的白名单上。 林序秋确信,从机场到家的这段时间,林懿根本就没机会装弹。 不料林懿却直截了当地说:“赌错了。” 枪口一抵,更严丝密合地贴紧林序秋的下颌,周围的皮肤都开始泛白。 空气变得粘稠、潮湿,姐姐的气息就在耳边,冰冰凉凉的金属抵得喉咙一阵反胃,空空如也的前厅无人可呼救。 林序秋视线聚焦在左轮手枪上,眼睁睁看着扳机再次扣下—— 咔哒。 不知是躲过那唯一一颗子弹,还是林懿在虚张声势,又是一次空膛。 “啧。”林懿松开妹妹,对着枪口里头瞧了瞧,“运气这么好?” 林序秋浑身散发着胜利的愉悦,笑道:“毕竟我是Quenn~我的臣民。” 臣民……也不知谁教的,中二病大爆发了。 林懿不由得鄙夷地睨她一眼,“嘁。” “你家餐厅在哪?不带带路?”她可没兴致陪妹妹闹了,将枪收回口袋,叉起手问。 见林懿下了休战书,林序秋轻笑一声,转身勾了勾手指。 城堡结构复杂,但对每一寸空间的划分都极为精确,主宴厅、副宴厅、中餐厅、西餐厅……从不混合利用。 一路上,林懿视线悄悄上移,打量着天花板的每个角落。 与她设想的一致,暗处都藏着红色的微光,窥探、记录着她们的一言一行。 如此密集的分布,林懿嘴角勾起,说不清什么情绪,与林序秋并肩走着,步入浩大的主宴厅。 长桌前,林序秋坐在主位,林懿被安排在主位右侧,一个更次的位置。 抬眼,她看向始终面色平静的妹妹,竟有一瞬的失神。 从儿时在贫民窟撕抢着残羹剩饭,到几日前在高级公寓,伴着城市夜景,独自吞咽精致的一人食。 再到如今,她正坐在华贵的宫廷椅上,面对着长桌,享受着专人伺候的每一道服务,品味着按她喜好呈上的佳肴与美酒。 庄园的主人仿佛在用这奢侈的日常告诉她:你的一切都是我赐予的。 林懿微笑着咽下每一口,这毒药是陈年的酒,是空运的食材,是仆从的恭顺,但她甘之如饴。 她比谁都清楚,这是一所庄园主人为她划下的,由金丝鹅绒包装,却昭然若揭的监狱,那又如何呢? 沉醉于这被投喂的荣光里,她能够清晰地嗅到空气中权力的滋味,它透过口内的红酒将她更深地浸透,助燃她的野心。 此刻遵守庄园主人的规矩,不过是卧薪尝胆而已。 终有一日,她要让餐桌主位的那张椅子,必须刻上她的名字,一笔一画都不能少。 久违地与妹妹共进完晚餐后,林懿在几位侍者的指引下,穿过铺着厚地毯的长廊,来到专属于她的起居室。 空间足够宽敞,该有的设施都有,草草参观一圈,林懿也确实满意。 摆摆手将侍者打发走,她随意冲了个冷水澡,这才准备结束这疲劳奔波的一天。 她卧倒在床,拉上床帘帷幔,还未等她调整好最舒适的入睡姿势,敲门声便响了起来。 “咚咚咚……” 节奏平稳,力度适中,带着一种轻手轻脚的礼貌。 这个点……林懿烦躁地撇撇嘴,扯开眼罩下了床。 她断定,门外是那个阴魂不散的妹妹,大概是像小时候那样,闲得发慌,又来找不痛快。 趿拉着拖鞋,她慢悠悠地晃到门边,没好气地一把拉开门—— 怔住了。 第7章 幻觉 门外站着的,却是身姿笔挺、恭恭敬敬的梁管事,她那双永不离手的黑色皮革手套,在林懿看来尤其晃眼。 嘴边的脏话噎了回去,林懿轻扬眉头,脸上那点不耐烦迅速换成懒散。 “哟,梁管事。”她抱肘斜倚在门框边,“深夜到访,有何贵干啊?” “许小姐,打扰片刻。奉大小姐吩咐,为您送来日常衣物。”梁管事微微颔首,侧身让开空间。 只见一个沉重的移动晾衣架被门外候着的几位侍者推进房间,架上整齐悬挂着的,是清一色的西装。 经典的黑色、深灰与藏蓝,其余颜色也都尽显低调。每一套都配有同色系的马甲,剪裁利落,面料考究,领口袖口一丝不苟,完全是高级定制的管家标准行头。 就连晾衣架底下,都摆放着几双哑光平跟皮鞋,旁边的小木盒中,几双换洗的黑皮革手套平整地躺着。 侍者们完成任务,悄无声息地退出门外,轻轻带上了门。 林懿抱着肘,目光扫过那一排古板沉闷的西装,冷呵一声。 “林序秋就打算用这些来打发我?私服呢?难道要我自己刷卡?” 趁当下四周无人,梁管事才稍稍抬眸,换了称呼:“二小姐,请您放心,大小姐已吩咐为您置办全套行头。除制服外,您的私人着装部分,明日Louis Vuitton和VALENTINO的私人顾问会前来为您打理,直至您满意为止。” “这还差不多。”林懿语气稍微缓和,算是接受了这安排。 她上下打量了一下梁管事,意味不明地弯起唇角:“梁言啊梁言,你这日子也是好起来了,都当上大总管了。” 梁言,三十岁,正值事业上升期。梁家世代为林家执事,深知这个庞大家族的无数秘密。其母曾是林家老宅说一不二的大总管,如今虽已半退休颐养天年,但偶尔回老宅时,眼神依旧锐利得能刮下人一层皮。 四年前,随着林序秋这座私人庄园的落成,梁言便从老宅调任至此,升任庄园大总管,统管内务。 与此同时,她仍旧兼任着林序秋的贴身管家一职。这份工作,是她十八岁、林序秋年仅六岁时,从母亲那正式接任,至今,她照顾这位百般磨人的大小姐,已整整十二年。 庄园的建立,也标志着她晋升路上其中一座奖杯。她站在这里,本就是命运写好的章程。 林懿估计,她的下一站便是,林家实际掌权人身边,最得力的助手。这倒是个……可以利用的点。 于是她顿了顿,又道:“怎么?她是让你来教我规矩的,对吧?” 面对这挑衅的调侃,梁管事脸色依然不变:“协助您尽快熟悉庄园的日常规范,是我职责所在,二小姐。” “得了吧,我还不了解她?” 林懿对这无趣的官方措辞嗤之以鼻,踱回床边坐下,仰头看着永远站得笔直端正的梁言。 “不过也好,和你相处,总比那些叽叽喳喳的人强。” 梁言没有接话,只是从西装内袋中取出一枚怀表,上前两步,双手递上。 “二小姐,这是您的怀表,请务必随身携带。庄园内许多特殊门锁及部分权限识别,仍需依靠它。大小姐特意吩咐,请您妥善保管。” 林懿接过怀表,银制的表壳,链条垂下,冰冰凉凉的触感沁入掌心。 打开表盖一看,表盘内浮雕着熟悉的雪山徽记,时刻针精确到秒,但彼此都心知肚明,这绝不仅仅是用来看时间和开门的。 指腹摩挲着表盖上细密的纹路,林懿掂了掂重量,似笑非笑,随手塞进睡袍口袋里。 “另外。”梁言又取出另一样东西,敬重地递出。 那是一本书。 或者说,更像一本词典,硬壳封面,厚度离谱到把嘴张到最大都啃不动。 封面上没有任何花哨的图画,简洁的黑色,只用烫金字体印着几个字:《Q''s Dossier》。 “这本手册,记录的是从大小姐出生到我接手至今,整整18年的点滴,有关大小姐的喜好和禁忌,还有一些特殊的注意事项。” 林懿迟疑地接过,掂量了一下,发现几乎能当砖头使,眼尾抽动:? “我还需要这个?”她差点嗤笑出声,直言,“早就已经对她了如指掌了。” “大小姐的一些习惯比较独特,详细阅读会有助于您日后更好地完成工作。” 梁言自动过滤了她脸上那抹慊弃,一板一眼地交代。 “您今晚可以先熟悉一下。从明日起,我将带您,逐步熟悉庄园的各项事务与流程,以及作为贴身管家的专业性技能。” “二小姐,先不打扰您休息了。”梁言微微欠身,“明早七点,我会准时来接您。” 门被轻轻合上,室内重归寂静,只剩下林懿一个人,对着那一架子的制服和堪称杀人凶器的“手册”。 林懿的视线落回那本书的封面上。 《Q''s Dossier》 Q——Queen。 真是孩子气的帝王般,任性又傲慢,要求别人像研究圣经一样研究她。 不过也好,知彼知己,百战百胜。 林懿最终嘲弄地笑一声,抓起那本书走到书桌边,随便将它扔在桌面上,发出“咚”的一声钝响。 她坐到软软的椅子上,任意翻开一页,密密麻麻的手写条款映入眼帘,字迹工整严谨,事无巨细,简直像是给皇帝编纂起居注。 可她的思绪却无法集中在这些文字上,反而渐渐飘远,沉入一片混沌的黑暗。 耳边,似乎又回荡起那三个字。 许一楠。 许一“男”,许愿一个男孩。 这是从她出生起,就把她钉在耻辱柱上的名字。 它不代表任何祝福,它是一种恶到极致的诅咒。 代表着儿时生父永无止境的拳打脚踢,代表着闭塞小村根深蒂固的重男轻女陋习,代表着那丛山茶花树下,母亲青一块紫一块、冰冷僵硬的尸体。 这是她最深的梦魇、罪孽,和拼尽全力想要焚烧殆尽的过去。 名字本身,就像溅落的火星,仅仅只是想到,就足以点燃她理智的引线。 嗡—— 尖锐的耳鸣声穿过耳膜,直扎入大脑。 眼前的文字扭曲、旋转、被一片炽烈的白吞噬。 轰!! 冲天的火光,浓烟滚滚,呛得人无法呼吸。 模糊的、摇曳的、挣扎的、鬼影般的人形,炙热的气浪扑面而来,皮肤快要被这靠近灼烧了! “……一起死!陪老子一起……”男人张开双臂,朝前扑来,喉咙里发出如同丧尸般的嗬嗬声。 是他!他就算是要做鬼也要带上我! 噼啪……轰隆! 凄厉得不似人声的惨叫穿透鼓膜,手腕被热烫的另一只手抓住,物品的爆裂声追着跑。 视野里看不清人脸,全是混乱的黑影,令人窒息的痛感炙烤着…… “许一楠?!” 谁?! 那是谁?那双眼睛…… 为什么如此模糊…… 除了那具该死的尸体,谁在那里?!还有谁…… 呃啊——! 好似有一根烧红的铁钉凿入颅骨,林懿猛地闭眼,扶着额头。 嘶……头好痛。 上身不受控地蜷缩成一团,她死死抠住太阳穴,指梢攥得发白,仿佛这样就能抵御那阵撕裂般的痛楚。 好痛…… 痛…… 痛得如同整个大脑都要被那些恐怖的碎片撑爆了! 她此时多么想动,可怎么都使不上劲。 她如缺氧的鱼般喘着粗气,忍受着一波强过一波的痛,等待着那惊涛骇浪的幻觉一点点退潮,冷汗浸湿她额前的银发,黏糊在肌肤上。 直至许久后,那阵呕吐的猛烈头痛逐渐散去,她才颤抖着睁开眼,眼底的生理性水光让视线朦胧起来。 她颤巍巍地摸索到书桌抽屉,胡乱拉开,抓出一个没有任何标签的白色小药瓶。 果然备着…… 都等不及去找水,她拧开瓶盖,倒出几粒,看也不看,头一仰,生生干咽了下去。 药片粗糙地刮过喉咙,喉咙抵抗着滑动,带来一阵轻微的恶心感。 但药片滑下的苦涩,似乎让胡思乱想的大脑暂时镇定了下来。 她慢慢直起身子,脸上那一点血色也褪尽了,比任何时刻都色如死灰,像一张被揉皱的白纸。 唯独那双平日里灰蒙蒙的眼睛,竟闪出一抹强光,凝聚成阴冷的坚决。 眼神重新聚在那本《Q''s Dossier》上,她咬牙切齿,孤注一掷。 林懿……这个名字,我要定了。 她深吸一口气,揉揉发胀的太阳穴,正准备继续翻看那本砖头书,忽然间,房门又被敲响。 “咚、咚、咚。” 不紧不慢,叩了三声。 林懿望向房门,那边很静,三声后便再无声响。她扯扯嘴角,没起身,打算假装已经入睡,没听见。 “咚、咚、咚。” 又三声,没有人声,像冤魂索命,尤其是在这幢挨着祖坟、软装以黑色为主的哥特式城堡内。 林懿皱起眉,她不信什么牛鬼蛇神,但…… 故弄玄虚的,烦躁! 她猛地起身走去,脑里几乎能浮现出林序秋那张戏谑的脸,用力拉开门。 “有完没完?!你他爹——”话音戛然而止。 门外,竟无一人,空空荡荡。 幻、觉……? 林懿顿在原地,扶着门框伸出头,左右瞧了瞧昏暗的走廊。 一眼望到尽头,只有壁灯在发着微弱的光,一切都静悄悄。 冷汗冒上脊背,她赶紧把门往里拉,却突地感受到一股阻力,一只白手赫然抓住门板。 “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