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女孩儿》 第1章 好久不见（N） 2025年，秋。 越城没有秋天，冬天还早，所以仍旧在过夏天，而且是酷暑。 叶思婷一手提着打包盒一手拎着遮阳伞走进宿舍，听见了熟悉的综艺节目声。 “又在看你家sycamore呀？” 林桐转头应声：“回来了。” “喏，给你带的午饭。”叶思婷把其中一个打包盒给她，看着林桐脸上闪过一丝茫然，就知道她准又忘了已经到了吃午饭的时间。 “谢谢。”林桐笑着接了。 “你的胃跟了你真是受苦了。”叶思婷洗完手回来，托着椅子拿着饭盒来到林桐身边。 林桐往旁边让了让，俩人就一起坐在了她的电脑前面。 屏幕上正在播放是是一档国外的综艺节目，明星访谈类，这期的嘉宾是sycamore，中文名叫楚燚，一位00后女歌手，中国人，国外出道。 叶思婷完全不追星，之所以对这位sycamore比较了解，是因为她从本科到硕博的好友兼室友林桐是她的忠实粉丝。 sycamore2023年5月份出道，她亲爱的室友同年10月份粉上她，自那以后就一发不可收拾。从sycamore出道以来的每一个舞台到每一段采访视频，只要是网上能找到的，林桐就全都看过。而且有的还不止看一遍，比如眼前这段。 再说sycamore本人，叶思婷不追星，都觉得这人天生就是当明星的料。 长了张女团脸，却在女团盛行的国外以创作型歌手的身份出道。 耳钉、唇钉、舌钉、肚脐钉、纹身、伤疤，所有特质都是坏女孩儿标配，一听就给人一种叛逆又特立独行的感觉。可人家偏偏是个才女，出道以来的所有歌都是自己作词作曲，而且走的是细腻抒情风，不说每一首都脍炙人口，但的确让她以很快的速度蹿红起来。叶思婷不带任何粉丝滤镜评价，她的歌和那些没什么内涵的口水歌不同，每一首都能让人感受到满溢出来的才华和真心。 单看她写的那些歌词，完全是叛逆的壳子里面住了一位多愁善感的文艺少女。 然而这位文艺少女还学过散打，曾在某档竞技类综艺节目里接连摔趴三个身高超过一米八的男艺人。 如此具有矛盾感的存在，当然是一出道就话题不断，有话题自然就有热度。5月份在国外出道，短短半年就在国内也打开了知名度。喜欢她和讨厌她的人都非常狂热，总结来说就是腥风血雨体质。 连林桐这种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的人都能成为她的粉丝，就是对她吸粉体质最好的证明。 两个人相继打开盖子，面条的清香和鳗鱼饭的浓郁甜香跟空调打出的冷风一起钻进人的鼻子里。 林桐抽了两张纸巾放到桌子上，劈开一次性筷子一颗一颗往外挑葱花。 “哎不好意思，我又忘了让他们不要加葱了。” “没事。” 她其实可以拿勺子往外撇，几下就能全撇出来。 “你是不是觉得挑葱花也挺有意思的？”叶思婷看着她慢条斯理又耐心十足的动作，忍不住问道。 林桐动作微顿，把一小颗葱花放到纸巾上，并没扭头：“还好吧。” 叶思婷看着她那清汤寡水的面，忍不住说：“就是你加深了我对北方人的刻板印象，我感觉你好像除了面以外没有其他特别爱吃的东西。哦不对，还有披萨，芋泥咸蛋黄的。” 林桐笑笑，屏幕光打在眼底，画面在瞳仁上映出小片不规则的光亮：“是的。” 林桐挑完了葱花，抬头看电脑屏幕，里面的人说的是外语，但她不需要看字幕就能知道说的内容。并非是能听懂，而是看过太多遍，早已经熟记于心了。 主持人问：“那么请问sycamore，你是因为什么原因才决定做出道做歌手的？” 留着一头黑长直，左耳带着一圈金属环，下嘴唇中间也钉着一颗银色小圆球的女生回答：“因为答应过一个人，要有光明的未来和远大前程，要长成闪闪发光的大人。” 她回答时用的是外语，发音标不标准林桐不清楚，但这个国家的语言自带一种中文没有的娇嗔，女孩儿嗓音和说话的语调都不属于甜美类型，说出来却都很软很娇。 尽管已经看过很多遍，但每一次再看，深藏在记忆中的许多画面都会被重新勾起，像一幅幅迅速闪过地电影画面，走马观花般闪过，却每一幅都能带起灵魂深处的震颤。 “这是很早之前的节目了吧？”叶思婷看了一会儿之后问，“我之前好像见你看过好几遍了。” “嗯，是她刚出道参加的第一个综艺节目。”林桐说，“2023年7月份录制的，8月份播出。” “我天，你连时间都能记住。”叶思婷感慨说，“以前我在网上看到那些追星的人说自家哥哥或者姐姐给了他们多少力量，让他们的生活重新有了希望这些，真觉得太咯噔了，简直鸡皮疙瘩掉一地。但是看了你以后，我信了，追星真能让人重拾生活的希望。” “加油吧，好好追，我支持你。” 林桐又浅浅笑了下，这次笑意真切了一些：“谢谢。” “啊对了。”叶思婷忽然想起来，“明天准备穿什么，给我参考一下？” 国内很火的室外竞技类综艺要出一季特别季，聚焦国内各大顶尖学府学生生活日常，由于制作单位是位于越城的省台，所以第一站就选在了越大。她们俩的导师作为特邀嘉宾出镜，顺道带她俩去长见识。 当然，叶思婷觉得只有自己是顺带的，至于林桐，节目组应该挺想请她出镜的。 “就正常衣服吧。”林桐说，“再化个淡妆。” “正常衣服是指？” “T恤，牛仔裤？”林桐顿了顿，看向叶思婷，“也不用穿太隆重吧。” “我提醒你，陆老师可能穿西装。”他们导师可是一位十分注重仪表的小老头。 “要不找条正式点的裙子？”叶思婷建议。 林桐很快摇头：“现场会有活动，不方便。” 她又想了想：“那我穿衬衫和牛仔裤吧。” 三天后，上午八点半，两人提前半小时抵达录制现场。 没过多久她们导师陆老师过来了，果然穿了西装，还抹了发胶，精神矍铄一小老头。叶思婷看看林桐再看看她自己，她们都穿了白衬衫和牛仔裤，还化了妆，不是很正式但也不会让人觉得很随便不重视。 “我早说你披头发好看，这么好的一头秀发就该展示出来嘛。”她忍不住摸了摸林桐及腰的长发，这一把浓密的黑发没有任何染烫的痕迹，柔软顺滑，乌黑发亮，她每次认真盯着看都会想起古代的仕女图，不止是漂亮，还有一股很特别的气质。叶思婷心想，她室友今天心情应该不错，十分少见的那种。 录制地点在一处室内操场，一大批工作人员提前到场调试设备，接近九点，节目组常驻MC陆续到场。参与录制的还有其他几位教授以及他们的学生，二十几个人分两排坐在节目搭设好的长桌后，导师在前，学生在后，林桐和叶思婷身后就是一排摄影设备。 老MC到齐之后，引出这一期新加入的常驻MC。 “我天。”叶思婷惊了，狂戳林桐，“楚燚，是楚燚，sycamore，你偶像啊！” 女孩儿梳着两条鱼骨辫，妆容清透，却很能凸显她五官的优势。穿着跟其他MC色调风格统一的服装，米白色街头休闲裤，浅棕色大露背挂脖西装背心，内衬是跟裤子同色的抹胸，脖子上还用跟背心同色的细丝带系了一个蝴蝶结，脚上搭一双朋克风的白色单鞋。 跟在国外时浓墨重彩的造型不同，这一套造型清淡简单而不失活力。而她本身属于浓颜，整个人看起来美艳又清纯，让人想起四个字：正值青春。 “让我们欢迎新加入的家族成员，sycamore楚燚！小燚同学，欢迎欢迎！” 老MC们纷纷表示欢迎，他们都很能带动气氛，所以尽管一众工作人员都很安静，但现场的气氛却一下子热起来了。 作为唯一的女性MC，且外形惹眼，楚燚站在人群正中，生机勃勃，闪闪发光。 常驻嘉宾入场结束之后，开始进入正题，介绍这期节目的主题以及请出嘉宾。 摄像头对准几位教授，现场导演依次介绍，几位头发花白的老教授一一朝着摄像头打招呼。 接下来是教授带来的爱徒们，从最右侧第一个男生开始介绍，林桐和叶思婷坐在最左侧。 林桐的前面刚好站着一个身材魁梧的跟拍摄像，所以在介绍到她之前，对面的MC们是看不到她的。 叶思婷自我介绍完之后坐了下来。 “最后这位算是节目组误打误撞给大家的一个小惊喜。”导演念着台本，“让我们有请陆老师的爱徒，越城大学在读博士，同时也是知名畅销书作家，木同老师。” 林桐从容地站起来，笑着对朝向她的摄像机打招呼。 “与此同时，木同老师还是一位家族成员的朋友，大家可以猜一下是谁。”导演用平静又吊人胃口的语调说。 林桐事先并未被通知还有这一环节，摄像头靠近的时候，她的表情是惊讶的。 几位老MC开始打配合，把吊人胃口的气氛推向**。 但是一切声音在林桐的世界里都自动消音了，自动和那个人对上视线之后。 “请镜头对准我们的小燚同学。”善于活跃气氛的老MC做了个夸张的动作，楚燚这才像是被惊到了一样，猛然回神。 “这都不用猜了吧。” “小燚同学，你这个样子很容易让人误会啊。”一个老MC看着楚燚红了的眼睛，玩笑道，“你俩这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啊？我以为是朋友，没想到是仇人啊。” “是朋友还是仇人？小燚同学，来，请你出列给大家揭晓一下。” “同时也请木同老师出列。” 在几个老MC的安排下，林桐被请到场地中央。 楚燚也被他们拉了过来。 两个人面对着面，中间只隔着一米不到的距离。 但这一米，却隔了七年。 “两位，哈喽，咱们录节目呢，要说话呀。你们不会真是仇人吧？要不现在出去打一架？” “好久不见。”林桐慢慢抬起唇，笑着说。 拍出来应该是笑的吧。她的面部肌肉有些发麻，感知和调动都没有那么灵敏了。 “好久，不见。”楚燚也说了一句。 林桐能看出来，她在努力进行着表情管理，这是艺人的必备技能，所以呈现在镜头里应该比她从容一些。 她想问她要不要拥抱一下的，但是看她这样，就犹豫了。 “两个人不抱一下吗？”一位老MC说，“不然播出去之后观众真以为你俩是仇人呢。” 周围响起一片笑声。 林桐主动往前走了一步，抬起手，拥抱楚燚。 两个人的身体接触之前，首先传进彼此鼻息的是同一款香水的味道，梨子和小苍兰，尾调是木质暖香，香甜，温暖，又清冽。 林桐忽然很感谢这款香水一直都在售卖——七年前和七年后，这算是她们唯一的链接。 “好久不见。”林桐又说了一遍，只说给她一个人听。 她披着头发，俯身时发丝扫过楚燚的耳朵，又贴上她的颈侧。 本想用正常的清晰的声音说话，但发出来的音节却是哽咽的。没办法，她努力了，但效果甚微。 紧接着，她听到了一句比她更加哽咽的回应：“好久……不见。” 楚燚的手掌贴着她的头发。 头发，重新长长了。 第2章 生疏了 N） “来来来，请两位老师到中间来，跟大家揭晓一下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如果再见不能红着脸，是否还能红着眼……诶这场景不太合适是吧？哈哈哈哈。” “行了，大家安静，收！让小燚同学来说，请问，你跟木同老师，是什么关系？” “不会是四散多年的姐妹吧？哇塞导演，难道咱们要变寻亲节目？” “收！” “行行行，我闭嘴我闭嘴，小燚你接着说。” 林桐听她的声音，以为她会掉眼泪的。 但是没有，楚燚仍旧是红着眼睛，但也只是红着眼睛。并没有像从前那样爱哭了。 “咳咳……”楚燚的状态已经基本恢复正常，她咳了咳，清清嗓子，才对着镜头露出一个弧度完美的微笑，“木同老师的本名叫林桐，她是我的……” 说到这里，她看向林桐。 “是什么？怎么还学会吊人胃口了呢？”老MC催促道，“好的不学学坏的，小燚同学你不乖啊。” 林桐却看懂了她的眼神。 她不是故意吊人胃口。 是不知道该怎么介绍。 “同桌。”林桐接道，“我们高中的时候是同桌。” “哇，同桌的你啊。” “应该是同桌的她。” “这么看我好像发现一个问题，你们学校颜值都好高啊。” “这件事显然大家都发现了。” “来，考下你们的默契。”C位老MC开始主持，“我问问题，然后说一二三，你俩一起回答，看看同桌的默契还在不在。” “你们高中的名字，一二三。” “商城二中。”两个人异口同声。 “还行嘛。”老MC继续，“升级了哈，第二个问题，说出你们当时班主任的名字，一二三。” “李保卫。”又是异口同声。 “嚯，你们提前对答案了吧？”老MC想了想，“第三个，说出小燚同学的生日，一二三！” “三月十六。” “农历三月十六，阳历四月九号。”林桐这次没能跟楚燚一起，因为多了半句，所以多用了一两秒钟。 楚燚看向林桐，又若无其事地把视线收回。 “最后一个最后一个！这个再回答出来你们绝对就是提前对答案了。” 楚燚听完笑了：“凌哥，那你是让我回答还是不让我回答？” “当然要好好答，我说我的你们答你们的。”老MC继续提问，“请问，两个人上次见面是什么时候？一，二，三！” “2018年7月12号。” “2018年7月12号。” “看来是真同桌。” “没跑了。” “天呐这默契，情侣都甘拜下风。” “七年多没见了还能保持这默契，要是真的我头给你。” 楚燚：“昕哥，我要你的头干什么？” …… 第一个环节主要是核心嘉宾出场以及经由几位德高望重的教授之口介绍越大的悠久历史和各大王牌专业，录了差不多三个小时。 将近十二点的时候，转站下一场，开始第二个环节——吃午饭。 越大有八个食堂，刚好八位常驻MC，每人负责一个食堂的体验和录制。结束第一个环节之后，他们要自己想办法去往各自分到的下一个录制地点。 越大占地五千多亩，南北长四公里，东西宽三公里，八个食堂坐落在各个区域，并非是走两步就能抵达的。 这一环节也是为了多角度展示校园风貌，但是节目组考虑到老教授们的体力不太适合，所以第二个环节他们不必参与。而他们带来的十几个硕士博士生，则由常驻MC选到了各自的队伍里做向导。 林桐和叶思婷跟楚燚一队，她们要去的是两公里外的听风餐厅。 叶思婷的视线在两人中间来回转，她快憋死了，但当着摄像头，什么都不能说也不能问。 “骑车去吧。”林桐说。 越大校园内有专属的共享单车，蓝色小单车，上面印着越大的logo。要扫码的时候，楚燚从一个场务人员那里接过一部手机，低头扫码。 这时候林桐忽然说：“方便，加个微信吗？” 话一出口，她自己先怔了怔。 多像在跟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社交。 楚燚明显也怔了下，扫码开锁的操作还没完成。 她看了眼跟拍摄像，错开镜头跟林桐说：“这是赞助商提供的手机，不是我的。” “啊……”林桐有些尴尬，因为决定开口的时候，她忘了这是在录节目。 楚燚拿赞助的手机开了锁，叶思婷已经在旁边等着，她们三个一起骑车前往目标餐厅。 因为要全方位展示餐厅，所以她们从第一个窗口开始逛了一遍，每到一个窗口林桐都会主动充当起讲解员，跟楚燚有来有往地说话。 叶思婷惊了——这还是沉默寡言的林桐吗？ 逛了大半个小时，总算能打饭开吃了。 “你要吃什么？”林桐拿出校园卡，对楚燚说，“我请你。” 楚燚的视线在那张印着大学名称和蓝天白云以及标志性建筑画面的校园卡上停留了一秒钟的样子，然后这张卡就被林桐塞进了她手里。 “你自己买吧。” 于是楚燚拿着卡，站在原地回顾了一下刚才逛过一遍的窗口，最后来到一个西北风味的窗口前，要了份牛肉拉面。 “你呢？”她扭头问林桐。 “我也要这个吧。”林桐说。 于是楚燚把卡放回读卡机：“阿姨，再要一份一样的。” “啊对了，第二份别放葱，谢谢。”这句声音要大一些。 说完以后，两个人之间出现了短暂的安静，就跟刚才林桐说完那句要加微信的请求一样。 确切来说也算不上尴尬，是一种很难形容的，隐秘而幽微的感受。只有她们俩能感受得到。 在等待出餐的时间里，林桐找到了一个勉强算贴切的词来形容它——生疏。 就像是很久不敲的键盘，很久不用的遥控器，或者很久没有复习过的数学公式，明明曾经熟练到闭着眼睛都不会做错的事情，因为隔了太久了，再次拿起来却变得不一样了。 生疏了。 时间并不是无形的，它在每一个细微之处都留下了痕迹。 坐下以后，叶思婷一个南方人看着俩人面前的大碗：“你们那儿的人是真爱吃面啊。” “楚燚。”她问，“你是更习惯这个称呼还是更喜欢我们叫你sycamore？或者小C？” “都好。”楚燚说。 “哇塞我刚才就想说，你本人看起来比视频里更好看，五官更立体，真的超漂亮。” 楚燚笑地很温和：“谢谢。” “你的歌也都很好听，好几首都在我的的收藏里面。”叶思婷忖度着，感觉这个应该是能说的，于是就说了，“我是被林桐带的，她是你粉丝，超爱的那种。” 楚燚没看林桐，只又对叶思婷笑了下：“是吗，谢谢你们能喜欢我的歌。” “很好听。”林桐说，“每一首都很好听。” 楚燚挑面条的筷子顿了一下，扭头也对林桐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像面对一位很爱她的粉丝：“谢谢。” 跟拍的摄像头将她们和谐相处的画面同步留存下来。 从早上九点到晚上九点，十二个小时的录制，细碎的小事把这十二个小时堆得满满当当的。可是结束之后，林桐却忽然觉得一点儿实感都没有，好像一阵风刮过来就能把它们全部吹走。或者她回去睡一觉，明天醒过来就全忘光了。 一整天都被各式各样的人围着，她感觉她们像两条小船，飘在水上，被人推着走。真正说给彼此的话，好像只有早上那句“好久不见”。 楚燚和另外几个MC一起被导演喊过去讨论着什么，她看上去……应该挺好的。 微信，还加吗？ 白天她没有拒绝，但也没有明确接受。 林桐又看了一眼，想了想，决定还是算了。 本来就决定好了再来的不是吗？确定她过得挺好的，就不去打扰。 她们不是高中生了。 “林桐。”叶思婷喊了她一声。 林桐收回视线，朝她走过去。 “回宿舍吗？” “走吧。” “姐，你的手机。”短暂的小会结束之后，小助理把手机拿给楚燚。 楚燚转身找人，原本站在机器旁边的人却不见了。 她往前走了两步，穿过来回走动的工作人员，看见了她跟室友并肩离开的背影。 楚燚捏着手机在原地站了几秒，听见小助理问她：“姐，你找什么呢？” “没。”楚燚低头打开手机，上面有两条来自何芸的微信，她回了，又交到小助理手里。 “我憋一天了，终于可以问了。”叶思婷盯着林桐，“你俩真是高中同学吗？还是同桌？为什么从来没听你提过？” “是，只是后来……就没在见过面了。”林桐感觉自己有点不太对，有种预感，今晚大概率要失眠。吃药，还是顺其自然？ 不太想吃药。 “真的只是同学吗？” 林桐看她：“所以你是想问什么呢？” “哎呀你这么聪明，肯定一听就懂了呀。”俩人七年的感情，真正意义上过命的交情，叶思婷跟她没什么不能说的，“别怪我八卦，你俩之间的氛围，真不像普普通通的老同学。” “她是直的还是弯的？” 林桐叹了口气：“我能不回答这个问题吗？” “天。”这跟变相肯定有什么差别？ “你俩绝对有事儿。”叶思婷下了论断。 此时倒推，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 林桐不看她都知道她已经在脑子里谱写了一场精彩纷呈的大戏，但她有点儿累，没精力再去应付了。 “你是不是状态不太好？”叶思婷原本想通过她的微表情再观察出一些什么，却忽然发现她脸色有些不对，“林桐，你多久没去复查了？” “两个月或者三个月。”林桐也忘了，“具体时间忘了。” “明天我陪你去。”叶思婷说。 “要提前预约的。” “那你现在约啊。” “……” 林桐其实不太想去，但最终还是掏出了手机。理智告诉她，她应该去了。 第3章 陌生人（N） 林桐约了两天后的心理科门诊。 节目组的计划是要在越大录制三天，从第二天开始就不需要他们参与了。 林桐昨晚果然没睡着，白天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就在宿舍里补眠。可是愿景是好的，现实又是另外一回事。 晚上睡不着白天就困吗？不一定。 于是她在躺了一个多小时发现自己精神仍旧十分亢奋并且有越来越亢奋的趋势之后，索性穿鞋下床，打开电脑继续完善她的开题报告。 特意加装的遮光窗帘关着，灯没开，四四方方的空间里唯一的光源来自她的电脑屏幕。后腰开始发酸发僵的时候，林桐才留意到周围已经一片昏暗——天不早了。 从床上把手机捞下来，一个小时之前叶思婷发消息问她醒了没，晚上回来要不要给她带饭。 林桐并不觉得饿，也没什么食欲。可是看了眼时间，她应该进食了。上一顿还在昨晚。 ——不用了，我起来了，出去吃。 找出出门的衣服换上，锁上宿舍门，林桐一边往外走一边打开微博，想看看粉群里有没有发关于楚燚的新动向。 然而还没等她进入粉群，就被一条刚刚上榜的热搜锁住了注意力——#XXX节目组楚燚受伤。 广场上热度最高的一条微博来自营销号，文案很简单，说有人在越大附属医院碰见了归国录制节目的歌手楚燚，下面是九宫格配图。 林桐一张张点开来看，从光线来看照片拍摄在晚上，第一张在室外，背景能看出是医院大楼，照片里人有四五个。其中一个身材高大穿着摄像马甲的男人推着轮椅，轮椅上的人头脸被围的很严实，很瘦，而且从她的坐姿来看，很像是失去意识的状态。 再度回神是网约车司机提醒她到了，林桐说了声谢谢，推门下车，跑着进了院区。可是过了安检之后，她站在人来人往的广场上，才开始茫然。 她要去哪儿呢？ 首先，她不知道楚燚的具体位置。 其次，她们已经断联七年了。期间没有见过面，没有说过一句话，也没有发过半个字的消息。曾经亲密到不分你我，现在的连接却少得可怜，直接关联则是零。 她们变成了曾经有过渊源的陌生人。 林桐站在这股茫然里，看着已经亮起灯光的医院大楼、手拿报告单据来去匆匆的行人、静立的花坛和上面有着微小动作的花草，无声无息地，身体里某个被关掉的闸门忽然间打开了，熟悉的感觉泄洪一样将她淹没。 剧烈的心慌和急促的呼吸迫使她不得不蹲下来缓解，她把手机从右手转移到左手，然后握拳猛砸自己的胸腔。一下一下，通过锤击产生的震动把那些缠绕在心脏上的无形的东西震掉。 她砸的频率非常快，加上深呼吸的辅助，几分钟之后，那种疲累和窒息感有所缓解。 她真的该去复查了。 林桐停止锤击，从地上站起来。然而一天没吃饭导致她有些低血糖，起到一半忽然一阵地转天旋。 完了，她心想：要摔了。 “你没事吧？”一个路过的年轻女生驻足，关切地问道。 “没事。” “我扶你起来。” “谢谢。” 女生把她扶起来之后又弯腰替她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林桐又道了声谢，女生说没关系，然后就离开了。 她没能看清她的脸，只看见她穿着一身浅色休闲运动装，手里用袋子拎着一份X光片。 收回视线之后，林桐下意识去找巧克力。扬起左手低头看的时候才反应过来，她原本只是打算去食堂吃个饭，常年放着巧克力的包并没有带，除了衣服之外她只拿了一部手机。 楚燚叹了口气，作罢。感受了一下自己的状态，觉得并没有严重到要立刻补充糖分的程度，所以也放弃了直接找超市去买的打算。 她继续站咋原地，漫无目的地环视四周，并没准备看到什么。 忽然，一道身形闯进她的视野。黑衣，半长的黑发，肩膀上挎着一只大号帆布包，另一只手还拉着一只米白色的小号行李箱，急匆匆地进入她的视野，又小跑着离开了。 是何芸，虽然只是一个侧面，但林桐立即确认，那是何芸！ 可也就是这短短的一两秒钟，对方已经进了门诊大楼，她再看过去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 林桐立刻追过去，她还有些晕，在上台阶的时候险些又摔了一跤。 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但大楼内部被白炽灯照得亮到刺眼。林桐进门之后扫视四周，一楼好多人，但是没有，没有找到刚才那个人。 她正处于情绪很不稳定的状态里，找了好几遍都没有找到人之后，很快感受到强烈的沮丧，她忽然很想哭。 太糟糕了，这就是不好好注意不好好复查的后果。 林桐找了个能坐的地方坐下，在嘈杂的人声里打开手机，点开微信，点进联系人名单。 虽然也七年没见，但她跟何芸并不算断联。她们依旧是微信好友，逢年过节会互相发消息问候。 只不过发消息的频率太低，她要搜索才能调出和她的聊天界面。 上一次联系是今年4月13号，农历三月十六。林桐在早上7:36发了一条“早上好，芸姐”，隔了几分钟，后面又配了一个可可爱爱的太阳伸懒腰的表情包。 10:23，何芸回复：早安桐桐，有事吗？ ——没事，就是跟你打个招呼。 何芸又回复一个笑脸表情包。 然后这次联系就结束了。 再往上翻，上上一次联系是今年过年。 林桐除夕夜零点发了一句：新年快乐芸姐，祝事事顺利，远离烦恼。 何芸几分钟后回复：新年快乐桐桐，也祝你学业顺利，开开心心。 …… 林桐翻了一会儿聊天记录，才开始在26键上敲字。短短的一句话，却像卡文一样删删改改了好几分钟。 最后终于发送出去：芸姐，你来越城了吗，刚刚看见一个人很像你。 暂时没有回复，林桐就切到微博，页面也停留在那个营销号的微博里。 退出来之后刷新，就看见了楚燚sycamore最新的一条微博，是对热搜上的回应：不是受伤，小感冒而已，谢谢大家的关心～ 微博显示是十三分钟前发出的。 林桐看着这简短的博文，却皱起了眉头：感冒人会晕过去吗？ 显然这个可能性不大。 她在撒谎。 林桐又进粉群看了会儿，发现大家已经被成功安抚，群里的气氛已经平和下来，不再义愤填膺地讨伐节目组不作为，。 微信还是没有回复。 林桐又坐了一会儿，在她关掉手机准备离开时，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何芸的消息：是吗？我没去越城啊，你可能看错了。 后面是个微笑表情包。 她也在撒谎。 为什么要对她撒谎呢？ 又有微信消息进来，是叶思婷：你人呢？ 林桐回复：在外面，马上回来了。 思婷：林燚的热搜你看见了吧？ 林桐：看见了 思婷：真受伤了吗？ 林桐：不清楚。 思婷：哦我忘了，你现在跟她也不算很熟。 “你终于回来了，后面给你发消息为什么都不回我？”叶思婷正在吹头发，看见林桐进来关了吹风机。 “今天回来这么早？”林桐扫了眼她身上的睡衣。 叶思婷一听，开始大吐苦水：“还说呢，刚上第一个菜，还没开始吃呢，医院里就来个电话把他叫走了。” 叶思婷的男朋友是一名医生，越大医学院的，两年前已经毕业，现就职于省中医，二人恋爱五年，感情稳定。 她一开始吐槽就忘了问林桐为什么不回消息的事，连续说了五六分钟，看林桐去阳台，才打开吹风机继续吹头发。 头发吹干以后林桐还在阳台站着，推拉式落地窗关得严严实实。阳台没开灯，从里面向外看的视野并不明晰，她只能看见林桐被晾衣架上垂下来的衣裳挡住小半身形的背影。 叶思婷拔掉追吹风的电源线，随手放到一边，快步朝阳台走过去。 推拉窗发出顺滑的闷响声：“被我抓到了吧。” “林桐，你又不遵医嘱偷偷抽烟！” 对外的窗户洞开着，林桐原本脸朝外，听见动静姿势不变，只往后扭了一下头。叶思婷看清了被她夹在右手食指和中指之间的细长的烟支，从长度看是刚点燃的，而她在阳台上站了那么久了，这很大概率并非第一支。 叶思婷走上去查看，果然，窗户边的烟灰缸里已经有了一，二，三…… “第四支了？！” 她伸手去夺林桐手里那支，被她躲了过去。 叶思婷瞪她。 “我戒了好久了，你知道的。”林桐说，“偶尔抽一次又没关系。” 叶思婷都气笑了：“好久不抽，一抽就抽这么多，你这是把之前的攒到一起抽吧。你忘了医生怎么说的吗，让你戒烟，抽烟不利于你的恢复。” 医生的话也并非全部正确，林桐在心里想：至少抽烟不利于康复，戒烟有利于身体和心理双重健康这一条，她个人就不那么认同。当然，也就没那么严格地遵守。 她不经常抽，主要还是嗓子不好，身体在变相地替她戒。 “我在想一些事情。”林桐丝毫没有做错事被抓包的自觉或者心虚，在叶思婷虎视眈眈的注视下，淡定地转过头，又抽了一口，然后把烟灰弹到烟灰缸里。 一支烟可以弹六截比较完整的烟灰，她喜欢控制着，让这六截的长度尽量相同。 可是因为叶思婷的打断，这一截烟灰弹散了。这一支，只能产出五截成型的烟灰了。 叶思婷听完她的话，态度瞬间没那么强硬了：“要开新文吗？” “不是。”林桐吐出一个烟圈儿，她玩儿的多了，往外吐烟的时候都能玩出很多花样。 “那是什么？”叶思婷语气微变，“不会是你家里……” “也不是。”林桐打断她，“是我自己的事。” “方便说吗？”叶思婷问她。 “我还没想明白。”林桐又往烟灰缸里弹了一截烟灰，这次的保持在平均长度。 “那你想，想明白了再说。”叶思婷看着她放在烟灰缸旁边的烟盒跟打火机，涌起直接给她拿走的冲动。但是转念一想，又放弃了。 她就算拿走了，林桐也不会跟她要跟她缠，只会默默地去外面，重新买一盒，然后抽完再回来。 第4章 胡同（P） 大周第二个周五倒数第二节课课间，教室内外都弥漫着无声的躁动。部分动作麻利的学生已经提前收拾好东西，只等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声响起，就能立刻背起书包冲出教室，奔向十二天才能迎来一次的周末。 黑色水笔在洁白的卷面上快速而流畅地留下娟秀工整的字迹，黑色棉服和白色校服的袖口撸至于手腕以上，握笔的手手指瘦长，骨节分明，手背和腕骨有明显而漂亮的骨骼形状。冷白的皮肤下，手腕内侧的血管微蓝发紫，连接大拇指和掌心的两条手筋在手腕侧面和内侧隔离出三个微凹的骨窝。 还差最后一题，这周的语文作业就能完成了。 背后却传来不合时宜的八卦声。 “我听我普通班的朋友说，前天晚上高二和高三的两拨人为了楚燚打起来了。” 笔尖微顿，嵌在笔头的小钢珠在试卷上点出一个微不可见的圆形小坑，又拉出一个凌乱的小尾巴。 “这才开学第一周啊，因为什么打起来的？” “听说高二的刘岩和高三的吉明浩都喜欢她，两个人还都是混的，两帮人在校外约的架，好像打的特别狠，有个人都骨折住院了。” “天呐……”女生发出惊叹的唏嘘声，评价了几句之后又压低声音问，“你觉得楚燚长得好看吗？可能审美不一样吧，她不在我的审美里面。” “可能刚好长在男生的审美点上吧。我听说她从初中就开始谈恋爱，最快的时候一周换一个男朋友。” “班长，怎么了？” 前排原本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女生忽然转过身，两人停止交谈，疑惑地看向她。 “你亲眼见过吗？”林桐问其中一人。 把两个人都问懵了。 “刚才你们说的那些，你亲眼见过吗？”她又重复了一遍。 两人这才反应过来她问的是什么。 却更加疑惑了。 这位学霸班长从不对学习以外的任何事情感兴趣，更不喜欢参与八卦讨论，怎么就突然关心起这个了？ 但是她的声音淡淡的，看不出什么多余的表情，黑白分明的眼睛里也没有什么探讨欲，不像在问八卦，而像是交完试卷后随意询问：这道题你们选的A还是B？ “没……”发起话题的人怔怔地回答道，“……我是听别人说的。” “哦。”对方淡淡地应了一声，转回去继续做题了。 后排的两人先是莫名其妙，对视过后，渐渐反应过来，大约是她们的讨论打扰到了这位大学霸学习。 两人无声地翻起白眼，觉得无语至极，却也没有再继续刚才的话题。 …… 知道大部分人都已经心不在焉，所以最后一节课李保卫只讲了半节，又用十五分钟开了一个简单的班会，剩下的五分钟让学生们自习。 刻进灵魂的威斯敏特钟声一响，寂静的班级里立刻响起唰唰的抽书包声音，和着楼上楼下推拉座椅的动静，谱成一小段奔向自由的交响曲。 “林桐，跟我来下办公室。”班级里的人走了大半之后，李保卫一手拿课本一手拿保温杯从讲台上走下来。 林桐把最后一本书装进书包，单手拎起，贴着桌沿从教室第三排中间的座位上走出来，跟着孙卫国来到拥挤又空旷的办公室。 除了班主任之外，周五的老师们比学生走得更快更积极。 “老师，找我什么事？” “没啥大事儿。”李保卫把课本放到工位上，一边拿着保温杯去壁挂式的饮水机边接热水，一边扭头对林桐说，“学校的贫困补助每个学期都要重新递交申请，你这周末回去记得把户口本复印件、低保证复印件以及村委会盖章的贫困证明准备好，下周返校的时候带过来。” “好的，我知道了，谢谢老师。” 孙卫国把大红色保温杯装满，一边回座位一边摆摆手：“没其他事了，快回家吧。” 108路公交车在105国道东侧一个路口停下，这里没有正式站牌，蓝底白字的道路指示牌身兼两任，同时起到了站牌的作用。 走出公交车的瞬间，呼啸的冷风立马开始示威，吹得人想要把头缩进领子里面去。 “姥姥。”林桐在熟悉的地点找到了熟悉的身影。 刘春荣深棕色的老式棉服外面还套着一件棕绿格子加绒罩衣，软乎乎暖融融的，两人一起坐在电动三轮出的前座上。后面车斗没清理，林桐把书包摘下来，放到腿上抱着。 “乖乖，手真凉。”刘春荣一边转动钥匙开锁一边摸了摸林桐的手，摸完手以后又从领口往里翻，检查她都穿了什么衣服，确认穿的件数够，才没多说什么。 三轮车沿着柏油路一路向东，经过间隔排布在道路两侧的村庄和积着残雪的麦田，刘春荣开得慢，二十几分钟后才进入四公里外的小王庄。 开到朝南的小路口时，本该转弯的车子却不得不停在路旁——小胡同很窄，一辆黑色轿车几乎占据了整条小路。它在那儿，电车回不了家。 “那辆车怎么回事？”林桐拎着书包从车上下来，打量着那辆车。胡同里只有两户人家，看来是找对面的秀英姥姥的。 “来找你秀英姥姥的。”刘春荣的回答不出所料，她拔掉钥匙从车上下来，“先回家吧，等她走了再把电车开回去。” 林桐拎着书包沿着胡同往里走时，黑色轿车的后车门开了。 从里面出来的女孩儿戴着枣红色鸭舌帽，米白色羽绒服没有拉拉链，露出里面白色的校服上衣和浅蓝色窄腿牛仔裤。牛仔裤的裤脚延伸进棕色马丁靴靴口，一双腿笔直又修长。 与此同时，她也抬头看过来。枣红色的帽檐抬起，棕栗色的发丝微微卷着弧度，随意地垂在两侧，一半搭在羽绒服前襟上，一半贴着白色校服的领口，略微有些凌乱。 那是一张秾丽漂亮的脸，巴掌大的小脸，五官精致且占比大，是直观而无法忽视的好看。 她的左耳非常惹眼，一排十几个银色小环均匀地挂在耳朵边缘，从上到下，几乎占满整个耳廓。最下面的耳垂上戴了一颗同色的小圆球耳钉，和右边耳朵上的是一对。 楚燚？ 林桐？ 两人的视线交汇时，楚燚露出诧异的神色。不过很快，原本的烦躁又接续上来，她没心情和校友打招呼，微拧着眉头瞥开了视线。 “砰。”轿车门发出的声响让人能直观感受到关门的人此时心情十分不爽。 两人在轿车旁狭窄的空地上擦身而过，一个拎着书包走向自己家，另一个绕过黑色轿车的车头，拎着手机走向对门。 楚燚心情极差地走进这个连像样的院墙和大门都没有的小院子，刚进去就有四五只大鹅昂着脖子朝她围过来。它们怪叫着，摆动着脏兮兮的身子。 “走开！”楚燚立刻往旁边躲，然而刚迈出两步就感觉到脚下一滑。 “……”看清踩到的是什么东西时，感觉自己要原地裂开。 艹！ “去！一边儿去！”一根同样脏兮兮的竹竿及时赶到，把那些又追着围过来的鹅驱逐走了。 握竹竿的老人身材矮小，穿的很厚，但很瘦。腰背佝偻，看不清是天生的还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形成的。头上戴着深红色的厚毛线帽，帽檐边露出来的碎发几乎全白。还没到夏天，她的皮肤却是偏黑的，握着竹竿的手，让楚燚想起语文课本里“老树皮”的比喻。 “你是小燚吧？”把鹅赶走之后，老人转过身看楚燚，皴裂的脸上堆满善意又有些讨好的笑。 “小燚，这是你奶奶。” 楚艳挎着包款款走过来，走路的动作引得楚燚去看她的鞋。五位数的奢牌皮靴，来之前擦得油光发亮，此时也跟她一样，不可避免地踩上了那群蠢鹅的排泄物。 看着她每一次落脚都小心翼翼的样子，楚燚忽然觉得有些解气，并且有些恶劣地在心里祈祷她最好能再踩几次。 “你这孩子，聋了吗？叫人呐。”楚艳历尽千难万险，终于走到楚燚身边，推着她的肩膀催她喊人。 面对楚艳的催促，楚燚没有任何反应，连一个眼神都没给她。 她在打量这个院子的其他部分。 脏，乱，破。 这就是楚艳给她找的新“家”。 一个念头在楚燚的脑海里冒出来，如果不是姥姥姥爷临终前特意嘱托的话，她是不是随便找个垃圾场就能把她丢下，然后体面又优雅地跟她说：“这以后就是你的家了。” “孩子还认生，没事儿，没事儿。” “这孩子从小被宠坏了，脾气臭还没礼貌。”面对老人，楚艳重新挂上得体又客气的笑，“那……” 因为没有合适的称呼，她顿了顿，然后才接着说：“以后这孩子就麻烦您了。” 楚艳又跟老人寒暄了几句，便打算抽身离开了，对于始终没开过口的楚燚，也没再施舍多余的眼神。 她走得干净利落。 看着黑色轿车驶离胡同，转弯向西，楚燚站在大门口，嘴角勾出一个嘲讽的笑，但只存在一瞬，很快神情就冷下来。 呼啸的北风涌进胡同，呜呜咽咽的，像被丢弃的孩子在哭。听着这样的声音，她烦躁更甚，眼底的温度也更冷，扭头，一脚踹倒了被那辆黑车丢在小路中央的米白色行李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