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此的伤心世界》 第1章 第 1 章 晚霞把湖水染成橘粉色的绸缎,波光粼粼地铺展开来。秋风温和得恰到好处,卷起几片金黄的白桦叶,在空中打了个旋儿,轻 轻落在已经铺满落叶的小径上。 两排白桦树静立如卫兵,注视着来来往往的年轻情侣。这条不知通往何处的小路,是A大著名的“情人径”,据说一起走到尽 头的情侣能白头偕老——当然,这是学生会某任文艺部长编造的传说,但并不妨碍一代又一代的学生前来验证。 秦梦妮踩在厚厚的落叶上,沙沙声像秋天在唱歌。她的手被梁小杰温暖的手掌包裹着,指尖传来令人安心的温度。 “亲爱的,”她侧过头,眼睛弯成月牙,“我希望这条路没有尽头。” 梁小杰推了推黑框眼镜,这个理工科男生总是改不了较真的习惯:“可是根据校园地图,这条路全长一点二公里,终点是西侧 的围墙,所以……” “梁小杰!”秦梦妮甩开他的手,快步向前走去,“你就不能浪漫一点吗?” 她的长发在风中扬起,浅蓝色的连衣裙摆荡出优美的弧度。夕阳给她整个人镀上一层金边,像是随时会乘风归去的仙子。 梁小杰这才意识到自己又说了蠢话。他赶紧追上去,从后面一把搂住她的腰,把她轻轻抱离地面转了小半圈。 “啊——你干嘛!”秦梦妮惊呼,手却下意识地环住他的脖子。 “我错了。”梁小杰把她放下,但手还环在她腰间,“我的意思是,只要和你在一起,每条路都可以是我们自己的路,想让它 有多长就有多长。” “你呀,”秦梦妮戳了戳他的额头,“建筑系读了三年,桥梁隧道没见你设计出来,土味情话倒是修了条高速公路。” 梁小杰眼睛一亮:“说到修路,如果这条路真的有尽头,我就去申请把它延长,在两边种满你最喜欢的栀子花。夏天花开的时 候,整条路都是香的。” 秦梦妮心里甜滋滋的,面上却故意板着脸:“所以你是打算让我陪你当苦力,一起修路?” “这不是比喻嘛!”梁小杰把她搂得更紧了些,鼻尖几乎碰到她的额头,“我的意思是,和你在一起的未来,我会努力去建 造。” 秦梦妮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皂角香,混合着秋天草木的气息。她抬头看他,这个总是穿白衬衫、戴黑框眼镜的男生,有着理科 生特有的清秀和认真。就是这份认真,让她在新生报到那天,一眼就在人群中注意到了他——他正蹲在地上帮一个迷路的老教 授修行李箱的轮子。 “又在想什么?”梁小杰轻声问。 “在想……”秦梦妮眨了眨眼,“某个笨蛋第一次约我看电影,买了两张不同场次的票。” 梁小杰脸一红:“那是订票系统故障!” “那上次我生日,某人送我一本《混凝土结构设计原理》当礼物呢?” “那、那是我们专业的经典教材!我特意找了最新版……” 秦梦妮终于憋不住笑出声来。她喜欢看他窘迫的样子,喜欢他努力想对她好却又时常笨拙的模样。也许真正的喜欢就是这样 ——连对方的不知所措都觉得可爱。 梁小杰看着她笑,忽然安静下来。霞光落在她长长的睫毛上,投下小小的阴影。她的嘴唇微微上扬,像初绽的樱花。 他慢慢低头。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 刺耳的铃声划破黄昏的静谧。梁小杰身体一僵,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当看到来电显示时,他的表情明显变了。 秦梦妮敏锐地捕捉到这一变化:“怎么了?” “没、没什么。”梁小杰退后几步,“我接个电话。” 他转过身,压低声音:“喂?” 电话那头传来女生的哭泣声,即使隔着几步远,秦梦妮也能隐约听见。她站在原地,手指无意识地揪着裙摆。秋风忽然有点 凉。 “……怀孕了?你怎么这么不小心?”梁小杰的声音带着焦躁,“现在要我过去?我……” 他回头看了一眼秦梦妮。她正低头踢着地上的落叶,侧脸在霞光中显得柔和而美好。她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抬起头,对他露 出一个微笑——那是他熟悉的、带着全然的信任的微笑。 梁小杰的心脏像是被什么攥紧了。 “你是不是不愿意?”电话里的哭声更大了,“我一个人真的好害怕……” “好吧。”梁小杰闭了闭眼,“等我。” 挂断电话,他深吸一口气,调整好表情才走回秦梦妮身边。 “谁呀?”秦梦妮问,语气轻松得像在问今晚吃什么。 “一个……高中同学。”梁小杰重新牵起她的手,“遇到点麻烦,可能需要我帮忙。” “哦。”秦梦妮点点头,没有多问。 有时候不问不是不在乎,而是太在乎——在乎到害怕听到不想听的答案。这是秦梦妮后来才明白的道理。但在那个黄昏,二十 一岁的她只是本能地选择了信任。 梁小杰看着她,忽然说:“梦妮,你知道吗?你笑起来的时候,世界都亮了。” “继续。”秦梦妮歪着头,眼睛亮晶晶的。 “你就像……”梁小杰努力搜刮着文学词汇,他那被微积分和结构力学占据的大脑此刻运转得有些吃力,“就像突然降临人间 的天使,收起翅膀停在我的窗前,用吻唤醒了我这个书呆子。” 秦梦妮噗嗤笑了:“你这是从哪本言情小说里抄的?” “我自己想的!”梁小杰抗议,“虽然可能有点肉麻……” “是相当肉麻。”秦梦妮捏了捏他的手,“不过,我喜欢。” 他们继续往前走,谁也没有再提那个电话。梁小杰讲起他们建筑系最近的课程设计——要为一个老旧社区设计改造方案;秦梦 妮则说起她们新闻系准备做的校园专题报道。话题平常而温暖,像这个秋天的温度。 但秦梦妮能感觉到,梁小杰握着她的手,比之前用力了些。 路的尽头果然是一堵墙。灰白色的砖墙上爬满了枯藤,在暮色中显得有些寂寥。 “原来真的会有尽头。”秦梦妮轻声说。 梁小杰从后面抱住她,下巴搁在她肩上:“路到了尽头,我们就回头。也许回去的路上,会看到不一样的风景。” “可是我累了。”秦梦妮靠在他怀里,半真半假地说。 “那我背你。”梁小杰蹲下身,“上来。” 秦梦妮趴在他背上,手臂环住他的脖子。他的背比她想象中更宽厚,脚步稳当而坚定。她忽然想起大一那年冬天,她崴了脚, 他也是这样背着她穿过大半个校园去医务室。那时他们还不是情侣,他只是她隔壁班的同学,却在看到她一瘸一拐时毫不犹豫 地蹲了下来。 “梁小杰。”她轻声叫他。 “嗯?” “如果有一天我们迷路了,你会怎么办?” 梁小杰想了想:“我会在原地等你。然后努力成为你回头时,最想看到的风景。” 秦梦妮把脸埋在他颈窝,鼻子有点发酸。青春时代的誓言总是这样美好又脆弱,像琉璃工艺品,美得惊心动魄,却也易碎得令 人心慌。但那一刻,她愿意相信——全心全意地相信。 “一言为定。”她说。 “驷马难追。”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路灯次第亮起。他们回到校门口时,月亮已经升得很高,透过梧桐树叶洒下斑驳的光影,真的像一颗颗相 连的心。 “明天周末,”秦梦妮晃了晃他的手,“今晚陪我去做头发吧?我想把发梢修一下。” 梁小杰看了眼手机时间,犹豫了一瞬,还是点头:“好。” “可能要两三个小时哦。” “陪你多久都行。” 理发店里,秦梦妮坐在镜子前,看着理发师熟练地打理她的长发。梁小杰坐在等候区,手机屏幕亮了好几次,每次他都迅速按 掉。秦梦妮从镜子里看着他心神不宁的样子,心里那点不安又浮了上来。 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在他看过来时,对他笑笑。 三个小时后,秦梦妮顶着一头柔顺光泽的长发走出理发店。已经快十一点了,街道安静了许多,只有偶尔驶过的车辆。 她转过身,在路灯下看向梁小杰:“好看吗?” “好看。”梁小杰认真地说,“一直都好看。” “那你的意思是,之前不好看咯?” 梁小杰哭笑不得:“秦梦妮同学,你这是故意给我挖坑啊。” “是你自己跳进来的。”秦梦妮笑得像只得逞的小狐狸。 夜风吹过,她下意识地抱了抱手臂。梁小杰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肩上,衣服上还残留着他的体温和气息。 他们路过一家宾馆时,秦梦妮的脚步慢了下来。梁小杰也停下了,他看着宾馆明亮的招牌,喉结动了动。 “那个……”他开口,声音有点干。 秦梦妮抬头看他,路灯下她的眼睛清澈透亮:“梁小杰,你是不是在担心什么?” “我……” “担心钱?”秦梦妮轻声说,“没关系,明天早上你请我吃早餐就好。我要吃校门口那家的豆浆油条,加双份糖。” 梁小杰的心被狠狠撞了一下。他知道秦梦妮是在维护他作为男生的自尊——他家境普通,每月生活费都要精打细算。而秦梦妮 从未在意过这些,她总是用最自然的方式化解他的窘迫。 他握紧她的手:“梦妮,我……” “嘘。”秦梦妮把手指抵在他唇上,“今晚不要想那么多,好吗?” 房间不大,但整洁干净。关灯后,月光从窗帘缝隙溜进来,在地板上划出一道银线。 秦梦妮靠在梁小杰胸前,能听见他有力的心跳。她忽然有些紧张,手指无意识地揪着他的衣角。 “梁小杰。” “嗯?” “你会不会觉得……我太不矜持了?” 梁小杰轻轻抬起她的脸,在月光中注视她的眼睛:“我只会觉得,我能遇见你,是这辈子最幸运的事。” 他的吻落下来,温柔而珍重。秦梦妮闭上眼睛,感受到他的手指穿过她的长发,他的气息将她完全笼罩。这一刻,所有的疑虑 和不安都暂时退去,世界缩小到这个房间,这个怀抱。 “你答应我,”她在间隙中轻声说,声音有些颤抖,“今晚之后,我就完全属于你了。而你,也只能属于我。” 梁小杰的动作顿了一下。月光中,秦梦妮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到他低沉的声音:“我答应你。” 那一夜,秦梦妮觉得自己像投入深海的小鱼,在温暖的水流中沉浮。疼痛与甜蜜交织,陌生与熟悉共存。最后疲倦地睡去时, 她脑海里最后一个念头是:就这样吧,就这样一直在一起。 她是被阳光唤醒的。 睁开眼时,梁小杰已经醒了,正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看手机。晨光给他侧脸镀上柔和的金边,他眉头微皱,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 动。 秦梦妮没有立刻出声,只是静静看着他。这个场景美好得像一幅画——如果他的表情不是那么凝重的话。 “在看什么?”她终于开口,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梁小杰明显吓了一跳,手机差点掉在地上。他迅速按了几下屏幕,才转过身:“你醒了?怎么不多睡会儿?” “家里发信息来,”他继续说,语速有点快,“说我爸腰伤犯了,要我马上回去一趟。” 秦梦妮坐起身,薄被从肩上滑落:“严重吗?我跟你一起回去吧,也许能帮上忙。” “不用!”梁小杰的反应出乎意料地激烈,随即他又意识到什么,放缓语气,“我的意思是,家里那边……有点乱。你先好好 休息,我回去看看情况,很快就回来。” 秦梦妮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她看着梁小杰,这个昨夜还对她温柔低语的男生,此刻却显得有些陌生。他避开她的目光,手 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边缘。 “梁小杰,”她轻声问,“你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房间里安静得能听见远处街道的车流声。阳光一点点移动,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微尘。 梁小杰走到床边,蹲下身握住她的手:“梦妮,相信我,好吗?等我处理好家里的事,一定给你一个解释。” 他的眼神诚恳,甚至带着恳求。秦梦妮心软了——也许真的是她想多了,也许他家里确实有难言之隐。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她问。 “三天,最多三天。”梁小杰承诺,“回来我给你带我们那儿的特产,你上次说想吃的桂花糕。” 秦梦妮勉强笑了笑:“好。我等你。” 梁小杰离开前,紧紧抱了她很久。他的拥抱那么用力,像是要把她嵌进身体里。秦梦妮闭上眼睛,闻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忽 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门关上了。 房间里只剩下她一个人。阳光满室,昨夜的一切温暖却仿佛瞬间冷却。秦梦妮坐在床上,看着空荡荡的房间,看着凌乱的床 单,看着地上梁小杰忘带走的一支笔。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梁小杰发来的信息:“已上车,想你。记得吃早餐。” 她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然后慢慢打字回复:“一路平安。我也想你。” 发送成功后,她丢开手机,仰面倒在床上。天花板上有细小的裂缝,蜿蜒如地图上的河流。她想起昨天黄昏的那条路,想起他 说要种满栀子花的誓言,想起月光下他温柔的眼睛。 “三天。”她轻声对自己说,“就等三天。” 窗外传来鸽哨声,一群白鸽掠过天空,飞向看不见的远方。秦梦妮不知道,有些等待没有期限,有些故事从一开始就写好了结 局。就像那条情人径,传说走到尽头就能白头偕老——但传说之所以是传说,就是因为实现的人太少,期待的人太多。 青春最美的残忍在于,你以为握住了永恒,其实只是捧起了一捧流沙。而更残忍的是,当流沙从指缝溜走时,你甚至能清楚地 看见每一粒沙掉落的过程,却无力阻止。 但二十一岁的秦梦妮还不懂这些。她只是坐在晨光中,等着她的男孩回来,等着他实现那些美丽的誓言。 她不知道的是,此刻开往火车站的那辆出租车里,梁小杰正一遍遍看着手机里那张B超单的照片,脸色苍白如纸。而发件人的 备注只有一个字:琳。 亲爱的读者大大们。正文需要大肆改动,暂时不更新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三天后,梁小杰回来了。 秦梦妮在宿舍的阳台上,远远就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白衬衫,黑框眼镜,手里捧着一大束红玫瑰,像个标准的言情剧男 主角。她心里那点因为生日被放鸽子的怨气,瞬间消了一半。 但她还是转身回了寝室,把阳台门关上了。 “梦妮,你家梁工在楼下站岗呢。”室友林晓晓趴在窗边,笑嘻嘻地汇报,“捧着花,跟拍偶像剧似的。你真不下去啊?” “不去。”秦梦妮坐到书桌前,打开笔记本电脑,“他说好昨天我生日回来的,结果现在才到。让他多站会儿。” 话虽这么说,她的眼睛却不时瞟向手机屏幕。梁小杰打了三个电话,她都没接。不是不想接,是不知道接了该说什么——生 气?显得自己小气;不生气?又实在委屈。 窗外传来梁小杰的喊声:“秦梦妮!对不起!我错了——” 整栋女生宿舍楼都骚动起来。各个窗户纷纷探出脑袋,夹杂着口哨声和起哄声。 “哟,这是哪个系的帅哥啊?” “秦梦妮是谁?好福气啊!” “同学加油!我们支持你!” 林晓晓笑疯了:“你家梁工可以啊,平时看着文文静静的,关键时刻还挺勇。” 秦梦妮脸红了,一半是羞,一半是某种说不清的甜蜜。但她还是坐着没动,手指在键盘上胡乱敲打,文档里出现了一堆乱码。 楼下的宿管阿姨——被学生们私下称为“王母娘娘”的李阿姨——已经走出了值班室。她五十来岁,身材微胖,嗓门洪亮: “那位男同学!女生宿舍楼前禁止大声喧哗!更禁止求爱!” “阿姨,我就找个人,找到马上走!”梁小杰的声音传上来。 “找人可以打电话!现在,请你立刻离开!” 秦梦妮终于忍不住走到窗边,偷偷往下看。梁小杰正跟李阿姨解释着什么,手里那束玫瑰在秋日阳光下红得刺眼。他看起来风 尘仆仆,白衬衫的领子有点皱,下巴上还有没刮干净的胡茬。 三天。他消失了整整三天。电话里只说家里有事,具体什么却含糊其辞。 秦梦妮咬了咬嘴唇。这时,她看见梁小杰做了一件让她目瞪口呆的事——他突然转身,捧着花就往宿舍楼里冲! “哎!你干什么!”李阿姨的惊呼声响彻云霄。 整栋楼炸开了锅。 秦梦妮的寝室在四楼。她听见楼梯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夹杂着李阿姨的追赶声和各个寝室开门看热闹的声响。林晓晓和其他 两个室友交换了一个眼神,默契地笑了。 “姐妹们,”林晓晓压低声音,“准备掩护战友。” 脚步声在四楼停住了。梁小杰显然不知道秦梦妮具体在哪个寝室,只能一边跑一边喊:“梦妮!秦梦妮!” “这边!”林晓晓突然拉开寝室门,探出头挥手。 三秒钟后,梁小杰冲进了418寝室。林晓晓迅速关上门,还上了锁。 秦梦妮转过身,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梁小杰喘着粗气靠在门上,头发凌乱,眼镜歪到一边,手里那束玫瑰因为奔跑而掉了好 几片花瓣。他看起来狼狈极了,像个刚完成极限逃亡的特工。 两人四目相对。 “你……”秦梦妮刚开口,门外就传来李阿姨的拍门声。 “418!开门!我知道他在里面!” 梁小杰做了个“嘘”的手势,用口型说:“对不起。” 秦梦妮瞪了他一眼,却转身对着门提高声音:“李阿姨,我在换衣服!不方便开门!” “少来这套!我明明看见他跑进这层的!” “真没有,您去别处找找吧。”秦梦妮面不改色地撒谎,心跳却快得要命。 门外安静了几秒,传来李阿姨不甘心的嘀咕:“小兔崽子,跑得倒快……”脚步声渐渐远去。 寝室里一片寂静,随即爆发出压抑的笑声。林晓晓捂着嘴,肩膀一抖一抖的。另外两个室友也忍俊不禁。 梁小杰这才站直身体,推正眼镜,走到秦梦妮面前。他把那束有点残破的玫瑰递过来,郑重地说:“生日快乐。虽然迟到 了。” 秦梦妮没接,板着脸:“昨天才是我的生日。” “我知道。”梁小杰从花束里抽出一张卡片,“但祝福是昨天的。” 秦梦妮接过卡片。上面是梁小杰工整的字迹——他写字总是这样,一撇一捺都认真得像在画设计图。 “不知何时与你相逢,你清澈的眼神已入我心扉;不知何时与你相知,你甜蜜的笑容已刻骨铭心。 昨夜,我放飞对你的思念,托付晚风赠你丝丝凉意。 若有一日你化作石涧青草,我愿是潺潺溪水相随; 若有一日你化作山中蒲苇,我愿是坚固磐石相伴。 不离不弃,生死相依。” 落款时间是昨天,晚上八点——正是她生日那天,朋友们在KTV给她唱生日歌的时刻。 秦梦妮的眼睛有点热。她垂下头,不让别人看见自己的表情,小声嘀咕:“我是不是太傻了,居然会被这种酸诗打动……” “不傻。”梁小杰轻声说,“是我太幸运,遇到了一个愿意被打动的你。” “亲一个!亲一个!”林晓晓带头起哄,其他室友也跟着鼓掌。 梁小杰看着秦梦妮,她脸颊飞红,长睫低垂,手里紧紧攥着那张卡片。他慢慢俯身—— “砰!砰!砰!” 敲门声再次响起,比刚才更急促。“418!开门!我听见你们说话了!再不开门我拿备用钥匙了!” 李阿姨杀了个回马枪。 最终,梁小杰还是被“缉拿归案”了。他被李阿姨揪着衣领带出宿舍楼的画面,被无数学生用手机拍了下来。当天下午,校园 广播就播出了一则处分通知:“人力资源0721班梁小杰同学,擅闯女生宿舍,扰乱宿舍管理秩序,情节严重,给予记过处分一 次。” 梁小杰倒很淡定。他给秦梦妮发短信:“记过就记过,换你一笑,值了。” 秦梦妮看着这条短信,在寝室里又哭又笑。林晓晓摇头感叹:“爱情啊,让人变成傻子。” 晚上,梁小杰说要给秦梦妮补过生日,请朋友们吃饭唱歌。秦梦妮知道梁小杰的经济情况——他家境普通,每月生活费有限, 这次回家又花了不少钱。于是她提前把自己父母给的生日红包塞给了他。 “你这是干什么?”梁小杰皱眉。 “你先拿着。”秦梦妮坚持,“就当是我投资的,等你以后成了著名建筑师,加倍还我。” 梁小杰沉默了很久,最终接过了那个信封。他的手指收紧,指节有些发白。“梦妮,”他低声说,“我会让你过上好日子 的。” “我现在就过得很好啊。”秦梦妮笑,踮脚亲了亲他的下巴,“有你在,什么都好。” 聚会在学校附近的一家川菜馆。来了十几个人,都是平时玩得好的同学。大家吵吵闹闹,喝酒划拳,热闹得很。 但秦梦妮注意到,有个人一直很安静——刘瑞。 刘瑞是他们的同班同学,坐在角落的位置,默默地喝酒,几乎不参与话题。偶尔秦梦妮看过去,会发现他正看着自己,但当她 视线对过去时,他又迅速移开了。 奇怪。秦梦妮想。刘瑞平时虽然不是特别活跃,但也不至于这么沉默。 她没多想,因为梁小杰站起来了。他举着酒杯,脸因为酒精有些发红,但眼睛很亮:“今天,主要是给我们家梦妮补过生日。 我迟到了,该罚。先自饮三杯!” 众人起哄。梁小杰真的连喝了三杯啤酒,喝得太急,呛得咳嗽起来。秦梦妮赶紧给他拍背,又心疼又好笑:“你慢点!” “没事!”梁小杰握住她的手,转向大家,“另外,我还要宣布一件事——” 包厢突然安静下来。 秦梦妮的心跳漏了一拍。他要说什么?该不会…… “我和梦妮,”梁小杰一字一句,郑重得像在宣誓,“我们会一直在一起。毕业后就结婚。” 掌声和欢呼声几乎掀翻屋顶。林晓晓尖叫:“恭喜!到时候我要当伴娘!” 秦梦妮脸烫得能煎鸡蛋,心里却像浸了蜜。她看着梁小杰,他也在看她,镜片后的眼睛里满是温柔和坚定。 那一刻,她愿意相信所有誓言。 聚会在十一点散场。刘瑞喝醉了,一个人踉踉跄跄先走了。秦梦妮想叫住他,却被梁小杰拉住:“没事,男生宿舍近,他自己 能回去。” 秋夜的街道很安静。秦梦妮喝了点酒,脸泛着红晕,走路有点飘。梁小杰揽着她的肩,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梁小杰。”秦梦妮忽然开口。 “嗯?” “你这三天,到底干什么去了?” 她能感觉到梁小杰的身体僵了一下。虽然只是很短暂的一瞬,但她捕捉到了。 “不是说了吗,回家看外婆,她住院了。”梁小杰的声音很自然,太自然了,反而显得刻意。 “哦。”秦梦妮没再追问。 沉默走了一段,她又问:“你家里……到底是做什么的?你好像很少提。” 这次梁小杰沉默得更久。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秦梦妮看着他们依偎在一起的影子,忽然觉得那影子看起来很美,却有些 虚幻。 “普通家庭。”梁小杰终于说,“爸妈都是普通职工。没什么特别的。” “是吗?”秦梦妮轻声说,“可我总觉得……你有时候好像在隐瞒什么。” 梁小杰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对她。他的表情在路灯下有些模糊。“梦妮,”他握住她的双手,“你相信我吗?” 秦梦妮看着他。这张脸,这双眼睛,这个人。她爱了他两年,从大二那个下雨天,他把自己唯一的伞塞给她然后冲进雨里开 始。她记得他所有的好——记得他熬夜帮她修改论文,记得他跑遍全城找她随口提过想吃的点心,记得他每次看她时,眼里那 份专注的光。 “我相信。”她说,声音很轻,却坚定。 梁小杰如释重负地笑了,把她搂进怀里。“谢谢你。”他在她耳边说,声音有些哑。 秦梦妮靠在他肩上,闭上眼睛。她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气和熟悉的皂角香,这气息让她安心,也让她不安——因为她能感觉 到,他在发抖。 很轻微的发抖,如果不是贴得这么近,根本察觉不到。 “梁小杰,”她忽然说,“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你会怎么办?” 梁小杰的身体又僵了一下。他松开她,看着她的眼睛,很认真地说:“生活可以欺骗我,但梦妮,我永远不会欺骗你。” 秦梦妮笑了,笑着笑着,眼睛却湿了。“那你答应我,”她说,“无论发生什么,都要告诉我。我们一起面对。” “我答应。”梁小杰说,低头吻去她眼角的泪。 这个吻很温柔,带着酒意和秋夜的凉。秦梦妮回应着他,心里却有个小小的声音在问:他真的答应了吗?还是只是在说我想听 的话? 她不知道。她只知道,此刻的温暖是真的,他的怀抱是真的,这份爱——至少在她这里,是真的。 “今晚别回宿舍了。”梁小杰抵着她的额头,轻声说,“我们去看星星吧。你说过想和我一起看一整夜星星。” 秦梦妮想起自己确实说过这话。那是很久以前,他们刚在一起的时候,躺在学校草坪上,她指着星空说:“要是能和你这样看 一整夜星星,该多好。” “好啊。”她说。 他们去了学校附近一栋居民楼的楼顶。梁小杰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钥匙,说是一个学长租的房子,学长出差了。 楼顶很空旷,能看到大半个城市的夜景。秋夜的风已经有些凉,梁小杰脱下外套披在秦梦妮肩上。两人并肩坐下,仰头看天。 城市的灯光太亮,星星并不多。但仔细看,还是能看见一些,稀疏地散落在深蓝天幕上,像谁随手撒了一把碎钻。 “梁小杰,”秦梦妮靠在他肩上,轻声说,“你说,星星知道自己是在发光,还是在反射别人的光吗?” 梁小杰愣了愣,笑了:“怎么问这么深奥的问题?” “就是突然想到。”秦梦妮说,“有时候我觉得人就像星星。看起来在发光,其实可能只是在反射别人的光——父母的光,爱 人的光,朋友的光。真正自己能发光的,太少了。” 梁小杰沉默了一会儿。“那如果我是一颗不会发光的星星,”他说,“你会嫌弃我吗?” “不会。”秦梦妮毫不犹豫,“因为我会发光啊。我的光,可以借给你。” 梁小杰没说话,只是更紧地搂住了她。他的下巴抵着她的头顶,她能听见他的心跳,平稳,有力。 那一夜,他们说了很多话。说童年,说梦想,说未来。梁小杰说他最大的愿望是设计一栋能让人感到幸福的建筑;秦梦妮说她 想去偏远地区做采访,记录那些不被看见的人生。他们说好,等毕业了,要先一起去旅行,去西藏,去云南,去所有课本上写 过的地方。 凌晨三点,秦梦妮困了,枕在梁小杰腿上睡着了。梁小杰轻轻拨开她脸上的发丝,看着她安静的睡颜,看了很久很久。 天快亮时,他拿出手机,屏幕的光映亮他苍白的脸。他点开一条未读信息,只有短短一行字:“下个月的手术费,还差两 万。” 他闭了闭眼,删除了信息。 第一缕晨光照亮城市天际线时,秦梦妮醒了。她睁开眼,看见梁小杰正看着远方,侧脸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疲惫。 “你一晚上没睡?”她坐起身。 “睡了会儿。”梁小杰揉揉眼睛,对她笑,“看你睡得太香,舍不得叫醒你。” 他们手牵手下楼,在清晨的街道上慢慢走回学校。路边早餐摊已经出摊了,油条的香气飘散在空气里。梁小杰买了两杯豆浆, 插好吸管才递给秦梦妮。 “梁小杰,”秦梦妮喝着温热的豆浆,忽然说,“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陪着你。真的。” 梁小杰停住脚步。晨光中,他的眼睛亮得惊人。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摸了摸她的头,轻声说:“我知 道。” 回到宿舍时,林晓晓她们都还在睡。秦梦妮轻手轻脚地爬上床,却怎么也睡不着了。她睁着眼看天花板,脑子里全是梁小杰在 晨光中的侧脸,和他欲言又止的表情。 有什么事情不对劲。她知道。 但她选择相信他。因为爱一个人,有时候就意味着,即使看到谎言,也愿意相信那背后有不得已的真相。 就像夜空中的星星——你知道它们中的大多数自己并不发光,只是反射太阳的光芒。但当你仰望星空时,还是会为那一片璀璨 感动。 因为重要的不是光源来自哪里,而是那一刻,你看见了光。 而对秦梦妮来说,梁小杰就是她的光。哪怕那光里藏着阴影,她也愿意闭着眼,假装那阴影不存在。 她不知道的是,此刻男生宿舍里,梁小杰正对着手机发呆。屏幕上是银行账户余额:327.5元。下面是几条催缴费用的信息, 来自一个陌生的医院科室。 他抓了抓头发,把脸埋进手掌里。 窗外,天完全亮了。新的一天开始了,带着所有未解的谜题和无法言说的秘密。 秦梦妮在床上翻了个身,抱住枕头,终于沉沉睡去。梦里,她和梁小杰走在一条开满栀子花的小路上,路没有尽头,花香一直 一直蔓延。 她笑了,在梦里。 第3章 第 3 章 大四的秋天,空气里都弥漫着焦虑的味道。 校园招聘会一场接一场,简历像雪花一样飘出去,大多石沉大海。梁小杰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面试失败了,他坐在宿舍楼下 的长椅上,盯着地上的一片落叶发呆。 手机响了,是秦梦妮。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轻松:“喂,亲爱的。” “面试怎么样?”秦梦妮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但梁小杰能听出里面的期待。 “……没成。”他最终还是说了实话,“HR说我的专业和岗位匹配度不够高。”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梁小杰的心往下沉了沉,他已经准备好听安慰的话——那些“没关系”“还有机会”的安慰,听多了反 而让人更难受。 但秦梦妮没安慰他。她笑了,笑声清脆得像风铃:“那正好!我这儿有个天大的好消息要告诉你——我拿到offer了!上市企 业,总经理助理,实习期工资就这个数!” 她报了个数字,梁小杰愣了愣。那确实是个很不错的起薪,尤其是在他们这个毕业生平均薪资水平的对比下。 “恭喜你。”他由衷地说,心里却像打翻了调料瓶,五味杂陈。为自己的女朋友高兴,也为自己的无能感到羞愧。 “所以你看,”秦梦妮的声音轻快起来,“工作总会有的,只是时机问题。你要不要再试试那家建筑公司?我记得他们还在招 管培生。” 梁小杰苦笑着摇头,尽管她知道她看不见:“投过简历了,没回音。” “那就再投一次!顺便把你上次那个社区改造的设计方案附上,那个多棒啊,连我们系老师都夸。” “你怎么知道……” “林晓晓告诉我的。”秦梦妮理直气壮,“她说你在图书馆熬了三个通宵做的。这么用心做的东西,就该让该看到的人看 到。” 梁小杰心里一暖。他总是这样,明明做得很努力,却总羞于展示。而秦梦妮恰恰相反,她永远知道怎么把他的优点放大,怎么 给他最需要的支持。 “好。”他说,声音里终于有了点力气,“我再试试。” “这才对嘛!”秦梦妮满意了,“我明天回学校,给你带了好东西。记得老地方等我?” “当然。”梁小杰笑了,“哪次没等过。” 挂了电话,他坐在长椅上又发了一会儿呆。夕阳把影子拉得很长,几个低年级的学弟学妹抱着书匆匆走过,讨论着晚上去哪里 聚餐。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好像已经离他很远了。 他想起秦梦妮刚才报的那个薪资数字,想起她总是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优越生活细节——她用的护肤品是他一个月的生活费,她 偶尔提起的“家里的小聚会”听起来像电视剧里的场景。他问过她家里具体是做什么的,她总是含糊地说“就普通职工啊”。 梁小杰不是傻子。普通职工家庭的孩子,不会在二十岁生日时收到一辆车作为礼物——即使她说那是二手的、很便宜。 但他没再追问。每个人都有不想说的秘密,他也有。比如手机里那些来自陌生号码的催债短信,比如他那个在老家住院需要持 续治疗的母亲。 三天后,梁小杰提前一个小时就等在了校门口的公交站台。这是秦梦妮从家里返校的固定下车点,也是他们之间的一个默契 ——无论刮风下雨,他都会在这里等她。 公交车缓缓进站。车门打开,秦梦妮第一个跳下来。她今天穿了件米白色的风衣,长发在脑后扎成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看 见梁小杰,她的眼睛立刻弯成了月牙。 “梁同学,你又提前多久来的?”她小跑过来,自然地扑进他怀里。 梁小杰接住她,闻到她发间熟悉的栀子花香。“刚到。”他撒谎。 秦梦妮也不戳穿,从他怀里退出来,举起手里两个精致的购物袋:“铛铛铛铛——给你的战袍!” “战袍?”梁小杰接过袋子,往里看了一眼,愣住了。 是一套西装。白衬衫、黑裤子、皮鞋,还有一条深灰色的领带。材质一眼就能看出不普通,剪裁利落,连包装都透着高级感。 但奇怪的是,所有标签都被仔细地剪掉了。 “这……很贵吧?”梁小杰迟疑地问。 “不贵不贵。”秦梦妮摆摆手,语气轻松得像在说买了杯奶茶,“就几百块,打折季抢的。你快试试合不合身,不合身我还能 去换。” 梁小杰看着她。她的眼睛亮晶晶的,表情真诚得让人无法怀疑。但他知道,这套衣服绝不止几百块——他陪室友逛过商场,见 过类似的款式,后面的零多得让人心慌。 “梦妮,”他低声说,“你不用这样……” “我怎样了?”秦梦妮打断他,踮脚捏了捏他的脸,“我男朋友马上要开始实习了,我送他一套正装怎么了?再说了,”她凑 近他耳边,热气呵在他耳廓上,“你穿西装的样子肯定特别帅,我想看。” 梁小杰耳朵红了。他总是拿她没办法。 两人找了个没人的教室让梁小杰试衣服。衬衫和裤子的尺码刚刚好,皮鞋的尺码也分毫不差——梁小杰心里一动,她是什么时 候记住他所有这些尺寸的? “转一圈我看看。”秦梦妮抱着手臂,眼睛发亮。 梁小杰有些别扭地转了个圈。西装确实合身得过分,衬得他肩宽腰窄,平时被宽松T恤掩盖的好身材展露无遗。他看着镜子里 的自己,忽然有点陌生。 “哇——”秦梦妮发出夸张的惊叹声,“这是谁家的帅哥啊?可以出道了吧!” “别闹。”梁小杰不好意思地扯了扯领带。 “我没闹!”秦梦妮走过来,认真地帮他整理衣领,“梁小杰,你本来就很优秀,只是需要一点包装。这套西装就是你的铠 甲,穿上它,去征服世界吧。” 梁小杰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看着她眼睛里映出的自己的样子,忽然觉得鼻子有点酸。他握住她的手:“梦妮,我……” “打住。”秦梦妮用一根手指抵住他的嘴唇,“不许说谢谢,不许说破费,更不许说你不配。我秦梦妮看上的男人,就是最好 的。” 梁小杰笑了,笑得眼眶发热。他把她搂进怀里,紧紧地抱住。西装的面料很柔软,带着新衣服特有的味道,但更柔软的是怀里 的这个人。 “对了,”秦梦妮从他怀里抬起头,眼睛亮得像有星星,“还有个好消息——我托朋友帮你在一家报社找了个编辑的实习岗。 离我上班的地方就两站地铁,以后我们可以一起上下班!” 梁小杰怔住了:“编辑?可我学的是人力资源……” “你有写作特长啊!”秦梦妮理直气壮,“你忘了你大二那篇散文还得过奖?我把我朋友看了你写的东西,她说你文字很有灵 气,专业不对口没关系,可以学。” “又是托朋友,”梁小杰无奈地笑,“你哪来这么多朋友?” “本小姐人缘好呗。”秦梦妮得意地扬起下巴,“所以你到底去不去面试?不去我告诉人家不用留位置了。” “去去去。”梁小杰连忙说。他知道这是她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机会,他不能辜负。 面试出奇地顺利。报社的主编是个五十多岁的女人,看了梁小杰带来的作品集,又让他现场改了一篇稿子,点点头说:“文字 感觉不错,虽然没经验,但肯学就行。周三来报到吧。” 从报社大楼出来时,梁小杰站在台阶上,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车流,忽然有种不真实感。他摸出手机,第一个打给秦梦妮。 “成了!”电话一接通他就说,“主编让我周三上班!” 电话那头传来秦梦妮的欢呼声:“太棒了!我就知道你可以!晚上必须庆祝一下!” “我请你吃饭。”梁小杰说,顿了顿,“地方我来定。” “哟,这么神秘?”秦梦妮笑了,“不会是学校后街的麻辣烫吧?” “比那个好一点。”梁小杰也笑,“晚上六点,校门口有车接你。穿漂亮点。” 挂了电话,梁小杰没有回学校。他去了市中心的一家酒店——不是他们第一次的那家,而是另一家更有名的五星级酒店。他之 前在这里做过短期兼职,认识后厨的副厨。 “王哥,之前说的事,能行吗?”梁小杰找到那位副厨,有些紧张地问。 副厨是个三十多岁的壮汉,围着白色围裙,手里正片着三文鱼。他抬头看了眼梁小杰,笑了:“你小子还真来了?行,看在你 这一个月帮我搬货的份上,今晚七点后厨房借你用两小时。食材你得自己准备,我最多帮你打打下手。” “谢谢王哥!”梁小杰松了口气。他拿出早就列好的菜单,又确认了一遍需要的食材——都是秦梦妮爱吃的,也是他唯一能做 得像样的几道菜。 钱是问题。他算了算这个月剩下的生活费,又看了看手机里那个催债的号码,咬咬牙,还是去了超市。有些时候,有些事,比 钱重要。 晚上六点,秦梦妮准时出现在校门口。一辆出租车等在那里,司机核实了她的身份后,把她带到了那家酒店。 秦梦妮站在酒店富丽堂皇的大堂里,有些懵。梁小杰哪来的钱在这种地方请客? “秦小姐是吗?”一位穿着制服的女服务员走过来,微笑着,“请跟我来。” 秦梦妮被带到一间客房门口。她一眼就认出了这个房间——不是他们第一次的那个,但布局很像。门虚掩着,里面透出温暖的 烛光。 她推开门。 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餐桌上的烛台和角落里星星点灯的荧光灯在发光。空气中飘着食物的香气,是她熟悉的、梁小杰做饭时 会有的味道。 “欢迎光临。”角落里忽然响起钢琴声。 秦梦妮睁大眼睛。房间的一角不知何时放了一架小型电子钢琴,梁小杰坐在琴凳上,手指在键盘上流动。他穿着她送的那套西 装,烛光在他脸上跳跃,他弹得很认真,虽然偶尔会错个音。 秦梦妮认出了这首曲子——是《梦中的婚礼》。大一那年文艺汇演,她弹过这首,当时梁小杰坐在台下第一排,听得眼睛都不 眨。 一曲终了。梁小杰站起身,走到她面前。他看起来有点紧张,手在西装裤子上擦了擦,才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 “秦梦妮同学,”他开口,声音有些哑,“有件事我想做很久了。” 他单膝跪了下来。 秦梦妮捂住嘴,眼睛一下子湿了。 盒子打开,里面没有钻戒,只有一个易拉罐的拉环,被擦得锃亮,在烛光下闪着微光。 “我知道这个很寒酸,”梁小杰仰头看着她,眼睛里有烛火在跳,“我也知道我现在什么都给不了你——没房,没车,存款三 位数,还背着债。但是……” 他深吸一口气:“但是我有你。有你的每一天,我都觉得未来有希望。所以我想问你,愿不愿意给我一个机会,让我用一辈子 去努力,去给你所有你应得的一切?” 秦梦妮的眼泪掉下来了。她看着那个易拉罐拉环,看着梁小杰紧张得发白的脸,看着这个用尽心思布置的房间,忽然觉得什么 都不重要了。 她伸出手,声音哽咽:“你倒是给我戴上啊。” 梁小杰手忙脚乱地把拉环套在她中指上。尺寸居然刚好,像是量过一样——他后来才承认,他偷偷量过她旧戒指的尺寸。 秦梦妮看着手指上那个银色的圈,又哭又笑:“梁小杰,我现在可能是全世界最不值钱的新娘了。” “但你是我最珍贵的新娘。”梁小杰站起来,紧紧抱住她,“我保证,以后一定补你一个真正的戒指。” “不要。”秦梦妮在他怀里摇头,“我就要这个。这是我们故事的开始,我要一直留着。” 烛光晚餐是梁小杰亲手做的:番茄牛腩、清炒时蔬、玉米排骨汤,还有一道失败的蒸蛋——蒸老了,表面都是蜂窝。但秦梦妮 吃得很香,每一道菜都夸。 饭后,梁小杰又变魔术似的拿出一个平底锅——真的平底锅,崭新的,锅底还贴着价签。 “这又是什么?”秦梦妮哭笑不得。 “武器。”梁小杰一本正经,“以后我就是你的灰太狼,你就是我的红太狼。如果我惹你生气,你就用这个打我,我绝不还 手。” 秦梦妮接过平底锅,沉甸甸的。她看着他,忽然很认真地问:“梁小杰,你会一直对我这么好吗?” “会。”梁小杰毫不犹豫,“比现在更好。” “那……”秦梦妮犹豫了一下,“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骗了你,你会原谅我吗?” 梁小杰愣了愣,笑了:“那要看是什么骗。如果是像‘这件衣服只花了三百块’这种骗,我会生气——气你总是为我花钱。但 如果是别的……” 他收起笑容,握住她的手:“梦妮,我知道你有些事没告诉我。我也有事没告诉你。但我想,等我们都准备好的时候,会告诉 彼此的。在那之前,我相信你。” 秦梦妮看着他,看着这个穿着她送的西装、用易拉罐拉环向她求婚的男孩,心里又酸又软。她想说,其实这套衣服两万八,是 她用攒了很久的零花钱买的;想说她家不是什么普通职工,她父亲的名字经常出现在财经新闻里;想说她为他铺的每一条路, 背后都是她动用家里的关系。 但她没说。她只是踮起脚,吻了吻他的嘴唇。 “梁小杰,”她轻声说,“我们要一直在一起。” “一直在一起。”他回应。 窗外,城市的灯火渐次亮起。这个房间里,两个年轻人在烛光中许下终生的承诺,用一个易拉罐拉环定下婚约。他们不知道未 来有多少风雨,不知道那些没说出口的秘密会在何时掀起波澜。 但此刻,他们拥有彼此,拥有这个美好的夜晚,拥有一种近乎盲目的、关于永远的信念。 很久以后秦梦妮才知道,那天晚上梁小杰为了租用酒店的厨房和房间,花光了他所有的积蓄,还预支了第一个月的实习工资。 那个易拉罐拉环,是他喝了一个星期的白粥,才攒下的那个易拉罐。 而梁小杰很久以后才知道,那天秦梦妮其实早就猜到了他的求婚计划——那个女服务员是她高中同学的表姐,早就给她通风报 信了。她哭不是因为感动,而是因为心疼,心疼这个傻男孩为了给她一个惊喜,又不知道熬了多少夜、省了多少钱。 但这些都是后话了。 此刻,他们只是相拥在烛光里,听着彼此的心跳,觉得拥有了全世界。 秦梦妮转动着手指上的拉环,忽然笑了:“梁小杰。” “嗯?” “我们会幸福的,对吧?” 梁小杰吻了吻她的额头,回答得斩钉截铁:“会。我保证。” 而命运在窗外轻轻打了个旋,像秋夜的风,温柔,却带着凉意。它看着这对许下誓言的恋人,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继续向前走 去。 第4章 第 4 章 窗外的鸟叫声像天然的闹钟,清脆又恼人。梁小杰在宿舍的硬板床上翻了个身,摸过手机看了一眼:清晨六点半。 他几乎是弹坐起来的。今天是他正式上班的第一天,昨晚兴奋得失眠到凌晨两点,现在却精神得像充了一夜电。 洗漱,换上前两天秦梦妮送的那套西装,在镜子前照了又照。镜子里的人看起来有些陌生——衬衫熨得平整,领带打得标准, 头发也仔细梳过。他对着镜子练习微笑,然后觉得太傻,又绷起脸。 手机震动,秦梦妮发来消息:“梁同学,起床了吗?可别第一天就迟到哦。” 梁小杰笑了,回:“已经在你们宿舍楼下站岗了,秦总监。” “贫嘴!” 他提着两份早餐走到女生宿舍楼下时,晨光才刚刚漫过宿舍楼的屋顶。空气里有秋天特有的清冽味道,混着远处食堂飘来的包 子香。几个早起的女生从他身边走过,偷偷打量这个穿正装的男生,窃窃私语。 七点整,秦梦妮准时出现。她也穿了正装——浅灰色的职业套装,头发在脑后绾成利落的发髻,化了淡妆。平时总爱穿连衣裙 的温婉女孩,此刻看起来干练又专业。 梁小杰看呆了。 “怎么,不认识啦?”秦梦妮走到他面前,歪着头笑。 “认识,”梁小杰诚实地说,“就是没想到我女朋友这么好看。” “嘴甜!”秦梦妮接过早餐,挽住他的手臂,“走吧,梁编辑。新生活第一天,可不能迟到。” 两人并肩走在校园里,阳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梧桐树的叶子已经开始泛黄,偶尔飘落一两片,轻轻落在他们肩上。 “紧张吗?”秦梦妮咬了口包子,含糊地问。 “有点儿。”梁小杰承认,“怕做不好。” “怕什么,”秦梦妮拍拍他的肩,“你写的文章连我们系最挑剔的陈教授都夸。再说了,你不是还有我这个后盾嘛。” “是是是,秦总威武。”梁小杰配合地点头。 秦梦妮被逗笑了,笑完又认真地说:“梁小杰,你知道吗?我觉得我们像两只刚学会飞的小鸟,今天要第一次离开巢穴,自己 去找食物了。” “那万一飞不稳摔下来呢?” “那就爬起来再飞啊。”秦梦妮眼睛亮晶晶的,“反正我们在一起,摔也摔一块儿。” 公交车拥挤得让人窒息。早高峰的城市像一台巨大的机器,每个零件都在高速运转。梁小杰护着秦梦妮,在人挤人的车厢里勉 强站稳。她的手紧紧抓着他的手臂,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 “以后有钱了,我们打车。”梁小杰在她耳边小声说。 “不要,”秦梦妮摇头,“公交多好,还能和你多待一会儿。” 她总是这样,能把最窘迫的处境说成浪漫。梁小杰心里一暖,把她往自己怀里带了带。 两站后,秦梦妮要下车了。她公司在一栋气派的玻璃幕墙大厦里,门口旋转门进出的人都步履匆匆,神情严肃。 “加油!”下车前,秦梦妮快速亲了下他的脸颊,“晚上见。” 梁小杰看着她小跑着进了大楼,直到公交车重新启动,才收回视线。 报社在一栋老式写字楼的七层。梁小杰走进编辑部时,已经有几个人在工位上了。空气里有咖啡和纸张混合的味道,打印机嗡 嗡作响,电话铃声此起彼伏。 “你就是梁小杰?”一个四十来岁的女人从主编办公室走出来,戴着黑框眼镜,头发一丝不苟地扎在脑后,“我是李主编。跟 我来,给你介绍一下同事。” 梁小杰跟在李主编身后,手心有点出汗。他跟着她走过一排排工位,认识了负责时政版的王哥、文化版的张姐、生活版的小 陈…… 然后他的脚步停住了。 靠窗的工位上,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刘瑞。他穿着合身的职业装,正在整理文件,听见动静抬起头,和梁小杰四目相对。 “刘瑞是我们人事部的,最近在编辑部轮岗学习。”李主编介绍道,“你们是同学吧?正好,小梁刚来不熟悉,小刘你多带带 他。” 刘瑞站起身,伸出手:“梁小杰,真巧。” 梁小杰和他握了握手,手心湿湿的。“是啊,真巧。” 他想起大学四年,刘瑞总是坐在教室后排,安静,话不多。他们偶尔会一起做小组作业,刘瑞做事很认真,但总有种说不出的 疏离感。毕业前那顿生日聚餐,刘瑞喝醉了早早离开,梁小杰当时还觉得奇怪。 “小梁,你的工位在这儿。”李主编指着一个靠过道的空位,“今天先熟悉熟悉环境,看看我们往期的报纸,下午有个选题 会,你也参加。” 梁小杰坐下,打开电脑。余光里,他能看见刘瑞在看他,但当他转过头时,刘瑞又移开了视线。 一整天,梁小杰都在努力消化新环境。报社的工作节奏比他想象中快,每个人都像上了发条,打电话、写稿、校对、排版…… 他认真记笔记,把不懂的问题列在纸上,等有空了再问。 午休时,刘瑞端着饭盒走过来:“一起吃饭?” 两人坐在休息区的沙发上。沉默有些尴尬,梁小杰先开口:“没想到你也来了这里。” “嗯,”刘瑞扒拉着饭盒里的菜,“我舅舅和报社副总是老同学,就推荐我来了。” 原来如此。梁小杰想起秦梦妮说的“托朋友”,心里涌起复杂的情绪。在这个城市,关系网似乎比能力更重要——至少对于刚 毕业的学生来说。 “秦梦妮呢?她去哪儿了?”刘瑞状似随意地问。 “一家企业,做总经理助理。” “挺好的。”刘瑞笑了笑,那笑容让梁小杰不太舒服,“她家里应该帮了不少忙吧?” 梁小杰皱眉:“她自己的能力也很强。” “当然,”刘瑞立刻说,“我没别的意思。” 下午的选题会上,梁小杰第一次见到了报社的运作模式。每个人都要报选题,李主编一个个点评,犀利的提问让几个老记者都 招架不住。轮到梁小杰时,他紧张得手心全是汗。 “我、我想做一个关于老旧社区改造的系列报道。”他结结巴巴地说,“结合我之前的专业……” 李主编推了推眼镜:“具体点。” 梁小杰深吸一口气,把自己大学时做的设计方案和采访想法结合起来说了一遍。说完后,会议室一片安静。他心一沉,觉得自 己搞砸了。 “有点意思。”李主编终于开口,“但太理想化。社区改造不只是建筑问题,还有人情、利益、历史……这样,你先做个前期调研,下周给我个详细方案。” “好的!”梁小杰连忙点头。 散会后,刘瑞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不错啊,第一次就过了。” “运气好。”梁小杰谦虚道,心里却有点小骄傲。他第一时间想给秦梦妮发消息,又怕打扰她工作,忍住了。 下班时,刘瑞又在门口等他:“一起回学校?” “我要去接梦妮。”梁小杰说。 刘瑞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哦,那……明天见。” 梁小杰走了两站路,远远就看见秦梦妮站在公交站台上。暮色四合,路灯刚刚亮起,她穿着早上那套灰色套装,在人群中显得 格外单薄。 “老婆!”他小跑过去。 秦梦妮转过头,笑容瞬间点亮了她的脸:“梁编辑,第一天感觉如何?” “还行,”梁小杰牵起她的手,“我们主编让我做一个系列报道。” “真的?快说说!”秦梦妮眼睛亮了。 两人上了公交车,这次人少,找到了座位。秦梦妮靠在他肩上,听他讲今天的事——新同事、选题会、还有遇到刘瑞。 听到刘瑞的名字,秦梦妮睁开眼睛:“他也去了?” “嗯,在人事部,暂时在编辑部轮岗。” “哦。”秦梦妮应了声,没再说什么。但梁小杰感觉到,她的身体稍微绷紧了些。 “怎么了?”他问。 “没事,”秦梦妮重新靠回他肩上,“就是觉得……挺巧的。” 一个月转眼过去。 梁小杰提前转正了。他的社区改造系列报道第一期刊登后,收到了不少读者反馈,李主编在周会上点名表扬了他。拿到第一个 月工资那天,他盯着银行卡里的数字看了很久——比他预想的多,但离在这个城市安家,还差得太远太远。 下班时,刘瑞又在门口等他。这几乎成了每天的固定节目。 “恭喜转正。”刘瑞笑着说,递过来一杯咖啡,“请你。” 梁小杰犹豫了一下,接过来:“谢谢。你也转正了吧?” “昨天刚通知的。”刘瑞和他并肩往外走,“怎么样,要不要庆祝一下?我知道附近有家不错的日料店……” “今天不行,”梁小杰打断他,“我有事。” “又是去找秦梦妮?”刘瑞的语气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怼。 梁小杰点点头。 刘瑞沉默了几秒,然后笑了:“行,那改天。我先走了。”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梁小杰心里莫名地不太舒服。他甩甩头,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不是去秦梦妮的公司,而是去了商 场。 他在珠宝柜台前徘徊了很久。那些钻石在灯光下璀璨夺目,价格牌上的零多得让人眩晕。导购小姐热情地介绍着最新款式,梁 小杰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最后,他选了一条银质项链,吊坠是简单的星星形状。不贵,花了他半个月工资,但至少是真正的项链,不是易拉罐拉环。 走出商场时,天色已经暗了。乌云密布,空气里有雨前特有的沉闷。梁小杰加快脚步,心里盘算着怎么给秦梦妮一个惊喜。 然后雨就下了起来。不是渐渐沥沥的小雨,是瓢泼大雨,瞬间把城市浇透。 梁小杰把装着项链的盒子护在怀里,在雨中奔跑。等他跑到秦梦妮公司楼下的公交站台时,已经浑身湿透。 然后他看见了秦梦妮。 她也湿透了。职业套装紧贴在身上,头发一缕缕地贴在脸颊,脸色冻得发白。但她没有躲雨,就站在那里,伸长脖子在人群中 寻找,眼神焦急。 看见梁小杰的瞬间,她的眼睛亮了,像夜空中突然点起的灯。 “老公!”她冲过来,完全不顾还在下的大雨,“你怎么才来!我以为你出什么事了!” “对不起,”梁小杰喘着气,从怀里掏出那个已经湿了一半的盒子,“我去给你买礼物了。” 秦梦妮愣住了。 梁小杰打开盒子,取出项链。银色的星星在雨中闪着微光。他笨拙地给她戴上,手指因为冷而颤抖。 “喜欢吗?”他问,声音被雨声盖得模糊。 秦梦妮低头看着胸前的星星,又抬头看他。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分不清是雨还是泪。她忽然扑进他怀里,抱得紧紧的。 “笨蛋!”她在他胸前闷闷地说,“谁让你乱花钱的!” “我想送你个像样的礼物。”梁小杰搂着她,“易拉罐拉环……太委屈你了。” “不委屈,”秦梦妮摇头,“一点都不委屈。” 他们在雨中拥抱了很久,直到梁小杰感觉到秦梦妮在发抖。 “我们赶紧回去,”他脱下湿透的外套披在她肩上,“你会感冒的。” 果然,第二天秦梦妮发烧了。 梁小杰一早去宿舍找她,看见她脸色潮红,脚步虚浮,却还坚持要去上班。 “不行,”梁小杰拦住她,“必须去医院。” “我没事……” “秦梦妮!”梁小杰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她,语气严厉,“听话。” 秦梦妮被他的样子吓住了,乖乖让他背着去了医院。挂号,就诊,打点滴。梁小杰忙前忙后,额头上全是汗。 “你去上班吧,”秦梦妮躺在病床上,声音虚弱,“我一个人可以的。” “我不去。” “你去!”秦梦妮突然激动起来,“梁小杰,这是我们工作的第一个月,你不能请假。我不想成为你的负担。” “你不是负担……” “如果你今天不去上班,我现在就拔针回家。”秦梦妮说着,真的伸手要去碰针头。 梁小杰赶紧按住她的手。他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有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倔强。最后,他妥协了。 “我下班马上过来,”他说,“有事随时打电话。” 一整天,梁小杰都心神不宁。他每隔一小时就给秦梦妮发消息,收到“我好多了”的回复,却总觉得她在骗他。开会时走神, 写稿时错字连篇,被李主编提醒了两次。 午休时,刘瑞又来了。 “你脸色很差,”他说,“出什么事了?” 梁小杰本来不想说,但刘瑞坚持追问,他只好坦白:“梦妮发烧,在医院。” 刘瑞沉默了很久。然后他说:“你可以请假去陪她。我帮你跟主编说。” “不用了,”梁小杰摇头,“她不想我请假。” 刘瑞看着他,眼神复杂:“梁小杰,有时候我觉得……你活得太累了。” 梁小杰怔了怔,笑了:“哪有。” 下午五点,梁小杰第一个冲出办公室。他买了粥和水果,赶到医院时,秦梦妮的点滴刚打完,正靠在床头看书。 看见他,她立刻笑了:“看,我说我没事吧。” 梁小杰走过去,摸了摸她的额头,热度退了些。他在床边坐下,把粥舀出来,一勺一勺喂她。 “老公,”秦梦妮轻声说,“你知道吗?今天我一个人在医院的时候,想了很多。” “想什么?” “想你,想我们,”她看着他,“想我们以后的日子。可能会很难,可能会有很多这样的时刻——一个人生病,一个人撑不下 去,一个人等另一个人回家。” 梁小杰手一顿。 “但是我想,”秦梦妮继续说,眼睛里有温柔的光,“只要有爱,这些都不算什么。爱不是永远不分开,而是在不得不分开的 时候,知道有个人在牵挂你,在为你努力。” 梁小杰看着她,忽然觉得喉咙发紧。他想说些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只是俯身,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 窗外,夜幕降临,城市的灯火渐次亮起。病房里很安静,只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秦梦妮靠在他肩上,慢慢睡着了。 梁小杰搂着她,看着窗外璀璨的夜景,想起刘瑞白天说的话。 “你活得太累了。” 也许吧。但他不后悔。因为怀里的这个人,值得他所有的努力,所有的疲惫。 他低头,看见秦梦妮脖子上那条星星项链,在昏暗的光线下静静闪光。就像她说的,爱不是永远在一起,而是在分离的时候, 依然相信对方的心从未远离。 就像星星,即使白天看不见,它也在那里。 永远在那里。 第5章 第 5 章 又是一个周末,天空蓝得像被水洗过,万里无云。秦梦妮伸了个懒腰,从出租屋那张有点小的双人床上坐起来。阳光从窗帘缝 隙钻进来,在地板上投出一道明亮的线。 梁小杰已经在厨房里忙活了。煎蛋的香气飘进来,还夹杂着吐司烤焦的轻微糊味——这是他们同居后的常态,梁小杰的厨艺时 好时坏,全看运气。 “梁大厨,”秦梦妮穿着睡衣晃到厨房门口,“今天没把厨房炸了吧?” 梁小杰回头,系着她买的粉色围裙——那是他生日时她送的恶搞礼物,上面印着“家庭煮夫”四个大字。“差一点,”他一本 正经,“油锅差点起火,我用水泼才灭的。” 秦梦妮吓得冲过去:“你用水泼油锅?!” “骗你的。”梁小杰笑了,把煎得金黄的蛋盛到盘子里,“我进步了,看。” 确实进步了。蛋煎得完整,吐司也没太焦,还切了水果沙拉。秦梦妮踮脚亲了亲他的脸颊:“奖励。” 早餐后,他们决定去江边散步。这是他们最近的周末惯例——沿着江滨大道慢慢走,买两支甜筒,看江面上的轮船来来往往。 江风吹起秦梦妮的长发,她用手拢了拢,忽然问:“梁小杰,问你个问题。” “嗯?” “你有多爱我?” 梁小杰差点被甜筒呛到。他转头看她,她眼睛亮晶晶的,带着恶作剧般的笑意。他知道她在逗他,但他还是认真想了想。 “这个问题需要实测。”他说着,突然拉着她往桥上跑。 “喂!你干嘛!” 梁小杰跑到桥中央,在秦梦妮惊讶的目光中,利落地爬上了桥墩——那是个宽大的水泥平台,离桥面有一米多高。几个路人停 下脚步,好奇地看过来。 他站在高处,转过身,面向宽阔的江面,深吸一口气。 “秦梦妮——”他大声喊,声音在江风中传得很远,“我——很——爱——你——很——爱——很——爱——你!” 江面上的轮船鸣了声汽笛,像是在回应。 “江水为证!”梁小杰继续喊,完全不顾周围越来越多的围观者,“你我若分离,除非这满江水倒流而上!你我若曲终,除非 这时光逆转而回!” 秦梦妮捂住嘴,眼睛瞬间红了。这个平时连在KTV唱歌都会害羞的男人,此刻却站在大庭广众之下,用最笨拙也最真诚的方式 告白。 路人开始鼓掌,有人吹口哨,还有人拿出手机拍照。 “姑娘,上去啊!”一个提着菜篮的大妈笑着喊,“这么好的小伙子,不能让他一个人在上面傻站着!” 秦梦妮擦了擦眼角,把手里没吃完的甜筒塞给旁边一个看热闹的小孩,提起裙摆,也爬上了桥墩。 江风立刻掀起她的长发和裙摆。她站在梁小杰身边,面向同样的方向,学着他的样子,把手拢在嘴边: “梁小杰——我——也——很——爱——你——很——爱——很——爱——你!” 她的声音清亮,在江面上荡开:“江水为证!你我若分离,除非这满江水倒流而上!你我若曲终,除非这时光逆转而回!” 梁小杰转头看她。阳光洒在她脸上,她的眼睛里有水光,有笑意,有全然的信任和爱。他伸手,她自然地握住。 他们在桥墩上接吻。周围响起更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甚至有人起哄:“结婚!结婚!结婚!” 秦梦妮笑着躲进梁小杰怀里,脸红得像熟透的番茄。“完了,”她把脸埋在他胸前,“我这辈子的淑女形象全毁了。” “早该毁了,”梁小杰搂紧她,“反正你什么样我都爱。” 那天之后,秦梦妮正式答应了和梁小杰一起租房子住。他们选了个离两人公司都不远的老小区,一室一厅,面积不大,但有个 朝南的阳台。搬家那天,林晓晓和几个朋友来帮忙,看着满屋子的纸箱,林晓晓感慨:“你们这就算安家啦?” “算吧,”秦梦妮正往墙上贴照片——都是大学四年的合影,“至少有个属于我们自己的地方。” 梁小杰在组装二手市场淘来的书架,闻言抬头看她。她站在凳子上,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她身上,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毛茸茸的, 像某种温暖的小动物。他忽然觉得,如果未来就是这样——平凡的、琐碎的、有她的未来——那也没什么不好。 时光一晃,大学四年走到了尽头。 毕业典礼那天,秦梦妮穿着学士服,和梁小杰在校园的每个角落拍照。图书馆前,情人径上,第一次相遇的教学楼台阶……他 们想用照片留住这个夏天,留住这段清澈得发光的青春。 但离别还是来了。 散伙饭吃了好几场,每次都有女生哭得稀里哗啦。秦梦妮的手机开始频繁收到朋友的消息,内容大同小异: “梦妮,我和他分手了。他要回老家,我爸妈让我留在北京。” “异地恋太难了,我们撑了三个月,还是算了。” “他说等稳定了就来接我,可是……我不知道还能不能等。” 每收到一条这样的消息,秦梦妮的心就沉一分。她想起大二那年宿舍夜谈,六个女孩躺在各自的床上,畅想未来——要一起办 集体婚礼,要当彼此的伴娘,要在同一天拍婚纱照。 那时她们都相信,爱情能战胜一切距离、现实、父母的反对。 可现在,童话正在一个个破碎。 某个雨夜,秦梦妮蜷缩在出租屋的沙发上,看着窗外连绵的雨幕,忽然哭了。刚开始只是小声啜泣,后来变成无法抑制的痛 哭。 梁小杰从书房跑出来,手里还拿着没改完的稿子。“怎么了?”他蹲在她面前,手足无措。 秦梦妮扑进他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为什么……为什么她们都骗我……说好的一起办婚礼呢……为什么说好的幸福都不 算数了……” 梁小杰轻轻拍着她的背,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见过那些分手的情侣——曾经在校园里牵手散步,笑得那么甜蜜,毕业时却平 静地说“我们算了”。现实像一堵看不见的墙,横亘在理想面前,太多人被撞得头破血流。 “你是不是也在想,”秦梦妮抬起泪眼看他,“有一天我们也会像他们一样?” 梁小杰沉默了很久。他想起手机里那些没删的催债短信,想起母亲越来越频繁的医院账单,想起秦梦妮偶尔提及却从不肯细说 的“家里”。他们之间横亘着的,又何止是距离? “不会的,”他最终说,声音很低,像在说服自己,“我们不会。” 秦梦妮看着他,忽然紧紧抱住他:“梁小杰,你不能骗我。就算全世界都在骗我,你也不能。” “我不骗你。”梁小杰说,吻了吻她的发顶,“我保证。” 那晚秦梦妮哭着睡着了,梁小杰却彻夜难眠。他坐在书桌前,看着电脑屏幕幽幽的光,第一次认真思考他们的未来。 他想给她好生活,想让她不用挤公交上班,想让她生病时能住最好的医院,想让她父母提起他时不是皱眉而是微笑。可是现 在,他连下个月的房租都要精打细算。 天亮时,他给母亲发了条消息:“妈,下个月的治疗费我会按时打过去。” 然后他删掉了手机里那条陌生号码发来的信息:“小杰,我这边有个项目,报酬不错,但需要经常出差,你考虑一下?” 他不能出差。他不能离开秦梦妮——尤其是在这个所有人都离开的时候。 日子继续向前。周一至周五,他们各自上班;周末,他们去江边散步,去咖啡馆看书,去电影院看最新上映的电影。梁小杰坚 持每天早起做早餐,虽然时常搞砸;秦梦妮学会了做几道简单的菜,虽然味道一言难尽。 他们像两个在湍急河流中紧紧抓住彼此的人,用这些微小的仪式感,对抗着外部世界巨大的不确定性。 梁小杰的工作越来越顺利。他的系列报道引起了关注,报社领导对他很器重。半年后,他被提拔为副主编——虽然是副的,但 已经是报社最年轻的副主编。 提拔那天,他请秦梦妮去吃了顿好的——不是五星级酒店,是她一直想尝试的那家网红火锅店。排队两小时,吃完后两人身上 都是火锅味,但秦梦妮笑得很开心。 “梁副主编,”她举着豆奶和他碰杯,“苟富贵,勿相忘啊。” “不敢忘,”梁小杰认真地说,“我的富贵都是秦总监给的。” 他们牵着手走回家,一路说说笑笑。秦梦妮想,也许幸福就是这样——平凡的,琐碎的,带着火锅味的。 直到那个周五的下午。 梁小杰正在审稿,手机响了。是个陌生号码,但他看到时,手指顿了顿。 他走到走廊尽头才接起来。 “小杰?”电话那头是个女声,轻柔,带着南方口音,“我是林琳。” 梁小杰沉默了。 “这个周末我来A市出差,”林琳继续说,语气轻松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想顺便看看你,方便见面吗?” “……我可能没空。” “别这样嘛,”林琳笑了,“就当老朋友叙叙旧。而且,上次你帮了我那么大忙,我还没好好谢谢你。” “不用谢。” “要谢的。”林琳的声音低了些,“那段时间……要不是你陪着我,我真不知道怎么熬过来。” 梁小杰看向窗外。报社楼下,车流如织,每个人都在奔向自己的目的地。他想起半年前那个深夜,接到林琳哭着打来的电话, 说她怀孕了,男朋友跑了,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去了。在另一个城市,陪她去医院,陪她度过最难熬的那几天。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林琳是他高中时最好的朋友, 在他最穷困的时候,曾把一个月的生活费分他一半。 “我女朋友这个周末回家,”他最终说,“可能不太方便……” “那就见一面,吃个饭就好。”林琳很善解人意,“不会耽误你太久。” 挂断电话后,梁小杰在走廊站了很久。手机又响了,这次是秦梦妮。 “老公,”她的声音听起来有点蔫,“我妈让我这周末必须回家一趟,说有重要的事要商量。不能陪你了。” 梁小杰心里一紧。太巧了,巧得像某种刻意的安排。 “什么事?”他问。 “没说,就让我回去。”秦梦妮叹气,“估计又是老生常谈……你一个人要乖乖的,按时吃饭,不许熬夜改稿子。” “知道。” “还有,”秦梦妮压低声音,“不许趁我不在,跟别的女生约会哦。” 梁小杰的心脏猛地一跳。 周六晚上,他还是去了高铁站。 林琳从出站口走出来时,他几乎没认出来。记忆里的林琳总是素面朝天,扎着马尾,穿着校服。而眼前的这个女人,卷发,红 唇,黑色连衣裙配高跟鞋,时尚得像是刚从杂志里走出来。 “梁小杰!”林琳摘下墨镜,笑着跑过来,给了他一个拥抱。 梁小杰身体僵了僵,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就退开了。“路上顺利吗?” “顺利。”林琳上下打量他,“你变了,变得更帅了。果然爱情养人?” 梁小杰没接话,接过她的行李箱:“酒店订好了,我送你过去。” 车上,林琳一直在说话——说她现在的工作,说她的新男友,说高中同学的近况。梁小杰大多时候只是听着,偶尔应一声。 到酒店后,林琳办理入住,梁小杰在大堂等。他看了看手机,秦梦妮半小时前发来消息:“到家了,爸妈在吵架,头疼。”他 回:“照顾好自己,别掺和。” “走吧,”林琳拿着房卡过来,“帮我提下箱子?” 房间在十二楼。打开门,是个标准的商务大床房。林琳把包扔在床上,伸了个懒腰:“累死了,我先洗个澡。你等我一下?” “我在楼下咖啡厅等你。” “怕什么,”林琳笑了,“我还能吃了你?坐着等会儿,很快。” 她进了浴室。水声响起时,梁小杰的手机又响了。是秦梦妮打来的视频电话。 他深吸一口气,接通。 屏幕上出现秦梦妮的脸,背景是她家的客厅。“在干嘛呢?”她问。 “在……房间。”梁小杰尽量让声音自然。 “怎么有哗啦啦的水声?” “我在洗手间,”梁小杰说,“水龙头没关好。” 秦梦妮皱了皱眉,但没深究:“一个人在家很无聊吧?” “嗯,想你。” “我也想你。”秦梦妮笑了,“好好看家,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挂断视频,梁小杰松了口气。一抬头,发现林琳不知何时已经出来了,裹着浴袍,头发还在滴水。 “女朋友查岗?”她擦着头发,似笑非笑。 “嗯。” “感情真好。”林琳走到床边,拿起准备好的衣服,“帮我递一下?” 梁小杰把衣服从门缝递进去,全程没看里面。 林琳换好衣服出来时,已经恢复了精致的妆容。她走到梁小杰面前,转了个圈:“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我啊,”林琳歪着头,“和你女朋友比,谁更好看?” 梁小杰站起身:“我去楼下等你。” “梁小杰,”林琳叫住他,声音忽然认真起来,“你知不知道,高中时我喜欢过你?” 梁小杰顿住脚步。 “不过都过去了,”林琳又笑起来,但那笑容有点勉强,“现在看你这么幸福,挺好的。真的。” 那顿饭吃得很安静。林琳没再提过去,只是聊些无关紧要的话题。送她回酒店时,梁小杰在门口停下。 “就送到这儿吧,”他说,“明天几点的车?我来送你。” “不用了,”林琳看着他,“你早点回去,别让女朋友担心。” 她上前一步,轻轻抱了抱他。这次梁小杰没有躲。 “要幸福啊,”林琳在他耳边轻声说,“连我那份一起。” 梁小杰看着她走进电梯,直到电梯门关上,才转身离开。 回到家,空荡荡的出租屋格外冷清。梁小杰打开灯,看见餐桌上秦梦妮留的纸条:“冰箱里有饺子,记得煮着吃。不许吃泡 面!——你的红太狼” 他笑了,把纸条小心折好,放进口袋。 手机震动,是林琳发来的消息:“我上车了。谢谢你,还有,对不起。” 梁小杰回:“一路平安。” 还有一条陌生号码的消息,在他准备删除时跳出来:“梁先生,我是林琳的朋友。她让我转告你,她真的很感激你,也很羡慕 秦小姐。祝你们幸福。” 梁小杰删掉了这条消息。 他走到阳台,看着城市的夜景。远处,江面上的轮船灯火通明,缓缓驶向远方。他想起那个站在桥墩上大声告白的下午,想起 秦梦妮眼里闪烁的泪光和信任。 “我不会让你失望的,”他对着夜空轻声说,“我保证。” 尽管他知道,有些承诺的重量,比想象中更沉。 而此刻,在两百公里外的城市,秦梦妮正躺在床上,看着手机里那张桥墩上的合影。照片里,他们笑得那么灿烂,仿佛全世界 都在脚下。 她轻轻抚摸屏幕上梁小杰的脸,低声说:“梁小杰,你要一直一直爱我。” 像是祈祷,又像是某种不安的预感。 窗外的月亮很圆,很亮,静静照着这个有人安心、有人不安的夜晚。 第6章 第6章 秦梦妮从家里回来的那个傍晚,梁小杰提前两小时就站在了灶台前。 出租屋的厨房很小,转身都会碰到墙壁,但梁小杰已经能熟练地在有限的空间里辗转腾挪。他知道秦梦妮这一趟回家不会太愉 快——每次她家里打电话来,语气都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想用一顿热饭迎接她,像用小小的温暖对抗外面世界的冰冷。 糖醋排骨在锅里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清炒西兰花已经装盘,西红柿蛋汤在保温桶里温着。梁小杰看了看时间,换上那套秦梦妮 送的西装——虽然只是在家吃饭,但他想让她看见最好的自己。 出门前,他从衣柜深处取出一个细长的盒子。里面是一把小提琴,花了他三个月工资,还预支了季度奖金。但他记得秦梦妮说过,她小时候学过琴,后来因为学业放弃了,“但有时候还是会梦见自己在拉琴”。 梁小杰想象着那样的画面:某个夏夜,阳台上,栀子花开得正好,秦梦妮穿着白裙子拉琴,他坐在旁边听。音符在夜色中流 淌,像星光,像露水,像所有美好但易碎的东西。 他抱着琴盒走出门,嘴角带着笑。这笑在走到秦梦妮公司楼下时,凝固了。 不是平时那个安静的下班场景。楼下围着不少人,指指点点,窃窃私语。人群中央,一辆白色敞篷跑车嚣张地横在门口,车身上铺满了红玫瑰——不是花束,是铺满,像给整辆车盖了层红毯。 一个高个子男人站在车旁,穿着看似随意但显然价值不菲的休闲装,手里举着扩音器。他长得确实帅,是那种在电视剧里演富 家公子的帅,头发精心打理过,手腕上的表在夕阳下反着光。 “秦梦妮——我爱你——”男人的声音经过扩音器放大,在整条街上回荡,“做我女朋友吧!这车,这些花,都是给你的!” 梁小杰站在原地,手里的琴盒突然变得沉重。他认出了那辆车——奔驰AMG,他在汽车杂志上见过,价格后面的零多得需要数 两遍。 周围人的议论像针一样扎进耳朵: “这已经是这周的第三次了吧?赵公子可真执着。” “要我说秦总监也真是的,答应不就完了?赵家什么背景,跟了他还用在这儿上班?” “人家不是有男朋友吗?每天来接的那个。” “有男朋友怎么了?结婚还能离呢。再说了,你看那男朋友,拿什么跟赵帅比?” 梁小杰感觉血液往头顶冲。他想冲过去,想把那个举着扩音器的男人推开,想大声说“她是我的”。但他的脚像钉在地上,挪 不动一步。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卑微——穿着打折西装,提着三个月工资买的琴,站在一辆能买下他半辈子时间的跑车前。 就在这时,秦梦妮从大楼里出来了。 她今天穿了件淡蓝色的衬衫裙,头发松松地挽在脑后,手里提着通勤包。看见门口的阵仗,她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赵帅眼睛一亮,迎上去就想抱她。 “赵帅你干什么!”秦梦妮敏捷地后退一步,声音冷得像冰,“我说过多少次了,我有男朋友!” “有男朋友怎么了?”赵帅不以为意地笑,“可以分啊。梦妮,我对你是真心的,从高中到现在……” “高中?”秦梦妮冷笑,“高中时你追我的方式是在我抽屉里放死老鼠,还到处造谣说我跟你在一起了。赵帅,这么多年过 去,你还是这么幼稚。” 围观人群发出低低的哄笑。赵帅脸上挂不住了,但他还是伸手去拉秦梦妮:“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我现在是认真的……” “放开她。” 声音不大,甚至有些发颤。但所有人都听见了。 梁小杰自己都没想到自己会开口。他走到秦梦妮身边,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心冰凉,还在微微发抖。 赵帅上下打量他,眼神轻蔑:“你就是她那个……编辑男朋友?” “我是她未婚夫。”梁小杰说,声音比刚才稳了些,“我们订婚了。” 空气安静了一秒。秦梦妮转头看他,眼睛里有惊讶,但更多的是柔软的光。她握紧他的手,手指与他紧紧相扣。 赵帅的脸色变了变,但很快又笑起来:“订婚?戒指呢?不会是易拉罐拉环吧?” 人群中又传来笑声。梁小杰感觉脸在发烫,但他没松手。 “赵帅,”秦梦妮开口,声音清晰而坚定,“请你以后不要再来骚扰我。我很爱我的未婚夫,我们很快就会结婚。你的车,你 的花,你的一切,我都不感兴趣。” 她拉着梁小杰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回头对赵帅说:“还有,如果你再这样影响我工作,我会报警。” 直到拐过街角,秦梦妮才停下脚步。她松开梁小杰的手,转过身面对他。夕阳把她的脸染成金色,她的眼睛里却有水光。 “对不起,”她轻声说,“让你难堪了。” 梁小杰摇头,想说“是我没用”,但话卡在喉咙里。他看着眼前这个女孩,这个在众目睽睽下毫不犹豫选择他的女孩,忽然觉 得鼻子发酸。 “这个,”他把琴盒递过去,声音哑了,“给你的。” 秦梦妮打开盒子,看见那把小提琴时,愣住了。她轻轻抚摸琴身,抬头看他:“你……你哪来的钱?” “攒的。”梁小杰说,“你说过你喜欢。” 秦梦妮的眼泪掉下来了。她扑进他怀里,抱得紧紧的:“梁小杰,你是傻子吗?三个月工资买这个?我们还要交房租,还要吃 饭……” “我想让你开心。”梁小杰搂着她,“而且,我想听你拉琴。” 秦梦妮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他:“你不问我吗?不问赵帅是谁,不问我们什么关系?” “你想说的时候会说。”梁小杰抹去她的眼泪,“我相信你。” 这句话让秦梦妮哭得更凶了。她边哭边说,断断续续地讲了个大概:赵帅是她高中同学,家里做房地产的,标准的纨绔子弟。 高中时追过她,手段恶劣,被她明确拒绝后还纠缠了很久。没想到现在又出现了。 “他就像个被宠坏的孩子,”秦梦妮擦着眼泪,“觉得世界上所有东西都该是他的。” 梁小杰沉默地听着。他想问“那你家呢”,想问“你是不是也来自那样的世界”,但最终没问出口。有些问题,他害怕答案。 那天晚上,秦梦妮真的拉了琴。在狭小的出租屋里,她坐在床边,梁小杰坐在地板上,听她磕磕绊绊地拉完一首《卡农》。十 几年没碰琴,手法生疏,音也不准,但梁小杰觉得这是世界上最美的音乐。 拉完琴,秦梦妮放下琴弓,轻声说:“梁小杰,不管外面有多少跑车,多少玫瑰,我只要你。你才是我想要的生活。” 梁小杰抱住她,把脸埋在她颈窝。那一刻,他愿意相信永恒。 但生活从不让人安宁。 赵帅的追求变本加厉。送花到公司,每天在楼下等,甚至在秦梦妮的同事间散布谣言,说她和梁小杰快要分手了。梁小杰不再 去公司楼下接她——不是不想,是不敢。他怕看见那辆白色跑车,怕看见赵帅自信满满的笑,怕在对比中看见自己不堪一击的 尊严。 秦梦妮也不说。她每天按时下班,回家,做饭,像什么都没发生。但梁小杰能看见她眼下的乌青,能感觉到她偶尔的出神。 直到那个周五。 “老公,”秦梦妮在餐桌上说,“我闺蜜谭笑笑明天生日,邀请我们去参加派对。” 梁小杰夹菜的手顿了顿:“哪个闺蜜?” “高中同学,大学去法国留学,刚回来。”秦梦妮观察着他的表情,“你……不想去吗?” “没有。”梁小杰低头扒饭,“去呗。” “她家条件比较好,”秦梦妮斟酌着措辞,“派对可能……会比较隆重。你要是觉得不自在,我们可以不去。” “去。”梁小杰抬起头,笑了笑,“你闺蜜生日,当然要去。” 他不想让她为难。更不想让她觉得,他连陪她参加派对的勇气都没有。 周六晚上,他们打车去了谭笑笑给的地址。那是一家五星级酒店,梁小杰只在路过时远远看过——玻璃幕墙在夜色中闪闪发 光,像一座水晶宫殿。 门口停满了豪车。保时捷、玛莎拉蒂、劳斯莱斯……梁小杰认得出的、认不出的,都在这里汇聚。穿着制服的服务生彬彬有礼 地开门,大堂里灯火通明,巨大的水晶吊灯折射出璀璨的光。 秦梦妮握了握他的手:“别紧张。” 梁小杰点点头,手心却全是汗。他今天穿了最好的那套西装,但走进这里,依然觉得自己像个误入宫殿的乞丐。 派对包下了整层的宴会厅。走进去的瞬间,梁小杰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这不是他想象中的生日派对,这更像电影里的上流 社会晚宴。女士们穿着精致的礼服,珠宝在灯光下闪烁;男士们西装革履,举着香槟低声谈笑。空气里有香水、鲜花和食物的 混合气味,优雅,但令人窒息。 一个穿着银色亮片长裙的女孩看见他们,笑着迎上来。她长得明艳动人,脖子上的钻石项链亮得刺眼。 “梦妮!”女孩给了秦梦妮一个大大的拥抱,“想死我了!你怎么还是这么美,老天太不公平了!” “你才美,”秦梦妮笑着回抱,“这条裙子是Dior的新款吧?真好看。” “眼光不错!”女孩松开她,目光落在梁小杰身上,“这就是你电话里说的……梁先生?” “我未婚夫,梁小杰。”秦梦妮挽住梁小杰的手臂,声音里带着小小的骄傲,“小杰,这是谭笑笑,我最好的闺蜜。” 谭笑笑伸出手,笑容得体:“梁先生,久仰。梦妮在电话里可把你夸上天了。” 梁小杰和她握手,手心湿漉漉的。“生日快乐,谭小姐。” “叫我笑笑就行。”谭笑笑眨眨眼,“对了,介绍我男朋友给你们认识——李柯德,过来一下!” 一个高个子外国男人走过来,金发碧眼,穿着合体的定制西装。他用带口音的中文打招呼,彬彬有礼,但眼神里有一种居高临 下的审视感。 “柯德是法国人,家里做红酒生意。”谭笑笑自然地挽住男友的手臂,“这次专门陪我回来过生日。” “真贴心。”秦梦妮笑着说。 两个女孩很快聊到了一起,把梁小杰和李柯德留在原地。李柯德用法语对梁小杰说了句什么,见他没反应,改用英语:“So, you are a... editor?” “Yes.”梁小杰的英语还算流利,但在这个场合显得单薄。 “Interesting.”李柯德点点头,却已经移开目光,看向不远处的一群人,“Excuse me.” 他离开了。梁小杰站在原地,手里拿着一杯不知道谁递来的香槟,看着满厅的陌生人。左边,几个女士在讨论最新款的爱马仕 包和欧洲度假计划;右边,几个男人在谈股市、房地产和某个并购案。他们的语言里夹杂着英文单词,笑容得体,举止优雅, 像来自另一个星球。 梁小杰看见了秦梦妮。她和谭笑笑站在一群女孩中间,笑得很开心。她今天穿了条简单的黑色连衣裙,没戴什么首饰,但在那 群珠光宝气的女孩中,依然显得出众。她似乎完全融入了这个场合,言谈举止自然得体,偶尔说句法语,逗得大家笑起来。 梁小杰忽然意识到,这是秦梦妮的另一个世界——一个他从未真正了解,也从未能进入的世界。 他默默走到角落,一口一口喝着香槟。酒很贵,但他尝不出味道。 派对进行到一半,谭笑笑站到小舞台上,拿着话筒说了些感谢的话,然后宣布:“今天除了庆祝我的生日,还有一个好消息要 分享——我和柯德订婚了!” 掌声和欢呼声中,李柯德走上台,为谭笑笑戴上戒指。钻石很大,在灯光下像颗小星星。 梁小杰下意识地看向秦梦妮。她也在鼓掌,笑得真诚,但梁小杰看见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摸了摸自己中指上那个易拉罐拉环—— 她已经把它做成挂坠,戴在项链上了。 那一刻,梁小杰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了。 派对结束时已是深夜。谭笑笑喝多了,拉着秦梦妮的手不肯放:“梦妮,下次一定要来法国找我……带上你男朋友……不,你 未婚夫!” 她让服务生把车钥匙给秦梦妮:“开我的车回去,明天让司机来取就行。” 那是一辆保时捷跑车,红色,在酒店门口格外扎眼。梁小杰坐在副驾驶,身体僵硬。车里弥漫着皮革和香水的味道,座椅柔软 得像是云朵,但他如坐针毡。 秦梦妮开车的动作很熟练。她似乎看出了他的不自在,轻声说:“笑笑人就这样,喜欢炫耀,但心不坏。” “嗯。”梁小杰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 “她男朋友……家里在法国有个酒庄,挺有名的。”秦梦妮继续说,语气小心翼翼,“笑笑从小就喜欢这些,物质啊,排场 啊……” “那你呢?”梁小杰忽然问。 秦梦妮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我?” “你喜欢这些吗?”梁小杰转过头看她。夜色中,她的侧脸线条柔和,睫毛在眼下投出小小的阴影。 秦梦妮沉默了很久。车子驶入他们住的老小区,停在那栋灰扑扑的居民楼下。她熄了火,却没有立刻下车。 “梁小杰,”她轻声说,“如果我说我喜欢——喜欢漂亮的裙子,喜欢精致的食物,喜欢不用为钱发愁的生活——你会觉得我 虚荣吗?” 梁小杰没说话。 “但我更喜欢你。”秦梦妮转过头,眼睛在黑暗中亮晶晶的,“喜欢你为我学的第一道菜烧焦的样子,喜欢我们挤在公交车上 你护着我的样子,喜欢这个破旧但温暖的小家。这些是钱买不到的。” 她解开安全带,倾身过来,吻了吻他的嘴角:“所以别胡思乱想,好吗?” 那天晚上,梁小杰格外温柔。他在黑暗中抚摸秦梦妮的背,像抚摸一件易碎的瓷器。她在他怀里睡着后,他睁着眼看天花板, 看月光在上面移动的轨迹。 手机屏幕在床头柜上亮了一下。是一条陌生号码的短信:“梁先生,我是赵帅。我们谈谈?关于梦妮的事。” 梁小杰盯着那条短信看了很久,然后删掉了。他翻身抱住秦梦妮,把她搂得更紧些。 睡梦中,秦梦妮呢喃了一句什么,往他怀里钻了钻。 梁小杰闭上眼睛,却毫无睡意。他想起宴会厅里那些璀璨的灯光,想起谭笑笑手指上那颗闪亮的钻石,想起秦梦妮摸着易拉罐 拉环时那个细微的动作。 他想给她更好的。想给她钻石戒指,想给她不用挤公交的生活,想让她在闺蜜面前可以坦然地说“我先生给我买的”,而不是 小心翼翼地维护他脆弱的自尊。 可是现在,他能给的只有这个怀抱,和一句苍白无力的“我爱你”。 窗外传来夜归人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这座城市从不缺少故事,有人在五星级酒店庆祝生日,有人在老破小的出 租屋里辗转难眠。 梁小杰轻轻吻了吻秦梦妮的额头,低声说:“我会努力的。” 像是在对她承诺,更像是在对自己发誓。 而怀里的秦梦妮,在睡梦中轻轻叹了口气,像是对这个世界,也像是对这份沉重却珍贵的爱情。 第7章 第7章 清晨六点,闹钟还没响,梁小杰就睁开了眼睛。 窗帘缝隙透进熹微的晨光,在斑驳的天花板上投下淡淡的光斑。他侧过身,看着身边还在熟睡的秦梦妮。她睡得像个孩子,睫 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呼吸轻缓均匀。昨晚她又加班到十一点,回家时连妆都没卸就倒头睡着了。 梁小杰轻手轻脚地下床,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走进狭小的厨房。冰箱里的食材不多——鸡蛋,西红柿,一把蔫了的青菜, 还有半袋吐司。他熟练地打蛋,热锅,开始准备早餐。 煎蛋的时候,他想起昨晚那个梦。梦里他驾着一叶小舟,在茫茫大海上颠簸,对岸是穿着婚纱的秦梦妮在等他,可无论他怎么 划,船都只是在原地打转。醒来时,他出了一身冷汗。 “我需要一艘船,”他对着锅里滋滋作响的蛋轻声说,“一艘足够坚固、足够大的船。” 煎好蛋,烤好吐司,他又去卫生间,在秦梦妮的牙刷上挤好牙膏,洗脸盆里放好温水,毛巾叠得整整齐齐放在旁边。这些事他 做了快一年,已经成了肌肉记忆。爱是什么?也许就是这些琐碎的习惯,就是愿意日复一日为对方做这些小事。 做完这一切,他走到穿衣镜前。镜子里的人穿着洗得发白的家居服,头发有点乱,眼下有淡淡的黑眼圈。他深吸一口气,对着 镜子露出一个笑容: “梁小杰,加油。你一定可以。” 声音在安静的清晨里显得突兀。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秦梦妮揉着眼睛从卧室走出来,头发乱蓬蓬的,像只刚睡醒的小 猫。 “老公,”她声音含混,“你大早上对着镜子自言自语什么呢?” 梁小杰转身,笑着把她搂进怀里:“在给自己打气。我要给你造一艘豪华游轮,带你去所有你想去的地方。” 秦梦妮在他怀里蹭了蹭,仰起脸看他:“那我现在最想去的地方是卫生间——让让,憋不住了。” 梁小杰哭笑不得地松开手。秦梦妮冲进卫生间,两分钟后精神焕发地出来,已经刷好牙洗好脸。她走到餐桌前,看着桌上的早 餐,眼睛弯成月牙: “豪华游轮上也有煎蛋和吐司吗?” “有,”梁小杰认真地说,“还有米其林大厨现场烹饪。” “那我不要米其林大厨,”秦梦妮坐下,咬了口吐司,“我就要你做的煎蛋,糊一点也没关系。” 这句话像一颗小石子,在梁小杰心里荡开温柔的涟漪。他坐下,两人在晨光中安静地吃早餐。窗外传来早市摊贩的叫卖声,邻 居家小孩的哭声,还有远处公交车的报站声——这是属于他们的,平凡而真实的早晨。 出门前,秦梦妮在门口踮脚亲了亲他的脸颊:“梁船长,今天也要努力造船哦。” “遵命,秦大副。” 梁小杰走进报社大楼时,脚步比往常更坚定。他知道,如果爱情是一艘船,那他现在连像样的木板都没有。但他可以攒,可以 努力,可以用汗水和时间一点点拼凑。 机会很快就来了。 在一次下乡采访中,梁小杰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某个山村盛产香椿,品质极好,但因为缺乏宣传和销售渠道,价格被压得 很低,农民们守着“金饭碗”却过着穷日子。更讽刺的是,同一时间,城里高档餐厅里,进口的、品质远不如这里的香椿,却 卖出了天价。 梁小杰在那个山村住了三天。白天跟着村民上山采香椿,听他们讲种植的故事;晚上就在村支书家的炕头上写稿。村民很朴 实,拿出最好的东西招待他——自家养的鸡,地里刚摘的菜,还有存了很久舍不得吃的腊肉。 村支书的女儿,一个叫小芳的十六岁女孩,怯生生地问他:“梁记者,我们这儿的香椿,真的能卖出去吗?” 梁小杰看着她充满期待的眼睛,用力点头:“能,一定能。” 回到城里,他熬了一个通宵,写出了那篇《你敢尝尝比进口蔬菜还贵的本土香椿吗?》。文章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真实的照 片、数据和故事——老农布满老茧的手,清晨沾着露水的香椿芽,村民们渴望的眼神。 文章发表后的第三天,报社热线被打爆了。有餐饮企业想批量采购的,有电商平台寻求合作的,还有市民自发组织要去山村 “团购”的。一周后,村支书打来电话,声音激动得发抖: “梁记者,香椿全卖出去了!价格翻了三倍!村里人让我一定要谢谢你……” 梁小杰挂掉电话,坐在工位上发了一会儿呆。窗外的阳光正好,照在桌面上那盆绿萝上,叶子绿得发亮。他忽然觉得,自己也 许真的能造出那艘船——用文字,用真心,用一点一滴的努力。 那天晚上他回家比平时早。推开门的瞬间,他愣住了。 厨房里飘出……焦糊味? 秦梦妮系着围裙站在灶台前,手忙脚乱地挥舞着锅铲。灶台上摊着一本食谱,页角卷了起来,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笔记。她听 见开门声,回头,脸上沾着面粉,像只花猫。 “老公!”她眼睛一亮,随即又慌乱起来,“那个……我在学做红烧肉,但好像……” 梁小杰走过去,看到锅里黑乎乎的一团,忍俊不禁:“这是红烧炭吧?” “不许笑!”秦梦妮红着脸捶他,“我第一次做嘛……” 梁小杰从背后抱住她,下巴搁在她肩上:“怎么突然想学做饭了?” “因为看你太辛苦了。”秦梦妮靠在他怀里,声音轻轻的,“我想,如果我也能做点事,你是不是就能轻松一点?哪怕只是一 顿饭。” 梁小杰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击中了。他收紧手臂,在她耳边说:“不用学,我做就好。” “不行,”秦梦妮转过身,认真地看着他,“爱情是两个人的事,不能总是你一个人在付出。我也想为你做点什么。”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刺耳的喇叭声。 “秦梦妮——我爱你——秦梦妮——” 是赵帅。阴魂不散。 梁小杰身体僵了一下。秦梦妮明显感觉到他的变化,她走到窗边,往下看了一眼。那辆白色奔驰跑车又停在楼下,赵帅靠在车 边,举着喇叭,周围已经围了不少看热闹的邻居。 “烦死了。”秦梦妮皱起眉。 梁小杰站在原地没动。他能感觉到血液往脸上涌,羞耻感像潮水一样漫上来。他知道自己应该冲下去,像个男人一样宣示主 权。但他的脚像生了根——下去说什么?说“她是我的”?在对方那辆车面前,这句话苍白得可笑。 秦梦妮看了他一眼,忽然转身走进厨房。几秒钟后,她端着一盆水走出来。 “老婆你要……”梁小杰的话没说完。 秦梦妮推开窗户,对着楼下喊:“赵帅!我给你三秒钟消失!一!二!” 赵帅抬头,嬉皮笑脸:“梦妮你终于肯见我了——” “三!” 一盆水倾泻而下。 精准,果断,毫不拖泥带水。水在阳光下划出一道银色的弧线,然后—— “哗啦!” 赵帅被浇了个透心凉。喇叭发出刺耳的电流声,熄火了。他呆呆地站在原地,头发贴在额头上,昂贵的衬衫湿透后紧紧贴在身上,像个落汤鸡。 围观人群爆发出哄笑声。 秦梦妮“砰”地关上窗户,转身看着梁小杰。她的表情很平静,甚至有点冷酷:“对付无赖,就得用无赖的方法。” 梁小杰看着她,忽然笑了。笑着笑着,眼睛有点热。他走过去,把她搂进怀里:“谢谢。” “谢什么,”秦梦妮在他怀里闷闷地说,“他烦你,就是烦我。” 那天晚上他们还是去看了电影,一部俗套的爱情喜剧。黑暗中,梁小杰握着秦梦妮的手,心想:也许爱情不需要豪华游轮,只需要两个人愿意为彼此变成“无赖”的勇气。 但现实很快又给了他一记闷棍。 为了做一个关于拆迁的深度报道,梁小杰连续一周早出晚归。那个社区的情况很复杂,违章建筑多,利益纠葛深,但居民们却 自发联名要求拆除——这在新间里是个难得的正能量案例。梁小杰花了大量时间走访、核实,想做出一个有温度、有深度的报 道。 那天采访结束得比预期早。晚上九点,梁小杰拖着疲惫的身体往家走。快到楼下时,他停下了脚步。 路灯下,一辆黑色的保时捷停在单元门口。车门打开,秦梦妮从副驾驶座下来。驾驶座是个年轻男人,梁小杰看不清脸,但能 看见对方手腕上的表在灯光下反光,能看见他下车为秦梦妮开车门时,那身剪裁合体的西装。 男人似乎想送秦梦妮上楼,秦梦妮摆了摆手,说了句什么,转身进了单元门。男人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开车离开。 梁小杰站在原地,看着车尾灯消失在街角。他看了看手机:晚上十一点零七分。 夜风很凉,吹得他打了个寒颤。他转身走进小区门口的便利店,买了一包烟——他戒烟三年了,但此刻他需要点什么来平复心 情。 坐在小区花园的长椅上,他点燃一支烟。第一口吸得太猛,呛得他直咳嗽。烟雾在夜色中升腾,散开,消失。就像他此刻的心 情——浓烈,呛人,然后化为虚无。 他开始胡思乱想。那个男人是谁?客户?同事?朋友?为什么这么晚送她回家?他们在一起待了多久?秦梦妮为什么没提过? 越想,心里越像有蚂蚁在啃噬。细小,密集,让人坐立不安。 不知坐了多久,直到一包烟抽完大半,他才起身回家。推开门时,秦梦妮正蜷在沙发上看电视,见他回来,眼睛一亮: “老公!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采访结束了?” 梁小杰没说话,脱鞋,挂外套,动作机械。他闻到自己身上的烟味,也看到秦梦妮微微皱起的鼻子。 “你抽烟了?”秦梦妮走过来,想抱他。 梁小杰轻轻推开她:“累了,洗个澡。” “吃过饭了吗?我给你热菜。” “不饿。”他往浴室走,走到门口又停住,背对着她问,“你今晚……去哪了?” 身后沉默了几秒。 “就在家啊,”秦梦妮的声音听起来很自然,“等你回来。” 梁小杰闭上眼睛。谎言。这么明显的谎言。 “是吗。”他淡淡地说,进了浴室。 热水冲刷下来的时候,梁小杰把脸埋在手心里。他想起镜子前那个说要造豪华游轮的自己,想起秦梦妮泼下去的那盆水,想起 那辆消失在夜色中的保时捷。 也许他永远造不出那艘船。也许爱情真的像手中的沙,握得越紧,流失得越快。 但第二天,他还是早早起床,做了早餐,挤好牙膏。生活总要继续,爱情总要经营。只是心里某个地方,裂开了一道细小的缝 隙。 那篇拆迁报道发表后,引起了巨大反响。市领导亲自批示表扬,报社开了表彰会,李主编拍着他的肩说:“小梁,好好干,社 里正在考虑后备干部人选。” 散会后,刘瑞在走廊叫住他。 “梁大记者,现在可是大红人了,”刘瑞笑着,眼睛弯弯的,“不请客说不过去吧?” 梁小杰也笑:“行啊,叫上梦妮一起。” “别,”刘瑞打断他,语气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就我们俩吧。你们天天在一起,不差这一顿。” 梁小杰犹豫了一下,点头:“好。” 那天晚上他们吃了韩国料理。刘瑞很开心,说了很多话——报社的八卦,同事的糗事,大学时的回忆。梁小杰大多时候只是听 着,偶尔应和。 送刘瑞回宿舍的路上,夜风很凉。刘瑞忽然说:“梁小杰,你知道吗,大学时我其实……” 话没说完,她停住了。 “什么?”梁小杰问。 “没什么,”刘瑞笑笑,路灯下她的侧脸有些模糊,“就是觉得,你现在真的变了。变得……更好了。” 梁小杰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走到宿舍楼下,刘瑞转身看他:“谢谢你今晚陪我。上去坐坐?” “不了,”梁小杰说,“梦妮还在家等我。” 刘瑞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但很快又明媚起来:“那好吧。路上小心。” 看着梁小杰离开的背影,刘瑞在原地站了很久。然后她转身上楼,脚步轻快,甚至哼起了歌——一首很老的歌,关于暗恋和未 说出口的告白。 而梁小杰走在回家的路上,脑海里交替浮现着保时捷的车灯、刘瑞欲言又止的表情、还有秦梦妮说“就在家啊”时那双清澈的 眼睛。 夜空中没有月亮,只有几颗稀疏的星。他想起秦梦妮说过,每颗星星都代表一个人的思念。 那他的思念,该是哪一颗呢? 又或者,他的思念,是否真的能抵达它想去的地方?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明天太阳还会升起,他还会继续造他那艘也许永远造不好的船。因为除了继续,他别无选择。 这是爱情最残酷也最温柔的地方——它让你看见自己的渺小,却又给你继续向前的理由。 第8章 第 8 章 秦梦妮最近在悄悄做一件事——学习如何成为一个“贤内助”。 这个词放在二十一世纪听起来有些过时,但她觉得,如果梁小杰要当那个在海上劈波斩浪的船长,那她就该是船上最稳固的 锚。于是在梁小杰加班越来越频繁的那些夜晚,她开始减少自己的社交活动,推掉不必要的应酬,把更多时间花在这个租来的 小家里。 她买了几本菜谱,从最简单的番茄炒蛋开始学起。第一次差点把厨房点着,第二次盐放多了咸得发苦,第三次……总算能吃。 她把成果拍照发给远在法国的谭笑笑,附言:“看,我在为爱洗手作羹汤。” 谭笑笑秒回:“???你哪位?我那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秦大小姐呢?” 秦梦妮笑着回:“死了,现在活着的是梁太太。” 这话有点夸张——他们还没领证,但她已经在心里这么认为了。那个易拉罐拉环做成的项链坠子,她每天都戴着,洗澡都不 摘。 每天晚上七点,她会准时开始做饭。梁小杰如果八点前能回来,他们就一起吃;如果回不来,她就把菜温在锅里,自己先吃一 点,然后坐在沙发上边看电视边等。 等待的时候,她会翻看手机里的照片。大多是旅行时拍的——去年冬天他们去了哈尔滨,在零下二十度的冰天雪地里,梁小杰 笨拙地帮她戴手套,结果两个人的手套缠在一起,解了半天;春天去了婺源,她穿着白裙子站在油菜花田里,梁小杰举着相机 说“别动,这个角度好看”,然后拍了五十多张几乎一模一样的照片。 她最喜欢的是去年夏天在海边那张。夕阳把天空染成粉紫色,她跳起来去够梁小杰手里的冰淇淋,他笑着举高,照片定格在她 踮着脚、他低头看她的瞬间。两个人都笑得毫无形象,头发被海风吹得乱七八糟。 “老公,”某个等他的晚上,她举着手机里的照片问,“你说要是有一天,我们分开了,你会看着这些照片想我吗?” 梁小杰刚进门,正在玄关换鞋,闻言愣住了。他走过来,接过手机看了看,又看看她:“怎么突然问这个?” “就……突然想到。”秦梦妮靠进他怀里,声音闷闷的,“你看毕业时那么多情侣都散了,笑笑说这是‘毕业季即分手季’的 魔咒。我们会不会……” “不会。”梁小杰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他把手机放到一边,双手捧起她的脸,很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秦梦妮,我记住 了你所有的样子——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的样子,哭起来鼻尖红红的样子,生气时噘嘴的样子,撒娇时赖在我身上不起来的样 子。” 他顿了顿,继续说:“我还走过了所有你走过的路。你公司楼下那家便利店,你常买的那种酸奶;你高中母校门口的老槐树, 你说你曾经在那里等过公交车;甚至你小时候住过的那条老街,虽然已经拆了,但我去看过,想象着你曾经在那里跑来跑去的 样子。” 秦梦妮的眼睛渐渐红了。 “所以你看,”梁小杰用拇指擦去她眼角的湿意,“你已经在我生命里刻下了这么多痕迹,我怎么可能找不到你?又怎么可能 让你离开?” “那万一呢?”秦梦妮固执地问,“万一我们真的走散了,你会想我吗?” “会。”梁小杰毫不犹豫,“每天都会。” “用什么保证?” 梁小杰握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从你答应我的那天起,这里就只属于你。一个人心都没了,还怎么活?” 秦梦妮的眼泪终于掉下来。她扑进他怀里,哭得像个孩子。梁小杰抱着她,轻轻拍她的背,像哄小孩一样哼着不成调的歌。 哭够了,秦梦妮抬起头,眼睛红肿,却笑得灿烂:“梁小杰,你要是敢骗我,我就用平底锅把你拍成饼。” “不敢不敢。”梁小杰笑着亲了亲她的额头。 那一刻,秦梦妮觉得,也许爱情真的可以战胜一切——距离,现实,甚至时间本身。只要两个人紧紧抓住彼此的手。 但生活总是擅长在最美的时刻投下阴影。 几天后的晚上,他们正在看一部老电影,梁小杰的手机响了。他拿起来看了一眼,脸色微变,几乎是跳起来走向阳台:“我接 个电话。” 秦梦妮敏锐地捕捉到他的异常。那个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挂断,但梁小杰的反应太过激烈。她听见阳台上传来压低的声音: “……我现在不方便……晚点打给你。” 梁小杰回到客厅时,表情已经恢复了自然。但秦梦妮注意到,他把手机调成了静音模式。 “谁呀?”她装作随意地问。 “骚扰电话,”梁小杰坐回她身边,重新搂住她,“卖保险的,一天打好几个。” 秦梦妮“哦”了一声,没再追问。但电影后面的情节,她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她想起最近梁小杰的一些反常:手机总是屏幕朝下放着;洗澡时也会把手机带进浴室;偶尔接到电话会避开她接听。这些小细 节像细小的刺,扎在她心里,不痛,但让人无法忽视。 她告诉自己不要多想。梁小杰那么爱她,为了她可以站在桥墩上大喊告白,可以三个月不吃午饭攒钱买小提琴。这样的男人, 怎么会骗她? 但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自己生根发芽。 第二天,梁小杰出门后,秦梦妮一个人在家打扫卫生。在收拾床头柜时,她发现了一张被揉皱又展平的小票——是附近药店的 小票,日期是三天前,购买物品栏写着“跌打损伤药膏”。 梁小杰受伤了?她怎么不知道? 她打电话给他:“老公,你受伤了吗?我看到了药膏的小票。”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啊,那个……是前几天采访的时候不小心崴了脚,买了药膏备用。没事,已经好了。” “怎么不告诉我?” “怕你担心嘛。”梁小杰的声音听起来很轻松,“真的没事,你看我这两天走路不是好好的?” 秦梦妮挂了电话,心里却更不安了。崴脚需要买那么大一支药膏吗?而且,如果真的崴了脚,怎么可能两天就好得一点痕迹都 没有? 她想起谭笑笑曾经说过的话:“梦妮,男人啊,就像小孩子,有时候撒谎不是因为变心了,而是因为害怕。” 害怕什么?害怕她担心?还是……害怕她知道什么? 与此同时,梁小杰正面临着自己的困境。 给他打电话的是张慧,他的高中同学,也是曾经帮过他大忙的人——三年前他母亲突发急病倒在路边,是张慧路过叫了救护 车,还在医院守了一夜。这份恩情,梁小杰一直记着。 但最近张慧的状态很不好。她在电话里哭诉,说自己爱上了一个有妇之夫,原配找上门来当众羞辱她,还找人打了她。 “小杰,我在A市,身上没钱了,也没地方去……”张慧在电话里泣不成声,“你能来见见我吗?就一会儿。” 梁小杰犹豫了很久。他知道不该去,知道这会让事情变得更复杂。但想到当年母亲苍白着脸躺在病床上的样子,想到张慧那时 跑前跑后的身影,他最终还是去了。 酒店房间里,张慧的状态比想象中更糟。脸上有淤青,眼睛肿得几乎睁不开,整个人缩在床边,像只受惊的小动物。 看见梁小杰,她扑过来抱住他,哭得撕心裂肺。梁小杰身体僵硬地站着,手抬起来,又放下,最终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没事了,没事了。” 等张慧情绪稍微平复,梁小杰去楼下买了吃的和药。看着她狼吞虎咽地吃东西,他心情复杂。这个高中时总是笑得没心没肺的 女孩,现在却被生活折磨得遍体鳞伤。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他问。 “不知道,”张慧摇摇头,眼睛又红了,“小杰,我能……在你这里待几天吗?就几天,等我找到工作就搬走。” 梁小杰几乎要脱口而出“不行”,但看着她的样子,那句话堵在喉咙里。 “我可以帮你找个短租的房子,”他最终说,“钱我先垫着。” 张慧看着他,忽然笑了,笑容有些凄凉:“梁小杰,你还是这么……善良得让人心疼。你女朋友真幸运。” 梁小杰没接话。他看了看时间,已经晚上十点。“我得走了,明天还要上班。你好好休息,明天我再联系你。” “小杰,”张慧叫住他,声音很轻,“如果……我是说如果,没有秦梦妮,你会不会……” “没有如果。”梁小杰打断她,语气平静但坚定,“我爱她,这辈子只会是她。” 张慧愣了愣,然后笑了:“好吧。你走吧。” 梁小杰离开后,张慧坐在床上,看着窗外城市的灯火。她拿出手机,翻到相册里那张偷拍的照片——前几天在商场,她偶然看 见秦梦妮和一个年轻男人在一起,两人说说笑笑,姿态亲密。她鬼使神差地拍了下来。 “梁小杰,”她对着照片轻声说,“你说你爱她,可是她呢?她真的值得你这么毫无保留地爱吗?” 几天后,梁小杰收到了那张照片。 是张慧发来的,附言:“无意中拍到的,也许你应该看看。” 照片里,秦梦妮和一个陌生男人并肩走在商场里。男人侧着头在跟她说话,她笑着,那笑容梁小杰很熟悉——是放松的、开心 的笑。男人的手虚扶在她腰后,姿态亲昵。 梁小杰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办公室里很吵,同事们正在讨论下周的选题,打印机嗡嗡作响,电话铃声此起彼伏。但他什么 都听不见,世界突然安静得可怕。 他放大照片,仔细看每一个细节。秦梦妮穿的是上个月他陪她买的那条蓝色连衣裙;她手里提着的袋子,是某个奢侈品牌的 logo;她脸上的笑……那么自然,那么灿烂。 他想找破绽,想证明这是P的,是角度问题,是误会。但越看,心越沉。 “小杰?”刘瑞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下班了,还不走?” 梁小杰猛地回过神,锁上手机屏幕:“哦,就走。” “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刘瑞关切地看着他。 “没事,可能有点累。”梁小杰站起身,收拾东西。手机又震动了一下,还是张慧:“需要我陪你聊聊吗?” 他删掉了这条消息。 回家的路上,梁小杰一直沉默。刘瑞几次想找话题,看他兴致缺缺,也只好作罢。车窗外,城市的夜晚繁华璀璨,霓虹灯把街 道染成各种颜色。梁小杰看着那些匆匆而过的行人,忽然觉得每个人都像戴着面具,真实的表情藏在面具后面,谁也看不清 谁。 到家时,秦梦妮已经做好了饭。三菜一汤,摆得整整齐齐,还点了香薰蜡烛——她最近迷上了这种小情调。 “回来啦!”她笑着迎上来,接过他的包,“今天做了你最爱吃的糖醋排骨,我学了好久呢,快尝尝……” 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因为她看见梁小杰的表情。不是疲惫,不是放松,而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复杂的情绪——有怀疑,有 痛苦,还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怎么了?”她小心翼翼地问,“工作不顺利?” 梁小杰看着她。灯光下,她的眼睛清澈明亮,笑容温暖真诚。这样的她,怎么可能骗他?怎么可能背着他和别人…… “没事,”他最终说,挤出一个笑容,“就是累了。吃饭吧。” 饭桌上,秦梦妮一直在说话,说公司里的趣事,说周末想去哪里玩,说她又学了一道新菜。梁小杰大多时候只是听着,偶尔应 一声。 “老公,”秦梦妮忽然停下筷子,认真地看着他,“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梁小杰心里一紧:“没有。” “真的?” “真的。” 秦梦妮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站起来,走到他身边,双手捧住他的脸:“梁小杰,你知不知道你特别不会撒谎?每次撒谎,右眼 皮就会跳一下。” 梁小杰下意识地摸了摸右眼。 “看,又跳了。”秦梦妮笑了,但那笑容有点苦,“你可以不告诉我,但不要骗我。好吗?” 梁小杰看着她的眼睛,那双他深爱的、总是盛满信任的眼睛。他想问“照片里的男人是谁”,想问“你这周一下午是不是去了 商场”,想问“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没告诉我”。 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对不起。” “不用说对不起,”秦梦妮靠进他怀里,轻声说,“只要你还需要我,只要你还会回到这个家,其他的……我都可以等。” 那天晚上,梁小杰失眠了。他侧躺着,看着身边秦梦妮安静的睡颜。月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在她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影。她 睡得很沉,呼吸均匀,偶尔会无意识地往他怀里靠。 他拿出手机,又点开那张照片。黑暗中,屏幕的光刺得眼睛发痛。 爱情到底是什么?是毫无保留的信任,还是步步为营的试探?是坦荡如砥的真诚,还是各自怀揣秘密的共谋?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此刻他心里有一个地方裂开了缝,而裂缝的那边,是他最害怕面对的可能性——也许他深爱的这个人, 并不完全是他以为的样子。 而睡梦中的秦梦妮,忽然轻轻皱了皱眉,像是做了什么不安的梦。她往梁小杰怀里钻得更深些,呢喃了一句梦话: “小杰……别走……” 梁小杰身体僵了僵,然后轻轻搂紧她。 窗外,夜色正浓。这个城市里,不知道有多少人像他们一样,在甜蜜的表象下,藏着不敢言说的疑虑和恐惧。爱情像一座华丽 的宫殿,每个人都努力维持它的光鲜,却很少有人敢去检查,那些看不见的角落里,是不是已经有了裂缝。 而裂缝一旦产生,就会自己生长。直到某一天,整座宫殿轰然倒塌。 第9章 第 9 章 晚上十一点,秦梦妮还没回家。 梁小杰站在出租屋的窗前,看着楼下空荡荡的街道。路灯把梧桐树的影子拉得很长,偶尔有晚归的人匆匆走过,脚步声在寂静 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他看了看手机——没有新消息,没有未接来电。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最近一个月,秦梦妮晚归的频率越来越高。问起来,总是说“加班”“见客户”“闺蜜聚会”。梁小杰每次都想相信,但脑海 里总是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张照片——商场里,她和那个陌生男人并肩而行的背影。 手机突然响了。梁小杰几乎是扑过去接起来的。 “你去哪了?这么晚还不回家?”他的声音有点急,甚至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质问。 电话那头安静了两秒,然后传来秦梦妮轻柔的声音:“老公,你这么紧张干嘛?我没事呀。” “都十一点了,我能不紧张吗?” “我在家呢,”秦梦妮说,“今晚不回来了。爸妈非要我留宿,说有重要的事要谈。” 梁小杰握紧手机:“你不是说只是出去办点事吗?怎么又回家了?” “临时决定的嘛,”秦梦妮的声音听起来很自然,“怎么,不相信我呀?” “不是……” “那就好。放心吧,我明天一早就回去。你早点睡,别熬夜改稿子。” 电话挂断了。忙音在耳边嘟嘟作响,梁小杰却还保持着接电话的姿势。窗玻璃上倒映出他的脸——眉头紧锁,眼神里满是不确 定。 他走回客厅,在沙发上坐下。房间里很安静,只有冰箱偶尔发出的嗡嗡声。这种安静让他想起大学时,每次秦梦妮回家,他一 个人留在宿舍,也是这样等着,但那时等的是甜蜜,现在等的是……什么? 他想起同事间的闲言碎语。茶水间里,几个女同事压低声音讨论: “听说秦梦妮那个项目,是赵总亲自点名让她负责的。” “赵总?那个离了三次婚的赵总?” “不然呢?你以为凭什么她能升得这么快?” 还有上周,他在秦梦妮公司楼下等她时,听见两个女生的对话: “看,那就是秦总监的男朋友。” “啊?她不是跟赵公子在一起吗?上次我还看见赵公子开车来接她。” “谁知道呢,这种漂亮女人,备胎多几个也正常。” 当时梁小杰装作没听见,快步走开了。但现在那些话像回放的录音,一遍遍在脑海里重播。 他打开手机,又点开那张照片。昏暗的灯光下,屏幕的光刺得眼睛发痛。他放大,再放大,试图从像素格里找到破绽——也许 是角度问题?也许是误会?也许那个男人只是同事,只是朋友? 但秦梦妮脸上的笑容骗不了人。那种放松的、发自内心的笑,最近在他面前越来越少了。 梁小杰关掉手机,把脸埋在手里。夜的寂静像一层厚厚的茧,把他包裹其中。他想起秦梦妮第一次对他笑的样子——大二那个 雨天,他把伞塞给她,自己淋着雨跑回宿舍。后来她来找他还伞,站在宿舍楼下,头发上还沾着雨珠,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 “同学,你的伞。” 那时的笑容多干净啊,像雨后的天空,不染一丝杂质。 “梦妮,”他对着空荡荡的房间轻声说,“你真的……还是我认识的那个你吗?” 一夜无眠。 第二天早上七点,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把梁小杰从浅睡中惊醒。他睁开眼睛,看见秦梦妮提着早餐推门进来。 “老公!我回来啦!”她的声音轻快得像清晨的鸟鸣,“给你带了豆浆油条,还是热的!” 梁小杰坐起身,看着她。她今天穿了条浅黄色的连衣裙,头发扎成高高的马尾,脸上化着精致的淡妆。看起来精神很好,甚 至……有点太好了。 “昨晚睡得好吗?”他问,声音有点沙哑。 “还行,就是床太软了,不习惯。”秦梦妮把早餐放在桌上,走过来坐在床边,很自然地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你怎么了? 脸色这么差,没睡好?” 梁小杰避开她的手:“嗯,有点失眠。” “为什么失眠?想我想的?”秦梦妮笑着凑近,在他脸上亲了一下,“那我以后天天回家,好不好?” 这个吻很轻,带着她惯用的栀子花味唇膏的香气。但梁小杰的身体僵了僵。 “你昨晚……真的在家?”他最终还是问了出来。 秦梦妮的笑容顿了顿。很短的一瞬间,短到梁小杰几乎以为是错觉,然后她又笑得灿烂:“当然在家呀,不然我能去哪?总不 能睡大街吧?” 她站起来,转身去拿豆浆,背对着他说:“我妈非拉着我聊到半夜,说来说去还是那些——什么时候带你回去,什么时候结 婚,什么时候要孩子……烦死了。” 梁小杰看着她忙碌的背影。阳光从窗外照进来,给她整个人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这个画面很温暖,很日常,是他幻想过无 数次的“家”的样子。 但他心里有个声音在说:她在撒谎。 证据呢?没有。只有一张模糊的照片,几句旁人的闲话,还有他自己越来越深的怀疑。 “老公,”秦梦妮把豆浆递给他,在他身边坐下,头靠在他肩上,“你是不是……不相信我?” 梁小杰沉默了很久。豆浆的温度透过纸杯传到掌心,很烫。 “相信。”他说,但声音里没有底气。 秦梦妮抬起头,看着他。她的眼睛很亮,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她就这么看着他,看了足足十几秒,然后忽然笑了:“梁小 杰,你知不知道你撒谎的时候,右眼皮会跳?” 梁小杰下意识地摸右眼。 “又跳了。”秦梦妮的笑容淡了些,“不过没关系,你不说,我不问。总有一天你会告诉我的,对吗?” 她说完,站起身走向浴室:“我先洗个澡,一身汗味。” 浴室门关上了,水声响起。梁小杰坐在床上,手里的豆浆渐渐凉了。 从那之后,他们之间好像多了一层透明的膜。看起来还是亲密无间——梁小杰还是会做早餐,秦梦妮还是会等他下班,晚上还 是会相拥而眠。但有些东西变了。 梁小杰变得沉默。以前他会跟秦梦妮讲工作中的趣事,讲采访中遇到的人,讲他那些或宏大或微小的理想。现在他更多时候只 是听着,偶尔“嗯”一声,表示他在听。 秦梦妮察觉到了。她试图用各种方式打破这种沉默——讲笑话,撒娇,甚至故意惹他生气。但梁小杰的反应总是淡淡的,像一 拳打在棉花上。 终于有一天晚上,秦梦妮从背后抱住正在写稿的梁小杰,把脸贴在他背上。 “老公,”她的声音闷闷的,“我们最近……是不是太安静了?” 梁小杰打字的手停住:“有吗?” “有。”秦梦妮转到前面,坐在他腿上,双手捧住他的脸,“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会跟我吵架,会跟我争电视剧遥控器,会 在我做饭时从后面偷袭我……现在你太乖了,乖得让我害怕。” 梁小杰看着她。她的眼睛里有水光,有委屈,有一种他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我只是最近工作比较忙。”他说。 “那我们出去走走吧,”秦梦妮眼睛一亮,“请假,去旅行!就我们两个,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好好放松一下。好 吗?” 梁小杰犹豫了。他不是不想去,而是……害怕。害怕在旅途中,又会接到谁的电话,又会看见什么不该看见的。害怕那些好不 容易压下去的怀疑,又会冒出来。 “我工作很忙,没时间。”他最终还是拒绝了。 秦梦妮眼里的光熄灭了。她从他腿上站起来,什么也没说,转身走向卧室。梁小杰听见压抑的抽泣声。 他坐在电脑前,屏幕上的字模糊成一片。窗外的春夜很温柔,风吹过树梢,发出沙沙的声响。他想起秦梦妮曾经说过:“爱情 就像植物,需要阳光,需要水分,需要两个人一起照料。如果你不管它,它就会枯死。” 他是不是……正在让他们的爱情枯死? 梁小杰盖上笔帽,走进卧室。秦梦妮背对着门躺在床上,肩膀一抽一抽的。他在床边坐下,轻轻把手放在她肩上。 “老婆,”他低声说,“对不起。” 秦梦妮转过身,脸上全是泪痕。她看着他,眼睛红肿,像只受尽委屈的小兔子。 “我以为你不要我了,”她哭着说,“我以为你腻了,不爱我了……” “怎么会,”梁小杰把她搂进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我怎么会不爱你。我只是……只是最近状态不好。” “那我们出去旅行,好不好?”秦梦妮仰起脸,眼泪还挂在睫毛上,“就一周,不,三天也行。我想和你在一起,只有我们两 个。” 梁小杰看着她充满期待的眼睛,最终点了点头:“好。” 秦梦妮破涕为笑,扑上来紧紧抱住他:“老公最好了!” 那一刻,梁小杰想,也许真的是他想多了。也许那些怀疑,那些不安,都只是他自卑心作祟的臆想。秦梦妮还是那个秦梦妮, 爱他,依赖他,需要他。 他们请了三天假,买了去西北的车票。秦梦妮兴奋得像要去春游的小学生,提前一周就开始准备行李——防晒霜、遮阳帽、充 电宝、一次性床单……列了长长一张清单。 “老婆,”梁小杰看着摊了满床的东西,哭笑不得,“我们是去旅行,不是搬家。” “有备无患嘛!”秦梦妮理直气壮。 但最终,在梁小杰的建议下,他们只带了最基本的行李——两套换洗衣物,洗漱用品,相机,和一颗想要逃离现实的心。 旅途比想象中辛苦。火车硬座坐了十几个小时,转大巴,再转当地的小巴。秦梦妮从没吃过这种苦,但她一句抱怨都没有。梁 小杰让她靠在自己肩上睡觉时,她小声说:“老公,只要和你在一起,去哪里我都愿意。” 他们去看了沙漠。第一次看见无边无际的金色沙海时,两个人都震撼得说不出话。傍晚,他们在向导的帮助下搭好帐篷,坐在 沙丘上看日落。 夕阳把整个沙漠染成橘红色,天空从橙渐变成紫,最后沉入深邃的蓝。星星一颗颗亮起来,越来越多,直到铺满整个夜空。 “好美啊,”秦梦妮轻声说,头靠在梁小杰肩上,“美得像假的。” 梁小杰搂着她,感受着她身体的温度。沙漠的夜晚很冷,但她的存在像一个小小的暖炉。 “老公,”秦梦妮忽然说,“你还记得吗?你说过,每颗星星都代表一个人的思念。” “记得。” “那如果有一天,星星都不见了,一个人很想很想另一个人,对方会知道吗?” 梁小杰转头看她。星光下,她的侧脸线条柔和,眼睛里有星星的倒影。 “就算星星暂时看不见,思念也会以其他方式到达的。”他说,“也许是风,也许是梦,也许……只是心里的一种感觉。” 秦梦妮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轻声说:“如果有一天你不在我身边了,给我传递思念的时候,不要让我等太久。” “不会的。”梁小杰握紧她的手,“我永远都在。” 就在这时,秦梦妮的手机响了。短信提示音在寂静的沙漠里格外刺耳。 秦梦妮拿出手机看了一眼,脸色瞬间变了。她猛地站起身,往前冲了几步,用尽全身力气把手机扔了出去。手机在空中划出一 道弧线,消失在远处的沙丘后面。 “你有多远给我滚多远!”她对着黑暗大喊,声音颤抖着,带着哭腔,“不要再来了!不要再打扰我了!” 梁小杰愣住了。他走过去,从背后抱住她。她的身体在发抖,像一片风中的叶子。 “谁?”他轻声问。 “不重要的人。”秦梦妮转过身,把脸埋在他胸前,“不重要了……老公,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只想有你就够了……” 梁小杰抱着她,感觉有什么坚硬的东西在心底融化了。那些怀疑,那些不安,那些日日夜夜的煎熬,在这一刻都变得微不足 道。他想起秦梦妮扔手机时决绝的背影,想起她颤抖的声音,想起她说“我只想有你就够了”。 也许爱情就是这样——不是永远没有怀疑,而是在怀疑出现时,仍然选择相信;不是永远没有秘密,而是在秘密暴露时,仍然 选择拥抱。 他捧起她的脸,在星光下吻她。这个吻很深,很用力,像要把所有未说出口的话都融进去。秦梦妮回应着他,手指紧紧抓着他 的衣襟,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 沙漠的夜很冷,但他们的拥抱很暖。远处,被扔掉的手机静静躺在沙子里,屏幕碎成了蛛网。最后一条未读短信还亮着: “梦妮,我知道你和他在一起。但没关系,我可以等。赵帅。” 但这条短信,秦梦妮永远不会看见了。就像有些秘密,永远不会被揭开。 星空下,两个相爱的人紧紧相拥。沙漠的风吹过,扬起细沙,又缓缓落下,覆盖了所有来时的足迹。 也许这就是爱情最好的样子——不是完美无瑕,而是在千疮百孔之后,仍然愿意牵着手,一起走下去。 第10章 第 10 章 第二天清晨,梁小杰和秦梦妮终于走出了沙漠。 当双脚重新踩上坚实的水泥路面时,秦梦妮低头看着自己沾满沙子的帆布鞋,忽然笑了:“老公,我感觉我们像从另一个世界 穿越回来的。” 梁小杰也笑,伸手帮她拍掉头发里的细沙:“另一个世界太干了,还是这个世界好,至少有水喝。” 小镇的早晨很安静,沿街的店铺刚开门,早点摊冒着热气。他们找了一家看起来很干净的店,点了豆浆油条和小米粥。老板娘 是个五十来岁的少数民族妇女,个子很高,穿着色彩鲜艳的民族服装,头戴绣花小帽,说着一口流利的普通话。 “两位是来旅游的吧?”老板娘一边擦桌子一边搭话,“一看就不是本地人。” “老板好眼力。”梁小杰笑着递过地图,“这附近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吗?” 老板娘接过地图,手指在上面比划:“我们这儿寺庙多,尤其是求财的庙,特别灵验!去年隔壁老王去拜了拜,今年就中了彩 票——当然,中的不多,五块钱。”她自己先乐了。 秦梦妮噗嗤笑出声:“老板您真幽默。” “实话实说嘛。”老板娘眨眨眼,“这年头,不求财还求啥?不过你们小年轻可能不一样……”她看了看手牵手的两人,露出 “我懂的”表情,“山背后有个天然湖,风景不错。还有——”她指着地图边缘,“这儿有座祈缘寺,老庙了,年轻人爱去, 问姻缘的。” “祈缘寺?”秦梦妮眼睛一亮,“这名字好听。” “就是远,得坐车。” 吃完早饭结账时,老板娘少收了两块钱:“看你们顺眼,打个折。祝你们玩得开心啊!” 走出店门,阳光正好。梁小杰问:“老婆,你想去哪?求财的庙,湖,还是祈缘寺?” 秦梦妮转了转眼珠:“我们玩个游戏吧?各自在手上写想去的地方,然后一起亮出来。” “好主意。” 两人背过身,在手心写字。梁小杰故意写得慢吞吞的,听见秦梦妮在身后催促:“好了没呀?” “马上马上。” “三、二、一——亮!” 两只手同时摊开。梁小杰手心写着“祈缘”,秦梦妮手心也写着“祈缘”。 两人愣了一秒,然后同时笑出声。 “这叫心有灵犀!”秦梦妮跳起来抱住他,“出发!” 去祈缘寺的车是一辆略显破旧的中巴,乘客不多,大多是本地老人。秦梦妮和梁小杰坐在最后一排,车窗开着,风灌进来,吹 乱了她的头发。 沿途风景美得像画卷。山是翠绿的,层层叠叠,偶尔有瀑布从崖壁垂下,像挂着的白练。梯田依山而建,曲线优美,刚插下的 秧苗在阳光下泛着新绿。山谷里传来不知名的鸟鸣,清脆,悠长,在空旷的山间回荡。 秦梦妮举起相机,对着窗外咔嚓咔嚓拍个不停。拍够了风景,她又转身拍梁小杰。 “别拍我,”梁小杰笑着躲,“没洗脸呢。” “没洗脸也帅。”秦梦妮固执地对着他连拍好几张,“我要把每一刻都记录下来。万一哪天我们走散了,我就拿着这些照片去 寻人启事——‘寻找走丢的老公梁小杰,特征:帅,但容易自卑’。” 梁小杰的心轻轻一颤。他握住她的手:“我们不会走散的。” “万一呢?”秦梦妮歪着头看他,“你会找我吗?” “会。”梁小杰说得斩钉截铁,“翻遍全世界也会找。” 车子沿着山路盘旋而上,路旁有条小溪,水流清澈见底,能看见水底的卵石。秦梦妮看着溪水,忽然说:“老公,你看这水, 不管路多弯,它总是往前流。爱情是不是也该这样?不管遇到什么,都一直往前。” 梁小杰看着她被阳光照亮的侧脸,心里涌起一阵暖意。也许出来旅行是对的,那些在城市里滋生的猜忌和不安,在这山水之 间,好像都变得渺小了。 车开了近两小时,终于到了。 一下车,就听见远处传来钟声。“Duang——Duang——”浑厚,悠远,像是从很深的时光里传来的。秦梦妮停下脚步,仰头望 着山腰处隐约可见的庙宇屋檐:“你听,像不像……在呼唤我们?” 寺庙在山腰,得爬一段石阶。石阶两旁是参天古树,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投出斑驳的光影。空气里有香火和草木 混合的味道,很特别,让人不由自主地静下心来。 庙门口挂着牌匾,三个鎏金大字:祈缘寺。字迹古朴苍劲,边角有些剥落,更显岁月痕迹。 门口坐着个卖香烛的老爷爷,看见他们,笑眯眯地说:“小两口来求姻缘啊?来,买炷香,佛祖保佑你们白头偕老。” 秦梦妮买了香,顺便问:“爷爷,这寺庙有什么故事吗?” 老爷爷来了精神,慢悠悠讲起传说——千年前,这里有对特别恩爱的夫妻,爱到连上天都嫉妒。于是天降洪水,祸害百姓。但 只要夫妻分开,灾害就停止。为了苍生,两人含泪分离。妻子思念成疾,在山林自尽。丈夫心碎,在此出家,死后化作一棵银 杏树,枝桠向两边伸展,像张开的怀抱,等待爱人归来。 “后来人们就建了这庙,”老爷爷指着庙里那棵高大的银杏,“喏,就是那棵树。都说在这祈愿的情侣,能得神明庇佑,永不 分离。” 秦梦妮听完,眼睛已经红了。她紧紧抓着梁小杰的手,声音哽咽:“老公……你会像那棵树一样,一直等我吗?” “傻瓜,”梁小杰捏捏她的手,“那是传说。” “我不管,你回答我。” 梁小杰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如果有一天你真的走丢了,我不会变成树等——我会去找你,找到天涯海角。如果找不到 了……”他顿了顿,“我就去每一个你可能去的地方,等你出现。” 秦梦妮的眼泪掉下来,又笑着抹掉:“算你会说话。” 走进寺庙,首先看到的是一长串“之”字形的台阶。旁边立着木牌说明:一共一百零八级,象征人生一百零八种烦恼。情侣携 手走完,意味着共同跨越所有障碍。 秦梦妮深吸一口气,握紧梁小杰的手:“老公,让我们把这些烦恼都踩在脚下吧!” “好。” 他们开始往上走。梁小杰忽然想起什么,轻声念道:“我欲与君相知——” 秦梦妮愣了下,接着念:“长命无绝衰。” 两人相视一笑,继续齐声念下去,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寺院里清晰可闻: “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 最后一句,他们同时停下,站在台阶上,看着彼此的眼睛,一字一字地说: “乃敢与君绝。” 阳光正好,风过林梢。那一刻,梁小杰觉得心里某个角落被填满了。那些怀疑,那些不安,在此刻的誓言面前,似乎都不值一 提。 走完台阶,两人额头上都出了层薄汗。秦梦妮掏出纸巾给他擦汗,动作自然又温柔。梁小杰看着她专注的神情,忽然低头在她 额头亲了一下。 “干嘛呀,”秦梦妮脸红,“佛祖看着呢。” “佛祖也会为有情人高兴的。”梁小杰笑。 大雄宝殿里香烟缭绕,佛像庄严。秦梦妮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闭着眼睛,嘴里念念有词。梁小杰跪在她旁边,学着她的样 子拜了拜——他其实不太信这些,但此刻,他愿意相信。 拜完佛,秦梦妮看到殿角的签筒,眼睛一亮:“老公,我们抽支签吧!” 她摇了摇签筒,一支竹签“啪”地掉出来。捡起来一看,签上只有一个字:无。 黑色的墨迹,简单的笔画,却让人心里发凉。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一丝不安。秦梦妮强笑着说:“没事,去找人解解看,说不定是好签呢。” 解签处设在偏殿,一个中年妇女趴在桌上打瞌睡。秦梦妮轻轻敲了敲桌子:“您好,能帮忙解个签吗?” 妇女慢吞吞抬起头,睡眼惺忪。秦梦妮递过竹签。妇女瞥了一眼,几乎是下意识地说:“‘无’字签啊,无缘。” 四个字,像四根冰锥,扎进两人心里。 秦梦妮的脸瞬间白了:“您……您看清楚了吗?就一个字,怎么就知道是无缘?” 妇女这才完全睁开眼,看了看他们,语气缓和了些:“‘无’就是没有,无果,无终。姻缘签上出现这个字,通常就是说…… 难成正果。” 梁小杰握紧了拳。他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妇女指了指旁边的功德箱:“捐点香油钱吧,或许能转转运。” 梁小杰从钱包里掏出十块钱塞进去。 妇女摇摇头:“心诚则灵。” 秦梦妮从自己包里抽出一张百元钞票,郑重地投了进去。 妇女的脸色好了些,从抽屉里拿出一对用红绳系着的铜铃铛:“把这个挂到殿后那棵银杏树上。如果铃铛挂上后响三声,说明 还有转机。如果不响……”她没说完,但意思都明白。 秦梦妮接过铃铛,像捧着易碎的珍宝。两人默默走向后殿。 那棵传说中的银杏树果然高大,树干要三四个人才能合抱。枝叶向两边伸展,真的像张开的怀抱。树下已经挂了不少红布条和 铃铛,风一吹,叮叮当当响成一片。 秦梦妮看着手里的铃铛,忽然笑了,笑容有些凄然:“老公,你信命吗?” 梁小杰摇头:“我只信你。” “那如果……我们真的没缘分呢?” “缘分不是天定的,”梁小杰握住她的手,连同铃铛一起握在掌心,“是我们自己走出来的。今天走一步,缘分就深一分;明 天再走一步,缘分又深一分。走到最后,就是一辈子。” 秦梦妮的眼泪又涌上来。她把头靠在他肩上,轻声说:“那我们一起挂。不管响不响,我都要和你走一辈子。” 两人跪在树下,闭上眼睛,虔诚地磕了三个头。然后站起身,秦梦妮把铃铛递给梁小杰:“你挂,你个子高。” 梁小杰选了一根较低的枝桠,小心翼翼地把红绳系上去。系好的瞬间—— “叮。” 一声轻响。 两人屏住呼吸。 风来了,树枝轻轻晃动。 “叮……叮……” 又是两声。清脆,悦耳,像某种回应。 秦梦妮捂住嘴,眼泪夺眶而出。梁小杰把她搂进怀里,抱得紧紧的。 “响了……”她在他怀里哽咽,“响了三次……” “嗯,”梁小杰的声音也有些哑,“佛祖说,我们缘分深着呢。” 他们在树下站了很久,听风过铃响,看光影移动。挂上去的铃铛混在众多铃铛中,并不起眼,但对他们来说,那是全世界最重 要的声音。 下山的时候,秦梦妮一直握着梁小杰的手。走到半山腰,她忽然说:“老公,其实我刚才在佛前许了三个愿。” “哪三个?” “一愿你平安健康,二愿你事业顺利,”她停下脚步,转身看着他,“三愿……无论发生什么,你都要相信我,就像我相信你 一样。” 梁小杰心头一震。他看着她的眼睛,那双总是盛满信任和爱的眼睛,忽然觉得自己之前那些猜忌多么可笑。 “我答应你。”他说,然后补充,“我也许了个愿。” “什么愿?” “愿用我所有运气,换你一生快乐。” 秦梦妮笑了,笑着笑着又掉眼泪:“那不行,你的运气要分我一半,我的快乐也要分你一半。我们要共享一切——好运,快 乐,还有……未来。” 夕阳西下时,他们坐上返程的车。秦梦妮靠着梁小杰睡着了,手里还攥着从银杏树下捡的一片叶子。梁小杰看着窗外掠过的风 景,想起那个“无”字签,想起响了三声的铃铛。 也许爱情就是这样——不是没有考验,而是在考验面前,选择握紧彼此的手;不是天生注定,而是两个人一步步走出来的人间 路。 车窗外,祈缘寺的轮廓渐渐隐入暮色。但那三声铃响,好像还在耳边,轻轻,却坚定,像某种承诺,穿越时光而来,又向着未 来而去。 梁小杰低头,在秦梦妮发顶落下一个吻。 “不管有没有缘,”他轻声说,“我都要和你走到最后。” 睡梦中的秦梦妮,似乎听到了,往他怀里蹭了蹭,嘴角弯起一个小小的弧度。 夜色温柔,前路还长。而有些答案,不需要求签问佛,已经在彼此紧握的手心里了。 第11章 第 11 章 银杏树的枝叶在暮色中轻轻摇曳,像是千年前那个僧人仍在无声地张开怀抱。梁小杰仰头望着高高的枝桠,手里的红绳铃铛在 晚风中发出细微的叮咚声。 “老公,再试一次。”秦梦妮捡起第三次掉落的铃铛,声音里已经带着哭腔。 梁小杰接过铃铛,后退几步,用力往上一抛——红绳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眼看就要搭上枝头,却又滑了下来,“啪”地落在 铺满落叶的地上。 这是第七次了。 秦梦妮蹲下身捡起铃铛,手指紧紧攥着那对铜铃,指节发白。她没有说话,只是再次跪下来,朝着银杏树的方向,恭恭敬敬地 磕了三个头。梁小杰跟着跪下,两人并排跪在古树下,像在进行某种无声的仪式。 一次,两次,三次……重复着同样的动作:跪拜,起身,抛铃,掉落。天色渐渐暗了,寺院里的灯火次第亮起,游客已经散 去,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两位施主,”身后传来温和的声音,“一切随缘吧。” 梁小杰和秦梦妮同时回头。一位白须僧人站在不远处,僧袍在晚风中轻轻飘动,面容慈祥,眼神却像是能看透人心。 “我叫释法雄。”僧人双手合十,“见两位在此徘徊许久,可是遇到了难解的心结?” 秦梦妮猛地睁大眼睛——释法雄,这不就是门口介绍的寺院住持吗?她连忙站起身,因为跪得太久,踉跄了一下。梁小杰扶住 她。 “住持,”秦梦妮的声音有些颤抖,“我们……我们只是想把这铃铛挂上去。可是……” 释法雄的目光落在那对铃铛上,又看了看两人紧握的手,缓缓摇头:“缘分之事,强求不得。这铃铛若是挂不上,便是挂不 上。” “可是解签的人说,如果铃铛挂上后能响三声……”秦梦妮急切地说。 “若是有缘,不挂也会响;若是无缘,挂了也不会响。”释法雄伸出手,“不如将铃铛交予老衲保管,待缘分到了,自然会有 结果。” 秦梦妮看向梁小杰,眼里满是求助。梁小杰沉默了几秒,点点头:“给住持吧。” 秦梦妮这才不情不愿地把铃铛递过去。释法雄接过铃铛,仔细端详片刻,轻声说:“铃铛本身没有意义,有意义的是挂铃铛的 人。两位的心意,佛祖已经知晓了。” 他顿了顿,又说:“天色已晚,寺里准备了斋饭。若不嫌弃,就在此住一晚吧。” 那晚,梁小杰住在东厢房,秦梦妮住在西厢房。两间房正好相对,中间隔着那棵千年银杏。 晚饭时两人都很沉默。斋饭很简单——白粥,青菜,豆腐。秦梦妮吃得心不在焉,筷子在碗里拨来拨去,粥凉了都没喝完。梁 小杰想说什么,但看着她低落的样子,话又咽了回去。 回到各自房间后,梁小杰推开木窗。月色很好,银辉洒满庭院,银杏树的影子在地上摇曳。他看见对面房间的窗也开着,秦梦 妮坐在窗前,托着腮,望着夜空发呆。 两人就这样隔着庭院对望。距离不远,能看清彼此的轮廓,却看不清表情。梁小杰忽然想起大学时,有一次他们吵架,秦梦妮 生气不理他,他就站在她宿舍楼下,仰头看着她的窗户。那时也是这样,隔着距离,互相看着,谁也不先开口。 后来还是他先认输,发短信说:“我错了,你下来吧,我给你买了冰淇淋。” 秦梦妮回:“什么口味?” “草莓,你最喜欢的。” 五分钟后,她下来了,眼睛还红着,却已经忍不住笑。 可是现在呢?现在他们之间隔着的,好像不只是这十几米的庭院。 梁小杰拿出手机,想给她发消息,打了又删,删了又打,最后只发了一句:“早点睡。” 对面房间亮着屏光,秦梦妮拿起手机看了看,回了一个字:“嗯。” 这个“嗯”像一块石头,沉进梁小杰心里。他关掉手机,继续坐在窗前。夜风吹进来,带着山间特有的凉意和草木香气。他想 起白天那个“无”字签,想起怎么也挂不上去的铃铛,想起释法雄说的“缘分之事,强求不得”。 难道真的……没有缘分吗? 对面的秦梦妮也在想同样的问题。她把手机扔在床上,趴在窗台上,眼泪无声地滑下来。她想起抽签时那种期待又害怕的心 情,想起签掉出来时看见“无”字那一瞬间的冰凉,想起梁小杰握住她的手说“我只信你”。 可是信有什么用呢?如果上天注定他们没有结果…… “不会的,”她擦掉眼泪,对着夜空小声说,“我们这么相爱,怎么可能没结果?” 可是眼泪又涌上来。 那一夜,两人都没睡。梁小杰数着对面房间的灯什么时候关(一直没有),秦梦妮数着梁小杰抽了几根烟(三根)。月光从东 移到西,银杏树的影子在庭院里慢慢旋转,像巨大的时钟。 第二天早上,两人眼下都带着浓重的黑眼圈。辞别释法雄时,住持看着他们,欲言又止,最终只说了一句:“两位施主,前路 漫漫,且行且珍惜。” 回程的车上,秦梦妮靠在车窗上,看着外面飞速倒退的山景,忽然说:“老公,你说缘分是不是……真的早就安排好了?” 梁小杰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也许吧。但就算安排了,我们也可以改写。” “怎么改写?” “用真心,”梁小杰转头看她一眼,“用坚持,用每一天的努力。” 秦梦妮勉强笑了笑,没再说话。她知道梁小杰在安慰她,就像她也在安慰自己。 这次旅行,本来是想给爱情升温,结果却像往炭火上浇了一盆冰水。回到城市后,两人之间的沉默更深了。以前沉默是舒适 的,是默契;现在沉默是尴尬的,是欲言又止。 梁小杰把这种情绪带到了工作中。他最近在跟一个食品安全的报道——有匿名举报称某大型食品企业使用过期原料。梁小杰暗 访了三天,拍到了工人搬运过期原料的视频,采访了离职员工的证词,证据链完整。 稿件发出去那天,他特意早点下班,买了秦梦妮爱吃的蛋糕,想庆祝一下——这是他失业前最后一个大稿,如果能引起关注, 也许能挽回在报社的地位。 可是第二天,情况急转直下。 企业迅速召开新闻发布会,出示了全套质检报告,所有指标合格。质监局也发布通告,称经过突击检查,未发现该企业使用过 期原料。梁小杰拍到的视频被指“剪辑拼接”,证人说“收了钱作伪证”。 三天后,报社收到法院传票。企业索赔金额后面的零多得让人眼晕。 又过了两天,主编把梁小杰叫到办公室。李主编平时对他很好,此刻却一脸凝重:“小梁,社里开了会……决定让你辞职。这 是最好的处理方式,对你,对报社都好。” 梁小杰愣在那里,脑子里嗡嗡作响。他想辩解,想说那些证据都是真的,想说这里面一定有猫腻。但看着主编疲惫的眼神,他 什么也没说,只是点了点头。 走出主编办公室时,他听见隔壁会议室传来的声音:“早就说了年轻人不稳重……”“这次赔惨了,不知道要扣多少奖 金……” 抱着纸箱走出报社大楼时,梁小杰感觉像做了一场噩梦。阳光刺眼,街道喧嚣,一切都和平时一样,只有他的世界塌了。 然后他看见了刘瑞。 她站在楼前的花坛边,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手里也抱着个纸箱。看见梁小杰,她走过来,很自然地接过他手里的一部分东西:“我来帮你。” 梁小杰愣住:“你……你怎么在这儿?” “我也辞职了。”刘瑞说得轻描淡写。 “为什么?” “干得不开心呗。”刘瑞耸耸肩,“走吧,我送你一段。” 两人并肩走在人行道上。纸箱不重,但梁小杰觉得每一步都踩在棉花上。他想起刚进报社时的雄心壮志,想起第一篇报道发表 时的兴奋,想起秦梦妮拿着报纸说“我老公真厉害”时的骄傲表情。 现在什么都没了。 “以后有什么打算?”刘瑞问。 “不知道,”梁小杰苦笑,“走一步看一步吧。” “你那么有才华,到哪儿都会发光的。”刘瑞认真地说,“真的,别灰心。” 梁小杰没说话。才华?如果真有才华,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 走到地铁站口,刘瑞忽然说:“要不要……一起去喝一杯?庆祝我们失业了。” 梁小杰本来想拒绝,但看着刘瑞期待的眼神,又想到回去要面对秦梦妮——他要怎么跟她说?说他把工作搞丢了,说他们可能 连房租都交不起了? “好,”他说,“一醉方休。” 回家放下东西时,秦梦妮还没下班。梁小杰留了张纸条:“今晚同事聚会,晚点回。”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别等我吃饭。” 其实他可以直接打电话,但他不敢。他怕听见她的声音,怕自己会忍不住把一切都告诉她,然后看见她失望的眼神。 和刘瑞约在一家小酒馆。梁小杰到的时候,刘瑞已经点好了菜,还要了一瓶白酒。 “这么快就点好了?”梁小杰坐下。 “知道你要来,先准备了。”刘瑞给他倒酒,杯子满得快要溢出来,“来,第一杯,敬自由——失业的自由!” 梁小杰端起杯子,一饮而尽。酒很烈,从喉咙烧到胃里,却奇异地带来一种解脱感。 “第二杯,”刘瑞又倒满,“敬勇气——辞职的勇气!” 又是一杯。 “第三杯,敬……”刘瑞想了想,“敬我们还活着!” 三杯下肚,梁小杰感觉头开始晕了。他看着对面的刘瑞,她脸颊微红,眼睛亮亮的,和平时的安静内敛判若两人。 “你慢点喝,”梁小杰说,“一会儿该醉了。” “醉就醉,”刘瑞笑,“人生难得几回醉。再说了,在你面前醉,我放心。” 这话有点暧昧,梁小杰装作没听见,夹了颗花生米。 “说真的,”刘瑞托着腮看他,“你和梦妮……最近还好吗?” 梁小杰动作一顿:“挺好的。” “骗人。”刘瑞直截了当,“你眼睛里的光都没了。” 梁小杰沉默。 “是不是因为那个寺庙的事?”刘瑞轻声问,“我听说了……祈缘寺,‘无’字签。” 梁小杰猛地抬头:“你怎么知道?” “秦梦妮跟我说的,”刘瑞说,“前几天她找过我,哭了很久。她说她害怕,害怕你们真的没有缘分。” 梁小杰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紧了。他想起那晚秦梦妮坐在窗前的身影,想起她红着眼睛却强装笑容的样子。原来她也在害怕, 也在一个人偷偷哭。 “我真是个混蛋。”他喃喃道。 “你不是混蛋,你只是太要强了。”刘瑞给他倒酒,“梁小杰,你知道你最大的问题是什么吗?你总想把一切都扛在自己肩 上,工作,爱情,未来……你累不累啊?” 梁小杰没说话,又干了一杯。 酒过三巡,两人都有点醉了。刘瑞话越来越多,从报社八卦说到大学趣事,说到最后,她忽然安静下来,盯着酒杯看。 “梁小杰,我给你讲个秘密吧。”她声音很轻。 “什么?” “我喜欢一个人,喜欢了很多年。”刘瑞抬起头,眼睛湿漉漉的,“从大学到现在,一直喜欢。” 梁小杰心里一紧,隐约猜到了什么。 “可是他有女朋友了,而且很爱她。”刘瑞笑了笑,笑容有点苦,“所以我只能看着,只能等,等到最后……也许什么都等不 到。” “为什么不告诉他?”梁小杰问完就后悔了。 “告诉他有什么用?”刘瑞摇头,“告诉他,然后呢?让他为难?让他愧疚?还是让他离开女朋友跟我在一起?不,我不要那 样的爱情。” 她举起酒杯:“所以这杯,敬所有爱而不得的人!” 梁小杰和她碰杯。酒很苦,苦到心里。 “那你呢?”刘瑞忽然问,“你爱得累吗?” 梁小杰怔住。 “别否认,我看得出来。”刘瑞说,“你爱秦梦妮,爱得很用力,也很累。因为你总觉得自己配不上她,总觉得自己要给得更 多、更好。” 这话像一把刀,精准地剖开了梁小杰一直不愿面对的部分。他张了张嘴,想说“不是这样的”,但说不出口。 因为刘瑞说得对。 “爱情不是比赛,”刘瑞轻声说,“不是你给得越多就越有价值。有时候,你给的那些,也许根本不是对方想要的。” “那她想要什么?”梁小杰脱口而出。 “也许她只想要你,”刘瑞看着他,“要你相信她,要你陪着她,要你在她难过的时候说‘有我在’,而不是一个人躲起来喝 闷酒。” 梁小杰如遭雷击。 手机在这时响了,是秦梦妮。梁小杰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名字,忽然很害怕接起来——怕听见她问“你在哪儿”,怕听见她失望 的声音。 “接啊,”刘瑞说,“别让她担心。” 梁小杰深吸一口气,接通电话:“喂?” “老公,”秦梦妮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哑,“你在哪儿?聚会结束了吗?” “快了,”梁小杰说,“你先睡,别等我。”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你喝酒了?” “喝了一点。” “和谁?” “同事……”梁小杰看了一眼刘瑞,改口,“和刘瑞。她也辞职了,我们一起……” “刘瑞?”秦梦妮的声音变了,“你们……在一起喝酒?” “嗯,她心情也不好。” 又是沉默。这次的沉默很长,长到梁小杰以为电话断了。 “好,”秦梦妮终于说,声音很平静,“那你少喝点,早点回来。” 挂了电话,梁小杰感觉心里空了一块。他看向刘瑞,发现她也正看着自己,眼神复杂。 “她生气了?”刘瑞问。 “不知道。”梁小杰揉揉太阳穴,“可能吧。” “那你还不回去?” “再喝一杯。” 最后一杯酒下肚时,梁小杰彻底醉了。他趴在桌上,看着酒杯里晃动的倒影,想起银杏树下怎么也挂不上去的铃铛,想起秦梦 妮哭着说“我们会走散吗”,想起那张“无”字签。 “刘瑞,”他含糊地说,“你说……缘分到底是什么?” 刘瑞也醉了,托着腮看他:“缘分就是……你遇见一个人,然后所有的巧合都不是巧合,所有的偶然都是必然。” “那如果缘分尽了呢?” “那就放手,”刘瑞说,“或者……抓紧。” “矛盾。” “人生本来就是矛盾的。”刘瑞笑了,“就像我明明喜欢你,却要帮你维系你的爱情;就像你明明爱她,却要在这里跟我喝 酒。” 这话说得很轻,但梁小杰听清了。他抬起头,看着刘瑞,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酒馆的灯暗了下来,老板走过来:“两位,我们要打烊了。” 梁小杰摇摇晃晃站起来,刘瑞扶住他。两人走到门口,夜风一吹,酒醒了大半。 “我送你回去。”刘瑞说。 “不用,”梁小杰摇头,“我自己能行。” “你这样怎么行?” “真的没事。”梁小杰抽出胳膊,看着她,“刘瑞,谢谢你今晚陪我。但是……我们只是朋友,永远都是。” 刘瑞愣住了,然后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梁小杰转身走进夜色。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孤独地拖在地上。他拿出手机,想给秦梦妮打电话,手指在拨号键上悬了很 久,最终还是没有按下去。 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她工作没了,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和刘瑞喝酒,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心里那些越积越多 的不安和怀疑。 也许刘瑞说得对,他爱得太累了。可是如果放手,他会更累。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秦梦妮发来的消息:“到家了吗?” 梁小杰看着那四个字,忽然蹲在路边,捂住了脸。夜风吹过,很凉。远处城市的灯火璀璨如星海,但没有一盏灯是为他亮的。 除了家里那盏。 他站起来,深吸一口气,回复:“在路上了。等我。” 然后他加快脚步,朝着那个有她在的方向走去。不管前路有多少未知,至少此刻,他还有一个可以回去的地方,还有一个在等 他的人。 这就够了。 第12章 第 12 章 梁小杰和刘瑞走出小酒馆时,已经是深夜十一点。街道空旷,只有零星几辆车驶过,路灯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我送你回家。”梁小杰虽然脚步虚浮,但还是强撑着说。夜风吹来,酒意上头,他觉得整个世界都在轻轻旋转。 刘瑞笑了一声,那笑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送我回家?然后呢?今晚住我家都没问题啊。” “住就住,”梁小杰醉醺醺地挥手,“谁怕谁。”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但酒精让舌头不听使唤。刘瑞却当真了,拦下一辆出租车,报了个地址。梁小杰稀里糊涂地跟着上了 车,等反应过来时,车已经停在一个陌生的小区门口。 刘瑞的住处是个一居室,收拾得很干净,典型的单身女生公寓——米色沙发,抱枕堆得整齐,窗台上养着几盆绿萝。梁小杰一 进门就瘫在沙发上,眼皮重得抬不起来。 “喂,去洗个澡?”刘瑞踢掉高跟鞋,很自然地开始脱外套。 梁小杰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却一动没动。酒精像温水一样浸泡着他的意识,他感觉自己飘在海上,远处的灯塔明明灭灭 ——那是秦梦妮在等他回家吗? “梁小杰?”刘瑞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他彻底睡了过去。 黑暗中,刘瑞站在沙发边,看着熟睡的梁小杰。客厅只开了一盏小夜灯,暖黄的光晕勾勒出他疲惫的侧脸。她蹲下身,想伸手 碰碰他的脸,指尖在距离皮肤几厘米的地方停住了。 最后她只是轻轻叹了口气,从卧室抱来毯子盖在他身上。 “有时候我真恨自己,”她对着空气轻声说,“恨自己明明有机会,却不敢往前一步。” 那一夜什么都没发生。但正如这世间许多故事——重要的不是事实本身,而是人们相信什么。而一旦有人相信了什么,新的故 事就会开始。 第二天清晨,梁小杰是被阳光刺醒的。 他猛地坐起身,陌生的环境让他瞬间清醒。昨晚的记忆碎片般涌上来——喝酒,出租车,刘瑞的家。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衣服 完好,只是皱得不像样。沙发边的茶几上放着水和解酒药,还有一张字条:“厨房有粥,走时带上门。” 梁小杰抓了抓头发,心里涌起复杂的情绪。他匆匆洗了把脸,连粥都没喝就离开了。 回到出租屋时是早上七点半。推开门,秦梦妮正坐在餐桌前,面前摆着凉透的早餐。她抬起头看他,眼睛下有淡淡的乌青。 “你昨晚去哪了?”她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让人心慌,“一整晚没回家,电话也不接。” 梁小杰下意识地撒谎:“加班,忙工作。” “梁小杰,”秦梦妮站起身,走到他面前,轻轻嗅了嗅,“你满身酒气,还撒谎?” “我没有……” “那你告诉我,昨晚到底干什么去了?”秦梦妮的声音开始发抖,“是不是觉得我现在管不着你了?是不是觉得我存不存在都 无所谓了?” “不是这样!”梁小杰脱口而出,但随即又沉默了。他要怎么说?说他失业了,说他和刘瑞喝酒到半夜,说他在刘瑞家沙发上 睡了一晚?每句话都像刀子,会划伤她也划伤自己。 秦梦妮看着他躲闪的眼神,忽然觉得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攥紧了。她想起昨晚等他的每一个小时,想起打不通电话时的恐慌,想 起无数个可怕的猜想。最后她只是轻声问: “如果有一天,我给不了你任何希望了,你还会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梁小杰怔住了。 “爱情是共同承担的,”秦梦妮继续说,“可你现在连承担什么都不愿意告诉我。”她顿了顿,“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梁小杰别过脸:“没什么。我累了,想休息。” 他逃也似的进了卧室,关上门。门外,秦梦妮站在原地,看着那扇紧闭的门,眼泪无声地滑下来。 后来秦梦妮是从刘瑞那里知道真相的。刘瑞给她打电话,语气里满是歉意:“梦妮,对不起,昨晚小杰心情不好,我陪他喝了 点酒……他失业了,那个报道的事。他觉得自己配不上你了,所以不敢告诉你。” 挂掉电话,秦梦妮坐在沙发上发了很久的呆。她想起梁小杰最近的反常——早出晚归,沉默寡言,眼里总有一种挥之不去的疲 惫。原来不是因为不爱了,而是因为爱得太深,深到无法承受自己的“不够好”。 她想冲进卧室抱住他,告诉他“没关系,我养你”,告诉他“我爱的是你,不是你的工作”。但她最终没有。因为她太了解梁 小杰了——此刻的安慰,对他来说是更大的羞辱。 于是她选择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而卧室里的梁小杰,正睁着眼睛看天花板。失业的事像一块巨石压在胸口,他每天假装出门上班,实际上是在城市里漫无目的 地游荡,投简历,面试,然后被拒绝。 那天下午,他走进一家建筑工地。工棚里几个工人正在吃午饭,见他进来,都抬起头打量——这个穿着衬衫西裤的年轻人,和 这里格格不入。 “你们这里招工吗?”梁小杰问,声音干涩。 一个看起来像是包工头的男人走出来,上下扫了他一眼:“你能干什么?” “什么都能干。”梁小杰急切地说,“搬砖,和水泥,我都可以。” 男人笑了,那笑容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细皮嫩肉的,大学生吧?吃不了这个苦,回去吧。” “我真的可以……” “体力活不是靠嘴说的。”男人挥挥手,像是赶苍蝇,“走吧走吧。” 转身时,梁小杰听见身后传来议论声: “现在的大学生啊,眼高手低。” “读了几年书有什么用,还不是找不到工作。” “看他那样子,工地一天都待不住……” 每一句话都像针,密密麻麻扎在心上。梁小杰加快脚步离开,走到大街上时,才发现手心被指甲掐出了深深的印子。 黄昏时分,他沿着江边漫无目的地走。夕阳把江水染成血色,风很大,吹乱了他的头发,也吹乱了思绪。他想起刚毕业时的豪 情壮志,想起秦梦妮说“我相信你会给我一个王国”,想起那个易拉罐拉环的求婚。 现在呢?现在他连一份像样的工作都没有。 天空忽然暗了下来,乌云翻滚,雷声由远及近。梁小杰没有躲,任凭豆大的雨点砸在身上。很快他就湿透了,白衬衫紧紧贴在 皮肤上,狼狈得像条落水狗。 他没有注意到,身后一直有辆车在缓缓跟着。 雨停时,那辆车终于停在他身边。车窗降下,露出赵帅的脸。 “梁小杰,”赵帅笑得玩味,“上车,我带你去个地方。” 梁小杰看了他一眼,继续往前走。赵帅开车缓缓跟着,声音透过车窗飘出来:“怎么,不敢?怕我把你卖了?” “激将法对我没用。”梁小杰头也不回。 “那如果是关于秦梦妮的未来呢?”赵帅说,“你也不想知道?” 梁小杰的脚步停下了。 半小时后,车停在了城郊。这里和市中心的繁华截然不同,低矮的平房,坑洼的路面,空气里有潮湿的霉味。赵帅指着其中一 户人家:“看那儿。” 一个中年妇女正在院子里洗衣服。她佝偻着背,头发花白,脸上布满皱纹,双手粗糙得像老树皮。洗的是几件褪色的旧衣服, 动作机械而疲惫。 “猜猜她多大?”赵帅问。 梁小杰粗略估计:“五十多?” “三十八。”赵帅吐出三个字。 梁小杰愣住了。 赵帅打开车载显示屏,调出一张照片。照片里的女孩十**岁,圆脸,大眼,笑容灿烂得像阳光。她歪着头,长发披肩,青春 逼人。 “同一个人,”赵帅说,“二十年前。” 梁小杰盯着那张照片,又看看院子里那个苍老的妇女,喉咙发紧。 “岁月无情,是吧?”赵帅的声音很轻,却字字砸在梁小杰心上,“但让她老得这么快的,不是岁月,是生活——或者说,是 她没用的丈夫。” 他转头看着梁小杰:“一个男人如果没本事,连他的女人都会跟着受苦。再漂亮的脸蛋,也经不起柴米油盐的折磨。你看看那 些有钱人家的太太,四五十岁还像三十出头,为什么?因为她们不用为生计发愁,因为有人替她们挡住了风雨。” 梁小杰的手在身侧握成了拳。 “梁小杰,”赵帅一字一句地问,“你觉得,你能给秦梦妮什么?是让她变成照片里那样,还是变成院子里这样?” 雨后的风吹进车窗,很凉。梁小杰感觉那风像是直接吹进了心里,把最后一点温度也带走了。 “你自己想想吧。”赵帅说完,发动了车子。 梁小杰没有上车。他站在那条破旧的街道上,看着那户人家。妇女终于洗完了衣服,直起腰时揉了揉后颈,那个动作充满了疲 惫。屋里跑出两个孩子,抱着她的腿要吃的,她蹲下身,从口袋里掏出半块饼干,分成两半。 那一刻,梁小杰仿佛看见了十年后的秦梦妮——如果跟着他的话。 他转身离开,走了很远,在路边小店买了一瓶最便宜的白酒。坐在江边的台阶上,一口接一口地喝。酒很劣,烧得喉咙痛,但 痛不过心里。 手机在这时震动了两下。是张慧发来的彩信。 梁小杰点开,呼吸瞬间停滞。 照片里,秦梦妮正和一个男人吃饭。餐厅很高档,水晶吊灯折射出璀璨的光。她穿着他从未见过的黑色连衣裙,化着精致的 妆,笑得眉眼弯弯。男人侧着脸,看不清长相,但能看出很年轻,穿着考究的西装,正给秦梦妮倒红酒。 配文只有一句话:“看来你女朋友的社交圈,比你想象中丰富。” 梁小杰盯着那张照片,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他想起秦梦妮最近经常“加班”,想起她身上偶尔陌生的香水味,想起她接电 话时躲闪的眼神。 酒精和猜疑混合成毒药,在他血管里奔流。他颤抖着拨通秦梦妮的电话。 “你现在在哪?”他的声音冷得像冰。 电话那头,秦梦妮显然愣了一下:“老公?怎么了?我在和笑笑喝咖啡啊。” “真的在咖啡厅?”梁小杰的声音里有他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当然啦,我骗你干嘛……” “你确定没骗我?” “梁小杰!”秦梦妮的声音里有了怒意,“你到底怎么了?我跟我闺蜜喝个咖啡还要跟你报备行程吗?” “所以你挂我电话?”梁小杰的声音陡然提高。 “因为我不想在朋友面前吵架!”秦梦妮说完,直接挂了电话。 忙音响起的瞬间,梁小杰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彻底碎了。他看着江面上破碎的灯光倒影,想起赵帅的话,想起那张照片,想起 秦梦妮不耐烦的语气。 也许一切早就该结束了。 他仰头灌下最后一口酒,把空瓶扔进江里。瓶子在水面漂了一会儿,慢慢沉下去,像他此刻的心情。 远处,城市的灯火依然璀璨。但那盏属于他的灯,好像快要熄灭了。 而此刻,咖啡厅里的秦梦妮正红着眼眶对谭笑笑说:“他最近变了……变得我都不认识了。” 谭笑笑握住她的手:“要不要我去跟他解释?就说今晚是和我在一起……” “不用,”秦梦妮摇头,眼泪掉下来,“如果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解释又有什么用?” 窗外,夜色正浓。这座城市的某个角落,一个男人正对着江水发呆;另一个角落,一个女人对着咖啡垂泪。 他们都不知道,命运的齿轮已经转动,而那些没说出口的误会,正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终将碾碎一切。 第13章 第 13 章 咖啡厅里流淌着轻柔的爵士乐,秦梦妮搅动着已经凉透的拿铁,看着奶油在杯子里慢慢晕开。谭笑笑坐在对面,那双总是带着 笑意的眼睛此刻正认真地注视着她。 “刚才……是梁小杰打来的吧?”谭笑笑抿了口咖啡,嘴角微扬。 秦梦妮点点头,把手机屏幕朝下放在桌上。 “怎么,怕你跟人跑了?”谭笑笑打趣道。 “你就会取笑我。”秦梦妮勉强笑了笑。 “我这叫过来人的经验。”谭笑笑放下杯子,身体前倾,“说真的,妮妮,你和他在一起……真的幸福吗?” “挺好的呀。”秦梦妮下意识地说。 “看着我的眼睛说。” 秦梦妮抬起头,对上好友审视的目光,那句“挺好的”忽然就卡在喉咙里。她低头避开视线,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 “你看,连你自己都说不出口。”谭笑笑叹了口气,“妮妮,你是我们姐妹里最聪明也最傻的一个。聪明在工作上,傻在感情 上。” 秦梦妮想反驳,谭笑笑却没给她机会:“你可是从小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他呢?一个连工作都保不住的男人,他能给你什 么?我不是看不起他,我是心疼你——你看看你现在,爱得这么小心翼翼,生怕说错一句话伤他自尊,做什么都先考虑他的感 受。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秦梦妮吗?” “爱情不就是要互相体谅吗……”秦梦妮小声说。 “互相体谅和失去自我是两回事。”谭笑笑的声音软下来,“再说了,你身边不是没有更好的选择。赵帅虽然浮夸了点,但对 你真心实意,你爸妈也喜欢。你非要一头扎进死胡同,跟着一个连未来都给不了你的人,值得吗?” 秦梦妮沉默地看着窗外。夜色中的城市灯火璀璨,每一盏灯下都有一个故事,她的故事呢?会不会真的像笑笑说的,是个错 误? “退一万步说,”谭笑笑继续道,“就算他将来成功了,你能保证他不会变心吗?男人啊,穷的时候想要个陪他吃苦的,富的 时候想要个配得上他的。你呢?你把最好的青春都耗在他身上,万一……” “别说了。”秦梦妮打断她,声音有些发颤,“我爱他,这就够了。” “爱?”谭笑笑苦笑,“爱能当饭吃吗?妮妮,现实点吧。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每天担心他吃没吃饭、加没加班、开不开 心,你自己呢?你上一次为自己买件像样的衣服是什么时候?你上一次真正开心地笑,又是什么时候?” 秦梦妮愣住了。她想起最近这半年,确实很少开怀大笑了。那些曾经轻而易举的快乐,现在好像都蒙上了一层阴影。 “我不是劝你分手,”谭笑笑握住她的手,“我只是希望你想清楚。爱情不是童话,是需要面包支撑的。你确定……要一直过 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吗?” 从咖啡厅出来,秦梦妮拒绝了谭笑笑送她的提议,独自上了公交车。 夜晚的城市很美。车窗外的霓虹灯流成彩色的河,行人三三两两走过,有人牵手,有人拥抱,有人说说笑笑。秦梦妮把额头靠 在冰凉的玻璃上,看着这座生活了多年的城市,忽然觉得陌生。 车在一个红绿灯前停下。她看见路边有一对老夫妻,头发花白,佝偻着背,却还紧紧牵着手。老爷爷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剥 开糖纸,小心翼翼地喂到老伴嘴边。老奶奶笑了,满脸皱纹像绽放的花。 那一刻,秦梦妮的眼眶热了。 爱了,就好好珍惜吧。管别人怎么看呢?她对自己说。只要两个人在一起,什么困难都可以克服。 可是回到家,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她的心又沉了下去。 九点了,梁小杰还没回来。电话打不通,消息没人回。秦梦妮坐在餐桌前,看着桌上已经凉透的三菜一汤——都是他爱吃的。 她想起他最近总是很晚回家,想起他越来越多的沉默,想起那些欲言又止的眼神。 不安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 十点零七分,门终于开了。 梁小杰站在门口,浑身酒气,头发凌乱,衬衫皱巴巴的。他看见秦梦妮,眼神躲闪了一下。 “你去哪了?”秦梦妮站起身,声音带着哭腔,“电话也不接,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 梁小杰没有像往常一样过来抱她。他站在玄关没动,低着头,声音低沉沙哑:“我们分手吧。” 空气凝固了。 秦梦妮以为自己听错了。她眨了眨眼,努力挤出一个笑容:“你……你说什么傻话呢。还没吃饭吧?菜凉了,我去热热……” “秦梦妮,”梁小杰打断她,抬起头,眼睛里是她从未见过的决绝,“我说,我们分手。” 这次她听清了。每一个字都像钉子,钉进心里。 她站在原地,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男人。脑海里闪过无数画面——大学时他在宿舍楼下等她,笨拙地捧着玫瑰;他站在 桥墩上大喊“我爱你”;他用易拉罐环向她求婚,紧张得手在发抖;他在沙漠的星空下说“我永远都在”…… 那些甜蜜的、温暖的、闪闪发光的记忆,在这一刻碎成千万片。 “为什么?”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没有为什么。”梁小杰别过脸,不敢看她。 “你看着我,”秦梦妮走近一步,“看着我的眼睛说。” “我不想看。” “梁小杰!”秦梦妮终于哭出声来,“你告诉我为什么!是我做错了什么吗?是我哪里不够好吗?你说啊!” 梁小杰的喉结动了动,拳头在身侧握紧。他想说“不是你的错,是我配不上你”,想说“我给不了你幸福”,想说“你值得更 好的人”。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更伤人的句子: “你走吧。我们已经分手了。” “我还没同意!”秦梦妮几乎是吼出来的。 “分手不需要两个人同意。”梁小杰的声音冷得像冰,“一个人就够了。” 秦梦妮看着他,忽然转身冲进卧室。她抱着一个饼干盒跑出来,手忙脚乱地打开——里面是他们所有的回忆:电影票根,旅行 照片,他写的情书,还有……那个用红丝线串起来的易拉罐环。 她举起那个闪闪发光的易拉罐环,眼泪模糊了视线:“这个!你还记得吗?你说过,就算只有易拉罐环,也会爱我一辈子!你 都忘了吗?” 梁小杰看着那个在灯光下微微反光的环,心脏像被狠狠攥住。他记得,当然记得。记得她当时又哭又笑的样子,记得她说“我 是全世界最不值钱的新娘,但也是最幸福的”。 可是现在…… 他一把夺过易拉罐环,在秦梦妮惊恐的目光中,猛地推开窗户,用力扔了出去。 “一个破易拉罐环而已,”他的声音在发抖,却强装冷漠,“你还真当宝了?” 秦梦妮扑到窗边,看着那个小小的银色光点消失在夜色中。她转过头,不可置信地看着梁小杰,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人。 “你还有什么可留恋的?”梁小杰继续说,每个字都在凌迟自己的心,“平底锅?情书?还是那些廉价的承诺?” 秦梦妮冲进厨房,拿出那个平底锅——那是他求婚时送的,说以后她就是红太狼,他就是灰太狼。她举着平底锅,声音哽咽: “你说过……你说过什么都听我的。我现在命令你,不许分手!” 梁小杰夺过平底锅,“哐当”一声扔在地上。锅子滚了几圈,停在墙角。 “满大街都是的东西,”他说,“你还真当回事了。” 秦梦妮看着地上的平底锅,又看看眼前这个冷漠的男人,忽然觉得全身力气都被抽空了。她缓缓蹲下身,抱住膝盖,眼泪大颗 大颗砸在地板上。 是啊,她到底在坚持什么呢?这段感情里,她放下骄傲,放下矜持,处处维护他的自尊,甚至不惜和家里闹翻。她以为真心能 换真心,以为只要两个人相爱,什么都可以克服。 可是现在他告诉她,一切都不值一提。 易拉罐环是破的,平底锅是满大街都有的,那些誓言是廉价的。 那她呢?她付出的青春,付出的爱,付出的所有,又算什么? 梁小杰看着她蹲在地上颤抖的背影,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想蹲下去抱她,想告诉她“对不起,我骗你的,我比谁都爱你”, 想捡回那个易拉罐环,重新戴在她手上。 但他不能。赵帅的话在耳边回响:“你能给她什么?让她跟你一起吃苦?看着她一天天变老变憔悴?” 还有那张照片——她和别的男人在高级餐厅吃饭,笑得那么灿烂。那样的生活,才是她该拥有的。 “你现在死心了吗?”他听见自己问,声音陌生得可怕。 秦梦妮抬起头,满脸泪痕,眼睛红肿,却忽然笑了。那笑容凄惨得让人心碎:“梁小杰,我不甘心。我把自己的一切都给了 你,你就这样对我?” “我走。”梁小杰转身,几乎是逃也似的拉开门,“你收拾好东西,明天我来拿我的东西。” 门关上的瞬间,他听见屋里传来压抑的、撕心裂肺的哭声。 他靠在门外,缓缓滑坐到地上,捂住了脸。眼泪从指缝里渗出来,他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不知过了多久,他站起身,脱下外套扔在地上,开始沿着街道狂奔。夜风呼啸着掠过耳边,他跑得越来越快,像是要把所有痛 苦都甩在身后。 路人纷纷侧目——一个男人在深夜的街道上边跑边哭,像个迷路的孩子。 而房间里,秦梦妮哭了很久。哭到没有力气了,就坐在地上发呆。她看着这个他们一点一点布置起来的小家——沙发是他跑了 三个家具城挑的,窗帘是她选的米白色,墙上的照片是他们一起挂的,冰箱上还贴着他写的便利贴:“老婆,牛奶在第二层, 记得喝。” 一切都还在,只是人不在了。 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她忽然站起身,冲下楼。借着路灯微弱的光,在楼下的草丛里一寸一寸地翻找。 草叶划伤了手,泥土弄脏了裙子,但她不管。她要找到那个易拉罐环,那是他们爱情的开始,就算结束了,她也想留个念想。 可是找了很久,找到天边泛起鱼肚白,也没找到。 也许就像他们的爱情,丢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清晨五点半,秦梦妮回到屋里。她开始收拾东西,动作机械而迅速。衣服,化妆品,书,照片……装进行李箱的时候,她看见 箱底压着的那把小提琴——他攒了三个月工资买的礼物。 她抚摸着琴盒,终于还是没把它放进行李箱。 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曾经充满欢声笑语的小屋,她拨通了电话。 半小时后,一辆黑色轿车停在楼下。驾驶座的男人下车,接过她的行李箱。秦梦妮坐进车里,没有回头。 车缓缓驶离小区。后视镜里,那扇熟悉的窗户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拐角处。 秦梦妮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 某年某月的某一天,他们在大学的梧桐树下相遇。 某年某月的某一天,他们在狭小的出租屋里相拥。 某年某月的某一天,他在桥墩上大喊“我爱你”。 某年某月的某一天,他用易拉罐环向她求婚。 某年某月的某一天,他们在沙漠的星空下许愿永远不分开。 然后,在某年某月的这一天,他们分开了。 没有激烈的争吵,没有狗血的剧情,只是在某个平凡的夜晚,有个人说了“分手”,有个人说了“好”。 原来爱情最残酷的,不是轰轰烈烈的背叛,而是悄无声息的消散。就像握在手里的沙,你越用力,它流走得越快。最后摊开手 掌,发现什么都没有留下。 除了掌心里,那些被沙粒磨出的,细细的、看不见的伤痕。 车汇入清晨的车流。城市正在醒来,新的一天开始了。 而有些故事,在这一天,永远地结束了。 第14章 第 14 章 梁小杰在城市的某个角落醒来时,天已经亮了。 他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一条陌生的街道,一个冰冷的公交站台长椅,身上还盖着不知道谁扔掉的旧报纸。他坐起身,头痛欲裂,像有无数根针在颅骨里扎。昨晚的记忆碎片般涌上来:奔跑,哭泣,最后精疲力尽倒在这里。 他摸了摸口袋,手机没电了,钱包还在。站起身时,腿脚发麻,踉跄了一下。晨跑的大爷路过,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警惕——也是,他现在这样子,胡子拉碴,衣服皱巴巴,像个流浪汉。 走回出租屋的路上,梁小杰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不是因为累,是因为害怕。害怕回到那个没有秦梦妮的房间,害怕面对被她清空的一切。 但当他真的推开门时,还是被眼前的景象击中了。 房间还在,但属于秦梦妮的东西全都不见了。她常坐的那个角落空荡荡的,茶几上她爱看的时尚杂志没了,冰箱上她贴的便利贴被撕掉了,连空气里她常用的栀子花香都散了,只剩下烟味和酒气。 梁小杰站在门口,很久没有动。 “哟,回来啦?”房东阿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拎着菜篮子正准备出门,“你女朋友昨晚走了,被她干爹接走的。啧啧,那车可真气派,奔驰呢。” 梁小杰转过身,看着房东那张写满八卦的脸。她的嘴还在动,说着什么“早就看出来她不是安分的人”“跟着你也是受苦”,但梁小杰听不见了。 他只听清了三个字:干爹接。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炸开,然后迅速冷却,冻成坚硬的冰。原来那些传言都是真的,原来她早就有了更好的选择,原来他以为的纯洁爱情,从一开始就是个笑话。 “我们分手了。”梁小杰听见自己说,声音平静得可怕。 “分了也好,”房东撇撇嘴,“那种女孩子,你也养不起。阿姨说话直,你别不爱听……” 梁小杰没再听下去。他关上门,把房东和她的声音都关在外面。 房间里很安静。阳光从窗户照进来,能看见空气中飞舞的灰尘。梁小杰走到房间中央,缓缓坐下,背靠着墙。他环顾四周——这个他们一点点布置起来的小家,现在只剩下他的东西,突兀,孤单,像被遗弃的标本。 他摸出烟,点燃。吸第一口时呛到了,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眼泪都出来了。但他没有停,继续抽,一根接一根。 烟灰缸很快满了,烟蒂散落一地。他就这样坐着,从早晨坐到中午,从中午坐到黄昏。阳光在房间里移动,从东墙移到西墙,最后消失。黑暗漫上来,他没有开灯。 手机充上电后开始疯狂震动。未接来电几十个,微信消息99 。有刘瑞的,有报社前同事的,甚至还有张慧的。但他一个都没回。 他只是摊开右手,看着掌心里的东西——那个易拉罐环。昨晚他根本没有扔出去,那只是一个虚晃的动作。它还在,被他的汗水浸得微微发亮,在黑暗中闪着微弱的光。 梁小杰看着它,忽然笑了。笑着笑着,眼泪掉下来,滴在环上。 多讽刺啊。他以为的定情信物,在她眼里可能只是个笑话;他珍视的海誓山盟,在她那里也许早就不值一提。爱情是什么?是易拉罐环和钻石的差距,是出租屋和奔驰车的距离,是他拼尽全力也给不起的未来。 他把环紧紧攥在手心,金属边缘硌得掌心生疼。疼点好,疼才能证明他还活着。 第四天下午,敲门声响起。 梁小杰没有动。他坐在沙发上,面前摆着空酒瓶和烟灰缸,眼睛盯着墙上某个虚无的点。这几天他靠着冰箱里剩的泡面和啤酒活着,出门只是为了买烟。镜子里的那个人他不敢看——胡子邋遢,眼窝深陷,像个鬼。 “小杰,我知道你在里面。”是刘瑞的声音,带着焦急。 梁小杰闭上眼睛。 “你开门好不好?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别一个人扛着。” “我知道你难过,但你不能这样糟蹋自己……” “梁小杰!”刘瑞的声音带了哭腔,“你是我这么多年最好的朋友,你出事了让我怎么办?你想想你爸妈,他们要是知道你现在这样……” 门外的声音断断续续,梁小杰听不进去。他的脑子里全是秦梦妮——她笑的样子,她哭的样子,她说“我永远是你的”的样子。那些画面像电影一样循环播放,每一帧都在提醒他:你失去了什么。 “你走吧。”他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 门外安静了一瞬,然后刘瑞哭出了声:“你开门……求你了……” “我的事,与你无关。” “怎么与我无关!”刘瑞用力拍门,“梁小杰你这个混蛋!王八蛋!自暴自弃的懦夫!为了一个女人,你把自己搞成这样,值得吗!” 值得吗?梁小杰也在问自己。不值得,但他控制不了。心像破了个洞,所有力气、所有希望都从那个洞里流走了,只剩下空荡荡的疼。 刘瑞还在门外骂,骂得很难听,骂得声嘶力竭。梁小杰听着,忽然觉得有点好笑——这个平时文文静静的姑娘,原来也会这样骂人。 不知过了多久,骂声停了。然后是抽泣声,小小的,压抑的。 梁小杰叹了口气,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打开了门。 门外的刘瑞愣住了。她看着眼前这个人——胡子拉碴,眼窝深陷,衣服皱得像腌菜,浑身烟味酒气——眼泪又涌了上来。 “你……”她哽咽着说不出话。 梁小杰侧身让她进来。刘瑞走进房间,被满屋的烟味呛得咳嗽。她瞪大眼睛看着满地狼藉——烟头、酒瓶、泡面桶,还有扔得到处都是的衣服。 “你这几天……就过成这样?”她的声音在抖。 梁小杰没回答,重新瘫回沙发上。 刘瑞深吸一口气,开始行动。她先是把所有窗户都打开,新鲜空气涌进来,冲淡了污浊的气味。然后她找来垃圾袋,开始收拾地上的杂物。动作很用力,像是在发泄什么。 梁小杰看着她忙碌的背影,忽然说:“你没必要做这些。” “我乐意。”刘瑞头也不回。 “我不需要同情。” “谁同情你了?”刘瑞转过身,眼睛红红的,“我是在救我自己——我不想明天在新闻上看到‘某男子因失恋暴毙出租屋’,然后后悔今天没把你拖出去!” 这话说得又凶又直,梁小杰反而愣了一下。 收拾完房间,刘瑞又去厨房转了圈,冰箱空空如也。“走,出去吃饭。”她不由分说地拉起梁小杰。 “我不饿。” “不饿也得吃!” 小区门口有家面馆,刘瑞点了两碗牛肉面。面端上来时热气腾腾,香气扑鼻。梁小杰看着碗里浮着的油花和葱花,忽然想起秦梦妮第一次给他做饭,也是面条,煮糊了,咸得发苦,但他全吃完了,还说好吃。 他拿起筷子,机械地往嘴里送。面很劲道,汤很鲜,但他尝不出味道。吃了几口就放下了。 “再吃点。”刘瑞说。 “饱了。” 刘瑞看着他,眼神复杂。最后她叹了口气:“梁小杰,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像个被抽走灵魂的玩偶。” 梁小杰扯了扯嘴角:“形容得挺贴切。” “我不是在夸你!”刘瑞提高了音量,又压低,“你振作一点好不好?不就是失恋吗?谁没失过恋?你非要这样……” “你不懂。”梁小杰打断她。 “我是不懂,”刘瑞盯着他,“我不懂为什么一个人可以为了另一个人,完全放弃自己。梁小杰,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会为了一个选题熬通宵,会为了帮采访对象东奔西走,你会生气会笑会跟人争论……现在呢?你现在就像一摊死水。” 梁小杰沉默地看着窗外。街上人来人往,每个人都行色匆匆,都有自己的方向和目标。只有他,什么都没有了。 “我想自己走走。”他站起身。 刘瑞想跟上来,他摆摆手:“让我一个人。” 走出面馆,梁小杰没有直接回家。他沿着街道漫无目的地走,不知不觉走到了江边。这里是他们常来的地方,夏天看日落,冬天吹冷风,春天她会在堤坝上摘野花编花环,秋天……秋天她说过要一起来看银杏。 现在银杏叶还没黄,她却已经不在了。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梁小杰掏出来,看到来电显示时,心脏猛地一跳——是秦梦妮。 他盯着那个名字,手指悬在接听键上,颤抖着。响了十几声,电话自动挂断了。 梁小杰松了口气,却又涌起巨大的失落。他握紧手机,想回拨,又不敢。正在犹豫时,电话又响了。 还是她。 这次他按下了接听键。电话接通了,两边都没有说话。他能听见她细微的呼吸声,她能听见江边的风声。时间一秒一秒过去,像过了一个世纪。 “小杰,”秦梦妮终于开口,声音很轻,轻得像怕惊扰什么,“最近好吗?” “挺好。”梁小杰说,声音干巴巴的。 又是一阵沉默。 “我想见你。”秦梦妮说。 梁小杰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紧了:“见我干什么?” “就是想见你。”她的声音里带着他熟悉的固执,“我在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咖啡厅等你。” “秦梦妮,我们已……” “我会等到打烊。”她打断他,然后挂了电话。 梁小杰握着手机,站在江风中,久久没有动。理智告诉他不要去,去了只会更痛苦。但情感像疯长的藤蔓,缠绕着他,拖着他往那个方向走。 他想起那个咖啡厅。大学时他们第一次正式约会的地方,她点了卡布奇诺,他点了美式,她笑他“装成熟”,他说她“小孩子口味”。那天阳光很好,她坐在窗边,头发上别着个蓝色发卡,笑起来眼睛弯弯的。 回忆像潮水涌来,淹没了所有理智。 而城市的另一端,秦梦妮正站在墓地里。 这是一处安静的墓园,在半山腰,能俯瞰整个城市。她面前立着一块小小的石碑,没有照片,只有一行字:“死去的爱——梁小杰与秦梦妮”。 碑前放着一束栀子花,白色的花瓣在风中微微颤抖。旁边还有个小铁盒,里面装着他们的“遗物”——易拉罐环的照片,平底锅的钥匙扣,电影票的碎片,还有一叠她写的、从未寄出的信。 秦梦妮蹲下身,轻轻抚摸石碑冰凉的表面。她的眼睛肿着,这几天哭得太多,眼泪好像已经流干了,但看着这块碑,眼眶还是热的。 “我来看你了。”她轻声说,像在对活人说话,“昨天也来了,前天也来了……我是不是很傻?” 风穿过松林,发出呜呜的声响,像在回应。 她想起分手那晚,梁小杰扔出易拉罐环时决绝的表情,想起他说“一个破易拉罐环而已”时冷漠的语气。每想一次,心就疼一次。但奇怪的是,越疼,她越能理解他——理解他的自卑,理解他的痛苦,理解他为什么选择用最伤人的方式推开她。 因为她太了解他了。了解他藏在骄傲下的脆弱,了解他笑容里的勉强,了解他每一次沉默背后的挣扎。 “可你为什么不相信我呢?”她对着石碑问,“为什么不相信我可以陪你一起熬过去?” 当然没有人回答。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刘瑞发来的消息:“他接了电话,应该会去。你真的要见他吗?” 秦梦妮看着那条消息,很久才回:“嗯。” “那你打算告诉他真相吗?关于你家里的事,关于你为什么……” “不了。”秦梦妮打字,“有些真相,不知道比知道好。” 发完消息,她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石碑。“我要走了,”她说,“去见他。虽然不知道见面能改变什么,但……我想见他。” 就像飞蛾扑火,明知道会受伤,还是忍不住靠近那点光。 下山时,秦梦妮的手机响了,是父亲。“梦妮,下个月你赵叔叔儿子的生日宴,你必须来。赵帅那孩子对你挺上心的,你也该考虑考虑……” “爸,我有事,先挂了。” “你这孩子!每次说到这个就……” 秦梦妮按掉电话,仰头看着天空。天很蓝,云很白,世界依然在正常运转。只有她的世界,停在了分手那天,再也前进不了。 她叫了车,报出那个咖啡厅的地址。司机从后视镜看了她一眼:“姑娘,去约会啊?” 秦梦妮愣了愣,然后笑了,笑容里满是苦涩:“嗯,去赴一个……不知道会不会来的约。” 车子汇入车流,朝着城市中心驶去。而另一边,梁小杰也终于挪动了脚步,朝着同一个方向走去。 两条线,曾经交汇,后来分开,现在又要再次交汇。 只是这一次,交汇之后是再次紧紧缠绕,还是彻底分道扬镳,谁也不知道。 就像爱情本身,从来没有人能预知结局。我们能做的,只是在每一个岔路口,凭着心跳的声音,选择向左,或向右。 而心跳的声音,往往是最不可靠的指南针。 第15章 第 15 章 梁小杰冲出门时才意识到自己有多狼狈。 胡子三天没刮,头发乱得像鸟窝,身上那件灰色卫衣还是分手那天穿的,领口已经洗得发白,袖口还沾着不知什么时候蹭上的泡面汤渍。他站在电梯里,看着镜面墙上自己的倒影,忽然想转身回去——这副样子去见秦梦妮,像什么话? 但脚步已经迈出了单元门。 他摸了摸口袋,只有几张皱巴巴的零钱,加起来不够打车。最后他还是走向了公交站台——也好,公交慢,能给他时间想想,见面该说什么。 “恭喜你找到更好的归宿”?“谢谢你这几年的陪伴”?还是干脆什么都不说,就看她一眼? 站台上人不多,深秋的风已经很凉了。梁小杰把手插进口袋,指尖触到那个易拉罐环,冰凉的金属让他微微一颤。这个动作成了习惯,每当不安的时候,他就会摸一摸它,像是某种无声的祈祷。 公交车来了,很空。梁小杰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车子启动,窗外熟悉的街景缓缓后退——那家他们常去的麻辣烫店,那个她总拉着他逛的精品屋,还有那个下雨天他背着她走过的路口。 每一处都有回忆。甜蜜的,心碎的,交织在一起,像一张网,把他困在其中。 车子走走停停,红灯格外多。梁小杰不停看手机,才过去十分钟,感觉像过了一个小时。他想起大学时等她的心情——也是这样焦灼,这样忐忑,但那时等来的是甜蜜,现在等来的……是什么?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尽管说了那么狠的话,尽管知道她已经有了别人,他还是想见她。像飞蛾扑火,明知会受伤,还是忍不住靠近那点光。 咖啡厅还是老样子。木质的桌椅,暖黄的灯光,空气里飘着咖啡和烘焙的香气。秦梦妮坐在靠窗的位置——那是他们第一次约会时坐的地方。 梁小杰推门进去时,风铃叮咚作响。秦梦妮抬起头,看见他的瞬间,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暗下去。她大概没想到他会是这副模样——憔悴,落魄,像个流浪汉。 “我以为你不来了。”她轻声说,努力挤出一个笑容。 梁小杰在她对面坐下,服务生过来点单,他要了杯美式——和第一次一样。秦梦妮面前摆着卡布奇诺,杯沿沾着一点奶泡,也是她一贯的习惯。 “既然你盛情邀请,想看看我落魄的样子,”梁小杰听见自己说,声音冷得像冰,“我怎么能不满足你的好奇心?” 这话说出口的瞬间他就后悔了。他看到秦梦妮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像一面镜子被敲出裂痕,然后哗啦碎了一地。她的眼睛迅速泛红,嘴唇微微颤抖,却什么也没说,只是低下头,搅动杯里的咖啡。 “我们……能不能好好说话?”她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带着哀求。 “好好说什么?”梁小杰端起咖啡喝了一口,苦得他皱起眉,“说你现在的幸福生活?说那个开奔驰接你的‘干爹’?秦梦妮,我现在算什么?前任?还是插足别人感情的第三者?” “不是那样的……”秦梦妮急急地说,却又停住了。她想解释,想告诉他那天接她的人是她舅舅,想告诉他那些传言都是假的。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解释了又如何?他已经不相信她了。从他扔掉易拉罐环的那一刻起,他们之间那点可怜的信任,已经碎得拼不起来了。 “那你告诉我,是哪样的?”梁小杰盯着她,眼睛里有血丝,有疲惫,还有一种秦梦妮看不懂的痛楚,“你告诉我,为什么分手不到一周,就有人开豪车接你走?告诉我,为什么所有人都说你和赵帅在一起了?” 秦梦妮别过脸,看向窗外。外面阳光很好,街边的梧桐树叶子黄了一半,在风里轻轻摇晃。她想起去年的这个时候,他们还在讨论要不要去香山看红叶,他说等发了奖金就带她去,她笑着说“等你发奖金,红叶都谢了”。 那时候多好啊。怎么就走到了今天? “如果你叫我来,就是为了看我笑话,”梁小杰站起身,咖啡只喝了一口,“那你看够了。我走了。” “梁小杰!”秦梦妮猛地站起,椅子腿刮过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咖啡厅里其他客人看过来,她顾不上那些目光,只是看着他,“你就不能……就不能好好听我说句话吗?” “说什么?”梁小杰看着她,忽然笑了,那笑容比哭还难看,“说你有多不得已?说你其实还爱我?秦梦妮,别演了。我们都现实点——你选择了更好的生活,我配不上你,就这么简单。” 他转身离开,推开门时风铃又响。这一次,铃声在他身后渐渐远去,像某种告别。 秦梦妮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街角。眼泪终于掉下来,一颗一颗,砸在桌面上。她坐下,从包里掏出那个小小的、折叠了很多次的纸片——是今早刚拿到的孕检报告。 B超单上还看不出什么,只有一个模糊的小点。医生说她怀孕六周了,推算时间,正好是他们最后一次……在沙漠回来的那个晚上。 她本来想告诉他的。想把这个消息作为挽回的筹码,想对他说“你看,我们还有联系,还有未来”。但他那些冰冷的话,像一盆冷水,浇灭了她所有的勇气。 他怎么会信呢?在他眼里,她已经是“傍大款”“找干爹”的女人了,这个孩子,他会相信是他的吗? 秦梦妮把报告单折好,重新放回包里。她端起已经凉透的咖啡,一口一口喝完,苦得她直皱眉。然后她结账离开,没有回家,而是叫车去了墓地。 那块小小的石碑还在原地。秦梦妮蹲下身,用手指描摹着上面刻的字:“死去的爱——梁小杰与秦梦妮”。字是她亲手刻的,刻的时候手在抖,刻得歪歪扭扭。 她从包里拿出孕检报告,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在石碑旁挖了个小坑,把它埋了进去。泥土很凉,沾在她指尖。她一边埋一边低声说: “对不起,宝宝……妈妈可能留不住你了。” 说这话时,眼泪又涌上来。她想起妈妈曾经说过,每个孩子都是天上选妈妈的小天使,选中了谁,就会飞到谁的肚子里。这个孩子选中了她,可她可能要让他失望了。 离开墓园时,秦梦妮直接去了医院。挂号,排队,坐在妇产科外的长椅上等待。周围都是孕妇,有的肚子已经很大了,手抚着腹部,脸上是温柔的笑;有的刚怀孕,被丈夫小心地搀扶着,嘘寒问暖。 只有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坐着,手紧紧攥着病历本。 “37号,秦梦妮。”护士叫到她的名字。 秦梦妮站起身,走进诊室。医生是个中年女人,戴着眼镜,语气温和:“想好了吗?如果不要,越早做对身体伤害越小。” “我……”秦梦妮张了张嘴,却说不出那个“要”字。她想起梁小杰在咖啡厅里冷漠的眼神,想起他说“你选择了更好的生活”,想起那些关于她“拜金”“虚荣”的传言。 这个孩子生下来,会幸福吗?会有一个完整的家吗?会有一个爱他的爸爸吗? “医生,”她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再想想。” 她几乎是逃出诊室的。走廊很长,她跑得很快,像后面有什么在追。跑出医院大门时,阳光刺得她睁不开眼。她站在街边,大口喘气,眼泪不争气地流下来。 不行。她做不到。 她叫了车,又回到墓园,跪在石碑前,徒手挖开刚才埋下的土。孕检报告还在,被她小心地捧出来,拍掉上面的泥土。纸张已经皱了,但上面的字还清晰可见。 她把报告紧紧贴在胸口,对着石碑喃喃自语:“梁小杰,你看……我埋葬了我们的爱情,可是我埋葬不了我们的孩子。我做不到……” 风穿过松林,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在叹息。 那天晚上,梁小杰回到家,瘫在沙发上很久没有动。咖啡厅里秦梦妮受伤的眼神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那些刻薄的话一遍遍回放,每回放一次,他就更恨自己一分。 但他不能不那样说。他怕自己一软下来,就会忍不住抱住她,求她别走,求她回来。可他有什么资格?一个连工作都没有、连房租都交不起的男人,凭什么让她回来跟着自己吃苦? 手机在这时响了,是张慧。 “小杰,最近好吗?”她的声音还是那样,带着点慵懒,带着点妩媚。 “老样子。”梁小杰简单地说。 “我在你城市,见个面?” “我很忙。” “忙什么?忙着把自己关在家里发霉?”张慧笑了,“小杰,别骗我,我知道你失业了,也知道你和秦梦妮分手了。” 梁小杰沉默了。 “我可以帮你。”张慧说,“不是施舍,是投资。我看好你。” “不用了。”梁小杰还是拒绝。他不想欠任何人人情,尤其是女人。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一声轻笑:“你还是这么倔。好吧,随你。” 挂了电话,梁小杰在沙发上躺了很久。深夜十点,他下楼买烟,却在单元门口看见了张慧。 她靠在一辆白色宝马的车头,穿着黑色皮裙和长风衣,指尖夹着细长的女士烟。昏黄的路灯下,她像上世纪画报里的女郎,美得张扬,美得极具攻击性。 看见梁小杰,她吐出一口烟圈,笑了:“你不来见我,我只好来见你了。” 梁小杰走近,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不是秦梦妮那种清甜的栀子香,是更成熟、更诱惑的玫瑰调。“你怎么知道我住这儿?” “想查,总能查到。”张慧把烟摁灭,“走吧,吃夜宵。我请客。” 这次梁小杰没有拒绝。他确实饿了,从早上到现在,只喝了一口咖啡。 他们没去高档餐厅,而是找了家街边的大排档。这个时间点,店里还有几桌客人,划拳的,聊天的,烟火气十足。张慧熟练地点了烧烤和啤酒,又要了盘毛豆。 “你常来这种地方?”梁小杰有些意外。以她现在开的车、穿的衣,不该出现在这里。 “怎么,以为我只去米其林?”张慧又点了支烟,“告诉你吧,这种地方才最自在。没人认识你,没人judge你,想怎么吃怎么吃,想怎么喝怎么喝。” 她给两人倒上啤酒,举起杯子:“来,第一杯,敬自由——单身自由。” 梁小杰和她碰杯,一饮而尽。啤酒很冰,顺着喉咙滑下去,带走了一点烦躁。 几杯下肚,话匣子打开了。他们聊高中时的糗事——张慧曾经把青蛙放进班主任的抽屉,梁小杰为了篮球赛逃课被抓,被罚扫了一个月厕所。聊大学时的理想——张慧想当设计师,梁小杰想当记者,一个都没实现。 “你呢?”梁小杰问,“现在做什么?” “做点小生意,”张慧含糊地说,“够吃够喝,还能买点喜欢的东西。你呢?听说你想创业?”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梁小杰皱眉。 “关心你啊。”张慧眨眨眼,“说真的,如果需要帮忙,尽管开口。我这人没什么优点,就是讲义气。” 梁小杰摇摇头:“不用了。我自己能行。” “倔。”张慧评价,“但我就喜欢你这倔劲儿。来,再喝一杯。” 他们喝到凌晨,大排档的客人都走光了,老板开始收拾桌椅。梁小杰看了眼时间,已经一点了。 “该走了。”他站起身,有点晃。酒喝了不少,但意识还算清醒。 张慧也站起来,比他晃得更厉害。“那你……怎么安排我?”她靠近他,眼睛在夜色里亮晶晶的,“我喝成这样,开不了车了。” 梁小杰看了眼不远处的快捷酒店:“你住那儿吧,我回家。” 张慧盯着他看了很久,忽然笑了,笑得前仰后合:“梁小杰啊梁小杰,你还真是……正人君子。”她转身走向酒店,背对着他挥挥手,“晚安。” 梁小杰目送她走进酒店大厅,才转身往家走。夜很深了,街道空无一人。他走着走着,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条陌生号码的短信: “小杰,我真欣赏你这样的男人。晚安。” 又是这种莫名其妙的短信。梁小杰皱了皱眉,没有回。他抬头看了看夜空,没有星星,只有厚厚的云层。明天可能要下雨了。 而他不知道的是,此刻城市的另一端,秦梦妮正坐在窗前,手轻轻抚着小腹,对着夜色轻声说: “宝宝,妈妈决定留下你了。不管多难,妈妈都会保护好你。” 她的手机屏幕上,是那张孕检报告的照片。她没有删,也没有再埋。她把它设成了手机壁纸,一个小小的、模糊的光点,在黑暗中微微发亮。 像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