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国》 第1章 尘缘 尘缘 大雪飘飞了两三日,终于露出一缕缕阳光,街边的罗汉松上挂满了晶莹的冰棱,穿透阳光,折射着七彩虹条,美得不似人间,放眼望去,房顶、街道铺着一层层厚厚的棉絮,白皑皑的视野里是夺目的清丽。 借着和煦的阳光,人们终于忍不住纷纷踏出门槛,整条大街又恢复了以往的喧嚣,叫卖、吆喝,一声叠一声灌入耳廓,寒风轻抚,双颊缀上两抹嫣红。 街巷一角,一名女孩急匆匆地奔跑在雪地里,乌黑的秀发垂散下来,随着急乱的步伐翻飞在空中,娇弱的身子只套着一件单薄的鹅黄绣花棉褂,双脚的布鞋已被融化的雪水打湿,她毫不理会,依旧惶恐地奔跑着,面前笼着一团又一团朦朦的白雾,不知是不是太过慌乱,她时不时地踩上过长的裙裾,站稳时,只是一个惊慌的趔趄,重心不稳时,柔弱的身躯总被重重的摔到地面,她根本来不及感知疼痛,咬着牙爬起继续跑。 “站住!”一声粗哑的暴怒像一把利剑划破柔软的丝帛,三名大汉手持木棍和麻绳凶神恶煞地紧追不舍,汗水随着她的额头滚落,她只能拼命地往前跑,无路可走。 突然,布鞋踩上一层坚硬的冰坨,她再一次重重地摔向地面,力势过猛,拖出几米外才止住,来不及惊叫,一双粗壮的大手把她擒住,她奋力挣扎,可是,娇小的她怎能敌过三双粗壮野蛮的大手。 “放开我,你们这些混蛋。”她惊恐地叫着,清丽的脸蛋被绝望侵占。 “老实点,乖乖跟我们回去,伤着了小脸有你好受!”一名大汉粗鲁地拽住她的长发,她痛得无法挣扎,泪水栓在眼眶倔强地不肯流下。 “我不会跟你们回去,我死都不会入女昌,死都不会!”她从牙缝里艰难地挤出这句话,秀丽的脸上满是宁死不屈的坚毅。 一名高个大汉被激怒了,“啪”的一声,一扇铁砂掌突如其来地掴上女孩白净无瑕的脸庞,立即浮现出一片鲜红的印迹,五根红色的指印触目惊心,另一大汉揪过女孩凌乱的秀发,一阵剧痛扼得她呼吸不畅,她咬牙逼退翻滚的泪水。 “不识好歹的东西!”大汉奋力推开她,她无力地瘫在地上就像一只被丢弃的幼猫瑟瑟发抖,满身伤痕累累,无依无助。“给我捆上。”高个大汉对着一名矮个大汉摆了摆手,矮个大汉扯开缠绕在手臂上的麻绳凶神恶煞地走向她,。 她缓着气,突然站起,用仅剩的一点力量抓住矮个大汉的胳膊狠狠往下咬,矮个大汉大惊,本能地迅速推开她,她无力招架,猛地撞上灰色的围墙。 墙檐的雪絮簌簌往下掉,盖住了她血肉模糊的额角,她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在剧烈晃动,模糊的视线朦胧不清,身体的疼痛达到她无法承受的地步,只能倚着墙壁奄奄一息。 矮个大汉擦去胳膊上沁出的血珠,两排牙痕清晰醒目,“小娘们找死!”说着捏住她的下巴,目露凶光,“别怪爷爷废了你!” 她已看不清他的样子,不知到底是一副怎样狰狞可怖的表情,依稀听见,耳旁的声音阴冷狠毒,她连思考的力气也没有了,绝望地闭上眼,只求能够死得清白。 “住手!”刹时,一道充满童稚的声音贯穿入耳,众人循声望去,一名女童立在不远处,一张漂亮的脸蛋堆满愤怒,圆圆的大眼睛水灵动人,黑亮透彻,一袭粉红的凤纹锦袍极其明艳,两只彩凤环绕其间,绣工精细栩栩如生,外披一件玄狐斗篷,脚上的鸳鸯绣花靴缀着金丝银线,令人眼前大亮。 不多时,一群侍从寻了过来,一名少年更是焦急,眉间有着与年龄不相称的飒爽,光滑如玉的蚕丝锦袍子更是显出身姿的英挺,头上的白狐帽子镶嵌着一块温润的青玉,气质非凡。 “哎呦喂!小姐,可算找着您了,急死老奴了!”一名妇女急忙跑上前一把搂住她,就像呵护着一件稀世珍宝。 少年板着一张脸严肃地盯着她,“胡闹,下次若再乱跑,看我怎么治你!” 小女孩努了努小巧红润的嘴巴,从妇女的怀抱中探出一颗小脑袋委屈地看着他:“可是哥哥,你瞧她多可怜呀!”她伸出细嫩的手指了指前方。 三名大汉见此架势本来就不敢轻举妄动,谙知他们的身份非同寻常,这一指更是手无足措,不觉退了一步。 少年冷峻的眼神扫过他们错愕的脸,一阵寒风“呼呼”地刮过,仿佛冰锥刺入他们的心窝。只见一名十二三岁的女孩靠着墙壁,嘴角残留着风干的血迹,额角的血液混着融化的白雪一滴接一滴滑过精致的脸廓,脸蛋苍白如缟素,浓密的睫毛缀着几粒晶莹的珠子,寒风拂乱瀑布般的青丝,惹人怜惜。 “怎么回事?”他把妹妹护入身后,斜睨着三名大汉,面无表情的神色令人心乱如麻。 “小子少管闲事······别自讨苦吃。”高个大汉逞强地凶道。 少年身旁的侍从见势欲上前给一番教训,被他挥手拦下,他可不想无缘惹出什么事端。 小女孩紧了紧攥着哥哥衣袍的手,贴着他的耳朵轻声说:“他们好像是要那个姐姐入女昌,姐姐不肯,他们就打她……哥哥,什么叫入女昌啊?” 看着妹妹一脸天真地问这种问题,他哭笑不得,却也同情那名坚毅的女孩,“入女昌吗?”他瞪向三名大汉,“好狂妄的刁民,光天化日竟敢逼良为女昌,来人,给我拿下,统统押回衙门!” 语毕,只见几名侍从冲了出去,三下五除二,熟练地把三名大汉捆押在地,任他们如何反抗、如何挣扎,也无济于事。 “小子,少管闲事,到时候你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快放了你爷爷。”带头的大汉朝他愤怒地咆哮,瞪大血红的双眼。 “听见没有,惹毛我们你会死的很惨!”另两名大汉也在一旁叫嚣得耳红脖子粗。 少年依旧冷眼旁观,根本不把他们的威胁当回事。 猝然,一记铁拳抡上带头大汉的脸膛,一颗沾血的牙齿随着他的一口鲜血喷了出去。 “大胆!枢密大人的公子岂容尔等放肆无礼,统统押走!”一名随从啐了一口,便见出列的侍从训练有素地押着被捆束的三名大汉往衙门走去,剩下的几名侍从又退至少年身侧。 三名大汉此时此刻就像焉掉的萝卜,只余下满脸的惊恐。 枢密使,枢密院的长官,枢密院乃管理军国要政的最高国务机构之一,而枢密使的权力与宰相相当,可见位之高、权之重,遇上这家的公子千金真是他们八辈子积的福气。 当三名大汉的声音终于消失在耳畔时,小女孩迫不及待地钻出妇人的怀抱,跑向挨着墙壁奄奄一息的女孩。 感觉到有人接近,女孩微微睁开双眼,经过方才的稍稍调整,她已经可以辨清眼前的事物了,刚一睁眼,一张布满关切的俏丽脸蛋蹦入眼帘,黑曜石一般的双眸水漾动人,嫣红的双颊配上不点自红的朱唇娇俏甜美。 看见女孩醒来,小女孩松了一口气,双唇展开笑颜:“你没事吧?”她关切地望着她,不等她反应,小女孩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我叫毓儿。” 女孩愣愣地望着她,许久,虚弱地吐出声音:“······醒秋······” “醒秋?”小女孩食指抵着下巴,无邪的笑容令人神驰:“我记住了!”她嫣然一笑,“醒秋,你愿意跟我回家吗?” 醒秋震惊,一个天大的意外,她不能理解这位千金小姐的想法,她根本不了解自己,为何能这般信任地带她回家? 还没待她回过神,一声惊叫刺入耳膜:“小姐,我的小祖宗!这可不行,私自带人回府,老爷可是要责罚老奴的。”一名妇女蹲下身子紧张地看着小女孩,生怕她的嘴里会再蹦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话来。 可她偏偏不以为意:“奶娘,不会的,阿爹这么疼毓儿,只要毓儿喜欢,阿爹就会答应的,对吧,哥哥?”她小脸一转,望向一旁严肃的兄长。 他看似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几乎命垂一线的女孩,低沉地问道:“毓儿,你真想收留她?”见她忙不迭点头,他又云淡风轻地问了句“为什么?” 她皱紧眉头想了一会儿,无果,很是泄气地看着兄长:“不知道,可是,毓儿一见她就喜欢呢,毓儿也不知道为什么,哥哥,你就依了毓儿吧!”她撒娇地晃着他的手臂。 他自然受不了这招,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好好,哥依你便是!”又对妇人说道:“吴姨,既然小姐喜欢,就留着吧,父亲那边我来解释。” 得到少年的许可,妇人这才安心地点头应允,小女孩欢心雀跃,跑到女孩面前,笑声银铃一般悦耳:“醒秋,你愿意吗?” 她无法拒绝,无法拒绝这张纯美无邪的笑靥,无论怎样,她都是她的救命恩人,当年父母在世时,经常教导她要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而今,对于这份恩情,她必定会以自己的一生来报答,就像小女孩所说的,她一见她就喜欢。 不知为何,她突然想要守护这张笑脸,希望她能够一直这样笑下去,单纯无瑕,像荷花一样高洁,想看着有一天她能比下牡丹花的惊艳,比下芙蓉花的清丽,比下桃花的娇媚······ 或许,这就是娘说的‘尘缘’。 第2章 第 2 章 笄礼 华中王朝 启顺十年 绮窗外的黄莺不知“叽叽喳喳”闹腾了多久,把绣床上可人儿的美梦扰乱,她张开惺忪的睡眼,朦朦胧胧的双眸更加增添如水的灵动,镂空的雕花木门被轻缓地推开,一抹袅娜的倩影穿过纹理精美的赤琼玛瑙屏风,青黛色的帷帘被卷起挂上犀角帘钩,可人儿如丝的云鬓覆盖着云锦香枕,双颊红润细腻,好似笼着蜜衣的鲜桃。 “小姐,别装了,该起床了!”醒秋点了点她的眉心,双唇勾起笑意,她眯开一只眼调皮地吐了吐舌头懊恼地叹息:“真是的,又被你看穿了!” 醒秋只是微笑,扶她下床,乌黑的发丝贴着她粉色的深衣垂及臀际,闪烁出绸缎的黑亮光泽。“小姐,今天可是你举行笄礼的日子,万万马虎不得。”醒秋边说边递来拧干的毛巾,她一一洗漱完毕。 这时,院外走进一名气质雍容举止优雅的妇女,她雀跃地迎上前亲昵地唤着:“阿娘!”刘钰兰满脸宠溺,眼眸中荡着温柔的爱怜:“都已经成人了,还是这般黏糊,若是让你夫君瞧见了,可是要被笑话的。” “额娘!”她羞得娇嗔一声,刘钰兰不着急,只管乐得自在。 身后的三名婢女捧着方案放在案几上,一樽方案上摆放着一套华丽的画服,一樽摆置着翠翘、金雀、玉搔头、镶金花钿,尤为显眼的是中央的那一根朱雀衔玉珍珠流苏簪,富贵大气,另一樽工整地摆着一双五色金丝青鸾牡丹缂丝绣花鞋。 “今儿可是我家毓儿行大礼的日子,额娘可得亲自为你梳妆。”醒秋恭敬地退开,刘钰兰笑的温柔,在妆台上挑了一柄楠木梳小心翼翼地梳理着她浸透墨汁般的顺柔青丝,掬一抹桂花油涂于发上,从发根到发梢水润绽放,绾一式连环髻,繁复精巧,菱花铜镜上那一张娇小的瓜子脸净白无瑕。 一阵孩童的嬉闹飘入芙蓉轩,紧随着是两声清脆甜腻的叫唤:“姐姐!”“姐姐!”两颗小脑袋探进门框,笑得天真灿烂,看见刘钰兰也在场,欢喜地奔上去叫着“阿娘!”,刘钰兰把他们护在怀里,笑容和蔼,能看着儿女健康成长,这是为人父母最大的心愿。 “这两个家伙一直嚷着非跟来不可,只好把他们带来了。”凌元棣抖了抖袍裾跨入门槛,欣长的身躯挺拔威武,冷峻的面容英气十足。 “玥儿,睿儿,来!”端坐于紫檀木妆台旁的毓晏冲他们招了招手,笑容可亲,他们很是听话地跑到她身旁,四只眼睛圆溜溜地转来转去,煞是俏皮可爱,醒秋端来一盘核桃杏仁酥递给她,她夹起两块塞入他们的小嘴:“最近有调皮捣蛋吗?” “没有!”他们波浪鼓似的摇晃着脑袋异口同声。 “没有最好!”她宠溺地摸摸他们的头,满眼欢喜。 “姐姐今天好漂亮,玥儿也能像姐姐一样漂亮吗?”凌玥衣柔嫩的小手捧住毓晏精致的脸庞,小嘴弯起一抹好看的弧度,两只大眼睛水灵灵荡漾,圆圆的脸蛋红润白皙。 “是是是,玥儿会比姐姐漂亮。”她捏了捏凌玥衣小巧秀挺的鼻尖,疼爱万千。 “那睿儿也能像哥哥一样威武吗?”凌庆睿也期待地问道。 “不可能!”凌元棣弯下腰似笑非笑地盯着一脸倔强的小家伙,斩钉截铁,又伸出手指弹了弹他光滑的额头,算是小小警戒,凌庆睿自知敌不过他,委屈地钻入刘钰兰怀里:“阿娘,哥哥欺负睿儿。”瞧着那可爱样,满室笑成一团,凌玥衣鄙视地睨向他:“弟弟真没用。”他吐出舌头,扮了个丑陋的鬼脸便不再搭理她。 醒秋掩嘴轻笑,撞上凌元棣温柔的目光,慌忙垂下头,羞涩的红霞漫上娇嫩的脸颊。 毓晏自然看在眼底,他们的关系从来瞒不过她的眼睛,只是······她只能替他们惋惜,凌家说来也是豪门大户,阿爹岂能容忍身为继承人的哥哥纳一名婢女为妾,更何况娶为正室。 这也令她头疼了很久,她倒是不反对,只是陷入的越深,付出的越多,受到的伤害也会愈发地刻骨铭心,这种结果,她不想看见,伤了谁,她都不忍。 刘钰兰为她套上宽大的画服,一朵硕大的牡丹在胸前绽放,及地的云袖绣画着腾舞的飞鸾,数十种颜色的丝线参差交错,无数片细小的金花时隐时现,伏地的衣裾摇曳出一朵繁盛的牡丹。 “好漂亮!”“好漂亮!”站在一旁的凌玥衣和凌庆睿止不住地拍手叫好,一蹦一跳的小小身躯闹腾不休,整座芙蓉轩热闹非凡。 刘钰兰抚住她的脸蛋,眼眶因激动泛着闪闪泪光,女儿长大成人,自己也舒了一口气,这笄礼一结束,往后凌家的门槛恐怕是要被提亲的人踏破咯。 按照规定,女子15举行笄礼以示成人,所谓笄礼就是女子满15岁把头发绾起来,戴上簪子的仪式,第一根发簪应由父亲为之插上。 此时,凌府大厅已经高朋满座,祝贺枢密使凌武寿凌大人的千金笄礼结发,更多的是想亲睹这邑邕城第一美人的芳容,毕竟女儿家总是闺房不离,想要见上一面可谓千金难求,可熟知,这家小姐比任何贵族千金都不羁。 出来了!满堂顿时鸦雀无声,只见刘钰兰扶着踩着莲步的毓晏至内堂走出,她垂首顺眉,略施粉黛的容颜清丽中透着娇媚,娇媚中似藏了一分妖冶,微微一笑,倾覆众生。 “毓儿叩见阿爹!”她向坐于主位的凌武寿盈盈一施跪礼,也不急着站起,一名婢女端着一樽方案恭敬地奉上,凌武寿拿起中央的朱雀衔玉珍珠流苏簪乐呵呵地为她戴上,孔武的脸膛满是慈父的温和,毓儿啊!凌家的未来就握在你手中了!他望着女儿这张倾国倾城的脸,不知是喜是忧。 她抬起头,粲然一笑,众人皆呆,这样的容颜,世间难再寻觅了吧! “谢阿爹!”醒秋小心地扶起她,旋即,她又盈盈一屈膝,向众人微施一礼后步入内堂。 后面的事阿爹自会处理,看似繁琐的笄礼,其实就这样简单,若是哥哥行冠礼可就没这么轻而易举了,行礼前得选择筮日和筮宾,加冠三次,过程繁杂,林林种种让人晕头转向,苦命的哥哥过些日子可有他受的了,她不禁掩嘴窃笑,此刻她突然庆幸自己是女儿身,碍于礼节,女儿家不用抛头露面。 醒秋当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莫名其妙的望向她,她笑的更加放肆。 一名婢女快步走来,驻在门口禀报:“小姐,薛大人来为小姐请平安脉了”。 薛影堂,太医院的御医,出身太医世家,由于凌薛两家乃世交,他便受父亲之命定时为凌家切脉诊断。 “有请。”她端坐在雕纹精细的花梨木椅上,身姿高贵气质淡雅。 不多时,一名儒雅的男子提着药箱恭敬地跨入门槛,拱手向前行一揖礼,“薛影堂见过小姐!祝贺小姐笄礼成人”。醒秋示意那名婢女退下,熟练地为他斟了一壶碧螺春。 “薛大人,这礼毓儿可受不起。”她打趣道。 薛影堂也不见外:“笄礼一过,毓儿便是大人了,可不能含糊了礼数。”他像兄长一样温文尔雅地含着浅笑。 “谢大人提醒。”她行一蹲礼回应,吓得他忙上前搀起她:“不要戏弄我了。”她被他的神情逗得笑出了声。 “影堂,见着弘羿了么?”好几天都不见人影,不知又上哪儿快活了,她举行这么重大的礼仪,却连他的一根头发也没瞧见,真是可恨到极点,还青梅竹马呢!她越想越气愤,他到底有没有在意她呀! “小姐如此想念在下吗?真乃在下殊荣。”身后发出一声坏笑,她转身,一名少年斜坐窗棂之上,俊美的面容勾起一抹邪笑,明亮的眼眸灿若星辰,一袭白色长袍衬得身躯挺拔健硕。 “呦!王爷,外面在刮什么大风吧!”她佯装惊异,怪声地问道。 他当然了解她的拐弯抹角,跳下窗棂,接过醒秋手中的毛尖,一饮而尽,看来是真的渴了。“风倒是没刮,只是听闻邑邕城第一大美人笄礼结发,心生景仰,特此前来解在下相思之愁。” 她盈盈一屈膝,不屑一顾:“王爷过奖,王爷风流潇洒,还愁难觅佳人?这等相思未免情缘浅薄。” “大小姐!我承认嘴皮子斗不过你,你当我真忘了你的大礼呀!”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精美的锦盒,看上去份量不轻,她随意地接过盒子打开,顿时眼前一亮,有一丝蜜般的甜味在心里化开。 是一根珍珠镶红宝石牡丹花簪,簪头的牡丹通体由宝石镶嵌,硕大的花身密密麻麻点缀着豆大的珍珠,一颗一颗像一粒粒莹润的露珠。纵是见过世面的毓宴也不禁惊叹这样的工艺。 “这是我在御工金匠那里学的,觉得女儿家应该会喜欢,尽管手拙,却也是心血之作……”看到毓晏被感动到欲哭的表情,他有些不好意思,脸颊微微发烫。 醒秋和薛影堂假装未发觉,以免他尴尬,只是还是忍不住偷偷憋着笑意。 原来他这几天的失踪是为她精心打造礼物去了,她不禁微笑,仿佛引起了荷花扑鼻香,牡丹国色亦黯然。 薛影堂微微一震,又随之释然,他只管守护这笑容的主人好了,不管为谁绽放,只要不让她凋零。 院中有轻微的脚步声,醒秋警觉地迈出厅室查看,迎上一张英武的俊脸,她微微施礼:“少爷!”温婉娴柔。 凌元棣一见是她,眼角含笑,听见堂中的响声:“有客人吗?” “是,王爷和薛大人正与小姐聊得欢畅。” “这样啊!”他又望向偌大的院子,庭院郁郁葱葱,繁花似锦,“能陪我赏会儿花吗?”他背对她,她看不见他的表情,他那样无神地望着前方,孤寂的背影透着哀伤。 “好。”她应道。 就这样一前一后,他们穿梭在树林间,漫步于花圃旁,只听见树梢的鸟儿清脆的歌鸣,只看见曼妙的蝴蝶翩翩飞舞,月季开得正盛,红、白、紫、洒金四色交相辉映,花果硕大,阔厚的花瓣鲜艳饱满,经久不调,凌霄花和芍药芬芳吐雾,香气清幽,令人陶醉,片片美人蕉轻轻摇曳,数不尽的风姿绰约。 正当毓晏与弘羿争执英雄与美人哪个更能令世人疯狂时,她看见林间时隐时现着两个熟悉的身影,不由一愣,弘羿瞧她一副慌了神的模样,也向门外探望,她立刻假装随意地合上大门,内心隐隐不忍。 薛影堂从药箱中取出红绸沙包放于花梨木雕花几上,笑容温柔:“你们别争了,英雄和美人都能令世人疯狂。”毓晏不服气地嘟嘟嘴,他又补充道:“不过若是英雄也被美人迷住,恐怕英雄便不再是英雄了。” “好!此话精、准、妙、绝。”她赞许地朝他拍了一掌。“影堂兄,你这话就有点失偏颇了”。弘羿攀住他的肩膀。 正当他要继续道他的长篇大论时却立即被薛影堂阻止:“不要跟我争,我只是一介郎中,舞文弄墨我自当不如你。”说着,示意毓晏坐下切脉,弘羿也自讨无趣地坐上侧席,端着青瓷印花茶杯不住地打量。 片刻过后,薛影堂收回按在毓晏玉腕上的手:“没有大碍,只是肝火稍旺导致气虚,我开例补方,你仔细调养。”便走近一旁的书桌,提笔舞墨。 院落里,凌元棣握着醒秋的手,目光坚定:“你知道的,除了你我不会娶任何人。” 醒秋双眼泛着泪水,伸出手抚上这张让她刻骨铭心的脸庞:“少爷,我不在乎谁会成为你的妻子,因为那个人永远不会是我,我只求能让我一直伺候小姐,陪着她嫁人,陪着她抚养膝下的儿女,我也足愿了。” “我们······”不容她说话,醒秋捂住他的嘴巴:“你不是说要赏花吗?别坏了这好景致。”她温婉地笑着,假装淡然却仍掩盖不了苦涩。 凌元棣把她搂入怀里,紧紧地,仿佛要把她揉进身体,再也不分离。 醒秋贴着他结实的胸膛,听着他的心跳,终是止不住眼中的酸涩。 她只能在心里默默地呼唤他,少爷,我多想······多想能够与你儿女成群,可是,卑微如我,你和小姐是我的梦,我不想破坏她的美好,真的已经够了,能够得到你的爱,真的心满意足别无他求了。 他们走进厅堂,发现弘羿和影堂已经离开,便穿过镂空的红木雕花圆拱门,毓晏坐在一座绣架旁,静静地绣着白色丝绸上绽放的粉色牡丹,通体鎏金的绣架镶着各色宝石,应着阳光,五彩斑斓,富贵至极,娴静的她沐浴着柔和的阳光,美如梦幻。 发现有人进来,她缓缓抬起头,朱唇抹出一弯调侃的笑意,放下手中的针线,起身走出内室:“真遗憾,过了梨花繁盛的季节,要不然芙蓉轩更有游赏的情致呢。”说着为凌元棣倒了一杯茶,笑容狡黠。 凌元棣和醒秋哪会不明白她的意思,醒秋站在他身侧娇羞不语,凌元棣倒是不以为意,漫不经心地应道:“你芙蓉轩总是四季如春,凌府上下除了凌苑便寻不到地方可以同你芙蓉轩媲美了,你又何必谦虚?” “哥哥可就会错毓儿的意了,该毓儿骄傲的毓儿还是不会谦虚的。”她得逞地笑。 没想到这小妮子这般刁钻,竟丝毫得理不让,他无奈地摇摇头又叹了口气。 “少爷累了吧!”醒秋娴熟地为他轻捶双肩,他闭上眼,享受这种安逸的舒适。疲劳时,他总喜欢来芙蓉轩享受她十指纤纤按在双肩的均匀力道,那一刻,一切疲惫、烦扰、不悦都能在她指间化作绕指柔,幽幽暗香涌动。 毓晏托腮凝视,这样的画面多美,春风一般温柔和煦,醒秋满脸的温柔,像个侍夫育儿的小娘子。 她的心无缘无故地疼了起来,算来醒秋也跟了她5年了,彼此默契十足,当初的小人儿已经亭亭玉立楚楚动人了,曾经她甚至还怀疑醒秋是不是遗落民间的某府千金,论气质论容貌她一样不差,为何不是生在富贵人家? 哥哥的妻子终究不会是她,若是哥哥忤逆阿爹那又该如何?阿爹逐渐年迈,迟早凌家要由哥哥继承,哥哥也算争气,年纪轻轻便担任了兵部侍郎的职位,众人皆赞“年少有为”,也着实让阿爹欣慰,一旦······她晃了晃头不让自己想下去,令人头疼,她真是夹在中间难做人。 算了,他们的事还是让他们自己去解决,她自讨苦吃掺合进去干什么?她能为他们做的只有守护了,阿爹那边她也会好生孝敬着,实在担心阿爹动怒伤身。 她望向院中,树叶被风吹的“沙沙”簌响,也飘散了月季的幽香。 第3章 狩猎(一) 狩猎(一) 若耶溪的荷花开得正盛,绿色的荷叶覆盖整片荷塘,晶莹的水珠在叶面上蹁跹跳跃,动荡着轻盈的舞姿,油亮璀璨。粉色的荷花亭亭玉立,朵朵出水芙蓉神圣纯洁,有的含苞待放,挺立着尖尖的角儿,招惹蜻蜓蜜蜂无数;有的娇羞如少女,躲在莲叶身后探出一点儿脑袋拂袖半遮面;有的倘开笑脸,与烈烈的阳光比争灿烂;有的恰似冰山雪莲,光滑如雪的花瓣夺目璀璨。 彩绘朱漆的画舟穿梭在蔽天的荷叶间,荷花在水中摇曳,波痕纹纹,空气中弥漫沁人心脾的香甜,引人沉沦。 一双嫩白如羊脂的玉手悠悠地划开波痕,匐在舟舷上的小脸蛋无聊地望着水中的倒影随水波起伏飘荡,她实在无趣,折一株荷花,取下头上的簪挺,以一端挺针插入荷花,制成一支鲜艳的荷花簪别入发髻,“醒秋,好看吗?”她歪着头看向醒秋。 醒秋含笑点头,缓缓划动双桨,就算不施粉黛她家小姐都貌比花娇。 她又随手折下一株荷花以同样的方式别入醒秋的发鬟,醒秋惊呼:“小姐!” 她拍拍醒秋的脸:“瞧,多漂亮,云中仙子也不能比拟。”醒秋抿嘴微笑。 环曲的港湾鱼儿跳出水面,圆圆的荷叶上露珠儿晶莹流转。 毓晏徐徐站起,绛紫色的锦裙迎风飘展,裙上织着的秀丽荷花仿佛在翻吐清香,迷住了岸上行人驻足遥望的目光。 弘羿立在湖畔,吹着夹杂荷香的微风,不禁咏诗抒怀。 “我是武夫,听不懂你的文绉绉。”凌元棣故意打趣。 他呲笑一声道:“叫上毓儿,一起去喝几杯,我请客。” 凌元棣含笑不语,凌府上下早已把他当成凌家的准女婿,认为那是迟早的事,加上凌武寿模棱二可的表态,更加肯定了大家的猜测,只是凌元棣不明白,面对此事时父亲眼中的忧虑,为何要忧虑?他渗透不清,他当然希望妹妹能获得幸福,弘羿对毓儿的情意大家都看在眼里,邑邕城的人也都知贤亲王绝不纳妾续娶,为此毓儿不知道有多欢喜,这也是弘羿向毓儿表明的心意。 “也好,很久没聚一聚了。”他拍了拍弘羿的肩膀。 “侍郎大人怎会有时间理睬在下。”他边吐槽边眺望着湖心中衣袂翻飞的女子,眉目柔情似水。 “你取笑我?” “不敢不敢!”弘羿大笑。 万福楼的临湖雅室能够将整片若耶溪的美景尽收眼底,毓晏架起窗格,趴在窗沿上俯瞰全景,绕着荷香的清风拂乱她垂落的秀发,醒秋温婉地守在她身侧,这样的画面竟比美景还令人赏心悦目。 凌元棣替弘羿斟满竹叶青,又替自己满上,径自举杯一饮而尽:“还是与朋友一起自在。”他冷俊的面容微显疲倦。 弘羿拿起酒杯抿了一口:“官场如战场,当小心设防,能帮上忙的尽说,我定全力以赴。” 醒秋担忧地望着凌元棣,他也回望她一眼,浅浅一笑,示意让她安心,“多谢,不过我还不至于无能到那种程度。” “我当然相信。”打小一同长大,他的为人弘羿还是了解的,冰冷的面容下是一颗赤诚的心,冷静果断,让人踏实,曾经他还打趣,若自己是女子一定许身元棣,逗得毓儿和醒秋笑出泪花,着实让凌元棣哭笑不得。 “听说最近沧淄山的盗寇猖獗,兵部作何处置?” “加紧练兵,一并绞杀,王爷应该比我更清楚才对。”凌元棣调侃笑道。 “朝廷的事我懒得理会,只管做我的逍遥王。”他把玩着酒杯似笑非笑。 “在说什么呢?”毓晏探回身子,落落大方地坐上檀木镂花櫈,捏起一块松子糕朱唇轻咬,另一只手又捏起一块递给身侧的醒秋,醒秋含笑摇头,她便不容分说地塞入弘羿的嘴里,他被突如其来的糕点堵得一愣,随即习以为常:“没什么,只是聊了聊贼寇,你不会感兴趣。” “谁说的,国家大事孰人不关心,那贼人也甚是猖狂,听说劫过好几场大镖,势力不容小觑。” “哟!没料到你也会关心国家大事。”他嘲笑,真爱看她同自己斗嘴的模样,红润的樱桃小嘴一张一合,美目圆睁,脸颊恼得泛上红晕,俏皮可爱,比沐浴阳光的牡丹还令人悦目。 “当然,至少比王爷在意不是?为人臣子,本该如此,不是吗?”她礼尚往来嘲讽他,讥诮地笑道。 他自知理屈,翻翻白眼耸耸肩,望向窗外,阳光明媚惠风和畅:“这等天气不上山狩猎多可惜。” “好主意,很久没练练身手了!”毓晏拊掌应和,急得摩拳擦掌。 弘羿投以鄙视之光:“就你那蹩脚功夫也算得上身手?别笑死人了!” 她不服气地捶了他一拳:“别瞧不起人,邑邕城的各家小姐哪一个身手能比我强,我也算得上女中豪杰的份了。” “哟哟哟!你还真把你那点三脚猫当回事啊!各家小姐才不屑这等有失女子礼数的活动。” “礼数?毓晏才疏学浅,请王爷指点。” “素闻女子腋下夹蛋,不碎不掉,举手投足仍能游刃有余,敢问凌大小姐能否一试?这好像是是检测女子礼仪最简单的方法吧!”弘羿甚是得意,虽说毓晏生得美丽,可骨子里透着贵族小姐们不敢有的桀骜,从小皮到大,没少惹祸闯祸,偏又牵扯他们一起跟着受罚,他以为她这样的个性定不屑于繁文缛节。 凌元棣和醒秋不禁哑然失笑,毓晏更是鄙夷:“醒秋!”她唤了一声。 “是!”醒秋行了个礼退出雅室,弘羿见他们如出一辙的表情本来就莫名其妙,又瞧见醒秋走了出去,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见毓晏悠闲地呡着茶,似乎压根不放心上。 不多时,醒秋托着两颗鸡蛋走入,毓晏拿起托盘上的鸡蛋贴着弘羿面前晃了几晃:“王爷看清楚了,这可是货真价实的鸡蛋,要不您掂量掂量。” 他干笑一声:“不用。”说着,毓晏熟练地把鸡蛋夹入两腋,站起身子徐徐施一蹲礼,复坐,握起错金玉筷夹菜试吃,还不忘给凌元棣和他布菜,优雅得体娴熟得让人根本察觉不出异样,她望见繁纹雕花案几上放着一架古筝,走上前,红唇一弯复礼道:“毓晏为二位公子献上一曲,不知可好!”要知道,夹着鸡蛋弹琴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弹琴讲究指间力道,稍不留意,腋下的鸡蛋便会被收紧的手臂压碎。 瞥见弘羿一脸疑惑,她轻笑,优雅地抚上筝弦,纤细的指尖灵活地在琴弦上托、勾、抹、挑、颤、揉、按、点,奏一曲《渔舟唱晚》,曲音时而温婉,时而激昂,数不尽的风华绝代。曲毕,弘羿仍沉醉在悠扬的乐声中,一脸不可思议。微风从窗外灌入,淡绿色的帘子随风飘动,送来她的肢体馨香。 “公子可否满意?”毓晏望向他,挑衅地笑着。 “在下折腰。”弘羿拱手作揖。 看出弘羿的疑惑,凌元棣笑道:“父亲本对毓儿管教甚微,只要求她掌握基本礼节,这几年却又突然转变想法,对毓儿甚是严厉,别看她小时候皮,现在可能耐了。” “王爷有所不知,腋下夹蛋只是礼仪中最基本的一种。”醒秋接着话茬说道。 “哦?说来听听。”弘羿饶有兴致。 “还有一种训练女子莲花碎步的基本方法。”她微微一笑:“不知王爷有没有听说脚系铃镯?”见他摇头:“脚系铃镯便是在脚踝上系上贯满铃铛的银镯,步则摇之发出声响,并且得均匀无杂音,不能过于响亮也不能过于轻微。” 他佩服地看向毓晏,这才发觉为什么她的步姿会这般轻盈,翩然若仙。 “这叫枯燥,我们还得练习静坐,一坐便是好几个小时,纹丝不动,还有静站、静蹲,每一块肌肉都会酸痛到麻木,一点也不亚于你们男子习武的功底,大家闺秀可不是那么容易练就的。”毓晏瞥了他一眼。 看她得意的样子,弘羿赶忙陪着笑啧啧称赞她。“选个日子,咱们去巍峨山狩场猎,怎样?叫上影堂一起!”弘羿找了个空忙越开话题。 毓晏也不再跟他计较,给他一个台阶:“我没问题。” “我可能不行!”凌元棣叹了口气:“还得加紧练兵,抽不出空隙。”醒秋拿走他手中的酒杯,递上一杯清茶,他心领神会。 “可惜,没关系,我待会儿命人去唤影堂。”弘羿惋惜。 凌元棣嘴唇贴着茶杯很是同情地睇了他一眼:“恐怕你又要失望了。”见弘羿不解他又补充道:“近日宰相大人身体不适,他派往宰相府候命。” 弘羿和毓晏面面相觑,咂咂嘴。“他们不去我们去。”毓晏呷了一口凌元棣的竹叶青,呛得她龇牙咧嘴不住地吐舌头,醒秋笑着取来茶水给她漱口。 弘羿瞅着发笑:“那就这样定了吧!” 回到凌府,毓晏便独自去了趟书房,凝白的葱指在红木雕花门上轻敲几下,一道雄浑的声音响起:“进来。” 她推开门唤了声:“阿爹!”端着银耳参茸恭敬地送到他面前:“阿爹,别累坏了。” 凌武寿乐呵呵地执起瓷碗晃了晃,一股浓重的香气贯入鼻翼,毓晏见他吃的开心,内心也是一阵愉悦:“好吃吗?” “好!”凌武寿眼角的皱纹更加深刻,他放下瓷碗含笑盯着毓晏:“说吧!又有什么事求阿爹?” 果然是心有灵犀,毓晏稍稍愣了片刻,一脸崇拜:“果真是阿爹最了解毓儿啊!” “你呀!肚子里有多少坏水阿爹一清二楚。”他宠溺一笑。 “那毓儿就不跟阿爹绕圈了,毓儿想上巍峨山狩猎,请阿爹准许。”她眼神恳切,盘算着如果阿爹不同意,就从芙蓉轩的秘密通道溜出去。 那是在院墙上偷凿的一扇石门,为了能够自由出入而偷偷凿开的,毕竟女儿家只允许呆在闺房寸步不离,虽说凌武寿也算开明,偶尔能放她一会儿自由,但那根本不能满足她。 凌武寿自然了解女儿的性格,不愿被礼教束缚,却也不免为她担忧,他并不反对她狩猎,只要安全,这也不失为锻炼意志和敏锐度的方法,所以对于她的请求一般都能答应,“与谁结伴同行?” “本是与哥哥、王爷和影堂,可是哥哥和影堂又事务繁忙不能抽出时间。”毓晏如实禀告,心中窃喜, 凌武寿突然神色一冷,把毓晏吓了一跳。 “不行!” “为什么?”毓晏惊叫。 “孤男寡女,成何体统!”他当然知道毓晏和弘羿的关系,只需捅破纱窗的明了,他也很矛盾,也算是看着弘羿长大的,弘羿的为人他深信不疑,只是······每每弘羿有意无意向他暗示提亲一事,他都极力圆滑地避开话题,瞧着那孩子的失望,他也不好受,可他也是身不由己,若是毓儿嫁给弘羿,他深信毓儿能幸福,能安稳地生活一辈子,可是······果真天意弄人,他又何尝忍心。 “阿爹!毓儿束发戴冠,没人会知道毓儿的女儿身。”但凌武寿执意不肯让步,气得毓晏以绝食抗议,凌武寿依旧毫不妥协。 她只好改变策略打算从密门偷跑出去,为了掩人耳目不被发觉,这次狩猎连侍从都不能带,一切都要简单低调,弘羿听完她的计划一阵后悔,就不该挑起她狩猎的兴致,本想拒绝,但看到她噙着泪水的委屈模样又不忍,尽管知道她那样的表情都是装出来的可仍然没有办法拒绝。 第4章 狩猎(二) 狩猎(二) 天边的云朵泛着蔚蓝的白,雕着花卉和飞禽的花梨木梳妆台前,醒秋为端坐的毓晏束上发冠,镂空银冠中央的三朵花瓣间镶着一块碧玉,凤头簪穿过银冠拢起的发髻露出一大截银白的针挺,浓密的额发斜飘两边,脑后垂下一部分黑亮的发丝,更显脸庞的娇小,不施粉黛,依旧白里透红,容光焕发。 正待毓晏起身,醒秋从桌角的菱花匣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小锦盒,捧出一串晶莹剔透的红玉佛珠手串,手串通体流动红光,仿佛旭日东升时的红色霞光,她套在毓晏柔嫩的手腕上,又在毓宴面前露出自己腕上一模一样的珠串晃了晃。 毓晏会心地笑了笑,这串佛珠本是一对,是刘钰兰怀着她的时候专门前往林隐寺为她求得的,每一颗红玉珠子上都精雕细琢着符字般的梵文。 在遇上醒秋时,毓晏从腕上取下了一串亲手为她戴上,她便一直没有摘下过,一直小心地护在腕上,就像已经烙入她的肌肤,与她合为一体,每当要与毓晏分开一段时间时,她便会取出小心收藏的佛珠替毓晏戴上,她一直觉得这两串佛珠脉脉相连,能让她感应到小姐。 醒秋推开石门送她出了密道,早有家丁偷偷把她的马从府里运了出来。 一出密道充斥在耳旁的是马匹低沉的嘶鸣和沉重的鼻息,空气中充满着鲜草的清甜。 “阿布,小石头!”毓晏叫了两声,两名年轻人立刻从远处牵着马跑了过来,神采奕奕很是机灵:“小姐!是小姐!” “怎样,我的凰舞还好吧!”她拍拍二人的肩膀,笑容满面,最近忙的都没时间去看它。 “好,好得不得了!一天能吃下几石草料。”小石头乐道。 “嚯!这么夸张,可别把它养得肥头大耳行动迟缓!”她轻笑。 “小姐,您就放一百个心吧!凰舞每天都要跑上好几个时辰,身体壮实得很。”说着,阿布从马棚牵出一头高大的健马,鬃毛像雪一样白,全身白得没有一丝杂色,只是额间缀着一点朱红,它看见毓晏,后腿立起,前脚在空中扑腾几下,绕到她的身旁,轻轻地往她身上磨蹭,她“咯咯”地笑着,抱住它的头贴在它脸上唤着:“凰舞。”笑容美得灿若三月的阳春,直教二人看得转不开眼。 一名家丁匆匆忙忙地从远处跑来:“小姐,王爷在前条街道口等着了。” 毓晏眼睛一亮,踏上马镫利索地跨上马背,凰舞跃起行人立,嘶鸣一声前腿落空不住地扑腾,她向身旁两人粲然一笑: “好好干,我先走咯!”她拉动缰绳,凰舞又是一声嘶鸣向街道跑去。受到表扬的小厮心里像吃了糖似的蜜滋滋甜。 马蹄声近,弘羿跳下马背,抚了抚马的额头,他的马呈棕黑色,高大魁梧,由于四蹄的毛发为赤红色而被他取名“赤足”,赤足蹭了蹭他的手,浓浓的鼻息喷上他的手掌,顿时暖烘烘一片。 看见弘羿,毓晏迎了过去。 弘羿见她穿着一件乳白色长袍,几乎与凰舞融为一体,外罩一件青色裼衣,从远处看才辨出马背上原来是坐着人的,脚套着藏青色的高筒长靴,整身装扮显得飒爽神气。 而弘羿穿着玄色的长袍,外面竟不约而同地套了一件与毓晏的裼衣同色的青色长马甲,织着暗金云团纹,脚上套着一双墨黑的长靴,身姿威武挺拔。 “愣着干嘛?还不快走,要是被我阿爹发现就惨了!”她焦急地催促他上马。 马儿奔跑,穿过繁华的街道,飞奔在青葱的旷野,耳旁刮着“呼呼”的风,树木的影子恍恍地飞逝在脑后,进入巍峨山后,他们拉紧缰绳放慢速度徐徐前行,郁郁葱葱的树林里空气异常清新,阳光穿透高大的树木透射下来形成一缕一缕的金线,照在地上斑驳一片,光怪陆离,四周不见鸟影唯闻鸟鸣。 他们从马褡子上取出弓,镝箭系在马臀旁。 弘羿的弓大而结实,弓弝以寒玉铸成,两头是青铜错金,雕着饕餮纹;毓晏的弓精致华丽,弓弝以汉白玉铸成,雕着牡丹山茶,惟妙惟肖,弓的两边刻着错金凤头,以红宝石缀眼,形象逼真,装着镝箭的弓鞬随着马的行走微微抖动。 “弘羿,老规矩,约法三章。”毓晏直直地盯着他,他没好气地翻了翻白眼:“知道了,每次都来这套,你烦不烦呐。” “少废话,行动。”她瞪了他一眼。 所谓老规矩的约法三章便是:一、不能捕杀温顺的小动物;二、不能捕杀母子相依的动物;三、不能肆意滥杀。弘羿不止一次抱怨以这样的捕法能狩得猎物吗?可她不管,她总有办法能让你遵守。 弘羿眼尖,不多时便发现不远处立着一只吃草的野山羊,他拔箭、瞄准、屏气。 突然一柄利箭从他身后飞过,距野山羊二米处“咻”的一声斜斜插入泥土,惊得猎物撒蹄便跑,一溜烟没影了。 气得弘羿恶狠狠地睨向毓晏,她俏皮地吐了吐舌头赔笑道:“不好意思,歪了。” 他转回头,眼角瞥见她幸灾乐祸的笑,真是······哎!拿她没辄! 渐渐黄昏,夕阳西下残阳如血,整座深林渡着一层霞光,自从毓晏放走了那只羊就再没遇上什么猎物,连只兔子都没瞧着,这不免令弘羿很是郁闷。 忽然听见远方传来一声吼叫,弘羿来了兴致,夹紧双腿,朝声源策马奔去,尽管毓晏一百二十分不乐意,但还是无奈地跟了过去,声音越来越近,毓晏定神一看,这不看倒好,一看血液倒流,只差没头发根根竖起。 前方,两头体型庞大的黑熊正在为争夺领地争执搏斗,撕咬、挠抓,气势汹汹。 “好家伙!”弘羿嘴角勾起笑意,拔箭瞄准,“咻”一只雀羽箭直直地射入两熊对峙之间的地面,两头熊低吼,条件反射地向他们看去,突然高吼,像是达成了什么协议迅速地向他们冲去,毓晏心里不住地咒骂,看起来那么笨重的东西却速度惊人。 弘羿得意一笑,缰绳一紧手一拉,调了个方向对毓晏叫道:“跑啊”! 她早就做好了跑的准备,弘羿一声令下,二匹健硕的马像离弦的利箭飞驰在林间,两头熊似乎异常兴奋,紧追身后不舍。 弘羿侧身射箭,重重地嵌进一条熊的臂膀,它哀嚎一声,在地上滚了一圈,稍作休息,更加发狠地追了上来。 “华中弘羿,你干的好事!都叫你不要惹它们,你偏不听,现在好了,竟被两头熊追得团团转,你羞不羞啊!”毓晏生气地朝他大叫,尽管被直呼名讳,他也不在意,望着她生气却依旧娇俏的脸蛋心里一阵窃笑。 夕阳渐渐落幕,天边呈现青黛色。 “行了,还是先找个容身地吧!天也晚了,就算收服了这两头熊,又能怎样,你以为你还能赶回去啊!” 毓晏听他说得也在理,便稍稍缓解不再质气,弘羿一向眼尖,在一断层处望见一个山洞,他长鞭一挥,赤足“蹬”地一下跃上断层,幸好凰舞也不是一匹普通的马,也随之轻松跃上。 两头黑熊自是爬不上断层,恼得发出吼叫。 毓晏站在断层上俯视下面两头虎视眈眈的庞然大物,气得不打一处出,她握起雕花弓瞄准其中一头的要害射去,或许是由于气愤的缘故,力道迅猛,可箭头刚要挨上黑熊的要害却被它粗壮的肥手拍折,吓得毓晏往后退了几步,直抽冷气,这什么怪物呀! “喂!弘羿,你不是箭术好吗?把他们解决掉啊!正是好机会。”她求助弘羿,弘羿玩世不恭地躺在洞口的一块岩石上,双手垫于脑勺后,“你不是规定了约法三章么?我怎敢违背。” “你脑袋被熊吓傻了吧!这哪一点是约法三章的规定啊!”她气得大叫,他心里一个劲地偷笑。 “不是说不准捕杀温顺的小动物么?”他眼皮也没抬一下,气得毓晏真想把手中的雕花弓砸向他,看能不能把这个祸害砸死:“尊贵的王爷,睁开你那雪亮的大眼睛好生瞧瞧,它们哪处体型小啊?重要的是哪一点温顺啊?” 他懒懒地抬起眼帘睇了她一眼:“是么?我瞧着挺可爱的。” 毓晏看出他是在与自己作对,喷了一口恶气后,缄口不言了。感觉到肚子不听使唤地“咕咕”乱叫,她想到了什么,欢快地跑向凰舞从大褡子里拿出一方八角食盒,盒上雕着含露的花卉,打开食盒,整齐地排列着五色大方糕、清水蜜糕、鸡丝卷和酥饼。 毓晏大喜,捏起一块清水蜜糕便往嘴里咬,入口即化,鲜酥却不甜腻,她走向弘羿,把食盒放在他们之间,弘羿也不客气,随后她又拿出装着饮子的水囊递给他,他灌了几口饮子大呼过瘾,毓晏笑而不语。 转眼天已大黑,断层下,二双闪绿光的眼睛仍然炯炯有神地望着他们的方向。幸好断层上也长有细小的枯树,弘羿以剑代刀把枯木砍成小节抱入山洞。 毓晏牵着凰舞和赤足也进入山洞,洞内漆黑一片,根本伸手不见五指,弘羿找来两块石头,不料毓晏已从大褡子中取出火折子,他惊讶地盯着她,一脸崇拜。她淡淡说道:“别看我,这都是醒秋准备的”。 他不禁夸赞醒秋的能干。 火燃了,山洞也被笼成橙色,顿时也暖和了许多,她在他身旁坐下。 “会冷就挨近一点”,他装作漫不经心地说道。 她很听话地挪了挪凑到他身边。 淡淡的红晕染上双颊,被橙色的火光浸染。 她没话找话地介绍起了醒秋:“刚遇见她时,她正被三名大汉欺负,蜷缩在墙角奄奄一息,看着十分可怜,又跟她十分投缘,便把她留下了······其实,当时根本不知道什么缘不缘的,只是看着很喜欢她”。 她轻笑,说着说着眼皮沉重,经历了白天的惊心动魄,一旦放松下来就特别容易疲倦。她靠着他的肩膀睡了过去。 他小心地把她放平,枕在他的大腿上让她能睡得舒服一点,又脱下长马甲盖在她身上,侧过身体替她抵挡洞外侵袭的寒风。 望着怀中熟睡的佳人,他笑得温柔,眼中是藏不住的柔情,手指轻轻滑过她细腻又红润的脸庞,看得入迷。多想把她永远搂在怀中,藏在怀中,护在怀中。他故意不去对付那二头熊,是因为他想跟她多呆一会儿,他都很久没有跟她独处过了,以前那个小小的丫头长大了。 怀中的佳人侧了侧身,嘴里微弱地唤了句:“弘羿”。 他轻笑,拂开她额间的碎发,伏下身子在她额间烙上浅浅一吻。不知是不是梦见什么开心事,她的嘴角弯的更美,倾国倾城的笑容缓得更灿。 第5章 狩猎(三) 狩猎(三) 一缕暖阳从洞外射入,撒得一地金黄,洞中的柴火早已燃尽,只留下一堆暗黑的碳渣,毓晏慵懒地睁开眼,对上一张闭目养神的脸膛。 她不禁狡黠一笑,伸手捏住他的鼻子,憋得弘羿猛然惊醒。 她捧着肚子笑得差点背过去,弘羿无奈,这哪一点有大家闺秀的模样啊! 他们喝着昨天剩下的饮子充了充饥,弘羿拖着麻木的双腿走出洞口,惬意地舒展着身体。 “咦,弘羿!那两头熊不见了耶!”毓晏惊讶地叫道。 弘羿望了望底下,除了花草树木便是呼啸的风,“八成是等的不耐烦走了吧!”真可惜,本还想拎两张熊皮回去,又溜了。 “走吧,回府。”他轻巧地跨上马,毓晏也灵巧地跨上凰舞。 赤足刚刚跃下断层,紧随的凰舞还没来得及飞身跃下,一只雄壮的老虎不知从何处扑了上来,直直的扑向弘羿,他来不及射箭,甚至连弓都来不及拿,只得翻身跃下马,可手臂还是猝不及防地被老虎抓伤一块,玄色的袍袖“嗞”的一声被撕开,只瞧见两道红色的液体委蛇流下。 毓晏的心顿时挤到嗓子眼,没事吧?千万不要有事啊!不会的,弘羿那么厉害肯定不会有事,她暗自打气,深呼吸,握弓拔箭对准低吼的老虎,朝它的天门射去,可就是不偏不倚,斜斜地刺入它的尾巴,它哀嚎一声,调头怒目望向毓晏,她窒了一息。 老虎似乎被激怒了,一步一步朝她走去。 “跑!”弘羿咬着牙大叫,话一说完,老虎飞身跃起跳上断层。 与此同时,毓晏长鞭一挥,马鞭狠狠地落上老虎的脊梁,老虎又是一阵哀嚎。 她双腿一夹,凰舞就在老虎扑向她的同时跃下断层,老虎扑了个空,更加愤怒,接二连三冲着毓晏猛扑,都被凰舞灵巧地避开,老虎吃了毓晏好几鞭,黄色的背脊印出几条红色的伤痕,十分醒目,它喘着气怒吼,毓晏也不停地喘着粗气,豆大的汗珠从她额头滚落。 霎时,一只利箭没入老虎脊背,痛得它连吼几声,似人般立了起来,弘羿箭步窜到老虎身后,一把拖住它的尾巴,拔出毓晏射中的箭又狠狠刺入老虎的臀股,老虎痛得高吼,可它总归力猛,泼剌剌地一个大翻身,弘羿也随着它被强行转了过去,仍紧紧攥住老虎尾巴不撒手,老虎被激怒,兽性大发,将尾巴铁杠似地竖了起来,弘羿被它掀飞,重重地撞上树干,他只觉得五脏六腑都仿佛被震碎,恨不得统统吐出,一口暗红的血猝不及防地喷出,他手掌撑地才不至于倒下,毓晏焦急地望了他一眼,马鞭又是狠狠一甩,巨大的冲击力痛得老虎在地上滚了一圈。 “可恶!”毓晏愤恨。 当老虎再次站稳时,弘羿强打起精神又一次攥住老虎的尾巴,老虎喷着浓重的鼻息,一连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弘羿本就伤到腑脏,这一连几滚,更是头晕眼花。 毓晏看着紧张,又不敢轻易射箭,就凭她那蹩脚的箭术,谁知道她会射着什么。 她跳下马,单膝跪地,握紧弓弝,汉白玉的寒气从指间一直蔓延到全身,却仍止不住满头大汗,她屏气凝神,神经紧绷到极点,拜托!一定要射中,拜托! 离弦的箭飞一般射出,贯穿老虎咽喉,老虎立起哀吼,弘羿吹一口哨,赤足听到主人召唤,听话地跑到弘羿身边,他顺势拔出系在马臀上的剑劈向老虎的后脑,吼叫嘎然而止。 毓晏虚脱地瘫跪在地上,弘羿“扑通”一声倒了下去,幸好以剑支撑,她丢开弓箭奔向他:“弘羿。”泪珠子在眼里打转,弘羿无力地看了她一眼,还好,她平安无事。 “噗!”又是一口鲜血吐出,毓晏惊叫,掏出手帕擦拭他鲜红的嘴巴,手帕上残留着她的体香,唤回了他的一丝理智。那一震伤的不轻,他眼前模糊一片。 只听“嘶”的一声,毓晏撕下袍裾绑上他的手臂,泪水夹杂着血水浸透白色的丝绸,怎么止不住?怎么血总是止不住?泪水疯狂地往外涌,不要有事,千万不要有事,弘羿,求你了。 “哭什么?”弘羿为了让她安心,勉强扯出一丝虚弱的笑容,毓晏立刻擦干泪水:“没哭。”倔强地回道。 他轻笑:“走。”又吹了一声口哨,摸摸赤足的脑袋,“上去!”他示意毓晏上马。 她立刻翻身上马,顺势也把他拉上马,弘羿靠在她身上才不至于失去平衡倒下去,不行,现在还不行,一定要把她安全送回去! 他低喘着气,逼迫自己睁开沉重无力的双眼,缰绳一拉,赤足飞奔而去,凰舞也跟在身侧。 毓晏紧紧地握住他的手,虽然不知道他的伤势有多重,但是单凭那两口血就知道不轻,“弘羿,你别吓我。”她微微侧头,看见他苍白的脸。 “放心,死不了。”他扯着笑容宽慰她。 一路上毓晏都在拼命跟他讲话,害怕他的沉默,哪怕他轻轻哼一声,也能让她安心。 当赤足奔驰到邑邕城外的郊区京口村时,远远看见哥哥驾着马匆匆跑来,怀中的人是一脸焦急的醒秋。 “终于······来了!”弘羿放心地闭上眼,意识逐渐涣散。 “弘羿!”毓晏大叫,拽住缰绳,赤足嘶鸣,猛然立起,弘羿毫无预兆地坠下马背,幸好倒在一堆杂草上。 “弘羿!”毓晏跳下马把他抱在怀里,断线的泪珠止不住往下掉,滴在他的脸庞上,缀在他的眼睫上。 弘羿被送回亲王府,先由府医处理基本伤势,同时一名家丁急速前往太医院去请御医。 毓晏他们只得焦急地候在堂中渡着步子等待,弘羿的母妃殷太妃殷严华从弘羿的寝室走出,虽是满脸担忧但总算放下了一颗悬着的心。 “殷姨,弘羿······”毓晏急忙迎上前,殷严华瞧着她红通通的眼睛满是心疼:“没事儿,没有生命危险,撞击的内伤。”她捋了捋毓晏蓬乱的长发,毓晏听了双腿一软几近栽倒,醒秋迅速扶住她,她攥着醒秋的手松了口气,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当日在毓晏偷溜后,凌武寿也没有多疑,虽用膳时不见毓晏一同,但刘钰兰以为她还在生她父亲的气,便也依着她的任性脾气随着她去了,可醒秋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没上没下,加上毓晏又一晚没回,虽说在森林狩猎要住上一宿并不是什么稀罕事,可她就是焦躁得不行,便求凌元棣带她去瞧一瞧,看看能否碰上他们,不料,他们果真发生了意外。 待太医出来后,殷严华紧张地上前询问情况,毓晏一个箭步冲进内室,弘羿神态平和地躺在床上,藏青色的帷幔垂下一边,毓晏在床边坐下,失魂落魄地注视着他清俊的脸。 醒秋轻轻扯了扯凌元棣的衣袖:“我看,小姐今儿是要陪在这里了,我们先回去跟老爷夫人禀告一声吧!以免他们担心。”凌元棣点头应允,向殷严华告了一礼。 凌府和亲王府相距余百米,他们几人从小便在巷子里一同长大,一起骑过竹马,一起摘过青梅,殷严华对毓晏也很是喜爱,一直期盼着他俩能结成连理,也了了她的心愿,望见毓晏对弘羿的担忧,她也甚是欣慰,放下珠箔悄悄退了出去。 凌元棣向凌武寿叙述了全过程,凌武寿虽又急又怒却又心生不忍,只得长叹一声:“这两孩子······唉!” 弘羿第二天醒来时,看见毓晏正趴在窗沿上熟睡,眉目微皱,很是憔悴,他忍不住伸手抚平她蹙起的眉头,毓晏惊醒,欣喜地看着他。 他手掌贴上她的脸颊,笑得温柔:“很温暖。” 毓晏愣了愣,旋即握住他抚在自己脸颊上的手,娇小的脸蛋埋入他温暖的掌心,泪珠滴在他的掌心沁开一朵朵水花,太好了!太好了! 第6章 夺爱(一) 夺爱(一) 中秋之后,气温急骤下降,等到金秋送爽、丹桂飘香的重阳时,已经要罩上一件大氅方能御寒。尽管如此,仍不绝毓晏他们登高赏菊的雅兴。 毓晏、弘羿、凌元棣、醒秋和薛影堂一行人兴致勃勃地登了龙岩山,赏了香气馝馞的菊花,喝了甘甜的菊花酒,吃了清甜的重阳糕,甚至不忘在龙岩山的顶峰插上一朵茱萸。 腊八节那天,下了一场大雪,一夜之间,世间被装点的银妆素裹,兴许是下这个冬季的第四场雪的时候,毓晏通过石门偷偷溜出凌府,与弘羿上山玩了一整天的雪橇,毓晏觉得那七只灰白色的猎狗甚是可爱,蓬松的茸毛暖暖的,软绵绵。她的笑声一直在山谷回荡,吹拂了弘羿含笑的脸。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眨眼之间,已是大年初一。一大早,家家户户放起鞭炮,有的人家把竹节放在火中烘烤,使它爆发出巨大的声响,用来避疫驱厉;有的人家以纸裹硫磺,用火点燃作响,以迎新春辞旧;街道两头更是有艺人表演说唱、杂技,百戏杂陈,热闹非凡。 不过,毓晏对这些表演都不感兴趣,虽说有阳光普照,但气候依旧寒冷,她最抗不住寒,便窝在芙蓉轩守着暖炉不撒手,更甭想让她迈动一步。女儿家不便窜门拜年贺喜,也让她乐得清闲,看看书、刺刺绣、抚抚筝、赏赏花、弹弹琵琶,倒也过得充实,让她欣喜的是她精心栽培的山茶和海棠开得浓艳馥郁。 凌府上下喜气洋洋,醒秋也一天到晚忙得不亦乐乎,毓晏觉得热闹,便跟她一起燃鞭炮、贴春联、挂年画、钉桃符,与膳房的厨子丫鬟一起酿椒柏酒和屠苏酒,拼五辛盘,做胶牙饧,再美滋滋地拿给凌武寿和刘钰兰品尝,喜得他们乐上眉梢,厨子和家丁也喜欢和这个没有架子的大小姐相处,喜欢看她笑起来比阳光还明媚,比白雪还纯洁的容颜。 正月十五闹元宵,大街小巷挂满彩灯,平时很少允许出门的女子也纷纷结伴观灯猜谜,只有这一天,女子才可以放肆一夜。 毓晏精心装扮了一番,华丽的罗裙上金线绣着孔雀,银线绣着麒麟,光彩照人,青丝绾成玉女临波髻,覆着蓝宝石蜻蜓头花,翠雀流苏荡至耳垂,把自己装扮得美若云中仙。 她和醒秋相约弘羿和凌元棣游街赏灯,大街上彩灯万盏,悬于空中,旋转的花灯像翠绿的柳叶,丝织的彩灯射出冰丝般的花练,满街的宝光与月光恰好相辉交映,争奇斗艳,俗话说:“八月十五云遮月,正月元宵雪打灯。”可今年,偏偏明月高悬,望如玉盘。 “弘羿,你看那边好热闹!”毓晏故作惊讶地拽着弘羿挤入汹涌的人流,她无趣地看了一眼耍龙灯和舞狮子,又悻悻地挤出人潮,四处张望,暗自庆贺成功地为哥哥和醒秋制造了单独相处的机会,弘羿提议去寻找,却被她投以白眼:“又不是三岁孩儿不识路。” 今天的邑邕城特别美也特别热闹,街道两旁排列着吆喝的小摊铺,毓晏左窜窜右瞧瞧,活像一只刚被放出牢笼的兔子,上窜下跳。 弘羿守在她身旁,她的身影倒映在他脉脉的眼眸里。 突然,熙熙攘攘的人群躁动起来,蜂拥往相反方向跑,毓晏被挤得跌跌撞撞,好不容易挤出推推搡搡的人群,站在街旁不住喘息:“干什么呀?”她皱皱眉头。 一旁卖胭脂水粉的小贩殷勤地接过话茬:“小姐不知道吗?皇上恩泽,开放灯轮与民同乐,听说这灯轮高20丈,悬挂5万盏灯,装饰金玉,缠绕彩绸,华美得很。” “是吗?”她眨了眨眼,微微一笑示谢,看得小贩呆若木鸡,好半会儿才缓过神:“小姐要不要买盒胭脂,都是上等货,保准今年十八明年十六。” 毓晏被逗得“哈哈”一笑,捻起一个菱花铜盒,打开盖子,一袭香气扑鼻而来,差点没把她熏过去,什么香味呀!又怪又浓,她搁下胭脂腼腆一笑表示不买的歉意,小贩看得又转不动眼了。 猛然,她发现一个严重问题,她把弘羿弄丢了!八成是被人流冲散了,怎么办?她呆呆地望着人潮如涌浪的街道不知所措,唉!只得去找他了。 她小心避开人流往前走,一群孩童的起哄声和一丝微弱的抽泣声被风灌入她的耳朵,她循声望去,只见一条小巷里一大群孩童正围着欺凌一个瘦小的孩子,瘦小孩童跌坐在地上捂着眼睛抽泣不断,而那群孩子却围着他放肆地笑。 这群熊孩子,她看着生气,不管三七二十一冲了上去:“你们干什么呢!” 为首的一个胖男孩不惊不惧地与她对视:“干什么要你管啊!” 嘿,这没教养的小蹄子,毓晏气愤:“你娘亲没教你不可以欺负别人吗?”她推开胖男孩,扶起地上的瘦小孩,拍净他身上的尘土。 胖男孩一屁股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一看就知道被骄纵惯了,毓晏心生厌恶,她最讨厌那种娇生惯养恃宠而骄的人了。 她狠狠瞪了胖男孩一眼,拍拍瘦小孩的肩膀笑了笑:“不哭,快去找娘亲。”瘦小孩哭哭戚戚地点了点头,钻出人群不一会儿就跑远了。 胖男孩见这招没用便噤了声,朝旁边的同伴使了使眼色。 蓦地,一枚石子击中毓晏的膝盖,毫无防备的她疼得向前倾斜,胖男孩迅速从地上爬起,朝毓晏脚下顺势一扫,她狼狈地摔倒在地,只听见骨头“喀”地一声,脚踝剧痛,那群顽童见达到目的立刻鸟兽状散开,临走时,胖男孩还不忘冲她扮一个得逞的鬼脸。 “可恶!”毓晏气结,气愤无比地抓起脚上的绣花鞋朝胖男孩狠狠扔去,或许由于愤懑的关系,力道加重,绣花鞋越过胖男孩的头顶直直地砸向巷口对面街道旁,立在花灯下看灯谜的男子,他吃痛地哼了一声,本能地摸住脑勺,可真是天外飞来横祸,他的随从慌忙冲上来:“少爷,没······没事吧?” 毓晏倒抽凉气,不会吧!她的运气就这么差?她惊得捂住嘴巴一脸愧疚。 男子捡起地上的绣花鞋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一番,玲珑的绣花鞋小巧精致,金丝银线穿缀着丹凤朝阳,色彩艳丽,令人不禁遐想什么样的主人能盖住它的光华。 “公子······”她怯怯地叫了一声,距离不是很远,男子抬头望去,果真一名如花似玉的美人跌坐在地上羞怯地盯着他,显得楚楚可怜。 “对不起······那鞋是我的。”她涨红双颊,愈发娇羞似水。 男子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走上前去,心中又是惊又是喜,真的在这里遇到她了,暗探来报她逛花街了,他立刻赶过来期盼着能寻到她。她的脸褪去了孩童的稚气,增添了几份风情。 毓晏被他盯得混身不自在:“非常抱歉,我实在是太无礼了,真不是故意要砸你的······那个······能把鞋还给我吗?”她惭愧地指了指他手中握着的绣花鞋。 她的眼里是陌生是疏离,男子默然,脸色一暗。这是,又将我忘了,你竟又将我忘得干净,我在你眼里就这么微不足道吗?真是令人······伤心啊! 他蹲下身子捧住她的小脚想帮她把鞋穿上,她大惊,慌张地抽回脚,一阵刺痛,她咬牙忍住:“公子自重!”她严肃地板着脸,要知道,女子的脚可不是轻易能给瞧见的,更何况闺中黄花,若不是她无礼在先,她绝对会给他一巴掌。 男子俊郎的脸上勾起一抹笑意,哟,是长大了,还知道自重了。他调笑着向毓晏彬彬行礼谢罪:“在下鲁莽了,小姐恕罪。”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男子欲上前搀扶,又不容被靠近,毓晏忍着痛徐徐施礼:“公子宽宏大量,小女子不胜感激,因要事缠身,不待久留,先行告辞了。”说完一瘸一拐地继续往前走,男子心疼却又不敢无端接近,只得痴痴地望着她远去的背影,一如当年。 实在走不动了,毓晏便坐到店铺前面的台阶上缓一缓,她托着腮,静静地凝视着川流不息的人群和五彩斑斓的花灯,夜风拂过,裙裾翩舞发丝翻飞,她周身的一切喧嚣仿佛被一道无形的结界阻隔,只留她美得一尘不染。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弘羿气喘吁吁地跑到她的面前,不断吐出的雾气迷蒙了毓晏看他的视线。 “真是急死人了,上哪儿去了?”他急得大叫,心中兀自轻松下来,又懊恼自己的粗心。 毓晏莞尔一笑,又一脸委屈地戳了戳脚踝:“脚崴了。”她知道他会来,才会如此悠闲地坐在这儿看月亮。 他坐到她的身旁,径直托起她的脚放到腿上,微施薄力往下按。 “痛!”她炸毛。 弘羿斜了她一眼,吐出一口雾气,蹲到她面前:“上来!” 毓晏乖乖地爬上他的后背,趴在他的宽阔的背梁上温暖又安心。 毓晏气愤地讲述了脚伤的经过,弘羿心疼之余又觉好笑:“真是没用啊!连个小破孩都制服不了,还女中豪杰呢!” 毓晏在他脑门上敲了一棒:“是一群,又顽劣又没教养,小蹄子,别让我再瞧见你们,姑奶奶我见一个宰一个,气——死——我——了!”她憋屈地嚎叫。 弘羿哭笑不得:“闭上你的嘴,给我乖乖趴着。”兴许是累了,她安静地趴在他背上,把甜蜜的笑容埋得更深。 身后,一双冷冽的眸子里结起了一团化不开的寒霜。 第7章 忆当年(初遇) 初遇 浴德堂一角的窗棂被推开一条缝隙,一只小小的人影灵活地钻了进来,又做贼心虚般探出点脑袋往外瞄了瞄,确定安全无虞后兀自拍拍身上的尘土,整了整头上二侧的环髻上因仓皇逃窜而凌乱地打成结的彩带和小花饰。 面对空旷的大堂,他不觉好奇这是什么地方,便慢慢往前走去,撩开一层又一层的轻纱帷幔,眼前逐渐水雾缭绕,檀香扑鼻,金砖铺地,白玉镶沿,四周挂满细纱,灵动缥缈,如仙似幻。 大堂中央一块四四方方的浴池上面飘满了花瓣,池边摆着描金茶点,琉璃灯盏,有复古的雕花架上搭着白色的棉巾和棉袍,有高高的玉瓷樽里绽放着满枝的樱花,满眼的鎏金,富丽堂皇,迷得人眼花缭乱。 女童眼眸放光,饶有兴致地跑上前想去捞池子里漂浮的花瓣,手刚探到池面,一道身影破水而出,“哗啦”一声巨响,吓得女童汗毛倒立头发竖起,心脏都挺了几个节拍,身子往后倒去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痛得龇牙咧嘴。 她生气地看向站在浴池中的东西,竟是一名英姿勃发的少年,他双手环胸审视着女童,目若朗星的眸子里透着沉稳和犹疑。 “你是鬼吗?突然窜出来吓人。”女童指着他不满地抱怨着,她倒还先发制人了。 少年睇视着眼前的女童,她圆润的脸蛋上扑闪着一对又大又圆又亮的眼睛,像鹿眼一般黝黑,仿佛满天的星辰都汇聚在那双灵动的眼眸中,闪烁着纯真的光芒,这般大小的孩童也不会涂脂抹粉,但肤质细腻得像刚出笼屉的大白包子。 少年被气得不怒反笑,质问她:“你怎么进来的?朕······真是岂有此理!” 突闻外面一阵骚动,嘈杂的脚步声混杂着愤愤不平的叫骂声,女童赶紧让她噤声,白嫩的小手指贴在嘴唇上急切地发着“嘘嘘”的声响,示意他别说话,又歪着头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弯弯的眼睛,弯弯的嘴角,勾出得逞后狡黠的笑意,待到动静消失,她才忍不住捂着嘴“咯咯”笑出声。 “你闯祸了!”少年斜睨着她,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女童也不见外,盘腿坐到池边,还不忘整一整系在襦裙身上翻折的飘带,“我刚刚干了件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事。”见少年兴味盎然,她接着道:“我教训了一位欺负人的小姐姐,她老拿鞭子抽人,把人家脸都打伤了还不停手,挺漂亮的小姐姐怎么能这么凶狠,我就拿我的弹弓给了她几个小石头,把她痛得嗷嗷叫,让她也尝尝挨揍的滋味。”女童眉飞色舞地描述了一遍她的丰功伟绩,小表情傲娇又神气。 少年不禁思忖,女童口中的小姐姐莫不是静平长公主,他这几个姐妹中最飞扬跋扈的一位,火爆的脾气与她静平的封号一点不相称,听说最近迷上了南国的质子,三天二头进宫就往质子府跑,因爱而不得总拿他泄愤,“你可知你惹的是谁?”他有点替她担忧。 “不知道啊!”她回得理直气壮,“但她欺负人就是不对的。” 少年对上那双纯净的黑瞳,心底尘封的黑暗里突然射入一道亮光,忽闻一声“大哥哥!”娇滴滴的声音花开了一汪池水。 “大哥哥,我给你搓背吧,谢谢你帮助了我!”她嘴上说着是要感谢他,其实是瞧着池边摆了一道的瓶瓶罐罐,好奇是些什么东西装在这么精致的瓶罐里,贪玩的年纪就想借机鼓捣一下。 只见她兴冲冲地卷起袖子小跑到一旁的雕花架上扯下一条棉巾就要往少年身上搓,少年抗拒地推开她,七手八脚地挡下她一次又一次的攻势,不觉力道加重一挥手,女童被甩的老远,撞到一座雕花矮几上,她摸着被撞的额头委屈地哭诉:“大哥哥······你推我······” 少年听到哭声手无足措,想从浴池跃上去但又考虑到自己衣不蔽体的模样又犹豫不决,听到她哭得更凶,只得忙不迭摸起掉在一边的浴巾随意裹了一下,就近爬出浴池蹲到她面前摸摸她的头,她指了指自己泛红的额头示意他摸错了地方,他好气又好笑地揉了揉她的额头:“错了错了,大哥哥错了,别哭了······你是女孩子,怎么可以对其他男性做这种事,你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吗?” 她眼睫挂着悬而未落的泪珠,她的父母对她的管教并不严苛,常年由着她跟着几个哥哥撒欢,她虽然知道男女授受不亲这句话,但她的认知里在男女接触上并没有那么大的约束,她只认为眼前少年是不喜欢别人接近他,便把他排除在朋友之外了。 “大哥哥,你的毛巾快要掉了······” 好似巨石压顶,少年无语凝噎。 她想着被打的宫人脸上有伤痕,临走时还不忘向少年讨了瓶药膏。德浴堂为了方便应对皮外伤,都会配备一些急救药膏,得知她要给被打宫人送去,少年也不吝啬,大方地给了她一瓶,毕竟那人是南国皇子,虽为人质,但身份尊贵,真有个好歹也不好交代。 女童凭着记忆找到了质子府,她不敢贸然进去,怕那位凶巴巴的小姐姐派人守在门口,便四下寻找出入,还真被她找到了一个狗洞钻了进去,洞口不大,成年人费劲,但她这种体型娇小的孩子没什么问题。洞口在一处院墙角落,四周冒着杂草,倒也不易察觉。 质子府位于金陵城的西南角,由一处废弃的宫殿改成,小小的一进院落,举目望去就一座小院子和一排坐南朝北的房屋,说是一排,也就一间中央的正房和两旁相连的耳房,院子很空旷,只有一棵粗壮的桂树开得枝繁叶茂,为这座萧瑟的庭院增添了一丝生气。 树下有男子斜卧在一张简朴的美人榻上,他姿态慵懒地斜倚着,一手百无聊赖地晃着酒壶,手腕搭在支起的膝盖上,宽大的袍袖飘逸的衣裾松松散散地垂在地上,那姿态如同浮云卷霭明月流光般恣意。 听见这边有动静,男子狭长的凤眼懒懒地扫了过来,突见一个人影冒了出来,美目惊骇,只见一名粉雕玉琢的瓷娃娃费力地从一个角落里钻了出来,还不忘拍掉头上身上的杂草碎叶,上上下下整饬一番。 女童瞧见男子,乐淘淘地跑了过来关切地问道:“大哥哥,你的脸还痛吗?”稚嫩的声音甜糯糯的。 男子凌厉如刀锋的眼神软了下来,勾起一抹饶有趣味的笑意,他委屈巴巴地摸着被抽出一条血痕的脸颊,柔柔弱弱地泣诉着:“疼!” “不怕不怕,我给你拿了一瓶药膏,抹上就好了!”女童将药膏递给他,他又哭唧唧抱怨手也疼还没有镜子,自己涂不了药膏。 女童想也没想揭开瓶盖小心翼翼地蘸点药膏给他涂上,她的手指白乎乎软绵绵的,在他脸上滑来滑去,小嘴还轻轻地呼着气,好像这样就能缓解他的疼痛,“还疼吗?” “你亲亲我就不疼了。”男子本想这样逗弄一下女童,又突然意识到这可是个小娃娃,对一个小娃娃说这样的话会不会太禽兽了,便生生把这话咽了下去,还是换上可怜巴巴的表情摇摇头,那神态真是我见犹怜。 女童这才安心地展开了一脸明媚的笑容,她环顾破败的四周,看见如此荒凉,很担心眼前男子要如何生活,她瞧着眼前这么好看的人却穿着这么素净,一阵惋惜,这么好看的人不应该穿很多漂亮衣服吗,阿娘就给她准备了很多漂亮的衣服,真是可惜。 她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貌美的男子,与她见过的其他男子不大一样。他的眼睛像狐狸一样细长,眼尾上扬眉峰入鬓,眼角的泪痣为这双秋水横波的眼眸添了几分魅惑,松散的发丝垂落在肩颈,衬得肌肤温润,唇色樱红似染,竟比女子更添风情。 “你是不是很穷?”女童忧心忡忡地皱着眉头,她不能让这么漂亮的人饿死了。 男子调笑着,娇滴滴说着:“是啊!都吃不饱饭,人家都瘦了。” 女童见他这般楚楚可怜的模样,便一副大义凛然誓要保护他的表情,她在身上摸索了一通,没发现什么值钱东西,她并没有戴什么昂贵的珠钗首饰,因为不方便平日里的嬉戏,突然看到手上的小金镯子,那是她好多年前生辰时阿娘送的,上面镶嵌着各色宝石,特别好看,所以她很是喜欢,一直带着。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很大方地取下镯子递到男子面前:“大哥哥,你把这个卖掉就有钱了。”又发现身上的香囊也串着几条珍珠穗子,便也想解下来给他,忽然想到阿娘说过中原女子的香囊不能随便送给别人,女儿家的贴身物件是要赠给情郎的信物,又悻悻地松开手嘀咕道:“这个不行。” 男子不解,金镯子都能给他,怎么一个小小香囊倒突然舍不得了。 女童认真地解释说:“因为阿娘说女儿家的香囊是要给心仪的情郎,你又不是我的情郎,所以不能给你!” 男子笑得前俯后仰,他边抹着眼角的泪花边问道:“那里面有金子吗?” “没有,是一些草药,阿娘说能驱蚊避虫。” 魅惑的眉宇间闪过一丝狡黠,他又装出一副弱柳扶风的姿态:“真的吗?有这么神奇吗?我很需要呢!”说着撩起衣袖露出被咬了好几个包的大白胳膊,“再咬下去,我就没一块好地儿了。”他撒娇道。 女童见他这幅惨状便又扯下香囊一并送给了他。 抬首见夕阳西下,天边铺满一块一块的火烧云,女童惊觉时辰太晚,她是甩开了宫女嬷嬷私自跑出来瞎逛的,若又回去太晚,免不了被阿爹阿娘家罚伺候,她可不想屁股挨打后还去跪祠堂。 她匆匆告别后折身往狗洞跑,又觉得钻狗洞会弄乱她的衣服头发,幸好发现桂树一侧的枝头正压在墙头上,便一股脑往树上爬,男子莫名其妙地看着她这一举动,不明白他要干什么,见她坐在墙头上挥手向他告别才意识到她是要翻墙出去,他忙喊了句:“还会见吗?” 女童撅了撅嘟嘟的小嘴:“应该是不会,我不喜欢这里,以后也不会来了。”她笑了笑:“大哥哥,保重呀!” 男子伸手想叫住她,可还没等他出声,女童就跳下了墙头,只听一声“哎呀!”不多时,一串零碎的脚步声逐渐跑远,男子的手僵在半空,他瞅了眼不远处敞开的大门,玩味地拎起香囊晃了晃,心想着:这个小娃娃,放着大门不走,喜欢翻墙。 第8章 忆当年(再遇) 再遇 杨柳吐翠,群芳吐艳,凌苑春色满园,莺歌燕舞。 一名男子漫步于鸟语花香的凌苑,他闻见溪水“琤琤”作响,穿过形态各异的假山,鼻间一阵桃花的甜香丝丝环绕。 一名少女蹲在一棵桃树下安抚着从树上掉落的雏鸟,听见脚步声,她站起,抚平身上宽袖纱衫的褶皱,拍落沾上的杂草树叶,转身望见来者她顿感惊讶,浓黑的眼眸清澈透亮,好像吸纳了漫天的星辰。 男子身穿一件银鼠灰的水墨纹窄袖衫,显出身型的挺拔,腰束一条墨绿色银玉腰带,包裹着窄腰宽肩的健硕,头发半挽束着玉璧金冠,与丰神俊秀的面容相得益彰。 少女见他气质不凡,猜测着莫不是家里的贵客,便恭敬施一礼:“公子何人?为何出现在凌苑?”凌苑乃凌府内院的私家园林,外人在不经主人的允许下是不能擅闯的,否则是对主人的不敬。 男子的神情由欣喜若狂转为愤愤不平,眼角掠过一丝懊恼,竟然问我是谁,你把我看光,又转头就将我忘光,还忘得一干二净,真是岂有此理。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道。 少女愣了一愣,没想到他不回答自己的问题反而问起自己的名字,“民女卑微,不足挂齿。” 男子也不追问。 “公子还没回答民女的话呢!”她追问,凌苑岂能随意让人进出。 他不以为意地答道:“随便闲逛便无意逛到这儿了,你家老爷不会怪罪的。”他知道她的意思,心想着还是这样爱较真的性子。 “既然如此,公子请便吧。”她颔首,抚了抚手中毛蓬蓬的雏鸟,转身努力想够着树梢的鸟窝,无奈体态娇小,毕竟方及豆蔻,个子实在达不到树的高度,她撅了撅嘴,蹦跶了几下仍是够不着,又想顺着树干爬上去,却找不到落脚的地方,只能挤着眉干着急。 男子笑出声,少女愠恼地望向他他才微微收敛:“是要那个鸟窝吗?”他示意性地指指树枝。 她乖巧地点头,少年纵身一跃,单脚踩上树干,借着冲力跃上树枝,摘下鸟窝又稳当地落在少女面前,少女又惊又喜,接过鸟窝频频道谢,鸟窝中还躺着一只闭着眼的小家伙。 因着男子的动作,树上的桃花纷纷落了下来,少女站在纷扬的桃花雨中,端着鸟窝逗着叽喳的小鸟,笑得千娇百媚。 男子胸中炽热,忽然又闻一女子的声音自假山一边传来:“小姐,该是练习的时候了。” 少女皱着双眉,粉嫩的朱唇极不情愿地嘟成一座小山峰:“知道了!”她气呼呼地回应,朝男子施礼告辞。 他恍恍惚惚地注视着她离去的背影,眸中的笑意弥漫开来,墨色的眸子里流转着无尽的温柔。 一名中年男子惶恐地迎上来跪到他身后:“微臣给皇上请安,吾皇万岁。” 男子也没罢他礼,依旧目不转睛地望着少女消失的方向,朗声一笑:“这是凌大人的千金吧!凌大人好福气。” 中年人轻拭额上沁出的汗珠:“小女不才,皇上见笑。” 他伸手扶起中年人,意味深长一笑,中年人受宠若惊,老练的他怎会不明白少年的意思,其实他早已在旁边静候了多时,只是看见两人正谈笑风生着便不敢打扰,想到这个女儿,他心中一阵唏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