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后,与君相为敌》 第1章 重生 天昭十三年,边疆,大雪连天。 两名裹着厚厚冬衣的妇人正围着碳炉烤火,其中一人目光无意中瞥向蜷缩在檐下避雪的女子,瞧见对方裸露在外伤痕遍布的脊背,无奈摇首。 “曾听闻此女乃是京城贵女,出身高门,书香世家,可如今,却因其父通敌叛国,落得个流放边疆的下场……”一名妇人叹道。 “是啊,如此门第出身,本该是你我望尘莫及之人,可如今却和我们这些粗人一道,熬苦于边疆。”另一名妇人道。 “通敌叛国之罪啊,这位京城贵女,怕是此生再难翻身。”妇人唏嘘。 凌清苒听着身后二人的闲言碎语,眉头微蹙,只觉浑身刺痛。 这是凌清苒被流放的第七日。 边疆条件艰苦,无食可果腹,无衣可暖身,又恰逢冬至,雪虐风饕凌厉刺骨。 凌清苒裹着单薄的衣衫,抱膝蜷缩在檐下一角,原本如凝脂般的肌肤也在如此环境之下,渐渐变得粗糙、龟裂。 凌清苒抬首望天,那漫天的大雪被狂风卷入檐下,落了她一身,将她眼中的希冀一点点掩埋。 凌清苒缓缓阖上双目,心中的恨意逐渐萌发,于心底化作滔天巨浪,将她生生吞没。 她也曾是天子娇女,身份高贵无人不羡,她本该一生幸福安康,此后经年无忧也无惧,可却因轻信贼人,落得个爹亡母丧流放边疆的下场。 父亲凌兆,本是护国将军,征战沙场数十年,一生忠心耿耿,却被扣上了通敌叛国的罪名,在刑场之上削首而死。 母亲月氏,为夫击鼓鸣冤,却在皇城之内,万箭穿心而死。 凌府连夜被抄,凌家子嗣贬为庶民,男为奴女为婢,终身贱籍,不得翻身。 凌清苒抱膝蜷缩,留恋着这最后一丝温暖,直至身躯逐渐冰凉。 严寒冻人,边疆大雪,好似再难停歇,已至千里冰封。 “啪”! 一条结实的鞭子忽而抽打在了她瘦弱的肩膀上,将她抽得颤抖不止、鲜血直流。 耳旁响起了嬷子粗犷的声音,其音之大宛如惊雷:“贱丫头,叫你去砍柴,你竟敢躲在这偷懒,看我不打死你。” 话音未落,嬷子便扬起手中的鞭子,一下又一下地抽在了凌清苒的身子上。 “嬷嬷,我再也不敢躲懒了,求您绕了我罢……好疼,饶了我罢……”凌清苒无助地求饶着,哆哆嗦嗦地颤抖着,可嬷子哪管她疼不疼,依旧重重扬鞭。 凌清苒无力地倒在积雪中,于雪中蜷缩成一团,直至身上布满鞭痕、鲜血淋漓,那嬷子才停下施罚的手。 “今日就暂且放过你,赶紧把柴砍完,否则我叫人打死你。”嬷子甩了甩手,留下一言后便转身离去,徒留清苒独自一人于风雪中颤抖。 边疆的雪实在太大,仅仅须臾,便落了她满身。 她艰难地自雪中爬起,踉跄地走了几步,拾起砍刀正欲朝山间走去,却又重重地摔倒在雪地上。 她再也爬不起来了。 凌清苒的视线逐渐模糊,意识也逐渐涣散。寒风呼啸而过,恍惚间,她好似在皑皑白雪中,瞧见了她的阿爹。 阿爹朝她招手,慈祥的面容上挂着淡淡的笑意,一如当年,她年少之时。她正欲抬手触摸,然而一阵狂风吹来,阿爹便在她眼前化作风雪瞬间消散。 她知道她快死了,她知这是死前的幻觉。 她恨啊。害她粉身碎骨、家破人亡的罪人,无灾无病,甚至早已荣登仕途,至今依旧逍遥法外。 凌清苒抬首望天,她向佛祖祈愿:若能重来一次,她定要手刃仇人、报仇雪恨,剔那人骨、扒那人皮,将那人所欠她的,一一夺回来! 若能如愿,哪怕堕入炼狱,哪怕永不翻身,她也甘之如饴。 …… 凌清苒甫一睁眼,瞧见的便是飘满纱帐的床榻,以及匍于榻旁休憩的婢子。 而她则躺在床榻上,身上盖着的是质地极好的绫罗衾被,被衾有馨香扑鼻,沁人心脾。 她撑着身子坐起,蹙着眉头望向了纱帐之外。 床榻两旁各摆了琉璃白玉瓶,瓶内插有雪白素馨,清风拂过,花香扑面。 床榻几丈开外摆着一扇屏风,屏风上绘着墨水山水图,所绘之物,栩栩生之;屏风往右则是架墨色案几,案几之上摆放着几卷书籍,以及文房四宝;而另一侧,有张美人卧榻,榻上的坐垫是以最名贵的雪貂绒毛所制,手感极佳,软香温玉。 凌清苒怔怔地望着眼前的一幕,一时有些怔然,为何眼前这屋内陈设与她前世闺阁布局如此相像? 与其说是像,倒不如说是一模一样。 凌清苒怔愣了许久,正欲起身一探究竟,却不慎将伏于榻旁休憩的婢子给惊醒了。 那婢子睁开了双眼,揉了揉眼望向了床榻内,待瞧见凌清苒坐直了身子没半点不适后,竟是分外狂喜。 凌清苒与那婢子对视一眼,瞧见了那张稚嫩的脸庞后,顿时心下一怔,疑惑开口:“蝶心?” 蝶心曾是清苒的婢女,伴清苒成长,幼清苒三岁,清苒一直将她作姊妹看待。 可是,蝶心明明早已同她死在了边疆中,尸首被掩埋在了大雪中,又为何出现在此处? 莫非是梦? “小姐,您终于醒了,您不知道老爷夫人有多着急,夫人都急出病来了。奴婢这就将您苏醒的消息告诉老爷夫人,好叫他们放心!”话音未落,蝶心便急急忙忙地奔向屋外,朝远处跑去。 凌清苒还未反应过来,蝶心便已跑得没了踪影。 本想问问蝶心她为何会在此处,可其已然离去,无奈只得叹息一声而后作罢。 不一会儿,便有匆匆脚步声自屋外传来。 凌清苒抬眸望去,顿时眉头一跳,她竟……竟瞧见了前世被削首而死的父亲凌兆,以及被万箭穿心的母亲月氏。 不是幻梦,亦非错觉,二位双亲皆满面焦急地行至她身边,将她全身上下抚摸了个遍,见她果真无事,面色这才缓和了下来。 “苒儿,你可真是吓死我了,你说这好端端的,怎么就落水了呢?”月氏将她抱进怀中,低低呢喃着,“你无事就好,你若是出了事,可叫为娘的怎么活啊?” 凌清苒将脸蒙在了月氏的怀中,心下骇然,一时竟未能反应过来。 “苒儿,身体可还有不适?若是不舒服,同为父讲,为父替你请郎中。”凌兆抚了抚她的额心,担忧地问道。 凌清苒闻言,久久未能开口回应,她怔怔地望着眼前面色慈祥的二老,一时无言。 这是梦吗? 大抵是梦吧,大抵是老天都可怜她,许她这黄粱一梦,许她再见双亲一眼。 思及此,凌清苒便面上浮现出一丝浅笑,摇头开口道:“我没事,阿父阿母,别担心了。” 闻言,凌兆夫妇倒是松了一口气,嘘寒问暖一番后,便命人抓了些药来,吩咐蝶心下去熬药。 凌兆军务繁忙,早早地便去处理公务了。 寝殿内,凌清苒坐于榻上,慵懒地靠在月氏肩头,贪恋着这一丝温存。 若无那纸罪状,若无人构陷,她与阿父阿母,会如此相伴至数年,无生死、无别离、无苦无痛,此后经年,安稳一生。 “娘亲,若是这是真的该多好。”凌清苒呢喃着开口,一不留神竟将心中所想吐露了出来。 月氏闻言,竟露出了一抹笑,她拍了拍女儿的手背,温柔开口道:“这怎么会是梦呢?半月后便是春宫游行,子顾那孩子也会一同前往,娘亲知道你对那孩子有意,特将你安排在了他身边。届时,你们两人同去同归,正好培养一下感情……” 闻言,凌清苒面上一惊,她怔怔地抬眸,眸中惊疑:“娘亲,你说谁?” “子顾啊,黎府嫡子黎辞,你不是最中意他了吗?”月氏回眸。 凌清苒望着月氏,面色古怪惊奇,她开口,声音竟带有几分颤抖:“娘,你可知是今年究竟是何年号?” 许是她此刻面色极为难看,月氏瞧出端倪,便忧心道:“天昭八年,苒儿可是身子不舒服,为何面色如此之差?” 凌清苒闻言摇首,一颗心却沉到了谷底,她竟回到了天昭八年,死前的五年。 她抬头望向月氏,一时嘴唇翕动,连话也说不完全了。 许久后,她才开口回应道:“娘,我无事。” “无事便好,若是有事得同为娘说啊,千万别憋在心里……”月氏望着榻上的乖女,顿觉心疼不已,眸中甚至溢满了泪。她放在心尖上的乖女啊,曾经多么温婉可人,如今却变得精神恍惚、疑神疑鬼,再也没了往昔的神采,该如何是好啊…… “苒儿早些歇息吧,若是有事便唤人来喊为娘。”月氏叹息一声,而后匆匆离去,为今之计,也只有祈求佛祖保佑她的苒儿平安了。 月氏离去之后,凌清苒顿时瘫坐了下来。 她望向铜镜之中那张眉眼稚嫩却已显绝色的脸,芙蓉面上神情逐渐沉下,她抬手抚了抚自己的面颊,而后用力一掐。 “嘶!”是痛的。 这并非是梦。 她的的确确是死了的,死前那刺骨的寒意,至今都记忆犹新;那管事嬷子朝她挥的几鞭子,她这辈子都忘不了。 那样的痛,凌迟剔骨;那样的寒,如坠冰窖。 极致的不可置信将她淹没后,随之而来的是莫大的狂喜。 她重生回到了天昭八年,正是她及笄的这一年。 天昭八年,凌府尚在,无人构陷,阿爹依旧是那个威风赫赫的镇国将军。无削首,无丧亡,无流放,一切回归原点,好似一切都还来得及。 凌清苒面上欣喜,一切得以重来,莫非真是上天怜她,许她重生,许她灭仇? 待她想起前世所遭惨遇,她的眸中便迸发出滔天恨意。她永远也忘不了,凌府被抄之日,那人面上冷漠的神情。 她犹记得,与那人相对而望时,瞧见的那人眼底浮现的厌弃。 “黎子顾。”前世,她最后一次唤他,问出了心底的疑惑,“凌府遭人构陷,你可知是谁的手笔?” 闻言,名唤黎子顾的男子垂下了眼眸,周身的气质愈发清冷。 他开口,近乎冷漠地说道:“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男子叹息:“你既已经猜到了,那我也不瞒你,是我将那诀书呈于陛下的。” 听此一言,凌清苒心底最后一丝防线终于崩塌,她绝望地呼喊,满面凄然:“是你!果然是你!是你陷害了我阿爹,害得阿爹含冤而死,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凌清苒艰难地喘着粗气,她泪流满面,绝望地望着眼前一袭官袍、风光霁月的男子。 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她曾视若神明、爱若珍宝的男子,会害得她家破人亡,会为了所谓的仕途便投上一纸构陷凌府的罪状,毁了阿爹,毁了凌府上下,也毁了她。 “黎子顾,我真后悔认识你。”她凄然垂泪,满面哀伤。 “清苒,如此下场并非我所愿,若你信我,我定会为伯父洗清冤屈,还凌家阖府太平,护你一世安虞……”黎子顾蹙眉而道。 “若我说,我不需要呢?”凌清苒将藏于袖中的匕首取出,而后猛地朝黎子顾奔去,将那尖利的匕首狠狠地扎入其心。 “黎子顾,你害得我爹娘蒙冤而死,你简直死不足惜!”凌清苒狰狞地笑着,将手中的匕首深深地刺入眼前之人的心口,直至穿透其胸,霎时间鲜血如注,“我就算死,也要拉上你一起!” “清苒……”黎子顾哀伤地望着眼前状若疯魔的女子,见她面上血污,不顾胸口疼痛,抬手欲为她拭去。 “大胆!”有侍从见这阶下囚竟敢当街行凶,赶忙上前将此女挟持住,牢牢地将她摁在地上,锋利的刀口对准了她的脖颈。 “铮”得一声,匕首坠地,连带着凌清苒最后的信念一同化作碎屑。 “都已沦为贱奴,还有胆如此嚣张,真当自己还是高门贵女啊?”面上刀疤狰狞的侍从喝道。 “竟敢伤了黎大人,信不信我把你手砍了!”另一名侍从高举手中利剑,对准凌清苒纤细的手臂便要挥剑砍下。 黎子顾见此,忙捂着胸口开口制止:“放了她。” 侍从抬眸,眸中凌厉凶光一闪而过,与黎子顾对视一眼后,收剑退至暗处。 黎子顾忍着痛意向前走了几步,而后俯下身欲扶起凌清苒,却被后者躲了去。 她厌恶地瞪着他,甚至朝他唾了口唾沫。 “你这等卑鄙无耻之徒,没资格碰我。”凌清苒冷冷地笑道。 闻言,黎子顾伸出的手一顿,他垂眸片刻,而后收回手,转身默然离去。 凌清苒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绝望地嘶吼了出来:“黎子顾,我诅咒你,我要你永生永世,生不如死;我要你背负着最狠毒的骂名,为世人所弃;我要你死后,连个埋身的地方都没有……” 凌清苒带着怨恨的嘶吼声渐渐低沉了下去,直至化作孤独的呜咽声。 “黎子顾……” 凌清苒冷笑着抬眸,重来一次,她定要手刃仇人,将她所受的苦痛,百倍奉还! 凌清苒侧目望向雕窗外,窗外碧云蓝天,有丝缕清风吹来,抚向她面庞,沁她心脾。 她撩起袖袍,眸中涟漪荡漾。 她面上浅笑,目光柔和,可开口声音却冰冷得刺骨:“黎辞啊黎辞,你为仕途做到了如此地步,竟用凌府百余条生命为你铺路……你如此不忠不义,就莫要怪我心狠了……” 第2章 旧物 凌清苒在蝶心的照料下身子好转得飞快,几日下来,不咳也不喘了。 蝶心瞧着自家小姐身子大好,心中亦是欢喜。她想着这几日小姐汤药不断,那药如此味苦,小姐心中定是十分苦楚,便备了甜羹与蜜饯给小姐送去。 “小姐,甜羹来了,给您去去苦味。”蝶心将甜羹置于桌案上,而后朝凌清苒开口道,“还有您最爱的蜜饯,也一并给您带来了。” 凌清苒正于铜镜之前绘妆描眉,闻言她将石黛搁下,而后抬眸,望向桌案上正冒着热气的甜羹,顿时眉头一皱:“我不喜,拿去倒了。” “啊?小姐,您平时不是最爱甜食吗?”蝶心疑惑道。 凌清苒冷笑一声:“我何时说过我最爱甜食了。” 她从来就不喜甜,前世偏爱甜食,也仅仅只是因为…… 只因前世黎子顾的幺妹爱食甜食,黎府宠女自是大量进购,购得多了,便吃不完,吃不完便要临期。 故而黎子顾每回都带些临期之物给她,明知都已临期,可她却视若珍宝,捧于怀中生怕洒了掉了抑或是丢了。 如今想想,真是傻,她竟会为如此廉价之物而牵肠挂肚。 “拿去倒了,我已忌口。从今往后,我用膳时,不想瞧见任何模样的甜品入我桌案。”凌清苒言罢,便拾起案上石黛,继续描眉。 “是,小姐。”蝶心不知小姐何出此言,虽心中疑惑,但身为婢子,不可多问,亦不可忤逆主子,她只得照做。 蝶心收拾好案上物什,端起甜羹便打算离去,行至房门前,凌清苒突然唤住她。 “蝶心,稍等。”凌清苒道。 蝶心回过首去:“小姐,可还有事?” 凌清苒起身,拾起一小包物什,交予蝶心,道:“将这些东西替我处置了。” 蝶心空出一只手来接过包裹,而后福身,退出屋外。 目送蝶心离去后,凌清苒拾起口脂,轻轻涂于唇上,一点一点,将原本苍白的唇瓣绘自嫣红。 清风抚来,抚起她缕缕青丝,她望着铜镜之中娇媚明艳的姑娘,一抹笑意浮上面庞。 她抬手触上颊部,开口泠泠道:“报仇之日,已可待之,黎子顾,你且等好。” 是夜,东厨内。 蝶心瞧着那热气依旧的甜羹,觉着倒了实在浪费,过于暴殄天物,便取了勺子自食而之。 片刻后,羹碗见底。 蝶心满意离去,忽而想起小姐命她处置一些旧物,便将那包物什自怀中取出。 望着掌中物件,蝶心一时好奇心作祟,便悄悄打开瞧了一眼。 皆是金银珠宝、发钗玉簪,雅致美艳,且崭新至极。 蝶心一时愕然,她惊的不是珠宝崭新,而是掌中之物皆乃黎公子所赠!这些簪子钗子,平日里小姐可宝贝极了,碰都不让她碰,怎的今日如此反常,竟要她通通处理掉? 蝶心百思不得其解,为避免出错,她去了小姐闺房,问其缘由。 谁料,自家小姐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冷道:“一些不值钱的玩意儿,还跑来问我作甚?还不快快处置了?” 蝶心闻言,只得快快出府典当…… 翌日清晨,子规鸣啼。 凌清苒自榻上而起,行至铜镜前,洗漱妆扮一番后,忽而想起一位前世故人,便欲出门寻之。 可她还未踏出房门半步,蝶心便神色激动地朝她奔来,边跑边高喊道:“小姐!来了!来了!” “何事如此慌张?”凌清苒抬眸,见蝶心竟如此冒失,满庭院疾驰,一时起了善诱之心,“蝶心啊蝶心,你瞧你,做事如此慌张,跑得这般快,若是摔了磕了碰了,痛得还不是你自个儿……” 蝶心“噗呲”一声笑了出来,道:“小姐您可别说教了,您快去堂阁瞧瞧谁来了,蝶心保您见了欢心!” 凌清苒瞧着蝶心满脸雀跃的模样,顿时心生好奇,疑惑究竟何人光顾竟可令蝶心如此欢喜,一时猜不出,便开口说道:“走,随我去瞧瞧,看看是何方人士竟能讨我欢心!” 言罢,凌清苒便带着蝶心赶去了堂阁。 堂阁之内,朗朗清风袭来,凌清苒伴着满身清风踏入堂阁,抬眸的那刻,与堂内男子相对而望。 那男子白衣一袭,玉树临风傲然而立,满头青丝以雪色银冠束起,其上还有玉簪装饰,俊秀飘逸。 男子面如冠玉,眉目柔和,可谓是郎艳独绝,世无其二①。 可瞧见男子面庞的那刻,凌清苒心顿时漏跳了一拍。 “是你?”她哑然开口。 男子瞧见了她,面上一喜,眸中柔光浮现:“清苒,可算见到你了,你可知……” “是你啊,黎辞。”凌清苒冷冷地注视着眼前之人,面上喜悦渐渐淡去:“若早知来者是你,我就不出面了。” 闻言,黎子顾一怔,开口疑惑道:“清苒,你……” 凌清苒淡漠地转身,而后冷声开口道:“蝶心,传我令下:从今往后,谢绝黎辞入府,没有我的命令,此人休得踏入凌府一步!” 蝶心闻言,微微一怔:“小姐……” “若此人胆敢擅闯,狼牙棍棒伺候!”凌清苒高声喝道。 黎子顾望着眼前心念之人渐行渐远的背影,一时怔愣不安。 姑娘玲珑的身影渐渐远去,黎子顾似是再也忍不住,他疾步上前,行至凌清苒身侧,而后攥紧她的皓腕,扬声道:“清苒,你这是何意?” “黎公子,你若是再不放手,我可就要报官了。”凌清苒冷笑道,面上表情阴寒,她望着眼前攥着她皓腕的男子,开口一字一句道,“我给公子半盏茶的时间,若是半盏茶功夫后公子还不肯离去,还要于凌府逗留,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管家,送客!” 言罢,凌清苒挣开了攥紧自己腕子的那只手,而后转身离去,再未回头。 蝶心望着自家小姐离去的背影,又望了望一旁落魄失魂的黎公子,朝其行了一礼后便追着小姐匆匆而去。 黎子顾望着凌清苒远去的身影,眉头渐渐蹙起,他抬首望天,低声开口道:“究竟何处出错了,清苒为何如此……” 蝶心随着小姐回到闺阁,瞧着自家小姐咬牙切齿地在闺房中摔了一堆书籍,她顿时俱意心头起,唯恐不敢言。 凌清苒缓了许久才缓过来,她望着满地狼藉,心中仍是怒气郁结。 她瞥向了一旁怯怯心惊的蝶心,猛吸了口气后开口道:“蝶心,过来。” 蝶心依言行至凌清苒身侧,而后微微福身:“小姐,有何吩咐?” 凌清苒怒气未消,扬声道:“备马,出府!” “是。”蝶心颔首,而后自凌府马厩中牵了匹马来,牵自府门前,凌清苒已在那等候多时。 蝶心将缰绳递给凌清苒,而后开口疑惑道:“小姐,您可是要骑马出府?” “不然何故要你牵马而来?”凌清苒反问。 “可是小姐不是最惧马匹了吗?您平常时候,可是瞧见马儿,都会被吓得喘不过气来。”蝶心担忧地说道。 她家小姐自三年前于马背上滚落,被马儿踩折了腕部,此后便得了心疾,异常惧怕骏马。别说是驾马远行了,仅仅只是有马儿靠近于她,她也会惊恐不安。 可此次为何…… 凌清苒轻抚马儿颈前鬃毛,眸中寒光乍现。 前世她为能配上素有才子之名的黎子顾,逼迫自己学骑术学女红,几年下来她已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成了名副其实的才女。她原以为以此便可得才子青睐,可谁承想,他竟要了凌家阖府上下的命…… 凌清苒翻身上马,而后扬声开口:“世事无常,孰能无变?我已非我,焉作旧比?蝶心,安心在府中等我!” 言罢,凌清苒一扯缰绳,便策马离去,徒留蝶心一人于原地怔愣。 蝶心瞧着自家小姐驾马远去的身影,摇了下首便欲回府,可谁知一转身,便瞧见了立于府门前的黎府少爷。 黎子顾满面凄然、眸中隐有泪光,不肖想,定是被小姐方才那些话给激到了。 “蝶心,你家小姐,可是厌弃了我……”黎子顾望着那立于石阶前、梳着丫鬟髻的婢子蝶心,轻声开口道。 “并无此事,小姐只是这几日心情欠佳,黎少爷莫要多想。”蝶心朝黎子顾福身行礼,顿了顿后开口续道:“天色已晚,黎少爷还是早些回府吧,莫要误了时辰。” 黎子顾走下石阶,与蝶心擦身而过之际,却止住了脚步。 “蝶心,”黎子顾开口,声音不轻不重,“你家小姐意外落水,突而性情大变,习性与先前大相径庭,其中奥义无人可知。依在下所思,恐而有祸,只怕生出祸端。烦请蝶心姑娘这些时日多观察观察清苒,若有不对之处,尽快向我告知。” 言罢,黎子顾便自怀中掏出一袋银子,递给蝶心:“小小薄礼,你且收下。” “使不得使不得,黎少爷,礼请您收回。我定会照顾好我家小姐的,您就请放心吧。”蝶心赶忙回应道。 “既如此,便罢了。”黎子顾将银两收回,而后道,“拜托蝶心姑娘了。” 话音未落,黎子顾便转身离去,蝶心瞧着此人孤傲的背影,一时叹息连连。小姐与这黎少爷本是鹣鲽情深,前些日子还恩爱如初,于花前月下暗许终身,为何今日就成了这番模样? 模样粉嫩的婢子琢磨不透,终是摇首离去。 …… 凌清苒一路策马疾驰,跨过幽深古巷,路过碧蓝湖泊,行过百里长街,于一处府邸前勒马止步。 府宅虽规模宏大,却略显萧条,琉璃瓦碎了大半,门扉也已然掉漆。 门扉之上有匾额横挂,匾额已是旧极,其上字迹已模糊不堪,只能依稀辨个“玉”字。 凌清苒翻身下马,而后拾阶而上,行至高门前,推门而入。 高门之内落叶纷纷,满地枯叶上,有一小厮手持扫帚徐徐清扫,而一旁枯树下,有一玄衣男子傲然立之。 男子其名玉赭,乃是大理寺正,其眉目锋利、面容卓越,可谓是气宇轩昂。男子三千墨发以桃木钗高高束起,配上其满身气势,俱是惊才绝艳、仪表堂堂,极惹姑娘青睐。 凌清苒望着玉赭静立的背影,思绪回到凌府被抄之日,不禁一阵感伤。 前世父亲被贼人构陷通敌叛国,无人可依,是这位与她仅有几面之缘的大理寺正,竭尽全力为父亲翻案,甚至不惜冲撞帝王。帝王盛怒,以逆党之罪将他打入牢狱、施以极刑。玉赭熬不过牢狱之刑,身死那日,刚刚及冠。 这位前世故友,一生侠肝义胆,却因她所累,冤死在了牢狱之中,连尸首都无人去收,曝尸于荒野。 如今再见这位故友,凌清苒心中大喜,她快步朝玉赭行去,满眼希冀。 眼下玉赭手中正携着一本书,聚精凝神地翻看着,并未注意到此时有一妙人朝他徐徐走来。 凌清苒迈着清浅的步子朝玉赭走进,行至其身侧后站定,而后踮起脚来偷偷观摩他手中书籍。 “且天下理无常是,事无常非。先日所用,今或弃之;今之所弃,后或用之②……”玉赭磁性的声音传至她耳中。 凌清苒盯着书册上的字儿瞧了阵子,而后幽幽开口:“玉赭兄,今日怎得有如此兴致念书了?平日可不见你有如此雅兴。” 玉赭闻言,先是一怔,而后便收起书册,望向身侧之人:“清苒今日可有空来我这儿了?平日可不见你来。” 见其不答反问,凌清苒笑了笑,道:“自是来寻你叙旧的,玉赭兄,屋外风大,我们屋里叙。” 闻言,玉赭颔首,先行一步于前领路,凌清苒尾随其后。 凌清苒随着玉赭入了后院,后院萧条破败,残破墙面已然倒塌,凌乱蛛网比比皆是。 她望着眼前此景,颇为不解地道:“玉赭兄,你在大理寺任职已有数年,为何这破旧院子却从不翻修?” “许是我过于念旧,喜爱这旧事旧物,多年下来,一直舍不得翻新。”他回过首来,望向身后玲珑似玉的姑娘,眸中盈满了笑意。 “原来如此,倒是我肤浅了。”凌清苒报以微笑,而后垂眸,喃喃道,“其实此次不请自来,是有些事情想问问玉赭兄。” “但说无妨。”玉赭淡笑。 “昔年有一古国,有一将军忠心护国,手握百万将士,战果无数。可即使是这样的将才,最后却还是落了个削首而死的下场,死后连尸首都不全。玉赭兄,你说为何?”凌清苒抬眸,眸中有凌厉的光投射而来。 玉赭闻言,垂眸叹息:“其实自古以来,帝王最惧的,便是功高震主的臣子,尤其是手握兵权、底下将士无数的臣子。鸟尽良弓藏,兔死走狗烹,从古自今,皆是如此。” 凌清苒垂眸细思,眸底浮现出丝丝惊骇。 前世黎子顾那贼人将伪造的罪证呈给皇帝,皇帝瞧了那伪证,竟是直接下令削首抄家,连彻查的余地也不留,莫非当真只是一场精心设计的帝王计? 玉赭望着她渐渐蹙起眉头,想抬手抚平,可手抬到一半,却颓然垂下。 身份之差,不可逾越。 他叹息一声,继续道:“也并非所有帝王皆是如此,亦有勤恳为民的明君。朝堂自是水深火热,底下更有意欲篡位的逆党,作为一国之主,很多时候,不得不防。” 他道:“清苒你尚且年幼,且身为女子,这些东西,你还是不要知晓得为好,还是好好在府内待着,莫要涉入其中,否则恐会引火上身。” 闻言,凌清苒猛地抬头,犹疑道:“为何我身为女子就要困于闺阁做一只什么都不懂的金丝雀?若是将来大火烧到了自家来,烧到了阿爹阿娘身上,我也该如你所说那般,趋于闺阁、不知不问、任其烧之吗?” “清苒,我并无此意……”玉赭见清苒恼了,正欲开口解释,可话还未说全,那如水般清丽的姑娘却出言制止他。 “我此次前来,并非简单叙旧,我是想托你,替我查一个人。”凌清苒道。 玉赭问:“何人?” 凌清苒抬眸:“是我的……毕生之敌。” ①出自,诗经·乐府《白石郎曲》 ②出自,《列子·说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旧物 第3章 赴宴 凌清苒自玉宅离开后,便策马归府。 一入府宅,蝶心便领着凌清苒朝后院走去,一面走一面说道:“小姐,二小姐方才回来了!二小姐听说您落了水,担忧极了,说要在府内多留些时日,好陪您解解闷!” 凌清苒闻言,轻巧莲步蓦地顿住,她抬眸惊愕道:“莺姊姊?她在何处?” 蝶心回道:“回小姐,二小姐在西厢房内等您。” 凌清苒闻言,移步快速朝厢房赶去,她怎就忘了还有那件事。 西厢房内,身着鹅黄衫裙、眉眼如画的女子静坐其间,她紧攥着一支鎏金碎玉钗,眉头微蹙。 镂空雕花门骤然开合,凌清苒猛地奔入房中,待瞧见房中女子时,她悬着的心才悄然落下。 “姊姊。”凌清苒默然开口,却发觉她的声音竟早已沙哑。 “清苒……”凌虞莺回首,芙蓉面上满是担忧,她起身行至凌清苒身侧,揽着清苒的手将她全身上下瞧了个遍,攥紧她的手问道,“清苒,听爹娘说你落了水,身子可还有事?请郎中瞧过没?” 凌清苒怔怔地瞧着眼前如出水芙蓉般明艳的姑娘,眸中涟漪阵阵。 她的阿姊凌虞莺,年长她两岁,是京城闻名遐迩的才女,不仅相貌国色倾城,更是才华横溢、琴棋书画无一不精。 可如此才女,却于十七岁生辰赴宴归家那日,被淫贼陷害失了清白丢了声誉。阿姊性情刚烈,遭人如此戏弄毁誉,愤恨不已,当即便投了河,尸身被河水泡得发胀才被抬入府中。 凌清苒将阿姊揽入怀中,开口喃喃道:“阿姊,能再见到你,真是太好了,我还以为……” 凌虞莺抬手捏捏清苒小脸,柔柔笑道:“傻苒儿,你没事便好,你可知我有多担心你?” 凌清苒将额心抵在阿姊香肩处,而后阖上双目。 若非淫贼夺人清白,害她阿姊香消玉殒,以阿姊之才貌,本该有幸福的一生,可以同相爱之人厮守此生,而非这般惨死于滔滔江河。 明日便是阿姊生辰了。 若是……生辰那日,她可替阿姊推掉宴席,能否保阿姊一命? 思及此,她骤然抬眸,朝阿姊开口道:“阿姊,明日生辰,可否留在家中陪我,哪也不去?” 凌虞莺闻言摇首:“明日二殿下邀约,是为我庆生,盛情难却,我不能不去。” 凌清苒垂眸,问:“当真不能?” 凌虞莺揉揉清苒小脸,说道:“苒儿乖,待赴宴归来,阿姊再好好陪你,可好?” 语罢,她将那支鎏金碎玉钗放入清苒手中,续道,“这是阿姊命人为苒儿量身打造的钗子,当作你的及笄礼,苒儿可还喜欢?” 凌清苒垂眸,望着手中奢华的碎玉钗子,指尖微微颤动。 她倏地抬眸,望向凌虞莺,笑道:“阿姊,明日我能同你一道赴宴吗?” 凌虞莺笑道:“自是可以,不过明日宴席上,你可得好好听阿姊话,莫要叫二殿下瞧了凌府的笑话。” 凌清苒道:“阿姊莫忧心。” …… 翌日一早,凌清苒换了身墨蓝素雅的衣裙,随意挽了个莲花髻,便随凌虞莺去了赴宴之地。 赴宴之地名唤琼玉楼,富丽堂皇的楼阁坐落于京城之北,其内歌舞升平俱是美女如云。 凌清苒甫一踏入酒楼,便四处搜寻着有无形迹可疑之人,她唯恐淫贼跟着阿姊已然入了酒楼,可查寻半刻并未瞧见异处,只得作罢。 凌清苒正欲揽着凌虞莺进入雅间,移步之际,突而瞧见酒楼一隅处,竟有一男子紧盯着阿姊瞧。 男子虽面容清秀俊逸,可其眼神却犀利至极,宛如地狱杀神,直令清苒胆寒。 这莫非便是那害阿姊性命的淫贼? 凌清苒拽着凌虞莺便要朝酒楼外走去,谁知那男子竟直朝她们踱步而来! 见此一幕,凌清苒当即上前一步将阿姊护在身后,而后怒指道:“大胆淫贼,若你胆敢靠近我阿姊一步,我立马报官抓你!” “淫……贼?”男子闻言,蹙眉望向凌虞莺,不解道,“虞莺,令妹这是何意?” “二殿下请恕罪。”凌虞莺猛地抬手将凌清苒拽至身后,而后朝男子行了一礼,“殿下,舍妹年幼顽劣,还望殿下看在虞莺薄面上,莫要跟她一般见识。” 说罢,凌虞莺回首敲了一下自家幺妹后脑,怒道:“真是放肆,这位是凯旋回京的二殿下,不是什么淫贼,还不速速行礼致歉?” 二殿下?莫非是那位驻守蛮地、屡战屡胜的皇子殿下赵鉴? 凌清苒僵硬地抬首,待瞧见赵鉴将凌厉目光投至她身上后,赶忙福身行礼,“殿下恕罪,方才民女误以为有淫贼进入此地,担忧阿姊安危,这才关心则乱失了分寸,还望殿下恕罪……” 赵鉴闻言并未言语,蹙眉思索一番后,便偏头朝一旁小厮附耳低语,凌清苒侧耳倾听,却听不真切。 赵鉴语罢,将一袋银锭放入小厮手中,而后道:“事成之后,赏黄金百两。” 小厮接过银锭,伏地叩首:“谢殿下赏赐!还请殿下放心,奴保证将那淫贼生擒回来!” 凌清苒抬眸看向赵鉴俊逸的面庞,只觉这位殿下勤政爱民、高风亮节,暗叹真不愧为帝王之子,当真是人中龙凤。 赵鉴回身,望向凌清苒二人,笑道:“二楼设有雅间,虞莺、以及令妹清苒,请随我上楼一叙。” “多谢殿下。”凌清苒姊妹二人齐齐福身,而后便随着赵鉴踏上雕满花卉的踏道,进入雅间。 二楼雅间,置景倒是精美绝伦,各类明珠花卉点缀其间,绞纱丝绸铺满地面。雅座之内,美酒家肴置于案上,赵鉴于席而坐,斟酒而尽。 酒尽后,赵鉴笑道:“虞莺,令妹倒是古灵精怪、颇为可爱。” 凌清苒方一落座,便听如此之言,正欲起身回应,却听凌虞莺脆声而道:“殿下说笑了,舍妹性子顽劣,臣女在此谢过殿下宽厚大义……” 赵鉴闻言却是一笑,道:“你我之间何需言谢,今日是你的生辰,尽兴便是。可有喜爱的曲子,我命人抚奏一曲。” 凌虞莺推辞:“殿下何需如此破费?” 赵鉴笑道:“怎是破费?你我已有几年未见了,近日回京才得已与你相见,这些年,你过得可还好……” 凌清苒听到此处,忽而恍然,终是明白为何阿姊务必赴宴的缘由了,原是因这位嫡出的二皇子。 这位皇子,虽是皇后嫡出,却生来不受帝王所喜,十五岁那年便被帝王派去镇守岭南这等蛮荒之地。蛮地条件刻苦,又因常年有异国外敌进犯,故而这岭南之地,可谓是战火连天、死伤无数。 二皇子驻守蛮地未足五年,便将敌军打得缴械投降、让出土地,帝王一喜,便召回这位皇子,赏良田美玉数万。 这位皇子一回京,便有无数高门贵女差媒人登门求亲,却皆被其一一回绝。原以为是无心婚嫁,未曾想,竟是早已心有所属。 凌清苒望着阿姊面上那一抹红晕,好似瞧懂了些什么,心知自己再待在此处恐会误了这对才子佳人,当即便嚷着要上集市买些钗子,直朝楼下奔去。 可她还未踏出雅间,便听有小厮一阵高呼:“殿下,属下将淫贼擒回来了!” 凌清苒抬眸望去,便瞧见四名灰衣武夫前,一位男子被捆住双手,站至其中。 而令凌清苒为之一震的是,那淫贼,竟是…… 黎辞,黎子顾! 第4章 遇险 凌清苒从未想过,前世害她阿姊惨死的元凶,便是眼前这人。 她静站至门扉处,掩于袖袍下的玉手猛然攥紧,她冷笑一声,开口道:“黎辞啊黎辞,你当真如冤魂恶鬼般,纠缠着我不放啊!” 黎子顾闻言,蓦然抬眸,与她相对而望时,其惨白面上尽是难掩痛色。 “清苒,你听我解释……”黎子顾正欲开口辩解,却被凌清苒所阻。 “住口,你所说的每句话,我一个字都不会信。”语罢,凌清苒回身,朝赵鉴行礼道,“二殿下,既然淫贼已被擒获,该如何处置?” 赵鉴负手而立,开口吐出一言:“依照律法,淫罪者,当施以宫刑。” 凌清苒面上浮起浅笑,高声道:“既如此,还望殿下亲自掌刑,莫要让这淫贼去祸害了良家妇女!” 黎子顾听此一言,赶忙走上前去,拱手行礼:“殿下明鉴,臣并非荒淫无度之人,臣来此地,不过是想求见凌家二小姐一面,别无他意!” “哦?”赵鉴垂眸,问,“此言可真?” 黎子顾道:“自是千真万确。”言罢,他转首望向清苒,说道,“苒儿,我不知你为何对我如此见外,但我此次前来,确实是有要事同你商议,还请苒儿随我移步一叙。” 凌清苒闻言浅笑,问道:“我为何同你商议,有何事可议?” 黎子顾说道:“此事与你相关。” 凌清苒并未理会黎子顾,而是走向凌虞莺跟前揽住其小臂,莫名生出一副病态之感,哀道:“阿姊,我身子有些不舒服,能否早些回家,感觉难受极了。” “哪处难受?”凌虞莺担忧地抚了抚清苒额心,感受到一阵微烫后,忙急切地望向赵鉴,“殿下,舍妹突发高热,能否派些人手,护舍妹回府?” “高热?”黎子顾闻言瞳孔骤然紧缩,蓦地移步上前攥住清苒的腕部,感受到指下温热后,急道,“为何无故得了高热?可要我送你回府?” “不劳黎少爷费心。”凌清苒冷笑一声,而后猛地将皓腕自黎子顾掌中抽出。 “清苒……”黎子顾僵在原地,他不解地望向凌清苒,眸中溢满哀愁。 凌清苒阖着双目不再理会黎子顾,她只盼着这贼人快快走远些才好,省得碍她的眼。 赵鉴差人唤了名武将前来,而后看向凌虞莺,说道:“这人乃我麾下武将,由他护送令妹,必保令妹无虞。阿莺,可否过完生辰再走?” 凌虞莺正欲开口,凌清苒却赶忙抢先道:“阿姊,能否陪我同回,苒儿怕独自一人归程会遇歹人……” 凌虞莺闻言,垂眸思量了一番后,开口应道:“好,阿姊陪你同回。”语罢,她抬眸望向赵鉴,颇有些无奈道,“殿下,对不住了,若下次有缘再叙,虞莺定当赔礼谢罪。” 赵鉴面上浮现一抹笑意,道:“无妨,只要令妹身子无碍便好。” 凌虞莺谢过赵鉴后便扶着清苒走下踏道,朝酒楼外走去。 凌清苒回眸看向被武夫拦住去路的黎子顾,待瞧见其面上的焦急之色后,她蓦然一笑。 凌清苒于心底暗道:“黎子顾,你我之间的博弈才刚刚开始,你且看着,我定会让你身败名裂、不得好死!” 凌清苒姊妹二人甫一踏出酒楼,便坐上了回程的马车,绝尘而去。 见凌府马车已然远去,黎子顾这才回身望向赵鉴:“殿下,别来无恙。” 赵鉴颔首,说道:“几年未见,你倒是与儿时一般无二。说罢,此次来寻本殿,所为何事?” 黎子顾自行将捆住双手的绳索解下,而后朝其拱手行了一礼,说道:“臣助殿下夺得储君之位、为殿下扫清阻碍,殿下替我洗清冤屈,殿下可愿?” 赵鉴闻言,仰天大笑道:“冤屈?本殿可从未治你的罪,你何来冤屈一说?” 黎子顾抬眸,一字一句道:“臣并非指臣有冤,而是为十四年前户部尚书冤死一案鸣不平……” 赵鉴蹙眉:“你说的是,户部尚书董邬私吞军饷一案?” 黎子顾道:“正是。” 赵鉴背过身,蓦然道:“贪饷乃大罪,你要本殿如何助你?” 黎子顾俊逸的面庞浮起一抹浅笑:“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待时机到时,臣自会来寻殿下。现下臣要送殿下一份大礼,只需殿下随我走上片刻即可。” 赵鉴回眸,问:“去哪?” 黎子顾道:“桐花巷。” …… 凌府华贵的马车碾过长街,雕花窗上镶着的流苏微微晃荡,凌清苒阖着双目慵懒地倚在马车内,全然没了方才的病态感。 凌虞莺瞧着自家幺妹红润的面庞,毫无一丝病气,这才明了原来这丫头方才是在称病,便气恼道:“苒儿,你怎能称病骗阿姊,你知不知道阿姊多担心。” 凌清苒睁开双眸,灵动的眸子落在凌虞莺身上,嫣然笑道:“阿姊莫要怪苒苒,苒苒是怕天色晚了不安生,歹人最喜夜间出行了。” 凌虞莺轻拍清苒后脑,微怒道:“下次不许这样了。” 凌清苒笑颜如花地倚靠在虞莺身上,撒娇道:“我就知道阿姊对我最好了!” 马车缓缓行驶在长街上,微风掀起了雕窗旁的帘子,透过间隙,凌清苒瞧见了马车外的景致。 繁华的市集,街边吆喝的小贩,撒欢奔跑的稚儿,以及些许含苞待放的花卉儿。天色尚早,长街人头攒动,但危险在何处,她瞧不真切,只得催促武夫快些赶路。 凌清苒阖着双目小憩了一会儿,待再次睁眼时,望向窗外,瞧见的却是一条破败不堪的小巷。 凌清苒忙撩开帷裳,问那武夫:“大人,这是何地,为何不走官路?” 武夫回道:“小姐勿怪,因官路有刁民拦路马车无法通行,这才被迫改了道,不过这条道离贵府更近,估摸着日落时分便能到了。” 凌清苒蹙眉,心中忽而升起一阵不安感,忙追问道:“此处是何地,我竟从未来过。” 武夫道:“回小姐,是‘桐花巷’。” 凌清苒瞳孔骤然紧缩,惊骇道:“什么?桐花巷?” 她竟忘了,前世阿姊便是惨死于桐花巷,可如今她已让阿姊提早归家,竟阴差阳错又来了这桐花巷,究竟是为何?莫非真是命? 可她凌清苒生来便不信命,这次无论如何都要救回阿姊。 “大人,麻烦您调头回官路。”凌清苒道。 武夫摇首:“不行,巷子太小,马车无法转身。” 凌清苒闻言,忙转首看向凌虞莺,说道:“阿姊,我们下车步行,快些离开此地。” 凌虞莺虽不解,但见到清苒满面焦急的模样,只得答应下车步行。 二人甫一踏下马车,凌清苒攥紧虞莺的手便朝巷外赶去,可方才走了几步,便见巷口处突而冒出几人。 那几位彪形大汉皆面覆黑巾、手持利刃,狠厉的目光在凌清苒二人身上来回扫视着,似在确认着什么。但或许难以辨认,许久后,其中一人便开口问道:“敢问二位姑娘,你们可是凌氏嫡女?” 凌清苒抬眸望向出言之人,微微上前一步,将虞莺挡在身后,而后应道:“小女子不过是个乡野村妇,不认识什么凌氏嫡女。”不知眼前这人寻她们所为何事,但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矢口否认便可。 见那人不再言语,凌清苒便续道:“既然几位无事,那小女子便不叨扰了。”语罢,凌清苒便揽着虞莺转过身,强装镇定地朝马车处走去。 可方踏出几步,身后那人却突而开口:“二位且慢。” 凌清苒闻言并未止步,而是拉着凌虞莺踱步而逃,蒙面人见此,忙拔出利刃,追随而上。 刀光剑影,伤人无形,若是不逃,必定丧命。 凌清苒不知是何人要取她们性命,但眼下最紧要的是如何保命,她们姊妹二人手无缚鸡之力,该如何博得一线生机? 凌清苒逃至武夫身侧,而后焦急道:“武将大人,歹人拦路,还望大人救命!” 武夫挑眉看向那群手持利刃的蒙面者,当即喝道:“二位小姐速速躲好,看本将如何取歹徒首级!” 凌清苒颔首:“多谢大人。” 一语落罢,姊妹二人便朝巷子尽头逃去,然这巷子极长,半炷香功夫过后,竟只见岔道不见巷口。 凌清苒于岔道处止步,听见身后再度传来的脚步声,忙攥紧凌虞莺的手,说道:“阿姊,你我兵分两路,不论歹人走哪条岔道,都有一人可逃出生天,这是唯一的办法。” 凌虞莺美目中溢满清泪,悲戚道:“可是……” 凌清苒猛地将凌虞莺推向左侧岔道,急道:“别可是了,先逃出去,再找阿爹搬救兵。” 凌虞莺回身望向自家幺妹,瞧着她面上坚定的神色,心中忽而有了安定之感。 “好。”她颔首,而后转身朝岔道尽头奔去。 凌清苒望着阿姊消失在岔道拐口处,这才移步走向右侧岔道,才走了几步,身后便响起一道粗犷的声音:“凌姑娘,请留步。” 凌清苒回身,望向那出言之人,问:“这位大人,可是有事?” 蒙面者回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有雇主买你项上人头,我来取货。” 凌清苒蓦然抬眸:“何人出价?” “无可奉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