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量空处,唯你可见(唯一的你)》 第1章 开端 身体被斩开的瞬间,意识先行于疼痛一步,沉入冰冷的虚无。 在这绝对的虚无中,一个被他长久忽略的真相,却如同水下浮木般清晰地撞入脑海——他终于听懂了她预言中,那未尽话语里的哽咽。 “你们会成功的……” 那时,她未尽的话语与哽咽,最终凝成一滴滚烫的泪,落在他手背上。 ——直到意识沉入虚无的此刻,他才骤然明悟那滴泪的全部含义。 成功的代价,是他。 死亡的冰冷,与记忆中手背的滚烫,形成了残酷的对照。意识在这极致的矛盾中不断下坠,最终,沉向一切开始的源头—— 鼻尖萦绕的血腥味,在记忆被彻底撬开的瞬间,诡异地被一股清冽的、仿佛初雪融化的草木清气所取代。 —— 2004年,东京,一个平淡无奇的午后 一桩无聊的差事刚了结,五条悟便恢复了那副漫无目的的闲散模样。他提着一袋新入手的限量泡芙,感受着大脑因高速运算而发出的些微空乏信号。他漫不经心地掂了掂纸袋,在“立刻填补能量缺口”和“留着应付突发状况”之间,进行着条件反射般的利弊权衡。 也就在这时,一丝微妙的、迥异于寻常咒灵的“异常”波动,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一颗石子,在他强大的感知中漾开了一圈涟漪。 他脚步一顿,几乎是本能地循着那缕奇特的残秽,踱进一条背光而略显脏乱的巷子。 巷中的景象让他脚步微滞。 眼前的画面,让墨镜后的苍蓝眼瞳微微眯起,兴味陡生。“六眼”瞬间捕捉到的,并非咒力对抗的躁动与毁灭,而是一种他无法解析的能量形式——清冽、纯粹,正从一位素白衣衫的少女周身流淌而出,如月华般笼罩着咒灵。她指尖轻点,流萤似的光粒便无声地没入那扭曲的形体,不含丝毫杀意,如同温柔的水流,正将那咒灵一点点地“化”去。 不是摧毁,是净化。 他索性靠在斑驳的墙边,双手插兜,好整以暇地看完了全程。 直到少女周身最后一点光晕没入袖中,他才慢悠悠地开口,拖长了调子: “喂——” 少女闻声回头,眼眸清澈如山涧溪流,平静无波,并未因他的突然出现而显露出丝毫惊慌。 他挑眉,语气里带着理所当然的慵懒:“就这么个低级货色,你至于这么费时费力?这不是随手就能解决的东西吗?” “随手解决,看似轻松,实则不然。”她的声音清冽,像山间溪流,“怨煞由执念所生,强行打散,残渣依旧归于天地,扰动灵脉,于此处生灵无益。净化虽缓,却能化其戾气为清净,反哺此方水土,了结因果。” 五条悟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古旧的词汇,夸张地掏了掏耳朵,嘴角咧开一个充满玩味的笑容。 “因果?反哺?哈——”他几步凑到她面前,微微弯腰,那双苍蓝之瞳透过墨镜的上缘直视着她,充满了发现新玩具似的兴味。 “你这个人,从思想到做法,还真是个彻头彻尾的——老·古·董啊。” 他把最后三个字咬得格外清晰,带着毫不掩饰的调侃,仿佛就此为她盖棺定论。 少女那平静无波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清亮的眼眸里腾地燃起一小簇火苗。她倏地站起身,似乎想与这个出言不逊的白毛小子好好理论一番。 然而,就在她起身靠近他的瞬间,一股庞大、精纯却又无比霸道的负面气息扑面而来,比方才那只咒灵要浓郁千百倍,仿佛凝结了世间所有的恐惧与绝望,紧紧缠绕在少年周身。 她瞳孔微缩,脚步一顿,再次看向他时,眼神已从薄怒转为全然的警惕与审视。她下意识地后撤半步,摆出了一个防御的起手式,声音冷了下来: “你……周身怨念缠身,煞气冲天……你到底是什么人?” 她顿了顿,凭借自己在仙门所学的知识,给出了一个最可能的判断,语气笃定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邪修?” “邪修?” 五条悟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他从喉咙里滚出一声低笑,肩膀都微微耸动起来。 “哈……你这身古怪本事,是从哪个与世隔绝的山沟里学来的?”他夸张地摊了摊手,语气里充满了居高临下的“怜悯”和戏谑,“居然连这种常识都不知道?” 不等少女回答,他便用拇指随意地指了指自己,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腔调快速解释道:“听好了,我们这叫‘咒术师’,靠的就是驾驭这些负面情绪产生的咒力来祓除咒灵——也就是你口中的‘怨煞’。” “倒是你,”他话锋一转,目光如同审视一件新奇的咒具,毫不客气地上下扫视着她,“你身上这股既不是咒力,也闻着不像‘怨念’的干净力量……又是什么来头?”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直到少女因他无礼的打量而蹙起眉头,才仿佛刚想起来似的,慢悠悠地补上了那个至关重要的称呼,尾音上扬,带着十足的戏弄: “这位张口就冤枉好人的——古董小姐?” 少女被他这番歪理和轻佻的称呼一堵,心头火起。虽然感知不到对方的恶意,但这份傲慢实在令人恼火。 “不关你的事。”她冷声道,清亮的眸子里没有丝毫妥协,“一个随随便便站在别人身后、还满嘴怪话的家伙,没资格打听我的事。” “嘁,没劲。” 五条悟脸上的兴致瞬间褪去,像是失去了一个新奇的玩具。他撇了撇嘴,居然真的二话不说,双手往裤兜里一插,转身就走,丝毫没有拖泥带水。 他这副全然不把她放在眼里、来去自如的模样,比刚才的言语挑衅更让少女气结。她盯着那道高挑散漫的背影,忍不住压低声音忿忿道: “……无礼之徒!最好祈祷下次别再被我碰到……” 已经走到巷口的五条悟脚步未停,却清晰地发出一声短促的轻笑。他没有回头,只是随意地抬手挥了挥,算是告别,随即身影便融入了街角的阳光中,消失不见。 只留下少女独自站在原地,为自己那显然被听去了的碎碎念,脸颊微微发烫。 第2章 再遇 从那条令人火大的小巷回到家时。晚风并没能吹散她心头的烦闷,那个白毛混蛋嚣张的脸和“老古董”的称呼,在她脑子里循环了一路。 直到推开那栋藏于寻常街巷、却被邻里下意识疏远的屋宅木门,一股比室外更沁凉几分的、混合着线香与老旧木头气息的空气迎面拂来,才仿佛将那些糟心事暂时隔绝在外。” “我回来了。”她习惯性地对着空无一人的玄关说了一句。 话音刚落,走廊尽头一盏复古的纸灯无声地亮起,晕开一团暖黄的光晕。一个身着素雅襦裙、身形窈窕的半透明女性身影在光晕中缓缓凝聚,衣裙样式古拙,并非近代所有,广袖轻垂,裙裾如云,唯有过于苍白的肤色和周身萦绕的淡淡寒气,昭示着她非人的身份。 “欢迎回来。”被称为阿岩小姐的灵体微微颔首,声音柔和得像夜风,“您今日似乎……心绪不宁。” 少女踢掉鞋子,有些气闷地走进客厅,把自己摔进柔软的坐垫里。 “阿岩小姐,我今天遇到了一个非常、非常讨厌的家伙!” 她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那个白毛墨镜怪人如何在她净化完之后突然出声,如何大放厥词,又如何给她起了个“老古董”的绰号。 “……你听听!‘老古董’!哪有第一次见面就给女孩子起这种绰号的?”她端起阿岩小姐无声推来的热茶,气鼓鼓地喝了一大口,“而且他那身气息,霸道又混乱,居然还大言不惭地说是什么‘咒术师’……我看就是个走了歪门邪道的邪修!” 阿岩小姐安静地听着,掩唇轻笑,宽大的袖口随着动作如流云般拂过:“听您的描述,那位先生虽然无礼,但似乎……并没能让您真正感到畏惧呢。” “谁、谁怕他了!”少女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我只是……只是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是吗?”阿岩小姐的目光温柔而通透,仿佛看穿了一切,“可您回来这么久,生气的原因,似乎更多在于他给您的那个称呼,而非他力量中那污浊不祥的本质” 少女顿时语塞,脸颊微微发热,只好埋头猛喝茶。 阿岩小姐见状,不再深究,只是广袖微拂,望向窗外,轻声道:“能让您如此在意,想必是一位……非常特别的人吧。” “是特别讨厌!”少女立刻抬起头大声纠正。 阿岩小姐从善如流地点头,眼中闪过一抹狡黠的微光:“好吧,您说是便是。那么,下次若再遇见这位‘特别讨厌’的先生,不妨想办法让他付些咨询费,就当弥补您今日的精神损耗,补贴家用了。” 这个提议瞬间点亮了少女的眼睛。她摸着下巴,脸上的愠怒被一种找到方向的亮光所取代:“有道理!下次再遇见,非得想办法让他为‘老古董’这三个字付出点代价不可!” 她顿了顿,又觉得这样好像自己很期待再见到他似的,立刻别过脸,小声嘟囔了一句:“……谁想再看到那个白毛怪啊。” 阿岩小姐了然一笑,不再点破,只是身影飘忽地移到储物柜前看了看,温声说:“您明日若得空,可否去采购些调味品?家里的盐和酱油似乎不多了。” “没问题,交给我吧!”少女爽快答应,将这点小事记在心里。 翌日,少女推着购物车,正在货架间穿梭。就在一个拐角,她的车头“砰”地一声,结结实实地撞上了另一辆购物车。 “喂喂,走路不看路啊——”一个慵懒又熟悉的声音响起。 她抬头,正对上五条悟那双藏在墨镜后、写满了“真巧啊”的眼睛。他拖长了语调,目光扫过她车里寥寥几样的调味品和生活用品,嘴角勾起:“哦?原来是老古董小姐。采购个东西都这么……循规蹈矩?” 少女看着他那张灿烂得过分的笑脸,想到昨天的事,火气“噌”地就上来了:“比不上某个横冲直撞的‘大型污染源’!” 两人互瞪一眼,同时“哼”了一声,推着车各自掉头,不欢而散。 然而,命运的齿轮再次转动。当少女逛到甜品区,一眼就看到了那款据说每日限量、风靡全东京的奶油蛋糕卷,而货架上,赫然只剩下最后一份! 她心中一喜,刚要伸手,另一只修长的手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按在了包装盒上。 “看来,”五条悟的声音带着志在必得的笑意,“我们品味一致嘛,古董小姐。” “放手!这是我先看到的!” “哈?明明是我的手先碰到的。” 两人各执一词,谁都不肯松手,一场关于甜品归属权的“小声”争吵在冷柜前激烈展开。 “那个……”一个温和的声音打断了他们。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奶奶笑着指了指货架,“不用争啦,你们手里那份是展示用的样品空盒,正品刚刚已经被我买走啦。” 两人同时一愣,下意识地翻过手中的蛋糕盒——底部果然清晰地印着两个小字:「样本」。 空气瞬间凝固了。 所以,他们刚才为了一个空盒子,像两个傻瓜一样争了半天? 老奶奶看着他俩瞬间僵住的表情,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事情,脸上的笑意更深了:“看到你们这样,我就想起我年轻的时候,也总跟我家那口子为了最后一块点心争来争去呢。” 她这话一出,少女和五条悟都愣住了,随即几乎同时反应过来。 “谁跟他/她是那种关系!” 异口同声的否认脱口而出。两人对视一眼,又立刻嫌弃地别开脸。 老奶奶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仿佛看透了什么似的:“好好好,不是就不是。年轻人,感情好啊才吵吵闹闹呢。”她将手里的蛋糕卷往前递了递,“要不,这个给你们分着吃吧?算是奶奶请你们的。” “不用了!”x2 再次的异口同声。少女脸颊微红,不知是羞是气,抓起自己的购物车扭头就走。五条悟也“啧”了一声,推着他那座甜品山走向了另一个方向。 老奶奶看着他俩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慢悠悠地离开了。 少女推着车,还在为刚才被误认为和那个白毛怪是情侣而耿耿于怀,脸颊的热度都没完全消退。她闷头走到收银台前,正准备将商品放上传送带,一个购物车却蛮横地擦着她的车头,抢先一步卡在了前面。 “不好意思啦~” 那个阴魂不散的声音再次响起。 她抬头,果然看见五条悟正回过头,墨镜滑下鼻梁,露出那双满是戏谑的苍蓝色眼睛。他晃了晃指尖夹着的一张黑卡,语气轻快得令人火大: “我买的东西比较多,结起来很慢的。看你也不急,就让让我这个‘大型污染源’呗?毕竟,我们刚才可是‘感情很好’地吵了一架呢。” 他刻意加重了那四个字,精准地踩中了她的雷区。 少女看着他购物车里那座摇摇欲坠的“甜品山”,再看看自己车里那几样孤零零的调味品,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她捏着酱油瓶的手指微微收紧,脸上却挤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插队还这么多歪理,咒术师的脸皮厚度果然和咒力成正比吗?” “总比某些人连想要的小蛋糕都抢不到要强一点?” “你……!” 排在后面的人群开始投来好奇的目光。收银员看着这对容貌出众却在针锋相对的年轻人,露出了与老奶奶如出一辙的“我懂了”的微笑。 第3章 净化 少女深吸一口气,硬生生压下了到嘴边的话。她意识到,在这里跟他进行任何形式的争论,都只会让场面变得更难看,正中这个白毛怪的下怀。 于是,她不再看他,也不再说话,只是面无表情地站在自己的购物车后,用冰冷的沉默筑起一道墙,耐心地等待着。 然而,她低估了对方的无耻程度。 就在收银员开始为五条悟那堆积如山的甜品扫码时,他仿佛才想起什么似的,用指尖随意地敲了敲柜台,对收银员说道:“后面那些,”他头也没回地用拇指朝少女的购物车方向比了一下,“一起。” 他的语气是如此稀松平常,仿佛在说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收银员了然地点点头,顺手就将少女车里的盐和酱油拿来扫描。 一股被强行施舍的屈辱感瞬间烧红了她的脸颊——这算什么?她确实想过要他付出代价,但绝不是以这种自己完全被动的方式! “等等!我的东西我自己——”少女的抗议脱口而出,伸手想去阻拦,然而收银员的动作更快,扫描枪已然“嘀”一声扫过了她商品的条码。 五条悟这才微微侧过头,墨镜沿着鼻梁滑下一点点,露出那双仿佛能将人看穿的苍蓝色眼睛。他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话,唇角大幅度地扬起,用一种近乎哄小孩的、甜腻又欠揍的语调说:“别这么小气嘛~就当我为‘抢’了你的空盒子……赔罪咯?” 他将“抢”这个字咬得格外清晰,带着明目张胆的调侃。 他这话音刚落,身后排队的人群中传来几声看热闹的轻笑。对于旁观者而言,这两个容貌出众的年轻人你一言我一语地针锋相对,本身就比乏味的排队要有趣得多。收银员也笑着加快了动作,显然很乐于见到这出小闹剧。 “你……!”少女的脸颊“唰”地一下红了,这次纯粹是气的。她意识到自己成了众人眼中的“乐子”,而这种处境完全拜眼前这个白毛所赐。 她捏着购物袋的手指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只能眼睁睁看着交易完成,感觉自己像一只掉进蜘蛛网的飞虫,被这家伙用无耻和周围人的目光牢牢捆住。 五条悟拎起自己那巨大的袋子,拿起收银台上的黑卡,同时变戏法似的从袋子里掏出一个冰淇淋,撕开了包装。他回头,对上她羞愤交加的视线,嘴角勾起一个胜利的、极其欠揍的弧度。 “不用谢,老古董。” 说完,他心情大好地舔着冰淇淋,径直走出了超市。 少女几乎是抢过已经结完账的物品,在那些让她浑身不自在的视线和笑声中,低头冲出了超市大门。 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那个高挑的白发身影正懒洋洋地倚在墙边,好整以暇地等着她,仿佛早就料到她一定会追出来,手里的冰淇淋已经吃掉了一半。 少女径直冲到他面前,因急促的奔跑而微微喘息,那双明亮的眼睛里燃着显而易见的怒火。她甚至来不及停下,握着购物袋的手就用力朝他胳膊上捶了一下——当然,对于五条悟来说,这力道跟猫挠差不多。 “谁要你多管闲事!” 五条悟被她这意料之外的身体接触弄得眉梢一挑,非但没躲,反而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他慢条斯理地舔掉唇边最后一点奶油,墨镜后的眼睛弯起,带着洞悉一切的笑意扫过她因生气而格外生动的脸。 “哇哦,古董小姐不仅思想古老,连表达感谢的方式都这么……复古?”他晃了晃手里吃到一半的冰淇淋,墨镜后的目光饶有兴致地扫过她周身。有意思,他品了品那愈发纯粹的力量质感,生起气来,反而更剔透了。 看着她又羞又怒、恨不得再给他一下的样子,他像是忽然抓住了什么把柄,舌尖舔掉唇边最后一点甜腻,笑容变得极具侵略性。 “不过,看在你这么‘积极主动’表达认可的份上……”他将“积极主动”四个字咬得格外清晰,硬生生把她那记猫挠似的攻击曲解成了某种“投资意向书”,“行吧,这笔投资我追加了。毕竟——像你这样‘成分单一’的潜力股,在咒术界可是打着灯笼都难找。” “你——!”她简直要被他这套强盗逻辑气晕,搜肠刮肚地想找出最有力的词来反驳,“你这是强词夺理!根本就不是……” “嗯?不是什么?”他立刻打断,墨镜滑下鼻梁,那双苍蓝的眼睛无辜又狡黠地眨着,“难道你刚才不是‘主动’碰了我?” 她张了张嘴,却发现任何解释在他这套被精心扭曲的逻辑面前都苍白无力,反而会越描越黑。这认知让她胸口堵着的那口气彻底凝固,上不来也下不去。她捏紧了拳头,几乎能听到自己理智绷紧的声音,最终只是狠狠剜了他一眼——跟这种人讲道理纯属自取其辱。 她抱着购物袋,头也不回地扎进了与那白毛怪相反的方向,心下愤愤:“强词夺理!歪曲事实!最好有点业果,立刻缠上他,让他走路都绊一脚!” 她只顾着生气,几乎是跺着脚往前冲,刚赌气般拐过一个街角。一股微弱但清晰的怨念波动就撞进了她的感知——那是一个滞留在街角、因执念而无法离去的地缚灵,正散发着悲伤的气息。 除灵净秽是她的本能。她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改变了方向,追踪着那股怨念,穿过一条僻静的小巷。 就在她全神贯注地感知怨灵方位时,一个慵懒又熟悉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喂喂,我说——这么执着地跟了我三条街,原来古董小姐还有这种爱好?” 少女猛地抬头,瞪了不知何时坐在矮墙上的五条悟一眼:“少自作多情!我是感知到了怨灵!” 她不再理会他,快步走到街角。那里蜷缩着一个半透明的、穿着旧式校服的女学生灵体。与寻常怨灵不同,她周身没有怨恨的黑雾,而是缠绕着一种灰白色的、充满焦虑与担忧的气息。她一次次地试图向虚空中的行人伸出手,嘴唇无声地翕动着,仿佛在发出警告。 少女的神色瞬间变得专注而平和,双手掐诀,周身泛起柔和而纯净的灵光,低声吟诵起安魂的咒文。那光芒如同暖阳下的溪流,缓缓包裹住哀怨的灵体。 五条悟原本戏谑的笑容不知不觉消失了,他靠在墙边,默然地看着。他能“看”到,这并非由世间负面情绪沉淀而成的咒灵,而是某个特定个体强烈执念的显化,是一段即将固化的“残响”。 在那温暖光晕的洗涤下,灵体周身灰白的气息渐渐消散,变得晶莹、透彻。她缓缓抬起头,脸上不再是焦虑,而是一种如释重负的平静。 少女迎着她清澈的目光,轻声告知:“你牵挂的那条巷道已经彻底修复了。你已经完成了你的守护,再也没有人会在那里受伤了。” 女学生的灵体微微一颤,她转头望向那条小巷的方向,眼中仿佛看到了坚固的新围栏和安然通行的路人。她脸上露出了一个无比安心、纯粹的笑容,随后化作无数闪烁着微光的晶莹颗粒,如同无数声无声的“谢谢”,缓缓升腾,最终消散在午后的空气中。 整个小巷落针可闻。 五条悟不知何时又掏出一颗糖,拆开包装扔进嘴里。 “真走运。”他冷不丁地开口。 在少女投来疑惑的目光时,他用下巴指了指灵体刚才所在的位置,语气懒散得像在评论天气: “再晚几个月,等‘担心’发霉变味儿,就得一脚踩碎了。” “……现在这样,倒是省事。” 少女白了他一眼,连半个字都懒得再跟他理论,抱着购物袋转身就走。 五条悟站在原地,没有立刻跟上去。他望着少女的背影消失在巷口,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净化术式带来的、与咒力截然不同的纯净气息。他抬手推了推墨镜,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声念叨了一句: “那双眼睛……看到的世界,好像确实和我的不太一样。” 巷口的风轻轻拂过,卷起几片落叶,也带走了最后一缕异样的气息。都市的喧嚣重新将小巷包裹,仿佛刚才那静谧而震撼的一幕从未发生。 唯有这句话,无声地融化在东京午后的风里。 第4章 倾诉 推开那扇熟悉的木门,比室外更沁凉几分的空气迎面拂来,却未能像往常一样彻底抚平少女心头的烦乱。 “我回来了。”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走廊尽头,暖黄的纸灯无声亮起。阿岩小姐半透明的身影在光晕中缓缓凝聚,她依旧是那副温婉的模样,周身萦绕着淡淡的寒气。“欢迎回来。”她轻声说道,目光在少女脸上一转,便了然道,“您今日似乎……心绪比昨日更加不宁。” 少女踢掉鞋子,把自己摔进客厅柔软的坐垫里,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阿岩小姐,我又遇到那个白毛怪了!” 她开始讲述,从超市收银台前被他用钱和歪理“羞辱”,到街头对峙时他的那套强盗逻辑,最后,她说到了那个地缚灵,以及五条悟在净化完成后,那句懒散的“省事”的评价。 “……你听听!好像我做的事情,就只是为了给他省事一样!”她气闷地端起阿岩小姐推来的热茶,喝了一大口。 阿岩小姐安静地听着,直到她说完,才掩唇轻笑:“听您的描述,这位白发的咒术师先生,虽然言行无状,但似乎……拥有着非常理所能衡量的力量与洞察力呢。” “力量?就是那股霸道又混乱的气息吗?”少女皱了皱眉。 “那并非混乱,是另一种极致的‘纯粹’,充满了‘破坏’与‘否定’的意味。”阿岩小姐轻声纠正,她的目光变得有些悠远,仿佛在感应着什么无形的存在。 “随小姐来到此地虽才几日,但妾身已能感知到此方天地规则的不同。”她将一杯新斟的温茶推至少女面前,声音温和,继续为少女梳理这个陌生的体系,“观其能量流转与生灭的方式,与我们故乡所见,全然是另一番模样。此世有一种名为‘咒术师’的存在,他们驾驭的,正是由世人负面情绪凝聚的‘咒力’。” 她顿了顿,用那通透的目光看着少女。 “以此世的眼光看来,似妾身这般,因缘凝聚、保有心神的存在,或许已被归为需要被‘处理’的异类。而咒术师们通常面对的‘咒灵’,多是由世间弥漫的、无数人的恐惧、愤怒与怨恨沉淀、发酵而成,故而更加污秽、狂暴,没有理智,唯有破坏的本能;即便少数如我一般拥有心智者,其核心也往往被纯粹的恶意与负面情感所浸透,与此世生灵天然对立。也因此,他们的手段,往往追求极致的效率与毁灭。” 少女若有所思:“所以,他才会觉得我的方式……是‘多此一举’?” “理念不同罢了。”阿岩小姐温柔地看着她,“您的道,是给予尊严与解脱。他们的术,是……清除隐患。并无绝对的对错,只是……”她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慎重,“在这个以‘祓除’为准则的世界里,您的‘净化’与妾身这般‘异常’的存在,本身就可能被视为需要被‘处理’的对象。” 少女微微一怔,抬起头。 阿岩小姐迎着她的目光,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无奈:“若按此世的规则与能量标准,妾身这身由纯阴之体淬炼又蒙您净化稳固的灵体,所能调动的力量……恐怕,会被他们划分为最危险的那一列——或可称之为‘特级’。” “特级……?”少女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本身就带着一种不祥的重量。 “是的。那意味着一旦被察觉,便是无尽的麻烦。”阿岩小姐的声音依旧柔和,却带着提醒的意味,“而您,作为与妾身共存并能施展‘净化’之术的术师,也必将被卷入漩涡中心。” 房间里陷入一片沉寂。窗外的夜色浓重,仿佛有无形的压力透过窗纸渗透进来。 就在这时,阿岩小姐仿佛感应到了什么,纤细的眉尖微蹙,又缓缓松开,她看向少女,语气带着一丝更深的了然: “而且……方才您归来时,身上沾染的那位先生的力量痕迹,与妾身曾在此地‘听’到的、关于此世力量顶点的一些模糊描述……颇为吻合。那份独一无二的咒力质感,与传说中的‘无下限术式’如出一辙;再加上您提及的,他那头醒目的白发与那双独特的苍天之瞳……” 她的声音温和而笃定,仿佛已亲眼见证:“若此间信息无误,那么根据您的描述,那位白发咒术师先生的身份便再无他解——正是咒术界御三家之一、五条家既定无疑的下一任家主,被公认立于顶点的‘最强’,五条悟。”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把少女直接从坐垫上“炸”得跳了起来! “什么?!那个白毛怪?!他是……未来家主?!还是什么‘最强’?!”她眼睛瞪得溜圆,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刚才的沉重瞬间被这个过于惊人的消息冲散了大半。 她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五条悟那副吊儿郎当、抢她蛋糕、还乱给她起外号的恶劣行径,怎么也无法将他和“未来家主”、“最强战力”这种词语画上等号。 “就他?!那个幼稚鬼?!未来家主?!‘最强’?!”她指着门口的方向,声音都拔高了一点,仿佛急于向阿岩小姐求证这消息的荒谬性。 阿岩小姐看着自家小姐这副几乎要炸毛的样子,无奈又宠溺地点点头:“恐怕……是的。”她略作沉吟,声音轻柔却带着一丝提醒的意味,“而且,以那位先生的能力,恐怕在他初次踏足此地方圆之内时,你我存在的特殊性,他便已了然于心了。” 得到确认,少女在原地愣了几秒,脸上的震惊慢慢转化为一种混合着恼怒和被愚弄的羞愤。她猛地跺了跺脚: “啊啊啊!怪不得!怪不得他一副什么都知道的臭屁样子!原来从一开始就在看我们笑话!”她想起五条悟那句“省事”的评价,现在品出别的味道了——那家伙是不是连她费力净化地缚灵的样子,都觉得像在看戏? 但紧接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儿猛地窜了上来。冰凉的危机感是有的,可更多的是一种被挑衅后燃起的斗志。 “特级怎么了?顶点又怎么了?”她双手叉腰,明亮的眼睛里像是燃起了两簇小火苗,对着空气(仿佛五条悟就在那里)宣言,“他知道了又没动手,不就是还在观望吗?看什么看!阿岩小姐是我重要的家人,谁想动你,先过我这关!” 她立刻转身,开始在房间里快速踱步,一边走一边用手指点着下巴,嘴里念念有词,但这次不再是深沉的谋算,而是带着点摩拳擦掌的兴奋: “结界!对,明天就开始加固!要加那种带反弹的,让他再敢随便‘看’!” “护身符也要做新的!嗯……最好能做点好玩的小玩意,下次他再敢突然出现,先让他尝尝厉害!” 她的思路活跃起来,甚至开始脑补五条悟被她的新结界或者小道具捉弄到的场景,嘴角忍不住勾起一丝带着点小恶魔意味的笑容。 “还有!”她突然停下脚步,看向阿岩小姐,眼睛亮晶晶的,“我们得搞清楚,那个白毛顶点在那边到底有多少仇家?他到底想干嘛?” 她的想法很直接:知道他的弱点,才能更好地保护自己和阿岩。如果能找到机会,说不定还能跟他“谈笔生意”,或者……找点乐子? “哼,‘投资’我是吧?”少女抱起手臂,哼了一声,脸上露出了一个混合着狡黠和认真的表情,“让他等着瞧!看谁先忍不住来‘投资’谁!” 话音落下的当夜,少女便行动了起来。 那股被五条悟激起的、混合着好胜与些许不安的情绪,化为了无穷的动力。她几乎是一夜未眠,翻箱倒柜地找出各种材料,脑海里反复推演着结界节点的布置,直到天边已泛起鱼肚白,一个在她看来足以让那白毛怪大吃一惊的「七星迷踪阵」蓝图,终于在她心中清晰起来,嘴角也勾起了一丝带着困倦却十足得意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