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的觉醒【双重生】》 第1章 重逢 昌平五十八年,十月廿六。 与华衍的魂魄一同回到丹山的,还有一具形如槁木的女尸。 他抱着尸体,跪在师父脚下,一次又一次磕头,求他帮忙。师父哀叹一声,问他:“如果这一切真的可以重来,你又希望如何?” 华衍的手穿过女尸的脸庞,几次捞空。 他不记得自己这轻飘飘的形态是如何将她风干的身体带回丹山的,只记得她奋不顾身跑去西沙边境寻他,被流窜至此的北部族抓住,吊在一棵枯树上,被风、被太阳一点一点夺走生命和容颜。而他,只能以魂魄的形式干看着她受尽折磨,最后变成如那棵吊着她的枯树一般,干皱、枯朽。 他明明将她送出南灵很远很远,让她不要再回来的,她为什么不听话?他如此自责又愧疚,在回来的路上不止一次设想过,如果那时不曾接近于她,不曾动心于她,不曾教她反抗,那么她的生命会在那座寂寞空旷的宫闱之中得以延续。 终是他失策了,久居深山的仙人,喜爱陶冶心性,对世间一草一木都抱有敬畏和怜爱,怎懂宫墙之内的尔虞我诈,又怎知皇室亲情在权利的争斗下有多不值得一提。他败了,败给人心诡谲,败给自己的清正和托大,弄丢了自己的生命,也终结了她的一生。 他想了想,凄然答道:“希望她可以忘记前世的悲剧,重新掌握自己的命运;希望她恨我厌我亦或弃我,而非钟情于我;希望......这一切因果尽加我身。” 这一天,丹山下起了朦胧的细雨,山谷中猿悲鹤怨,茹泣吞悲。 第一章 重逢 时光轮转后的昌平五十六年,十月初三,依旧凄风苦雨。 太卜署大火一事平息后不久,南灵帝王突发重病,消息前脚传入芳华殿,后脚宣读诏令的内侍就来了,殿内上下无不跪地听诏。 “孤承王位五十六栽,忧国恤民,夙夜匪懈。然,今秋恶疾骤发,寻医问诊,见效甚微,太卜占曰:逢岁运相冲,需至亲王女至仙山祈福化之,一可保王身体之康健,二可保江山社稷之稳固。 膝下三子静宁公主,婉婉有仪,孝思不匮,即日起,赴南灵丹山清修,馨香祷祝,日夜祈福,承天之佑。钦此。” 直到内侍离开,手握诏令的齐子宁都还震愕着。 雨打窗棱的声响惊回游移的思绪,她当即冲入雨中。 阿绣惊呼:“殿下,您要去哪里?” 这场冷雨一连下了好几日,眼下似乎来的更猛了,凄凄然扑在人的脸上,溜进眼睛里泛起阵阵酸涩。 齐子宁抹了把脸,拐进重重朱门之中,一路奔袭,终于见到重兵把守的锦麟殿。 她迫不及待跨过朱门,把守侍卫猝然拔刀,阻了去路。 “你们让开,我要进去见父皇。” “殿下,陛下有令,今夜任何人都不得靠近锦麟殿,还望殿下莫要为难我等。” 任何人?齐子宁怀疑自己听错了。 平日里最是慈爱的父皇,在病重时竟不允许王子们进殿探上一眼? 她不信。 侍卫手中的佩刀在雨夜里闪着寒冷的光,折射进齐子宁的双目里,她忽地夺过刀,指着侍卫道:“我乃南灵国的公主,面见的是自己的父皇,你们胆敢再阻拦?” 侍卫被齐子宁和刀逼得步步后退。正束手无策时,殿门霍地拉开,伴随着一道年轻的、愠怒的声音,直击齐子宁的心房。 “子宁,你在做什么?” 望着殿门前高大,面带威仪之人,齐子宁手中刀铛声跌地。 不是命令所有人都不准靠近锦麟殿吗?为什么大皇兄就可以? 雨浇的人浑身湿冷,连带着一颗鲜活滚烫的心也渐渐寒了下去。 齐子宁泪如雨下。 “原来大皇兄在啊。”雨水悄然冲走脸上的泪,她佯装镇定问,“父皇的病情如何了?” “子宁,诏令早就下了,你为何还不启程赶往丹山祈福驱疫?在这里胡闹什么?” 面对大皇兄的质问,齐子宁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无措愣在淫雨之中,哽声解释:“我只是想要看看父皇。” 台阶之上的人无动于衷,只居高临下审视着她,目光冷的像一把刀子。 她扑通跪下:“求皇兄,让我看一眼父皇。” “子宁,你当即刻赶往丹山。” “我说,我要看一眼父皇。”齐子宁抬眼,固执地与之对视着,抗争着,“我每日都与父皇共进午膳,从未察觉,也未听他说过身体不适,为什么偏偏今日太卜署大火,偏偏王公大臣们从两仪殿离开不久,他就病重了?”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齐子宁起身,踩上台阶,目光却盯着灯火通明的锦麟殿,试图寻找父皇的身影,“他们为什么突然进宫面见父皇?父皇究竟因何而病?太医是如何说的?为什么你可以进殿我却不可以?你是不是想趁机谋划什么?” 啪—— 檐下灯笼在风雨中摇颤,光线忽明忽暗时,一声怒吼撕开寂夜雨幕: “齐子宁,你放肆!” 滚落台阶的齐子宁捂着脸,不甘地问:“为何不让我进殿?你都可以,我为什么不可以?” 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再一次忍着怒火提醒她:“你该启程去丹山了。齐子宁,你晚一刻,父皇的病就重一分,平日里他宠你、疼你,你忍心他缠绵病榻吗?” 字字句句,不轻不重,却精准敲击在齐子宁的心弦上。她如梦初醒,坐在积水中愧疚不已。 阿绣终于赶到,撑着伞忙将人给搀起,小声劝道:“殿下,我们快些出发吧。” 齐子宁像个木头桩子似的被带出锦麟宫的前庭,迈过那道朱门时,她回头,大皇兄如一尊不可撼动的神像伫立在檐下,殿内透出的灯火将他映的威风凛凛。 她突然生出一种错觉,一种与皇兄不相识的错觉。 临走前,有个小内侍前来寻阿绣,齐子宁一眼便认出那是大皇兄的贴身侍奉。他小心给阿绣交代了些什么,阿绣回来时神色惶惶,险些在登马车时踩空。 “阿绣,他给你说了些什么?” 马车行驶出宫门,阿绣跟着摇头:“没什么,就是大殿下让奴婢好好照料您。” “是吗?”齐子宁总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 心中的愁绪跟着这场不止歇的雨延续到了丹山脚下,齐子宁揭开半角帘子,山中青、黄、红三色在薄雾里若隐若现,多愁善感的秋雨打在叶子上,响在人耳畔,叫人思绪无边又想要好眠一场。 “阿绣,这丹山住的都是些什么人?”齐子宁郁郁出声。 “自然是仙人呐。”阿绣眼中满是钦仰,“丹山是南灵境内的仙山,山上住的是庇佑南灵国,守护国运的仙人。” “庇佑南灵国的仙人吗?” 说话间,马车突然停顿。阿绣掀开帘子看了片刻又缩回来,面露吝色:“殿下,前方的路太窄了,马车过不去。” 齐子宁顿了稍许,拨帘下车。 刚落地,一条狭窄的石阶路赫然铺展在眼前,尽头隐匿在缓慢流动的雨雾中。 这是要让她走上去了? 也罢,如果这样够显诚意的话。 方要迈腿,只听身后咚地一声闷响,齐子宁回头看去,是阿绣跪在地上。 “阿绣,你这是做什么?” “殿下,对不起,奴婢只能陪您到这里了。”说罢,她向齐子宁磕了三个头,再起来时,马车已经在调转方向,护送的队伍也随着她的后退有序转身。 “什么意思?”齐子宁一把扯住阿绣,飞快扫了眼准备撤离的护送队,逼问道,“阿绣,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阿绣急的直哭,却死咬着嘴唇不答话。 齐子宁将她看了又看,终于明白那里不对劲了。 这一切都得从昨夜太卜署那场突如其来的大火说起。有宫人传那场大火烧的十分妖异,连瓢泼大雨都没能将其熄灭,整整烧了一个时辰才堪堪被控制住。太卜令死里逃生,连身上的烧伤都来不及治就疯了似的扎入两仪殿,没多久,整个南灵国的肱骨大臣和两位皇子渐次涌入殿中,直到一个时辰后才散去。 齐子宁不知那场大火是不是真如传言所说那般离奇,也不知那一个时辰里两仪殿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大臣们走后,父皇突然就病了,还封锁锦麟宫,独独不让她靠近,这本就蹊跷。 眼下阿绣又来这么一出,便越是证明这内里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这秘密还尤其不能让她知道。 可她齐子宁偏生反骨,越是避着她,她就越是要弄个明白。 她扯过阿绣,再次逼问:“是大殿下下令让你把我丢在这里的,对吗?他还对你下了哪些命令,你都告诉我。” 阿绣含着泪摇头:“殿下,奴婢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他是不是威胁你了?你告诉我,我可以帮你的。” “殿下,求您别问了。”阿绣猛地推开她,转身跑入护送队伍中。 齐子宁追上去,脚下突然一滑,整个人摔进烂泥里。她抬起头,歇斯底里喊道:“阿绣,你给我回来。” 可是阿绣没有回头,护送的队伍里也没有一人为她回头。 齐子宁想不明白,疼爱她的父皇为什么不愿意与她见一面?爱护她的皇兄为何突然变得冷漠无情?来仙山祈福到底是真的还是他们为她编织的一场谎言? 她不甘这就样被遗弃,她要回去,要向他们问个清楚。 她从泥淖中挣扎着爬起来,跌跌撞撞迈入下山路。 山路湿滑,才走几步就又摔倒,她泡在泥水中,愤怒嘶吼着,全然没了往日光鲜模样。也是直至此刻她才恍然明白,原来过去的十七年里,她的路是被人铺的平平展展的,是有人搀扶着走的,从未跌倒过。所以,一个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人,突然失去了“要”的资格,便显得与普通人无异了。 齐子宁艰难起身,在丹山的冷雨中摇摇晃晃笑出声。眼泪顺着脸上的泥浆滑落进嘴里,她第一次尝到苦涩的滋味,原来这么难以下咽。 “想要把我困在这里,我偏不让你们如愿。”她铁了心要与这天和人争个输赢。 下山路近在眼前,护送队伍也刚走不久,若快一些,定是能够赶上的。她忙拔腿,出来的却是穿着罗袜的脚,而那双做工精美,整个南灵独一无二的绣鞋紧紧陷在泥坑里,面目全非,再观自己全身,脏污不堪。 齐子宁差点崩溃,却拼命忍住眼泪。 她站在那条烂路中左右相看,终于在崖壁前看到一根木棍。 握住木棍的时候,齐子宁有种抓住希望的感觉,她踮着脚,拄着棍,一摇一晃,拖泥带水朝下山路而去。 “殿下这是要去哪里?” 清越的声调突然在山间响起,齐子宁愕然回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重逢 第2章 拜师 在细密的雨丝之中,有道白衣翩然舞动着,而一把描着丹枫的白伞似是刻意向前倾了几分,刚好挡住来人的面容。 齐子宁警惕问道:“你是谁?” 来人回答:“自是来接殿下上山的人。” “我不去。”齐子宁扭头,继续下山。 “殿下跟前只有上山的路,没有下山的路,确定还要继续吗?” 话音刚落,山中雾色忽浓郁起来,那条漫长的下山路竟在顷刻间化作白茫茫一片。 齐子宁诧异无比,惶悚之际向前伸脚探了探,察觉方才还软烂的路现下却空空荡荡的了,一股像是从深渊爬起来的寒气钻入脚底,懔的她忙往后退去,滑倒在石阶前那人的伞下。 “往前是万丈深渊,往后方是退路,殿下还是随我一道上山吧。” 她回头,白伞蓦然一转,水珠洒了她满身,寒风四起。 齐子宁打了个寒颤,拢拢湿透的衣衫回头看去,那茫茫白雾竟快蔓延到脚下了。 她抬手擦了脸上的雨水,追随那道清隽的背影,拾阶而上。 前路迷茫,后路尽断,齐子宁数着湿润的石阶,不知明日该如何过活。 半个时辰后,她实在累了,可撑伞的人不但没有停下来关心她,步调反而更加轻快。 齐子宁不悦。 “到底还要走多久?” “快了。” 山中雾气大,时不时有奇怪的声音传来,齐子宁有些惧怕,便卯足力气继续上山。 终于,雾气越来越稀薄,隐约显现出石阶路的尽头,天光也从那里倾泻而出,将幽静的竹林照的生了暖意。 齐子宁听到一阵嬉闹声。 直到跨进那道以竹子生成的天然拱形门时,好奇的目光接二连三落到她身上。 都说丹山是仙人的居所,理当清幽雅静,却没想住了这么多人。齐子宁穿过那些打量的目光,听到前方的人说:“带她去换身干衣裳。” 有两个装束一样的年轻女子上前,一左一右握住她的手腕往前方带去。 进了间居室,门突然关上,齐子宁吓了一跳,当即要推门而出。两个女子却将她拉回,按坐在镜前,将发间装饰一一取下,随后剥去外衣,把她带去浴桶前。 水面冒着热气,直往齐子宁身上扑,她迫不及待解开衣衫,将身子没入浴桶之中,温水缓慢扑打在身子上,仿佛回到了烧着天炭的芳华殿中,当真舒服极了。 半盏茶的功夫后,水温渐褪,齐子宁看见架子上搭着件新衣裳,看起来跟这里人穿的一样。她打心底里嫌弃这些朴素的衣衫,却又没得选,只能凑合着穿上。 坐到镜前,她将金钗玉饰重新簪好,端详了好一番才推门出去,却整个人都愣住了。 外头来了好多人,见到她这模样后噗嗤大笑,指着她发间繁复贵重的饰物和端庄的仪态说:“她那样好奇怪啊。” 声音刺耳,齐子宁却直接无视,问众人:“焚香祈福之地在哪里?” 嘲笑声沸腾不止,齐子宁始终挺直背脊,目光淡淡扫过在场每一个对她指指点点的人。 一群无礼的山野粗人。 末了,有个挽着髻,长相清秀的小生前来,给齐子宁引路。 齐子宁跟着小生路过好几幢屋子,又拐进一条小迳,有琴声悠然传来。 宫中有乐师,常常击罄拨弦,耳濡目染久了她便也能听出几分好坏。这道琴声古韵十足,细细品来,似乎能从其中察出些遗憾的意味,像是这弹奏之人不慎表露的心迹。 齐子宁有些好奇了。 进入一间叫“问心阁”的屋子后,小生突然消失不见,齐子宁惶惶不安,裹足不前。 “既入山门,当以修心修身为主,何故还要戴着那些累赘之物?”苍老的声音从一道山水屏后传出,与袅袅琴音着实不搭。 齐子宁循声而观,只见半透的屏风后隐约盘坐着一个人,瞧不清面容,但应该就是声音的主人。 还不待她出声,两名女子走进,直接摘取她头上的金钗。 齐子宁护着头往后退去,厉声道:“你们放肆。” 两女子似乎并不惧她,欲继续摘钗,却被她好一通训斥:“你们可知我是何人,就敢上前动手动脚,小心我治你们一个大不敬之罪。” 琴声戛然而止,苍老之声再度响起:“丹山没有公主,只有清修的弟子。” “我是以公主的身份进山为父皇祈福的,不是来做谁弟子的。” “子宁。”老者自顾念着,后又叹道,“是个好名字,但不适合丹山。上善若水,你往后就叫善水吧。” 被遗弃的怨气本就未消,现下又被人无礼夺走姓名和身份,齐子宁勃然大怒,不顾礼仪规矩的约束,一把掀倒旁的小几,警告他:“我叫齐子宁,南灵国王室之女,金尊玉贵,岂容你们这些故弄玄虚的山野之人随意摆布。” 沉重的叹息自屏风后跃出,随之两名女弟子又上前摘她的发饰。两人合力,一个将她钳制住,一个迅速摘完所谓的累赘之物,以一把红火烧之殆尽。 余火晃动了两下彻底熄灭,齐子宁无力跪卧在地,盯着那滩灰烬暗自咬牙。 她发誓,有朝一日,一定要把今日所受委屈尽数奉还给他们。 “从今日起,你就是我丹山子座下关门弟子。山中无甲子,你初到或有诸多不适应,但你的师兄师姐们都是一群有趣的人,会帮助你的,你好生在这里修心养性吧。” “我才不要做谁的弟子。”齐子宁抓起小几上的杯子朝屏风砸去,“我要回王宫。” “来的第一日就目无师长,罚你去静室面壁思过。” 重新听到那道清越的声调,齐子宁忽然驻足。回头望去,屏风后不知何时多了个抱琴而立的人,隔着朦朦胧胧的山水画将她盯看着。 可那又怎样?她就是要离开这个鬼地方。 刚至门口,便被截住,还是方才那两名女子,一左一右夹击,将她往静室的方向带。 齐子宁挣扎道:“休要碰我,我没错,才不去什么静室面壁思过,我要回家。” ...... 直到这阵吵闹声彻底没了,丹山子才缓缓开口:“她今日才上山,你就罚她,当真是不想给自己留余地吗?” 半透的屏风内,华衍垂首静默了稍许,笃定道:“不留。” * 齐子宁被丢进静室,门顷刻便锁死,无论她怎么叫喊都没人回应,她气到在室内打转,想要寻些坚固之物砸破那门窗,岂料屋子里干干净净,只余了张焊死的窄案供残烛伫立、燃烧。 她瞪着那半截蜡烛,突然有种可笑的,感同身受的错觉。一支蜡烛都尚有支撑,而自己呢,被哄骗至丹山,无依无靠,任人欺负。 还不如那半截蜡烛呢。 脚尖勾出案几底下的破旧蒲团,她破罐子破摔坐下,心道:关我又怎样?我才不会思过呢。 夜半时分,她倚着桌腿就快要睡着,昏黄的烛光映出窗外半道黑影,静静的,一动不动。 齐子宁骤然睁眼,睡意全无。 她起身行至窗前,方要开口质问,那影子忽地闪走,留她一脸茫然。 翌日一早,睡意尚浓,静室的门吱呀推开,两名女弟子叫醒齐子宁,一人塞给她一个馒头,一人塞给她一把扫帚。其中一女趾高气扬道:“赶紧吃,吃完随我们一同去打扫庭院。” 齐子宁懵了片刻,握着馒头的手悄然紧扣,最终将扫帚丢回到那个凶巴巴的女弟子怀中:“我不去。” “丹山规矩,不对任何人破例。”二人上前捉住齐子宁就往外头拖拽。 齐子宁一巴掌甩出去,指甲不慎划伤一人的脖子,随后便听到刺耳的尖叫和外头扑翅而飞的鸟鸣。 “你竟敢打我?” “是你先对我动手动脚的。” 话音还没全落呢,二人就扭打成一团,另一人见势不妙,当即冲出去,没过多久就来了一大帮子人,其中为首之人便是昨日引齐子宁去问心阁的小生——思朗。 思朗上前分开二人,轻言细语说道:“都是同门,自该相互照应。” 随后转头对那名女弟子道:“她初入丹山,你作为师姐该以身作则。” 思朗口中的“师姐”名唤拂衣,在诸多弟子中年岁较长,又早入师门,大家便称她一声大师姐。 拂衣撇开脸上的乱发,不服道:“她都不承认自己是师父的弟子,我凭何该用丹山的礼数待她?” “无论她是不是我们的师妹,丹山的待客之道也绝不该是你方才所为。”思朗显然有些怫然,正色道,“小师妹自有师父和师兄亲自教导,我们作为同门,首先要做的便是带小师妹尽早熟悉丹山的生活和规矩,而非见貌辨色,越俎代庖。” 拂衣哑口无言,瞪向齐子宁,神色中显有不服之意。齐子宁亦不服输,冷眼睨了回去。 思朗无奈摇摇头,捡起地上扫帚双手呈至齐子宁跟前:“小师妹,丹山日子清简,琐碎事务无人代劳,你初入师门,便先从最简单的打扫落叶开始学起吧。” 齐子宁难以置信看向思朗,思及他还算客气有礼,便不情不愿拿起扫帚,跟着拂衣去了。 丹山的屋子错落有致,古朴淡雅,各有妙用。拂衣领着齐子宁先来到学堂,学堂今日不讲课,这院子里便只有二人在此大眼瞪小眼。 拂衣指着齐子宁脚下的落叶道:“这些,半个时辰内必须打扫干净。” 齐子宁松手,扫帚啪嗒倒地,拂衣骇了一跳,斥道:“来都来了,还想撂挑子不成?把扫帚给我捡起来。” “不捡。” “你——你到底捡不捡?”说罢,拂衣开始挽袖子。 正当第二场战役即将打响时,一名女弟子匆匆跑来,将手中圆鼓鼓的小瓷瓶子交给拂衣,并道:“大师兄知晓师姐今日受了伤,这伤药是他特意让我送来的。” 拂衣握着药十分感动,不再搭理齐子宁,与送药的师妹窃窃私语起来。 齐子宁顺着女弟子来的方向看去,那人在檐下刚好转身,只余一道峻拔的背影,缓缓前行。 原来他就是众弟子口中的大师兄啊,这么体贴,可不像昨日罚她时那般冷漠无情。 一旁的拂衣正让师妹给她擦伤药,药膏来回揉擦,伤痕都瞧不见了,齐子宁没眼看,又忽然心生怨意,暗道:“矫情。” 第3章 反调 丹山子一早便觉出今日天气甚好,让华衍一定要陪自己去溪边煮茶论道,华衍很守时,刚至晌午就搬着茶具到溪边准备了。 午后暖阳横洒水面,粼粼波光如繁星点缀。华衍正勾着腰取水,丹山子不知何时已落座,瞧着他认真的模样突然发问:“你对她的态度是不是有些过了?她本就是天潢贵胄,有脾气实属正常,更何况她并没有做错什么,你实在没有必要较真。” 溪水湝湝涌入竹筒之中,水中倒影波动凌乱,华衍心神一滞,梦回结局。 彼时,他与她都成了王室的眼中钉肉中刺,只是碍于他丹山仙人的身份,南灵王室不敢轻易动他,可太子利用流言蜚语,逼他在王室与齐子宁之间做出选择。也是在那时他才真正明白“人言可畏”四字,就是一把杀人不见血的刀。 一边是心上人,一边是与生俱来的职责,为保她一命,他还是选择将她送出南灵,并叮嘱她永远都不要回到那个吃人的王宫。 可再见时,他因南灵援兵迟迟不至,战死在西沙国的尽头,终化一缕孤魂。而她千里奔赴,却连他的尸骨都未曾见到就被流落于西沙边境的北部族人抓住,吊在沙漠中的一棵枯树上,风吹日晒,容颜永失。 华衍神思惊回,竹筒早已满载溪水。他回归座位,一边煮茶一边默默安抚那颗起伏不定的心。 他早已见过结局,幸得上苍垂怜和师父的帮助,重回故事的开始,必然不愿再重蹈覆辙,坚定答道:“我宁愿她恨我、厌我。” 沉重的叹息自溪边响起,随后被山中骤响的嬉笑声阻断。 华衍趁机转移话题:“师弟师妹们知晓师父爱喝山泉煮的茶,这会应当又是去寻山泉水了。” 丹山子笑吟吟捋着胡须,夸赞道:“都是一群好孩子。” 齐子宁跟着师兄师姐们穿梭在山林里,一边沉默乖顺,一边暗暗观察周遭的地形与环境。 起初,她是不乐意同这群山人分担任何苦差的,可拂衣说寻山泉水是一件很轻松,且能游览丹山的好机会,这次不去,下次就不带她了。 她想了想,也认为这的确是个难得的好机会。 从山顶到半山腰,走的全是林子里的小路,林中覆了厚厚一层落叶,秋雨刚歇,十分湿滑,齐子宁好几次摔倒。 走在最前面的拂衣突然就落到最后方,捉住齐子宁的胳膊肘往上一提,没好气道:“娇滴滴的,走个路都得让人扶。” 拉人、撂话、离开,几乎一气呵成,齐子宁盯着她欢快的背影直跺脚,巴不得把那些烂叶子全都给踩烂揉碎了。 一路上磕磕绊绊,可算寻到了山泉水。弟子们蜂拥去取泉水,叽叽喳喳,朗笑不止,好生放松惬意。趁着这闹哄哄的气氛,齐子宁提裙闪入方才看好的小路,顾不得路是否好走,只一个劲逃跑,生怕慢个半步,就会被抓回去。 尽管跑的够快了,她还是觉得身后好像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不由得后背发毛,心中发慌,步伐也跟着凌乱起来。 “我抓住你了。” 垂悬的粗壮藤蔓上突然倒吊下一个人,在光线暗淡的林子里晃晃悠悠,吓的齐子宁惊叫一声,失足滚落斜坡下,额头撞上树干,疼的眼冒金星。 拂衣忙跳下去,逮住齐子宁的胳膊将人给翻转过来,见额头红了一大块,破皮的地方正缓缓渗着血珠子,从怀里掏出张帕子,粗鲁按压在伤口上,不以为意道:“要怪就怪你自己咯,好好的跑什么跑啊?” 齐子宁疼的龇牙咧嘴,听她这般说话,心火燃烧,啪声打开她的手,丢掉帕子:“不是你我也不会受伤。” “不是我的话,你可能就要走丢在山林里。” “要你多管闲事。” “谁乐意管你?要不是看在同门的份儿上,我才不会与你这么个娇滴滴的人来往,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留下来有什么用?” “谁稀罕留在这里?”齐子宁蹿起来,脚踝处突然钻心地疼,她忍了忍,继续道,“若不是被哄骗至此,强迫着拜师,你们这群山野之人也配与我说话?” “山野之人?”拂衣撩起袖子推她一把,切齿道,“你这凡人才不配同我们这些山中精——” “拂衣。” 话突然被打断,拂衣循声望去,脸上阴云荡然无存,捉住齐子宁的手腕将她往前一扯,开始表功:“大师兄,她想逃,被我给抓住了。” 华衍正负手站在小迳上打量二人,齐子宁猝然抬脸,目光如炽热的火焰般向他烧来,灼的他心潮澎湃,险些失措。 心跳的很快,快到就要失去控制,他赶忙别开身不再接受那双眼睛的审视,默了须臾才冷声斥道:“你接连违反门规,是之前罚的太轻了?” 齐子宁刚想回嘴,华衍又道:“你既入山门,就该守山中的规矩。丹山乃南灵仙山,没有师父与我的同意,你就算绞尽脑汁也走不出,纵使侥幸走出,你以为就能回得了王宫吗?我劝你趁早打消这个愚蠢的念头,好好在山上存心养性。” 你以为就能回得了王宫吗?这句话在齐子宁脑中飞快重复,她挣扎质问他:“你都知道什么?告诉我,你都知道什么?” 拂衣制住她,她依旧不肯消停,红着眼又问:“说话啊你,你为什么不说话?是不是心里有鬼?” 心跳仍旧在乱舞,耳畔又不断响起她的呼喊声,华衍紧握住拳头,急切吩咐:“拂衣,带她回去。” 他在那条小迳上站着,一步也不敢动,直到那道背影浅了,才敢抬头悄悄看上一眼,只是这一眼,让他忆起当初的第一眼。 那是昌平五十六年的十月,他误入王宫最是清冷的西角,见一道宫门大开,好奇张望,窥尽一女躺在摇椅中,头顶桂花簌簌而落,覆了她满身香气。 他隔着斑驳的宫门遥遥而望,她突然起身,目光如炬,质问他是谁。 他意识到自己失礼,忙拱手解释,她却恍若未闻,只看了他几眼便转身入曲廊,留下道清丽又孤傲的背影供他失神猜想。 隔日他才知,她就是那个因谶语而被送入冷宫的倒霉公主——齐子宁。 华衍徐徐回神,惊觉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他还是会因为她充满怒火的一瞥,而心神荡漾。 * 齐子宁坐在镜前盯看额头的伤,回想那句得不到答案的话时,门霍地推开。 她扭头,见拂衣端着一盘子瓶瓶罐罐进来,没好气说道:“出去,我不需要你们的虚情假意。” 拂衣重重掷下盘子,用竹夹夹住布球蘸取药膏,直接摁上齐子宁的额头。齐子宁“嘶”一声推开她:“我让你滚,你听不懂吗?” “你真是脾气差又无礼。”拂衣撂下夹子,不打算给她上药了,叉着腰道,“你自己不守规矩偷跑受伤,怪得了谁?” 齐子宁不想跟她费口舌,直接起身赶人。 拂衣少说是个练家子,齐子宁那双软掌,莫说推到她了,就是让她挪下脚都难。 她纹丝不动,垂眸戏谑道:“啧啧,我说你肩不能抗手不能提,你还不服气,凭你这力气还想出山,做梦呢吧。” 她用手指戳齐子宁的额头,惹的齐子宁气涌如山,一把掀了她带来的各种伤药。 药水、药膏洒了一地,拂衣心疼不已,怒从中来,揪住齐子宁的衣领高声道:“那可是师父和师兄辛苦制作的伤药,你怎能如此不珍惜?” “我说过,我不稀罕。”齐子宁掐住她的手,指甲盖渐渐嵌入血肉之中,“我堂堂南灵王室的公主,要什么样的东西没有,需要为你们这些粗制滥造的东西感恩戴德?” “你——”拂衣高高扬起的手顿在半空,忍了又忍,收手推开齐子宁,“要不是师父叮嘱,我今日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齐子宁不屑一笑,慢条斯理整理自己的衣裳,冷声道:“要不是遭了哄骗,你们连与我站在一起的资格都没有。” “是是是,你高贵。可是你再高贵又如何呢?还不是成了我们这些山野之人的师妹。” 齐子宁眉头一蹙,拂衣顿感畅快,蹲下身去捡药。“像你这样金尊玉贵之人,的确不懂我们丹山粗制滥造之物的珍贵,更不懂得师父和大师兄的好。” 她将能用的药重新放回到桌上,警告齐子宁:“师父安排我的事我已做,至于这药你用不用我不管了,但你最好安分点,要是再像今天这般嚣张跋扈,看我不收拾你。” 这样的警告于齐子宁来讲,是挑衅,更是耻辱,她即便入了山,不情不愿成了丹山子的弟子,那也还是南灵的公主殿下,怎允许别人如此践踏自己的尊严。 她好恨好恨,恨将她哄骗入山,然后遗弃的南灵王室,恨这座走不出的仙山,更恨那个罚她、斥她、阻她回家的冷漠大师兄——华衍。 * 翌日一大早,齐子宁被拂衣从被窝里捞出,强行拽去学堂听学。 她睡眼惺忪,趴在桌上又欲昏睡,被旁人拍醒,提醒她大师兄来了,要认真听讲。 齐子宁慵懒直起身,见华衍手执竹卷,神态温和宛如春水,忍不住鄙夷:“装模作样。” 周围的师兄师姐们闻言,纷纷向她投来警告的目光,她毫不在意,甚至带着丝挑衅的意味,托腮微笑一一瞪了回去。 华衍轻拍案几,周围人便不再与她计较,专心致志听讲。 “今日我们讲: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 “上善若水”四字一出,齐子宁当即回想起丹山子重新给她取的名字——善水。她讨厌这个名字,讨厌一切想要抹灭她身份地位和性情的人与事。 她看着端坐案前的华衍,憎恶之感越发深厚,朗声打断他的讲学:“大师兄的品德与修养也如水那般温润平静,不争不抢吗?” 华衍觑她一眼,没理会。 齐子宁不依不饶:“我见师兄待别的同门的确温和可亲,可为什么偏偏待子宁冷血无情?动辄斥之,罚之,丝毫不留情面。” 华衍放下竹卷,观她一眼后垂下眼眸,纠正道:“在这里,你叫‘善水’。” “我叫齐—子—宁。” 这一来一回,剑拔弩张。 众弟子眄向齐子宁,脸色都出现一致的不悦、愤怒,好像都在说她以下犯上,该罚。 齐子宁有何可惧?甚至倍感畅快,神色自得直视华衍,等待他爆发,掉下那张温和有礼的虚伪面具。 可是一瞬后,华衍重握竹卷,淡声道:“你既不愿认真听讲,那便站到一旁去吧。” 齐子宁蓦地僵住。 掌下淡黄的纸张被抠得皱巴巴,她怒视华衍,偏不领罚,看他能把她怎样。 华衍稳坐如山,堂间弟子们倒是一个接一个站起,成群结队将齐子宁挤出学堂,在檐下连接成一道人墙,向她示威。 齐子宁目瞪口呆,没料及这些门内弟子如此追捧华衍,只能吃瘪暂且忍下这口气,扭头就回了她的翠竹轩。 晌午时分,思朗来唤齐子宁,说师父想要见她一面,她虽不情愿,但经过早晨那一遭,也算是领悟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 还未近问心阁,齐子宁忍不住向思朗打听丹山子唤她所为何事,思朗只道:“我只负责带师妹来见师父,其余的一概不知。” 齐子宁将他瞧了瞧,撇撇嘴没再吭声。 到了阁中,有檀香味悠然跃出,齐子宁顿觉心神安宁,浮躁气息渐消。她看向上位,只见那道山水屏风早已撤去,余下一左一右两个空荡荡的座位。 片刻后,思朗搀着丹山子落座,见齐子宁站在屋中,便指了指左侧的座位,慈和道:“坐吧。” 齐子宁施了一礼,不客气座下,直接开问:“唤我是有什么要事吗?” 丹山子笑了笑,拨开茶盖一边刮着浮沫,一边问:“这几日可还习惯?” “锦衣玉食惯了,不习惯山中俭朴的日子。” “哦?”丹山子朝她看去,一对白眉渐渐舒展,“着实怠慢你了,不过山中岁月漫长,还是要劳烦你慢慢习惯才好啊。” 一句“劳烦”让齐子宁感到怪异,忍不住打量起丹山子。他当真是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言语也是十分和善,但仔细一听,某些个字眼里却潜藏着不容人抗拒的意味。 她突然想起师兄师姐们口中温和如春的华衍,忍不住暗叹:原来徒弟那副表面功夫都是跟师父学的啊,真是有其师必有其徒。 “听说今早讲学,你惹怒了你的师兄师姐们。”丹山子啜饮一口茶,掀眼瞟向齐子宁。 齐子宁瞬时感到有些窘促,移开目光辩解道:“学生有疑问,难道不该向老师提问吗?” “自然是应该的。” 听口吻,好像并没有怪罪她的意思,齐子宁暗自舒了口气。 “思朗,我老了,你帮我回忆回忆,你大师兄今日讲的可是上善若水那一篇?” 思朗俯身,轻声道:“正是,不过弟子们愚笨,只学到了第一段。” 丹山子摆手:“学的慢不打紧,学透才最重要。” 听着这师徒俩一唱一和的,齐子宁预感这出定是冲着她来的,不然平白无故唤她来一趟是为了什么?只为见证他们的师徒情深么? 果然,下一瞬丹山子笑着看向她,问她:“阿善,你可知上善若水的最后一句是什么?” 阿善?齐子宁蹙眉,板着脸答道:“不知。” “夫唯不争,故无忧。”他冲齐子宁招手,“来,你过来。” 齐子宁不解,但照做。 刚踏上台阶,丹山子杯子一撴,茶水翻浪出来,耳边猝然响起哗哗水流之声。 “水具有柔和包容之性,滋养万物不求回报,也不与天地争锋,便少有人对它生怨。师父认为做人当如水,阿善觉得呢?”丹山子站在光滑的鹅卵石上,指着涓涓溪水说道。 齐子宁尚还震撼着。这一晃眼的功夫,三人便身处溪流旁,她见水流潺潺,清凉沉静,不似假象,一时忘记答话。 丹山子醇和一笑,放眼高山平野,朗声道:“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阿善,你可要好好领悟呐。” 齐子宁抬眸,山涧的风拂面而来,抚触她坚硬的外壳。 1、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夫唯不争,故无忧。 2、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 以上均引用自《道德经》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反调 第4章 吓唬 这场点拨结束的非常快,以至于齐子宁都还没回过神,便被催着离开问心阁。 方才那一幕着实神奇了些,仅仅一眨眼,便换了天地,就算是民间被吹得超神入化的戏法大师,也断没有这样高深惊艳手段。她忍不住向思朗确认:“你师父当真是山中仙人?” 思朗微笑着纠正她:“也是你的师父。” 齐子宁讪讪,低哼一声甩掉思朗,再不理他了。 沿途栽种的花木生的十分茂盛,足以藏人,华衍就掩在其后,直到人彻底走远了才出来,理理衣衫入了问心阁。 一入阁内,就瞧见丹山子盘坐在矮榻上,对着小桌几上一张翻折过的信纸看的认真。 “师父在看什么呢?那么专心。” 丹山子招呼他坐,顺便把信推给他:“你看看。” 华衍睹了两眼,脸色渐渐凝重起来。 信上的内容其实不多,两三行,清楚书写着:求仙人收齐子宁为徒,教她自保,告诉她天下事、君王道。 华衍拈起信,反复察看,信中字迹他不熟,信纸上也没看出任何蛛丝马迹。 丹山子打断他:“你觉得这封信出自谁手?” 华衍想了想,摇摇头。 上一世,那则预言出来以后,齐子宁就被南灵帝关进西角冷宫,身边可信之人全被分走各宫,只派来一个做事极为严格又不苟言笑的老嬷嬷伺候,每每想要靠近冷宫宫门,哪怕在门口展望一眼,都会被老嬷嬷训斥回去,她根本没有丁点机会与别的人接触,也只有他不受太多约束,多次假意走错,只为了心中那个莫名其妙的念头,来看上她一眼。 华衍实在想不出,这世上还有谁会那么在意她的死活。 “不过,这封迟来的信应当也是来自王宫。”他道。 “哦?何以见得?” “宫外从无援兵。”华衍将信对折,塞进信封中一撂,“宫中守卫森严,总有人身不由己,所以信才会晚到。” “如此说来,这个来自宫中的变数非敌,但也不确定是不是朋友。” “无所谓,反正这一切我们自有安排,只是这个变数迫使计划提前了一些而已。” 太阳渐渐落山,白日里泛着光彩的叶子骤然变暗,华衍瞧着这一日变化,叹道:“这样才更好,心无旁骛方能让她翱翔的更高更远。” * 夜深寒重,鬼火狐鸣。 齐子宁刚盥洗出来,便听见外头的竹林沙沙搅动,一阵折竹脆响,案上烛火东倒西歪,险些灭掉。 她铺了床,坐在床边晃着脚,心道白日里得罪了一大帮子人,大家都不乐意同她接触,倒是落得个早睡的好机会,真是求之不得。 山风又挤进屋子,室内骤然一暗,齐子宁摸黑愣了片刻,赶紧钻进褥子里,将自己裹的严严实实。 哗—— 满室光亮。 齐子宁被晃的睁眼,见案上残烛竟又燃了,那跳动的烛火分明沉稳安静,却让人心中惶惶。 须臾后,她下地重新吹灭蜡烛。 哗—— 又亮了。 齐子宁后背发凉,盯着那诡异的烛火,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暗处扇阴风点鬼火,同她对着干。 “呜~齐~子~宁,我要进来了。” “啊——”齐子宁吓的大叫,飞也似的跳上床,钻进被褥里裹了个密不透风。 门窗呲呲响动,似有一双爪子从头挠到尾,只要寻到薄弱之处,就会破门而入吃了她。 齐子宁缩在褥子里很快湿了眼眶,她想回王宫,想见父皇,想待在自己的芳华殿。 可是这座仙山深深困住了她,山中还藏着怪物,专在夜里找到她、吓唬她、害她。 “父皇......”她哽咽,却又不敢太大声,只能压着嗓子,轻轻的、闷闷的,唯恐叫外头的山精野怪察觉。 “齐~子~宁,我们来了~呜~呜呜~” “不要来,不要来,我求你们不要来。”齐子宁终于崩溃,躲在闷人被褥里哭出声。 外头突然静了,室内的哭声断断续续传出,数道黑影凝固在窗上、门上,认真听那可怜的哀求和哭诉。 “哈,她哭了。” “原来是个胆小鬼。” “就是就是,白日里那么嚣张,一到晚上就哭鼻子。” “看她还敢跟大师兄作对。” “嘘,小心叫她听到。”拂衣贴门听着内里的动静,得意笑了。 不知何时,屋内的哭声渐渐止了,最后什么动静也没有,拂衣感到奇怪,便贴近窗纱想看个仔细。 没等她搞清状况,灯骤然灭掉,眼前漆黑不见五指。 嚯,还敢吹灯。 她施术,继续点燃烛火,可室内一片阒然,灯也不再乖乖听她号令。 怎么回事?术法不灵光了?她索性起身一探,谁知门霍地拉开,一个头发遮面,穿着白衫的女鬼赫然现身,飞快锁住她的喉咙,掐的她喘不过气。 “放,放开。”拂衣不住拍打女鬼的双手。 跟着一起闹腾的几个师弟师妹见状,纷纷上前拉扯女鬼,其中一人掀开女鬼的头发,见是齐子宁正狰狞瞪着拂衣,吓的滚下台阶。 “齐,齐,齐子宁,你松,松开我.......” 齐子宁并没有松手,看拂衣的眼神也越发可怖瘆人,仿佛她真的是一个来索命的女鬼。 拂衣被咔的双眼通红,眼睫**黏在一块,关键时刻她反制住齐子宁的手,用力一捏。 齐子宁吃痛卸力,拂衣终于从那双手中解脱出来,反客为主掐住她的脖颈高高提起,怒目之中闪过一丝绿光。 齐子宁瞧见那道一闪而过的绿光,骇异到忘记挣扎。 “你刚刚,差点掐死我。” 一阵劲风扫来,尽数掀起齐子宁的乱发,短暂露出她恐惧又痛苦的面容。 众弟子见势不妙,忙上前劝道:“师姐,快住手。” 怒火烧的拂衣失去理智,她用力把齐子宁甩进屋内,砸出一阵哐啷动静。 齐子宁趴在地上,后背一阵接一阵尖锐的疼痛。 拂衣踏进们,步步靠近,连脚底都好似带着杀气,齐子宁忍痛起身,抄起旁的凳子砸了过去。 一条柳枝编的长鞭唰声挥过来,锋利如刀直接将凳子劈作两瓣。 齐子宁吓到愣住,可潜意识又在不断让她逃命,赶紧逃命。 她从桌旁绕过,想要逃出屋外,可不过刹那,那柳鞭就追上来,打在她腰间,一阵皮开肉绽的疼。 “拂衣师姐,不能再动手了。” 拂衣高举柳鞭,一位师妹及时出现制止她,后又来了几个师弟师妹将她强行带走,齐子宁才幸免于难。 齐子宁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息,腰间剧痛渐渐传来,借着外头一轮幽光,撩开衣衫察看伤口,只见长长、深深一道鞭痕印刻在自己无瑕的肌肤上,鲜血淋漓,醒目惊心。 眼泪颗颗滚落,疼痛和委屈让她再度怀念起王宫的日子,她多想家啊,可家好像已经容不下她了。 第二日一早,学堂讲学,齐子宁缺席。 华衍看着空座,问:“善水为何没来?没人告诉她今日也要来听学吗?” 台下雅雀无声,好些个弟子都沉默看着案前的竹书,不敢吭声,剩余的都在东张西望,交头接耳,小声讨论齐子宁没来的缘由以及将要获得的惩戒。 华衍扫向前排的拂衣,拂衣手指不断扣着竹简,整个学堂都能听到吧嗒吧嗒的声响,她却丝毫不觉。 “拂衣。”华衍轻声唤她。 她吓了一激灵,抬头心虚笑着:“我在的,师兄。” “每一次讲学都由你负责先清点人数,今日少了一个,你不知道吗?” 拂衣暗暗“啧”了一声,衡量着该怎么回答才最好时,华衍直接让思朗去找人了。 她撑着额头,刻意挡住自己难看的面色,心道:遭了,大师兄若追问,齐子宁肯定会把昨晚的事给捅出来,早知道就不搞那一出了。 思朗到翠竹轩的时候,齐子宁似乎还睡着,连敲了几下门都没反应,他担心出事,正想要用点非常手段时,门吱呀拉开,缓慢又无力。 齐子宁白着一张脸挤在并不宽敞的门缝里,清早的太阳照的她睁不开眼,恹恹问道:“何事?” 瞧她这惨白的脸色,思朗惊讶出神,愣了好一霎才答道:“大师兄让我来唤你去学堂。” “不去。” 说罢,门就要关上,思朗紧急挡住,视线越过齐子宁头顶停留在桌上一堆带血的布条上。 “小师妹受伤了?那我可更要带你去见大师兄了。” “见他?见他就有用吗?他会为我主持公道?会让我回到王宫?” 这一连串带着怨气的发问打的思朗措手不及,他回答不了这些问题,只能告诉她:“大师兄不是小师妹想的那样。” 齐子宁轻笑。 今日的讲学因为一个人的缺席而暂停,所有人都先离开,只有拂衣站在学堂内,望着华衍的背影忐忑不安。 她几度想要开口解释,可华衍的沉默和内心的各种猜想都让她退缩了,直到思朗带着齐子宁来了,她看到齐子宁病殃殃毫无精气神的模样,才骤然回想起昨夜自己失控的那一幕。 “师,师兄......”拂衣的声音颤抖,不自觉低下头。 华衍转身,看到齐子宁离自己越来越近,心也跟着越跳越快。 “大师兄,小师妹带来了。”思朗道,又十分贴心给齐子宁搬来凳子让她先坐着。 在她入门的那一刻,华衍就看到她脸色不对,眼里没了往日的神采与骄傲。 思朗上前同他低声交谈了几句,他的脸色随着耳边那些蹦跳的字句一点一点阴沉下来。 “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你二人如实交代出来。” 他的声音再不似往日那般温和了,拂衣吓的缩紧脖子,目光只敢盯着一处看。 齐子宁幽然睹向她,忍不住讥笑:“你昨夜带着一帮子人来吓我、打我的时候可不是这种模样。” 说完,她的视线落到华衍身上,华衍盯住拂衣,拔高声线:“拂衣,她说的可都是真的?” 拂衣十指不安纠缠着,在三道目光的注视下终于破掉最后防线,扑通跪地,拉着华衍的衣摆泣道:“大师兄,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齐子宁却道:“你大晚上不睡觉,无意路过翠竹轩,又无意伤了我?你自己觉得这解释得通吗?” “我承认,吓你是我不对,可是是你先不遵守丹山的规矩,也是你先动手掐我的,你差点掐死我,我还你一鞭子,这很公平。” 齐子宁如闻笑话,却又笑不出来。她想起拂衣失控前眼里闪过的那抹绿光,还有她挥动柳鞭时奔腾的杀意,不得不将其与那些野性难驯的山野精怪联系起来。 这丹山的仙人竟然收养精怪为徒,她真是在王宫待久了,不知天下奇事究竟能奇到何种地步。 拂衣哀求华衍再给她一个机会,华衍被吵的烦躁不堪,一声“够了”呵斥住哭闹声,无奈道:“丹山规矩,不得向同门大打出手,你二人皆违反此项规定,没有一个是无辜的。” “从今日起,善水去藏书楼思过。” 齐子宁惊讶抬眸,他侧身站立,脸上情绪在光影的交叠之中显得异常平静,她失望至极,失望这就是思朗口中所说的:他不是她想的那样。 她扶着腰间的伤起身,低声问思朗:“藏书楼在哪里?” 思朗诧异她此刻的平静,看了华衍一眼后便带她先离开。 拂衣低声啜泣着,大师兄罚齐子宁去藏书楼思过,却没说如何惩罚她,她很害怕,害怕他不给她惩罚,于是主动要求:“大师兄,您罚拂衣吧,多重的惩罚拂衣都能承受,只求您和师父不要赶拂衣走。” 偌大的学堂中响起一声轻叹。 华衍遥想到很多年前,他和师父在溪边垂钓,无意间发现对岸一株幼柳,奄奄一息的模样。 他和师父去到对岸察看,发现那株弱柳遭了病害,若不及时救治,怕是会病至根部,成为一株枯柳。师父修行一生,见过太多的生离死别,爱恨嗔痴,对世间万物总是抱以善意和爱惜,于是掘出幼柳带回去悉心照顾。后来幼柳渐渐修行化形,成为了华衍的第一个师妹,取名——拂衣。 拂衣到底是郊野柳树精所化,根骨里带着天然的野性,常常做出些区别于人的鲁莽举动,师父怕她控制不住自身所带的妖力,造成不可控的后果,便教她静心诀压制妖力,也从那以后丹山多了一项规定:凡丹山弟子,不得轻易在门内动用术法。 这些年,师父的收的弟子越来越多,大多都是从山中救治而来的妖魅精怪,这项规定也就自然而然成了一项不可撼动的铁规。 他顿了顿,沉声问拂衣:“你怎么可以用柳鞭伤她?她**凡胎,受不住妖力,伤口会很难愈合。” “师兄,我真的知错了,我去给她赔礼道歉行不行?” 华衍撑着案几摇头:“你去静室面壁思过,每日抄写一百遍静心诀,直到身上的妖力完全压制为止。” 第5章 受伤 方迈入藏书楼,齐子宁就疼到站不稳,直接朝前倾去。思朗眼疾手快扶住她,见她满头大汗后,立即跑出去,很快又端着一盘子的瓶瓶罐罐回来,身后还跟着位女弟子。 “这是大师兄拿的药,我还带了个小师妹过来,方便给你上药。” 齐子宁看了眼各色的药罐子,摇摇头起身朝藏书楼内里走去。 思朗不解,又很是担忧:“你的伤不用药的话轻则留疤,重则化脓溃烂,危及性命。” 齐子宁顿住,默了一瞬后轻飘飘答道:“留疤便留疤吧,死了也就死了吧。” “小师妹,你不要这样想。”思朗端上药跟过去,“拂衣并非大恶之人,大师兄也并非不公允,他很担心你,这些药都是他精挑细选出效果最好的,能迅速愈合伤口,也能淡化伤口结痂留下的疤痕。” 齐子宁充耳不闻,只顾着往藏书楼更深处走,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到哪里才会停。 “小师妹生得这么好看,没要必要留下一道疤,无论身上,还是心上。” 齐子宁忽然停下,泪眼婆娑望着思朗:“小师兄说得真好,可是身上的疤能够淡化,心上的却怎么也不能。” “我知道,我知道小师妹身为南灵公主,金枝玉叶、贵不可言,绝非我们这些山野之人可比,将你拘在丹山实属委屈了你。可是请你相信师父,相信师兄和我们,我们会像待家人一样待你。” 思朗这番话,十分有九分都说进了齐子宁的心坎上,剩下一分是她的倔强、固执,还有对丹山,对华衍的排斥。 她看着思朗手中的药,到底还是无法跨越心底那道障碍。 “多谢小师兄的宽慰,只是我眼下正在受罚,不便再与你多多交谈。” 思朗悬着的心还是跌落千丈。 早学暂停这一大动静还是惊动了丹山子,才刚到晌午,就着急忙慌叫来华衍,问他早上发生的事,华衍倒也未曾隐瞒包庇,将实情一一讲予师父听,却引来师父的哀叹和责问。 “阿衍,为师知你是刻意罚善水进藏书楼的,这刚好能达到你的目的,可是......” 他看向端坐的华衍,终是不忍苛责,却又担心他剑走偏锋,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情来,语重心长道:“你利用同门与善水产生对立,以此来逼她憎恶你的法子真的太过激进了,你让她无法在众师兄师姐中立足,也给了你的师弟师妹们借你的威风欺负她的机会,让她认为她的同门没有一个好人,这样她不仅会排斥你,还会排斥整个丹山,你要她日后在这里如何活得下去?” 华衍闻言,深感愧疚和自责。 “是,弟子知错了。” 此时,思朗急匆匆跑来,丹山子见状温声问:“思朗,何故如此着急啊?” 气还没理顺,思朗便着急将齐子宁不肯用药的事儿一五一十讲出来,一旁的华衍眉头微蹙,嘴唇刚启,丹山子便化出一瓶药,抛给思朗:“此药无色无味,放在她饭菜里,她察觉不出的。” “是,弟子这就去安排。” 思朗走后,丹山子看了华衍一眼,摇摇头:“阿衍,你最该罚的是你自己。” * 齐子宁在藏书楼结结实实睡了一天一夜,是来丹山这些日子睡的最好的一次,她怀疑是思朗给她送来的饭菜里下了蒙汗药,不然怎么睡了个昏天暗地。 下床活动的时候,不慎牵扯到腰部,她惊奇发现竟没那么疼了,撩开衣衫一看,深长的伤口就快要愈合了,真是闻所未闻的奇事。 此时已经天亮,思朗就快来送饭了,齐子宁寻了个地方躲起来,没多时,藏书楼的门果然开了。 思朗径直去了第一层的暗室,先敲了几下木门:“小师妹,你醒了吗?” 静默了片刻,里头未有响动传出,他欲将饭菜搁置在空架子上时,肩膀处突然出现异物感,正缓缓摩擦过他的脖子。 斜睨过去,是一根劈的不规则,带着毛刺的木头棒子,思朗笑了:“小师妹何时醒的?” 齐子宁开眉展眼,绕到思朗前方,打量他:“你怎么确定是我?万一是个坏人呢。” “丹山难有外人闯入,这里也只有小师妹,没有坏人。” “你都不了解我,就觉得我不是坏人。” “我或许会看走眼,但师父和大师兄不会,他们不会让丹山的任何一个生灵,哪怕一只蚂蚁受到生命威胁。” “你对他们很信任。” 思朗将饭菜一一摆好,双手递箸:“小师妹以后会知道的。” 齐子宁接过,扫了眼饭菜,突然凑近思朗:“小师兄,你不会在饭菜里给我下药吧?” 思朗的心猛地漏跳一拍,盯着齐子宁半霎未有吭声。 齐子宁捂嘴笑了几声,夹起一根菜放进嘴里,咽下后才道:“我也相信思朗小师兄是个好人。” 思朗紧绷的身子顿时放松下来,挠挠头不好意思笑着。 一顿饱饭后,齐子宁开始在藏书楼转悠。藏书楼共有三层,第一层没放什么书籍,架子上只摆了些高矮胖瘦的罐子,第二层第三层的书才算摆的满满当当,应接不暇,齐子宁根本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 幸而书架上都有分类编号,她顺着看去,终是被一列写着“诸国记事”的书架子吸引。 她随意取了本出来,抖落灰尘看到书封上几个大字——《灵洲大陆诸国记事》。 随意翻了翻,几行字将她深深吸住,于是又从头逐字逐句开始看起,而那些像是嵌入纸张中的陈旧墨迹和一笔一划,无一不在震憾她的内心 她在深宫长大,虽也有习字、看书,但对于南灵与其他三国之间的关系却知之甚少,教她读书写字的老嬷嬷也从不给她讲南灵是如何建国的,与其他三国之间是如何做到不战的,更遑论父皇与皇兄们了,他们都默契认为女子不该涉足政事、天下事,嬷嬷也时常在她耳边念叨:“身为公主,要么为两国交好做出牺牲,要么择一良人稳居后宅,而今四国之间和睦共处,自是不需要公主牺牲个人幸福为国奉献,那便选一个好驸马成婚,宜室宜家,儿孙满堂。” 因而在她看过的书,写过的字,听过的故事里,从无家国天下的影子。 齐子宁继续往后翻看,发现自己曾以为的守护一国气运的仙人只是个荒诞传说,在书中却清楚记载着:东泽的泽海金龙、南灵的丹山仙人、西沙的圣浮屠、北凇的神秘大巫,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职责——承天之命,守护各国的安危、气运及血脉传承。 而在某些方面,这些天选使者甚至还拥有着比皇室更高的话语权,只是比起政事,他们更喜欢不受打扰的隐居和修行,若无天塌般的大事,他们是不会轻易现身干政的。难怪她初到丹山就被怠慢,如此崇高地位,只怕是父皇也要恭谨称他们一声仙人。 书翻完天边只剩一道残阳挂着,渲染半边山林。齐子宁推窗而望,手中书卷被风轻轻掀开,散发出老旧的墨香味沁入心脾,胸腔随着绵延山脉上下起伏,油然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畅快和磅礴之感。 她想:若这本书的记载都是真实的,那么她此刻才算真正认识脚下的那片土地。 * 半个月后,齐子宁的惩罚终于结束,大门打开的那一瞬,天光泻入,刺得她睁不开眼。 “小师妹,今日起,你就不必在藏书楼度日了。”思朗笑吟吟而来,手中还握着钥匙和锁。 “这可不一定,万一我日后又惹了那人不高兴呢?他罚我可不分青红皂白。” 齐子宁从思朗面前路过,思朗摇头一笑,心道这二人之间的恩怨怕是一时半会解不了了。 “我先带你去问心阁,师父在那里等你。” “等我做甚?不会他老人家也要责罚我吧?” 思朗摇头:“师父很少罚人的。” 刚至问心阁门口,齐子宁一眼就瞧见堂中还盘坐着一个人,正隔着缕缕烟气往炉中加碳火。 她跟在思朗身后,路过煮茶的台子,低眸睨过华衍。 丹山子盘坐在矮榻上打瞌睡,思朗轻唤了一声,他迷迷糊糊睁眼,见齐子宁站在堂中,精气神登时回归,拍着自己身旁的空座,笑道:“善水,来这儿坐。” 齐子宁蹙眉,不情不愿过去坐下。 “阿衍,茶煮好了吗?”丹山子隔着半道屏风,歪头看向华衍,“煮好了便先斟一杯给善水尝尝。” 齐子宁的不满溢于脸色,烦言道:“能不能不要那样叫我?” 丹山子愣了一下,很快展眉笑了:“不喜欢这个名字?可是王室是王室,丹山是丹山,为师不能因一人坏了规矩。” 他捋着白胡子思忖片刻,很快道:“那不如叫阿善?” 齐子宁的怒气仍旧未消,但也没有拒绝这个称呼,丹山子便默认她接受了。 思朗端着两杯茶水过来,丹山子先是浅尝了一口,便催促齐子宁:“阿善,快尝尝,你师兄煮的茶味道很好。” 隔着屏风,齐子宁一边打量华衍,一边抿茶,随后含笑搁盏。 “茶的味道是好是坏,不应该取决于茶和水的品质么?与是谁煮的又有什么关系呢?” 此话一出,思朗深吸一口气看向齐子宁,她目光幽幽瞪着华衍,针对之意不能再明显了。 “看来阿善于茶道一事上,有不同见解。”丹山子侧躺在矮榻上,半眯着眼看华衍,“阿衍,让阿善与你较量一番可好?” 华衍道:“听师父安排。” 齐子宁蓦地瞪大眼:“我不会。” “哦?听你方才的说的那般有道理,为师还以为你在此事上颇有造诣。” “我只是说出心中所想罢了。” “制茶不易,品鉴更需慎言。既然你对此并无经验,那今日便跟着你大师兄学一学吧。” 齐子宁:“我不要。” 华衍:“师父,我还有些事。” 二人几乎同时出声,丹山子扫向已经起身的华衍:“什么事也大不过教你的小师妹。坐下。” 华衍僵持片刻,见师父未有通融之意,不得不听话坐下。 齐子宁见此,也心知摆脱不得,便也坐到了华衍对面。 隔着水雾,华衍低头摆弄茶具,未曾理会齐子宁。 一声长长的哈欠声响彻阁中,丹山子从榻上起来,招呼思朗:“困了,你扶为师下去歇息吧。” 又对沉默对坐的二人叮嘱:“茶煮好就不必唤我了,你师兄妹二人慢慢细品。” 出了阁中,思朗十分不解:“师父,大师兄和小师妹那般不和,您为何还让他们单独相处?” 丹山子堆笑:“处着处着不就和了嘛。” 第6章 巡山 茶水沸腾,华衍揭开壶盖,苦涩的味道从中溢出,渐渐萦绕至齐子宁的鼻尖。 一杯新茶推至跟前,她俯身观了一眼后,笑说:“我不喜欢这杯茶。” 华衍一声不吭,将整壶煮好的茶推到她跟前,示意她自己动手。 齐子宁却盯着他问:“这是什么茶?” “春荼。” “那这一盒呢?”她观向一旁未曾动过的新茶。 “晚茗。” “哦,我要品一品这晚茗。” “你可另起一炉。”华衍丢下茶夹,起身抖抖衣衫准备离开。 “师兄。”齐子宁忽然开口,一声师兄叫的温柔又娇媚,“师父他老人家说了,要你教我,你不会连师父的话都不听了吧?” 竟拿师父压他。 华衍一笑了之,回身重新坐好,又取了只干净的茶壶置于小炉上,话说的简单又利落:“放水。” 齐子宁懵住:“放什么水?” 华衍夹起一颗碳丢进炉中:“自是山泉之水。” 齐子宁环顾四周,并未瞧见有什么山泉之水,而华衍一颗接一颗将碳放进炉中,碳火燃如红霞。 “哪里有什么山泉水?” “没有水,你煮什么茶?” “你是故意的。”齐子宁气的咬牙切齿,过去揪住华衍的领口,扯他与自己对视,“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要你这么对我?” 华衍端起那杯她不喝的茶水浇灭炉火,嗞一声后才抠开她的手从容起身,期间未曾看她一眼。 齐子宁从未遇过像他这样的人,敢责她罚她,忽视她。 她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抄起茶台上的空盏朝那张冷漠的后背砸去,茶盏精准砸中华衍,而后铛声落地,碎了一地。 “总有一天,我会让你跪在我的脚下。”她的怒吼紧跟他的背影,响彻了很久很久。 直到离问心阁很远很远了,华衍才突然松气。 方才,他差一点就忍不住了。 * 深秋已至,丹山如同披了一层彩衣般绚丽夺目,行人路过山下时,总忍不住驻足而观,心生神往。渐渐地,山下游人多了起来,嬉闹之音总会传入山谷之中,搅扰到一些本该沉睡的生灵。 华衍与师父在药堂捣药,听思朗说起这几日山脚下发生的离奇诡事。 丹山子叹道:“这都多少年没有苏醒过了,好在只是恐吓那些游人,没有闹出人命,这几日你们要多多在山中巡视,见到那些不安分的就好生敲打一番,实在不听劝的,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华衍立即会意。 近傍晚时分,他让思朗把拂衣放出来,拂衣看着案上垒的比烛台还高的静心诀,以为是自己这些日子两耳不闻窗外事,出了幻觉。 思朗夺过她手中的笔,拉她起身:“你没有听错,是大师兄让我接你出去的。” 到了静室门口,拂衣一眼便看到负手而立的大师兄,迈出去的那只脚又咻地收回去。 “你还在担心师父和大师兄会赶你走?” 拂衣低着头,不说话。 思朗干脆推她出去,三两下锁住门,不再给她后退的机会。“走吧,师姐,这都快一个月了,师父和师兄早不生你气了。” 华衍闻声回头,近一个月不见,拂衣着实瘦了不少,几分自责从心头滋长而出。 “大师兄。”拂衣声音低低的,头也快埋进土里。 “拂衣,把头抬起来。” 拂衣犹豫了几番,终于小心翼翼抬起头,再见大师兄温柔的眼眸时,她终于忍不住哭出声。 “大师兄,拂衣知错了,真的知错了,求您和师父不要生气,不要赶走拂衣。” 华衍轻轻一叹,掏出一方帕子放进她手中,温声道:“这里是你的家,师父、我还有你的师弟师妹们都是你的家人,怎会将你赶走?” “当真?” “师兄何时骗过你?” 悬了一个月的心终于安稳放下。 三人一起去了问心阁,路上拂衣听思朗讲了山下发生的事,见到丹山子后,便主动请缨去山中巡视,当做将功折罪了。 丹山子甚是欣慰:“拂衣,你能有此觉悟师父很是高兴,身为同门,就该友爱相处,互相扶持,我想善水也绝不会再计较此事。” 华衍默了须臾,说道:“那些山精妖魅沉睡多年,修为不低,还是弟子前去巡视,更为稳妥一些。” “你去,的确更加稳妥,可你的这帮师弟师妹们总不能一直在你的庇护下成长,他们的修行需要他们自己去完成。” “可是......” “白日里相对安全些,就由拂衣带队去巡山吧。”丹山子打断华衍的话,又补充道,“对了,让阿善也去吧。” 华衍神色仓惶,当即反驳:“师父不可。她未曾习过武,万一遇到危险,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 丹山子抬眉一笑,转而问拂衣:“你会保护好你的小师妹,对吗?” 拂衣怔了片刻,铿锵答道:“我会的,师父。” 华衍的气一直憋到拂衣离开,他理解师父的想法,却不能赞同他的做法,便忍不住发问:“师父为何要这样安排?” 瞧着他着急上火的模样,丹山子往矮榻上一躺,打趣道:“我以为你当真要做个铁石心肠的人呢。” “师父,这不是能开玩笑的事。” “为师可没有开玩笑,总要寻个机会,让她们冰释前嫌不是。” “机会有很多,为何非得是这一次?” “你不了解阿善吗?”丹山子掀眼,目光深邃又锐利,一瞬便洞穿他的内心,“她是个很骄傲的人,而你的一些举措又让她对丹山和同门有了强烈的戒备之心,若非患难见真情,她是绝对不会轻易接受这里人对她的好。” “说起来,都是你惹的祸,为师这是在帮你擦屁股。”丹山子打了个呵欠,闭上眼冲华衍挥手。 华衍吃瘪,站在堂中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半霎才憋出气鼓鼓一句:“师父的路子还是这么野。” 他气得拂袖而去,半路碰上思朗,直接将人给拽去了武房。 武房内一阵乒铃乓啷,思朗从一口大箱子里探出脑袋,问道:“大师兄,你到底要找什么啊?” “防身用的。” “这些都可以防身啊。”思朗掀开一块布,底下整整齐齐躺着数十把刀枪剑戟。 “太重了,不适合没有习武根基之人。” “哦,那寻一把短匕吧,短匕轻巧,又易携带。” 华衍怔住,须臾后揪着思朗直接闪现离开。 丹桂轩内,一只宝箱搁置在桌上,华衍小心翼翼打开,从里取出一把制作十分精美的短匕。 短匕脱鞘而出,刀刃笔直又锋利,倒映着他如水眉眼。 这是小时候过生辰时,师父送给他的生辰礼,也是唯一的礼物。师父说,他只会过一次生辰,因为他会长很多很多岁,有一天会忘记自己的岁数。 他想,这把短匕已经陪了他很久很久了,在他手中从无出鞘之日,实在埋没,不如就赠给有需要之人。 “好漂亮的匕首,大师兄拿它出来是要给谁?”思朗惊叹道。 华衍回神,把匕首递给他:“你拿给阿善吧,别说是我给的。” “若她一定要追问呢?” “就说在武房找到的,给她防身用。” * 时隔一月,再见齐子宁,拂衣透过她的眼,看到了她对自己的不屑。 她很想上前对她说一句“对不起”,可到底是面皮薄,拉不下那张脸。 齐子宁这一次也是出奇的安静,竟然没抗拒跟她们一起执行任务,拂衣也不知她这一个月又经历了什么,才变得如此乖顺。 队伍方要进入山林时,思朗突然现身叫住齐子宁,将短匕塞进她手中。 “这个给小师妹防身用。” 齐子宁诧异,回头瞄了一眼,见其她人都带着刀剑,也就欣然收下。 “多谢小师兄。” 思朗讪讪一笑,等齐子宁走后,才尴尬低语:“其实是大师兄给你的。” 今日天气甚好,但林子深处却依旧弥漫着雾气,拂衣走在前头,不时回头,见齐子宁紧跟着又才继续前进。 “林深雾重,大家小心些,别走散。” 齐子宁听着前方拂衣的嘱咐,低头看了眼掌中短匕,才发行这匕首制造精美,鞘身刻着鱼样的图纹,不知有何深意。 她其实并不知今日进山所为何事,只是觉得整日不是在学堂听学,就是取水烹茶,见到的都是华衍那一张冷脸,实在无趣,刚好有人叫她一起进山,她便应了。 现下大家都保持警惕,连拂衣的一举一动都变得格外谨慎,还有思朗着急忙慌送来的匕首,叫她防身用,她不得不猜想此次出行是不是在执行什么危险的任务。 这个念头一生,齐子宁陡然失色,提起裙摆就要调头时,拂衣突然大喊:“小心。” 风急雾浓,队伍很快湮没在浓重的雾色里,大家互相呼唤、应答,四处摸索寻找彼此。 “阿善,大家有没有寻到阿善。” 是拂衣的声音。 齐子宁紧握匕首,想要循声而去,却又担心摸错方向,便草草应了一句:“这里。” “阿善,我听见你的声音了,你站在那里别动,我来找你。” “知道。” “阿善,你同我说说话,我好辨别你的方位。” “说什么?” “随便说些什么。” “想不到能说什么。” “阿善,我找到你了。” 一张笑脸赫然出现在齐子宁眼前,手中匕首已然离鞘一寸,直到确认是拂衣,她才暗自舒气,松开手指。 “阿善,这里危险,快跟我走。”拂衣捉住她的手穿过大雾。 齐子宁茫然盯着她的背影,总觉得陌生,就像这场大雾一样,让人瞧不清虚实。 雾气渐渐稀薄,周遭草木终于呈现出一片浓绿,散发着淡淡的香味。 “其她人呢?”齐子宁看着自己腕间的那只手,突然开口。 “就在前面等我们。” “她们什么时候过去的?” “就刚刚啊,我找你的时候。” 齐子宁拽住她的手迫她停下,在靠近时嗅到她身上草木的清香味。 她猛地甩开拂衣,拔出匕首:“你不是她。” 拂衣笑了,缓缓靠近齐子宁:“阿善,你怎么了?” “我跟她何时变得这么亲昵了?”匕首滋啦一声,划破衣衫。齐子宁试探着睁眼,发现眼前的拂衣纹丝不动,身上的衣裳从匕首划开那处蔓延破碎,露出遒劲的,互相缠绕的藤蔓躯干。 她大惊失色,僵如石头般看着眼前半人半藤的怪物逼近自己。 第7章 相救 “阿善,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师姐啊?” 拂衣露着狰狞的笑,紧逼齐子宁。 齐子宁后退,却叫一根藤条给绊倒。 她蹭地后缩,双手紧紧握着匕首,刀尖一寸也未偏移地对准令人胆寒发竖的拂衣。 “你不准过来,过来我就杀了你。”泪水在眼眶打转,声音也颤到不稳。 “**凡胎的,还想杀我,我先吸光你的血。” 无数根藤条从背后伸展而出,嗖嗖爬向齐子宁,齐子宁扭身要逃,腰间陡然一紧,整个人被拖拽回去,眨眼间就倒吊在半空。 齐子宁挣扎,手和脚就被藤蔓捆绑固定住,要叫喊,嘴就被藤条和叶子塞满。 她眼睁睁看着有着拂衣面容的怪物显露出真身,惬意地伸懒腰,身上的藤条缓缓蠕动,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嘶—— 怪物吐出叶子般的绿舌头舔舐嘴唇,两只像是嵌在藤蔓间的绿眼睛直勾勾盯着齐子宁,那是它沉睡醒来后捕捉到的第一只猎物,实在迫不及待想要尝尝味道。 舌头陡然拉长,从齐子宁的脖颈一路舔至额头,赞叹道:“竟有如此美味的凡人。” 齐子宁呜呜叫唤,身子在半空扭动,目光里满是惊惧和绝望。 “别怕别怕,死亡只是一瞬间的事,你不会感到很痛苦的。” 一声嘶吼拉开,怪物蓦地奔向齐子宁,张开巨口,吐出无数尖细的藤条,扎向齐子宁的眼、口、心。 她闭紧双眼,耳边寂静无声,脑子里白茫茫一片。 “给我放开她。” 一瞬间,无数藤条碎成渣,痛苦的叫声再次撕出林子之外。 拂衣挥出柳鞭,斩断藤条,稳稳托住齐子宁。 “你没事吧?” 齐子宁呸呸吐着口中的碎叶和枝条,抬眼将对方看了又看。还不待她将眼前人对上号,拂衣却一把推开她,柳鞭破空而出,与对方的藤条纠缠在一起。 藤精:“你我皆为草木一族,你今日竟为个凡人丫头对我大打出手。” “与我同心者,才配称为同族。”拂衣抽出柳鞭,横劈而去,击退藤精。 藤精扭动身躯,手脚处迅速爬出数十根粗壮的藤蔓,钻入地底,于一瞬间筑起囚笼,困住拂衣。 它飞过去趴在藤笼上,透过缝隙冲拂衣嬉笑:“丹山子那糟老头儿都教了你些什么啊?怎么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没长进。” “不准骂我师父。”拂衣挥鞭打去,奈何藤笼坚固,刚触及顶端就被弹了回去,鞭尾擦脸而过,一条细细的血痕在脸颊上愈渐清晰。 齐子宁从枯叶堆里找到匕首,正犹豫不定时,见到藤精伸展出藤条想要吸拂衣的血,心中那份摇摆顿时灰飞烟灭,蒙头就冲上去,朝着藤精的背部刺去,又发狠将匕首往下划了几寸,像是开膛破肚一般。 藤精发出凄厉的惨叫声,甩出藤条打飞齐子宁。 齐子宁重重摔地,匕首也不知掉落何方。 “你这凡人,我吃了你。” 危急关头,拂衣破笼而出,柳鞭缠住藤精将它往后一扯,摔打在树上。 “休要伤我师妹。” 藤精缠绕在树上,冲拂衣吐绿舌头,目光却飞快瞄准齐子宁。 齐子宁想也不想爬起来就跑,藤精分出藤条绊住拂衣,其余身子突然遁入地中,在拂衣分心之际破土而出,掐住齐子宁的脖子猛力一甩。 “齐子宁!”拂衣大喝一声,甩动鞭子打在藤精的背部,藤精痛不可忍,蹿入土中溜之大吉。 呼啸之声灌入耳中,齐子宁再也听不清天地间其余声音,眼睛也给疾风割到睁不开,只迸出几滴泪,被风吹散。 “齐子宁。” 腰间突然被什么给束住了,风停了,万物之音重新复苏。齐子宁睁眼,只见一条柳鞭将她与拂衣紧密相连。 拂衣一手勾住悬崖峭壁上的树,一手紧紧挽住鞭子,试图将齐子宁拉起来。 可试了几次都失败了,她只能先安慰齐子宁:“你别怕,我一定能救你的。” 齐子宁睹向陡峭悬崖上的拂衣,尽管她抓的那样紧,可还是令人感到胆战心惊。 原来与死亡擦肩而过后,迎来的是更深的恐惧。 拂衣正绞尽脑汁救齐子宁,齐子宁忽然大喊:“小心。” 她蓦然抬头,一根藤条唰地挥来,直刺她的手背,手上力道登时松懈,她忙重新扣紧树干,树干却咔嚓断裂,连人带树飞速朝下掉落。 拂衣嘶吼,眼中绿光乍现,双脚化为繁茂的根系迅速扎入峭壁之中,而后背更是伸展出无数根柳枝不断向下探去,锁住齐子宁的手脚和腰,将她包裹着一点一点向下送。 柳叶扫动齐子宁的脸颊,她努力睁眼看向攀爬在峭壁上的那颗柳树,最后却只记得那双绿色的眼。 微风轻拂,溪水汩汩,一只蜻蜓落在鼻尖,拂衣轻轻赶走它后,用打湿的手帕细心擦拭齐子宁脸颊上的泥土。 半霎后,齐子宁醒转,见到一个背影蹲在溪水边忙碌。 她撑坐起来,确认那就是拂衣的背影后冷不丁问道:“你在干嘛?” 拂衣惊喜转身:“你醒了。” 齐子宁脸色骤然大变,曲膝后退。 拂衣顿住,须臾后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兀自退回到溪边,照见那双幽绿的眼才恍然大悟。 “对不起对不起。”她捞起几捧水浇在脸上,又在心中默念了两遍静心诀。 再次转身时,她满脸是水冲着齐子宁憨笑,而绿色的眼已经变得黑白分明。 齐子宁望着她,心中突然很不是滋味。 她不该怕她的,更不该将她与那个丑陋的精怪联系在一起,她的真身其实很漂亮。 “你,你为什么会救我?”问完这句话,她便将脑袋扭向另一侧,假装寻找着什么。 可拂衣还是看到她无处安放的眼神,隔着一步之遥坐下,老实答道:“因为我答应过师父,会保护好你。” “只是因为这个?” 拂衣低头沉默,掌下鹅卵石不住滚动,却怎么也跑不出手掌心。 齐子宁悄然回头,将她打量,最后道:“我帮你刺了那丑八怪,你又救了我,我们两不相欠了。” 拂衣抬头,窥见齐子宁满脸骄傲和骨碌碌转动的双目,竟......没有那么讨厌了? 她噗嗤一笑,引来齐子宁的不满:“笑什么笑?” “笑你毫无武力,骨子里却有股狠劲,靠着一把小匕首就敢刺精怪。” “你又不是第一次见识我的狠,我当初可是差点掐死你。”她说这话时,眼里又充满了倔强,不过一瞬又黯淡下去,沉声说,“或许我天生就是个狠辣之人,只是从前被各种爱意和顺从蒙了眼,软了心肠。” “齐子宁。”拂衣敛了笑,正色道,“对不起。” 齐子宁被这突如其来的道歉吓了一跳,无措问她:“平白无故,你说什么对不起?” “之前故意针对你,吓你,失控打你,是我不对。” 齐子宁从没对人说过这三个字,也没听人对自己说过这三个字,她对此感到陌生又局促。 拂衣粲然一笑,爬过来抓住她的手:“走吧,我们回家。” * 朗月当空,疏影横斜。 问心阁内朗笑不止,夸张激动的语调惊动虫鸣四起。 拂衣口干舌燥,抱起旁的茶壶直往嘴里灌水,惹的丹山子又好笑又心疼:“哎哟,慢点喝慢点喝,别呛着了。” 一壶水干了,拂衣抬袖擦嘴,拍着胸脯问丹山子和华衍:“师父师兄,我一个人打藤精,是不是很厉害?” 丹山子捋着胡须笑吟吟点头,华衍赞赏之余发现她手背上的伤,递了瓶药膏给她:“好好擦擦,伤好的快。” 拂衣捏着药瓶顿了下,忽然抬头道:“师兄,还有多余的药膏吗?齐子宁为了帮我给了藤精一刀,被藤精打飞出悬崖,她身上也有伤。” 月光缓缓退出屋子,角落里荡然一暗,华衍的心也如同被拿走了光一般,漆黑冰冷,慌张乱跳。 “那藤精可记仇了,当年它在山中作乱,被师父镇压沉睡至今,醒来第一件事就是骂师父,齐子宁给了它一刀,也不知它会不会心生报复。” 拂衣一语,惊醒华衍,连礼数都不顾,连忙奔了出去。 丹山子微微蹙眉,向拂衣招手:“快跟着你师兄去。” 月色移向翠竹轩外的竹林,夜风阵阵,林中沙沙作响,齐子宁不堪其扰,起身举灯关窗,一道影子霍然出现在窗前,吓得她连连后跌。 勉强稳了心神,支灯观去,窗外又什么都没有了。她疑心是自己太累了出现幻觉,便拍拍胸脯重新去关窗。 一扇窗隔绝了大半的噪声,齐子宁吹灯上床,很快进入半梦的状态。 嘶—— 嘶嘶—— 有什么东西湿湿的,贴在脸颊上,十分不适,齐子宁累到不肯睁眼,抬手随意擦了下,翻个身继续睡。 “呼~齐子宁。” 齐子宁猛地睁眼扭头,在寂寂夜色里与一双幽绿的眼相对。 拂衣? 不对。 她迅速拽起被褥就朝那双绿眼蒙了上去,三两下翻下床冲去屋外。 方推门,只见屋檐下全都长满密密麻麻藤条,那些安静悬挂的藤条似乎察觉她的动静,立即伸展腰肢,化出尖锐的触角扎向她。 她拼命躲,藤条在身后不断追击,好几次都鞭中她的背部,她疼的龇牙咧嘴,从破损的围栏处翻身滚落下去,又连滚带爬奔往问心阁的方向。 “臭丫头,还想着向那老不死的求救,哼,我现在就送你去见阎王爷。” 直而粗的藤蔓水蛇般飞向齐子宁,齐子宁回头张望,藤条越发逼近了,她紧咬牙关,用尽所有力气狂奔。 突然,一道银光从前方迸射而出,擦过她耳边飘扬的乱发,紧接着,白色的人影与她擦肩而过,风中一股股淡淡的茶香,叫人回味悠长。 第8章 做戏 齐子宁终于松气,脚软跪卧在地,拂衣赶忙扶她坐起:“你有没有伤到?” 瞧着没入竹林之中的白色身影,齐子宁愣了片刻才答:“伤了,背上。” 拂衣探头一瞧,果然有醒目的三道血痕,急忙撩开她的衣裳。 “你做什么?”齐子宁紧紧拽住衣角,眉眼间可见微末怒火。 拂衣茫然:“我给你擦药啊。” “在这里撩衣擦药?你觉得合适吗?” 拂衣呆住,须臾后回过味儿来才道:“不好意思,我是个粗鄙之人。” 她这呆头愣脑的模样,齐子宁实在没奈何,只伸出手去让她扶自己一把,顺带着瞟了眼竹林方向,问道:“你不去帮他?” 拂衣咧嘴笑着:“那可用不上我。” 藤精修行百年,修为大过丹山许多精魅,但多年前为迅速提升修为,打起山下凡人的主意,被丹山子发现后打回原形,在山中沉睡。而今虽醒,修为却未完全恢复,根本不是华衍的对手,便趁机蹿入竹林中溜之大吉。 夜风一扫,林中精怪的味道散尽,华衍只能作罢。 就着月色,齐子宁窥见白色身影从林中走出,突然跪倒在地,直嚷嚷“疼,好疼。” 拂衣吓了一大跳,手忙脚乱掏药膏,仍不忘喋喋:“我方才就说给你擦药,你不肯,现下好了,疼的厉害了吧?你这人就是死倔死倔的,到头来都是自己受罪。” 说话间,华衍已然接近二人,见拂衣正要给齐子宁上药,便背过身去,嘱咐道:“拂衣,你今夜就留在翠竹轩陪她吧。” 闻言,齐子宁立即推开拂衣的手,拂衣那将吐不吐的“好”字又活生生给吞回了肚子里,听到齐子宁带着哭腔诉道:“师兄,这边太危险了,子宁好怕。” 拂衣:她方才可不是这样的。 已走出几步的华衍像被灌了什么**汤似的,乖乖驻足,听着身后的软语:“白日里我与师姐都见识过那精怪的本事,师姐本事虽不小,但也是铆足了劲儿才带着我回到丹山的,今夜你也见到了,它就是为了报复我来的,师姐与我都是女子,又能与那精怪抗衡多久?” 这话听的拂衣想跺脚,拧着一双柳眉解释:“师,师妹,其实我可以......” “师姐~”齐子宁抬眸,一双眼碧潭似的盯着拂衣,“子宁不擅武,若遇到危险,师姐一人尚能脱身,若带着子宁,那便是带了个拖油瓶。” 那一声声温柔动人的“师姐”叫的拂衣直心疼,她暗自发誓,这几日都要陪在齐子宁身旁,一根头发都不让掉。 “你既叫我一声师姐,我就算豁出这条命也不让任何人伤你一分一毫。”她抄起齐子宁,“走,回屋去,师姐给你上药。” 齐子宁脸唰地黑下来,心道这拂衣真是个榆木疙瘩,坏事。 她抚着额,两眼一翻,双腿一软,又朝地上跌去:“子宁的命是命,师姐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这话说的感人肺腑,拂衣想哭。 “师兄,你行行好,今夜就别让子宁住在翠竹轩了吧,也别劳烦师姐负伤照看我了。”说罢,她抬手擦了擦眼眶。 月色渐渐被遮蔽,华衍眸子一暗,眉眼间的温柔和担忧缓缓消散,沉声问她:“你想如何?” “师兄武艺高强,不如今夜就让师兄伴着子宁吧。” 华衍突然浑身燥热,若非当下光线黯淡,定会让人瞧见他烧红的脖子和面颊。 他紧了紧手中剑,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像真是喝了**汤一般,心不明,脑不清。 见他半霎不答,齐子宁捏住他一角衣摆,轻晃了晃,幽咽唤道:“求求了,师兄。” 喘息未定,华衍又倒吸一口凉气,轻颤着手将剑鞘支了出去,干哑着声嗓,答道:“好。” 意外之喜来的有些突然,齐子宁短暂愣了下,便窃喜着拉住他的剑鞘起身,随他一道离开翠竹轩,徒留一个拂衣愣在原地,不明所以,想了好半霎才摔手叹道:“小师妹当真体贴。” 华衍所住院落名唤“丹桂轩”,门前栽种了一株桂花,花已开尽,芳香不复。 齐子宁路过的时候看了好几眼,恍然忆起芳华殿也种了这样一株桂花树,秋来桂花开,她便带着阿绣在树下喝茶作画,隔几日又提着篮子摘上些许,用以煮茶、制糕。 可这样的日子竟已与她隔了快一个月了,这一个月里,她一封家书也未曾收到过。 他们或许早将她忘了罢。 华衍铺好床,抱着自己用过的褥子回身时,发现齐子宁正隔窗观望院外的桂花树,一丝苦涩滋味从心中滋长,他垂眸从她身旁走过,淡声道:“早些歇息。” 齐子宁回神:“师兄,伤口疼。” 华衍顿住,默了须臾掏出药膏放在桌上,又继续往外走。 齐子宁突然拦住他的去路,眼神直勾勾的,像是要把人的魂儿给勾走似的。“伤在后背,我抹了不了药膏。” 华衍别开眼,悄然调整着胸口气息:“我找人来帮你。” “要找谁?拂衣,还是别的师姐?” 华衍不答,斜身从她身旁走过。 “终归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传出去师兄不在意,可有想过子宁在不在意?” 她又在威胁他。华衍叹了一气,冷声道:“你在意吗?你若真的在意就不会当着拂衣的面做戏了。” “原来师兄早就看出来了,那为何还要陪子宁演呢?” 是啊,为何还要陪她演呢?唯一的答案大概是他鬼迷心窍了吧。 他不想跟她纠缠,抱着褥子继续往外走。 见他面色有些不悦,又着急忙慌躲她,齐子宁索性关紧门,身子紧紧贴在门上,嘲弄道:“师兄就打算这样出去?拂衣是个木头脑袋,看不懂听不懂,但其她人懂不懂可就不得而知了。” 华衍愠怒:“齐子宁,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齐子宁失笑:“要什么好处,我高兴不就够了?” 华衍无言以对,盯着屋子一角无声做起争持来,他不信她可以将他堵在门口一整夜。 “哎呀,师兄生气了?”齐子宁突然踮起脚,往他脸上凑,挑衅似的说道,“生气的滋味如何啊?是不是胸口憋着一股子气,怎么也发不出来?如此的话,师兄是否能与我感同身受了?” 华衍的目光慢慢转向齐子宁,却只与她对视了一瞬又立即挪开。他仍旧不能直视她的眼。 “师妹今夜的这出戏,只是为了报复我么?若是的话,那你的确做的很成功。” 齐子宁不屑笑了两声,抢过他手中的褥子丢在地上,逼着他退回到卧房内。 她步步紧逼,他步步后退,最后退无可退,不慎跌入榻中。 方要起身,齐子宁蓦地压下来,双手撑在两侧,像筑起一道囚笼,将他囚了个密不透风。 在一室昏黄之中,齐子宁认真问他:“你很讨厌我吗?” 她的声音从他心弦上轻轻拨过,搅动得他不得安宁。他别开眼,答道:“从未。” “从未讨厌过我?我怎么不觉得呢?”帐幔上摇晃的影子缓缓下落,与另一道影子就快融作一团,“我记得那天下着雨,我浑身都湿透了,你撑着伞走在前面,从始至终没有问过我一句,而你的伞更是未曾向我倾斜过半分,若换作别的师兄妹,你也会这样做吗?” “一点小小的苦难罢了,师妹竟记至今日。” 听着他毫不在意的口吻,齐子宁忽然发觉今夜多此一举了。 在丹山,他是丹山子最为器重的大弟子,同门之中温和周到的大师兄,他不会懂得那一日她的路有多难走,所以他轻巧地将她的难过和狼狈称为“小小的苦难”,更甚至觉得她斤斤计较。 他的春风面是假的,冷若冰霜才是真的。 双方的气息在咫尺之间交换、混合又消散。 柔软的褥子在华衍掌下愈发皱乱,就像他整个人一样,心乱、思绪乱,唯恐在僵持下去,连行为举止也会乱掉。 他猛地推开她站起来,背身整理有些凌乱的衣裳,忽闻身后响起两声低沉的痛吟,鬼使神差转身,见齐子宁坐在榻边,佝着背,抱着双肩,抬起一双怒火冲天的眼瞪他。 “滚!”齐子宁抄起枕头朝他砸了去。 华衍这才惊觉她背后的伤口还未上药,而自己方才的慌张与鲁莽更是让她的伤雪上加霜。 齐子宁痛的厉害,倒吸口冷气后不客气使唤道:“取面镜子给我。” 华衍立刻拿了镜子给她,见她开始解衣,忙转身离去。 这一夜过的简直跌宕起伏。 华衍站在院中吹冷风,高过墙头的桂花树在月色里摇晃着,油绿的叶子闪着朦胧的光,牵动思绪。 院外是旧物,院内是旧人,时时刻刻提醒他勿忘往事,勿忘苦楚,勿忘仇恨,勿忘......欢愉。 他痛又快乐。 翌日清早,齐子宁被山中鸟语叫醒,起来后发现院中只有她一个人,堂中的小几上放着一碗粥一个馒头一碟小菜一瓶药膏,都是华衍给她准备的。 她拿起药膏掂了掂,自语道:“彼此心知肚明,你又何必再对我惺惺作态呢?” 药膏从掌心骨碌碌滚到椅子底下,她端起粥碗喝了一口,心思一转,又弯腰将药膏给捡了起来。 “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有意思。你若是块冰冷坚硬的石头,我便做那涓涓流水,不信你不会被我折服。” 早膳后,齐子宁直接去了问心阁,见堂中煮茶的人换作了思朗,便也坐了过去:“小师兄,教教我怎么才能煮出让师父喜欢的茶水来。” 闻言,丹山子用脚推开屏风,露出齐子宁的身影:“我不是安排你大师兄教你么?怎么,他偷懒了?” “师父~”婉转的嗓音里夹杂了几许委屈,齐子宁拎着裙摆走向丹山子“阿善今早本想找大师兄学习烹茶的,谁知连个人影都没瞧见。” “哦,是吗?”丹山子歪着脑袋问思朗,“你大师兄跑哪儿去了?” 思朗道:“我今早倒是碰见他了,只不过匆匆忙忙的,朝着山中的方向去了。” 丹山子愣了片刻,展眉笑道:“阿善呐,你大师兄是去帮你们出气啦。” 第9章 报仇 晨间有雾,白茫茫铺展在山中。 华衍行于林间,腰上铃铛发出悦耳脆响,击散浓浓雾气。 待雾气全退,参天古树上露出缠绕的藤蔓,上头新冒出的嫩芽正努力汲取着朝露和天地灵气。 他徐徐上前,探手掰掉一颗嫩芽,在指腹间反复揉搓,冷言冷语说道:“你也配享这天地灵气。” 藤蔓嗖嗖扭动,片刻后在一颗古树脚下破土,迅速扭成一株堪比碗口大小的树的形状。 “华衍,你竟追我到这里。”藤精拨开藤条,露出一张充满怨气的面孔。 华衍微笑,柔和的目光斜睨过去,转瞬就布满冰霜。他挥袖,一道罡风扫过去,藤精忙不迭闪避。 那罡风劈在身后的树干上,树直接给洞穿了,藤精心有余悸,盯着脚下险被他斩断的一条藤,突然发出一声嘶吼,周身藤条四起,纷纷向华衍劈去。 “我被你师父害得沉睡数十年,如今好不容易苏醒,你们竟还不肯放过我,当真是过分至极。” 华衍抬剑打掉接二连三劈来的藤条,沉着答道:“我师父原本是想放过你的,可你不思悔改,醒来后不仅惊扰山下过路的凡客,还动了我们的人,你说你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剑出鞘,顺着藤条的缝隙直削藤精面门,藤精嗖声遁入土里。 华衍瞧着被拱松的,如蚯蚓般蜿蜒的土壤,控剑一指,剑瞬移至前,直接阻了藤精去路。 藤精破土而出:“华衍,你今日非与我作对不可?” “是你先与我们作对的。” “呵,丹山又不是你们师徒二人的丹山,这山中精怪妖魅不在少数,你杀我一个,还会有下一个,你们杀的完吗?” “你错了,丹山从来包容,不拒绝山中的一草一木成精成怪,只要不行不义之举,我们绝不干扰你们的修炼。” “放屁,你......” “好了,话说的够多了,该讨债了。” 藤精见势不妙,转头就溜。 华衍追在它身后,它回头恼道:“你们不是丹山仙人吗?我不过小小精怪,也值得穷追不舍?” “伤我师门中人,无论是谁都得付出代价。”言罢,他挥剑而去,剑锋不偏不倚扎中一条藤根。 藤精掉落在地,扭动身躯,痛苦哀叫。华衍的剑扎中她的一条根,若狠心舍去,百年修为那便相当于舍了十年,若不舍,今日定性命难保。 左右为难之际,华衍从上空降落,不紧不慢握住剑,剑锋稍一偏,直接切断一条根。 “啊——”撕心裂肺的吼叫声响彻半边山林,“华衍,我与你势不两立。” 断掉的根系源源不断流出浓绿的汁液,它伸展出一根藤条攀住大树,一点一点挪移过去,目光哀怜,全没了方才的狠辣,泣声道:“我求你,求你饶我一命,我以后定当洗心革面,不打凡人的主意,也不伤你师门中任何一人,我修炼不易,求求你,饶过我吧。” 华衍看也不看它,掏出帕子将剑上的汁液一一擦拭,平静说道:“这一剑,是向你讨要伤我师门中的人债,而接下来一债......” 剑唰地对准藤精:“是你胆大包天,敢置她于死地的债。” 话音落,只见剑光瞬息,哀叫声顿如鬼哭狼嚎,越过密林,响彻山谷,连山下行人都骇了一跳,驻足半霎才又悚然前行。 看着斩断的九条根系和满地的浓绿汁水,华衍广袖一挥,九根当时便被一团火烧之殆尽,藤精奄奄一息望着他,苦笑道:“这丹山终究不是大家的丹山,而是你们师徒二人的丹山。” 它的额头上尚残留有一颗小小的芽点,华衍早已看见,却并未将其掐掉,而是弹指一挥,藤精座下的土壤开始松动,一点一点将它吞噬。 “十根,我只斩你九根,留下一根和一芽,是给你个机会重塑,若来日你再次修炼成精,仍旧不思悔改,我必将你挫骨扬灰。” 那凄厉厉的声响仍在山谷之中回荡着,只是声音一次比一次弱,直到快要听不见了,齐子宁终于显露出一丝不耐烦,丢下茶夹子就要走时,一道影子突现门口,越拉越近。 “大师兄,你回来了。”思朗高声唤道。 丹山子正打着瞌睡,被这高昂的声音吵醒,懒洋洋问道:“阿衍,事情都处理好了?” “处理好了,师父。” 他带着满身露水走入齐子宁的视线里,齐子宁与他对视,嘴角隐有笑意。 想起昨夜种种,华衍疑上心头,暗想:又要打什么鬼主意? 齐子宁忽然抢了他的道,挡在他身前将他上下打量了好几番,惊道:“大师兄莫不是去降服那精怪去了?” “你大师兄是嫌那藤精伤了你们,去给你们报仇了。”丹山子道。 “我原以为拂衣师姐够厉害了,没想到大师兄竟能孤身一人对付藤精,阿善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这套谄谀之词乍一听十分受用,可稍加分析便知内里藏着算计。华衍微微一笑:“师妹的口才也让我佩服的五体投地。” 言外之意齐子宁何尝听不出?她甩袖一笑,转身向丹山子:“师父,阿善也要习武。” 此话一出,阁中登时鸦雀无声,三人纷纷将她看着,目光里皆是震惊、疑惑。 “小,小师妹不是在开玩笑吧?”思朗总觉得,她就是在开玩笑。他一直都认为,“师妹”这个身份对于齐子宁来说只是暂时的,她会离开,也会永远都是南灵最尊贵的公主殿下,不需要亲自手执兵刃,自有千军万马为她上战场。 可齐子宁却认真告诉在场所有人:“昨日之危险有师兄师姐替我化解,我尚可躲过一劫,可我总不能永远都躲在大家身后安逸度日,我也想有自保的能力,或许不能为大家出多大的力,至少不添乱不拖后腿吧。” 丹山子缓缓点头,眼含欣慰走向齐子宁:“阿善说的对,人都有长大独立的时候,我们不能将你拘于一隅,用我们认为好的方式来待你。” 他拉着齐子宁靠向华衍,将二人的手交叠放在他的掌中,紧紧按住:“阿衍,教阿善习武的事儿为师就交代给你了,你可别再像教烹茶一样糊弄为师和阿善了。” 他笑吟吟看了二人一眼,便脱手转身。 齐子宁瞪了华衍一眼,与他同时甩开彼此的手,又各朝两边挪去,在中间划分出个楚河汉界来。 “师父,她是您的弟子,自该由您来教导才对。”华衍脸色沉沉,语调也跟着急了起来。 丹山子闻言,立马“哎”了声,腰也跟着塌下去,一边捶一边慢慢挪移到座上去,骂道:“你这不孝之徒,为师一把老骨头了,怎还舞得动刀枪棍棒?” 华为被噎的说不出话来。齐子宁掩嘴窃笑,附和道:“师父平日里教导我们已经够累了,阿善亦实在不忍心再劳烦师父。” 她看向华衍,狡黠的一双眼当即生出盈盈秋水,小声抱屈道:“我知道,打从踏入丹山的那刻起,大师兄就不喜阿善,既不喜,自然也不愿意与阿善有过多来往,此事若大师兄实在不愿意,那,那便作罢吧。” 说完,她扭身就朝两扇洞开的大门走去,留下一张孤独零落的背影看得思朗心塞不已,忙奔去将她带了回来。 “大师兄,小师妹孤身来到丹山已是不易,你就帮帮她吧。” 华衍瞪向思朗,思朗立即抿了嘴,退到后面去。 见帮忙说话的被对方给骇退了,齐子宁干脆一瘪嘴望向华衍。 华衍的余光将她的神情和小动作看的清清楚楚,袖中拳头已是紧的不能在紧了。他松开紧咬的牙关,哂道:“话都说到这地步了,我若再推拒,怕是会在小师妹心中落得个冷血无情的印象吧?” 他逼向齐子宁,微微俯下身躯观她。 那双眼眸是那样的楚楚可怜,可背后究竟是怎样的狡黠与倔强,只有他才能看得真切。 拢在袖中的双拳止不住颤抖,心也跟着慌跳起来,就像初见时一样:情难自禁。 他想,就这样大胆的看吧,总归是要面对她的,躲又能躲得到几时呢? 齐子宁从未被他这样看过,她毫不避讳审视他的双眼:微红、波荡,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眼睛的深处挣扎出来一样。 华衍缓缓闭眼,结束这场试图挣破桎梏的对视。 “习武的前提是要先扎实基本功,你明日一早就去找拂衣先练基本功吧。” 齐子宁陡然回神,华衍已转身离去。 翌日一大早,齐子宁才刚用早膳,拂衣就嚷嚷着进屋了。 “齐子宁,听说你要习武?”拂衣双目圆睁,满是不可置信。 齐子宁端着碗睨她一眼,没好气道:“怎么?我练不得?” “哈哈哈哈,练是练得,就是没想到......”拂衣抿了抿嘴,搬来凳子坐下,托着腮问她,“你怎会突然想要习武?我保护你不行吗?” “本公主要你保护?” “切,瞧给你傲的。这个还给你,好好收着吧。” 小匕首失而复得,齐子宁愣了愣,抬眼问拂衣:“不是弄丢了吗?” “丢了又不代表找不回来了。”说罢,她叩了叩桌子,催促道,“吃完了吗?吃完了就赶紧跟我练功去。” 第10章 放话 今日的太阳比往日出来的早,才刚至辰时,光束就已铺满武广场。 武广场中设有擂台,拂衣说大家闲暇之时可自行组织比武切磋,除此之外,这块地大部分都拿来供同门练武了。 齐子宁正好奇打量场中各式各样的练武兵器,拂衣一把将她捉走,丢到几十口大缸处:“你今日的任务就是溪边担水,把这些缸全部灌满。” “什么?”齐子宁望着能容下两三个自己的大缸,感到不可思议,而这样的大缸算下来有二十口,从这里到山腰的小溪边大约要走一盏茶的功夫,一来一回,二十口大缸,仅一日她如何能挑满? 拂衣这厮定然在戏弄她。 她道:“我才不要找你学,我要去找大师兄。” 脚才跨出去,拂衣又将她给拽了回来:“齐子宁,是你自己说要习武的,这就是一条耗时耗力,需要吃很多苦的路,你若没想清楚,那就不要先开口求学。” 见拂衣如此认真,不像是故意玩笑她,齐子宁咬咬牙,指着那些缸直言道:“我一日能挑满一口缸就已然不错了,二十口我做不到。” 拂衣失笑,甩着盘在腰间的鞭尾说:“行,就先依你的,今日先挑满一口缸。” 她提来两只木桶塞到齐子宁手中,指着日头道:“快日晒三竿了,赶紧的吧,天落黑我可是要检查的,不合格的话明日挨罚。” 齐子宁气的牙痒痒,心想她凭什么指挥自己?于是就着手中的桶朝拂衣的背影砸去。 拂衣听着身后沉闷的动静,摇头笑了笑,攀上擂台坐着看她。 她在武广场磨蹭了好一阵,才不情不愿拎着桶往山腰去,一路走一路后悔: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 半个时辰后终于抵达溪边,齐子宁一刻也不敢耽误提桶打水,全然不觉自己身后的林子里,有两双眼睛正盯着。 两只桶灌满水,齐子宁挽起袖子努力提起,桶却是纹丝不动,无奈之际只得将水倒出一些才勉强提动。 思朗有些不忍,想要下去帮忙,却被拂衣拉住:“你想挨罚?” “可小师妹从前锦衣玉食,哪里吃的了这些苦。” “习武是她自己说的,苦也是她自己要吃的,与你我何干?” 说话的间隙,齐子宁已摇摇晃晃,踉踉跄跄往林间小路上艰难前行了。 今日这天仿佛在跟她作对,太阳越晒越烈,若是平常还觉得暖,可现下晒的人满头大汗,燥热难耐,心火也就跟着越发旺盛了。 齐子宁越想越气不过,华衍这哪是在教她习武,分明就是在刁难她,想让她知难而退,待这两桶水提了回去,她就要去问心阁告状。 “啊——”神思游离间,齐子宁连人带桶摔了个狗吃屎。她扑腾着站起来,才发现脚下横亘着一条老树根,又气不过朝那老根踹了两脚,踹完后发现桶坏了,辛辛苦苦提上来的水也便宜给了周边的草木了。 “噗嗤~~”拂衣忙捂住嘴巴,憋着笑示意思朗看。 思朗实在看不下去:“师姐,你不帮我帮。” 刚要跳下树,齐子宁已然拎起两只破桶往回走了,看那架势,十分不妙,拂衣说:“她回去后定然会发一通邪火。” 这条山中小路,比来时走的更久更难受。 等到了林子尽头时,齐子宁窥见一道身影立在阴影里,看不清神色。 “你二人给我出来。” 闻声,齐子宁四处探看,终于发现猫在树后的拂衣和思朗。她当即撂下桶,瞪向二人,思朗忙解释:“我我我我我是来帮小师妹的。” 她又瞪住拂衣,拂衣别开脸道:“你别瞪我啊,我是来监督你的。” “都有理由,都有借口,就我是个笑话。”她一把推开华衍,朝着翠竹轩的方向去了。 华衍悄然叹息一声,冷声问思朗:“你怎么也跟着胡闹?” “我本想来帮小师妹的.......”思朗垂下头,低声道,“师兄,我错了。” 华衍扭头,只见草丛之中有一人猫着腰蹑手蹑脚偷溜,他喝道:“拂衣。” 拂衣顿住,讪讪一笑:“大师兄。” 华衍瞪着她,瞪到她心里发毛,局促不安,生怕又被关禁闭,这才乖乖认错:“师兄,我也知错了。” “错哪儿了?” “错在不该带思朗来看她笑话。”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嘴快失言了,又解释道,“其实我们也不是来看她笑话的,就是觉得她生的那般好,还硬要吃苦,想看看她能坚持到何种地步罢了。” “你啊,”华衍戳了戳她的额头,无奈道,“从小就淘。” * 翠竹轩的门大敞着,里面隐约传出断断续续的啜泣声,华衍在阶前顿了稍许,最终还是走进屋子。 见他来了,齐子宁大声呵斥:“你来做什么?” 华衍窥见她掌心的擦伤,将一盒药膏放在桌上。 齐子宁抓起药膏朝他砸去:“药药药,就知道送药,我不需要这些东西,也不想被你们当做猴一样戏耍,我要回家,回我自己的家。” 她的怒声刺耳又锥心。 华衍捡起药,重新放回去,弃了往日对她冷冰冰的态度,平静说道:“你若不想习武,现在后悔也还来得及,若是想要回王宫,那便趁早打消掉这个念头吧,你回不去,即便回去了......” 他将嘴边剩下的话尽数咽回,看了眼她便打算离开。 “华衍!” 华衍顿住,瞬息后回身,幽幽说道:“叫我师兄。” 齐子宁上前揪住他的衣领,狠声道:“我齐子宁说出的话,做过的事,绝不后悔,你给我等着。” 华衍抠开她的手,笑道:“师妹何必跟自己置气,有些事做起来实在勉强,放弃了也就放弃了,无伤大雅的。” 齐子宁愣住,目光在他身上来来回回探索:“师兄这脸变的可真快,起先还关心人家呢,怎么这会了又开始讽刺起人来了?” “是师妹的理解不同罢了。” 她嗤笑:“我不管你有几张脸,终归有一天我会都给你揉碎了。” “那我拭目以待。” * 齐子宁习武失败的消息在门内传的沸沸扬扬,但凡她只要踏出翠竹轩的大门,就会被路过的同门指指点点,说她毫无天分,也没有决心和毅力,根本习惯不了丹山的生活,大家也都不明白师父和大师兄为何不将她送走,反而待她越发有耐心,更让大家诧异的是大师姐拂衣,明明与她互看不顺眼,怎么现在还老往她跟前凑。 有师弟说,大师姐变了,变得陌生了。 大师姐直接照着后脑勺赏了那多嘴的师弟一巴掌。 思朗和拂衣都认为:流言蜚语,最是伤人心,齐子宁一定是被那些闲话挫了锐气,所以才一连两日都不出门。 隔日,拂衣想到个法子,趁着齐子宁还未起床,悄摸从窗户溜进去,将早晨新采的一束花轻轻放在桌上,然后准备神不知鬼不觉离开。 “来都来了,不坐坐再走吗?” 拂衣一只腿挂在窗边,缓缓回头冲已然坐起的齐子宁干笑。 齐子宁捋着胸前一缕头发,起身踱向桌上的野花。 那些花开的五颜六色,花瓣和叶片上还沾带着清晨的露水,她观向拂衣的脚,那脚边全是黏糊糊的泥土。 “这个季节了,山中还有开的如此灿烂的花?”她拈起一朵,去到镜前往自己的发髻间比划了两下。 见她并不排斥,拂衣捧起花束过去,笑呵呵道:“每个季节都会有花开的,小师妹若喜欢,我明早还采来给你。” 说话间,那朵红色的小花已经稳稳当当别在了发髻里,齐子宁对镜照了又照,露出满意的笑。 丹山的衣饰都太素了,直到现在她都还不习惯,而这朵小红花是她这些日子见过的最好的颜色和装饰。 “我好看吗?”她俏生生问拂衣。 拂衣不住点头:“好看好看,这些鲜艳的东西最适合小师妹了。” 齐子宁笑逐颜开,顿觉这位蛮憨的师姐有时候也挺可爱。她重新挑了枝粉色的花,亲自簪戴在拂衣的发束里,仔细端详了好一阵才道:“这样看起来,也挺温柔。” 拂衣一愣,俯身看了看镜中簪花的自己,脸上渐渐浮起一抹红晕,羞答答说道:“我还从未戴过花呢。” 齐子宁并不感到奇怪,毕竟整个师门从上到下的穿着打扮都极为朴素,就连发簪都是就地取材,用竹子和别的木头打磨出来的,简朴之风在这里很是盛行,若有人哪天涂脂抹粉,穿金戴银了,必遭非议,就像她来的那日一样。 她想:都是就地取材,戴朵花也不奇怪的。 她把剩下的花插进瓶中,温声道:“我饿了,带我去厨房找点吃的吧。” “哦,好。”说着,拂衣便要去摘头上的花。 齐子宁忙制止:“干嘛要摘掉?” “这样戴出去,会很奇怪吧?” “不过一朵小花罢了,有什么奇怪的。”她拉着拂衣径直出门。 二人穿过数栋雅舍,一路上引来不少弟子的打量,有些胆大的女弟子直接上来问拂衣:“师姐,你这是什么打扮?是跟山下的人学的吗?” 这些话问的拂衣有口难答,拉着齐子宁赶紧开溜。 齐子宁却不许,停下来对那女弟子道:“这叫簪花,你喜欢?喜欢的话就去山谷采上两朵给自己戴上啊。” 拂衣如闻疯话,忙捂住齐子宁的嘴:“我俩戴也就罢了,你怎还引导她们也戴,这要是被师父和大师兄知道了,怕是会责罚我们的。” “这丹山仙人竟是思想狭隘的迂腐之人?”齐子宁故意拔高声量。 拂衣吓的左顾右盼,拉着她快速离去,提醒道:“你以后可不能这样口无遮拦了。” 齐子宁盈盈欲笑,靠近她低声问:“那在这里,男女之情也是不可以的咯?” 拂衣听的愣了。她在丹山只见过师徒之情,同门之谊,什么男女之情,简直闻所未闻。 瞧着她愣头呆脑的模样,齐子宁笑的直扶腰。 拂衣叫她笑的恼了,甩开她的手愤道:“齐子宁,你再这样我不给你采花了。” “没关系啊,齐子宁有手有脚可以自己采的。” “你——”拂衣从地上捡了根细细的树枝,追着齐子宁往前跑,快近厨房那条小道时,一道影子飞快从岔路口闪过,紧接着思朗上气不接下气从后面追了上来。 “小师兄,你追什么呢?”齐子宁唤住他。 思朗闻声停下,见是齐子宁便瞪大了眼,“咦”声道:“小师妹,你肯出房门了。” “我不过是休息两日罢了。”她撇撇嘴,睹向影子消失的方向,“方才一闪而过的是什么?” “是师父。” 齐子宁有些诧异,又想到师父乃丹山仙人,自有百般武艺,方才那幕也就不足为奇了。她问:“他那么着急是要去哪里?” “去找大师兄。” 费心尽力好不容易攒了10多个收藏,结果连个毒榜都没混到[裂开]太失落了,太伤心了[爆哭][爆哭][爆哭] 既然如此,那就随心所欲了,把文名改回最初的喜欢的那一个《公主的觉醒》,什么条条框框不成文的规定,全都滚蛋去吧,我要怎么开心怎么来啦[竖耳兔头][竖耳兔头]快乐产粮,产快乐的粮[加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放话 第11章 挑战 丹山子寻了华衍两日,两日都被他以自己忙,实在抽不开身为由给拒了,山中日子是清闲还是忙碌他能不知道?那小兔崽子分明就是在躲他。 丹山的西面有一片江水,此刻残阳尽铺水中,江水一半青碧一半橙红,茂密的芦苇丛外,隐约可见一位戴着斗笠的白衣客静静坐在江边,守着一支鱼竿。 有行人路过,问他收获如何?他抬起鱼篓给行人看,行人打趣:“看来小友今日要无功而返了。” 白衣客不答,将空钩重新挂上饵,抛入水中。 残阳散尽,碧红的江水突然就像打翻的墨汁般,深沉浓郁,忽而江风起,江水生皱,一颗大石不巧落入鱼钩附近,迸起一簇大大的水花。 “小兔崽子,我让你钓鱼让你钓鱼。”丹山子手捧一堆小石子,不住往那鱼钩沉没的地方砸去。 华衍见之,弃竿不顾,沿岸开溜。 丹山子气得大骂:“逆徒,你给我站住。” 到底姜还是老的辣,华衍终是被丹山子截住,拎回了家。 一眨眼的功夫就快入冬,山中气候本就湿润,一入夜更是潮冷。问心阁内生了碳火,华衍坐在炉边,一边往里加碳一边抬头打量丹山子。 “喝茶吗?师父。” “不喝。”丹山子正在气头上,斜睨他一眼后还不解气,顺了几上的空杯就朝他砸了过去。 华衍空手接杯,拎起茶壶往杯中斟满白水后轻轻一弹,水杯四平八稳飞到了丹山子眼前。 “夜里是不宜饮茶,委屈师父喝杯白水消消气。”他道。 “逆徒。”丹山子捏杯一饮而下,咚地撴下杯子。 华衍挑动碳火,火星子蹦声迸出,险些灼到他。 “你啊,就该好好痛一下。”丹山子厉声道。 华衍搁了钳子,端正坐着,颔首答道:“师父教训的是,可是弟子有自己的考量。” “你什么考量?她来丹山不会只待一日,也不会只待一个月,有可能明年就被召回王宫,阿衍,你的时间不多,留给她的时间也不多,你躲得了她一时躲得了她一世吗?” “躲不了,弟子也没想过再躲了。” 丹山子眸子顿时亮了,支着脑袋问他:“当真?” “当真。弟子这两日在江边垂钓想了很多,师父就放心吧。”说罢,他低下头看着炉中烧红的碳。 碳火将他平静的面容衬的发亮,丹山子却发现他眼底的微红和湿润,终是放软了声调:“阿衍,师父希望你可以做你自己,而非自困囚笼,面目全非。” 他下榻走向华衍,枯手摩挲着华衍的头,缓缓的,轻轻的。“你只管去做你想做的事,一切有师父为你们担着。” 华衍却摇头:“这是弟子的因果,不该让师父来担。” 丹山子一对白眉微微蹙起,正要开口时外头传来一声清脆的呼唤。 “师父,您看子宁给您了带了什么来。”齐子宁入阁,直接略过华衍奔向丹山子,将手中花篮拎起,“好看吗?师父。” “好看好看,这是你摘的?”丹山子跟着齐子宁一道转身,重新坐回软榻上。 齐子宁不知从哪儿寻了个花瓶出来,将采摘的花打理干净装进去,放在榻中间的小几上,笑道:“我和师姐一起去摘的。” 丹山子的注意力全被花给吸引走了,齐子宁见他很是喜欢,便歪下头给他看自己发髻上的小红花:“师父,我头上这朵好看吗?” 丹山子眯着眼看了稍许,展颜称赞:“这小红花很适合阿善呢。” “是吧?我就说师父不是那种迂腐之人,师姐白日里还担心师父和师兄嫌我们装扮过盛,与丹山简朴之风不符呢,我回去可得好好纠正她,师父根本就是个极包容的人,怎会与几朵小花计较。” 丹山子一阵慈笑,直夸齐子宁会哄他开心,不像堂中那个逆徒。齐子宁转头看去,恍然大惊:“呀,原来师兄也在呢,我光顾着跟师父说话了,还请师兄见谅。” 华衍神色自若,答道:“师妹高兴就好。” 借着二人都在的机会,丹山子再次敲打华衍:“从明日起,你必须好好带阿善习武,若再躲去偷懒,小心我戒尺伺候。” 齐子宁闻言,忙摆手:“师父,您别怪师兄,前几日都是阿善太过娇气了,从明日起,不需要师兄和师姐监督,阿善一定早起练功,争取早日挑满那二十缸水。” 华衍抬眸,刚好接住她的那道目光,一如既往的表面乖顺,楚楚可怜,可只有他看到了她眸子深处的挑衅和得意。 “师妹有此觉悟甚好,不过师父既已发话,我又怎好再偷懒?师兄明日也早起监督你。” 二人相识一笑,笑里皆藏心思。 翌日天不亮,众人都还睡着,齐子宁便从暖榻挣扎起来,哆哆嗦嗦前往武广场。 天一日比一日寒冷,她冻的直呵气搓手,借着武广场中一盏微灯四处寻找华衍的影子,只是看了半霎,都不见其人,她忍不住讽刺:“只会装模作样,虚伪。” 随后,便拎着两只木桶前往溪边。 方要进入林间小路,她才想起未拿灯笼,正要回身时,林间突然有微光闪烁,紧接着有像萤火虫一样的小东西一个接一个从草丛中飞出,不一会儿,那条阴暗的小路便亮了。 齐子宁可喜可愕,拎着桶小心迈入小道中,生怕惊动了这群充满善意的小生灵。 等到折返回来的时候,天光微亮,武广场一口大缸跟前靠着个人,齐子宁定睛一瞧:正是那个装腔作势的虚伪之徒。 她未曾理会他,先是将两桶水灌入缸中,缓了几口气才道:“何时来的?” “早就来了,师妹不知道?”华衍回头望了眼缸中的水,不过刚刚覆盖了浅浅一个底子罢了,“师妹应当再起早一些,否则天黑之前也担不满这缸水。” 齐子宁气得咬紧牙关,趁他不备之际上前狠狠踩了他一脚,然后拎着桶飞快离开。 直至午时,齐子宁未尝停歇片刻,拂衣给她送来了饭菜,她也只捡走了两个馒头,一边啃一边跑,前来看热闹的同门们也都诧异了,她竟可以坚持这么久。 拂衣驱散那些闲杂人等,同华衍一道等着,没多时思朗也来了,一直等到齐子宁跑了三个来回才又回了问心阁。 阁中丹山子正打坐,听见动静连眼也没睁,直接问道:“如何了?可还有毅力?” 思朗见烹茶的炉火快灭了,重新加了碳才缓缓道来:“师父放心吧,小师妹不是个轻言放弃之人。” 可是他又想不通,她堂堂公主,为什么偏要吃苦?在丹山清闲度过,来日返回宫中过回锦衣玉食的日子不就成了?还有师父和师兄,他们好像并不反对小师妹吃苦,甚至还很赞同。 “师父?小师妹会永远留在丹山吗?”他突然问道。 丹山子缓缓睁眼,默了须臾才道:“她不会,不仅她不会,有朝一日你的大师兄也会离开丹山很长一段时日。” “为什么?” 丹山子唤他过去,他头枕在丹山子膝上,复问:“师父,师兄为什么也会离开?” 思朗入门的日子并不算短,但他生性单纯,对外界之事一无所知,丹山子怕他受到伤害,便将他留在自己跟前教养,就像当初教养华衍一样,只是他比华衍更加纯良干净,就像山间那一汪溪水一样,温柔澄净,偶尔在被阳光折射时,才会露出一点锋芒。 他当真喜欢这个孩子,可也多了几许担忧和纠结,不知道该不该让他触碰那些复杂的秘密。 他抚着思朗的头,温声道:“思朗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你以后也是。” 思朗听的糊涂,师父答了又像是没答,可他也没再继续问了,或许等到大师兄和小师妹下山的那一日,一切就都会明了。 天擦黑,齐子宁拎着两桶水东倒西歪从林子里冒头,拂衣腾地直起身,欲上前接她,华衍当即喝住:“最后一刻,你想让她前功尽弃吗?” 拂衣犹豫一番,终是默默退下。 齐子宁满头大汗,唇色泛白,将两桶水费力倒往缸中,看着水线刚好漫过边缘,有气无力笑道:“我过关了吗?” 拂衣忙去扶住她,一边擦汗一边道:“过了过了,我的乖乖呢,还真叫你给做到了,我可得对你刮目相看了。” 齐子宁松了口气,顺着缸壁滑落,抬头怔怔望着华衍。 华衍须臾后才道:“明日两缸。” 闻言,拂衣瞪大了双眼,齐子宁却大声喊道:“我要吃饭。” 瞧着她憔悴又脏兮兮的模样,拂衣二话不说就将人扛去了厨房。 齐子宁饿极了,尽管拎水拎到两只手发抖,却还是吃的狼吞虎咽,拂衣连声啧叹:“齐子宁,我该给你拿面镜子来,看看你现在哪还有半分公主殿下的模样。” “在丹山没有公主殿下。”她含糊不清说道。 “那你以后还回去吗?回去后还能变回以前娇滴滴的模样吗?” 齐子宁抬头冲她翻了个白眼,咽下未曾嚼碎的馒头答道:“变不回,但我会装。” 一碗米汤饮尽,她打了个饱嗝,靠着灶台仍是没有多少精气神,委屈道:“我太累了,你能背我回去吗?” 拂衣无奈一笑,单膝跪至她跟前。 第12章 承诺 整整一个月,齐子宁风雨无阻,起早贪黑,只为完成那二十缸水的任务,虽然每日都累到倒头就睡,但她也真切感受到自己身体的变化,拂衣也告诉她:“只要你今日的身体能扛过比昨日还大的压力,那么你离成功就越来越近了。” 她把这句话牢牢记在心底。 至月末,天愈发寒冷,齐子宁在天刚黑时终于成功完成十缸水的任务。在等华衍检验时,她坐到一旁观看同门们舞剑,那一招一式整齐有序,刚柔并济,叫她浮想联翩。 这一月以来,她曾无数次幻想过自己练剑时的模样,想着等到学成那日,她冲下山,破开重重宫门,去向父皇和皇兄问个明白。 华衍检查完十缸水,瞧见她正出神笑着,便道:“今日任务完成。” 齐子宁回神,见他要走,忙冲过去拽住他的袖角追问:“我什么时候才能练剑?” 同样的问题,齐子宁问过他很多次,他要么不答,要么说还早。可这一次,她真的忍耐不住了,死抓住他不放,一定要听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师妹在心急什么?” 她察觉他已然洞察到自己的心思,便道:“我只是很羡慕师兄师姐可以舞剑罢了。” “是吗?”华衍的视线从她头顶掠过,指了指不远处架子上摆放整齐的刀枪剑戟,“你过去试试,能拿的起其中一样,我便教你。” “当真?”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齐子宁兴高采烈奔向兵器架子,从上到下一一看去,最后将视线定在最下一排的剑上。 就是它了。 她尝试着取剑,没曾想那剑竟轻而易举叫她给拿起来了,当真是又惊又喜。 不远处的拂衣提着食盒叹道:“原来大师兄也会放水啊。” 思朗不解:“师姐何出此言?” 拂衣一边摇头,一边道:“那把剑根本就是为了现在的齐子宁量身定做的。” 思朗恍然大悟,怪不得这段时日大师兄深更半夜都还待在剑炉。 齐子宁举着剑冲向华衍,雀跃的就像个得到了一块糖的孩子一样,又蹦又跳。 “我做到了,你可不能食言。” 华衍“嗯”了一声,转身离开。 齐子宁的笑声在他背后回荡着,他不由得勾唇一笑。 只是,剑还没来得及学,挑水的任务也突然被叫停,拂衣一大早截住齐子宁,拉着她前往山中,说是这两日要准备篝火宴,去山里采点鲜花放在宴上做点缀。 “篝火宴?”齐子宁跟在她身后吃惊问道,“有荤腥吗?” 拂衣噗嗤笑道:“你怎这么馋?” “日日吃素,我都吃腻了,再不沾点荤腥怕是提不动水也学不了剑了。” “那你可得失望了。” 齐子宁不满也不理解:“你们是怎么受得了这种日子的?” 拂衣却毫不在意:“过着过着就习惯了呗。” 说话间,已经到了。 冬日萧条,丹山却仍旧有淡淡绿意,开阔的草地青黄相间,各色小花正恣意绽放。 拂衣勾着腰认真采花,齐子宁蹲在一旁抱怨山中日子实在清苦,不知何时才能熬到头,手中也有一搭没一搭摘着花,拂衣听了直摇头,只告诉她:“慢慢适应吧,说不定你会永远留在这里呢。” 这话可吓着齐子宁了,忙呸三声,纠正道:“才不会,总有一天我会回去的。” “你就那么想回去?”拂衣突然回头看着她,目光里满是不解。她在山野间长大,享受与世隔绝的潇洒与乐趣,而尘世浮躁匆忙,更遑论高高的宫墙所筑的富贵囚笼,人在其中的确锦衣玉食,可所见天地也不过那一隅罢了,回去了便不能轻易出来,有什么值得挂念的? 齐子宁轻叹了一声,起身往一条小溪踱去,直言:“你我生来就不是一条道上的人,自是无法感同身受。” 生来不是一条道上的人,那以后也走不到一条道上吗?拂衣垂眸,手中五颜六色的花束,突然失去了原本的鲜艳。 她望着齐子宁欢快的背影,一个在富贵笼中长大的人,本该循规蹈矩,身不由己接受命运的馈赠与代价,却活出了张扬与放纵,就好像骨子里天生隐藏着某种野性,不被人真正约束驯服。 她突然生出一种念头:有一天,齐子宁会飞走,飞得远远的,高高的,谁也够不着。 约莫半柱香的时间,拂衣已经采好晚宴需要的花束,正要唤齐子宁回去时,却看到她蹲在溪边,用一根棍子撬动着什么,直到近了才看清,她是在撬一株叶片纤长,只生出一个花苞的无名花草。 “你撬它回去做甚?”拂衣问。 齐子宁终于将那株无名花草连根撬起,小心托在掌中笑道:“自是带回去养着啊,我那房中有生气的东西太少,刚好它就要开花了。” 这一日大家都忙着劈柴、掘野菜、备酒备茶,齐子宁却躲在屋子里饲弄她的挖回来的花草,她累了一个多月了,难得休息,才不想去帮忙。 薄暮时分,华衍和思朗从翠竹轩路过,齐子宁打窗户里探头,见二人均握了把小锄头进了竹林深处。 两人觑准一个地方开挖,没多久一旁就堆了好几个小山堆,齐子宁跟了过来,好奇张望了半霎才出声:“二位师兄在挖什么呢?” 思朗抬头答道:“挖酒呢,小师妹要试试吗?” 她今日实在有些无所事事,思朗随口一邀她便应了,接过小锄头尝试着挖了几下都没见着酒坛的影子,觉得无趣至极又不想这么快放弃,悄摸打量了对面认真干活的华衍,突然生出玩闹的心思。 她将锄头换了个方向,勾起一小堆土飞到华衍的靴子上,华衍顿住,瞥她一眼又继续掘酒,低声道:“幼稚。” 齐子宁把锄头丢给思朗,溜到华衍身旁故意道:“我就是幼稚,你能奈我何?” 她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一双眼琉璃珠般光泽,不似往日与他明里暗里对抗时的狡黠,此刻皆是无尽天真和淘气,华衍的确拿她没办法,只用锄头手把将她轻轻推开,语气仍旧淡漠:“站远些。” 齐子宁退开,摘了片竹叶一边撕一边道:“华衍师兄,你何时才会教我练剑?” 深埋地底的酒坛终于露出半个脑袋,华衍小心撇开周边的酒,答:“过几日。” “过几日是几日?一日?两日?三日?还是十日?” “我答应教你练剑,已是为你开了后门,你若再心急,那便先挑满二十缸水再说吧。” 齐子宁生怕他真的不教自己练剑,便道:“行行行,过几日就过几日。” 她甩甩袖子离开,时不时回头瞪华衍,口里头小声嘀咕:“傲什么傲?等我学成后第一个削的就是你。” * 篝火宴这日,寒气骤降,清早草木叶片上均结了薄薄一层寒霜,齐子宁观了观天,乌云密布,私以为这篝火宴应当会延后。 外头又湿又冷,冻的她门都懒得出,缩在屋中抱着那盆野草烤碳火。 “晒不着太阳咯,烤烤火你应当也会开的吧?”她摸了摸已经半开的花骨朵。 恰巧,拂衣推门而入,臂弯间搭了件厚厚的氅衣,双颊也叫寒风给吹了个绯红。 “这个给你。”她把氅衣递给齐子宁,搓搓手坐在了炭盆边上。 齐子宁反复欣赏这件朴实无华的氅衣,啧啧感叹:“真是素啊。” “你知足吧。” 齐子宁笑嘻嘻披上氅衣,问道:“这天要下雪吧?篝火宴还办吗?” “办啊,这可是丹山惯例,风雨无阻的。” “你们丹山的人真是奇怪,吃素也就罢了,还喜欢挨冻。” 拂衣白她一眼:“你现在也是丹山的人。” 齐子宁耸耸肩,将下半张脸拢进氅衣里,嗅到一股淡淡的茶香味。 拂衣同她在屋中待了大半日,直到篝火宴将近了,才硬拖着她出去帮忙。 她不喜欢摆弄那些毫无油水的吃食,也不想去帮忙搬酒增加手上的茧子,便提着花篮出去点缀案几。 天落黑的时候,篝火升起来了,几个师兄使劲往里添柴禾,那火焰跳的老高,没一会儿就烤的她想要远离。 师姐们端着瓜果小菜从小厨房里涌出,师兄们将一串串大大小小的灯笼高高挂起,每个人的脸上都染着笑,齐子宁有些恍惚,差点以为是过年的时候,和父皇、兄长们站在城楼观灯会,看人间热闹。 “喂,被火烤傻了?” 拂衣用手肘碰她,她回神,缓缓落座,隔着熊熊篝火看到华衍和思朗搀着丹山子慢悠悠来了。 她突然有些失落,郁郁问拂衣:“这是丹山的年节吗?” 拂衣刚斟完酒,看她闷闷不乐,捡了个果子直接塞进她嘴里,在一片嘈杂声中喊道:“齐子宁,开心一点。” 她含着果子看向旁的拂衣,二人对视须臾,一起笑了。 篝火宴的前半程是大家吃吃喝喝,共同举杯敬师父,敬师兄、敬自己,每个人都说了自己这一年里的得失,还有新的愿望,轮到齐子宁时,她却摇摇头,什么都懒得说。 丹山子早已看出她今夜的强颜欢笑,便打断一众弟子们的吆喝,道:“阿善来丹山还不足一年呢,有什么等到明年今日再说吧。” 众人这才作罢,互相推杯换盏。 华衍隔着数张食案观向她,她的脸被篝火熏烤的通红,明明嘴角有笑意,可眼里却似有蒙蒙水雾。 他拍拍思朗,思朗立即会意拿出花篮,将提前编好的花环发给大家。 拂衣惊讶不已,这往年的篝火宴哪里会发花环啊,她迫不及待戴上,问齐子宁:“好不好看?” 齐子宁点头,捏着手中花环发现自己的跟其她人的好像有些不一样,别人的只有两种颜色,而她的有足足四种。 拂衣沉浸在可以戴花环的喜悦中,见她迟迟不动,心急抢过为她戴上,惊呼道:“齐子宁,你真好看。” 被她这么一夸,在座所有目光几乎都向齐子宁探了过来,齐子宁罕见地红了脸。 思朗道:“小师妹很幸运,拿到了独一无二的花环,来年一定吉星高照。” 齐子宁笑吟吟看过去,思朗是挨着华衍坐的,两个人的脸都被篝火照的很亮,她却只在思朗脸上看到了清晰又温柔的笑意。 第13章 迷梦 饭吃到一半,有人突然吆喝:“大师兄今年还舞剑吗?” 闻言,华衍停下手中动作,抬头扫向数道期待的目光,莞尔道:“你们想看我就舞。” 众人拍手起哄:“当然想。” 齐子宁不明所以瞥了他一眼,又缩回脑袋问拂衣:“他平日里那么端,还会拉下脸当众舞剑?” “噗——”拂衣喷出大口酒,在一片哄闹中扯着嗓子道,“你对大师兄误解颇深呐。” 齐子宁“切”一声,心道:能有什么误解? 华衍取剑归来时,场中一片寂静,师弟师妹们的目光全都系在他一人身上,包括齐子宁在内。齐子宁并不期待他的剑舞有多么的精彩绝伦,只纯粹想看看这个人到底有几副面孔,哪一副才是真的,为何给别人和给她的印象大有径庭? 银剑缓缓脱离鞘身,倒映出熊熊光焰,继而着力一挥,发出清越的鸣响。 罡风四起,火焰拂拂,银剑从身前直刺而出,众人齐声吟诵:“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 华衍眸子里倒映着烈焰,无穷力量涌入心底,随着耳边的诵声提剑一跃,剑指掩映的明月,唱道:“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 他轻踏虚空,身如惊鸿,落于篝火之前,出其不意般撂剑刺出,与众人共吟:“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于悲风。” 一阵风止,剑锋的脊背上竟凝了两颗水珠子,众人抬头,初雪纷飞。 在骤降的雪花之中,齐子宁定定看了华衍片刻,他深邃的眉眼有一瞬落满了遗憾,像初闻他琴声里的声声怅惋一样。 他这样一个人,会对什么样的事和人感到长久的抱憾呢?齐子宁一时想不清,窥不明,在他察觉到自己的明目张胆时,轻轻一笑,转身抄起一壶酒拉着身旁的拂衣畅饮起来。 华衍落寞地站在风雪之中,喟叹岁月匆匆,无论从前还是现在,他都来不及好好爱她一场,就要被所谓的命运推向下一道洪流之中。 思朗向他递来一壶酒,他这人不爱好喝酒,却在这一瞬也想酩酊大醉一场,只盼在醉梦之中,能把所有遗憾换作圆满。 雪越下越大,酒过三巡之后众人睡的睡,散的散,拂衣摇摇晃晃对着齐子宁挥手,说她要去好梦一场了,齐子宁朝着反方向走,高声说道:“那祝你美梦成真。” 拂衣哈哈笑着,东倒西歪地问齐子宁:“你呢?你的美梦是什么?” 齐子宁不屑一笑:“梦里头的都是假的,我才不稀罕。” 她醉醺醺没入一条小迳之中,零星灯火下白雪簌簌,飞了她满头。 华衍迷离望着那道倩影,似乎看到了当年冷宫之中桂花落了满头,倔强又孤傲的齐子宁。他莞尔一笑,默默去寻他的子宁。 齐子宁失了方向,不知道自己推开了哪扇门,见房中黑漆漆无人居住,便不客气占用。 她昏头昏脑摸索到了火折子和蜡烛,晃悠悠点燃烛火的一瞬,发现门口站了个人。 “咦~我这不近人情的大师兄怎么也来了?” 华衍酡红着一张脸,默然注视着她。 齐子宁踉跄几步靠向他,在他起伏的胸膛下扬起脑袋嘿嘿笑了好几声,指着他道:“我知道,你是来看我笑话的。” 华衍突然捉住那只不甚安分的手,将她整个人往自己怀里带,喃喃念着:“子宁,子宁,子宁。” 你可听得到,我唤你的每一声里都有失去后的悔恨和失而复得后忧喜? 他把自己深深埋进她的颈窝里,轻轻点啄。 齐子宁对突如其来的禁锢和灼热气息感到不适,挣扎了两下后腰间的力量终于松动了些,她揪住对方的领子,眯着眼问:“你方才叫我什么?” “子宁。” 齐子宁笑了:“对,就这么叫我。” 她的脸时而模糊时而清晰,华衍实在不喜这种不确定的感觉,索性捧住她的脸,细细摩挲,终于安心。 他轻声问她:“那你该叫我什么?” 齐子宁愣了愣,半霎后脱口而出:“阿衍。” 这两个字,不轻不重,却精准叩击到华衍本就躁动的心弦,一种控制不住的**和冲动在催促他,鞭打他。 他呼出心底沉重的叹息,在一片迷雾中颔首寻找。 齐子宁突然蹙眉,不耐烦地嚷了一句:“好痒。” 华衍霍地睁眼,迷雾荡开,眼下只剩齐子宁清晰又难受的面孔,他如大梦了一场,醒来后又慌又惧,扔下齐子宁匆匆逃走。 大雪掩去了他仓惶的背影,齐子宁隔着巨大的雪幕恍惚望去,感觉方才真的做了个荒诞的梦。 * 这场雪在深夜疯狂蓄积,终于在清早压断了几枝翠竹,那声响越过一片素白迸进屋中,吵醒齐子宁。 齐子宁压着额头起身,一股难以忍耐的瘙痒之感让她越发清醒,连忙起身往铜镜前一坐,拨开领子看到一大片的红。 “啊!这是什么东西?”她搓了搓发痒的部位,又朝镜前凑去,观到脸颊上也有少许的红和几粒小疹子。 她胡乱套上衣裳,拢紧氅衣冲进大雪中,拍响拂衣的房门。 “干什么?干什么?”拂衣不情不愿起身开门,看到捂的严严实实的齐子宁后,怨气冲天嚷道,“大清早你要干嘛?” 齐子宁抬眼一瞪,揭开帽子露出脸上的红疹子,差点就哭了:“我是不是病了?” 拂衣怔了片刻后,赶忙拉她进屋坐在炭盆前,拨开衣裳细细检查,须臾后问她:“齐子宁,你是不是不能饮酒?” “我小时候偷喝过好几次酒都没事。” “哦。”拂衣又低头重新检查了一遍,这才转身去匣子里取了药膏来,“那你应当是吃了什么你不该吃的东西。” 药膏一阵冰凉,齐子宁抖了抖,思忖道:“这山上来来回回就那么些粗茶淡饭,我吃了这么久不也没事?” 拂衣笑了笑:“反正也没什么大问题,多抹两次药膏就能好。” 齐子宁“嗯”了一声,突然想起昨夜食案上除了寻常瓜果野菜外,在喝酒的间隙,拂衣好像给她喂了几次松子。 她记得小时候,宫人给她喂了几颗松子,没多久她浑身发痒起疹子,太医问诊后直指松子是致她长疹子的罪魁祸首,从那以后,她的饭桌上、零嘴里再没了松子的身影。 拂衣知晓后不好意思冲她笑了笑,为她整理好衣衫,为她添好碳火,然后又火速去厨房里端来两碗热腾腾的面条,二人围着炭盆吸溜的十分爽快。 末了,拂衣擦擦嘴提道:“我方才回来的时候听说你昨晚睡在一间空屋子里,是两个巡夜的师妹发现后把你给扛回了翠竹轩。齐子宁,尊贵的公主殿下,丢不丢面?” 拂衣没忍住笑了起来。 齐子宁喝完碗底最后一口面汤,咚声搁下碗筷,理直气壮答道:“打从我迈入丹山的那一刻起,你们谁把我当公主殿下了?在这里混了几个月,我这金雕玉琢的脸面早就碎成渣了,现在就是一个夹着尾巴做人的小师妹。” “啧啧,干嘛说的那么可怜?”拂衣凑过去搂住她的肩,“这不还有师姐宠你嘛,以后受了委屈就告诉师姐,师姐替你出气。” “切。”齐子宁拿手肘撞了她一下,“你当初可没少欺负我。” “错了错了,师姐错了。”拂衣贴着她的脑袋,抱住她晃啊晃,轻声说,“以后师姐做你的矛,做你的盾,权当给你赔不是了,行不行?小师妹。” 齐子宁似笑非笑,嗔道:“谁要你赔不是了?” 外头又飘起了小雪,思朗拎着食盒来到丹桂苑的时候,华衍刚醒。他一边摆弄着吃食一边看华衍深锁的眉头:“我还是该给你带碗醒酒汤来的。” 华衍摇摇头,起身时仍有些犯晕,思朗忙搀他坐下:“昨夜也不见你醉的这般厉害呐?怎睡了一夜起来反倒跟烂醉了一场似的,头疼吗?” “不疼,就是觉得有些晕罢了,坐坐便好。” 思朗把粥推过去:“别是受了风寒,回头我煎些汤药,让大家也都喝。” 又道:“师姐和小师妹昨夜也醉的厉害,不知这会儿醒没醒。” 华衍忽然顿住,想起昨夜险些失控的那一幕,眉头再次紧锁。 “我昨夜醉到了何种地步?” 思朗抬眸一笑:“师兄平日里滴酒不沾,昨夜却喝的极尽兴,我以为你会醉倒不省人事,你却是比没喝的时候还清醒,我问什么你都能答的上来,若非这样,我也不会放心让你一个人待在那里,只是等我送完师父再回来的时候,你已经回丹桂苑了。” 华衍忽然疑道:“这么说,我昨夜尚还有几分清醒,不至于说胡话,也不至于分不清虚实?” “是。”思朗不明白醉没醉这个事有何值得探讨确认的,往他的勺子里添了口爽脆小菜后催促道,“粥快凉了,师兄。” 华衍回神,放下勺子说道:“思朗,我还是有些不大舒服,想要再睡一会儿,你先回去照顾师父吧。” 思朗伸手摸他的额头:“不烫,那师兄先歇着,我晚点再端些驱寒的汤药过来。” 待思朗走后,憋在胸腔的那口气全都蓄在了拳头上,一拳又一拳砸往桌案,震荡的杯盏、碗具哐当晃动,好一阵了才安息下来。 指节上砸红的印记像是要滴血了一般,可华衍却好像失去了知觉,心中只有愤怒,愤怒他那么克制,为什么偏偏昨夜会失控?愤怒她到底做了何种手脚,才让他情不自禁,险些败露?他昨夜对她说了什么?她又知道了什么? 这些光是简单想一想,就让他感到后怕。 他俯身捂住脸,怒火、歉疚和惧怕在一起折磨他,将他搅弄的一团糟,最终他忍无可忍,带着满身怒意要去探一个究竟。 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以无穷。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知乎不可骤得,托遗响于悲风。——出自苏轼《赤壁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迷梦 第14章 情动 翠竹轩的门半敞着,华衍在外停驻了半霎都未听见里间有半点动静传出,他实在矛盾,不知此举是对还是错,可又都来了,即便不舍责问,那看一眼总归是可以的吧? 他又踌躇了一阵,才终于迈入翠竹轩,推开那扇半敞开的门。 屋子里并没有人,连炭盆都是冰冷的,莫不是昨夜就睡在了那间空屋子里,现下都还没回来?这冰天雪地的...... 华衍不敢往下想,正要去寻人时,一股淡淡的幽香飘来,熏得他脑门又一阵疼还有些犯迷糊,这感觉同昨晚的简直一模一样。 他忽然悟出了什么,挥袖先散了这幽香,接着在屋中四处游走搜索,终于在窗边发现了一株即将开花的无名花草。 谜底在这一瞬揭露,华衍淡淡的目光骤然冷厉,盯得那无名花草的叶片战栗起来。 “何方宵小,也敢算计于我。”他缓缓俯身,冷冽的气息弥漫开去,冻的那叶片发卷。 种花的陶罐突然咚咚咚响动起来,紧接着紫色的花苞之中飞出个不明之物,华衍看过去,见那东西想逃,立即阻了去路。 银剑已然握在手,那东西突然大喊一声:“齐子宁,救我。” 华衍回头,正是齐子宁裹着氅衣站在檐下,眉头间还有些许未化尽的雪。 见他提着剑,齐子宁脸色渐暗,兀自从他身旁擦过,解了氅衣丢到一旁,周身泛出寒意:“师兄何意?” 华衍只道:“师妹误会了。” 他观向窗台的无名之花,逃出来的东西已经跑回去了,看来是笃定齐子宁会保它了。 可是它怎会如此笃定呢?疑心一旦冒出了芽,就会像无人打理的野草一般,肆意滋长。 他冷声道:“外头冰天雪地,师妹这里倒是生机勃勃。” 齐子宁不明白他那话是否还有言外之意,只身过去抱起那盆花随口答道:“是啊,大多花草都在冬日枯败,只有它快开花了。” 说话间,那半开的花骨朵里竟然闪了一簇紫光,齐子宁眨了眨眼,那花又还是平平无奇的样子,便当自己是眼花了。 而方才那一幕恰也被华衍捕捉,他自不会再给那里头的东西有任何是使坏的机会,广袖一扫,连盆带花啪嗒砸地。 齐子宁愣住。 满地泥土和破碎的陶罐之中,即将绽放的紫色花朵荡然无存,而那几片油绿纤长的叶子似乎也在渐渐萎缩。 齐子宁不可置信揉揉眼,再定睛一看,花草竟缩回到了幼苗时的形态。 真是见鬼。 她凝向华衍:“现在满意了?” “好花才值得师妹珍视。”说罢,他毫不犹豫转身离去。 待回了丹桂苑,华衍才敢大口喘气。 方才于他来说,又惊又险,他生怕齐子宁记得昨晚的点滴,会恨他,又怕她不恨他。 可她终归什么也不记得。 * 大冷的天,被人气的生了薄汗,齐子宁在室内来回踱步,时不时用手扇风驱热,她如何也想不通华衍方才发的究竟是哪门子疯,癫狂到一盆小小的野花都容不下,这样的男人,生的再俊逸非凡,身份地位再崇高那也是卑劣的,令人不齿的,以后断不能找这样的枕边人。 她呼出一口气,从狼藉中拾找出奄奄一息的幼苗,轻吹了吹上面的泥土,一阵心疼:“活的好好的,这下可好,被疯人给生生弄死了。” 她心灰意冷地想以后再不要养花养草了,随即便捧着那将死的苗子往竹林深处走。 “这里幽静,就把你埋这儿吧,腐烂了还可以当做养料,也算你没白来世间一趟。” 说着,便开始用棍子刨雪。 “等一下,我还没死透呢,还能再救一下。” 齐子宁顿住,默了须臾向四周看去,静悄悄的,根本没有第二个人,那方才是谁在说话? “喂,别看了,是我啊,你的爱花。” 齐子宁如五雷轰顶了一般,惊愣地盯着地上那株要死的幼苗,这东西竟然开口说话了?成精了? “齐子宁,你再愣一会儿我可就真的没救了,快带我回去烤烤火啊。” 齐子宁终于回神,用棍子戳了戳幼苗:“你,你会讲话?” “你先带我回家,我慢慢与你道来。” * 屋中烧着碳,驱散了满室寒气。 齐子宁把幼苗重新栽回土里,放在炭盆边暖着,她托腮看着因为烤火而支棱起来的叶片,觉得这丹山真是个藏精掩怪的地方。 “哎~舒服了舒服了。”花盆里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齐子宁板着脸,将烧红的火钳对准幼苗:“说,你是什么精怪?” “什么精怪精怪的,老娘有名字,叫魅草,八十载开一次花,一次花可留芳世间十载,甚至二三十载的都有。”叶片突然耷拉了下去,高昂的声音也消沉了,“哎,可惜老娘运气不好,遇到个道行高的,一朝给老娘干回到幼时去,辛辛苦苦八十年,全都白费了。呜呜呜......齐子宁,你得补偿我。” 听的正起劲的齐子宁立马不乐意了:“凭什么?又不是我害你这样的。” “就是你就是你。”叶片几番颤抖,若非修为被打回,它高低得变个人样出来跟她好好算这笔账。 它继续道:“要不是我在你身上嗅到了情愫的味道,顺藤摸瓜找到与你同心之人,又怎会嘴馋忍不住设套,吸食你们之间的情念以保顺利开花。” 齐子宁越听越糊涂:“什么叫与我同心之人?什么叫你设套吸食情念?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魅草不耐地叹了一声,道:“我乃魅草,顾名思义魅惑之草,喜爱食人与人之间的情念,食的越多我就长的越好,甚至能够延长花开的时间。而你和那个削我的男人,彼此生情,所以我昨夜就给你们下了点香气......” 叶片忽地蜷缩起来,魅草羞涩道:“快速拉近你二人的关系,然后,然后......你懂的。” 齐子宁被它的话吓了一大跳,忙转身扒开自己的领子查看,须臾后转过身吼道:“你告诉我,你干的破事成功没?” “没有。”魅草失落道,“成了的话我早开花溜走了,何至于落到如此田地。” 齐子宁终于放心,对着这个险些酿成大错的罪魁祸首没好气说道:“提剑削你都算轻的了,要我的话直接掐死你。” “那你俩可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一样的狠心,难怪能彼此生情。” “我跟谁生情都不会跟他生情,你再胡说八道我就把你丢出去冻死。” 魅草似也不服气,辩驳道:“我堂堂魅草,怎会识别不出人与人之间的情动?是你自己自欺欺人罢了。” 齐子宁抱起花盆往屋外走,刺骨的寒风袭来,魅草瑟瑟发抖,赶紧服软:“别别别,我不说了还不行?我是你挖回来的,你不能这么狠心的,我虽有错,可罪不至死,至少说我让你看清了动情之人,这也能功过相抵的吧。” 齐子宁想了想,又才抱着它回到屋中,只是思绪就此开始乱了。她确信自己根本不喜欢华衍,可魅草坚持的动情一说却让她有些动摇了,她问它:“你确定他心悦于我?” 魅草使劲儿点头。 “那我呢?也心悦于他?” 魅草顿了片刻,有些不确定答道:“听你说来你是不动心于他的,可我又确实在你二人身上嗅到了相同的情愫,或许是他对你的情意远超于你对他的,又或许是你动心了,但你不自知。” 齐子宁仍旧觉得有些荒谬,华衍对她不曾有过半点关切,她对华衍更是不必多说,打从第一天遇到,她就由衷的讨厌他,二人的关系也一直都是冷冰冰的,又哪里来的动情呢? 总不能是他早就认识她,却因为死要面子活受罪只能暗中倾慕她吧? 那就更加荒谬了,齐子宁摇摇头,散了这些不切实际的念头。 第15章 了悟 丹山的第二场大雪在寂夜悄悄降临,又积攒了一夜,将整座山重新包裹。 因为冬雪缘故接连几日不授课,齐子宁在屋中闷到难受,索性去了藏书楼找书看。上次看了《灵州大陆诸国记事》,她对此产生了浓烈的探索欲,今日又于茫茫书海之中翻出了一本《北部与异族录》,讲述的是北凇国一支有异心又极难被降服的部族,和一个鲜为人知的有关外族入侵灵州大陆的传说。 藏书楼内的书籍大多古旧,只有这本崭新,齐子宁看完后觉得其中的事迹应当不算真的,或许是哪个闲人无聊之际编造的故事,不小心收入了藏书楼中。 可是后来她又真的在部分古籍中看到了有关北部族的记录,诸多古籍都道北部族是真实存在于北凇国境内,他们属于北凇的分支却又不服北凇皇室的管教,部族中人大多都存有谋反之心,历代北凇君王多次出兵攻打,都以失败告终。究其根本原因,乃北部族居于丛林,他们熟悉林中地形,擅蛰伏及布置陷阱,每一次滋扰完北凇军后都会逃入丛林之中,想方设法诱军深入,北凇军多死于陷阱、林中瘴毒,以至于后世君王不敢再对他们贸然出兵。 而所谓的异族,她却未曾在哪一本古籍中见到相关记录,只能当它是个传说了。 齐子宁想:灵州大陆诸国看似安稳和平,无外患,却多少藏有内忧,而表面基业稳固,君圣臣贤的南灵呢?是不是也有暗流涌动?自己被迫离宫,至今无一封诏书传她回去,也无一封书信告知父皇是否安好,这其中会不会有那股暗流的手笔?若有,那他们都是谁?是群臣,还是皇室子弟? 一连串的疑问拥堵在心间,憋的齐子宁喘息困难,拿了书赶忙前往问心阁解疑。 阁中丹山子依旧闭目养神,思朗坐在炭盆边专心看书,门霍地推开,齐子宁匆匆进入,带来一室风雪。 丹山子睁眼:“阿善?如此着急可是遇到了什么难题?” 齐子宁径直走向他,想也没想就问道:“宫中可有书信传来?” 丹山子神情微滞,须臾后微微一笑,答道:“暂无。” 齐子宁垂眸。 丹山子窥尽她突来的失落,转瞬又瞥见她手中的《北部与异族录》,方明白了她的情绪起伏为何如此之大。 她身上尚还残留有风雪的寒气,丹山子让她往炭盆那边坐去,她摇头,眼里忽然就生了朦胧水色:“师父,我想父皇了,这么久了他未曾来过一封书信,不知他身体是否安好,您能以丹山仙人的身份书信一封送进宫中,帮我问他一声好吗?顺道再问问,他何时才能接我回去。” 阁内寂静了片刻,一旁的思朗也心不在焉,开始挑动烧的火红的炭,默默等待那个令人期待的答案。 可丹山子摇头了,他告诉齐子宁:“宫中一切安好,你不必挂念你的父皇,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你自会下山,到那时,师父不拦你。” “那时机何时才会成熟?”齐子宁愈发焦灼。 “你先告诉为师,你在丹山度过了两个多月,为何今日才来向我打听宫中动向?” 齐子宁默了默,低头捧上手中的书,答道:“受此书的启发和提醒,弟子才明白许多事情表面没有波澜,不代表内里也一样平静。南灵帝业向来稳固,百姓安居乐业,为邻国所称赞,可这些都是我们能看得见的安稳和祥和,看不见的呢?比如十月初三那日,他们都说父皇病重,可我却连见父皇一面都不行,为什么?诏令让我来丹山为父皇祈福,可实际我来丹山做的是什么事?师父,这里头的真相,您当真也不知吗?” 钳子上烧红的炭突然断裂,啪嗒砸入文火之中,激起一溜上蹿下跳的火星子,丹山子听声瞟了眼手忙脚乱的思朗,没吭声,视线又定回齐子宁身上,正色道:“若当真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那你的反应可谓迟钝,现在才来问,恐为时已晚。” 齐子宁神色惶然。 丹山子哂道:“好在,目前一切安稳,暂时没有人铸成大错。” 闻言,齐子宁松下一口气,抬头探向丹山子,只见平日满脸和气的师父现下异常严肃,他纳履从齐子宁身侧走过,只身站在一堵墙下,观上头挂着的旧画,说:“你能从这幅画里看见什么?” 齐子宁缓缓靠过去,目光从画中的人物上一一掠过,有些不确定答道:“这是灵州大陆百姓生活的场景图。” 丹山子道:“你只看到了一部分,就如你自己所说的那样,你现在能够看到的只是表面的风调雨顺,可若仔细观察,你会发现画上的人手中所拿的刀并非日常所使,没有身穿盔甲,并不代表没有战争,有时候内部的敌人远比外部的更加可怕,我想你应当对此有所了悟。” 齐子宁有种茅舍顿开,但又只开了一半的感觉,好在她今日明白了一件事:无论丹山还是南灵皇室,都藏着诸多秘密,这些秘密是从昌平五十六年十月初三开始有了浮现的苗头,跟她上山那日猜想的一样,秘密与她相关,但有人不想让她知道,所以处心积虑要掐断苗头。 如此,她回宫的念头在一刻疯了般滋长,她太想探究那些秘密了,可是丹山不会放人的,这又是为了什么? 她道:“师父借图点拨弟子,弟子铭感五内,可弟子还是想斗胆问一问师父,我会来丹山,师父是否早就知道?” “不知。阿善,师父没有窥探天机的本事,但有些事既是天意,也是人为,你不必执着,只需记得燃糠自照,静待时机。” 齐子宁拜别丹山子后怀揣疑问没入风雪之中,途中碰上华衍,他撑着那一把描着丹枫的伞,看了眼她和手中的书,提醒道:“风雪刺骨,任重道远,师妹可得好好珍重身体。” 齐子宁停下,睨向他缓缓移动的背影,气昂昂回道:“多谢师兄提醒,子宁会的。” 二人背道而行,很快被风雪掩去。 问心阁的门再次推开,几片雪花随人飘进,旋即融化。丹山子看也不看就道:“那本书是你写了放进去的吧?” “是。”华衍伸手烤了烤火。 “哼,拔苗助长。” “师父曾说留给我和她的时间不多,变数随时会来,我自是要加快进程。” “你一下塞那么多东西给她,她很难消化的。” “有师父助她,再多她也能吃得下。” 一老一少说的话就跟打哑谜似的,思朗听得有些糊涂,刚好心中也有疑问,便趁机问了:“师父、师兄,小师妹是不是受到了什么威胁?” 二人异口同声反问他:“何以见得?” 思朗挠挠头:“方才光明正大听了几句师父和小师妹说的话,小师妹来丹山应当是另有缘由吧?” 丹山子想了想,说道:“思朗,师父方才没让你回避,是觉得有些事你可以慢慢知道了。未来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会是你想都没有想过的局面和结果,你的心境或多或少会被影响,但师父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你知道该如何选,如何做。” 这些话让思朗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默默然看向大师兄,他从来都知道大师兄身上背负着一个很重的担子,不仅仅与丹山有关,还与整个南灵的兴衰有关,可他也从没想过,有一天师父也会让他做好准备,他迷茫又慌张,但他知道是时候去寻找属于自己的道了。 这场大雪连下了两日,终于在这天午后转小,天边隐有太阳显露,齐子宁听到远处传来唰唰鞭声,于是推门寻了去。 拂衣穿着单薄的劲衣在武广场中耍鞭子,齐子宁站在一旁看了会儿,忍不住出声:“大雪天,你不冷吗?” 拂衣回头,见齐子宁裹的严严实实,抄着手满脸不解,笑道:“我还在出汗呢。” 齐子宁撇撇嘴,看到一旁的架子上被大雪覆盖了的各种练武兵器,想起冬雪之前,自己曾在那里拿了一把剑,有个人承诺她,会教她练剑,可是呢?这么久过去了,也没见来找她兑现承诺,可见都是哄骗她的。 她奔向拂衣:“你教我练剑吧?” 拂衣懵住:“我,我只会甩鞭子。” 齐子宁怅然,转瞬眸子又亮起,拉着拂衣道:“鞭子也行啊,只要能打人,能自保的都行。” 拂衣想了想,同意了。 她把鞭子交给齐子宁,握着她的手道:“双腿微曲,像扎马步一样要扎的稳稳的才行,你看啊,鞭子现在在这里,我们瞄准前方的雪堆,好,提鞭,劈下去。” 唰地一声响,飞雪四溅,迸的齐子宁全身都是。她看着雪堆里深深的凹痕,拍手欢呼道:“真是痛快,再来一次。” “好,我们假设敌人从后偷袭,握紧鞭子,侧身,后劈。” 又是唰地一声响,鞭子不偏不倚从一张玉面侧方有力劈下,三尺厚雪飞溅,洒了来人满身。 二人均是一怔,随即拂衣松开齐子宁,站的端端正正,又惊又有些抱歉地唤道:“大师兄。” 第16章 拆穿 齐子宁用身体碰了碰拂衣:“你干嘛一脸歉疚?” 拂衣小声道:“差点打到大师兄。” 齐子宁不屑:“打到了才有意思呢。” “咦~齐子宁,你有点坏呐。” “我不是有点坏,我是非常坏。” 她又开始说这种又疯又好玩的话了,拂衣抿紧嘴憋笑,瞅向华衍,他正认真看她二人说悄悄话,这样子有种说不上来的谐谑。 哎,大师兄何时变得爱听人闲扯了? 她给了齐子宁一肘子,示意她赶紧闭嘴,齐子宁嘟着嘴,嚷道:“你撞我干嘛?” “我没撞你。” “你方才分明拿手肘撞我了。” “我......” “咳咳。”华衍干咳两声,随即问道,“不冷吗?” 一阵雪风吹来,拂衣立刻打了个寒颤,转身去寻衣服。 华衍看了齐子宁一眼,齐子宁拢着氅衣道:“看我做甚?我又不冷。” “哦,那明日师父讲完早课,你便来找我学剑吧。” 齐子宁以为自己听错了,复问:“明日找你学剑?” 华衍纠正道:“听完师父的早课,再来找我。” 拂衣找完衣服回来,华衍已经走了,只余齐子宁一脸痴笑。 “什么事那么高兴?” 齐子宁道:“他明日就要教我练剑了。” “明日练剑?”拂衣猛拍脑门,“对,明早师父授课,我得回去温习下之前学的,免得他老人家抽问我。” 回了翠竹轩,齐子宁点了盆炭火烤着,又把魅草搬过来一起烤。 魅草晃动着叶子,怪异地“嗯”了一声,道:“我又嗅到你和他共有的情愫之味了,齐子宁,你能不能和他加快一下发展的速度,让我吃上一些,我才长的快啊。” “你这妖草,再胡说八道我真把你丢出去。” “老娘叫魅草,魅草。你总是不相信我的话,不如你自己想个法子试上一试,看看我到底是不是在骗你。” 齐子宁愣住。 天快黑的时候,齐子宁将魅草给搬到屋檐下一个简易的小小茅屋里,魅草十分抗议:“你凭什么给我这种待遇?我要进屋睡觉,齐子宁,你听到没?” “没听到。”齐子宁利落锁上门。 翌日,华衍正在屋中翻看医书,外头突然响起两声鹿鸣,他搁下书走出去,见一只小鹿停在院中,身上还粘带着雪粒子。 见他后,小鹿鸣了两声便转身离开,华衍立即披上氅衣,带上伞出门。 那只小鹿是受思朗所托前来给他报信的。 思朗说师父今日动气了,原因是齐子宁因为天冷赖床,迟到早课。她本可道个歉就能了事的,却不知中了哪门子邪,公然抱怨丹山的早课无聊,还是宫里舒服,不用挨冷受冻,还说她早晚有一天会离开这个鬼地方,再也不回来。 师父起初都没想生气,直到听了后面那些话才勃然大怒,说她偎慵堕懒,不堪造就。后来齐子宁又向师父认了错,师父让她回去,她觉得自己伤了师父和同门的心,便主动罚跪翠竹轩屋外,直到师父气消为止。 可是这天寒地冻的,他们这些有灵术护体的人都不敢久吹寒风,莫说她**凡胎了,怕是跪不了半个时辰就会出事。 华衍步履如飞,恨不能立马就见到人。 * 魅草冻的睡不着,在漏风的小茅屋里一个劲骂:“该死的齐子宁,把老娘扔这破茅屋里冻了一夜,都这会儿了,还不把我抱回屋里,真是太不像话了。” 外头有了响动,魅草从小茅屋的门缝里歪出一片叶子,惊的差点没叫出声来。 齐子宁竟然跪在那外头?为什么? 它唤道:“齐子宁齐子宁,你犯什么错了?” 齐子宁不理它。 外头还飞着小雪,偶尔一股寒风吹来,冻的人瑟瑟发抖,齐子宁就那样抱着双臂,勾着腰跪在翠竹轩外,时不时向那条覆满白雪的小迳看去。 她已经跪了快半个时辰了,这半个时辰可真难熬啊,双膝冻到没有知觉,再这样下去,那双腿非坏不可。 魅草心中不忍,想要帮忙,可看到自己幼苗的形态,又缩回小破屋里,低声道:“齐子宁,你别怨我啊,不是我不帮你,是我如今也爱莫能助啊。” 刚说完,它突然深吸一口气,又探了半片叶子出去。 华衍撑伞而来,看到跪在外头的齐子宁当即弃伞奔了上去。 见他来了,齐子宁颤着双唇一笑,唤道:“师兄......” 屋子里生了炭火,炉上正煮着姜汤,齐子宁裹着褥子坐在炭盆边,一言不发。 略带辛辣味的姜汤冲入碗中,直冒热气,华衍用勺子搅动碗底,又吹了吹才递过去。 齐子宁从褥子里伸出手接碗,碗还没碰到呢,手就像筛子似的抖落个不停。 华衍缩回手,舀了一勺子汤汁轻轻吹了两下,递到齐子宁唇边。 齐子宁看他一眼,终是张嘴喝了下去。 一碗姜汤尽,华衍又朝盆中加了几块炭,听到齐子宁吸鼻子,淡声道:“以后别再用这种伤人伤己的法子了。” “什,什么?”齐子宁有些心虚地看向他。 他又道:“你知道我在说什么,齐子宁。” “我不知道。” 见她嘴犟的利索,华衍略微收拾了一下便起身离去,齐子宁腾地站起来,褥子顺着身体落地,她跨过炭盆,抓住华衍的手腕:“师兄这就要走?” 腕间一阵冰凉,华衍回头,视线落在那只素手上,听见她问:“师兄那么讨厌我,今日为何还要来照料我?” “为什么?”华衍自顾自低语了一句,片刻后挣脱她的手,答道,“都是同门,理应相互照顾。” “仅仅如此吗?” 齐子宁挡在他身前,抬头凝视着他,又一步步向前,将他逼退,复问:“师兄,仅仅如此吗?” 华衍心神一荡,叫身后的凳子给绊住,顺势跌坐,抬头怔怔望着齐子宁。 她俯身而下,眉眼分明,精准落入对方的双眸里,如对镜自观一般,满意一笑,轻声道:“师兄紧张了?” 华衍当即松开五指,紧紧叩住双膝,别开眼道:“你休要胡说。” “胡说吗?”她又屈膝向前了一些,凑近他的脸道,“可师兄的眼里分明有子宁啊,又为何要装作视而不见?” 华衍一整个滞住,愣了须臾才道:“齐子宁,你今日精心上演这出苦肉计,就是为了试探我是否心悦于你?既如此,那我便满足于你吧。” 他突然起身,动作迅捷利落,直接将齐子宁打横抱起,朝着床榻走去。 待齐子宁反应过来时,她已经被放在榻上,而他整个人堵在榻前,挡了那一线光,径直欺身而下,欲将她吃干抹净。 “你干什么?”齐子宁迅速蜷进角落,撕破喉咙喊道。 华衍拽住她的脚腕,将她拖过来,强行禁锢在臂弯之中,低声道:“怎么?难道我会错意了,师妹想要的不是这个?” “疯子,你滚开。”齐子宁推搡着他,奈何他力道远在她之上,稳如泰山,一动不动。 “师妹怕了?”华衍盯看着她,直到她不再挣扎了才将她彻底松开,拽来褥子胡乱给她盖上,一边朝外走一边道,“道行浅,就别轻易玩火。” 齐子宁一把扯下头上的褥子,抄起枕头朝他离开的方向砸了去,可这样实在不解气,又大骂道:“无耻之徒。” 半霎后,她泄气倒在榻上,后知后觉自己稚嫩的计谋早已被他看穿,却还在他跟前演的尽兴,以为看穿他,揭穿他,他就会跳脚,实则是自己被他窥看的一干二净,吃了个大亏。 这仇她早晚得报。 她裹了衣裳走出屋外,看到墙根下遗留了一把伞,于是一脚给踢了出去。 “吸到了吸到了,又吸到了。” 闻声,她踱向小茅屋,拉开门看到魅草竟长了一大截,原先蔫耷耷的叶子肥硕无比,顶在小破屋的屋顶上还压弯了一大截。 “你,你怎么突然长大了?”齐子宁讶声问道。 魅草得意地扇动叶片:“齐子宁,你俩以后能不能多待在一起啊,让我多吸吸你们的情愫,这样我就会很快开花,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啦。” 齐子宁把它搬进屋中,仔细研究了很久,她给的土壤不过是丹山随处可见的,浇的水也是她喝剩下的茶水,短短几日,不可能从要死不活长到生机勃勃,她开始怀疑这株妖草说的话了。 她拿出剪刀对准魅草的叶片:“你确定他心中有我?” 魅草丝毫不惧:“你怎还不信?我可是积攒了我祖宗们的经验才得以修炼成精魅的。我告诉你,这男人说的话,你不能正着听,得反着来听,他说他不喜欢你,你就信了?他若是个口是心非的人呢?你说他讨厌你,那真的讨厌你的人怎么会在听到你受苦后,马不停蹄赶来救你,照顾你?你呀,还是太年轻,经历的太少了。” 齐子宁听的一愣一愣的,又问:“那他方才对我那样是为了什么?” “为了解救他自己,也为了让你讨厌他。” “为什么要让我讨厌他?” “我怎么知道。” 听它这样说,齐子宁急了,又拿起剪刀对准它的叶片:“你必须知道,我方才帮了你,你要报答我,明白吗?” “你咋能这样?你对他霸道不起来,被他反扑,就来针对我?齐子宁,你窝里横。” “你到底说不说?” 锋利的剪子在叶片身上跃跃欲试,魅草实在没辙了,嚷道:“说说说,我说还不行?” 它叹了口气,万般不愿答道:“他为什么要你讨厌他,我是真不知道,但是你自己可以去找答案啊,他退一步,你就进两步,直到他退无可退了,那你不就赢了,你方才已经把他逼的兵行险招了,下一次,说不定他就被你折服了。” “被我折服?”齐子宁暗忖了一番,笑道,“也罢,山中日子无趣,给自己找找乐子也不错。”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6章 拆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