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斗文女主的首席大姑姑》 第1章 第 1 章 苏瑾禾醒来的第一个念头是:脖子疼。 不是落枕那种闷痛。她艰难地睁开眼,揉着脖子,映入眼帘的是茜素红的帐顶,绣着繁琐的缠枝莲纹,精致得让她眼晕。 “姑姑醒了!” 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随即有脚步声靠近。 苏瑾禾转过头,看见一个梳着双丫髻、约莫十五六岁的小女孩,正端着铜盆站在床边,脸上带着小心翼翼的关切。 “奴婢再去打点热水。”小女孩放下盆子,又匆匆退了出去。 苏瑾禾撑着身子茫然地坐起来,环顾四周。房间不大,陈设简单却整洁:一张木床、一个妆台、两只箱笼,墙角还立着个半旧的书架,上面码着几本蓝皮册子。窗棂是菱花格的,晨光错落地照在她身上。 这不是她在一线城市的公寓。 这个认知像冷水泼头,让她彻底清醒。紧接着,潮水般的记忆涌进脑海。不是她自己的,是另一个女人的。 苏姑姑,二十五岁,景仁宫林美人身边的首席大姑姑。入宫十年,从洒扫宫女一路做到掌事姑姑,因性情稳重、办事周全,被分到刚入宫不久、潜力可期的林美人身边。而现在…… 苏瑾禾按着太阳穴,消化着第二段记忆。 那是她昨晚看完的一本宫斗小说,《凤仪天下》。 女主林晚音,十七岁入宫,初时天真烂漫,却在后宫倾轧斗争中逐渐黑化,从一个小小的美人一路斗败所有对手,最终屠龙登位,成为垂帘听政的太后。而她的首席大姑姑苏氏,是第一个为护她而死的忠仆,也是刺激她开始黑化的导火索之一。 苏瑾禾当时还吐槽这剧情老套,自己的同姓老祖宗也是蛮倒霉,在职场上没想到一觉醒来,自己就成了书中人。 苏瑾禾疲倦地捏了捏眉心。 倒霉的成她了? 办公室斗争没玩够,又玩上真宫斗了? 苏瑾禾真想倒下去,继续蒙头不起。 “姑姑,水来了。” 小宫女圆圆脸,声音清脆琳琅,双手提着铜壶进来,手里用白布握着手柄,有些小心翼翼的,怕烫着了。 水壶咯哒一声落在桌面的垫席上,她把白布收了回去。 她身后还跟着个年纪稍大些的宫女,容长脸,长得薄瘦,手里托着个木盘,上面放着青盐和布巾。 也一块儿放到了她桌上。 苏瑾禾凭着记忆认出这两人:小的是穗禾,刚分来不久;大的是菖蒲,跟了原主三年,算是得力助手。 两人放下洗漱用品,便眼巴巴地看着她。 林美人刚进宫不久,她们和她还不熟悉,都有些发怵,等着苏姑姑这个老大下指令。 “……” 两个十几岁的小姑娘等着自己领着干活儿。 跟办公室那群神人打交道久了,看着这清澈的眼神还有点不习惯。 苏瑾禾认命地起身下了床,看着穗禾捏在手里的白布,说:“这水要怎么倒?” 穗禾懵了一下,一双圆圆大眼睛懵懂地盯着她。 而后终于反应过来:“哦哦,对不起姑姑!” 她赶紧把白布送过来,苏瑾禾接过,包住手柄。 她稳稳地提起对于穗禾而言太大的铜壶,往盆里倒入滚烫的热水。 原主常年在宫里干活,力气很大,手也稳。 盆里放温的水被滚水冲开,化旋儿,映出苏瑾禾的面容。 和她本身长得差不多。 她不紧不慢地等倒完了水,把铜壶放下,将包手柄的白布搭在手柄上。 绞着帕子,抬头说:“与人方便就同与己方便。自己怎么做方便,干活儿也就要考虑别人怎么方便。” 穗禾有些惊慌,瞪大眼睛,受教地点点头。 “同样,给林美人上滚茶去时,得看她不急着用茶的时候;等她得了闲用茶,茶已经只七分烫了。” “若是等下,美人就当下要用茶,要几分烫?” 穗禾惊了一下,却也在赶紧努力思考,知道姑姑是在教她们,雀跃又感激说:“……七分烫?” 苏瑾禾露出微笑。 菖蒲犹豫着说:“看季节?若是冬日,就八分烫,若是夏天,就七分烫?” 穗禾恍然大悟,赶紧喜悦地说:“谢姑姑、姐姐教诲!” 菖蒲也露出笑容。 “美人醒了吗?”苏瑾禾一边洗漱,一边问道。 “还没呢,”菖蒲利落地帮她拧干布巾搭上架子,“昨儿美人说想看月亮,在窗前坐到二更天,今早怕是要晚些了。” 苏瑾禾点点头,心里却在盘算。 原著里,林晚音初入宫时确实是个爱看月亮、多愁善感的姑娘。 她会为御花园里一朵凋谢的花难过,会悄悄给受罚的宫女送伤药,也会在夜深人静时抱着膝盖想家。这样的性子,在后宫简直就是活靶子。 而她现在要做的,就是让这个靶子自己学会躲起来。 这满景仁宫上下,都是人命呢。 别的宫别人领头她管不着,她领头的地盘再出了岔子,那不是扣绩效、开除就能解决的事儿了,动辄就是体罚丧命。 她没打算看见这些小姑娘去死。 “让美人多睡会儿,”苏瑾禾穿戴整齐,对着模糊的铜镜理了理衣襟,“我去库房清点一下这个月的份例。” “是。”菖蒲应声。 等见她走了出去,菖蒲才撞了撞穗禾的手肘,低声说,“怎么样,我说姑姑人好吧,她可是真教!” 穗禾也赶紧点头,满脸羡慕:“菖蒲姐姐,你命可真好,一进宫就跟了这么好的姑姑!” 菖蒲也抿嘴,有些自矜地小小笑起来:“那是,别的姑姑见做错了事,都是又打又骂,使眼色直到你自己弄明白。我们苏姑姑教宫女,都是提前指点的,保证让人在主子前不出错。” 收着穗禾羡慕的目光,菖蒲又开始小声讲苏姑姑的过往故事。 … 景仁宫不算大,林美人住在西偏殿。主位是容嫔,一位入宫五年、育有一女却依旧不得宠的妃子,平日里深居简出,不怎么管事儿。东偏殿住着张才人,比林美人早入宫半年,性子怯懦,存在感稀薄。 总体来说,要么是老好人,要么是透明人。 这样的环境,算是新手村里的安全区了。 苏瑾禾穿过庭院时,看见两个洒扫的小太监正低声嘀咕什么,见她过来立刻噤声弓腰行礼,齐声叫着:“姑姑!” 她只当没听见,点头,径直去了后院的库房。 说是库房,其实就是个稍大的储物间。林美人位份不高,份例有限,加上入宫才三个月,攒下的东西不多。苏瑾禾让穗禾搬来账册,一样样核对。 美人位份,年例银一百两。每月另有钱粮八两,绸缎六匹,棉花三斤。每日膳食份例包括:粳米一升二合,白面两斤,猪肉三斤,鸡鸭每月各五只,羊肉每月十五盘。还有炭火、蜡烛、茶叶等零碎用度。 苏瑾禾一边看一边在心里算账。 原主记忆里遗留的知识很多。 林美人身边有四个宫女、两个太监,加上她自己,七个人的吃穿用度都靠这些。银子看着不少,但宫里处处要打点。 内务府送来的炭可能有烟,御膳房的菜可能偷工减料,就连出门遇见其他宫的人,也得备些荷包碎银当赏钱。 原主是个很会过日子的,账目清晰,库存也算充足。但苏瑾禾知道,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原著里,三个月后淑妃会在御花园偶遇林美人,借口冲撞,当众掌掴。那是林晚音第一次见识后宫的手段,也是她性格转变的开始。 苏瑾禾也离死不远了…… “姑姑,这个月的缎子送来了。”穗禾抱着几匹布料进来,“内务府说今年江南云锦缺货,先给了这些杭绸。” 苏瑾禾摸了摸料子,质地尚可,颜色都是浅粉、藕荷这些不出挑的。她点点头:“收着吧,等天暖和了给美人做春装。” 正说着,外头传来轻快的脚步声。 “瑾禾!瑾禾你在哪儿?” 是林美人的声音。 原主也叫这个名字了? 苏瑾禾合上账册,走出库房,就见一个穿着杏子黄袄裙的少女小跑过来,发髻还没梳齐,几缕碎发贴在脸颊边,眼睛亮晶晶的。她的着装很显然比宫女贵气很多,但也算朴素,估计是她自己喜欢清雅的风味。 “美人怎么这样就出来了?”苏瑾禾换上笑脸,迎上去,自然地替她拢了拢外衫,“早上凉,仔细冻着。” “我才醒来,没看见你。”林晚音抓住她的袖子,语气里带着不自觉的依赖,“菖蒲说你在库房,我就来找你了。” 十七岁的林晚音,眉眼生得极好。不是那种惊艳的美,而是清纯温婉,像初春枝头将开未开的花苞,带着股天然的娇憨。此刻她仰着脸看苏瑾禾,眼睛里干干净净的,半点城府都没有。 这样的小姑娘,在原著里是怎么变成那个杀伐果决、连亲生儿子都能利用的太后的? “美人找我?”苏瑾禾放缓声音。 “我想去御花园逛逛,”林晚音兴致勃勃地说,“昨儿听张才人说,园子里的腊梅开了,可好看了。” 御花园。 苏瑾禾差点眼前一黑,心里警铃大作。 这可是宫斗主要发生场地。 原著里淑妃发难就是在御花园,虽然时间还没到,但谁知道剧情会不会提前? 淑妃那么爱逛御花园,谁知道去了会不会就撞上。 “今日怕是不行,”她面不改色地扯谎,“早上小禄子去领份例,回来说御花园那边在修葺花坛,鸟雀乱飞,一地脏污。而且奴婢昨夜观天象,今日怕是要起风,美人最爱干净,要是沾了一身灰土多难受。” 林晚音“啊”了一声,明显失望:“这样啊……” “瑾禾你真厉害,你还会观天象!” 苏瑾禾呵呵一笑:“呵呵,在宫里待久了罢了。” “不如咱们在屋里做点有趣的?”苏瑾禾趁机引导,“奴婢前几日得了个新方子,用牛乳和玫瑰露调在一起敷脸,最是养颜。等敷完脸,奴婢再给美人梳个新发型,保管比去看花有意思。” 林晚音果然被吸引了:“真的?那我要试试!” “好,咱们回屋去。” 苏瑾禾牵着林晚音往回走,心里松了口气。 还好这丫头不难劝。 躲开御花园 1。 但这只是开始。原著里林晚音的劫数可不止这一处:三个月后御花园掌掴,五个月后落水陷害,八个月后争宠失败被皇帝冷落……每一次打击都让她更黑化一分。 苏瑾禾暗自捏了把汗。 她绝不会让这些发生。 她要带着这一屋子小姑娘安安分分地活到大结局。 回到西偏殿,菖蒲已经备好了热水和早膳。 她笑盈盈地行礼等她们回来:“美人、苏姑姑!” 林晚星眼里发亮。 刚进宫,对一切还新鲜呢。 林美人的份例里有粳米粥、四样小菜并一笼水晶包子,不算丰盛,但也精致。 苏瑾禾伺候林晚音用膳,自己站在一旁布菜。这是宫里的规矩,主子用膳时,奴才得伺候着,等主子用完才能去吃自己的。 “瑾禾,你和菖蒲也坐下吃。”林晚音仰起头道,“这么多我也吃不完。” “不合规矩。”苏瑾禾摇头。 “这儿又没外人,”林晚音笑道,“你们就当陪陪我。” “那奴婢谢美人恩典。” 苏瑾禾决定顺着这个小倔驴,不然她指不定想出什么新鲜的疼爱下人的主意来吸引了皇帝/皇后/淑妃一干人等的注意。 她和菖蒲在下首的绣墩上坐了半边,舀了半碗粥,就着一点小菜慢慢吃。林晚音见她们肯坐,高兴得眼睛都弯了,还夹了个包子放到她们碟子里。 “这个好吃,你们尝尝。” 一主二仆把早膳都吃光了,一根菜叶都没剩下。 苏瑾禾心想:也挺好的,虽然份例不多,但我们吃回本了。 用过早膳,苏瑾禾去茶房找出东西,开了炉子煮热水。 她给林美人做牛乳玫瑰露敷脸。 先取份例里的普通牛乳,用小炭炉隔水加热。苏瑾禾盯着火候,见边缘刚起细密鱼眼泡便立刻离火。加热到六七十度,既能杀菌,又不破坏养分。 待牛乳微温,她将晒干的玫瑰花萼细细摘去,只留花瓣浸入。撒入一小撮盐粒,这样能帮助析出花水,比单纯浸泡更有效。 最后以两层细麻布滤了三遍,滤出的浆液是柔和的粉白色,盛在瓷碗里温着。 虽然用料平平,但在现代也是这么做的。 见她果然调了牛乳玫瑰露给自己敷脸。 林晚音乖乖仰躺在榻上,脸上涂着粉白色的乳液,只露出一双眼睛,任苏瑾禾拿玉板给自己轻柔地刮着脸,还在说话。 “瑾禾,你说皇上今天,会来后宫吗?” 来了。 原著里林晚音初期对皇帝是有憧憬的,毕竟那是她名义上的夫君,也是她在这深宫里唯一的依靠。 但这种憧憬很快就会被现实打碎,皇帝有三宫六院,她不过是其中一个份位平平的美人,进宫许久也仍未被召幸。 “皇上日理万机,来不来后宫岂是咱们能揣测的,”苏瑾禾一边给她刮着脸,一边淡淡状似无意地说,“依奴婢看,受不受宠是命运,命运降临了谁都躲不了。与其操心紧张,不如咱们自己过得舒坦。等会儿敷完脸,奴婢给美人讲讲古时才子谢灵运游山玩水的趣事,可比操心有意思多了。” 林晚音“噗嗤”笑了:“我没听过谢灵运,瑾禾你这话说得……好像经历过很多事情,看得好透呢。” “奴婢这是年纪大了,所以总有些经历的。”苏瑾禾面不改色地用二十五的年纪自称年纪大,对着这十七岁的小姑娘,“美人还小,命也好。总之听奴婢的,咱们吃好喝好,保养得漂漂亮亮的,比什么都强。” “瑾禾说的是。”林晚音拉长声音,喜盈盈的,“瑾禾最会过日子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敷完脸,苏瑾禾给林美人洗去了脸上的牛乳玫瑰露。 净了手,刚想给她讲点故事,穗禾就在旁边鼓起勇气说:“姑姑,听说您梳头的手艺极好,能不能给咱们看一看,教我们小丫头也学一学。” 冬天里,为了省炭火,煮茶水的炉子就放在屋子里,炭盆上吊着一个铜壶,咕嘟咕嘟地扑着水。 两个小宫女在旁边交替照顾着炭火,眼巴巴地看着她们。 林晚音也笑起来:“好呀,姑姑,你说的故事她们大约也没听过,不如叫她一起学学梳头,以后,好分担你身上的责任!” 十七岁的林美人还是很期待承宠,对宫中老人会如何调理、打扮还有很强的期待。还不到后期失宠心性寂寞,日夜看书度日的时候。 苏瑾禾给她做的牛乳玫瑰露更是引起了她的好奇,现在苏瑾禾在她眼里是很会调教宫妃的内宫老人了。 苏瑾禾无奈点点头:“好吧。” 林晚音穿着寝衣就雀跃地起身来,穿着一双袜子踩在小杌子上。 穗禾也兴奋地去搬来了铜镜和桌台,摆在她们前面,菖蒲端来了水盆和梳子、首饰匣。 林晚音拨开酸枝木首饰匣的铜扣,里面的首饰不算极其贵重,但数量也很多,样样都是好看的。 “姑姑快看看,今天用哪个?” 她手指一拨动,那些珠玉便发出细碎的轻响:一对米珠穿成的丁香簪子,珠子不算顶圆,却泛着柔和的莹白;几朵压鬓的淡水贝母小花,薄得能透光,工匠手艺不赖也有小巧思。 还有一串绕了三圈的细小珍珠串,是时兴的“一斗珠”,颗颗只有小米大小。另有一只银丝累成蝴蝶样,翅膀颤巍巍的步摇,并两支素雅的芙蓉玉簪。 这些是放在匣子顶层的玩意,想来是林美人平日最爱用的。 金器、银器少,很多是珍珠贝母和玉,看上去清雅灵秀,符合林美人才女喜好。 林晚音弯着嘴唇笑起来:“她们都说金银翡翠好看,我偏觉得那大红大紫俗气,满头金啊翠啊的,看着就累,不如我这小小珍珠,虽然小巧,却也显得人清爽雅致,别出心裁。” 林晚音拿着珍珠簪子,眼睛期待地看向苏瑾禾,等着宫中老人对她别出心裁的赞誉。 ——深度的大红大紫大粉和黄金喜好者苏瑾禾不动声色地拿着木梳给她梳头发,慢慢附和道:“美人说得真对。” 过了三十岁之后,苏瑾禾就血脉觉醒爱上了大金镯子。尤其是近年流行起来的碎冰冰金镯,戴在手上闪瞎了Leader,被训都能底气强一点,她入了好几个。 就连着装也到了喜爱金色紫色新中式的年纪了…… 林美人像挨了夸的小猫似的抿嘴笑起来。 苏瑾禾把她浓密的青丝全数绾起,只取鬓边两缕,辫成细细的一条辫子,再用“一斗珠”做点缀,若隐若现地藏进发间,偶一转头才露出星星点点的珠光。 贝母小花也也只是斜斜别在耳后辫子根处,另一朵缀在颤巍巍的步摇旁,林美人稍微一动,便像蝴蝶翩飞进她发间,搅动珠光点点。 “哇——”穗禾和菖蒲眼巴巴地看着,眼睛都瞪大了。 七嘴八舌地说:“姑姑好厉害!”“这手艺,我们学到手了可不得了!” 林美人也很喜欢,捧着铜镜眼中闪着光,爱不释手地看:“姑姑……这梳得可真好。” 苏瑾禾抿嘴低调地微笑,这是她爱看新中式发型教程学的,那些博主首先取的一缕头发就已经超过她原本全部的发量了,现在可算有个BJD娃娃似的小美人满头黑发让她盘了。 苏瑾禾心酸地别了别鬓发。 还好,这个古代的身体比她年轻一些,不熬夜也不吃垃圾食品,头发还算浓密,身材也是清瘦的。 和一群平均年龄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在一起,苏瑾禾也觉得自己年轻了不少。 想到还要看她们宫斗,苏瑾禾默然。 她曾经干过教培。 真想按着她们去上学去,别斗了。 到了下午,苏瑾禾又以“天冷容易着凉”为由,拦住了林晚音想去湖边喂鱼的念头。她让太监搬来一个小炭炉,又从御膳房要了些羊肉片和蔬菜,关起门来教林晚音涮锅子。 铜锅滚着冒泡儿,小禄子端着羊肉,笑说:“美人,姑姑,这锅可不易得,是小的求了相熟的老乡去御膳房库房里找的,还给洗得干干净净才送过来,您瞧!” 铜锅锃光瓦亮,一点破损也没有,映着站着的苏瑾禾和林美人的面容。 铜锅不是常备品,各宫里都没有。 她们不受宠的景仁宫,也就有个茶房,能烧点茶水、煮点牛乳,还能烧火做点不费事的小点心罢了。 只有淑妃宫里有小厨房。其他人若是要厨用的器具,都是要去御膳房的库房拿的。 苏瑾禾笑了笑,低头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银锞子,塞给小禄子。 “难为你小子了,回头请你同乡喝个热茶,告诉他景仁宫记着他行的方便。” 小禄子咧开大嘴,嘿嘿笑起来。 “是!谢谢姑姑体恤。” 林晚音的筷子停下,有些懵懂,但也谨慎地打量着她的行事,在观摩学习。 若是她的话只当小禄子讨巧,想逗她们欢心,叫他也一起吃了好。 可苏姑姑却想着他去打点同乡欠了人情,叫他们自己回头去喝茶。 同乡情再好,也有消磨没的时候;一开始就说明白了是拿人钱财替人办事,纠葛才不会大。 这宫里处处都不是随便给的,要付出代价。 林美人吃着羊肉,便学会了一事。 “这样吃真暖和!”林晚音吃得浑身发热,眼睛都亮了的,“瑾禾,你说你怎么会这么多新奇玩意儿?” 书中的京都在偏南一点的地方,京都人吃牛羊肉和涮锅子的习惯不多。 “都是奴婢瞎琢磨的,奴婢是北方人,那边吃涮锅子的多些。”苏瑾禾给她夹了一筷子羊肉,“美人喜欢就好。” 她看着几个小姑娘叽叽喳喳,毫无阴霾,没有经历过高考毒打的笑容。 苏瑾禾呼出一口气。心里那个带她们躺平到老的计划越发坚定。 天色渐暗时,前头传来消息:皇上今晚宿在淑妃的瑶华宫。 林晚音听了,只是“哦”了一声,继续低头快乐地吃她的涮羊肉,半点失落都没有。 苏瑾禾很满意。 就这样,对,别把皇帝当回事。咱们关起门过自己的小日子,比什么都安全。 夜里伺候林晚音睡下后,苏瑾禾回到自己的小房间。她点亮油灯,从箱笼里翻出纸笔,开始写计划。 她是个喜欢严谨规划,提前准备好的人。 穿来书里是穿来书里了,总不能糊涂着过,得算好将来怎么做。 第一,避开所有原著里的关键事件节点。御花园、湖边、赏花宴、宫宴……凡是可能发生冲突的场合,能不去就不去。 第二,潜移默化改变林晚音的价值观。多给她填补生活的趣味,淡化她对皇帝和宠爱的执念。 第三,经营好景仁宫这个小地盘。和容嫔、张才人保持友善但不过分亲近的关系,打点好内务府和御膳房,确保日子过得去。 第四,攒钱。宫里的份例是死的,但私下可以想法子弄点进项。万一将来有什么变故,手里有钱才好办事。 她写得很认真,油灯的光在纸上跳动,映出她清秀而沉稳的侧脸。 二十五岁,在这个时代已经不算年轻。许多宫女到这个年纪已经开始谋划出路,要么求主子恩典放出去嫁人,要么在宫里找个太监对食,凑合过日子。 但苏瑾禾有自己的想法。 她既然穿过来了,就要好好活,不能为了离开宫中而凑合。 不仅要想办法让林晚音有安安稳稳地活到寿终正寝的意识,她还得多攒些银子,万一有机会出宫去,买块地盘个铺子,日子不知道会有多逍遥。 至于什么屠龙上位、宫斗巅峰…… 苏瑾禾吹干纸上的墨迹,举起纸张对着灯光一看,嘴角勾起一个淡淡的弧度。 谁爱斗谁斗去,我们美人要养生。 窗外传来打更的声音,三更天了。 苏瑾禾吹熄油灯,躺到床上。硬板床不如前世的人体工学升降床垫舒服,但她有了年轻的身体,外面又没有光污染,没有失眠的问题,很快就睡着了。 … 苏瑾禾发现,在后宫当姑姑,光有决心是不够的,还得有钱。 她清点完林美人库房后的第三天,问题就来了。 “姑姑,这个月的炭送来了。”菖蒲捧着一篓黑炭进来,眉头皱得死紧,“您瞧瞧,这炭……这炭这能烧吗?” 菖蒲小心翼翼的,怕她看了失望。 苏瑾禾走过去一看,心里也是一沉。 篓子里的炭块大小不一,有些碎成了渣,还有些明显是烧剩下的炭头,混着煤矸石。这样的炭不仅不耐烧,烧起来还呛人,满屋子烟。 在现代过年回农村的时候都不用这样的炭了。 “内务府就这么给的?”苏瑾禾问。 “是,”菖蒲压低声音,“送炭的小太监说了,今年冬天冷,各宫用炭多,好的红箩炭都紧着贵妃娘娘和几位高位主子,剩下给咱们美人的……就这些了。” 真是经典的宫中用炭问题。 苏瑾禾在心里算了一笔账。 林美人的份例里,冬日每日有二十斤黑炭。这二十斤若全是好炭,省着点用能烧一天。 可要是这种掺了煤矸石的,大约就能在一间小小的寝殿里,烧上十几个小时。而离月底还有十天。 “咱们库里还剩多少?”她问。 “上个月省下来的,大约还有三十斤好的。”菖蒲回道,“掺着用,最多撑七八天。” 七八天之后呢?总不能冻着。 苏瑾禾揉了揉太阳穴。这是原著里没写的细节。 或者说,原著只写林美人如何斗倒对手,却从没提过她当美人时,炭火被人克扣了是怎么处理的。 大概就只写她的苦了。 可是问题不能只是问题。问题是要解决的。 “你先去把好的炭挑出来,紧着美人屋里用,”苏瑾禾吩咐道,“我去想想办法。” 菖蒲应了声,端着炭篓下去了。苏瑾禾站在院子里,呼出的气在冷空气里凝成白雾。 她知道这事找内务府理论没用。人家一句“炭火紧缺”就能堵回来,闹大了反而显得林美人娇气不懂事。可要是忍了,以后克扣只会更厉害。 得找个懂行的人问问。 苏瑾禾想起了住得不远的裕常在。 裕常在姓周,入宫三年,位份不高,苏瑾禾看小说时对她的印象却非常深刻,因为她实在太像仓鼠了! 她屋里从针头线脑到药材布料,什么都囤,什么都有存货。 更重要的是,裕常在曾经也得过宠,但她净趁着那段时间囤了不少好东西,渐渐失宠之后也没什么反应,从不掺和宫斗,只关起门过自己的小日子。 实在不够用了,又去想办法吸引皇帝注意。就这么忽起忽落地小小得宠了几回。 简直让人怀疑她把皇帝当补给站了。 这种人,应该能说上话。 苏瑾禾回屋取了五两银子,用帕子包好,又去问了林美人,得到答应后让穗禾从库里拿了两块今年新得的杭绸料子,颜色是裕常在喜欢的藕荷色。 “姑姑要去找裕常在?”穗禾一边打包料子一边问。 “嗯,”苏瑾禾整理着衣襟,“咱们美人年纪小,有些事还得跟前辈请教。” 她没把话说透,但穗禾懂了,麻利地包好料子:“那奴婢陪姑姑去?” “不用,你看好美人,别让她乱跑。” 苏瑾禾独自出了景仁宫。 裕常在住在春和宫后殿的东梢间,位置不算好,但收拾得整洁。苏瑾禾到的时候,正好看见裕常在的宫女抱着一床棉被在院子里晒。 “苏姑姑来了?”那宫女认得她,笑着迎上来,“我们主子在屋里呢,您稍等,奴婢去通报一声。” “有劳了。” 不多时,宫女掀帘子出来:“姑姑请进。” 苏瑾禾进屋,一股暖意扑面而来,她路过时一眼就注意到摆在屋子里的一堆箱笼,不由得叹为观止。 第3章 第 3 章 屋子不大,陈设简单却齐全,最显眼的还是靠墙的一排箱笼,码得整整齐齐,上面还贴着标签。 裕常在正坐在炕上做针线,见苏瑾禾进来,放下手里的活计,笑说:“苏姑姑怎么有空来?” “给裕常在请安,”苏瑾禾规规矩矩行了一礼,“冒昧打扰,实在是有事想请教常在。” 裕常在看起来二十五六岁,圆脸,眉眼温和,是漂亮的脸蛋。笑起来眼睛弯弯的,看起来是女人味很足的成熟感甜妹。 她穿着半旧的藕荷色棉袄,头上只簪了根银簪。她打量了苏瑾禾一眼,笑了:“坐吧。春雨,给苏姑姑倒茶。” 宫女端上茶来,苏瑾禾谢过,在炕边的绣墩上坐了半边。 “不知苏姑姑想问什么?”裕常在问得直接。 苏瑾禾也不绕弯子,把炭火的事情说了,末了道:“美人年纪小,不懂这些,奴婢也是头一回遇上。想着常在入宫久,见识多,特来请教,这样的情况,该如何是好?” 裕常在听完,没急着回答,似乎有些惊讶她会来请教自己一个已经不受宠的小常在。 她的位份还没林美人高呢。 多年的积累似乎被人注意到了,裕常在不知道怎么有些高兴。 她看了一眼自己那排箱笼,心里更踏实了几分。 她端起茶盏也不喝了,只是笑道:“内务府那些人,最会看人下菜碟。林美人刚入宫,性子又软和,他们自然敢怠慢。” “那……” “硬碰硬是不行的,”裕常在摇摇头,“你去找他们理论,他们有一百个理由等着你。就算这次给了你好的,下次呢?下下次呢?” 苏瑾禾道:“难道就只能忍着?” “忍,也得有忍的法子。”裕常在放下茶盏,指了指墙角的箱笼,表情虽然已经很淡然温和,可也还是藏不住小小的自得,好像终于等到这天了似的。 “我这儿还有些去年存的好炭,你先拿二十斤去应应急。” 苏瑾禾连忙道:“这怎么好意思……” 我就是冲着这来的。 “不是白给你的,”裕常在笑了,“按市价算钱。另外,你这两块料子,我收一块当谢礼,另一块你带回去。” 苏瑾禾心里明白,裕常在是说明自己不是单纯帮忙,而是在做交易。用炭换钱和人情,顺便还给了她台阶下,收一块料子,显得不是纯粹的买卖。 “多谢常在,”苏瑾禾道谢,“不知这炭……” “一斤好炭,市面上大约二十文,”裕常在说得清楚,“我这炭是去年内务府给的,品质不错,就按二十文算。二十斤是四百文,折银子四钱。” 苏瑾禾立刻从帕子里取出五钱银子:“常在帮了大忙,多出的一钱,就当是谢礼。” 裕常在也没推辞,让宫女收了银子,又吩咐道:“春雨,去库房取二十斤炭,要去年那批好的。” “是。” 等春雨出去,裕常在才低声道:“苏姑姑,我多嘴说一句。内务府克扣份例,不是一两天的事了。你要想长久过得好,光靠银子买不是办法。” “还请常在指点。”苏瑾禾倾身。 “你得让他们知道,你不是好欺负的,但又不能撕破脸。”裕常在慢慢说道,“比如这次炭的事,你明日去内务府,就说美人屋里炭火不足,想再领十斤。他们若推脱,你就说‘知道今年炭火紧张,原不该多要,只是美人年轻,刚入宫,受不得冻,若是不知道为何病了反而麻烦’。话说到这份上,他们多少会给点。” 苏瑾禾仔细琢磨这话里的意思。 刚入宫第一次过冬,内务府都不知道这些新一批妃嫔的身体习性。 万一有的不能忍,病了只要去请高位嫔妃做主,那过问起来他们也要吃挂落。 不提克扣,只说要炭。话里的暗示是在提醒内务府:真冻出病来,追查起来大家都不好看。这是软中带硬。 “我明白了,”苏瑾禾点头,“多谢常在提点。” “客气什么,”裕常在摆摆手,“咱们都是不得宠的,互相帮衬着,日子才好过。” 她脸上带着笑意,第一次有人请教她物资的问题。 正说着,春雨抱着炭回来了。苏瑾禾又说了几句感谢的话,这才告辞。 带着二十斤炭往回走时,苏瑾禾心里踏实了不少。这趟不仅解决了燃眉之急,还和裕常在搭上了线。以后有什么不懂的,至少有个能问的人。 回到西偏殿,菖蒲见她又抱回一篓炭,眼睛都亮了:“姑姑,这是……” “从裕常在那儿换的,”苏瑾禾把炭放下,“先紧着用。回头我去内务府再要些。” 她把裕常在教的话跟菖蒲说了一遍,菖蒲连连点头:“还是裕常在办法多。那咱们现在就……” “先别声张,”苏瑾禾道,“等过两日我们这些炭快用完了,再去找内务府。要让内务府知道,咱们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但也不是到处告状的刺头。” 菖蒲懂了:“奴婢明白。” 正说着,里间传来林美人的声音:“瑾禾?你回来啦?” 苏瑾禾忙应了一声,掀帘子进去。 林晚音正趴在窗边的小炕上,面前摊着本书,却也没看,只盯着窗外出神。 见苏瑾禾进来,她眼睛一亮:“你回来了?裕常在那边还好吗?” “都办好了,”苏瑾禾没提内务府的事,只笑道,“美人怎么不看书了?” “看腻了,”林晚音坐起来,扯扯苏瑾禾的袖子,“瑾禾,我想吃点心。” 又来了。苏瑾禾心里感叹,这小姑娘的胃口倒是好。 “今日御膳房送来的饽饽里有枣泥酥,美人不喜欢?”她问。 “吃完了,”林晚音眨眨眼,“而且我想吃你上次提的那种……叫什么来着?蛋挞?” 那天吃锅子的时候,苏瑾禾喝了点热酒,一时高兴说了自己若有食材,就可以做个蛋挞给她们尝尝。 林美人听着这甜嫩香滑的食物很是心动。 “那得去御膳房要材料,”苏瑾禾算算时间,“现在去要,等做出来怕是天都黑了。” “那……”林晚音有些遗憾,性格使然又不好太坚持,只是眼巴巴看着她。 苏瑾禾道:“好吧,我去看看。不过美人得答应我,今日的字帖得写完。” “成交!”林晚音立刻眉开眼笑。 又哄着林美人不出门一天。 苏瑾禾点点头,出去吩咐穗禾跑一趟御膳房。要牛乳、鸡蛋、白糖,还有一点面粉。穗禾机灵,学了这几次,也知道该找谁,该给多少打赏,没多会儿就把东西要回来了。 小茶房里,苏瑾禾挽起袖子开始忙活。林晚音也不写字了,跑过来看她做,问东问西。 “瑾禾,你怎么会做这个呀?” “以前在家时跟人学的。” 苏瑾禾倒入小麦粉和山药泥,按3:1的比例混合,加入熬化的猪板油,少许蜂蜜和温水,揉成软硬适中的面团,醒发半个时辰后,又揪成小剂子。 她捏成碗状挞皮,放入几个陶制小碗。 看着菖蒲把牛乳也煮沸了,撇去浮沫放凉,苏瑾禾又放入了鸡蛋黄、冰糖粉、麦芽糖,搅拌到完全融合,用细绢布过滤后倒进蛋挞皮里。 还好她爱看邪修做饭,学得了一点平替的精髓。 三个小姑娘眼睛都不眨一下,眼巴巴地看着她把蛋挞放进倒扣铁锅下放好,底部铺一层热炭,外边围一圈温炭,小火慢烘,并不断翻动。 大约也就一炷香过后,蛋挞烤好了。 三个围观的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苏瑾禾用布垫着取出一个来,穗禾亦步亦趋跟着她,似乎护着这个蛋挞,小心翼翼地递给了林晚音。 林晚音接过,慌乱地吹凉尝了一口,眼睛都瞪大了。 “这也太美味了,瑾禾,你真是天才!” 蛋挞皮酥得掉渣,她只能用绢帕接。 菖蒲帮她接着酥皮,拿着小团扇帮她扇风扇冷,苏瑾禾道:“都过来吃吧。” 穗禾和菖蒲这才拿了一个,小心翼翼地吃起来。 浓香! 热乎乎的蛋、奶、糖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嫩滑甜弹,从没吃过这样好吃的点心。 本来只有三个人手忙脚乱地接着酥皮,现在又多了个苏瑾禾。 她大口吃了一个,看着她们仨的样子,觉得这几个小古人有点搞笑。 没忍住笑出了声。 “美人,”她忽然开口,“如果……我是说如果,以后咱们要是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你会不会难过?” 林晚音歪着头想了想:“不得宠就不能吃点心了吗?” “那倒不是,”苏瑾禾失笑,“就是……份例可能被克扣,好东西轮不到咱们,冬天炭火不够,夏天冰块不足……总之,不如从前舒坦。” 林晚音想了一会儿,摇摇头:“我不怕。有瑾禾在,咱们总有办法的,对不对?” 苏瑾禾想了想,点点头。 “对,”她点头,“总有办法的。” 林晚音吃了两个蛋挞就饱了,剩下的让菖蒲她们分了。 “瑾禾,以后咱们经常做这个吃,好不好?”林晚音一边吃一边说,“我不想要什么荣华富贵,就这样挺好的。” 苏瑾禾看着她嘴角沾着的酥皮,伸手替她擦掉。 “美人说得对,”她面不改色说,“咱们就这样挺好的。” 夜里,苏瑾禾躺在硬板床上,听着外头的风声,心里盘算着明日内务府之行。 炭火要来了,以后呢?还有夏日的冰、春秋的衣料、节庆的打赏……处处都要银子。 林美人的一百两年例,看着不少,真要打点起来,撑不了几个月。 得想个长久的进项。 苏瑾禾翻了个身,开始回忆前世看过的那些穿越小说。做肥皂?制香水?开铺子?好像都不太现实。后宫规矩严,妃嫔不能经商,也不能随意与宫外联系。 那就……从宫里入手? 她想起裕常在那些箱笼。囤积物资,低买高卖,在宫里头倒腾……好像可行? 不过这事急不得,得慢慢来。 先解决眼前的炭火问题,再一步步经营。 苏瑾禾想着想着,困意袭来。 临睡前最后一个念头是:明天得提醒林美人,千万别去御花园,就说那边有乌鸦筑巢,容易掉鸟屎。 第4章 第 4 章 内务府坐落在皇宫东北角,是一排青砖灰瓦的连房。瞧着朴实无华,里头却掌着阖宫上下数千人的吃穿用度。 苏瑾禾带着菖蒲穿过两道垂花门,便听得人声隐约,越往里走,声音越嘈杂。 迈进一道高高的门槛,眼前豁然开朗。是个极宽敞的院子,地上铺着青石板,此刻却几乎无处下脚。 左首边堆着高高的青布口袋,敞着口,露出里头雪白的粳米;右首边是码得齐整的绫罗绸缎,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泛着各色幽光。 几个穿着灰蓝色棉袍的太监正抬着一口沉甸甸的红木箱子,吆喝着号子往库房里挪。 檐下,几个管事模样的太监坐在条案后,一手翻着厚厚的册子,一手拨着算盘,珠子打得噼啪响,头也不抬地回应着面前各宫来领份例的宫人。 空气里混杂着米粮的尘味、新布的浆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炭火气。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忙碌特有的紧绷,说话又快又急,却又透着一种奇异的、属于这座宫廷核心事务机构的熟稔秩序。 苏瑾禾站稳脚,略略一扫,便朝着靠西头一个相对人少些的角落走去。那里摆着几张条案,后面坐着个四十来岁、面皮白净的太监,正慢条斯理地啜着茶,跟前两个小宫女正低声说着什么,满脸愁容。 “王管事说了,今冬木炭紧张,你们小主那份已是按例足额发了,再要多,实在没有。”那太监眼皮也不抬,声音平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两个小宫女还想再求,那太监已不耐烦地摆摆手。她们只得怏怏退下。 苏瑾禾深吸一口气,走上前,隔着条案,规规矩矩地福了一礼:“刘公公安好。” 那太监——专管各宫炭火发放的刘福来——这才抬起眼皮,觑了她一眼。见是生面孔,但穿戴整齐,举止沉稳,不像寻常粗使,脸色便缓了三分。 搁下茶盏,拖长了调子:“你是哪个宫里的?瞧着面生。” “奴婢是景仁宫西偏殿林美人跟前的,姓苏。”苏瑾禾语气恭谨,吐字清晰,“美人头一回在宫里过冬,年纪又轻,前几日便觉着屋里炭火不足,手脚总是凉。奴婢想着,许是美人怕冷,份例里的炭烧得快些,故而冒昧来求见公公,想问问能否……再匀少许?” 刘福来“哦”了一声,身子往后靠了靠,手指在光溜的条案面上轻轻敲着,脸上露出惯常的、混合着为难与优越的神色: “苏姑姑啊……不是咱家不体恤,实在是难办。你瞧瞧这院子,”他扬手指了指,“各宫各殿,哪处不要炭?今年这天邪性,冷得早,炭窑产出就那些,红箩炭、银骨炭早被上头几位主子娘娘预定完了。就这寻常的黑炭,也是先紧着有皇子公主的、位份高的主子。林美人新入宫,位份在那儿摆着,每日二十斤,已是按制足额了。再要多……库房也变不出来呀。” 他话说得圆滑,理由充足,眼神却悄悄打量着苏瑾禾,看她如何反应。 若是个愣头青,要么据理力争惹人烦,要么低声下气苦苦求,他都见得多了。 苏瑾禾脸上并未出现急切或不满,反而理解地点点头,眉头微蹙,流露出恰到好处的忧虑:“公公的难处,奴婢省得。原也不该来添麻烦。只是……” 她稍稍压低了声音,往前倾了倾身,语气更加诚恳,“美人身子骨自小不算顶强壮,入宫这三月,饮食气候都在适应。前两日夜里就咳了两声,奴婢是怕……这炭火若再不足,屋里寒气重,万一真惹出些咳嗽风寒来。” “美人年轻不经事,病了自然难受,更要紧的是,若因此惊动了太医院,甚至劳动上头主子过问起来……倒显得是我们景仁宫不会伺候,也给内务府平添许多周折。” “奴婢想着,总以主子玉体安康为要,这才厚着脸皮来求公公,能否在您的职份内,稍稍通融些许?不拘好坏,能添些热气,让美人屋里暖和点,安安稳稳过了这个冬,便是大恩了。” 她语速平缓,字字清晰,将“主子可能生病”的潜在麻烦,轻描淡写又确凿无疑地点了出来,末了又把决定权捧回给刘福来,只求在其“职份内”行个方便。 刘福来敲着桌面的手指停了。他重新打量眼前这位苏姑姑。年纪不算很轻,但眉目清秀沉稳,话说到这份上,既点明了利害——主子真病倒,追查炭火供应,他们经手的掺杂了劣质炭火,也脱不开干系;又给足了他面子,一句“在您职份内通融”,仿佛他手握多大权柄似的。 最重要的是,态度始终恭顺,没一句抱怨克扣,只说炭不够烧,主子怕冷。 宫里当差,怕的不是讲道理,而是不讲道理还硬要撕破脸。这种既懂规矩、又识趣、还会说话的,反倒让人愿意给点余地。 他脸上的为难神色淡了些,沉吟片刻,叹了口气,像是下了多大决心:“唉,苏姑姑这话在理。主子们的玉体,确是顶顶要紧的。林美人既是初入宫,不适应也是有的……这样吧,” 他转头朝院里一个正搬炭的小太监扬声道,“小豆子!去,到乙字库里头,把那批新送来的、没开封的黑炭,搬……五十斤过来。” 那小太监响亮地应了一声。 刘福来转回头,对苏瑾禾道:“乙字库的炭,是今年新下的,比寻常的烟小些,也耐烧点。咱家也只能从牙缝里给你挤出这五十斤了。苏姑姑拿回去,仔细着用,好歹把这段最冷的日子对付过去。可别再往外说,不然别的宫都来要,咱家这差事可就真没法当了。” 真是抠门! 这些炭混着烧,也就够烧个三五天的。 苏瑾禾立刻深深一福,脸上露出真挚的感激笑容:“多谢公公体恤周全!这真是解了燃眉之急了。美人若能安然过冬,都是托公公的福。” 说着,她侧身示意菖蒲。菖蒲机灵,早已备好一个靛蓝色的小荷包,上前两步,轻轻放在条案边角,小声道:“天寒地冻的,公公辛苦,一点茶钱,不成敬意。” 刘福来眼角余光瞥见那荷包厚厚的鼓起,脸上最后一丝刻板也化开了,甚至挤出一个堪称和煦的笑容,手指似无意般拂过,将那荷包收入袖中: “苏姑姑太客气了。往后景仁宫若还有什么短缺,但凡咱家力所能及,能帮衬的自然帮衬。”这话便透出几分真心的活络了。 等小豆子吭哧吭哧搬来一篓沉甸甸、炭块大小均匀、色泽乌黑发亮的炭时,苏瑾禾心中的石头才算落了地。再次道谢后,和菖蒲两人提着来之不易的五十斤好炭,走出了喧嚣的内务府院子。 回去的路上,菖蒲提着炭篓,忍不住小声感叹:“姑姑,您方才说的那番话,真是……又在理,又让人挑不出错。刘公公最后那脸色,好看多了。” 苏瑾禾拎着炭篓,望着前方长长的宫道,缓缓道:“在宫里求人办事,光有理不够,还得让人面上过得去,里子也得有点想头。咱们给了台阶,他自然顺阶下。记住这法子,往后或许用得上。” 回到景仁宫,将新炭入库,与裕常在处换来的好炭并在一处。苏瑾禾看着那足够支撑到月底、甚至略有盈余的炭火,心口那股紧绷的气息终于彻底舒缓。这不仅仅是几十斤炭的问题,而是一次小小的、成功的后宫生存演练。 能解决这一次的危机,她就相信自己能解决往后更多的危机。 夜里,她照例在灯下铺纸。写下“炭火危机解决”几字后,沉吟着,将今日在内务府的所见所闻也细细回忆,另起一行记录下来。 “院中景象:各色物资堆积,人员繁忙有序。” “听闻闲语:似乎有太监私下议论,婉贵人身边的宫女想寻南边来的螺子黛;另有小太监嘀咕,说丽美人近日胃口不佳,就馋一口酸甜的蜜渍果子……” “管事太监:刘福来,面白,微胖,神色惯常倨傲,实则重利害、好面子、贪小利。可软语点明潜在麻烦,给予台阶与实惠,达成目的。” 写工作汇报惯了,她写今日的工作笔记也这么一板一眼的。 苏瑾禾的笔尖在“蜜渍果子”几个字上停了停。宫里妃嫔,份例有限,口味各异。御膳房做大锅饭,难以顾及每个人细微的喜好。有人想吃点特别的零嘴儿,或需要些份例之外的胭脂水粉、精巧玩意儿,是不是就得各凭门路? 自己今日这手“求炭”,本质是资源交换。那能不能,用自己的某些资源,去换些别的?比如……吃食? 她想起自己那些半吊子的现代手艺,奶茶、蛋挞、红糖糍粑……林美人和身边的小宫女们都喜欢得紧。这东西,在宫里算稀罕吗?若是有人也喜欢,愿意用点什么来换呢? 一个模糊的念头开始成形。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 4 章 第5章 第 5 章 几日后,一个晴朗却干冷的午后。林晚音倚在临窗的炕上,手里拿着一卷书,却半天没翻一页,只望着窗外光秃秃的枝桠发呆。 苏瑾禾正核对完一小箱绒线,抬头看见她百无聊赖的样子,便问:“美人可是闷了?要不奴婢陪您下一盘双陆棋?” 双陆棋是靠掷骰子决定棋子步数,目标把己方15枚棋子全部移出棋盘,跟飞行棋有点相似。 林晚音摇摇头,放下书,托着腮,声音有点懒洋洋的:“不想下棋。瑾禾,我嘴里没味儿,总想嚼点什么……可饽饽点心都吃腻了。” 旁边正在擦拭妆台铜镜的菖蒲闻言,眼睛一亮,插话道:“美人,要不让苏姑姑再做一次那个……那个奶茶?上回喝过,又香又滑,奴婢到现在还想着呢!” 穗禾也凑过来,满脸期待:“是啊是啊,姑姑,那奶茶可好喝了!比光喝茶有滋味多了!” 林晚音被她们说得也起了兴致,眼巴巴望向苏瑾禾:“瑾禾,我想喝那个。能再做一次吗?” 苏瑾禾看着三双亮晶晶的眼睛,笑了:“这有何难。只是咱们这儿没有正经红茶,上次用的决明子混贡眉,怕是不多了。奴婢去茶房看看,再寻些牛乳来。” “快去快去!”林晚音立刻来了精神。 苏瑾禾先去小茶房,装茶叶的罐子果然见了底,只剩下些零碎贡眉。她想了想,又去后面存放杂物的小间,从一个旧箱笼里翻出小半包颜色较深、香气也浓些的陈年普洱——这还是原主不知哪年攒下的,一直没舍得喝。 牛乳倒是好办,份例里每日有定数,今日的还未用完。 她提着东西回到西偏殿明间时,不仅林晚音和菖蒲、穗禾在,连小禄子和小福子也探头探脑地站在门外廊下,脸上带着憨笑。 见苏瑾禾看过来,小禄子挠挠头:“姑姑,听说您要做那好喝的奶茶……奴才们也想瞧瞧,学个眼馋。” 苏瑾禾失笑:“进来吧,门口冷。待会儿若有多的,也给你们尝尝。” 两个小太监欢天喜地地进来,不敢坐,就挨在门边墙根站着。 小小的屋子顿时热闹起来。炭盆烧得旺,铜壶里的水咕嘟咕嘟响。苏瑾禾挽起袖子,先取出一把小铜铫,这是她前些日子特意从御膳房库房借来,用一点碎银打点,说林美人想煮药茶调理,暂借一段时日。 将那块普洱掰碎些许,投入铫中,在炭盆边慢慢烘烤,直到茶香被热气激发出来,带着陈年特有的醇厚。 “姑姑,这茶瞧着黑乎乎的,能好喝吗?”穗禾好奇地问。 “这是普洱,味道浓,正好配牛乳。”苏瑾禾边说,边将烘出香气的茶叶倒入另一把干净陶壶,冲入滚水,第一泡快速滤出不用,第二泡才闷上片刻,滤出浓酽红亮的茶汤。 另一边,小砂锅里,份例里的牛乳正被小火慢煮,边缘泛起细密的泡沫,浓郁的奶香弥漫开来。苏瑾禾将煮好的牛乳缓缓冲入盛着茶汤的大陶碗里,一边冲,一边用竹筷轻轻搅动。 奶白与茶褐交融,变成一种温暖的浅棕色。最后,她从一个小瓷罐里舀出少许黄糖——这是她之前用林美人份例里的冰糖,自己慢慢捣碎又略微炒过的,撒入碗中,再次搅拌均匀。 一股奇异的、融合了茶香、奶香和焦甜香的温暖气味,瞬间俘获了屋里所有人的嗅觉。 “好香啊!”林晚音忍不住从炕上下来,凑到桌边,眼睛发亮。 苏瑾禾将奶茶分倒入几个洁净的白瓷碗中,先奉给林晚音一碗,又给菖蒲、穗禾各一小碗,最后也给眼巴巴的小禄子、小福子倒了两碗底。 林晚音小心地吹了吹,抿了一口,眼睛幸福地眯起来:“嗯!比上回的还好喝!这个茶味更厚,配着牛乳,又滑又醇,一点也不涩。” 菖蒲也细细品味着,叹道:“姑姑真是巧手。一样的牛乳和茶,经您的手一调弄,就成了这般美味。” 穗禾喝得急,烫得直吸气,却舍不得停,含糊道:“好喝好喝!姑姑,您这手艺,要是宫外开个铺子,保准生意红火,客似云来!”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苏瑾禾端着碗的手微微一顿。宫外开铺子……眼下自是瞎想。但在宫内呢?这种新奇又适口的东西,是不是也算一种小小的“资源”? 她看着屋里几人满足的神情,听着他们真心实意的夸赞,那个在内务府院子里萌生的模糊念头,忽然清晰了不少。 或许……真的可以试试? · 又过了两日,苏瑾禾用新得的糯米粉和红豆沙,试着蒸了一小笼模样可爱的豆沙兔子包。 兔子耳朵用红豆点缀,虽简单,却憨态可掬。她特意多做了几个,用食盒装好,再次来到春和宫裕常在处。 “常在尝尝这个,奴婢胡乱做的,图个新鲜。”苏瑾禾打开食盒。 裕常在看着那白胖胖、顶着红豆耳朵的小兔子,先是一愣,随即噗嗤笑了:“哟,这可真有趣!” 她拈起一个,轻轻掰开,豆沙的甜香飘出,尝了一口,软糯香甜,不禁点头:“好吃!模样巧,味道也好。苏姑姑,你这心思手巧,真是没处找。” 两人喝着茶,吃着豆沙包,气氛融洽。苏瑾禾见裕常在心情好,便斟酌着开口:“常在过奖了。不瞒常在,奴婢今日来,一是谢您上次指点炭火之事,二来……也是心里有些想头,想再请教请教您。” 裕常在放下咬了一半的兔子包,拿起帕子擦了擦手,笑道:“姑姑但说无妨。” 苏瑾禾便将那日在内务府听到的闲话,以及自己试着做吃食颇受喜爱,甚至被穗禾玩笑说能开店的事,缓缓说了出来。 末了,她低声道:“奴婢就在想,宫里这么大,各位主子、宫人们,口味喜好各有不同。份例就那些,御膳房也难一一照顾周全。若是……若是有人会做些新鲜又不逾矩的吃食小点,会不会……也有人愿意用些小东西来换换口味?” 她又赶紧笑着补充:“不拘是银子,或是她们用不上、咱们用得着的小物件,比如好看的绣线,多余的绢花,甚至是些外头进来的、不太打眼的胭脂膏子?” 裕常在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沿,眼中闪烁着思索的光。 半晌,她才开口,声音比平时更压低了些:“苏姑姑,你是个聪明人,想到点子上去了。” 她示意苏瑾禾坐近些,“宫里明面上,自然严禁私相授受,更别说买卖。但俗话说,有人的地方就有市。咱们这后宫,说白了,也是个缩在墙里的小世间。份例不够、不合心意的时候多了去了。位份高、得宠的,自然有娘家贴补,或皇上赏赐,或内务府巴结。可那些不得宠、位份也不高的,手里或许有点闲钱,或许有些用不着的物件,就想换点实在的、可心的东西。” 她顿了顿,继续道:“吃食,尤其是新奇好吃又不犯忌讳的零嘴小点,在宫里可是硬通货。深宫寂寞,口腹之欲有时比衣裳首饰更实在。你这手艺,我瞧着行。” 裕常在严肃地补充道:“不过,有几条要紧:第一,绝不能碰任何可能涉及毒害、相克的东西,安全最要紧;第二,量不能大,次数不能频,最好是‘偶得’、‘分润’,显得不刻意;第三,找的人要稳妥,最好是像上回说的,我那个在针工局的同乡,传递些小巧不易坏的吃食,或者口信,最是便宜。她人可靠,也认得些各宫不得志但手头不算太紧的宫女,甚至有些妃嫔身边的体己人。” 裕常在的眼光落在那个食盒上,笑容里多了点别样的意味:“比如你这豆沙兔子包,若让‘她’不经意间带一两个给某些人尝尝,再透出是景仁宫林美人身边的苏姑姑‘偶然多做,分着玩的’,若有人吃了喜欢,私下里递个话,想用点什么换些解解馋……这线,不就搭上了?” “开始时别计较换多换少,重要的是搭上这条线,摸清些路数。” 苏瑾禾听得心头发热。裕常在的话,将她模糊的想法勾勒出了清晰的路径。安全、低调、小规模、通过可靠中间人……这确实是在宫规夹缝中生存交易的可能方式。 “多谢常在指点迷津!”苏瑾禾真心实意地道谢,“奴婢晓得轻重,定会小心行事,绝不给常在和那位姐姐添麻烦。” 裕常在摆摆手,又拈起一个豆沙包,笑眯眯道:“什么麻烦不麻烦,互相行个方便罢了。你这手艺,我也得了口福不是?” · 从春和宫回来,苏瑾禾心中有了底,步伐也轻快许多。她一边琢磨着可以先试做哪些不易坏、又讨巧的小点心,一边往景仁宫西偏殿走。 刚进院子,却看见一个穿着淡绿色棉袄、身形略显单薄的小丫鬟,正拿着把比自己还高的大扫帚,有一下没一下地扫着庭院角落的落叶。 那丫鬟听见脚步声,抬起头来,见是苏瑾禾,慌忙停下动作,垂下头,小声叫了句:“苏姑姑。” 苏瑾禾认得她,是和林美人差不多同期入宫时分配来的小宫女,叫翠环。年纪比穗禾还小些,性子内向,不大说话,做事也算不上利落。 林晚音不是苛刻的主子,苏瑾禾也秉持着多教少罚的原则,但这翠环总是怯生生的,交代她做的事,能完成,却不出彩,久了便只让她做些洒扫、跑腿的粗活。在日益融洽的景仁宫西偏殿里,她像是个淡淡的影子,不太起眼。 “嗯,”苏瑾禾点点头,温和地问,“院子里冷,仔细别冻着。活计慢慢做,不着急。” 翠环低低应了一声“是”,手指却无意识地攥紧了扫帚柄,嘴唇抿了抿,飞快地抬眼看了苏瑾禾一下,那眼神里似乎有些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低下头,继续慢慢扫起来。 苏瑾禾心下掠过一丝异样,但并未深究,径自回了屋。 她不知道的是,这个看似不起眼的小丫鬟翠环,心里正乱成一团麻。 翠环是受了妍美人暗中指派,通过淑妃宫里的关系,塞进景仁宫的。 妍美人选秀时因容貌清冷、擅弹琴而得了美人位份,心里却一直忌惮同期入宫、因诗书更出众而同样被归为“清雅”一类的林晚音。 她总觉着林晚音那点书卷气会显得自己空有皮囊,又怕皇上某日真欣赏起才学来,自己便失了优势。表姐淑妃听了她的忧虑,只轻蔑一笑,说“区区一个无根无基的新人,也值得你如此?不就是选秀的时候就知道瞎表现吸引皇上争宠吗,放个人过去盯着便是,若她真有不安分,本宫自有办法拿捏。” 于是,翠环便来了。任务是留心林美人的言行,尤其是对皇上的态度,是否有争宠的迹象,以及她身边那个掌事姑姑的动向。 可翠环来了这几个月,看到的、听到的,跟她预想的全然不同。 没有对月伤怀,没有暗中打探皇上行踪,没有精心打扮期盼偶遇。林美人每日的生活,充实得近乎……平淡。 不是跟着苏姑姑弄吃的,就是看书练字,偶尔和宫女们说笑玩闹。苏姑姑更是把美人护得紧,变着法儿找理由不让美人去御花园、水边那些易生事端的地方,嘴里念叨的都是“保养身子”、“自在舒坦”。 前几日该递消息出去了。翠环憋了又憋,实在不知该禀报什么。说林美人今天吃了三块蛋挞?说苏姑姑新做了豆沙兔子包?说她们主仆其乐融融在研究怎么做奶茶? 这算什么有价值的情报?淑妃娘娘和妍美人怕不是会觉得她无能,或者……根本不信? 可这偏偏就是事实。景仁宫西偏殿,就像一潭被阳光晒得暖洋洋的温水,没有波澜,没有算计,只有日复一日的、令人昏昏欲睡的平静与琐碎的快乐。 待得越久,翠环越觉得心里怪怪的。她看着穗禾、菖蒲跟着苏姑姑学东西,看着林美人毫无架子的笑脸,甚至看着小禄子他们偶尔也能得些新奇吃食的欢喜……再对比自己身上那冷冰冰的任务,只觉得无比煎熬。 她握着扫帚,看着苏瑾禾消失在门内的背影,又望了望那扇透着暖光和隐约笑语的窗户,第一次对自己的使命,产生了深深的迷茫和动摇。 该回去禀报吗?禀报这些……她们会信吗? 唉。 翠环叹了口气。 遥远的瑶华宫内,淑妃正轻轻抚弄着怀中雪白的拂林犬,听着心腹宫女芳儿的回禀,秀丽的眉头微微蹙起。 “景仁宫那边,还是没什么动静?林美人就终日躲在屋里吃喝玩乐?” 芳儿垂首:“派去的小丫头回话,确实如此。说是苏姑姑管得紧,林美人也似乎……乐在其中。” 淑妃表情古怪。 最后嗤笑一声,指尖点了点犬儿的额头:“倒是会享清福。也罢,一个胸无大志的木头美人,暂且不必费心。倒是她身边那个姑姑,听着是个会来事的……让底下人再留意些。至于妍妹妹那里,”她眼中掠过一丝不耐,“你去说一声,让她稍安勿躁,把人留着便是,总有用得着的时候。” “是。” 殿内重归寂静,只有炭火偶尔噼啪一声。淑妃望向窗外寒冷的天空,眼神幽深。这后宫,从来不是想躲就能永远躲开的地方。平静?那不过是暴风雨前,最容易被撕碎的假象罢了。 她可不信林美人费尽心机入了宫,能就这么恬淡的一直什么都不干。 不过是藏起锋芒罢了! 这个小美人的心机倒是更要她注意了。 免得哪天冷不丁的趁她不防备出了风头,就一举得宠攀上高枝,到时候她才要气死。 景仁宫西偏殿的暖意与奶茶香,似乎还飘不出那小小的庭院。而宫墙深深,蛰伏的暗影,从未真正远离。 苏瑾禾的“生意”刚刚萌芽,翠环的心正陷入挣扎,而林晚音的天真岁月,在这看似安稳的日常里,又能持续多久呢? 苏瑾禾点起油灯,铺开新的纸页。左边,写下“生存经营初步构想”;右边,则是“潜在风险与待观察事项”。她的笔尖稳健,目光清明。路要一步步走,坑要一个个填。炭火的问题解决了,新的生计有了方向。 窗外月色清冷,窗内灯火温黄。她吹熄灯,躺下时,最后一个念头是:明天,或许可以试着做点更容易存放的、甜而不腻的桂花糖糕?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第 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