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烬脉案》 第1章 验尸房的序幕 圣安六年秋,京都衙署的验尸房里弥漫着血腥与皂角混合的诡异气味。楚怀珩刚用冰凉的水洗过手,指尖冻得微微发红。面前的檀木长桌上摊着最新送来的无名尸首,但这个素来专注的仵作今日却有些心不在焉。 门外传来细微的脚步声——那个男人又来了。 楚怀珩抬眼,透过半开的门缝看见一个清瘦的身影在廊下徘徊。安鲤,住在隔两条巷子书斋二楼的话本先生,专写那些龙阳之好、缠绵悱恻的故事,在坊间某些圈子里小有名气。 楚怀珩知道关于他的一切:先天心疾,不能激动;身高174,那处的尺寸十分可爱;性格内敛呆萌,骨子里却藏着倔强和敏感。这些细节楚怀珩收集了很久,每次想起,小腹都会窜过隐秘的灼热。 仵作早就开始收集这个话本先生的一切——丢弃的废稿,常去的茶楼,独自一人时流露的脆弱。那种占有欲如同这验尸房经年不散的阴寒,丝丝缕缕,浸入骨髓。 此刻安鲤又一次“路过”这寻常人避之唯恐不及的衙署重地。楚怀珩知道,安鲤笔下新故事的主角正是个仵作。他在观察,在搜集素材。 这真有意思。 楚怀珩侧身让开半边,露出长桌上覆着白布的轮廓,声音低沉平缓:“安先生,又来找灵感?” 安鲤显然吓了一跳,像偷食被抓的雀儿,耳尖瞬间染上薄红,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袖口。“楚……楚仵作。”他声音很轻,带着点软糯,与这粗粝的世界格格不入,“打扰了,我只是……” “无妨。”楚怀珩打断他,走近两步。身高差带来的压迫感让安鲤不自觉地后退了小半步,背脊抵上了冰冷的门框。“正好,刚送来一具,死状有些特别。”楚怀珩微微倾身,阴影笼罩住他,“安先生……敢看吗?” 安鲤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长睫颤了颤,却强撑着抬起头,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映出楚怀珩模糊的倒影。“……敢。” 楚怀珩几不可察地勾了勾唇角,侧身示意他进来。当安鲤带着一身干净的墨香,小心翼翼绕过那些冰冷器具站到长桌旁时,楚怀珩清晰地闻到了他发间极淡的皂角清气,混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因紧张而产生的微汗。 楚怀珩站到他身侧后方,几乎是半环着他,伸出戴着薄皮手套的手,缓缓掀开白布一角。 “你看这里,”楚怀珩的指尖悬停在尸体颈侧一处细微的紫红色淤痕上方,离安鲤白皙的脖颈只有寸许距离,“不是寻常勒毙。凶器很特别,像是……极细的金属丝,也可能是琴弦。” 安鲤看得认真,眉头微微蹙起,下意识地模仿楚怀珩的口吻低喃:“琴弦?那凶手或许精通音律……” “聪明。”楚怀珩低声赞道,气息若有若无拂过安鲤耳廓。那敏感的耳垂立刻泛起更深的红色。楚怀珩心中那点阴暗的愉悦感开始膨胀。 楚怀珩开始详细讲解尸身上的其他发现,用词专业而冷静,但每一个动作都刻意放慢,确保安鲤能看清,甚至偶尔“不经意”地让手指或手臂轻轻擦过他的衣袖、手背。每一次细微的触碰,都能让安鲤身体轻轻一颤。 “所以,死者生前可能与人有过激烈争执,但致命伤却干脆利落……”安鲤思索着,全然未觉自己已慢慢落入精心编织的“教学”情境,也未曾察觉楚怀珩落在他侧脸上那近乎实质的、贪婪的目光。 楚怀珩忽然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平稳:“安先生写故事时,也会这般投入么?” 安鲤愣了一下,转头看向楚怀珩,猝不及防撞进那双深潭似的眼睛里,一时有些无措:“……嗯,有时会。” “写到某些亲密情节时呢?”楚怀珩问得直白,目光扫过安鲤微张的唇瓣,“也这般身临其境?” 安鲤的脸“轰”地一下全红了,连细白的脖颈都染上绯色,眼神慌乱地避开:“楚仵作说笑了……” “不是说笑。”楚怀珩欺近一步,将安鲤更彻底地困在长桌与自己之间,冰冷的桌沿抵着他的腰后。验尸房昏暗的光线在楚怀珩身后投下巨大的阴影,将安鲤完全覆盖。“我读过你的书。” 安鲤猛地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楚怀珩,心跳明显乱了节奏。 “写得很好。”楚怀珩缓缓摘下一只手套,冰凉的指尖轻轻触上安鲤滚烫的脸颊,感受着他剧烈的颤抖。“尤其是……被强迫的那一段。挣扎、恐惧,再到最后的沉溺……描写得入木三分。” 楚怀珩靠得更近,鼻尖几乎要碰到安鲤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占有欲:“但纸上得来终觉浅。安先生想不想知道……真实的感觉是什么样的?” 安鲤的呼吸彻底乱了,胸膛因心疾和过度的刺激而微微起伏,眼中漫上惊恐的水光,却奇异地带着一丝被说中的、属于创作者的探究欲和迷茫。 楚怀珩不再给他思考或逃离的机会。另一只手绕过安鲤的腰,强势地将他压向自己,低头,以吻封缄。 唇瓣相触的瞬间,安鲤发出短促的呜咽,冰凉与柔软,血腥气与他干净的皂角香诡异地交融。楚怀珩撬开他的齿关,攻城掠地,肆意品尝他的生涩与颤抖。这不是温情,而是宣告,是烙印。 良久,楚怀珩才稍稍退开,拇指用力碾过安鲤红肿湿润的下唇,看着他失神喘息、眼睫潮湿的模样,心中那头饥饿的野兽发出满足的喟叹。 “现在,”楚怀珩抵着安鲤的额头,气息交融,用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低语,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与诱哄,“你故事里的仵作,该怎么对待他看上的、不听话的小先生……有灵感了么?” 安鲤浑身发软,全靠楚怀珩手臂的力量支撑,心口传来阵阵熟悉的闷痛,但更汹涌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灭顶般的混乱与悸动。他看着楚怀珩深不见底的眼眸,那里翻滚着他笔下都未曾详尽描绘过的浓黑**。 楚怀珩知道,猎物终于彻底落网了。 窗外,暮色渐沉,将验尸房的窗棂染成暗红色,如同凝固的血。而室内,另一场更隐秘的“验尸”与“创作”,才刚刚拉开序幕。 --- 楚怀珩看着安鲤踉跄逃离的背影消失在渐浓的夜色中,转身走回长桌前,从袖中取出一方素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指尖。 验尸房的烛火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拉得很长。 今夜,那书斋二楼的灯,怕是要亮到很晚了。 而楚怀珩知道,这仅仅是个开始。 攻是个控制很强的,有病娇属性,xp不是这个的勿入,还有就是受的名字,我当时完全是找到了一个成语,然后起的这个名字,根本不知道交易沦陷这本书的主角受就是这个名字,知道之后,我的小说已经完结了,一直心里很难受啊(T^T),麻烦不要把这边的安鲤和那边的安鲤联系在一起,谢谢大家[好运莲莲][好运莲莲][好运莲莲]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验尸房的序幕 第2章 香囊为质 楚怀珩看着安鲤急促起伏的胸口和泛着不正常潮红的脸颊,眼神暗了暗。手掌隔着衣料覆上安鲤心口位置,那里传来的心跳紊乱得让人心惊。 “疼了?” 拇指状似无意地擦过安鲤襟口边缘,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尸斑形态,动作却透出不容置疑的控制欲。楚怀珩熟知各类药性,怀里就有一瓶能缓解心疾症状的丸药,但此刻他不想拿出来。 偏要让他更难受些。 痛意会让人更脆弱,更依赖。楚怀珩要安鲤记住,此刻能给予痛苦或舒缓的,只有自己。 楚怀珩将安鲤往怀里带了带,让他半倚着冰冷的长桌边缘,自己高大的身影完全笼罩住他。另一只手仍扣着安鲤后腰,力道大得几乎要留下指痕。 “安先生的心跳……比昨日西市那具被吓死的尸体还乱。” 楚怀珩低头凑近安鲤耳边,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冰冷的戏谑。 “是因为怕我……还是因为,”指尖若有似无地划过安鲤喉结,“你笔下那些幻想成真了,嗯?” 楚怀珩满意地感觉安鲤浑身一颤。安鲤的敏感远超常人,无论是身体还是情绪。这对楚怀珩的“创作”而言,简直是绝佳的载体。 门外传来衙役模糊的交谈声,由远及近。楚怀珩眉峰微动,瞬间做出反应——揽着安鲤腰身的手臂发力,将他整个人往侧后方一带,迅速藏进巨大的药材柜与墙壁形成的狭窄阴影里。 空间骤然拥挤。安鲤的脊背紧贴着冰凉墙壁,而楚怀珩严严实实地堵在他面前,两人身体几乎紧贴。楚怀珩能清晰感觉到安鲤单薄胸膛下那颗心脏疯狂擂动,以及他因紧张而绷紧的每一寸肌肉。 衙役的脚步声停在门外,似乎犹豫着要不要进来。 楚怀珩低下头,鼻尖几乎蹭到安鲤的。在绝对的黑暗与贴近中,楚怀珩无声地勾起嘴角,用气音在安鲤唇边吐字: “嘘……别出声。” 楚怀珩故意将膝盖抵入安鲤双腿之间,感受他瞬间的僵硬和细微挣扎。楚怀珩的手稳稳捂在安鲤唇上,掌心传来他温热急促的呼吸。门外光影晃动,危险近在咫尺,而楚怀珩在做更危险的事。 这种在他人眼皮底下、在死亡与秩序之地肆意侵犯的禁忌感,让楚怀珩血脉偾张。楚怀珩知道自己某处早已剑拔弩张,嚣张地抵着安鲤,毫不掩饰那命根子所代表的侵占意味。 楚怀珩甚至恶意地动了动腰,让安鲤更清晰地感受到那不容忽视的存在与威胁。 安鲤发出一声被死死压抑在喉间的呜咽,眼里的水光终于聚成珠,滚落下来,砸在楚怀珩手背上,烫得惊人。 门外衙役终究没进来,脚步声逐渐远去。 楚怀珩没有立刻松开安鲤,反而就着这个禁锢的姿势,舔去安鲤眼角新的泪痕,动作缓慢而色情。 “哭了?”楚怀珩低声问,语气却毫无怜惜,只有发现有趣实验反应般的玩味。“这才刚刚开始,安先生。” 楚怀珩终于退开些许,但手臂仍圈着领地。借着窗外最后一点天光,楚怀珩审视安鲤狼狈的模样:凌乱的发丝,红肿的唇,湿漉漉的眼,还有衣襟被揉皱的痕迹。 楚怀珩从怀里取出那个小瓷瓶,倒出一粒褐色药丸,递到安鲤唇边。 “含着,别咽。”命令的口吻。“对你的心疾有好处。” 等安鲤依言颤抖着含住药丸,楚怀珩才慢条斯理地补充,眼里闪着冰冷的光: “不过下次再敢这样不顾身子跑来……”楚怀珩的指尖轻轻点在他心口,“我就把你锁在这柜子里,让你好好‘体验’一下,你书里那个小公子被关在地窖三天的感觉。” 楚怀珩退后一步,整理了一下自己微乱的衣襟,瞬间又恢复了那个冷静自持、阴郁寡言的楚仵作模样,仿佛刚才那个将人逼至角落肆意撩拨的不是他。 “天色不早了。”楚怀珩瞥了一眼窗外彻底暗下来的天色,语气平淡无波。“尸体也看完了,灵感……”楚怀珩的目光扫过安鲤,意有所指,“想必也收集够了。” 楚怀珩侧身让开通往门口的路,却在安鲤迈出第一步时,忽然伸手,用指尖勾了一下安鲤腰侧挂着的、那个他从不离身的旧香囊。 香囊绳结应声而断,落入楚怀珩掌心。 在安鲤错愕回头时,楚怀珩将香囊凑到鼻尖嗅了嗅,是淡淡的安神草药味,混杂着安鲤身上特有的气息。 “这个,”楚怀珩将香囊纳入自己袖中,动作自然得像收起一件证物,“抵押。等你把今天‘学到’的东西,好好写进新章里……再来找我换。” 楚怀珩看着安鲤茫然又无措的神情,最后补上一句,声音不高,却带着千斤重的压迫感: “记住,只能写我。你笔下所有的角色,从今往后,都只能有我一个影子。” “若是让我发现你再拿别人作参照……”楚怀珩顿了顿,目光落回那具盖着白布的尸体,语气轻描淡写,却令人毛骨悚然: “我不介意让你亲身‘体验’更多……‘创作素材’。” 说完,楚怀珩不再看他,转身走到长桌前,重新拿起解剖刀,仿佛刚才一切未曾发生。只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那个还带着安鲤体温的香囊。 门外夜色如墨,吞没了那个踉跄逃离的单薄身影。 楚怀珩知道,安鲤逃不掉的。这弥漫着死亡与药草气息的房间,连同楚怀珩这个人,已经成了安鲤灵感与梦魇的双重源头,深深烙进他敏感的心魂里。 而楚怀珩的“验尸”笔录上,关于“安鲤”这一特殊“案例”的观察与剖析,才刚刚写下第一笔。楚怀珩期待着他下一次,主动送上门来。 第一次用晋江发文发现,这还可以自动调格式[狗头叼玫瑰] 那我上一篇调了十分钟,算什么?(┯_┯)[小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香囊为质 第3章 夜雨探窗 夜雨敲窗,验尸房内烛火摇曳。楚怀珩执笔的身影投在挂满冰冷器具的墙上,墨迹在纸笺上洇开,如同心底盘踞的、无声滋长的藤蔓。 《观察录·其三》 子时三刻。雨。 他已三日未至。 笔尖顿了顿,在纸上留下一个浓重的墨点。楚怀珩抬眼,目光扫过空荡荡的门廊。没有那个熟悉又单薄的身影,没有刻意放轻却总能被捕捉的脚步声,没有那股淡淡的、混着墨香与皂角清气的气息。 空气中只剩陈腐的血气与防腐药水的味道,乏味得令人烦躁。 楚怀珩知道安鲤在躲。那日香囊落入袖中时,安鲤眼中骤然的慌乱与无措,楚怀珩看得清晰。像只被猛兽盯上、慌不择路逃回巢穴的幼兔,瑟瑟发抖地舔舐伤口,试图用沉默构筑壁垒。 可笑。 楚怀珩放下笔,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那个已经沾染了体温的旧香囊。粗粝的布料,简单的纹样,内里干硬的草药碎末隔着布料硌着指腹。属于安鲤的气息正一日日淡去,逐渐被楚怀珩的味道覆盖。这过程隐秘而缓慢,却让楚怀珩产生一种近乎施虐的快意。 楚怀珩需要更多。不止是这点微不足道的贴身之物。 起身,踱至长桌旁。白布之下并非新尸,而是楚怀珩刻意留下的、一具死于情杀的男伶尸身。伤口位置、姿态,甚至脸上凝固的惊惧与不甘,都经过楚怀珩仔细的“调整”。这是一份为安鲤准备的、无声的“教案”。 楚怀珩等待安鲤来“查阅”。 但安鲤没有来。 焦躁像细小的虫蚁,开始啃噬楚怀珩引以为傲的冷静。占有欲在空寂的雨夜里膨胀,扭曲成更深的控制欲。楚怀珩想知道安鲤此刻在做什么。是伏在案前,对着空白纸笺发呆?还是因心疾蜷缩在榻上,脸色苍白地喘息?抑或……在回忆那日验尸房里,那个吻,那些触碰…… 烛火“噼啪”爆开一朵灯花。 楚怀珩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空气中似乎又浮起那日安鲤含泪的眼,潮湿的呼吸,以及挣扎时衣料摩擦的细微声响。喉结滚动。 不能等了。 子正,雨骤。 楚怀珩推开验尸房沉重的木门,走入瓢泼雨幕。未撑伞,任由冰凉的雨水瞬间浸透衣袍,贴在皮肤上,带来战栗般的清醒。黑夜与大雨是最好的掩护,也是楚怀珩习惯的底色。 穿过两条寂静的巷子,那座二层小书斋的轮廓在雨帘中模糊可见。楼上一点昏黄烛光,在漆黑雨夜中犹如孤岛。 楚怀珩避开正门,绕到屋后。墙面湿滑,青苔暗生。对楚怀珩而言,攀上二楼那扇未栓紧的支摘窗,并不比解剖一具尸体更难。动作迅捷无声,像暗夜中捕食的兽。 窗棂被轻轻推开一隙,混合着墨香、淡淡药味,以及一丝独属于安鲤的干净体息的味道,扑面而来。楚怀珩停在窗外阴影里,目光如刃,剖开室内景象。 安鲤果然在。 伏在临窗的书案上,似是睡着了。单薄的肩胛骨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墨发散落了一缕在颊边。侧脸在烛光下显得异常苍白脆弱,眼下一片淡淡青影。案头散乱着写满字的纸笺,砚台里的墨早已干涸。 看起来,安鲤睡得并不安稳。 楚怀珩的视线落在安鲤微微蹙起的眉心上,又滑向松垮衣襟下露出一截的、白皙脆弱的脖颈。心跳在雨声中显得异常沉重。 悄无声息地翻入室内,落地时连滴水声都未曾惊起。楚怀珩站在安鲤身后,阴影顷刻间将安鲤笼罩。雨声被隔绝在窗外,室内只剩安鲤清浅而不稳的呼吸,以及烛火细微的“哔剥”声。 楚怀珩俯身,靠近。先嗅到的,是安鲤发间残留的皂角清气,混合着墨的微苦。然后,目光掠过安鲤颤动的眼睫,落在微张的、缺乏血色的唇瓣上。那日被碾磨亲吻的红肿早已消退,恢复成一种近乎透明的淡粉。 案头摊开的纸笺,字迹凌乱。楚怀珩扫了一眼。 “……他指尖冰凉,似毒蛇吐信,缠绕而上。恐惧扼住咽喉,却另有颤栗从骨髓深处滋生……” “……逃无可逃,避无可避。阴影如网,而他便是那织网的人,亦是网中唯一的……” 字句至此中断,留下一个晕开的墨点。 写的,是楚怀珩。 或者说,是安鲤想象中的楚怀珩。恐惧与颤栗交织,阴影与网罗并存。字里行间,是楚怀珩的烙印。 一抹极淡的、近乎扭曲的满意弧度,在楚怀珩唇角稍纵即逝。很好。安鲤仍在“创作”,仍困在楚怀珩给予的灵感与梦魇里。这比单纯的身体触碰,更让楚怀珩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占有。 楚怀珩的目光再次落回安鲤脸上。睡梦中,安鲤似乎感受到迫近的压迫感,无意识地瑟缩了一下,发出一声极轻的呓语。 鬼使神差地,楚怀珩伸出手指,极轻地碰了碰安鲤的睫毛。那湿润的睫羽猛地一颤。 安鲤醒了。 或者说,是被一种源自本能的、对危险的感知惊醒了。 安鲤倏地睁眼,瞳孔在最初的迷茫后,骤然收缩,映出楚怀珩近在咫尺的、被烛光勾勒得半明半暗的脸庞。惊恐如同冰水,瞬间浸透全身。 “你……” 声音卡在喉咙里,破碎不成调。安鲤想后退,脊背却早已抵上坚硬的椅背,无处可逃。脸色在烛光下白得近乎透明,胸口开始急促起伏。 楚怀珩直起身,但并未退开,反而好整以暇地欣赏着安鲤这副惊弓之鸟的模样。雨水从额发滴落,沿着下颌线条滑下,砸在安鲤摊开的纸笺上,洇湿了“阴影”二字。 “三日。”楚怀珩开口,声音因雨夜跋涉而带着一丝沙哑,更添阴郁。“安先生似乎忘了,你的‘抵押品’还在我处。” 楚怀珩的手探入袖中,取出那个香囊,在安鲤眼前缓缓晃动。粗朴的香囊,此刻却像最有力的锁链,拴着安鲤的心神。 安鲤的目光紧紧追随着香囊,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恐惧之外,还有更深的东西在翻涌——被窥破秘密的羞耻,创作被正主审视的惶惑,以及……那日验尸房里,被强行点燃后又强行压抑的、连自己都不敢深究的悸动。 楚怀珩将安鲤所有的反应尽收眼底。那闪烁的眼神,微颤的指尖,以及急促到令人担心的呼吸频率。 “心又疼了?”楚怀珩问,语气听不出关切,更像是在确认某种实验反应。楚怀珩再次上前一步,膝盖抵进安鲤并拢的双腿与椅背之间,将安鲤彻底困在这方寸之地。带着湿冷潮气的身躯,带来强大的压迫感。 楚怀珩伸出手,不是去拿案头可能存在的药瓶,而是直接覆上安鲤左胸心口的位置。隔着一层单薄的中衣,楚怀珩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下面疯狂失控的心跳,以及胸腔不正常的震颤。 掌心下的温度偏高,是心疾发作前的征兆。 安鲤浑身剧震,下意识想挥开楚怀珩的手,却被楚怀珩轻易钳住手腕,反扣在椅背上。力道不重,却足以让安鲤动弹不得。 “别动。”楚怀珩命令道,另一只手仍稳稳压在安鲤心口,甚至恶意地施加了一点压力。“我在帮你感受……真实的‘心悸’是什么样子。比你笔下那些苍白描写,要生动得多,不是么?” 安鲤的呼吸愈发困难,眼中漫上生理性的泪水和深切的恐惧,还有一丝被楚怀珩残忍点破的、属于创作者的狼狈。 楚怀珩低下头,靠近安鲤耳边,压低的嗓音混合着雨夜的湿气,钻进安鲤耳蜗: “躲我?” 短促的轻笑,冰冷刺骨。“你能躲到哪里去?你的字里行间全是我,你的梦魇里全是我,就连你这颗不听话的心脏……” 覆在安鲤心口的手掌微微收拢,感受那致命的搏动。 “……现在,也跳着对我的恐惧。” 楚怀珩终于撤开手,在安鲤瘫软下去之前,将一直握在掌心的那粒褐色药丸,塞进安鲤微张的唇间。 “含着。” 不容置疑。 苦涩的药味在安鲤口中化开,混合着唾液,被迫吞咽了一部分。清凉的药力顺着喉咙下滑,开始缓慢抚平那狂乱的心跳。 楚怀珩松开钳制安鲤手腕的手,改为捏住安鲤下颌,迫使他抬头看着自己。烛光下,安鲤脸色依旧苍白,唇上沾着一点水光,眼睫湿漉,模样狼狈又可怜,却奇异地……让楚怀珩的那根躁动的更加嚣张。 但楚怀珩今日不打算继续。过犹不及。 楚怀珩拭去安鲤唇边那点湿润,动作慢条斯理,带着狎昵的意味。 “香囊,暂时还不能还你。” 楚怀珩将香囊收回袖中,目光扫过案头那些写满楚怀珩影子的纸笺。“等你把这份‘生动’的感受,真正融进你的新章里……” 楚怀珩顿了顿,视线落回安鲤惊惶未定的眼眸深处,一字一句,如同烙印: “写得好,我带你去看那具‘情杀’的尸身,给你更‘鲜活’的素材。” “写得不好……” 楚怀珩凑近,鼻尖几乎相触,气息交缠,“我就让你亲身体验,什么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创作瓶颈。” 说完,楚怀珩直起身,不再看安鲤,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走向窗口。 翻出窗外前,楚怀珩回头,最后瞥了一眼屋内。 安鲤仍僵在椅中,怔怔望着楚怀珩的方向,眼神空洞又混乱,仿佛整个灵魂都被刚才短暂的接触抽离、重塑。烛火在安鲤失焦的瞳孔里跳动,像风中残烛。 楚怀珩无声地勾了勾嘴角,没入窗外无边的雨夜。 雨声吞没了所有痕迹。只有案头湿漉的“阴影”二字,和安鲤口中残余的苦涩药味,证明楚怀珩来过。 《观察录·其三》补记: 丑初。雨未歇。 已“探视”目标。状态:惊惧,抗拒,然创作核心已渗透,本能反应已记录。 下次“授课”主题:何为真正的“掌控”。 香囊,仍在我袖中。 笔尖停顿,楚怀珩再次望向窗外漆黑的、雨幕笼罩的巷子,仿佛能穿透夜色,看到那盏孤灯下颤抖的身影。 耐心是猎手的美德。而楚怀珩有的是时间,慢慢将安鲤的一切,从身到心,从现实到幻想,彻底解剖、占有、打上独属于楚仵作的烙印。 这场始于验尸房的“创作”,远未到**。 安鲤的设定是有心脏病的乖宝宝[可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夜雨探窗 第4章 白骨为签 《观察录·其四》 亥时,无风,月隐。 他来了。 笔尖悬在纸笺上方,墨将滴未滴。楚怀珩并未抬头,耳廓却已捕捉到那熟悉的、刻意放轻却依旧泄露了犹豫与怯懦的脚步声,停在验尸房那道虚掩的、仿佛巨兽咽喉的木门外。 比预料的早了两日。 楚怀珩缓缓放下笔,指腹无意识地捻过袖中香囊粗糙的边缘。那里面,属于安鲤的气息几乎已完全被楚怀珩的味道浸透,一种阴冷的、混合着药草与淡淡血腥的占有标记。 “吱呀——” 门被推开一道狭窄的缝隙。先探进来的是一小片素青衣角,然后是安鲤半张苍白的脸,眼睫低垂着,不敢直视室内景象,更不敢直视楚怀珩。安鲤手里紧紧攥着一卷纸稿,指节用力到泛白。 像只被迫踏入兽穴的鹿,明知危险,却不得不来。 楚怀珩依旧坐在长案后,烛光在楚怀珩脸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界限,将神情衬得愈发晦暗难明。楚怀珩只是静静地看着安鲤,看着安鲤站在门口那片昏暗的光影里,进退维谷。 空气凝固,只有烛火偶尔的“噼啪”声,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更夫梆子声。 安鲤终于承受不住这沉默的压迫,极小幅度地挪动了一下脚步,声音细若蚊蚋,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楚……楚仵作。我……我把新写的章节带来了。” 楚怀珩未应声,目光落在安鲤手中的纸稿上,又缓缓上移,掠过安鲤紧绷的下颌,缺乏血色的唇,最后定格在安鲤微微颤动的眼睫上。三日不见,安鲤眼下青影更重,身形似乎也更清减了些,那件素青袍子穿在安鲤身上,空落落的。 看来,没少“煎熬”。 这认知让楚怀珩心底掠过一丝近乎残酷的满意。 楚怀珩终于动了。起身,绕过堆满卷宗和冰冷器具的长案,步履行间无声,却带着某种精准的、捕食者般的韵律,朝安鲤逼近。 安鲤几乎是本能地后退了小半步,脚跟撞在门槛上,发出一声轻响,随即僵住,再无退路。 楚怀珩停在安鲤面前一步之遥,高大的身影完全笼罩了安鲤,投下的阴影将安鲤吞没。楚怀珩伸出手,却不是去接那卷纸稿,而是捏住安鲤的下巴,微微用力,迫使他抬起头。 指尖触感冰凉,而安鲤皮肤下的温度却偏高。楚怀珩看到安鲤瞳孔猛地收缩,里面清晰地倒映出楚怀珩此刻没什么表情的脸,以及眼底深处那片化不开的浓黑。 “香囊的味道,”楚怀珩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在寂静的验尸房里却清晰得可怕,“淡了。”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却让安鲤身体瞬间僵硬。安鲤知道楚怀珩在说什么——楚怀珩袖中那个,原本属于安鲤的香囊。 “我……我不知道……”安鲤慌乱地想避开楚怀珩的视线,却无法挣脱楚怀珩手指的钳制。 “我知道。”楚怀珩打断安鲤,拇指缓缓摩挲过安鲤光滑的下颌皮肤,动作带着狎昵的审视意味。“所以,我带了些新的‘香料’来。” 楚怀珩终于松开了安鲤的下巴,转而握住安鲤那只紧攥着纸稿的手腕。力道不轻,确保安鲤无法挣脱。然后,牵着安鲤,不容拒绝地走向房间深处,那盏最亮的油灯旁——也是那具盖着白布的“情杀”男伶尸体所在的长桌。 安鲤的呼吸在楚怀珩握住安鲤手腕的瞬间就乱了,挣扎微弱而无济于事。当被带到长桌旁,看清那白布下隐约的人形轮廓时,安鲤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褪尽了。 “不……楚仵作,我……”声音里带上了哀求的哭腔。 楚怀珩置若罔闻,将安鲤按在长桌边缘,让安鲤背对着冰冷的桌沿,正面承受楚怀珩的压迫。楚怀珩拿起那卷被安鲤汗水微微浸湿的纸稿,就着昏暗的灯火,快速浏览。 字迹比上次更凌乱,涂改甚多,力透纸背处甚至划破了纸张。情节是熟悉的——阴郁的仵作,脆弱的小先生,强迫,挣扎,阴影下的触碰……笔触间弥漫的恐惧真实了许多,甚至添了几笔近乎崩溃的颤栗描写。 但,还不够。 缺少一种更深的东西——一种被彻底碾碎骄傲、打上烙印后,从骨髓里渗出来的、绝望的归属感。 楚怀珩放下纸稿,看向安鲤。安鲤闭着眼,长睫湿漉漉地黏在一起,身体微微发抖,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这房间里无处不在的寒意。 “写得……”楚怀珩顿了顿,看到安鲤睫毛颤动得更厉害,“有进步。” 安鲤诧异地睁开眼,眼中还残留着未散的水汽,茫然地看向楚怀珩,似乎不敢相信会得到“赞许”。 但楚怀珩接下来的话,将安鲤刚升起的一丝侥幸彻底击碎。 “但,还是隔了一层。”楚怀珩俯身,双手撑在安鲤身体两侧的桌沿上,将安鲤完全困在楚怀珩的气息范围内。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安鲤的皮囊,直视内里颤抖的灵魂。“你只写了‘怕’,写了‘抗拒’……却没写出,‘为什么逃不掉’。” 楚怀珩靠得更近,鼻尖几乎贴上安鲤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蛊惑与残酷交织的意味: “没写出,当阴影不再是外来之物,而是从自己心底生长出来时……那种无处可逃的‘认命’。” 安鲤瞳孔骤缩,仿佛被楚怀珩的话语刺中了最隐秘的恐惧。 楚怀珩不再多言,直起身,当着安鲤的面,伸手——猛地掀开了尸体上的白布! “啊——!”短促的惊叫被安鲤死死咬在唇间,化作一声破碎的抽气。安鲤猛地别过头,却又被一种诡异的、属于创作者的吸引力拉扯着,眼角余光无法控制地瞥向那具苍白僵硬的躯体。 楚怀珩却不允许安鲤逃避。单手捏住安鲤的脸颊,将安鲤的头转回来,强迫安鲤看着。 “看这里,”楚怀珩的另一只手指向男伶颈间那道细而深的勒痕,在惨白皮肤上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紫黑色。“琴弦。凶手从背后突然套上,收紧。死者有过挣扎,指甲缝里有木屑,是试图抓挠身后墙壁或家具留下的。” 楚怀珩的声音平静无波,如同在讲授最寻常的课业,但内容却血腥得令人作呕。指尖顺着勒痕缓缓移动,仿佛那不是尸体,而是一件待解的珍奇藏品。 “但致命伤不是窒息。”楚怀珩顿了顿,感受到安鲤身体无法抑制的颤抖,继续道,“是颈骨瞬间断裂。干净,利落。凶手很了解人体结构,力道、角度,都恰到好处。” 楚怀珩的手指虚悬在尸体咽喉上方,然后,缓缓移开,落在男伶大睁的、空洞的双眼前。 “再看他的眼睛。”楚怀珩低语,如同魔鬼的吟唱,“惊惧,难以置信……还有,一丝来不及散去的、对凶手的……” 楚怀珩刻意停顿,转头,看向安鲤惨白的脸,一字一顿: “迷恋。” 安鲤浑身剧震,如遭雷击。这个词像一把淬毒的冰锥,狠狠凿进安鲤混乱的思绪。 “很矛盾,是不是?”楚怀珩松开钳制安鲤脸颊的手,转而用指背,极轻地滑过安鲤的侧颈,模拟着那道勒痕的轨迹。冰凉的手指激起安鲤一片细小的战栗。“恐惧与迷恋,抗拒与沉溺,往往只有一线之隔。” 楚怀珩的手落在安鲤肩膀上,微微用力,将安鲤转了个方向,使安鲤背对着尸体,而正面完全面对楚怀珩。烛光从安鲤背后照来,给安鲤单薄的身形镀上一层毛茸茸的、脆弱的光边,而楚怀珩的脸则完全隐在阴影里,只剩下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如同盯住猎物的夜枭。 “现在,告诉我,”楚怀珩问,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却带着千钧重压,“当你发现,你笔下所有的恐惧,你梦中所有的阴影,甚至你心跳失控的缘由……都只有一个源头,都只指向一个人时——” 楚怀珩往前一步,安鲤被迫后退,腰臀抵住冰冷坚硬的长桌边缘。 “你还能逃到哪里去?” “你的‘创作’,你的‘灵感’,你的‘心悸’……”楚怀珩每说一个词,就逼近一分,直到两人之间再无缝隙。楚怀珩能感受到安鲤胸膛剧烈的起伏,和那下面疯狂擂动的心音。“甚至你此刻的颤抖,你的眼泪……” 楚怀珩低下头,唇几乎贴上安鲤的耳廓,呼出的气息冰冷: “……都属于我。” “这才是,”楚怀珩最后的宣判,字字如钉,敲入安鲤骨髓,“‘无处可逃’。” 安鲤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若非楚怀珩手臂揽着安鲤的腰,几乎要滑落下去。眼神涣散,失去了焦点,只剩下一片被彻底击穿后的空洞与茫然。泪水无声地滑落,滚烫,却无法融化楚怀珩眼底的冰。 楚怀珩知道,这一刻,某种更深的东西,已经种下了。 楚怀珩并没有进一步侵犯安鲤。只是维持着这个极具占有意味的姿势,静静地、充满耐心地等待。等待楚怀珩的话语,连同这验尸房的气息,那具尸体的可怖,一起深深烙进安鲤的意识深处。 良久,楚怀珩才稍稍退开,从袖中取出那个香囊,当着安鲤的面,从另一个小瓷瓶里倒出些许暗红色的、带着奇异冷香的粉末,仔细装入香囊之中。那味道,与楚怀珩身上常年沾染的、混合了药草与死亡的气息,如出一辙。 然后,楚怀珩拉过安鲤的手,将重新变得沉甸甸的香囊,放入安鲤冰冷汗湿的掌心,并合拢安鲤的手指,让安鲤紧紧握住。 “新的‘香料’。”楚怀珩看着安鲤的眼睛,不容置疑地说,“戴着它。让它提醒你,你是谁的所有物。” “下次,”楚怀珩松开手,后退一步,拉开一个看似安全、实则更令人窒息的距离,“我要看到你笔下的小先生,开始‘迷恋’他的阴影。” “如果写不出来……”楚怀珩目光扫过那具重新盖上的尸体,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我不介意,帮你更深刻地‘理解’这种情感。” 说完,楚怀珩不再看安鲤,转身走回长案后,重新拿起笔,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最寻常的“教学指导”。 安鲤站在原地,手里攥着那个变得陌生而沉重的香囊,整个人如同浸在冰水里,从指尖冷到心脏。那奇异又熟悉的冷香丝丝缕缕钻入鼻端,与这验尸房的气息融为一体,再也无法剥离。 安鲤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挪动脚步,如何走出那扇仿佛地狱之门的。 看着安鲤踉跄消失在门外的黑暗里,楚怀珩才垂下眼,在《观察录·其四》的末尾,缓缓添上一笔: 子时,月出。 目标已初步认知“归属”。 新“印记”已赋予。 期待其……内在的“崩坏”与“重构”。 笔尖停顿,楚怀珩抬眼望向窗外。一弯残月不知何时挣脱云层,将清冷的光辉洒进室内,照亮长案一角,也照亮楚怀珩眼底那片幽深无垠的、名为“占有”的深渊。 猎物已半入笼中。接下来的,是等待安鲤自己将锁链,心甘情愿地,扣紧。 SOS第一章就被扣了4个小时[裂开]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白骨为签 第5章 病中探视 《观察录·其五》 辰时三刻。薄雾,微雨。 安鲤未曾如约送稿。 香囊的气息,却已渗透其居所三丈之外。 楚怀珩立于书斋对面巷角的阴影里,身形与斑驳潮湿的墙面融为一体。指尖拈着一枚刚从地上拾起的枯叶,叶脉间残留着极淡的、独属于楚怀珩调配的那种冷香——混合了特殊药材与自身气息的标记。 抬眼,二楼那扇窗依旧紧闭。已过晌午,安鲤素来晨起写作的时辰,窗内却无半点烛火光亮,亦无熟悉的、伏案的身影晃动。 反常。 楚怀珩微微眯起眼。昨日“授课”的强度,楚怀珩清楚。那具尸体,那些话语,最后强塞入安鲤手中的香囊……足以在接下来数日,甚至更长时间里,搅得安鲤心神不宁,噩梦缠身。安鲤理应需要时间“消化”,需要蜷缩在自以为安全的壳里,舔舐伤口,尝试将那些恐惧与颤栗,提炼成笔下的墨迹。 但安鲤不该彻底沉寂。尤其不该,让这“标记”的气息,如此浓郁地弥漫出巢穴之外,仿佛在无声地、恐慌地宣告着什么。 楚怀珩捻碎枯叶,细屑混合着雨水自指间滑落。一种冰冷的、近乎愉悦的推测,缓缓浮上心头。 心疾。 只有这个理由。安鲤那颗脆弱的心脏,承受不住昨日那般精准而残酷的精神碾压。过度的恐惧、情绪的剧烈震荡,足以诱发更严重的症状。 安鲤此刻,或许正躺在冰冷的榻上,面色青白,呼吸艰难,独自忍受着病痛与梦魇的双重折磨。身边空无一人。 这个画面,并未激起楚怀珩丝毫怜悯。相反,一种更为深沉、更为满足的占有感,如同藤蔓般缠绕上心脏。 看,安鲤连痛苦,都因楚怀珩而生。安鲤此刻的脆弱,生死边缘的挣扎,都只与楚怀珩相关。这比任何情话,任何顺从,都更能证明“归属”。 但……还不够。 楚怀珩要亲眼确认。确认“作品”状态,确认施加的影响深度。并且,楚怀珩需要确保,这份“痛苦”被控制在恰到好处的程度——足以铭刻,却不至真正毁灭。 楚怀珩需要一个更合理的、不引起安鲤过度警惕的理由,再次踏入安鲤的领域。 目光掠过街角新开的药铺幌子,楚怀珩心中有了计较。 未时。雨渐密。 楚怀珩换下了那身标志性的、带着验尸房气息的深色仵作服,改穿一袭半旧的青灰色长衫,袖口微卷,沾了些许刻意为之的、不同药材的粉末痕迹。手中提着一个不起眼的油纸包,散发着混杂的、苦涩的药香。雨水顺着斗笠边缘滴落,在脚边汇成小小的水洼。 楚怀珩敲响了书斋紧闭的门。 等待的时间比预想中长。当楚怀珩几乎要失去耐心,考虑是否再次翻窗时,门内才传来极其轻微、拖沓的脚步声。门闩被缓缓拉动的声音都透着虚弱。 门开了一条缝。缝隙后,是安鲤苍白到近乎透明的脸。眼眸失神,焦距涣散,嘴唇干燥起皮,额发被虚汗浸湿,凌乱地贴在额角。安鲤扶着门框的手指,关节凸出,微微颤抖。 比预想中更糟。却也……更符合楚怀珩的预期。 安鲤看到是楚怀珩,瞳孔骤然收缩,那里面堆积的惊恐几乎要溢出来。安鲤想关上门,手臂却虚软得使不上力。 楚怀珩单手抵住门板,力道不大,却足以让安鲤无法合拢。雨水顺着楚怀珩的手臂滑落,滴在安鲤裸露的、同样冰冷的手腕上。 “路过。”楚怀珩开口,声音刻意放得平稳,甚至带着一丝与平日阴郁不同的、略显生硬的平淡,“见新铺有上好的川桂枝,想起你似有寒症,顺带。”楚怀珩将手中的油纸包稍稍提起示意。 谎言的最高境界,是九分真,一分假。川桂枝确对某些体寒心悸有辅助之效,新铺也确有。至于“顺带”和“想起”,则是那关键的一分假。 安鲤显然不信,眼神里充满了戒备与恐惧,身体下意识地向后瑟缩。 楚怀珩并不在意安鲤的反应,目光锐利地扫过安鲤单薄中衣下明显不正常的起伏胸口,以及倚着门框才能勉强站立的姿态。 “不请我进去?”楚怀珩问,语气里听不出情绪,但脚步已向前迈了半步,身影带来的压迫感,混合着门外潮湿的冷气,扑面而来。 安鲤张了张嘴,似乎想拒绝,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一阵剧烈的咳嗽突然攫住了安鲤,安鲤猛地弯下腰,用手捂住口鼻,单薄的身体咳得剧烈颤抖,仿佛下一刻就要散架。脸色由白转红,又迅速褪成更可怕的青灰。 楚怀珩迅速侧身挤入门内,反手将门关上,隔绝了外间的风雨声。油纸包随手搁在门边小几上。楚怀珩上前一步,不由分说地扶住安鲤摇摇欲坠的身体。 触手一片冰凉,且颤抖得厉害。楚怀珩的手掌贴在安鲤后背,能清晰感觉到那下面肺叶与心脏如同破损风箱般艰难运作的震动。安鲤试图挣脱,力道却微弱得可怜。 “药。”楚怀珩言简意赅,目光扫过狭窄的一楼厅堂。陈设简单,一张旧桌,两把椅子,靠墙的书架堆满了书稿。空气里弥漫着久未通风的闷浊气息,以及淡淡的、无法掩盖的疾病味道。 楚怀珩半扶半抱地将安鲤带到椅边,让安鲤坐下。安鲤瘫在椅中,仰着头急促喘息,胸膛起伏得令人心惊,额角冷汗涔涔。 “你……走……”安鲤艰难地吐出两个字,眼神里满是抗拒与哀求。 楚怀珩置若罔闻,径直走向靠墙的矮柜。那里通常放着家用常备药物。果然,在一个显眼的位置,楚怀珩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安鲤曾含过楚怀珩给的药丸的褐色小瓷瓶,旁边还有几个其他药包。 楚怀珩拿起褐色瓷瓶,打开嗅了嗅,又倒出两粒在掌心检视。是上次给的那种,但似乎……剂量不对?楚怀珩眉头几不可察地一蹙。 转身回到安鲤身边,楚怀珩倒了杯桌上半冷的茶水,将一粒药丸递到安鲤唇边。 “含着。”命令的口吻,不容置疑。 安鲤紧闭双唇,别过头,抗拒的姿态。 楚怀珩捏住安鲤的下颌,力道恰到好处地迫使他转过头,指尖微微用力,撬开安鲤的齿关,将药丸塞了进去,随即抵上茶杯。 “咽下去。”楚怀珩的声音低而冷,带着不容违逆的强势。 安鲤被迫吞咽,药丸混着冷茶滑入喉咙,激起一阵更剧烈的呛咳。楚怀珩拍抚安鲤后背的力道带着控制,既助安鲤顺气,又是一种无声的压制。 等待药效发挥的片刻,楚怀珩站在安鲤身侧,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安鲤。安鲤无力地靠在椅背上,双眼半阖,长睫湿漉,每一次呼吸都显得费力。那件单薄的中衣领口微敞,露出锁骨嶙峋的轮廓和一小片苍白的皮肤,上面甚至能看到淡青色的、脆弱血管的痕迹。 楚怀珩的目光落在安鲤微微敞开的衣襟内,心口的位置。那里,贴身挂着楚怀珩昨日强塞给安鲤的香囊。粗朴的布料,此刻紧贴着安鲤温热的皮肤,楚怀珩的“标记”正丝丝缕缕,渗入安鲤的体温,安鲤的气息。 一种深沉的满足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缓缓漫过心脏。 药力渐渐起效,安鲤急促的喘息慢慢平复了一些,脸上那不正常的青灰也退去少许,只是依旧苍白虚弱。安鲤睁开眼,目光有些涣散地看向楚怀珩,里面混杂着未散的痛苦、深切的恐惧,以及一丝被强行喂药后的屈辱和……茫然。 楚怀珩蹲下身,视线与安鲤持平。这个角度,楚怀珩能更清晰地看到安鲤眼中每一丝细微的情绪波动。 “为什么不吃药?”楚怀珩问,声音平静,却带着洞察一切的压力,“我上次给的,应该够缓解。” 安鲤嘴唇动了动,没出声,眼神闪躲。 “怕我下毒?”楚怀珩挑了挑眉,语气里带上一丝几不可闻的嘲弄,“还是怕……依赖?” 最后两个字,楚怀珩吐得很轻,却像针一样扎进安鲤敏感的心神。安鲤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颤。 楚怀珩不再追问,转而伸出手,探向安鲤的额头。安鲤猛地一缩,却被楚怀珩另一只手按住肩膀。 掌心触感滚烫。果然在发热。 “风寒引发的心悸。”楚怀珩下了判断,收回手,起身。“躺着去。” 安鲤不动,只是用那双湿漉漉的、带着戒备和恳求的眼睛看着楚怀珩。 楚怀珩失去了耐心。弯腰,一手穿过安鲤膝弯,一手揽住安鲤后背,稍一用力,将安鲤打横抱了起来。 “啊!”安鲤短促地惊叫一声,双手下意识地抵在楚怀珩胸前,却虚弱得如同挠痒。身体的骤然悬空和与楚怀珩胸膛的紧密相贴,让安鲤瞬间僵直,苍白的脸上甚至泛起一丝因羞耻和惊怒而产生的薄红。 楚怀珩抱着安鲤,步履平稳地踏上通往二楼的狭窄楼梯。安鲤的体重很轻,在臂弯里几乎没什么分量,像一片随时会碎裂的羽毛。楚怀珩能感觉到安鲤紧绷的身体和无法控制的心跳,透过薄薄的衣料,撞击着楚怀珩的胸膛。 二楼是安鲤的卧房兼书房,更加凌乱。床榻上的被褥散乱,书案上堆满了写满字的纸和空了的茶盏,空气里药味更浓。 楚怀珩将安鲤放在床榻上,拉过被子盖好。安鲤立刻蜷缩起来,背对着楚怀珩,拉起被子蒙住头,只露出一缕墨黑的发丝在外面,整个人散发着无声的抗拒。 楚怀珩站在床前,静静看了一会儿那团微微颤抖的隆起。然后,转身开始收拾屋内。 动作利落,却不带多少温情,更像是在清理一处杂乱的现场。楚怀珩将散落的药包整理好,空茶盏收走,书案上凌乱的纸稿——那些涂改得面目全非、字迹间满是挣扎与恐惧的稿纸——楚怀珩一张张抚平,按顺序叠放整齐。目光扫过那些熟悉的、关于“阴影”、“禁锢”、“无处可逃”的字句,楚怀珩眼底的暗色更沉。 最后,楚怀珩走到床边,伸手,掀开安鲤蒙头的被子。 安鲤惊恐地看向楚怀珩,眼神像受惊的小兽。 楚怀珩俯身,双手撑在安鲤枕头两侧,将安鲤困在床榻与楚怀珩身躯之间的狭小空间里。阴影再次将安鲤完全笼罩。 “听着,”楚怀珩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残忍的“关怀”,“你的命,现在不只是你自己的。” “它关系到我的‘作品’是否完整,我的‘观察’能否继续。”楚怀珩的指尖轻轻拂过安鲤汗湿的额发,动作看似轻柔,却带着绝对的掌控。“所以,按时吃药,好好休息。” “如果再让我发现,你试图用糟蹋身子的方式,来逃避,或者……引起我的注意,”楚怀珩顿了顿,指尖滑到安鲤心口的位置,隔着被子和衣料,虚虚点着,“我不介意用更直接的方式,让你记住——谁才是你这颗心,该服从的主人。” 安鲤瞳孔骤缩,嘴唇颤抖,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恐惧,深入骨髓的恐惧,但在这恐惧之下,似乎还有什么别的东西,被楚怀珩的话语强行唤醒、扭曲、烙印。 楚怀珩直起身,不再看安鲤。走到门边,提起那个原本作为借口的油纸包,拆开,里面确实是上好的川桂枝。楚怀珩将其放在安鲤床头触手可及的小几上。 “煎服。一日两次。”楚怀珩吩咐道,语气恢复了平淡。 走到门口,楚怀珩停住脚步,并未回头。 “稿子,”楚怀珩说,“等你好了再写。我要看到最真实的‘崩坏’与‘重构’,而不是病中的呓语。” “香囊,”楚怀珩补充,声音里带着一丝几不可闻的、餍足般的寒意,“戴好。它的味道,会提醒你该怎么做。” 说完,楚怀珩拉开门,走入外面依旧淅沥的雨幕中,反手将门带上。 脚步声渐远。 屋内重归寂静,只有安鲤压抑的、不平稳的呼吸声,和雨水敲打窗棂的单调声响。 安鲤躺在床榻上,许久未动。指尖颤抖着,抚上心口那个冰冷的、散发着独特冷香的香囊。那味道混合着空气中残留的、楚怀珩带来的药草与潮湿气息,无处不在,无孔不入。 恐惧依旧冰冷刺骨,但一种更深沉的、近乎绝望的认知,如同窗外蔓生的潮湿藤蔓,缓缓缠绕上来—— 安鲤连生病的权利,似乎都被剥夺了。连这份痛苦,都成了楚怀珩“观察”与“创作”的一部分。 无处可逃。 这四个字,从未如此刻骨铭心。 《观察录·其五》补记: 申时,雨未停。 “探病”已完成。目标状态:病弱,恐惧加深,依赖性初步显现。“标记”确认有效渗透。 “关怀”亦为掌控之一种。需把握尺度,使其在痛苦与依赖间逐渐失衡。 期待其康复后,笔下的“真实”。 楚怀珩合上记录,望向窗外连绵的雨丝。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安鲤肌肤冰凉而颤抖的触感,以及那脆弱心跳的震动。 猎物在病中,最为脆弱,也最易烙下更深的印记。 楚怀珩很有耐心。等待安鲤“康复”,等待安鲤带着这身新烙下的、混合着病痛与恐惧的印记,重新坐回书案前,为楚怀珩继续书写那部——名为“安鲤”的、独一无二的“作品”。 太好了,审核了一个晚上终于放出来了[加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病中探视 第6章 无声的溃败 《观察录·其六》 处暑。夜凉初透,蝉声嘶哑将绝。 距其“崩溃”已有七日。 香囊之息,如今已驯顺缠绕,如影随形。其书斋窗内,夜夜烛火通明至子时后,却再无声响,亦无纸屑抛出。 楚怀珩站在验尸房半开的窗后,阴影如蝠翼披覆肩头。指尖把玩着一枚新得的骨签——取自昨日溺毙者指骨,打磨得光滑冷硬,边缘泛着类似瓷器的幽光。适合做书签,或者……某种更私密的标记工具。 远处那一点固执的灯火,在浓黑夜色中显得微弱而执拗。楚怀珩知道安鲤在里面。不再撕纸,不再崩溃哭泣,只是沉默地、近乎自虐般地枯坐书写。像一个被抽走了灵魂,仅凭最后一丝惯性驱动的傀儡。 这很好。驯服的第一步,是磨去不必要的棱角与声响。沉默的服从,远比喧嚣的反抗,更接近楚怀珩想要的“秩序”。 但,还不够驯顺。 安鲤需要更清晰的“指令”,需要更无可辩驳的“事实”,来碾碎安鲤心底可能残存的、关于“自我”或“逃离”的任何侥幸火星。 楚怀珩放下骨签,目光落在长案一端。那里,多了一个小巧的陶罐,罐口密封,贴着红纸标签,墨迹未干透。是楚怀珩近日的“新作”——用特殊药材与香料调配的墨锭。研磨后书写的字迹,初时无异,但遇热或贴身久藏,会逐渐散发出一种极淡的、与楚怀珩身上标记相似的冷香。 专为安鲤准备的“创作工具”。 楚怀珩将陶罐与骨签一并收入一个朴素的青布囊中,系好。是时候,进行新一轮的“探视”与“馈赠”了。 亥时三刻。月色晦暗,云翳游移。 楚怀珩依旧未走正门。书斋二楼那扇窗,今夜虚掩着,仿佛某种无声的、疲惫的默许。楚怀珩推开时,甚至听到了安鲤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叹息——并非惊惧,更像是一种认命般的无力。 室内景象已截然不同。 地板光洁,纸屑狼藉消失无踪。书案整齐,笔墨纸砚各归其位。安鲤甚至换了件干净的月白中衣,墨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松松绾起,露出苍白的脖颈和其上那枚已然成为身体一部分般的深色香囊。 安鲤背对着楚怀珩,坐在案前,脊背挺直得有些僵硬,正对着铺开的纸笺悬腕书写。烛光将安鲤的侧影投在墙上,稳定,却缺乏生气。 楚怀珩无声踏入,立在门内阴影中,看了安鲤片刻。安鲤书写的速度不快,字迹工整,甚至称得上清秀,但笔画间缺乏灵动,透着一种机械的、小心翼翼的模仿感。安鲤在写楚怀珩。写那个阴郁的仵作,写那些强迫与掌控,用词精准,情节合理,却如同在描摹一具没有温度的标本。 楚怀珩缓步走近,足音几不可闻,但在安鲤身后一步之遥停住时,安鲤握笔的手还是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笔尖在纸上洇开一个微小的墨点。安鲤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只是背脊绷得更紧,呼吸略微屏住。 楚怀珩伸出手,从安鲤肩侧越过,指尖轻轻点在他刚刚写下的那行字上: “ ‘他指尖的寒意,似能穿透衣料,直抵骨髓。’ ” 楚怀珩的手指并未收回,反而顺着纸面下滑,若有似无地擦过安鲤握笔的手背。真实的触感温热,带着常年执刀留下的薄茧,与安鲤笔下虚构的“寒意”形成微妙反差。 “这里的‘寒意’,”楚怀珩开口,声音不高,就响在安鲤耳畔,“不够具体。是初春溪水的刺骨,还是深冬铁器的凝霜?是猝不及防的惊颤,还是缓慢渗透的麻痹?” 安鲤身体僵住,笔尖悬停。 “写我,”楚怀珩微微俯身,气息拂动安鲤鬓边散落的发丝,“不能只靠想象。” 楚怀珩终于收回手,却将一直提着的青布囊放在了安鲤摊开的书稿旁。 “打开。”命令简洁。 安鲤迟疑片刻,放下笔,指尖微颤地解开布囊系带。先看到的是那枚骨签,在烛光下流淌着冰冷的光泽。安鲤瞳孔微缩。 “指骨打磨。”楚怀珩平淡告知,如同介绍一件寻常文具,“前日西河捞起的无名尸,右手食指。溺毙之人,指骨常带水浸纹理,光照下尤为明显。”楚怀珩的指尖掠过骨签表面某处细微的螺旋纹路,“比如这里,便是生前常做某样精细活计的痕迹。” 安鲤盯着那枚骨签,脸色更白,喉结滚动了一下。 “用作书签,或镇纸,随你。”楚怀珩语气无波,“提醒你,何为真实。” 然后,楚怀珩的手指移向那个小陶罐,揭开密封的油纸。“至于这个,是新墨。用曼陀罗根粉、冰片、少许麝香,以及……”楚怀珩顿了顿,目光落在安鲤颈间的香囊上,“我惯用的几味香料,调配而成。” 楚怀珩将陶罐推近安鲤鼻端。一股奇异冷冽的香气飘散出来,初闻醒神,细品却有种隐约的、令人心神微悸的穿透力。 “用它书写。”楚怀珩直视着安鲤骤然抬起的、带着困惑与一丝惊惶的眼睛,“写下的每一个关于‘我’的字,都会逐渐染上我的气息。时日久了,整部书稿,乃至你这间屋子,都会浸透这味道。” “就像,”楚怀珩抬手,指尖勾了勾安鲤颈间的香囊系绳,“它一样。” 安鲤猛地向后瑟缩了一下,仿佛那陶罐是滚烫的烙铁。 “这样,”楚怀珩缓缓直起身,影子重新将安鲤完全笼罩,声音里带上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残酷的耐心,“当你再提笔时,便无需‘想象’。我的‘寒意’,我的‘气息’,我予你的‘标记’,皆在此处,触手可及,如影随形。” 楚怀珩退开一步,给安鲤消化这信息的时间。安鲤低着头,目光在骨签、陶罐、以及安鲤颈间的香囊之间游移,胸口起伏渐剧,手指紧紧攥住了月白中衣的袖口。 楚怀珩在等待安鲤可能出现的抗拒、恐惧,或是更深一层的崩溃。 但安鲤没有。 安鲤只是沉默着,良久,极其缓慢地、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伸出手,重新拿起了笔。然后,另只手颤抖着,打开了那个陶罐,用笔尖小心翼翼地蘸取了少许新磨的、泛着幽暗光泽的墨汁。 安鲤深吸一口气——那口气里已混入了新墨奇异的气息——然后,落笔。 就在刚才那行关于“寒意”的字句下方,安鲤续写道: “那寒意并非外物侵袭,而是从他触及之处滋生,由皮肉渗入,沿血脉逆流,最终盘踞于心室,每一次搏动都带着冰冷的回响。如同这墨迹,初时无觉,久之,连呼吸都浸透了那人的味道,再也分不清,是畏惧,还是……已成习惯的依存。” 笔尖微顿,安鲤迟疑了一下,继续写道: “他赠我骨为签,以香为墨。书页间弥散的是亡者的沉默与他独有的标记。我书写他,亦被书写。每一个字落下,都像在用自己的骨血,为他篆刻另一重更牢固的囚笼。囚笼之外,是他阴影笼罩的世界;囚笼之内,是浸透他气息、再也洗不去的……我自己。” 安鲤写得很慢,字迹却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稳定,甚至透出一种近乎献祭般的平静绝望。新墨的字迹在烛光下微微反光,散发出的冷香与室内原有的气息、与安鲤身上的香囊味道,开始缓慢地、无可逆转地交融。 楚怀珩站在安鲤身后,静静地看着那些字句流淌出来。没有激烈的情绪,没有崩溃的挣扎,只有一种冰冷的、深入骨髓的认知与接纳。安鲤正在将安鲤自己,连同安鲤的创作,一起献祭于楚怀珩制定的规则之下。 这才是楚怀珩想要的“重构”。在彻底的崩溃废墟上,建立起以楚怀珩为唯一参照、唯一法则的“秩序”。 安鲤写完了那一段,搁下笔,肩膀微微塌了下去,仿佛完成了一场耗尽心神的神圣仪式,只剩疲惫的空洞。 楚怀珩再次上前,这一次,手落在了安鲤绾发的木簪上。轻轻一抽,墨发如瀑散落,披满安鲤单薄的肩背。 安鲤身体轻颤,却没有反抗。 楚怀珩拿起那枚冰冷的骨签,插入安鲤松散的发间,代替了那根温润的木簪。骨质的冷硬与安鲤发丝的柔软,形成一种奇异而脆弱的平衡。 “以后,用这个。”楚怀珩低语,手指梳理过安鲤顺滑的发丝,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占有意味。“至于这些稿纸……” 楚怀珩拿起安鲤刚刚书写完毕、墨迹未干的那几页,仔细吹了吹,然后,就在安鲤面前,将纸页边缘凑近烛火。 “楚仵作!”安鲤终于失声,惊慌地想阻止。 楚怀珩却避开了安鲤的手,任由火焰舔舐纸角,燃起一小簇跳跃的光。“别急。”楚怀珩看着安鲤瞬间煞白的脸,语气平静,“只是做个‘旧’。” 火焰迅速烧焦了一小片边缘,留下蜷曲的黑色痕迹和一股焦糊味,混入新墨的冷香。楚怀珩适时吹熄,将带着灼痕和余温的稿纸递还安鲤。 “现在,它们有了‘时间’的痕迹,有了‘真实’的温度。”楚怀珩说,“就像经历了一场小小的‘劫难’,却更值得珍藏,不是吗?” 安鲤怔怔地接过那几张纸,指尖触碰焦痕,烫得微微一缩,却又紧紧捏住。火光在安鲤空洞的眸子里残留着跳动的倒影。 楚怀珩不再多言,最后看了一眼安鲤发间那枚属于无名溺者的指骨签,以及安鲤颈间沉沉垂挂的香囊,转身走向窗口。 “继续写。”楚怀珩背对着安鲤,留下最后的指令,“用我给的墨,我给的签。把你感受到的‘真实’,一点不差地,写下来。” “三日后,我来取第一批‘成品’。” 话音落,楚怀珩已翻出窗外,融入夜色。 安鲤没有回头,也没有动。只是低头看着手中那几张带着焦痕、散发奇异冷香的稿纸,又抬眼,望向铜镜中安鲤自己披发簪骨的陌生倒影。 镜中人苍白,安静,颈悬香囊,发插骨签,周身萦绕着挥之不去的、独属于另一个人的气息。像一件被打上了多重印记、再也无法归还原处的藏品。 安鲤慢慢抬手,指尖触碰到发间那枚冰冷的骨签。 这一次,没有颤抖,只有一片死水般的冰凉认命。 安鲤重新铺开一张纸,蘸取那幽光流转的新墨,开始书写。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在寂静的夜里规律响起,如同某种献祭仪式的尾声,又像一场漫长囚禁开端的新篇章。 《观察录·其六》补记: 子时。云散,月出,清辉泠泠。 “工具”已赐予,“规则”已明晰。目标进入被动接纳后的“稳定产出”期。自我认知进一步瓦解,对外界标记的依赖性显著增强。 骨签与香墨,将成为其新认知体系的锚点。 下一步:验收“作品”,并视其“完成度”,给予相应“奖励”。 楚怀珩合上记录,骨签冰冷的触感似乎还停留在指腹。窗外月色正好,洒在寂静的街巷上。 驯服的过程,有时并非激烈的对抗,而是缓慢的渗透,无声的置换。楚怀珩正在用楚怀珩的方式,重塑安鲤的整个世界——从呼吸的空气,到书写的笔墨,乃至对自我存在的感知。 而安鲤,正在这片楚怀珩亲手打造的、弥漫着独特冷香的囚笼里,一笔一划,为楚怀珩撰写着最完美的“囚徒日记”。 (……)つ―{}@{}@{}- 来吃烧烤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无声的溃败 第7章 血墨为痕 《观察录·其七》 秋分。昼夜均,寒暑平。阴雨连绵,已三日。 楚怀珩立于验尸房檐下,看铅灰色雨幕笼罩京都。空气湿冷粘腻,混杂着泥土腥气与远处焚烧落叶的焦苦。指尖残留着昨日一具高度**尸体的滑腻触感,即使用药水反复冲洗,那阴冷的、属于死亡本身的滞涩感,仍如附骨之疽。 七日之期,近在眼前。 锡盒中的“痕”,香墨,显影水,还有楚怀珩那番“湮灭”与“成为物件”的指令,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理应在那片濒临崩溃的心湖中,激起彻底沉沦的漩涡。楚怀珩期待看到的不再是“安鲤”的挣扎,而是一件初具雏形的“器物”,带着被强行赋予的、冰冷驯顺的“功能”,等待楚怀珩的检验与“使用”。 但这一次,楚怀珩没有像往常那样,在夜色或黎明时分悄然逼近。楚怀珩选择了截然不同的方式。 申时初。雨势稍歇,天色晦暗如暮。 楚怀珩换上了一身半新的靛蓝绸衫,外罩墨色羽缎披风,领口袖缘滚着银线暗纹,头发用一根乌木簪整齐绾起。这身装扮让楚怀珩褪去了几分验尸房带来的阴郁死气,多了几分难以接近的、属于官衙中人的冷肃与距离感。楚怀珩甚至罕见地拿了一把素面油纸伞。 楚怀珩提着一个小巧的紫檀食盒,步履沉稳地穿过湿漉漉的街巷,走向书斋。食盒里并非糕点,而是楚怀珩亲自盯着药童熬制的、加了特殊安神药材的羹汤,温度恰好。汤匙底部,刻着极小的、楚怀珩的私印。 楚怀珩要正大光明地去。像一个主人,去巡视自己一件即将完工的、珍贵的“作品”。 书斋的门,依旧紧闭。但门前石阶上,零星散落着几片被雨水打落的、边缘泛黄的梧桐叶,却无人清扫。一种缺乏生气的寂静,笼罩着这小楼。 楚怀珩抬手,叩门。力度适中,节奏清晰。 等待的时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长。长到屋檐滴水重新连成细线,长到楚怀珩几乎要失去耐心,考虑是否这“作品”已因过度“打磨”而彻底损毁。 就在楚怀珩指节即将再次落下时,门内终于传来了声音。 不是脚步声。是一种极其轻微的、仿佛物件被拖动般的窸窣声,贴着门板传来。 然后,门闩被拉动的声音响起,迟缓,生涩,像是久未上油的机械在艰难运转。 门,向内打开了一条缝隙。 没有安鲤苍白憔悴的脸探出。缝隙后,是一片昏暗,以及……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从略低于常人视平线的位置抬起,看向楚怀珩。眸子里没有惊惧,没有茫然,甚至没有焦距。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空洞,如同两口废弃的深井,映不出丝毫光亮,也映不出楚怀珩的倒影。眼眶下是浓重得化不开的鸦青,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能看见皮下淡蓝色的细小血管。 安鲤没有说话,只是这样看着楚怀珩。身体隐藏在门后的阴影里,只露出小半张脸和这双令人心悸的眼睛。 楚怀珩心中那点因等待而生的不耐,瞬间被一种更强烈的、近乎颤栗的满足感取代。就是这种眼神——属于“非人”的、被彻底掏空后的绝对空洞。 楚怀珩未发一言,只是提着食盒,向前迈了一步。 安鲤像是接收到某种无声的指令,或者仅仅是门轴惯性,向后退开了半步,让出仅供一人通过的缝隙。动作僵硬,迟缓,没有活物的流畅。 楚怀珩侧身而入,反手将门带上。油纸伞倚在门边,滴滴答答落下水珠。 室内光线昏暗,窗户紧闭,帘幕低垂,只有墙角一盏油灯散发着微弱昏黄的光。空气沉闷,浓郁的被楚怀珩调制的冷香几乎凝成实质,压过了所有其他气味,也压得人喘不过气。 安鲤退到了书案旁的阴影里,垂手站立。依旧穿着那身月白中衣和青色棉袍,但衣袍显得空荡了许多,仿佛里面的躯体正在无形中萎缩。墨发未曾绾起,披散在肩背,更添几分幽寂。颈间的香囊沉沉坠着,在昏暗光线下像一个不祥的烙印。 楚怀珩的目光扫过室内。地面、书案异常整洁,甚至称得上一尘不染。那罐香墨几乎见了底,旁边散落着几张写满字的纸,墨迹是那种幽暗的深色。锡盒打开着,里面几个小包和小瓶都空了。显影水的瓶子倒在一旁,瓶口残留着少许澄澈液体。 而在书案正中央,最显眼的位置,放着一叠厚厚的、装订整齐的稿纸。 楚怀珩没有立刻去拿稿纸,也没有靠近安鲤。楚怀珩只是将紫檀食盒放在门边的小几上,解开系扣,打开盖子。温热的、带着药香的羹汤气息逸散出来,与室内浓郁的冷香碰撞、交融。 “过来。”楚怀珩开口,声音不高,在寂静中却清晰得像冰棱断裂。 安鲤身体几不可察地震动了一下,那双空洞的眼睛转向楚怀珩,然后又缓缓移向食盒。停顿了几息,安鲤才开始移动脚步。 不是走,更像是“挪”。双腿似乎无法协调,步伐极小,带着一种奇异的滞涩感,仿佛关节生了锈,或是忘记了如何行走。安鲤挪到小几前,停下,目光落在食盒内那碗温热的羹汤上,依旧面无表情,眼神空洞。 “喝了。”楚怀珩命令道,语气平淡,如同吩咐一件器具完成其被设定的功能。 安鲤伸出苍白瘦削、指节突出的手,手指微微颤抖着,捧起了那碗汤。动作缓慢,僵硬,仿佛在模仿某个记忆中的流程。碗沿抵到唇边,安鲤停顿了一下,长长的睫毛垂落,遮住了空洞的眼眸。 然后,安鲤张开干裂的嘴唇,开始小口小口地吞咽。没有品尝,没有犹豫,只是执行“喝”这个指令。汤水顺着喉咙滑下,喉结机械地滚动。几滴汤汁溢出嘴角,安鲤也毫无所觉,任由其滑落,滴在胸前衣襟上,留下深色的湿痕。 楚怀珩静静地看着安鲤。看着安鲤以一种近乎完美的、剥离了所有个人意志的“器物”姿态,执行楚怀珩的命令。心中那股满足的颤栗感,如同冰冷的电流,窜遍四肢百骸。 安鲤喝完最后一口,将空碗放回食盒内,双手垂回身侧,依旧站在原地,等待下一个指令。胸前的湿痕慢慢洇开。 楚怀珩这才走向书案,拿起了那叠稿纸。 纸张触感微凉,带着安鲤指尖的温度和那股已然成为背景的冷香。装订的线是新穿的,针脚细密整齐,近乎强迫症般的规整。 楚怀珩翻开第一页。 没有标题,没有署名,甚至没有惯常的故事开头。直接就是一段冰冷、客观、近乎解剖报告般的叙述: “器物编号:未定。材质:混杂(骨、血、土、锈为基,香墨为介)。铸造者:楚氏。铸造时间:圣安六年秋分前后。初始形态:已销毁。现存形态:如本文所述。功能:记录,承载,呈现。状态:待检验。” 楚怀珩的瞳孔微微收缩。 继续往下翻。接下来的内容,完全以第一人称“它”或“此物”的视角展开,叙述“自己”如何被“铸造者”收集各种“痕”(灰烬、血渍、泥土、锈迹),如何与“香墨”融合,如何在“显影水”的作用下逐渐显现出“铸造者”预设的“纹路”与“功能”。文字极度冷静,剥离了所有情感色彩,甚至剥离了“时间”的线性流动感,更像是在描述一件物品在不同状态下的静态属性。 “它”被反复“使用”——用于书写,用于拓印,用于吸收光线与气味。“它”被“烙印”——香囊的气息,骨签的纹理,墨迹的渗透。“它”被“测试”——承受压力,忍受孤独,适应黑暗。“它”被“评估”——书写的字迹是否清晰,承载的印记是否牢固,呈现的“状态”是否符合预期。 在某一页,当描述到“铸造者”用手“检验此物表面光滑度与温度”时,笔触出现了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波动: “彼时,外部压力作用于表层,引发内部微结构震颤。震颤传导至核心记录层,留下短暂凹痕。凹痕形态与施加者指腹纹理吻合。此数据已记录,存档于‘被动反应-物理接触’分类下。该接触未导致功能损坏,但提升了核心温度0.3度,持续时间约一刻钟。属可接受损耗范围。” 楚怀珩翻页的手指停顿了一下。 继续。 文稿的后半部分,开始出现一些看似混乱、实则隐含规律的“数据流”和“符号阵列”。有些像是心跳频率与墨迹干涸速度的对照表,有些像是不同光线角度下香囊反光强度的记录,还有一些是完全无法解读的、由点和线组成的抽象图案,旁边标注着“情绪残留波纹(待解析)”或“潜意识底层噪声(已过滤)”。 在最后一页,是一段总结陈述,字迹格外工整冰冷: “综上所述,此物已基本完成从‘初始混沌态’向‘预设功能态’的转化。其主要功能——作为‘铸造者’意志与标记的载体及放大器——运行稳定。次要功能——有限度的环境感知与数据记录——处于待机状态。存在少量未被完全格式化的冗余数据(主要表现为对‘安鲤’此标识符的无效索引尝试),预计在后续‘使用’与‘维护’过程中可被逐步覆盖或清除。 建议:进行最终验收。如符合标准,予以‘命名’并‘归档’。如存在缺陷,返回重塑流程。 ——器物自检报告(初稿)” 楚怀珩缓缓合上稿纸。 室内一片死寂。只有窗外渐沥的雨声,和安鲤极其轻微、近乎不存在的呼吸声。 楚怀珩抬起头,看向安鲤。 安鲤依旧站在原地,保持着喝完汤后的姿态,垂着眼,目光落在自己脚尖前的地面上。仿佛那叠耗费了安鲤七日心血、乃至抽空了安鲤所有“人”的特质才完成的“自检报告”,与楚怀珩此刻的审视,都与安鲤无关。安鲤只是一件等待最终判定的“器物”。 楚怀珩放下稿纸,一步步走到安鲤面前。 安鲤没有任何反应,连睫毛都未曾颤动。 楚怀珩伸出手,不是去碰触安鲤,而是直接探向安鲤的左胸心口——那个曾被楚怀珩掌心覆盖、此刻或许还残留着灰烬指印的位置。 指尖隔着潮湿的衣料(羹汤的湿痕尚未干透),按压下去。 肌肤冰凉。心跳的搏动传来,缓慢,规律,如同钟表机芯,缺乏情绪应有的起伏。 “温度,”楚怀珩开口,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比记录中高了0.5度。” 安鲤毫无反应。 楚怀珩的手指上移,抚过安鲤颈间香囊粗糙的表面,掠过安鲤冰冷苍白的脖颈皮肤,最终停在安鲤下颌,微微用力,迫使他抬起头。 安鲤顺从地抬起脸,空洞的眸子对上楚怀珩的眼睛。里面依旧什么都没有,像两粒打磨光滑的黑曜石,映不出任何影像,包括近在咫尺的、楚怀珩眼中翻涌的黑暗。 “看着我。”楚怀珩命令。 安鲤“看”着楚怀珩。但那只是一种物理意义上的视线对准,而非“注视”。 “我是谁?”楚怀珩问。 安鲤沉默。嘴唇微动,似乎想发出声音,却只逸出一丝微弱的气流。 “说话。”楚怀珩指尖力道加重。 “……铸…造…者。”三个字,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声音沙哑破碎,毫无语调起伏,如同生锈的齿轮摩擦。 “你的名字。”楚怀珩继续问。 再次沉默。长久的停顿。安鲤眼中那片空洞似乎波动了一瞬,极快,快得像是错觉。 然后,安鲤用同样平板的声音回答:“……器物。编号…未定。” “安鲤呢?” 这一次,停顿更久。安鲤眼中的空洞似乎加深了,那两点曾摇曳的幽光熄灭后的余烬,连灰冷都不再剩下。 “……无效标识符。数据……已清除。冗余索引……建议忽略。” 楚怀珩松开了捏着安鲤下巴的手。 安鲤依旧维持着仰头的姿势,一动不动,仿佛失去了自主收回动作的指令。 楚怀珩后退一步,审视着安鲤。苍白,空洞,驯顺,完美地执行着楚怀珩关于“器物”的设定。那叠“自检报告”更是将这种自我认知推向了令人心悸的极端。 成功了。 楚怀珩彻底地,从内到外,将安鲤“重构”了。 然而,就在这巨大的、冰冷的满足感即将淹没楚怀珩的瞬间,楚怀珩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书案边缘,那几张散落的、墨迹较新的稿纸之下,似乎压着什么东西的一角。 楚怀珩走过去,挪开稿纸。 下面是一小张被揉皱又展平、边缘残留着撕扯痕迹的纸。纸上没有用香墨,而是用最普通的、廉价的墨汁,写着几行字。字迹极度凌乱、扭曲、用力,几乎划破纸张,与那叠整齐冰冷的“自检报告”形成刺目对比。 那几行字是: “救…… ……我是谁? ……痛…… ……不要变成…… ……冷………… ……杀了我……” 最后的“杀了我”三个字,墨迹被水渍晕开一大片,模糊不清。那不是雨水,也不是羹汤。 楚怀珩拈起这张纸,感受着纸张粗糙的质地和上面残存的、与冰冷香墨截然不同的、属于“人”的绝望温度。 楚怀珩缓缓转过头,看向依旧僵立在原地、仰着头、眼神空洞的“器物”。 安鲤的脖颈线条苍白脆弱,喉结静止。胸前的湿痕已半干,留下浅淡的印记。整个人如同一尊精心雕琢却忘了点睛的玉像,完美,冰冷,了无生气。 但楚怀珩手中的这张纸,这张被藏在最下面、用最廉价的墨、在最崩溃的时刻写下的、充满“无效标识符”和“冗余数据”的纸,却像一枚淬毒的针,刺破了楚怀珩刚刚升起的、关于“彻底成功”的幻觉。 原来,在那片看似完美的、冰冷的“器物”外壳之下,最后的“清除”与“格式化”,并未完全成功。 还有一点残渣。一点属于“安鲤”的、痛苦的、求救的、想要“被杀死”的残渣。 这不完美。 但这不完美,此刻却散发出一种比绝对驯顺更加诱人、更加黑暗的吸引力。 像是精密的瓷器上一道裂痕,像是完美乐音中一丝杂音,像是解剖台上尸体一个意料之外的病理特征。 它破坏了“器物”的完美,却让这件“作品”,变得更加……独一无二,更加值得楚怀珩继续“打磨”,继续“观察”,继续……占有。 楚怀珩缓缓地,将那张皱巴巴的纸,重新折好,放入自己怀中,紧贴着心口的位置。那里,似乎也随着这张纸的到来,泛起一丝冰冷的、异样的灼热。 然后,楚怀珩走回安鲤面前。 安鲤依旧一动不动,仰着头,眼神空洞地“看”着上方虚无。 楚怀珩伸出手,这一次,不是检验,也不是命令。 楚怀珩用手掌,缓缓地、完全地覆盖住了安鲤整张脸。掌心贴着安鲤冰凉光滑的额头,挺直的鼻梁,干裂的嘴唇,瘦削的下颌。楚怀珩的手指插入安鲤披散的发间,感受着发丝的柔软与冰凉。 这个动作,充满了绝对的掌控,也带着一种近乎亵渎的亲密。 楚怀珩感觉到安鲤极其轻微地颤抖了一下,几乎无法察觉。 楚怀珩靠近安鲤,嘴唇贴近被楚怀珩手掌覆盖的安鲤的耳廓,用只有安鲤能听到的、低沉而缓慢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 “验收……暂缓。” “冗余数据……很有意思。” “我们……慢慢来。” 楚怀珩感觉到掌心下,安鲤冰冷的肌肤,似乎极其缓慢地,升起了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温度。 楚怀珩收回手,最后看了一眼安鲤空洞依旧、却似乎有什么更深的东西在死水下开始无声搅动的眼眸,转身,拿起那叠冰冷的“自检报告”和紫檀食盒,走向门口。 打开门,外面是连绵的秋雨和湿冷的暮色。 楚怀珩没有回头,步入了雨中。 门,在楚怀珩身后,缓缓合拢。将那具苍白空洞的“器物”,重新锁回弥漫着冰冷香气的黑暗里。 也锁住了那张皱巴巴的、带着绝望温度的纸,和楚怀珩心中那簇因“不完美”而燃起的、更加幽暗炽烈的火焰。 《观察录·其八》补记: 酉时。雨未停,暮色沉如铁。 “器物化”进程取得突破性进展,自我认知已初步重构。行为模式符合预设,产出“报告”具备高度工具理性。 然,发现关键“残留物”。证明彻底“格式化”未完成,核心深处仍存有属于“安鲤”的痛苦与挣扎印记。此“残留”极具研究价值,亦使“作品”层次更复杂。 决定暂不进行最终“验收”与“命名”。延长观察期,深入探究此“残留”与“器物”外壳的互动与演变。 下一步:在维持“器物”框架的前提下,尝试刺激“残留”反应,观察其如何影响“功能”及“自我陈述”。 此一意外发现,令观察乐趣倍增。 楚怀珩合上记录,指尖无意识拂过怀中那张粗糙的纸。窗外雨声潺潺,如同无数细小的爪牙,搔刮着夜的寂静。 驯服的终极,或许并非制造一件完美无瑕的“器物”。 而是保留那一点不完美的、痛苦的、属于“原物”的残骸,让它在楚怀珩绝对的控制下,永不停息地、无声地哀鸣。 那哀鸣,将成为楚怀珩这件“作品”,最独特,也最私密的印记。 一步一步,让安鲤变得依赖自己[蓝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血墨为痕 第8章 余烬之名 《观察录·其八》 寒露。夜露凝寒,阶前结霜。 暂缓验收,已过五日。 楚怀珩斜倚在验尸房那张冰冷的檀木椅中,指尖捻着一枚新得的白玉环——从一具溺毙的官妓腕上褪下,浸透了河水的阴冷与脂粉的腐朽,在烛火下泛着湿润的死光。指腹无意识摩挲着玉环内壁一道极细的刻痕,似是某个名字的缩写,已被流水与时间磨蚀得难以辨认。 窗外风声呜咽,卷着枯叶扑打窗纸。远处书斋方向,那一点灯火依旧每夜准时亮起,子时熄灭,规律得如同心跳。但楚怀珩知道,那心跳之下,不再仅仅是冰冷的“器物”逻辑在运转。 楚怀珩怀中那张皱巴巴的纸,这几日仿佛带着温度,时时刻刻提醒着楚怀珩那份“残留”的存在。它不是瑕疵,是种子。一颗被埋在意识最深处、裹着绝望与痛苦冰壳的种子。楚怀珩要做的,不是彻底铲除它,而是……为它提供恰好够它挣扎、却又永远破不开冻土的“养分”与“压力”。 楚怀珩要看着那颗种子,在名为“楚怀珩”的永恒冬季里,无望地、反复地试图萌芽,然后一次次被冻毙。那过程本身,将是比绝对驯顺更精彩的戏码。 楚怀珩需要的,是一个“刺激”。一个足够精准、能穿透“器物”外壳,直抵“残留”内核,却又不会彻底摧毁现有结构的“刺激”。 楚怀珩放下玉环,目光落在墙角一个蒙尘的旧箱笼上。那里存放着一些无关案情的“杂项”,大多是从无人认领的尸身上取下,或与某些旧案相关却无实际用途的零星物件。楚怀珩走过去,打开箱笼,一股陈腐气息扑面而来。 楚怀珩的手指在杂乱物件中拨动:断裂的玉簪、锈蚀的铜锁、褪色的香囊、写满咒文的旧符……最后,停在一个小小的、以红线缠绕的桃木人偶上。 人偶做工粗糙,面目模糊,身上用朱砂写着生辰八字,背后刻着一个“咒”字。这是去年一桩离奇自缢案中,从死者紧握的掌心发现的。死者是一介书生,郁郁不得志,疑是厌世。这人偶上的八字经查并非其本人,而是其早年一位负心薄幸的恋侣。最终以“自尽”结案,这人偶便成了无主之物,与其他杂物一并堆在此处。 桃木辟邪,亦能承载怨念。红线缚魂,朱砂凝血。一个充满不甘、执念与诅咒意味的物件。 恰到好处。 楚怀珩拿起人偶,红线缠绕的触感粗糙。楚怀珩解开红线,人偶落入掌心,轻飘飘的,没有多少分量。楚怀珩用指尖抹去部分模糊的朱砂字迹,只留下那个模糊的“咒”字。然后,楚怀珩从怀中取出那张皱巴巴的纸,展开,看着上面凌乱绝望的字迹。 “救……我是谁?……痛……不要变成……冷……杀了我……” 楚怀珩沉吟片刻,取来验尸用的最小号刃尖(已仔细清洁过),就着烛火,极其小心地、以几乎微雕的技艺,在桃木人偶空白的胸腹部位,刻下了几个字。 不是“安鲤”。 而是——“余烬”。 刻痕细浅,却深入木纹。然后,楚怀珩取来一点极淡的银朱(调配印泥所用,色沉而暗),小心填入刻痕之中。暗红色的“余烬”二字,在粗糙的桃木表面,宛如一道未愈的陈旧伤口,又像深埋在灰烬之下未熄的一点暗火。 楚怀珩将那张皱巴巴的纸,仔细地、一寸寸地,缠绕包裹在桃木人偶之上,再用原来的红线,一道一道,紧密地缠绕捆扎,将纸条完全固定、覆盖。红线纵横交错,如同血管,又像囚笼。 最后,楚怀珩拿起那个几乎空了的香墨陶罐,用指尖蘸取罐壁上最后一点残留的、浓稠的墨膏,均匀地涂抹在缠绕好的红线与人偶表面。 冰冷的、带着奇异香气的墨色,迅速渗透了红线与纸张,将一切染成一种沉黯的、不透光的黑。只有“余烬”那两个暗红的字,透过墨层,隐隐透出一点模糊的光,如同心脏在黑暗中的微弱搏动。 一个全新的“标记”。凝聚了旧日怨念、安鲤的绝望字迹、楚怀珩的冰冷香墨,以及那个充满隐喻的新名字。 它不再仅仅是“香囊”那样的日常佩戴物,也不是“骨签”那样的文具。它是一个“祭品”,一个“诅咒的容器”,一个指向安鲤内心最深处那点“残留”的、黑暗的图腾。 子时。霜重,月隐。 楚怀珩再次来到书斋。未叩门,直接推开虚掩的门扉。 室内依旧昏暗,只有书案一角油灯如豆。安鲤坐在案前,背对着门,身形在微弱光线下单薄如纸。墨发披散,未曾绾起。面前摊开着新的纸笺,旁边是空的香墨陶罐和干涸的砚台。安鲤手中拿着笔,却并未书写,只是悬停在纸面上方,一动不动,仿佛一尊陷入永恒停滞的雕塑。 空气中弥漫的冷香,似乎比往日更加粘稠沉重,带着一种绝望的滞涩感。 楚怀珩无声走近,足音湮没在厚厚的地毯(不知安鲤何时铺上)上。楚怀珩停在安鲤身后一步之遥,目光落在安鲤悬停的笔尖,以及纸面上那一片刺目的空白。 安鲤没有回头,没有反应,甚至没有呼吸的起伏。完全沉浸在某种内部的、冰冷的死寂之中。 楚怀珩伸出手,不是去碰触安鲤,而是将那个精心制作、已然干透的桃木人偶,轻轻放在了安鲤面前那片空白的纸笺中央。 “咚。” 极轻微的一声响,在死寂中却清晰可闻。 安鲤悬停的笔尖,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安鲤的视线,极其缓慢地、如同生锈的齿轮开始艰难转动,从虚空的某一点,移向桌面,落在那个人偶上。 漆黑、缠绕、不透光的人偶。唯有胸腹处,两点暗红如陈旧血迹的“余烬”字样,在昏黄灯下,幽幽地映着安鲤空洞的瞳孔。 安鲤看了很久。 久到烛火又爆开一朵灯花。 然后,安鲤极其缓慢地、放下了手中的笔。笔杆与砚台边缘相触,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安鲤伸出手,手指苍白瘦削,指尖微微颤抖,却不是恐惧的颤抖,而是一种类似精密仪器试图读取未知信号的、细微的震动。 安鲤的指尖,先是极其轻微地碰触了一下人偶表面冰冷硬质的墨层。停顿。然后,顺着红线的纹路,缓慢抚摸。一道,又一道。动作僵硬,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专注,仿佛在解读某种盲文。 最后,安鲤的指尖,停在了那两点暗红的“余烬”字样上。指腹轻轻按压,摩挲那细微的刻痕。 安鲤的呼吸,似乎从长久的停滞中,恢复了一丝微弱的气息。胸膛开始有了极其轻微的起伏。 楚怀珩依旧站在安鲤身后,沉默地观察着。 安鲤维持着那个抚摸“余烬”字样的姿势,良久。然后,安鲤忽然做出了一个楚怀珩未曾预料的动作—— 安鲤低下头,将额头,轻轻地、抵在了那个人偶之上。 抵在了那两点暗红的“余烬”字样之上。 一个全然臣服、又似在汲取或倾诉的姿势。脆弱,诡异,充满献祭感。 安鲤闭上了眼睛。 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面颊上投下浓重的阴影,微微颤动。 楚怀珩看到,一滴晶莹的液体,从安鲤紧闭的眼角,缓缓渗出,沿着鼻梁的弧度,无声滑落,滴在漆黑的人偶表面,瞬间被墨层吸收,只留下一个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湿痕。 安鲤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那样静静地、用额头抵着人偶,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与内心最深黑暗的对峙或交融。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拉长、凝滞。 楚怀珩耐心地等待着。等待着这个“刺激”引发的、更深层的反应。 不知过了多久,安鲤终于抬起头。额头上留下了一个浅浅的、暗红色的印子,是“余烬”二字反向的拓印。 安鲤睁开眼。 眼中的空洞依旧,但那片死寂的深井底部,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搅动了。极深,极暗,看不分明,却不再是一潭绝对的死水。 安鲤的目光,从人偶上移开,第一次,主动地、缓慢地,转向了楚怀珩。 依旧没有焦点,没有情绪。但那双眼睛“看”着楚怀珩的时候,楚怀珩感觉到了一种冰冷的、源自本能的……确认。仿佛通过这个人偶,安鲤再次确认了楚怀珩的存在,确认了楚怀珩与安鲤之间那根无形的、由恐惧、痛苦、绝望与扭曲的依存共同拧成的锁链。 然后,安鲤重新拿起了笔。 安鲤不再看那人偶,也不再看楚怀珩。安鲤蘸取了砚台中最后一点干涸墨渣勉强化开的墨汁(香墨已尽),笔尖落在空白的纸面上。 安鲤开始书写。 不再是之前那种冰冷客观的“器物自述”,也不是崩溃时凌乱的求救。 而是一种……梦呓般的、破碎的、充满意象的独白。 “红线缚住了灰烬。灰烬里裹着嘶喊。嘶喊没有声音,只有墨迹的纹路。纹路是冷的,像冬天的河床。河床底下有东西在动,是鱼吗?不,是还没烧完的……骨头。骨头上刻着两个字,看不太清……好像是……我的……名字?” “墨层很厚,透不过气。我想撕开它,但手指没有力气。红线缠得太紧,像血管,又像脐带。它在供养什么?还是在勒死什么?供养和勒死……好像是一回事。” “额头贴上去的时候,感觉到一点温度。很微弱,从很深很深的地方传上来。是那点灰烬吗?灰烬也会发热吗?还是……只是我的错觉?因为太冷了,所以一点错觉都觉得温暖。” “刻痕在皮肤上留下印记。反过来看的字……‘烬余’?不对……是‘余烬’。剩下的一点……没烧完的。是我吗?还是别的什么?谁点的火?为什么……不烧干净?” 笔迹时而工整,时而狂乱,断断续续,前言不搭后语,仿佛意识在清醒与谵妄的边缘挣扎徘徊。字里行间,充满了被困缚的窒息感,对“灰烬”与“余温”的迷茫探寻,以及对自身存在状态(是供养还是勒死?是剩余还是未燃尽?)的混乱质疑。 这正是楚怀珩要的。 “残留”被激活了。它在“器物”冰冷的外壳下,开始不安地躁动,试图理解自身处境,却又被重重枷锁(红线、墨层、刻痕)困住,只能在意识的夹缝中发出这些破碎的、无望的呓语。 安鲤没有停笔,继续写着,仿佛被某种内在的力量驱动,要将所有翻涌上来的黑暗碎片都倾倒出来。 楚怀珩依旧站在安鲤身后,看着安鲤单薄的背影,看着笔下流淌出的那些痛苦而扭曲的文字。楚怀珩感到一种冰冷的、近乎神圣的愉悦。如同一个祭司,目睹自己献上的祭品,在祭坛上开始了缓慢而痛苦的内部燃烧。 楚怀珩终于动了。 楚怀珩伸出手,不是去阻止安鲤书写,而是轻轻按在了安鲤握着笔的、微微颤抖的手背上。 楚怀珩的手掌宽大温热(相较于安鲤),完全包裹住安鲤冰凉瘦削的手。楚怀珩的手指引导着安鲤的手指,微微调整了笔尖的方向和力度。 安鲤没有抗拒。甚至顺从地放松了对手指的控制,任由楚怀珩引领。 楚怀珩在纸页的空白处,就着安鲤那破碎的呓语旁边,写下了一行字。用的是楚怀珩的笔迹,冷静,清晰,充满掌控力。 “火是我点的。烧到什么程度,我说了算。余烬的冷暖,由我感知。你只需记住——存在的意义,在于‘被燃烧’,以及‘被观察’。” 写完,楚怀珩松开了手。 安鲤怔怔地看着楚怀珩写下的那行字,又看了看安鲤自己之前那些混乱的呓语。然后,安鲤慢慢地、极其缓慢地,在那行字的下方,用更加颤抖、却异常工整的笔迹,写下了两个字: “遵命。” 不是“器物”的报告口吻,也不是“安鲤”的绝望哭喊。 而是一种介于两者之间的、带着迷茫痛苦却又彻底屈从的……认领。 认领了“余烬”这个身份,认领了“被燃烧”与“被观察”的命运。 楚怀珩拿起那个桃木人偶,将缠绕其上的红线末端,系在了安鲤左手的手腕上。打了一个牢固的、不易解开的结。 “戴着它。”楚怀珩命令,“它会提醒你,你是谁,以及……你是谁的所有物。” 安鲤低头,看着手腕上那个漆黑、冰冷、带着暗红字迹的人偶。人偶随着安鲤细微的动作轻轻晃动,如同一个不祥的护身符,又像一个缩小的、漆黑的棺材。 安鲤没有试图解开。 楚怀珩最后看了一眼纸上那并排的、风格迥异却又诡异和谐的字句——安鲤的破碎呓语,楚怀珩的冰冷宣判,以及安鲤那声颤抖的“遵命”。 然后,楚怀珩转身离开。 没有带走任何稿纸。今夜的一切,都刚刚开始。 《观察录·其八》补记: 丑时。霜浓如雪,万籁俱寂。 “桃木人偶”刺激成功。“残留”被有效激活,表现为意识层面的混乱谵妄与存在性焦虑。“器物”外壳出现裂痕,但整体结构未崩坏。 目标表现出对“余烬”身份的初步认领,以及对“被燃烧/观察”命运的屈从。依赖与归属感于痛苦中畸形加深。 红线系腕,建立新的物理联结与心理暗示。 下一步:观察“余烬”意识与“器物”行为的共生与冲突。适时添加“燃料”(新的压力或指示),维持其内部“缓慢燃烧”状态。 此阶段,乐趣在于观看其自我意识的余烬,如何在绝望中明灭不定。 楚怀珩放下笔,指尖仿佛还残留着引导安鲤手背书写时,那冰冷皮肤下细微的颤栗。 驯服的艺术,不在于消灭所有反抗,而在于将反抗本身,驯化成一种更深刻、更持久的囚禁形式。 楚怀珩很好奇,这捧名为“余烬”的灰烬,在楚怀珩的掌中,究竟能“燃烧”多久,又能“冷却”成怎样一副,独一无二的枷锁。 [加油]作者拖更比较严重哈哈[可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余烬之名 第10章 诊脉自戕 《观察录·其十》 霜降。晨霜肃杀,万物披缟。 “砭石探查”已过七日。安鲤腕系人偶,静如沉疴。 楚怀珩立在廊下看霜。指尖捻着刚从一具年轻女尸发间取下的银簪,簪头雕着未绽的梅苞,寒霜凝在花瓣褶皱里,像永远等不到春天的泪。这七日,书斋窗内的灯火规整得令人心慌——亥时亮,子时熄,分秒不差。没有撕纸声,没有啜泣,甚至没有笔墨沙响。楚怀珩知道,那不是安宁,是更危险的东西:症状内化。 痛楚不再向外发泄,转而向内腐蚀。像坏疽,表面结痂,内里烂得更深。 今日该换药了。楚怀珩从袖中取出个靛蓝小瓷瓶,瓶身温热——里头是加了安神药材的新方,专为安抚砭石探查后可能加剧的心悸。但走到半途,楚怀珩忽然折返,从药柜深处另取出个巴掌大的扁木匣。 木匣里躺着三样东西:一把银柄小刃,刃身细薄如柳叶,是专为挑除腐肉、割开脓疮所制;一卷素白绷带;还有一小罐暗绿色药膏,气味辛辣微苦,能促伤口收敛,却会留下深色疤痕。 楚怀珩要换的不是汤药。是更直接的“治疗”。 午时初。霜化,日色稀薄。 书斋门依旧虚掩。楚怀珩推门时,看见安鲤坐在窗边圈椅里,裹着厚厚的灰鼠皮氅衣,左手腕搁在扶手上,那枚漆黑桃木人偶垂在袖口外,随呼吸微微晃动。安鲤正望着窗外光秃的枝桠,眼神空茫,唇色淡得几乎与脸色融为一体。 听见响动,安鲤缓缓转过头。目光先落在楚怀珩手中那个显眼的扁木匣上,停顿一瞬,又移开,重新看向窗外。没有问候,没有惊慌,连最基本的“注意”都显得吝啬。 楚怀珩走到安鲤面前,单膝蹲下,视线与安鲤齐平。安鲤仍不看楚怀珩,只盯着自己搁在扶手上的左手腕——以及腕上那根刺目的红线,和红线尽头那个沉甸甸的“余烬”人偶。 “伸手。”楚怀珩说。 安鲤没动。 楚怀珩直接握住安鲤左手手腕。触感冰凉僵硬,脉搏在皮下微弱地跳,慢得让人疑心下一刻就要停。楚怀珩用拇指抵住安鲤掌心,另一手捏住那根红线,稍用力一扯—— “呃……”安鲤喉间溢出一声短促的抽气。 红线深深勒进腕间皮肉,留下一道醒目的红痕。楚怀珩没有松开,反而将红线在指间绕了两圈,如同牵住缰绳。然后,楚怀珩打开扁木匣,取出那柄银柄小刃。 刃身在稀薄日光下闪过一道冷光。 安鲤的呼吸骤然紧促,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轻颤,眼睛死死盯着那抹寒光,瞳孔缩成针尖。但安鲤没有抽回手,也没有出声哀求,只是颤抖越来越剧烈,连带椅身都发出细微的咯吱声。 楚怀珩将刃尖悬在安鲤左手腕内侧——那处肌肤最薄,淡青色血管清晰可见。楚怀珩没有立刻动作,而是抬眼看向安鲤: “砭石那夜,这里,”刃尖虚虚点着腕间某处,“跳得最快。” 安鲤嘴唇哆嗦着,发不出声音。 “知道为什么选这里下刀么?”楚怀珩声音低缓,像在讲授解剖课,“此处皮薄,血管浅,痛觉敏锐。一刀下去,血会流得很快,很鲜红。你会先感到凉,然后才是锐痛。痛感会顺着这条筋,”楚怀珩用刃背轻轻划过安鲤小臂内侧一条明显的筋络,“一直窜到肘弯,再到肩膀。心跳会猛地加快,像要撞碎肋骨。” 楚怀珩每说一句,安鲤的颤抖就加剧一分。额角渗出冷汗,脸色白得发青。 “但更重要的是,”楚怀珩将刃尖压下,触到皮肤,冰凉坚硬的触感让安鲤整个人猛地一弹,“从这里流出来的血,温度,颜色,流速……都会告诉我,你现在的‘状况’。” “比脉象更真实,比言语更诚实。” 楚怀珩停顿,看着安鲤濒临崩溃却又强自压抑的神情:“害怕?” 安鲤急促地喘息,眼泪无声滚落,却仍死死咬着下唇,不点头也不摇头。 楚怀珩忽然松开手,银刃“嗒”一声轻响,落回木匣。红线仍松松缠在楚怀珩指间。 “那换个方式。”楚怀珩从木匣中取出那卷素白绷带,又拿起那罐暗绿色药膏,“你自己来。” 楚怀珩将绷带和药膏放在安鲤膝头。 “在你觉得‘需要’的地方,”楚怀珩说,目光扫过安鲤单薄的胸膛,脆弱的脖颈,最后落回那双满是泪水的眼睛,“用你能接受的方式,‘处理’掉那些让你难受的感觉。” “疼了,就抹药。觉得哪里‘不对’,就缠上绷带。” “记住,”楚怀珩俯身,在安鲤耳边低语,气息拂过湿冷的耳廓,“你的身体现在是我的‘观测场’。任何‘异常’,都该由你来首先‘标识’和‘处理’。” “这是你的‘责任’。” 说完,楚怀珩松开红线,起身后退两步,留出空间。 安鲤僵在椅中,低头看着膝头的绷带和药膏,又看看自己左手腕上那道新鲜的红痕,和那枚晃晃悠悠的“余烬”人偶。泪水大颗大颗砸在手背,烫得惊人。 楚怀珩不再催促,转身走到书案后坐下,随手翻开一本旧案卷,目光却始终落在安鲤身上。 时间在凝滞的空气中缓慢爬行。 不知过了多久,安鲤终于动了。 颤抖的手伸向那罐暗绿色药膏。指尖抠开罐盖,挖出一小坨粘稠的药膏。然后,安鲤撩开左袖,露出小臂——那里除了旧日香囊绳勒出的浅淡痕迹,并无明显伤口。 但安鲤将药膏,缓缓地、细致地,抹在了腕上那道新鲜的红痕处。 药膏触肤辛辣,安鲤身体猛地一颤,却咬紧牙关继续涂抹。绿色药膏在白皙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目,像一道丑陋的烙印。 接着,安鲤拿起那卷绷带。手指笨拙地解开,扯出一段,开始往抹了药膏的手腕上缠绕。动作生涩,绷带缠得歪歪扭扭,松紧不一。 一圈,两圈,三圈…… 安鲤缠得很慢,很专注,仿佛在进行某种神圣而痛苦的仪式。泪水不断滴落在绷带上,洇开深色的湿痕。 缠好手腕,安鲤停顿片刻,手指抚上自己左侧锁骨下方——那个曾被灰烬按出指印、又被锥石点刺过的位置。那里皮肤苍白,只有一点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暗色残留。 安鲤挖出更多药膏,抹在那片皮肤上。然后,扯出更长的绷带,开始绕过肩膀,斜斜缠过胸膛,将左胸心口连同那片抹了药的锁骨下方,一并包裹起来。 绷带在单薄的身体上交叉缠绕,如同给一件易碎的瓷器捆上粗糙的绳索。安鲤呼吸因束缚而变得艰难,胸膛起伏被限制,脸色更白,额角冷汗涔涔。 但安鲤没有停。 安鲤甚至抬起右手,指尖颤抖着,轻轻按在自己喉结下方——那是楚怀珩曾经扼住过、又无数次用目光描摹过的地方。 又挖了一小坨药膏,抹上。 然后,用最后一段绷带,在脖颈上松松绕了两圈,打了个笨拙的结。 做完这一切,安鲤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瘫软在椅中,急促喘息。裸露的脖颈、手腕、半掩的胸膛,都被暗绿色药膏和素白绷带覆盖。药膏辛辣的气味弥漫开来,混合着安鲤身上的冷汗与泪水的咸涩。 安鲤看起来,像一尊刚刚经过粗暴修补、缠满绷带的残破人偶。 楚怀珩放下案卷,缓步走回安鲤面前,垂眸审视。 “为什么是这些地方?”楚怀珩问。 安鲤仰起头,泪水模糊的眼里映出楚怀珩的身影,声音破碎嘶哑: “……这里,你握过。”安鲤抬起缠满绷带的手腕。 “……这里,你刺过。”安鲤的手指轻触锁骨下绷带覆盖处。 “……这里,”安鲤的手抚上缠着绷带的脖颈,眼泪涌得更凶,“你……说过,是我的‘弱点’。” “还有这里,”安鲤的手最终按在左胸缠绕的绷带上,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这里……跳得太乱。我怕……它坏掉。” “坏掉,”安鲤看着楚怀珩,眼神绝望而茫然,“你就……不要了。” 最后几个字,轻如叹息,却像重锤砸在凝固的空气里。 楚怀珩静静看着安鲤。看着这个被恐惧、疼痛、扭曲的依赖与卑微的祈求彻底碾碎的人,用最笨拙的方式,将楚怀珩施加的“痕迹”——那些掌控的握痕、刺探的痛处、言语的利刃,乃至那颗脆弱心脏的紊乱——一一标记,包裹,试图“修补”。 仿佛这样,就能维持“可用”的状态,就能不被抛弃。 这是一种自我诊断,更是一种自戕式的献祭。 楚怀珩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碰安鲤脖颈上那个笨拙的绷带结。 “缠得太紧,”楚怀珩说,声音听不出情绪,“会影响呼吸。” 安鲤身体一颤,下意识想伸手去调整,手指却因颤抖和绷带束缚而不听使唤。 楚怀珩俯身,亲自解开那个绷带结,重新缠绕,松紧适度。接着,检查手腕和胸膛的绷带,一一调整。动作不算温柔,但精准、利落。 做完这些,楚怀珩直起身。 “药膏每日换一次。绷带脏了随时换。”楚怀珩交代,如同医嘱,“记住这种‘处理’的感觉。” “以后,每当这里,”楚怀珩的指尖隔空点了点安鲤心口,“或者这里,”又点向安鲤脖颈,“再或者任何你觉得‘不对劲’的地方,不舒服了——你就该知道怎么做了。” 安鲤怔怔望着楚怀珩,泪水无声流淌。 楚怀珩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浑身缠满绷带、散发着辛辣药味、眼神破碎又驯顺的人,转身走向门口。 “下次,”楚怀珩在门边停顿,侧过半张脸,“我来验收‘伤口护理’的成果。” 门开,复又关上。 室内重归死寂。 安鲤独自坐在椅中,许久,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身上这些歪歪扭扭、尚留楚怀珩调整痕迹的绷带。 然后,安鲤伸出缠满绷带的手,轻轻握住了腕间那枚漆黑的“余烬”人偶。 握得很紧,很紧。 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是这具缠满绷带的残破身躯,与那个主宰一切的男人之间,最后的、有形的联结。 窗外,霜又悄悄凝结。 《观察录·其十》补记: 申时。日影西斜,寒霜复凝。 目标已初步建立“自我监控-自行处理”之行为模式。将施虐者施加之痛苦印记,内化为需自我“护理”之“创口”,此乃依赖与归属感之深化体现。 “绷带与药膏”之举,实为授其自缚之绳。令其主动参与自身之“病态化”进程,将外在控制转化为内在规训。 反应中流露之“惧被弃”心理,可作为进一步巩固掌控之着力点。 下一步:观察其“自我护理”行为之演变,适时以“验收”为名,强化此模式。 霜重风寒,此自缚之茧,当愈缚愈紧。 楚怀珩合上记录,指尖仿佛还残留着绷带粗糙的触感,和安鲤脖颈皮肤下那微弱而绝望的脉搏。 授人以自伤之刃,缚人以自缠之索。 这才是最深的牢笼——让囚徒自己,成为狱卒最忠诚的助手。 [柠檬]上篇审核了好久,还锁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诊脉自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