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不动了,现在就去弑神》 第1章 第 1 章 键盘最后一声哀鸣,是Enter键在巨大的力道下挣脱了塑料卡扣,像颗迷你炮弹般崩飞出去。它在空中划过一道无人在意的弧线,撞上二十四寸曲面显示屏的金属边框,发出一声“咔”的脆响,然后轻飘飘地跌落在堆满咖啡渍、烟灰和揉成团的废纸的杂物堆里,消失了踪影。 屏幕右下角的数字,固执地停在03:17。 连续第三十一天。 苏棠盯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宋体小字,那些文字仿佛在蠕动,扭曲成一条条吸食脑髓的蛆虫。她眼球干涩发烫,太阳穴的血管突突直跳,配合着机箱沉闷的低鸣,像有把钝锤在里面不紧不慢地敲打。空气粘稠得令人窒息,混杂着隔夜泡面汤的酸馊气、电子元器件过热散发的焦糊味,以及一种更虚无、更令人作呕的气味——那是被重复性劳动、无意义KPI和看不到尽头的生活榨干后,残余的灰烬气味。 牛马生涯。 这四个字像生锈的钉子,在她疲惫不堪的大脑沟回里反复敲打。去他妈的行业分析报告,去他妈的明年增长曲线,去他妈的在凌晨三点半空无一人的写字楼里,对着发光屏幕燃烧自己最后一点生命力,只为了老板车库里的下一辆车,或者房东下个月可能上调的租金。 一股混合着绝望、厌倦和某种破罐破摔的疯狂,猛地从胃里冲上来。 她不再看那屏幕,像摆脱什么极其污秽的东西一样,猛地向后一蹬。 人体工学椅的万向轮发出刺耳的尖叫,载着她撞开身后的文件柜,滑向客厅中央。那里,昂贵的米白色大理石地砖上,一片巨大的、色彩混杂的图案,占据了几乎全部空间。 那是她的“杰作”。 一个试图撕裂空间、通往“另一个世界”的法阵。 如果它还能被称为法阵的话。 线条的灵感源于她熬夜翻烂的《山海经》古图插画——那些蜿蜒扭曲的山川河流,在她看来充满了神秘的拓扑力量。关键节点的排布,则参考了《时间简史》(霍金著,绘本版)最后一页那个炫酷的“多维空间折叠示意图”。周围散落着各种“施法材料”:打印出来的《河图洛书》复印页,边角卷起,沾着外卖油渍;某宝斥“巨资”购入的“高能量水晶”原石,在客厅顶灯下反射着廉价塑料般的光泽;几个小碟子里装着暗红色的粉末(朱砂)、粘稠的黑色液体(据说是古法炮制墨汁),还有一团五彩斑斓、已经有些干硬的儿童星空彩泥——她记得某个神秘学论坛上说,星空的象征能锚定坐标。 最显眼的,是地上那几本摊开的笔记。字迹狂乱潦草,充斥着文科生的大胆臆测和强行建立的联系:“《庄子·逍遥游》之‘北冥’或为高维空间入口描述……须以特定频率(参考特斯拉线圈?)激发……能量源需纯净意志(心诚则灵?)及外部共振物(水晶?陨铁?)……” 理论自成一体,逻辑感人至深。 别人穿越,靠系统绑定,靠天降横祸,靠洗手池漏电。她苏棠,不靠天不靠地,只靠自己这被PPT和报表磨砺过的“钻研精神”,以及内心深处那股强烈到快要爆炸的——逃离欲。 每一个加班到神志模糊、灵魂出窍的深夜,对另一个世界的所有幻想,所有对“不一样的生活”的饥渴,都被她倾注在这套荒诞的理论和脚下这片混乱的图案里。 成本?年终奖没了,信用卡快爆了。 风险?理论依据是东拼西凑的玄学和一知半解的科学名词,能量源是可疑的水晶和她自己都不太信的“意念”。 但无所谓了。 成功了,就是海阔天空,异界称……嗯,至少能喘口气,看看不一样的风景,过点不被数字和绩效绑架的日子。 失败了……就当给这无聊透顶的现实世界,放一场盛大的、仅限自己观摩的烟花。物理意义上的。 她喘着粗气,胸腔剧烈起伏,眼睛里却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孤注一掷的光芒。她抓起旁边那把网购的“仪式匕首”——号称陨铁锻造,嵌着一颗幽蓝色的、塑料感十足的水晶,刀柄缠着掉色的红线。冰凉的触感让她稍微清醒了一瞬。 没时间犹豫了。天快亮了,明天(或者说今天)早上九点,还有该死的周会。 她学着电影里的样子,龇牙咧嘴,用锋刃(希望开过刃)在左手食指指腹——没舍得划更“有效”但更疼的掌心——快速一划。 锐痛传来,一道细小的红线浮现,然后迅速汇聚成一粒饱满的血珠。 她小心地将手指悬在法阵核心——那颗最大的“能量水晶”上方,看着那滴血颤巍巍地,滴落。 暗红色的血珠,落在幽蓝的“水晶”表面,并未滑落,而是诡异地被吸收了,或者说,晕染开一小片更深的色泽。 “就是现在……”苏棠低声呢喃,闭上眼睛,将熬夜背熟的、中二度爆表的“咒语”(混合了道家口诀、科幻术语和她的私人怨念)一股脑倾泻出来,同时将所有的精神、所有对“另一边”的渴望,疯狂地压向那个玄之又玄的“感应点”。 “乾坤借法!星海无涯!维度折叠,时空之门——给我开!” 起初是寂静。 然后,脚下那用彩泥、朱砂和墨汁绘制的图案,猛地亮了起来! 不是温和的光,而是一片混乱、刺目、毫无章法的彩光!红的、蓝的、绿的、紫的,像打翻了儿童画颜料盘,又像劣质KTV里的旋转灯球炸了。光芒闪烁不定,伴随着内部传来一阵阵“噼里啪啦”的细碎爆响,像是电路短路,又夹杂着塑料被灼烧的焦臭。 整个房间开始剧烈摇晃。不是地震那种来自地底的震动,而是视觉上的扭曲和失衡,仿佛她所处的空间变成了一块被拙劣投影仪投射出的、信号不良的幕布,图像在疯狂抖动、拉伸、变形。桌上的笔筒、水杯叮当作响,书架上的书簌簌滑落,显示器屏幕闪烁几下,彻底归于黑暗。 法阵中心,那片最混乱的光影处,空间开始肉眼可见地扭曲、折叠,像一块被无形之手粗暴揉捏、然后用力撕开的油布。裂隙边缘闪烁着不稳定的电火花般的细碎光芒,内部是飞速旋转的、无法形容具体色彩的混沌涡流,并非纯粹的黑暗,而是各种浑浊颜色疯狂搅拌在一起的深渊。 一股强大到无法抗拒的吸力,从那个混沌涡流中心猛地爆发出来! 那不是风,而是空间本身在拉扯。苏棠感觉自己的头发、衣服,甚至周围的空气都被疯狂地拽向那个裂口。失重感瞬间攫住了她。 “成……成功了?!”尖叫堵在喉咙里,变成了难以置信的气音。狂喜、恐惧、茫然,还有一丝“居然真能行?!”的荒诞感,在她脸上混合成一个怪异的表情。 她没有时间思考了。 吸力骤增,像一只无形巨手,扼住她的腰腹,将她狠狠拖离地面,投向那片旋转的混沌。 “啊——!” 短促的惊呼被吞没在空间撕裂的怪异嗡鸣中。 天旋地转。 眼前不再是房间的景象,而是万花筒炸裂后又被粗暴搅匀的色块风暴。无数难以名状的颜色、线条、光斑,以违反生理常识的方式高速闪过、拉伸、旋转。耳朵里充斥着高铁冲入隧道时的巨大轰鸣,但这轰鸣声中,又似乎夹杂着尖锐的金属摩擦、低沉的地震闷响、甚至还有隐约的、无法理解的呓语。 她的胃部翻江倒海,内脏仿佛被扔进了滚筒洗衣机。方向感彻底丧失,上下左右失去意义。时间也变得模糊,可能是一瞬,也可能已经过去了一个世纪。 在这极致的混乱和不适中,只有一个念头异常清晰,带着自嘲般的冰冷: 研究的时候……好像完全没考虑过穿越过程的身体感受和时空落点校准问题。 随即,意识便被更狂暴的感官乱流淹没。 砰!!! 沉重的撞击,伴随着骨骼几乎散架的剧痛和五脏六腑错位的恶心感。 冰冷的触感瞬间渗透单薄的衬衫布料,刺入皮肤,激得她浑身一颤。 混乱的光影和噪音潮水般退去,留下令人耳鸣的寂静和刺骨的寒意。 苏棠趴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剧烈地咳嗽起来,干呕了几声,却只吐出一点酸水。眼前阵阵发黑,金星乱冒。她勉强撑起胳膊,手掌下是粗糙、布满颗粒感的坚硬表面,覆盖着一层滑腻冰冷的……雪? 她抬起头。 瞳孔骤然收缩。 预想中的青山绿水、亭台楼阁、仙气缥缈……全都没有。 眼前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死寂的苍白。天空是压抑的铅灰色,低垂地压着大地,翻滚着厚重阴沉的云层。狂风卷起干燥的雪沫,如同无数细小的冰刀,呼啸着抽打在她脸上、身上,瞬间带走了皮肤表面残存的所有温度。 冰冷。难以想象的冰冷。呼吸时,鼻腔和肺部都像被冰碴子划过。 她挣扎着坐起身,环顾四周。 空旷。除了冰雪,还是冰雪。起伏的雪丘,裸露的黑色岩石,远处模糊的地平线。没有植物,没有动物活动的迹象,只有风声永恒不变的呜咽。 不,等等。 她眯起被风雪刺痛的眼睛,努力看向大约百米外。 那里似乎有一片相对低洼的冰面,冰面上……矗立着一副极其庞大的、灰白色的骨架。 即使在这样遥远的距离,也能感受到那骨架的惊人尺寸。粗壮的脊椎骨节像一排倒扣的石臼,肋骨弯曲成巨大的弧形,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两根从头部向前蜿蜒伸出的、弧度优美的长牙,即使半埋在冰雪中,也依然散发着一种古老而狰狞的气息。 猛犸象? 苏棠脑子里蹦出一个词,随即被更大的荒谬感击中。 而骨架旁边,有几个……人影? 他们裹着厚厚的东西,颜色暗沉,几乎与冰雪背景融为一体。此刻,他们正围着那副骨架,弯着腰,似乎在用力做什么。 好奇心,或者说是求生本能驱使下对同类信息的渴望,压过了身体的疼痛和寒冷。苏棠咬着牙,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踉跄着朝那个方向挪去。 风更大了,卷起的雪粉迷住眼睛。她深一脚浅一脚地在积雪中跋涉,每走一步,寒气就从裤腿、袖口疯狂钻入,带走更多热量。她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牙齿咯咯作响。 距离拉近。 三十米。二十米。 她看清了。 那不是“裹着厚厚的东西”,那是直接用兽皮——粗糙、肮脏、毛发纠结的兽皮,简单地捆在身上,用皮绳或藤蔓固定。兽皮边缘参差不齐,有些地方破了洞,露出下面同样黝黑粗糙的皮肤。 一共五个人。其中三个成年人,两个体型稍小的,可能是少年或女性。他们手里拿着……石块。边缘有明显敲打痕迹的石块,还有一端被削尖的粗木棍。 他们正在用石块用力砸砍猛犸象骨架的某些连接处,试图分离出大块的骨头。其中一人正用石片刮削骨头上残留的一些暗红色、冻结的筋肉组织,然后直接塞进嘴里,大口咀嚼。鲜血和肉渣沾满了他下半张脸和乱糟糟的胡须。 浓烈的、原始的血腥味和生肉的腥臊气,混合着冰雪的冷冽,扑面而来。 苏棠僵在原地,胃里一阵剧烈的翻腾。 就在这时,那个正在刮食生肉的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动作一顿,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白泛黄的眼睛,直直地看向了苏棠的方向。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秒。 那原始人的眼睛里,瞬间充满了惊愕、茫然,随即迅速被一种本能的、野兽般的警惕和敌意取代。他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沾满血污的嘴唇咧开,露出黄黑色、参差不齐的牙齿。 “嗬……” 一声低沉、沙哑、仿佛从喉咙深处挤压出来的声音响起。那不是语言,更像是一种威慑性的低吼。 他扔下了手里的石片和那块带血的骨头,慢慢地、带着一种捕食者般的谨慎,站直了身体。他比苏棠想象的更高大,肩膀宽阔,裸露的手臂肌肉结实,布满冻疮和伤疤。 另外四个人也停下了动作,纷纷转过头来。他们的表情如出一辙:震惊、疑惑,然后是迅速升腾起来的戒备和排斥。手里握紧了石块和木棍。 苏棠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撞得肋骨生疼。血液似乎都冻住了,又从脚底开始回流,带来一阵麻痹般的冰冷。 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手忙脚乱地去摸自己牛仔裤口袋。 手机。冰凉的金属外壳。她颤抖着按亮屏幕。 一片漆黑。电量图标空空如也。左上角,那个熟悉的信号格标志,被一个刺眼的、血红色的“无服务”图标取代。 没有信号。没有电。在这片冰原上,它比一块石头好不了多少。 绝望感像冰水一样浇下来。她不死心,又哆哆嗦嗦地拽过肩上那个已经被雪打湿的通勤包——她之前背着的,穿越时居然还挂在身上。 包里有什么?希望渺茫,但必须看看。 她拉开拉链,手指冻得不听使唤。里面东西不多:一个空了的化妆包,一支快没墨的水性笔,半包被压得有些变形的苏打饼干,塑料包装上印着憨态可掬的小熊图案。 还有一本皱巴巴、封面花里胡哨的书。 她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一样,把那本书扯了出来。 《常用语速成:穿越者必备(附赠基础生存技巧)》。封面是一个穿着飘逸古装的背影,站在山巅,俯瞰云海,旁边还有毛笔字体写的“沟通无阻,纵横异界!” 苏棠的心脏漏跳了一拍,随即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沟通!她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沟通! 她迫不及待地翻开,手指冻得僵硬,书页哗啦啦地响。 第一页:“第一章:基础问候与自称。‘阁下’、‘足下’、‘小生’、‘奴家’……” 第二页:“请问仙乡何处?”“此乃何物?”“道友请留步……” 第三页:“货币兑换与基本礼仪:‘一两银子约合……’‘男女授受不亲……’” …… 全是古汉语词汇和古代社会常识。字她都认识,意思也大概明白,但…… 她抬头,看着那个已经朝她迈出一步、喉咙里滚动着更响亮威胁性低吼、手里抓紧了那根染血尖木棍的原始人。 又低头,看看书页上娟秀的印刷体楷书。 一种巨大的、荒诞的、令人头皮发麻的错位感,狠狠攫住了她。 这不是她以为的任何一个“古代”! 狂风卷起书页,疯狂翻动,最后停在了封底。 苏棠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那些密密麻麻的版权信息、出版社logo、条形码…… 然后,她的视线,凝固在右下角。 那里,有一行先前购买时完全被她忽略的、用最小号字体印刷的灰色小字: “温馨提示:本语言学及生存指南基于主流穿越文学及历史考据编纂,仅适用于类地时空基准位面。时空坐标可能存在理论误差,约±5000年。穿越有风险,使用需谨慎。祝您异界旅途愉快!” ±5000……年? 理论误差? 苏棠呆呆地看着这行字,每个字都认识,组合在一起的意思却像一把冰锥,狠狠凿进了她的天灵盖。 她缓慢地、极其缓慢地,再次抬起头。 冰原。寒风。猛犸象骨架。 茹毛饮血、手持石器、对她龇牙低吼的原始人。 手里这本彻头彻尾的、关于“古代社会”的……废纸。 “嗬——!!” 那原始人似乎失去了耐心,或者苏棠呆立不动的样子被他解读为某种挑衅。他发出一声更大的、充满攻击性的咆哮,挺起那根尖锐的木棍,朝着苏棠,猛地冲了过来!他的步伐沉重,在雪地上踩出深深的脚印,速度不算快,但那股一往无前、带着最原始生存搏杀气息的架势,足以让任何文明温室里长大的人魂飞魄散。 木棍的尖端,在昏沉的天光下,反射着一点冰冷的、属于死亡的光。 苏棠的瞳孔缩成了针尖。 大脑一片空白。 身体却在本能的驱动下,发出了穿越至今第一声,也是唯一一声,能被她自己理解的、充满极致惊恐的尖叫: “啊——!!!” 第2章 第 2 章 雪地上的饼干与示好 那根尖端染着黑红污迹、还沾着碎肉和毛发的粗木棍,在灰暗天光下划过一道沉重的弧线,直挺挺地指向苏棠的心脏——或者说,她心脏应该在的位置。握着它的手,黝黑、粗大、指节凸起,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污垢和陈年冻疮,却异常稳定,带着常年与死亡搏杀磨砺出的力量感。 满嘴血污的原始人喉咙里滚出更低沉、更具威胁性的咆哮,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苏棠,里面除了最原始的警惕,还有一种面对“闯入者”、“异类”时,近乎本能的排斥和攻击欲。他向前重重踏出一步,包裹着兽皮的脚掌踩进积雪,发出“嘎吱”一声闷响,冰屑四溅。 这一步,像踩在了苏棠紧绷到极致的神经上。 “跑!” 肾上腺素如同炸开的冰河,轰然冲入四肢百骸,压倒了骨髓里透出的寒意和摔落时的钝痛。脑子里只剩下这个最原始、最强烈的信号。什么穿越、什么位面、什么±5000年,全成了模糊遥远的背景噪音。 可她的腿,偏偏在这最要命的时候背叛了她。它们像两根被冻僵又灌满了铅的柱子,死死钉在雪地里,只有细微的、不受控制的颤抖,从膝盖传上来。刺骨的寒风和眼前这超现实、直白到血腥的生存图景,联手抽干了她所有的力气,也冻结了她那点可怜的、来自文明社会的应变能力。 她像个吓傻了的兔子,或者说,像冰原上突然出现的、格格不入的劣质雕塑,僵立在原地,只有瞳孔在惊恐地缩放。 那原始人见她毫无反应(或者他理解中的“没有立刻逃跑或攻击”就是某种默认的挑衅),喉咙里的低吼变得短促而急促,像是最后的警告。他再次挥舞了一下木棍,动作幅度更大,带着驱赶猎物的不耐烦。木棍破开冷空气,带起一股混合着血腥、体臭和野蛮力量感的腥风,几乎擦着苏棠的鼻尖掠过。 就是这一下挥舞,让苏棠近乎停滞的眼角余光,终于捕捉到了一些细节。 除了那根要命的木棍,地上散落着几块更大的“石头”。形状并不完全天然,边缘有清晰的、反复敲击剥离形成的贝壳状断口和磨损痕迹。是石斧?石锤?还有几片边缘锋利的薄石片,显然是用来切割的。 旧石器。真正的、博物馆玻璃柜和纪录片里才会出现的旧石器。 这个认知,像一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刺入她混乱的大脑。 不是cosplay,不是原始部落主题公园,不是任何她想象中“落后但至少有基本社会结构”的古代边缘地带。 这里是史前。是人类用石头和骨头艰难对抗自然、朝不保夕的时代。是语言可能只有几个简单音节、文明火种还在风中飘摇、每一步生存都沾着血和泥的——真正的蛮荒。 她那套基于《山海经》和《时间简史》(绘本版)的“硬核研究”,她那本《常用语速成》里“之乎者也”的古代社交指南,她那点关于唐诗宋词、历史脉络、甚至初级物理化学的“现代常识”…… 在此刻,在这片冰原上,在这个满嘴猛犸象生肉、对她举起尖木棍的原始人面前。 一文不值。 甚至不如地上那半块用来砸骨头的石头有用。 “嗬——!” 警告无效。原始人最后一点耐心耗尽。他低吼一声,身体前倾,重心下沉,那根尖锐的木棍端平,做出了一个再明显不过的、冲刺投掷或直刺的动作。尽管动作在现代人看来有些笨拙,但那全力以赴、只为杀死或驱逐威胁的气势,足以让任何虚浮的勇气灰飞烟灭。 “别——!等等!”苏棠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涩、嘶哑、变调得厉害,脱口而出的却是毫无意义的音节。她徒劳地挥舞着双手,试图表达“无害”和“停止”,但这动作可能被理解成了奇怪的舞蹈或攻击前兆。 原始人眼神一厉,不再犹豫,猛地发力,挺着木棍就冲了过来!兽皮靴子踢起大团雪粉。 距离瞬间拉近! 木棍尖端那点冰冷的死亡光泽,在苏棠急速放大的瞳孔中越来越清晰。 “啊——!!!” 极致的恐惧终于冲垮了僵直,苏棠发出一声短促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求生本能如同爆炸般驱动了身体。她几乎是手脚并用、连滚爬爬地向侧面扑倒,同时用尽全身力气向后蹬踏。 嗤啦! 粗糙的木棍尖端擦着她左边的肩胛骨划过,单薄的衬衫布料发出不堪重负的撕裂声,一股火辣辣的刺痛立刻传来。但也正是这狼狈不堪的一扑,让她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足以致命或重伤的一击。 她重重摔在雪地里,冰冷的雪沫灌进衣领,呛得她一阵剧烈咳嗽,眼泪鼻涕不受控制地涌出。顾不上疼痛和狼狈,她手脚并用,拼命向后挪动,眼睛死死盯着那个因为刺空而略微失去平衡、正迅速调整姿势再次转身面对她的原始人。 通勤包在刚才的翻滚中脱手,甩出去一米多远,里面的东西散落出来。那半包苏打饼干,塑料包装上印着的小熊□□(盗版)笑脸在苍白的雪地上,显得格外刺眼、突兀,甚至有些滑稽。 原始人调整好姿势,再次举起木棍,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正要继续追击。 他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雪地上那抹鲜艳的黄色吸引。 动作顿住了。 他浑浊的眼睛,从苏棠惊恐万状、沾满雪沫的脸上,移到了那包静静躺在雪地上、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东西”上。疑惑,迅速取代了部分攻击性。那是什么?颜色这么亮?形状方正?还有奇怪的图案(小熊)? 他嗅了嗅空气。除了冰冷的风雪味、血腥味、眼前这个“两脚兽”身上陌生的气味(汗味、织物味、还有一丝极淡的、他无法理解的化学品味),似乎……还有一点点别的,很淡,但有点……诱人?一种他从未闻过的、带着甜味和油脂香气的味道,似乎就是从那个黄色东西里飘出来的。 饥饿,是冰河时期所有生物永恒的主题。即使刚刚撕食过生肉,高寒环境下能量的消耗也是惊人的。对任何潜在食物来源的本能关注,刻在基因深处。 他暂时放下了立刻攻击的意图,保持着警惕,慢慢弯下腰,用木棍的钝端,极其小心地、试探性地,捅了捅那包饼干。 “窸窣……” 塑料包装袋发出轻微却清脆的摩擦声,在寂静的雪原上格外清晰。 这陌生的声响让他吓了一跳,猛地缩回木棍,后退半步,再次举起武器对准苏棠,喉咙里发出更响亮的警告性低吼,眼神却更加惊疑不定地在苏棠和饼干袋之间来回扫视。 苏棠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每一次跳动都撞击着肋骨,带来沉闷的痛感。她看懂了那眼神——对未知“异物”的天然恐惧,以及……对“可能是食物”的、无法抑制的好奇与探究。 呼吸急促,冰冷的空气灼烧着气管。一个荒谬绝伦、胆大包天、却又可能是唯一一线生机的念头,如同黑暗冰层下陡然冒出的一缕微弱的、不稳定的气泡,猛地窜了上来。 沟通?语言不通。 展示武力?她连根像样的树枝都没有。 唯一的筹码,就是这包来自另一个世界、另一个时代的、最普通的工业零食。 赌一把。 用这包饼干,赌一个不被立刻杀死的可能。 她强忍着肩膀的刺痛和浑身的颤抖,在对方高度警惕的注视下,动作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朝着那包饼干挪去。每一个微小的移动,都伴随着对方肌肉的绷紧和喉间压抑的低吼。 终于,她的指尖触到了冰冷的塑料包装。 她小心翼翼地、用冻得不听使唤的手指,捏住包装袋的边缘,将它拖回自己面前。然后,在对方目不转睛的盯视下,她找到了撕口,用力—— “刺啦。” 包装袋被撕开的声音,在此刻显得如此清晰,甚至有些惊心动魄。 更浓郁的、属于精制小麦粉、白砂糖、植物油脂和少量香精的甜香气味,瞬间逸散出来,飘荡在冰冷血腥的空气里。这种经过现代工业精细调配、旨在激发愉悦感的气味,与冰原上粗粝原始的气息形成了极其诡异的对比。 原始人的鼻子明显耸动了好几下,眼睛瞪得更大,死死盯着从撕口处露出的、淡黄色的、方方正正的小块物体。那规整的形状、均匀的色泽,与他所知的任何食物(肉块、植物根茎、浆果)都截然不同。 苏棠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努力压下喉咙里的哽咽和胃部的痉挛。她伸出两根手指,颤抖着,从袋子里夹出一片完整的饼干。 她抬起眼,再次与那原始人对视,试图用眼神传达“看,没毒,能吃”的意思——尽管她不确定对方能否理解。 然后,她当着对方的面,将饼干缓缓送到自己嘴边,张开嘴,小心翼翼地咬下了一小角。 干燥的饼干屑在口中化开,熟悉的、略带甜腻的味道弥漫开来。在眼下这情境里,这味道尝起来无比陌生,甚至有些恶心。她机械地咀嚼着,努力做出“享受”、“美味”的表情,尽管她的脸部肌肉因为寒冷和恐惧几乎僵硬。吞咽时,干涸的饼干屑刮过喉咙,引起一阵轻微的咳嗽,她强行忍住。 做完这套“示范”,她将手里剩下的大半片饼干,连同那个打开的、散发出诱人香气的包装袋,朝着原始人的方向,轻轻地、尽可能平稳地推了过去,推到了两人之间的雪地上。 然后,她自己用尽力气,向后挪动了一小段距离,直到背靠上一块凸起的、冰冷的岩石。她举起空着的双手,掌心朝外,摊开,做出一个在她认知里、在地球多数文明中或许能勉强通用的姿势——“我没有武器。” “请便。” “这是给你的。” 她屏住呼吸,全身的肌肉都紧绷到了极限,等待着对方的裁决。 时间,在这片空旷死寂的冰原上,仿佛被冻结、拉长、研磨成了最细微的粉末。 只有永不止息的风在呼号,卷起干燥的雪沫,扑打在两“人”身上,发出沙沙的声响。远处的猛犸象骨架沉默地矗立,像一座巨大的、死亡的纪念碑。 原始人的目光,如同最原始的探针,在雪地上那散发着奇异香气的小半片饼干和黄色袋子上反复逡巡,又抬起,落在苏棠那张沾满雪、写满惊恐和努力示好的陌生脸庞上,最后,落在她摊开的、空空如也的、冻得通红的手掌上。 食物的诱惑,尤其是这种散发着前所未有香气、看起来干净(至少没有血污和泥土)、并且被这个“奇怪两脚兽”亲自尝过的“东西”,显然正在一点点压过最初的敌意和面对未知的恐惧。生存的本能在激烈计算:攻击这个看起来虚弱不堪的“异类”有风险(也许她有什么古怪?),但眼前唾手可得的、可能是高能量的“食物”……值得冒险一试。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咽下一口并不存在的唾沫。 终于,他动了。 动作依旧缓慢而充满戒备。他保持着木棍指向苏棠的姿势,侧着身子,一步一步,极其谨慎地靠近那包饼干。他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苏棠,任何细微的动作都可能引发他激烈的反应。 距离在缩短。 三步。两步。一步。 他停在饼干前,弯下腰,空着的左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抓起那半片饼干和整个袋子,然后像受惊的野兽般猛地向后跳开一大步,重新拉开距离,木棍依旧死死对准苏棠。 成功到手! 他低头,仔细打量着手中的“战利品”。先凑近鼻子,深深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更加困惑又似乎有些迷醉的表情。然后,他看看饼干,又抬头看看靠坐在岩石上、冻得瑟瑟发抖、却依然保持着摊手姿势的苏棠。 他模仿着苏棠刚才的样子,迟疑地将那半片饼干小心地塞进自己沾满血污的嘴里。 咀嚼。 一下,两下。 他的脸部肌肉出现了极其怪异的扭曲——眉头紧皱,眼睛眯起,腮帮子鼓动。那是一种混合着惊讶、怀疑、不适应,以及……某种单纯的、对甜味和油脂最原始本能的愉悦感的复杂表情。 他似乎不太习惯这种干燥酥脆、味道明确的口感,但食物本身提供的能量信号是积极的。 三两下,他吞掉了那半片饼干。然后,他的注意力立刻转移到了那个神奇的黄色袋子上。他试图撕开袋子获取更多,但塑料包装比他想象的坚韧,他的动作笨拙而急切,用牙齿去咬,用手去扯,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 苏棠稍稍松了一口气,但这口气只松了一半,依然堵在胸口。一片饼干换来的“和平”,脆弱得像脚下这片冰原上最薄的冰层,随时可能碎裂,让她坠入更加绝望的深渊。肩膀的伤口在寒冷中已经麻木,但全身的颤抖愈发剧烈,不仅仅是恐惧,更是失温的征兆。 她必须找到避寒的地方,立刻,马上。否则,不等这个原始人决定她的命运,寒冷就会先要了她的命。 她趁着对方全神贯注对付饼干袋(他终于成功地撕开了一个更大的口子,将里面剩余的几片饼干一股脑倒进掌心,然后迫不及待地全部塞进嘴里,嚼得嘎嘣作响,脸上露出一种纯粹的、满足的神情),飞快地转动僵硬的脖颈,打量四周。 除了眼前这个相对“年轻”、攻击性强的原始人,远处那具猛犸象骨架旁,另外四个身影已经完全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正齐齐地朝这边张望。距离有点远,看不清表情,但那静止的姿态和凝望的方向,本身就充满了无声的压力。他们手里,似乎也握着东西,石块,或者木棍。 更远处,铅灰色的天空低垂,与苍白的大地模糊了界限。视野所及,只有起伏的雪丘、嶙峋的黑岩,以及永不停歇的风。没有房屋,没有炊烟,没有道路,没有任何属于人类聚居点的痕迹。只有**裸的、严酷到极致的自然法则,在这里毫无掩饰地运行。 那个原始人终于解决了所有饼干,连包装袋都舔了舔(塑料味让他皱眉吐掉)。他再次看向苏棠时,眼神里的敌意和杀气确实减少了许多,但探究、评估、以及一种“这东西还有没有”的意味更加浓厚。他挥了挥手中的木棍,不再是指向,更像是某种示意。他指了指苏棠,又指了指远处猛犸象骨架的方向——那里是他的同伴所在,嘴里发出一串短促而古怪的音节:“嘎!嗬!塔!” 不是语言,更像是一组有特定含义的、原始的声音指令或称呼。 苏棠完全听不懂。但她结合他的动作猜测:“起来。” “跟我走。” “去那边。” 过去,还是不过去? 留在这里,暴露在冰原寒风中,没有任何遮蔽和火源,她绝对撑不过今晚。体温正在不可逆转地流失,意识都开始有些飘忽。 过去……可能是从一个危险,跳入另一个更未知的危险。那几个人会怎么对待她?食物?奴隶?祭品?还是单纯又一个需要分食资源的“累赘”? 她抱紧自己抖得如同风中秋叶的身体,看着那个等待她反应的原始人,又望了望那片至少能提供一点遮挡风雪的巨型骨架,以及骨架旁那几个模糊的、代表着“同类”却也可能是“威胁”的人影。 文科生那些关于穿越后吟诗作赋、智斗权贵、田园牧歌的浪漫幻想,在这片史前冰原刺骨的寒风和血腥气味里,彻底冻毙、粉碎,连一点残渣都没剩下。 误差±5000年。 她舔了舔干裂出血的嘴唇,尝到了铁锈味和冰雪的冰冷。 然后,她用尽全身力气,借助背后岩石的支撑,一点一点,站了起来。双腿依旧发软,但求生的意志暂时压倒了生理的虚弱。 她捡起地上那个空空如也、被踩了一脚的通勤包,拍了拍上面的雪,重新挎在肩上。包里那本《常用语速成》的硬质书角,硌着她的腰侧,像是一个冰冷而讽刺的提醒。 活下去。 先他妈活下去再说。 至于怎么靠“自身努力”和“文科生那点错位的硬核理解”在这个绝对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搞出点名堂……那是等她不再冻得灵魂出窍、饿得前胸贴后背、并且确保自己不会被立刻拆吃入腹之后,才需要考虑的、遥远得如同天边那颗灰暗太阳般的……奢侈问题。 寒风卷起新的雪粉,如同冰沙般狠狠砸在她的脸上,生疼。 新的、更加硬核、更加直白、更加不容任何矫饰的“牛马”生涯,似乎以一种她从未想象过的方式,轰然拉开了序幕。只是这一次,KPI变成了最原始的三项:食物。水。温暖。而她的“专业”,目前看来,唯一被验证能派上一点点用场的,只剩下那半包已经进了别人肚子、换来片刻喘息的饼干,和一本彻头彻尾的、关于另一个时代的废纸。 哦,对了,或许还有她刚刚用半条命验证过的、第一条沉甸甸的、跨位面生存真理: 不同位面的时空差异,真的,真的,会要命。 那原始人见她站起来,似乎满意了,又发出一个短促的音节,转身,朝着猛犸象骨架的方向走去,走了几步,回头看她是否跟上。 苏棠深吸一口冰冷彻骨的空气,抬起仿佛不属于自己的腿,一步深,一步浅,踏着没过脚踝的积雪,朝着那个陌生的、充满危险与未知的原始小群体,艰难地、踉跄地挪去。 每一步,都在松软的雪地上留下一个歪斜的、孤独的印记,旋即又被新的风雪迅速抹平。 第3章 第 3 章 那原始人——苏棠暂时在心里称他为“棍子哥”——见她跟上,便不再回头,迈着比苏棠稳当得多的步伐,在积雪中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猛犸象骨架的方向走去。他的背影宽阔,裹着肮脏的兽皮,肩膀处能看到肌肉的起伏。木棍被他随意地扛在肩上,不再指着苏棠,但那个姿态本身,依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主导权。 苏棠艰难地跟在后面,距离保持在十米左右。这距离既不会显得太近引发对方的警惕,也不会太远以至于跟丢——在这片空旷的冰原上,迷失方向可能比面对原始人更致命。风雪似乎更大了些,卷起的雪粒抽打在脸上,像无数细小的冰针。她拉高了湿透的衬衫领口,徒劳地想抵挡一些寒意,但布料早已冻硬,摩擦着皮肤,带来更多的刺痛。 随着距离拉近,那具巨大的猛犸象骨架越发显得狰狞可怖。灰白色的骨骼在铅灰色天空下泛着冰冷的光泽,有些部位已经被敲碎剥离,露出粗糙的断口。骨架周围的雪地一片狼藉,散落着大大小小的骨片、碎肉、冻结的血块,还有几件简陋的石器。空气中那股浓烈的血腥和生肉膻味更加刺鼻。 骨架旁边,另外四个原始人已经站了起来,聚在一起,目光齐刷刷地投射过来。苏棠的心脏又缩紧了。 那是两男两女,或者一男一女加两个少年?很难准确判断年龄和性别,他们都裹在相似的、脏污不堪的兽皮里,脸上同样覆盖着污垢和冻伤,头发粘结打绺。但身材和面部轮廓的细微差别,以及其中一个胸前兽皮略显松垮的起伏,让她大致有了猜测。 他们的眼神,和“棍子哥”最初的眼神如出一辙:震惊,茫然,然后是迅速升腾起来的警惕和评估。没有立刻表现出攻击性,但那种沉默的、充满压力的审视,比直接的吼叫更让苏棠头皮发麻。他们手里的石块和木棍都握得很紧。 其中一个身材最高大、脸上有一道从眉骨斜到嘴角的狰狞疤痕的男人,似乎是这群人的头领。他跨前一步,喉咙里发出一串低沉而短促的音节,目光锐利地扫过苏棠,然后落在“棍子哥”身上。 “棍子哥”立刻回应,同样是一串古怪的音节,语速很快,同时指了指苏棠,又指了指自己手里的空饼干袋(他已经擦干净塞进了自己腰间捆着的皮绳里),最后做了一个把东西放进嘴里咀嚼的动作。 他们在交流。虽然完全听不懂,但苏棠能猜到“棍子哥”在汇报刚才发生的事情:这个奇怪的、穿着怪异的两脚兽突然出现,给了点能吃的“奇怪东西”。 疤痕头领听完,目光再次落在苏棠身上,这次审视的意味更浓,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他上下打量着苏棠单薄的、湿透的衬衫和西裤,打量着她冻得青紫的脸和不断发抖的身体,打量着她空空如也的双手和那个看起来同样奇怪的包。 然后,他抬手指了指猛犸象骨架后方某个方向,简短地说了几个音。 “棍子哥”立刻朝那个方向走去,走了几步,回头用木棍朝苏棠示意了一下,意思是“跟上”。 没有欢迎仪式,没有询问,甚至连更多的交流都没有。决定似乎就这么做出了:带回去。至于带回去做什么,苏棠不敢想。 她只能继续跟着。 绕过巨大的骨架,后面是一片相对背风的缓坡,坡度向下延伸,隐入一片嶙峋的黑色岩壁之中。岩壁底部,有几个大小不一的天然凹洞和裂隙。“棍子哥”领着他们走向其中一个较大的洞口。 洞口约有一人多高,宽约两米,里面黑黢黢的,看不真切。靠近洞口,一股混杂着烟熏、体味、皮毛腥臊、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陈腐气息扑面而来,但并不像外面那么寒冷刺骨。 这里就是他们的“家”。 苏棠站在洞口,迟疑了一瞬。洞内未知的黑暗比外面的冰原更让她心生恐惧。 疤痕头领已经率先弯腰走了进去。其他人也鱼贯而入,最后进去的是一个看起来年纪较大、背有些佝偻的女人,她回头看了苏棠一眼,眼神浑浊,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然后也消失在了黑暗中。 只剩下“棍子哥”还站在洞口,举着木棍,有些不耐烦地再次示意她进去。 没有退路了。 苏棠咬了咬牙,弯腰,低头,钻进了岩穴。 光线骤然暗了下来。眼睛需要几秒钟适应。洞内比想象中要深一些,大约有七八米进深,宽度不规则,最宽处可能有四五米。空气潮湿阴冷,但确实比外面暖和不少,至少风被完全挡住了。 光源来自洞穴深处一堆小小的、奄奄一息的火堆。 火!苏棠心中一颤,几乎是本能地朝着那点温暖的光芒望去。 但那堆火实在太小了,只有几根细小的枯枝和不知道什么动物的干燥粪便在缓慢燃烧,发出暗红色的光,几乎没什么火焰,只有微弱的青烟袅袅升起,在洞穴顶部积聚成一团灰蒙蒙的烟雾。火堆旁散落着几块更大的、似乎用来维持火种的炭块,但也都是黑黢黢的,看不出多少热度。 这就是他们保存的“火种”。脆弱得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熄灭。 围绕着这微弱的火源,洞穴地面铺着一些干草和兽皮。这就是他们全部的“家具”和“床铺”。角落里堆着一些东西:更多的石器(石斧、石片、刮削器)、几根削尖的长木棍(显然是投矛)、一些捆绑用的皮绳和藤蔓,还有一小堆冻得硬邦邦、看不出原貌的肉块和骨头。 总共六个人(包括苏棠)。疤痕头领、一个相对年轻强壮的男人(可能是次一级的猎手)、“棍子哥”、那个年长的女人、一个看起来十五六岁的少年、还有一个更小一些、依偎在年长女人身边的孩子(性别难辨)。 他们各自在火堆旁或兽皮上坐下,或蹲着,目光再次聚焦在苏棠这个不速之客身上。没有人说话,只有火堆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以及洞外风雪的呜咽。 沉默。压抑的沉默。 苏棠站在靠近洞口的位置,离那微弱的火堆还有一段距离,寒冷依旧紧紧包裹着她。她不知道该做什么,该去哪里。她就像一个被突然扔进陌生笼子里的动物,被一圈沉默的观察者围在中间。 疤痕头领坐了下来,拿起一根细长的骨头(可能是鸟类的腿骨),开始用一块边缘锋利的石片刮削上面残留的筋膜和碎肉,动作熟练而专注。他刮下来的东西,随手递给旁边的少年,少年立刻塞进嘴里。 其他人也开始各做各的事。年长的女人从角落里拿出几块冻肉,放在靠近火堆(但又不敢太近,怕消耗掉宝贵的燃料)的石头上,试图让它稍微软化一些。年轻男人检查着投矛的尖端,用石片修整木刺。“棍子哥”则靠坐在岩壁边,摆弄着他那根宝贝木棍,时不时抬眼看看苏棠。 没有人搭理她。仿佛她不存在,又仿佛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需要被慢慢消化和评估的“现象”。 这种被彻底无视、同时又处于绝对监视之下的感觉,比直接的敌意更让人煎熬。苏棠局促地站着,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肩膀的伤口在相对温暖的洞穴里开始恢复知觉,传来一阵阵钝痛。饥饿感也重新袭来,胃里空得发慌,那半包饼干连塞牙缝都不够。 她必须做点什么。被动等待,只会让她在这里的地位越来越低,最终可能真的沦为某种意义上的“储备粮”或者被随意丢弃的废物。 她想起了包里那本《常用语速成》。虽然里面的内容驴唇不对马嘴,但……也许可以试试最基本的?哪怕只是发出点声音,表示自己是“可沟通”的? 她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无害,对着正在刮骨头的疤痕头领,用她自认为最清晰、最缓慢的语调,说出了《常用语速成》第一页第一句: “阁……阁下……安好?” 声音在寂静的岩穴里显得格外突兀,甚至有些滑稽。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疤痕头领刮骨头的动作顿住了,他缓缓抬起头,看向苏棠,眉头紧皱。其他人也投来目光,眼神里充满了困惑,像看一个突然开始学狗叫的猴子。 苏棠心里一沉,但硬着头皮,又指了指自己,按照书上的说法:“吾……吾乃苏棠。” 发音有点古怪,她尽力了。 疤痕头领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歪了歪头,似乎在努力理解这几个音节的含义,但显然失败了。他嘴里发出一声短促的、类似“嗤”的气音,摇了摇头,然后低下头,继续刮他的骨头,不再理会苏棠。 其他人见状,也纷纷移开目光,继续做自己的事。只有那个少年,好奇地多看了苏棠几眼,但很快也被年长女人低声呵斥了一句什么,扭过头去。 沟通尝试,彻底失败。 苏棠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感和羞耻。她像个小丑。她那点来自另一个高度发达文明社会的“知识”和“礼仪”,在这里连最基础的交流都无法实现。语言不通,文化鸿沟如同天堑。 她默默退到洞穴边缘,找了块相对平整、没有铺兽皮的石头,慢慢坐了下来。冰冷的石头透过湿透的裤料传来寒意,让她打了个哆嗦。她抱紧膝盖,试图保存一点体温。 眼睛却不由自主地观察着这个小小的原始群体。 他们的动作都很慢,很节省体力。每一个动作都有明确的目的:获取食物、处理食物、维护工具。没有交谈,只有偶尔极其简短的、几个音节的交流,配合着手势和眼神。效率低下,但符合这个严酷环境的生存逻辑——任何不必要的消耗都可能导致死亡。 她看到那年长的女人将稍微软化了一点的冻肉撕扯开,分给每个人,包括那个最小的孩子。分到“棍子哥”时,他多得到了一小块,大概是因为他“带”回了苏棠这个“东西”?分肉是平均的,但似乎也有微小的差别,体现了地位。 没有人分给苏棠。 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默默地看着他们咀嚼着那些暗红色的、带着冰碴的生肉,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胃里一阵抽搐,但更多的是对生存现实的冰冷认知:在这里,不劳动者,不得食。她还没有被接纳,更没有资格分享食物。 她必须证明自己的价值。立刻。 可是,她能做什么?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堆奄奄一息的火堆上。这是整个洞穴里唯一的热源,也是他们最宝贵、最脆弱的东西。刚才进洞时她就注意到,他们添加燃料极其吝啬,那几根细枝和干粪块燃烧得很慢,几乎不产生明火,只是维持着一点暗红色的炭热。 她想起自己之前“成功”的点火。虽然那是误打误撞,但或许……她可以尝试帮他们更好地保存火种,甚至生火?火意味着温暖、熟食、驱赶野兽、加工工具……是文明最基础的基石。 但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自己压了下去。不行,太冒险了。她对这里的材料一无所知,万一失败,浪费了宝贵的燃料,或者引燃了什么不该燃的东西,后果不堪设想。她现在经不起任何“失误”。 那还能做什么? 观察。学习。模仿。 她看到那年长的女人在火堆旁,用一种扁平的石头,慢慢碾压几颗坚硬的、不知名的植物种子。她把碾碎的粉末收集起来,小心地放在一片宽大的干叶子上。 苏棠猜那可能是某种“调味”或者“储存”的方式?她不懂,但记下了。 她看到那少年在用一根骨针(磨尖的细骨头)和皮绳,费力地缝补一块破了的兽皮。针脚粗糙,但很结实。 她看到疤痕头领刮完骨头后,拿起一块燧石(她认出那是燧石,一种常见的打火石),对着另一块石头轻轻敲击,迸出几点微弱的火星,溅到一小撮极其干燥、蓬松的引火物(看起来像某种苔藓或鸟类绒毛)上。他小心地吹气,火星亮了亮,但没能引燃。他皱了皱眉,将引火物放回一个干燥的、掏空的角制容器里,保存好。 他们也在为维持火种而努力,而且显然,并不总是成功。 时间在沉默和细碎的声响中缓慢流逝。洞外的天色似乎更暗了,风雪声依旧。洞穴内的温度并没有因为多了几个人而显著升高,那堆小火提供的热量有限。苏棠的体温还在流失,她开始感到深入骨髓的寒冷,手脚麻木,意识也有些飘忽。 不能睡过去。在这么低的温度下睡过去,可能就再也醒不来了。 她用力掐了自己的大腿一下,疼痛让她稍微清醒。她必须动起来,哪怕只是轻微的。 她学着那个少年的样子,从旁边地上(尽量不触碰属于别人的区域)捡起一小块边缘锋利的石片和一根短木棍。她不知道这具体是做什么用的,但模仿总比干坐着强。她学着用石片刮削木棍的表面,动作笨拙,石片好几次差点划到手。 这个举动引起了轻微的注意。 “棍子哥”看着她,似乎觉得有点意思。那个少年也偷偷瞄了几眼。 疤痕头领再次抬起头,看了苏棠几秒钟,眼神里依旧没什么情绪,但似乎对她“自己找事做”的态度,有那么一丝丝极其微弱的……认可?或者只是觉得无所谓? 苏棠不管他们怎么想,只是专注地、机械地刮着木棍。粗糙的木屑一点点落下,这个简单的重复性动作,竟然让她稍微暖和了一点点,也分散了一些对寒冷和饥饿的注意力。 不知过了多久,年长的女人似乎完成了她的工作。她站起身,走到洞穴深处一个更阴暗的角落,那里似乎有一个很小的、天然的石洼,里面存着一点水(可能是融化的雪水)。她用手捧起一点,喝了一口,然后又捧了一点,走到疤痕头领面前,递给他。 头领喝了。然后水被依次传递给年轻男人、“棍子哥”、少年…… 最后,那年长女人捧着最后一点水,走到了苏棠面前。 她看着苏棠,浑浊的眼睛里依旧没什么特别的感情,只是将捧着水的手,往前递了递。 水不多,在女人粗糙皲裂的手掌里,微微晃动,映着远处火堆极其微弱的反光。 苏棠愣住了。 她看着那捧水,又抬头看看女人平静(或者说麻木)的脸。 这不是分享食物。水,在这里可能比食物更珍贵,尤其是在寒冷的冰原上,获取液态水并不容易。 这是一个信号。 一个极其微弱、但确实存在的信号:你暂时还不算敌人,你可以喝点水。 苏棠的喉咙干渴得冒烟。她几乎是颤抖着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接过那捧水。水很冰,混着一点泥沙的味道。她低下头,像那些原始人一样,就着女人的手,小心地啜饮。 冰冷的水滑过干涸的喉咙,像一道清冽却刺骨的溪流。 她喝得很慢,很珍惜,不敢洒出一滴。 喝完后,她抬起眼,看向年长的女人,努力挤出一个感激的、示好的微笑,尽管她的脸部肌肉冻得僵硬。 女人只是收回了手,在兽皮上擦了擦,然后转身走回了她原来的位置,重新坐下,闭上了眼睛,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但苏棠知道,有什么东西,发生了极其微小的改变。 她将那块被自己刮得坑坑洼洼的木棍放在脚边,重新抱紧膝盖。身体依旧冰冷,饥饿依旧噬咬,前途依旧迷雾重重、危机四伏。 但至少在这一刻,她没有被立刻驱逐,没有被攻击,甚至得到了一捧维持生命的水。 她看着洞穴深处那堆随时可能熄灭的微弱火光,看着光影中那些沉默的、被生存磨砺得如同岩石般粗糙的侧影。 活下去的第一步,似乎是在这无声的审视和极度的匮乏中,找到了一个极其卑微的、暂时的立足点。 夜,还很长。风雪,还在洞外呼啸。 而属于苏棠的、在误差五千年时空里的第一夜,才刚刚开始。 第4章 第 4 章 石刃与无用的“智慧” 那一捧冰冷的、带着泥沙味道的水,暂时缓解了喉咙火烧火燎般的干渴,却无法驱散骨髓里透出的寒意和胃中空洞的绞痛。苏棠重新蜷缩在冰冷的石头上,兽皮和干草铺位与她无缘,她只能靠自己的体温与岩石的冰冷对抗,每一次呼吸都带出微弱的白气,融入洞穴顶部那片污浊的烟雾中。 那堆小小的火依然以最低限度燃烧着,像这片绝望黑暗中一颗随时会熄灭的、微弱的心脏。火光摇曳,映照着几张沉默而专注的面孔。食物——那些仅被火堆边缘的温度稍稍软化的生肉——已经被分食完毕,洞穴里只剩下撕扯和咀嚼的细碎声响,以及一种对能量补充后短暂满足的、近乎无意识的放松。 没有人再理会苏棠。她像一块被暂时搁置的、性质不明的石头。但这种“无视”或许正是她现在需要的喘息之机。 她的目光不敢长久停留在任何人身上,尤其不敢与疤痕头领或“棍子哥”对视,那可能被解读为挑衅。她垂着眼睑,视线看似无焦点地游移,实际却在贪婪地、细致地捕捉着这个微型社会运转的每一个细节。 年长的女人——苏棠在心里称她为“砾母”,因为她有着岩石般沉默而似乎承担着某种基础养护(如分水、看顾幼小)的角色——正用一块边缘磨得相对光滑的扁平卵石,反复碾压着某种晒干后的块茎。粉末被收集起来,小心地倒入一个不大的、粗糙的皮囊里。那大概是某种便于携带和储存的植物性食物补充,也可能是……某种最原始的“药物”或“调味品”?苏棠不确定,但记下了这种处理和储存方式。 那个少年——“骨针”,因为他正在笨拙而认真地用骨针缝补兽皮——已经完成了他的工作,正拿着那块补好的皮子,对着微光检查针脚,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他的工具,骨针和皮绳(大概是某种动物筋腱制成),虽然简陋,却代表着缝纫和修补的概念,是延长物品使用寿命的关键。 年轻强壮的男人——“燧手”,因为他似乎负责照看火种和燧石——正拿着那块关键的燧石和引火物,凑近火堆,借着那点微光,仔细检查燧石的边缘,并用另一块小石头轻轻修整敲击面。火,是他们的命脉,维持火种、成功取火,是至关重要的技能。 疤痕头领——“疤面”,此刻靠坐在最靠近洞穴内部、也相对最干燥的一块兽皮上,闭着眼睛,似乎在小憩。但他的呼吸并不深长,手边就放着他那根最粗壮、尖端被仔细磨制过的投矛。他是决策者,也是最强武力的象征。 “棍子哥”则把玩着他那根染血的尖木棍,时不时用一块粗糙的石片刮削棍身,使其更顺手。他是执行者,是疤面命令的延伸。 最小的孩子蜷缩在砾母身边,已经睡着了,发出轻微的鼾声。 这是一个分工初现、等级隐然、一切都围绕着最基础生存需求运转的小社会。效率低下,资源极度匮乏,但自有一套在严酷环境中挣扎求存的逻辑。 苏棠默默地看着,大脑在寒冷和饥饿中艰难运转,试图将观察到的碎片拼凑起来,并寻找自己能切入的“缝隙”。直接提供食物?她包里空空如也。展示武力?她连那个最小的孩子都未必打得过(考虑到对方的生存本能和可能有的力气)。那么,只剩下…… 知识。或者说,被这里的人可能误读的“知识”。 但她的知识储备,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可笑。《常用语速成》是废纸。高中历史里的石器时代概述太笼统。文科生那点关于古代文明、文学艺术、社会制度的认知,在这里如同空中楼阁。她甚至不知道哪种石头更适合做工具,哪种植物可能有毒,如何有效追踪猎物。 她唯一“成功”过的,是那包饼干。但那属于另一个世界的工业产物,不可复制。 焦虑和无力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来,勒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她必须做点什么,必须尽快找到自己的“价值”,否则,当这群原始人认为她带来的麻烦(消耗空气、占据空间)超过可能的收益时,她的下场可想而知。 就在她思绪纷乱之际,疤面忽然睁开了眼睛。 他的目光扫过洞穴,最后落在了苏棠身上。那目光依旧没有什么温度,但带着明确的指向性。他抬手,指了指苏棠之前刮削过的那根坑坑洼洼的短木棍,然后又指了指他自己脚边的一小堆燧石碎石片,最后,做了一个切割的手势。 苏棠的心猛地一跳。她不太确定对方的意思,但结合手势和物品,似乎是想让她……用石片处理木棍? 她迟疑地看向那堆碎石片。它们形状不规则,边缘锋利程度不一。 疤面见她没动,有些不耐烦地又重复了一遍手势,这次指向更明确,是让她过去拿石片。 苏棠不敢违逆,小心翼翼地站起身(腿因为久坐和寒冷几乎麻木),挪到疤面前面,在那堆石片旁蹲下。她挑了一片看起来边缘较薄、相对顺手的燧石片,又捡回自己那根木棍。 然后,她学着之前看到“骨针”和“棍子哥”处理物品的样子,试图用石片更精细地刮削木棍,想把它弄得更光滑,或者削出个尖头? 但燧石片极其锋利却也异常脆硬,用力角度稍有不慎就容易崩裂或划伤自己。她动作笨拙,石片在木棍上打滑,只留下几道浅白的划痕,效率极低。而且,她根本不清楚要把它做成什么样子。 疤面看了几秒钟,眉头又皱了起来。他嘴里发出一声短促的、类似“啧”的不满气音。 旁边的“燧手”也看过来,摇了摇头,似乎觉得苏棠的“手艺”惨不忍睹。 苏棠脸颊发热,不是害羞,而是窘迫和焦急。她知道自己在他们眼中一定像个彻头彻尾的、连最简单手工都不会的白痴。 疤面似乎失去了耐心,他不再看苏棠,而是转向“燧手”,说了几个音。“燧手”立刻起身,走到洞穴角落那堆工具旁,翻找了一下,拿起一件东西,走了回来。 那是一把石刀。 或者说,是石刀的雏形。一块长约二十厘米、宽约五六厘米的暗灰色燧石片,一端被仔细敲打出略呈弧形的锋利刃口,另一端则保留着粗糙的原始断面,似乎是为了便于握持或绑缚。刃口处有细微的使用磨损痕迹,但整体保持着良好的状态。 疤面从“燧手”手中接过石刀,递向苏棠。 苏棠愣住了,看着那把在微弱火光下泛着冷硬光泽的石刀。给她?武器?工具? 她犹豫着,不敢接。 疤面又往前递了递,眼神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 苏棠深吸一口气,伸出冻得发僵的手,接过了石刀。 入手沉重,冰凉,锋刃处能感受到细微的锯齿感。这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真正触摸到一件“人造”工具。粗糙,简陋,却凝聚着不知多少代的敲打、摸索和生存智慧。它比那包饼干更真实,也更沉重。 疤面指了指她手里的木棍,又做了一个更明确的切割动作,然后指了指洞穴入口附近地上散落的几根更长、更直的木棍(可能是准备做投矛杆的)。 意思很清楚了:用这个,去处理那些木头。 这是任务。也是测试。 苏棠握紧了石刀粗糙的柄部(没有绑缚,只是天然的形状),走到那堆木棍旁,挑了一根粗细合适的。她回忆着看过的有限画面,模仿着用力的姿势,将石刀的刃口抵在木棍一端,用力压下去,同时向后拉动。 “嗤——” 一声清晰的、不同于石片刮擦的声响。一小片薄薄的木屑应声而落。 有效! 苏棠精神一振,继续尝试。她发现,这石刀虽然不如金属刀具锋利,但用于切削剥皮、修整木棍,远比她之前用的碎石片高效得多。她开始小心地削去木棍上粗糙的树皮和凸起的枝节,试图将其修整得更直、更光滑。 动作依旧生疏,几次用力过猛或角度不对,石刀打滑,差点割到手,或者只在木头上留下难看的豁口。但她强迫自己集中精神,仔细观察刀刃与木头的接触角度,调整发力方式。慢慢地,动作变得稍微连贯了一些,木棍在她手下逐渐显出一点形状。 这个过程吸引了“骨针”少年的注意。他凑近了一些,好奇地看着苏棠的动作,尤其是她手中那把明显比他用的骨针和石片更“高级”的工具。 砾母也偶尔抬眼看一下,眼神里依旧没什么波动。 疤面和“燧手”则在低声交谈着什么,用的是那种短促的音节,苏棠听不懂,但能感觉到他们的谈话对象是自己。 时间在单调的切削声中流逝。苏棠的胳膊开始酸胀,手指被石刀粗糙的表面磨得生疼,寒冷让她的动作越发僵硬。但她不敢停。这是她获得“认可”的第一步,哪怕只是最底层的、作为“有点用的工具使用者”的认可。 她削好了一根木棍,将其放到一边,又拿起第二根。 就在她埋头苦干时,洞穴外原本呼啸的风声中,似乎夹杂了一点别的动静。像是某种大型动物踩踏积雪的沉闷声响,又像是……拖拽重物的摩擦声? 洞穴内所有人都瞬间警觉起来。 疤面猛地站起,抓起了手边的投矛。“燧手”和“棍子哥”也迅速抄起了武器,快步走向洞口,侧耳倾听,神情警惕而凝重。砾母立刻将睡着的孩子搂紧,并迅速将地上散落的肉块和工具往洞穴深处归拢。“骨针”也紧张地握住了他之前用来缝补的骨锥。 苏棠停下了动作,心脏悬到了嗓子眼。是什么?猛兽?敌对部落?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手里的石刀,冰冷的触感传来一丝微弱的安全感——至少她不再是完全手无寸铁。 洞外的声响停住了。 一片死寂。 只有风雪声。 然后,“呜——嗷——!” 一声悠长、苍凉、穿透力极强的嗥叫,陡然从不太远的地方传来! 是狼!而且是狼群! 苏棠的血液几乎冻结。冰原上的狼群,绝对是顶级掠食者! 疤面的脸色变得更加阴沉。他迅速做了几个手势。“燧手”和“棍子哥”立刻回到火堆旁,动作迅捷而小心地,将火堆旁几根稍微粗壮些的干树枝拿起,凑到那微弱的火焰上,试图引燃。但火势太小,树枝潮湿(或不够干燥),只是冒出更浓的烟,却难以腾起明火。 狼嗥声再次响起,这次更近了些,而且不止一声,是此起彼伏的呼应!它们在靠近,可能闻到了这里的血腥味(猛犸象骨架)和人味。 洞穴内的气氛紧张到了极点。砾母紧紧抱着孩子,嘴唇抿成一条线。“骨针”脸色发白,身体微微发抖。 疤面盯着那难以燃起的树枝,又看了看洞口,眼神急速闪动。他显然知道,没有更旺的火光,仅靠这个洞穴和几根投矛,很难吓退或抵御可能数量众多的冰原狼。 就在这危急关头,苏棠的脑子里,某个被遗忘的角落,猛地闪过一个模糊的片段。不是《时间简史》,不是《山海经》,是……某部荒野求生纪录片?还是小学自然课本? “极干燥、蓬松的纤维,如某些特定树皮的内层、干枯的苔藓、鸟类的绒羽,是极佳的引火物……猛火需要空气流通……” 她刚才观察“燧手”保存引火物时,就注意到那东西极其干燥蓬松。而现在,“燧手”他们试图点燃的树枝,显然不够理想。 她的目光扫过洞穴地面。干草?已经被压实在铺位下,而且可能也不够蓬松。兽皮碎片?不行。 忽然,她的目光定格在自己脚边——那堆她刚刚切削下来的、新鲜的、带着树皮的木屑和刨花! 新鲜的木屑和薄木片,尤其是刚从活木(或刚死不久)上削下来的,含有一定的树脂或水分吗?不一定是最好的引火物,但它们轻薄、表面积大,如果…… 一个疯狂的想法冒了出来。 她不知道有没有用,但这是她现在唯一能想到的、可能“不一样”的点子。 她必须做点什么。不是为了拯救谁,而是为了让自己在这个群体眼中的“价值”,不至于在狼群的威胁下归零,甚至变成负数——在危机中,无用的累赘总是最先被舍弃的。 她猛地站起身,在疤面和其他人惊愕(或许还带着一丝恼怒,因为她突然乱动)的目光中,快速将自己削下的那堆木屑和薄木片拢到一起,用手捧起。 然后,她快步走到火堆旁——这个举动让“燧手”和“棍子哥”立刻警惕地举起了武器对准她。 苏棠无视了(或者说强行压下了)对准自己的矛尖,她朝着疤面,用力指了指自己手中的木屑,又指了指那几根难以点燃的树枝,最后做出一个“覆盖”、“助燃”的手势。她的动作急促,脸上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急切和孤注一掷。 疤面眯起了眼睛,死死盯着她,似乎在急速判断她的意图和这举动的风险。 洞外的狼嗥又近了几分,甚至能听到爪子扒拉雪地的窸窣声! 时间不多了。 疤面猛地一点头,对“燧手”低吼了一个短音。 “燧手”迟疑了一瞬,但还是稍微让开了火堆前的位置,只是手中的投矛依旧指着苏棠。 苏棠深吸一口气,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手中那捧蓬松的木屑和薄木片,均匀地覆盖在“燧手”他们之前试图点燃的、那几根粗树枝的交叉处,尤其是靠近那点微弱炭火的位置。 新鲜的木屑带着潮气,接触到炭火,先是一阵更浓的、带着生木味的白烟冒出。 “燧手”脸上露出失望和“果然没用”的表情,甚至带着一丝被愚弄的怒意。 但苏棠没有停。她回忆着纪录片里看到的画面,鼓起腮帮子,对着覆盖了木屑的树枝交叉处,开始轻柔而持续地吹气。不是猛吹,而是稳定地、将气流送入木屑蓬松的缝隙间。 一下,两下…… 浓烟变得有些呛人。 就在“燧手”几乎要忍不住把她推开时—— 一点明亮的、橙红色的火苗,倏地从浓烟中窜了出来!舔舐着干燥的木屑边缘! 木屑极其易燃,火苗迅速扩大,引燃了更多的木屑和薄木片,发出欢快的“噼啪”声。旺盛的火光一下子照亮了苏棠沾满木屑和烟灰的脸,也照亮了周围几张写满惊愕的面孔。 火势沿着木屑,迅速蔓延到下面那几根粗树枝上。虽然树枝本身不够干燥,但在足够旺盛的“启动火焰”持续加热下,它们也开始变黑、冒烟,最终,其中一根较细的,“呼”地一声,腾起了稳定的火焰! 成功了! 一根熊熊燃烧的火把,在“燧手”手中(他下意识地接过了那根被点燃的树枝)被高高举起! 明亮的火光瞬间充满了半个洞穴,将人影拉长投在岩壁上,跃动不安,却带来了巨大的、心理上的安全感。 几乎同时,洞外传来几声略显惊慌的狼嗥,以及爪子迅速后退、踩踏雪地的杂乱声响。狼群畏火,尤其是突然出现的、旺盛的火焰。 威胁,暂时退却了。 洞穴内一片寂静,只有火把燃烧的呼呼声和人们粗重的呼吸。 所有的目光,再次聚焦在苏棠身上。 但这一次,目光中的含义,已经完全不同了。 惊愕、难以置信、探究,以及……一丝之前从未有过的、极其复杂的情绪。那不再是看一个“奇怪的废物”或“可能的食物”,而是在看某种……他们无法理解、却刚刚展现了意想不到作用的“东西”。 疤面走到苏棠面前,低头看着她。他的眼神依旧锐利,但之前的冰冷和审视中,混入了一点别的东西。他看了看苏棠手中那把沾着木屑的石刀,又看了看她脸上被烟熏黑的痕迹,最后,目光落回她眼睛上。 他没有说话。 只是伸出手,从苏棠手中,拿回了那把石刀。 然后,他转过身,走到那堆工具旁,重新放好石刀。接着,他从自己铺位的兽皮下,拿出另一件东西,走了回来。 那是一把更小一些、但刃口打磨得更加精细、形状也更规整的石刃匕首。长度约十五厘米,一端尖锐,一侧开刃,另一侧厚重以便握持,甚至还用细皮绳在柄部缠绕了几圈,防滑。 他将这把显然属于“个人精制品”或“更有价值工具”的石刃匕首,递给了苏棠。 苏棠怔怔地接过。匕首入手,比刚才那把石刀更称手,重量适中。 疤面指了指她,又指了指洞穴里那堆需要处理的木棍和杂物,然后拍了拍自己的胸膛,说了一个音节。 苏棠不明所以。 旁边的砾母,用她那沙哑的声音,罕见地主动对苏棠说了两个音节,配合着指向火堆和洞口的手势。 苏棠依旧听不懂。 但她看懂了疤面的动作和砾母的指向。 这把更好的石刃匕首,是给她的。是“工具”,或许也象征着某种初步的“认可”和“职责”。 她不再是完全无用的“闯入者”。 她有了第一件像样的武器(工具),以及一个模糊的、需要自己去摸索和证明的“位置”。 洞外,风雪依旧。 洞内,火光跃动。 苏棠握紧了手中冰凉的石刃匕首,感受着那粗糙皮绳摩擦掌心的触感。 活下去的第二步,似乎是在一场突如其来的危机中,用一点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歪打正着的“常识”,撬开了一道极其狭窄的缝隙。 然而,她也清楚地知道,这把匕首,既是“奖励”,也是更清晰的“标记”。她被注意到了,被赋予了期望。 下一次,如果她的“智慧”不再奏效,或者带来了麻烦…… 后果,恐怕会比被无视严重得多。 她看着跳跃的火光,看着火光中那些重新归于沉默、但眼神已悄然改变的面孔。 前路,依旧冰封,危机四伏。 但手中的石刃,至少让她有了一点,刮开前方迷雾的凭依。 第5章 第 5 章 当洞外的狼嗥声最终被呼啸的风雪彻底吞没,洞穴内紧绷如弦的气氛才稍稍松弛。那根熊熊燃烧的火把被“燧手”小心翼翼地插在洞口内侧一块岩石缝隙里,既能照亮入口、威慑野兽,又不至于让过多的热量和光亮浪费在洞外无垠的黑暗中。跃动的火光成了新的视觉中心,将洞穴分成明暗交织的两部分。 苏棠依旧蹲在火堆旁,手里握着那把刚得到的、属于她个人的石刃匕首。匕首粗糙的皮绳缠柄膈着掌心,冰冷的石质刀身吸收了火焰的温度,却依旧传递着一种沉甸甸的、与金属武器截然不同的质感。她没有立刻起身,刚才那一番孤注一掷的操作耗尽了本就所剩无几的力气,此刻放松下来,肩膀的疼痛、四肢的酸软、深入骨髓的寒冷和胃里火烧火燎的饥饿感,如同潮水般再次席卷而来,让她眼前阵阵发黑。 疤面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那目光依旧锐利,但少了几分之前的审视和漠然,多了些评估后的复杂。他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再下达新的指令,只是走回自己的位置,重新坐下,闭上了眼睛,仿佛刚才那场短暂的危机从未发生。但苏棠知道,一切都不同了。 砾母开始收拾洞穴。她将之前归拢的肉块和工具重新摆放好,又拿起苏棠之前修整好的那两根木棍看了看,点了点头(一个极其微小的动作),将其放在准备制作投矛的物料堆旁边。然后,她走到苏棠身边,默默地、极其自然地,将一块比之前分给其他人小一些、但明显已经软化了许多的冻肉,放在了苏棠脚边的地上。 肉块呈暗红色,边缘带着白色的脂肪,表面还有冰碴融化后留下的水渍。没有经过任何烹饪,血腥味浓郁。 这是食物。 是认可,也是报酬,更是一种明确的信号:你刚才的举动有价值,现在你可以分享一部分劳动成果。 苏棠盯着那块肉,胃部又是一阵剧烈的抽搐。理智和文明社会的卫生习惯在尖叫:不能吃生肉!有寄生虫!有细菌!但在生理本能的疯狂呐喊和生存现实的冰冷逼迫下,那些尖叫迅速变得微弱、遥远。 她抬起头,看向砾母。砾母已经转身走开,拿起那块扁平的卵石,继续她的碾压工作,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苏棠又看向其他人。 疤面闭目养神。“燧手”在小心地维持火把和那堆核心火种,确保它们不会熄灭。“棍子哥”靠坐在岩壁边,用苏棠之前见过的那种锋利石片,仔细刮着自己指甲缝里的污垢(或者是在清理什么)。“骨针”少年则凑在火把光亮处,继续摆弄他的骨针和皮绳,不时偷眼看一下苏棠这边。 没有人对她得到食物表示异议。甚至没人多看那块肉一眼。 饥饿感最终压倒了一切。苏棠颤抖着伸出手,捡起那块冰冷的肉。入手湿滑,带着油脂的腻感和生肉特有的弹性。她强迫自己不去想它的来源(可能是那头猛犸象,也可能是其他什么动物),也不去想象上面可能存在的微生物。 她学着之前看到他们的样子,低下头,张开嘴,用牙齿撕咬。 肉很韧,带着冰碴,咀嚼起来非常费力,味道是纯粹的血腥和生脂肪的腻味,几乎让她立刻干呕。但她强行压制住喉咙的不适,机械地、拼命地咀嚼、吞咽。粗糙的肉纤维刮过食道,带来一种怪异的充实感。能量,哪怕是最原始形式的能量,正在缓慢地注入她冰冷的、濒临衰竭的身体。 她吃得很慢,很艰难,额头上甚至冒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不知是因为用力还是恶心)。但她坚持着,将整块肉,连筋带皮,全部吃了下去。 胃里沉甸甸的,并不舒服,但那种噬人的空虚感终于被填满了一些。随之而来的是一阵疲惫,以及更深的困惑。 她得到了食物,得到了工具(匕首),似乎暂时站稳了脚跟。但下一步呢?她在这个小群体里,到底算什么?一个偶尔能帮忙点火的“怪人”?一个需要观察的“异类”?还是一个……有特定用途的“工具”? 她需要了解更多。关于他们,关于这个世界,关于生存下去的更多可能。 她悄悄挪动了一下位置,让自己更靠近那根插在洞口的火把,借着更明亮的光线,开始更细致地观察洞穴内的一切,尤其是那些被使用的物品和他们的行为模式。 首先引起她注意的是他们处理食物的方式。除了直接生食软化冻肉,砾母正在碾磨的那种干硬块茎粉末,似乎是一种重要的补充。苏棠注意到,她将粉末装入皮囊前,会先取一小撮,放在指尖,仔细嗅闻,甚至用舌尖极其轻微地触碰一下,然后再吐掉。她在试毒?或者说,在确认品质?这是一个极其关键的本能行为,关乎整个群体的生死。 工具方面,石器是绝对的主流。除了她见过的石刀、石刃匕首、投矛石制矛头、刮削石片、敲砸用的石锤,角落里还有一些形状特殊的:一端尖锐、另一端扁圆的“雕刻器”?边缘呈锯齿状的“锯石”?虽然粗糙,但功能分化已经初现端倪。制作和修整这些石器,显然是“燧手”的主要职责之一,他身边总放着几块不同质地和颜色的原石(燧石、石英岩?),不时拿起来对着火光观察纹理,然后进行敲击剥离。这是一个需要经验和技巧的工作。 骨角器也不少。骨针、骨锥(用于钻孔)、骨鱼钩(很粗糙,但能看出钩形)、还有一些被磨制成扁平或尖锐形状的骨片,用途不明。这些大概来源于他们的猎物,物尽其用到了极致。 捆绑材料主要是皮绳(动物筋腱或皮子切割鞣制?)和某种柔韧的藤蔓植物(即使在冰原,似乎也有极耐寒的品种)。编织或结绳技术很初级,但足够牢固。 最让苏棠留心的,是火的使用。核心火种被小心翼翼地维护着,添加燃料极其吝啬。那堆小火的主要作用似乎不是取暖(热量太有限),而是保存火种本身,以及在必要时(比如刚才)迅速制造出更旺的火源(火把)。他们显然深知火的重要性,但也深知获取和维持火的艰难。刚才她用的那种“木屑助燃法”,对他们来说可能是一个小小的启发,但不知道他们以后会不会尝试应用,或者是否具备复现的条件(合适的木料、干燥程度等)。 他们的交流方式也很有意思。语言极其贫乏,似乎只有几十个甚至更少的常用音节,配合大量的手势、表情和眼神。比如,疤面要指示“骨针”去拿某样东西,会先发出一个特定的短音,然后用手指向那样东西,最后看向“骨针”。“骨针”会点头或重复那个音节表示明白。效率不高,但在小群体内部,基于共同的生存经验和默契,勉强够用。 苏棠还注意到,他们似乎有某种原始的“卫生”意识(如果那能称为卫生的话)。比如,吃完东西,会用雪或粗糙的兽皮擦手(虽然效果存疑);排泄会去洞穴外特定的、远离水源和居住点的下风处;睡觉的兽皮虽然脏污,但会尽量铺在相对干燥的地方。这些与其说是文明习惯,不如说是生存本能总结出的、避免疾病和麻烦的经验。 时间在无声的观察中流逝。外面的天色似乎没有变化,永远是那种压抑的铅灰色,无法判断具体时辰。苏棠只能根据身体的疲惫感和困意,以及洞穴内其他人活动的节奏,来模糊感知时间的推移。 “骨针”完成了他的缝补工作,开始用一把小石片刮削一根新的、更细的骨头,试图制作另一根骨针。他很专注,偶尔会因为用力不当崩坏了一点而懊恼地咂嘴。 砾母将碾磨好的粉末收好,然后拿出几块颜色发暗、看起来更干硬的肉块,放在靠近火堆(但又不是太近)的石头上,进行更长时间的“烘烤”软化——如果那点温度能称为烘烤的话。这可能是为更长时间的外出或恶劣天气储备的“熟食”(相对而言)。 “燧手”则在修理一根投矛。矛杆是苏棠之前处理过的那种木棍,矛头是一块狭长的燧石薄片,用皮绳紧紧绑缚在木棍一端。绑缚很有技巧,交叉缠绕,最后打结收尾,确保矛头在大力撞击下不会脱落。他在检查绳结的牢固程度,并用石片刮掉多余的皮绳头。 疤面似乎真的睡着了,呼吸变得均匀悠长,但苏棠注意到,他的右手始终虚握着那根主投矛的矛杆。 “棍子哥”……苏棠偷偷看了他一眼,发现他正拿着苏棠那本《常用语速成》的残页——大概是刚才从她散落的通勤包里掉出来的,被他不经意捡到了。他正对着火光,好奇地翻动着那几张沾了污渍和雪水的纸页,手指小心翼翼地触摸着上面的印刷字体和插图(一个古代书生拱手作揖的简笔画),脸上满是困惑,仿佛在研究天书。他甚至试图用鼻子去闻,用牙齿轻轻咬了咬纸角,然后嫌弃地吐掉。 苏棠心里一阵古怪的感觉。那本对她来说已经是废纸的东西,在这个史前人类眼中,却成了比石器更难以理解的“神秘书籍”。知识的错位,在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 就在这时,砾母站起身,走到洞口火把旁,探头向外看了看风雪,又侧耳倾听片刻。然后,她走回洞穴中央,对着疤面的方向,发出几个短促而清晰的音节。 疤面立刻睁开了眼睛,毫无睡意。 砾母又说了几句,配合手势,指了指洞外,又指了指角落那堆处理好的肉块和工具。 苏棠猜测,可能是在汇报天气情况,或者提议下一步行动(比如外出检查是否有狼群残留痕迹,或者去猛犸象骨架那里继续工作?)。 疤面沉思了片刻,点了点头。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然后开始分发任务。 他先对“燧手”说了什么,“燧手”立刻开始整理几件关键的取火和切割工具,打包进一个小皮囊。 接着,他对“棍子哥”和“骨针”指了指洞穴深处那堆备用的投矛和木棍,示意他们做好准备。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苏棠身上。 苏棠心头一紧,立刻也站了起来,手里下意识地握紧了那把石刃匕首。 疤面走到她面前,打量了她一下,然后指了指她手里的匕首,又指了指洞穴地面上散落的、需要进一步处理的木料和兽皮边角料,最后指向洞口,做了一个“留守”和“继续工作”的手势。 意思是:你,留下,用匕首处理这些材料,看着火,守着这个“家”。 而他们,要出去。 苏棠愣住了。留下她一个人?在洞穴里?这意味着一定程度的……信任?还是因为她太弱,外出可能成为累赘? 疤面没有解释,也没有等她的反应。他拿起自己的主投矛,率先走向洞口。“燧手”、“棍子哥”和“骨针”少年也迅速拿起各自的武器和工具,跟了上去。砾母将那个最小的孩子往洞穴更深处带了带,然后也拿起一根较短的木棍(更像是手杖兼武器),走到洞口附近,似乎负责接应和瞭望。 很快,四个男人的身影就消失在了洞口的风雪中。砾母站在洞口内侧,背对着苏棠,警惕地注视着外面。 洞穴里一下子空旷了许多,只剩下苏棠、砾母和那个睡着的孩子。 以及,一堆需要她处理的材料,和那簇需要她看顾的、象征着“家”和“安全”的火。 苏棠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石刃匕首,又看了看地上那些杂乱的材料。 然后,她慢慢地,重新蹲下身,拿起一块需要削皮的木料,将匕首的锋刃抵了上去。 “嗤……” 熟悉的切削声再次响起。 这一次,动作比之前稍微熟练了一点。 她一边工作,一边用眼角的余光,留意着洞口砾母的背影,留意着洞穴深处那个酣睡的孩子,留意着那堆安静燃烧、却维系着所有人希望的火。 她被留下了。 这或许不是最安全的选择(独自面对可能折返的野兽?),但也绝非最糟糕的。 这是一个机会。一个更安静观察这个“家”的机会,一个证明自己“可靠”的机会,一个……在没有直接监视下,稍微放松紧绷神经的机会。 风雪依旧在洞外咆哮。 但在洞穴内,只有匕首刮过木头的沙沙声,火苗轻微的噼啪声,以及一种新的、微妙的、属于“临时成员”的孤独与责任,静静弥漫开来。 苏棠不知道疤面他们出去要做什么,多久回来,是否会带回新的食物或危险。 她只知道,她现在必须做好手里这件事,看好这堆火。 在这个误差五千年的冰原岩穴里,这是她目前唯一能把握的、具体而微的“价值”。 第6章 第 6 章 孤独的看守与符号的萌芽 当疤面几人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风雪呼啸声中,洞穴仿佛瞬间被抽走了大半的活力,只剩下一种空旷而压抑的寂静。砾母像一块生了根的岩石,纹丝不动地立在洞口内侧的阴影里,背脊微弓,侧耳倾听着外面的一切动静,手中的短棍紧握着。那个最小的孩子蜷缩在洞穴最深处铺着的兽皮上,依旧在沉睡,发出细微均匀的呼吸声。 苏棠成了这寂静空间里唯一发出“非自然”声响的存在。 石刃匕首刮削木料的“嗤嗤”声,在岩壁间产生微弱的回响,每一次都显得格外清晰。她刻意放轻了动作,但专注于将手中那根弯翘的木棍修直的念头,还是让她暂时忘却了周遭环境的压力。 疤面留下的任务很简单:处理这些边角料。木头、兽皮碎片、一些较小的骨块。没有具体要求,但她明白,大概是做成各种半成品,以备不时之需——或许是箭杆(如果有弓箭的话,但目前没看到)、或许是工具柄、或许是修补材料。 她挑了一块相对平直、但表面粗糙多疤节的硬木。这种木头韧性不错,但处理起来费劲。她握紧匕首,将锋利的燧石刃口抵在木疤边缘,用力下压,同时手腕带动刀身向后拉动。一块带着树皮和粗糙纤维的木片被剥落下来。 工作很枯燥,也很耗费体力。不一会儿,她的手臂就开始酸胀,手掌也被粗糙的皮绳缠柄磨得发红。汗水从额角渗出,混合着脸上未干的雪水和污渍,痒痒的。但她没有停。一方面,这是任务;另一方面,这种机械重复的劳作,竟奇异地给她带来了一丝微弱的掌控感——至少她还能做点什么,还能影响眼前这块木头的形状。 她偶尔会停下手,抬起头,飞快地瞥一眼洞口。砾母的背影始终如一,仿佛与岩石融为一体。洞外的光线似乎没有变化,依旧是那种混沌的灰白色,无法判断时间流逝。风雪声时大时小,但没有再传来狼嗥或其他可疑的动静。 处理完第一根木棍,她将其放到一边,拿起一块边缘不规则的兽皮碎片。这是某种中型动物的腹部皮毛,相对柔软,但上面沾着干涸的血迹和油脂,还有几处破损。她的任务是将其清理、修整,或许能用来包裹东西或做小垫子。 她用匕首小心地刮掉硬结的血块和多余的脂肪,动作尽量轻柔,以免割破本就脆弱的皮子。这个工作需要更多耐心和细致。随着污垢被刮去,兽皮原本的质地显露出来,灰褐色的短毛下是柔韧的皮层。 就在她专注于清理一块顽固污渍时,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洞穴地面上,靠近她之前坐过的石头旁边,有一些之前没太注意的痕迹。 那不是天然的岩石纹理,也不是随意丢弃的杂物留下的印记。 是划痕。 用尖锐物体在相对平整的岩石表面刻下的、浅浅的、彼此交错又似乎有些规律的线条。 苏棠的心跳漏了一拍。她停下手中的活,微微挪动身体,凑近了些,借着洞口火把和深处火种传来的昏黄光线,仔细辨认。 划痕很浅,有些因为经常踩踏或摩擦已经模糊,但依然能看出并非无意造成。它们大致集中在几个区域,图案各不相同。 其中一组,像是几条长短不一的平行线,旁边点缀着几个小点。另一组,像是几个交错的“X”形符号。还有一组,看起来有点像……某种简化的动物轮廓?或许是猛犸象的长牙曲线?又或许只是她过度解读了。 她抬起头,目光扫过洞穴。疤面常坐的位置后面岩壁上,似乎也有类似的、更深的刻痕,像是某种计数标记,一竖一竖,大概有十几道。旁边还有几个更复杂的、类似太阳或星星的放射状图案。 这是……原始的记录? 结绳记事?图画记事?还是单纯的无意识涂鸦? 苏棠的心脏砰砰直跳。文字(哪怕是图画文字)的萌芽,是文明跨越蒙昧的关键一步。如果这些人已经开始尝试用符号记录信息,哪怕是最简单的计数或事件标记,都意味着他们的思维已经超出了纯粹的“当下”,开始有了记忆、计划和传承的雏形。 她想起了自己包里那本《常用语速成》里娟秀的印刷汉字,再对比眼前这些粗糙、模糊、意义不明的划痕。一种跨越了难以想象时间长河的错位感和荒谬感,再次攫住了她。 她鬼使神差地,伸出食指,在清理兽皮后相对干净的地面浮土上,模仿着那些划痕的样子,试着画了一个简单的“X”,然后在旁边点了三个点。 动作很轻,几乎没有发出声音。 然后,她停顿了一下,在旁边,又画了一个稍微复杂一点的图案:一个圆圈,上面伸出几根短线,代表太阳(或星星?),下面画了两条波浪线,代表……水?或者地面? 她不知道这些符号对他们是否有意义,甚至不确定他们是否“看”得见——这些划痕的存在本身就说明他们可能关注地面和岩壁,但她的模仿是否会被注意到,是另一回事。 这更像是一种排遣孤独和焦虑的无声自语,一种试图与这个陌生世界建立某种极其微弱联系的尝试。 画完后,她静静地看着自己画下的符号。它们在浮土上很浅,一阵风或者有人走过就会抹去。转瞬即逝,如同她此刻在这个世界上的存在一样。 她忽然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疲惫和迷茫。语言不通,文化隔阂,生存技能几乎为零。她唯一的“优势”,就是这点来自另一个高度发达文明社会的、错位的思维方式和观察角度,以及一本完全没用的书。而这把石刃匕首,是唯一实实在在的、属于这个世界的依仗。 她收回手,重新拿起兽皮和匕首,继续工作。但心思已经不完全在清理污渍上了。 她开始更加留心观察洞穴内的一切细节。不仅仅是那些划痕,还有物品的摆放规律,不同人“领地”的划分(虽然不明显,但疤面的位置最好,砾母靠近火堆和孩子,“燧手”和“棍子哥”的工具各有堆放区域),甚至他们走路时习惯性绕开的某些地方(可能是容易绊倒或是不吉利?)。 她注意到,靠近洞口的地面,有一片区域的浮土被刻意扫平过,上面似乎用碎石摆出过什么图案,但现在已经被踩乱了。那可能是临时做的某种标记或仪式痕迹。 她还发现,砾母在碾磨那些块茎粉末时,每次取用前,除了嗅闻尝味,还会将一小撮粉末撒在火堆旁,嘴里念念有词(虽然声音极低)。这是某种原始信仰或祭祀行为?祈求狩猎顺利?感谢自然的馈赠?还是驱邪避祸? 苏棠感到自己像个闯入精密蚁穴的笨拙巨人,虽然体型庞大(相对而言),却对蚁群内部的运作规则一窍不通,只能小心翼翼地、用最笨拙的方式去触碰和试探,生怕引发不可预知的连锁反应。 时间在无声的观察和重复劳作中悄然流逝。苏棠处理完了那块兽皮,将其叠好放在一边。她又开始尝试用匕首修整一根较细的骨头,想把它磨得更尖锐,或许能做成一根不错的骨锥或探针。这个工作需要更大的耐心,燧石刀刃与坚硬的骨头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就在她专注于磨制骨锥尖时,洞口忽然传来砾母一声短促而低沉的警示音! 苏棠猛地抬头,手中的骨锥和匕首差点脱手。 砾母的身体绷紧了,侧耳倾听的动作更加明显。洞外的风雪声中,似乎夹杂着另一种声音——不是狼嗥,更像是……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踩踏积雪,由远及近! 有人回来了?还是别的什么? 砾母迅速回头,看了一眼苏棠,又看了一眼洞穴深处熟睡的孩子,然后朝着苏棠,急促地做了几个手势:指指火堆,指指苏棠手里的匕首,又指指孩子,最后指向洞穴内侧一个更阴暗、堆着杂物的角落。 意思是:保持安静,拿着武器,去孩子那边,躲到那个角落去? 苏棠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不敢犹豫,立刻抓起匕首和那根未完工的骨锥,手脚并用,快速而无声地挪到孩子身边,然后缩进砾母指示的那个角落。这里堆着一些备用的干草、兽皮和零散石器,能提供一定的遮蔽。她屏住呼吸,透过杂物的缝隙,紧张地望向洞口。 砾母也悄然移动了位置,她没有退回洞穴深处,而是藏身到了洞口另一侧一块凸起的岩石阴影后,手中的短棍握得更紧,身体低伏,像一只蓄势待发的母兽。 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杂乱,不止一个人! 紧接着,熟悉而急促的呼喝声传来,是疤面他们的声音!但语气听起来不对劲,不是平日的短促指令,而是带着明显的焦躁和……痛苦? “嗬!塔!嘎——!”是“棍子哥”的声音,嘶哑而短促。 砾母没有立刻现身,依旧潜伏在阴影里,直到几个跌跌撞撞的身影带着满身风雪和寒气冲进洞口。 是疤面他们回来了。 但情况显然不妙。 疤面走在最前面,脸色铁青,额头有一道新鲜的血痕,血迹已经半凝固。他的主投矛不见了,手里只握着一根折断的、削尖的木棍(可能是备用武器)。 紧跟在他身后的是“燧手”,他一边肩膀不自然地耷拉着,脸色惨白,额头上全是冷汗,每走一步都显得异常痛苦,似乎肩膀脱臼或者骨折了。他另一只手紧紧捂着小腹,指缝间有暗红色的血迹渗出! “骨针”少年跟在最后,情况稍好,但脸上也带着惊魂未定的恐惧,手里死死攥着他的骨锥,胳膊上有一道明显的抓痕,皮肉外翻。 而“棍子哥”……是被疤面和“骨针”半拖半架着进来的!他的一条腿血肉模糊,膝盖以下以一种极其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显然受了重伤,嘴里发出压抑不住的、痛苦的呻吟。 没有带回新的猎物。没有带回任何物资。 只有伤痕、断矛、和一场显而易见的、惨烈的失败。 砾母立刻从藏身处冲了出来,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震惊和焦急的神色。她先迅速扫了一眼洞口外,确认没有追踪者,然后立刻扑到“燧手”身边,查看他的伤口。 疤面将“棍子哥”小心地放在靠近火堆的干草上,动作罕见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他丢开断棍,走到洞口,用力将一块之前用来挡风的扁平大石推向洞口,只留下一条狭窄的缝隙用于观察和通气,然后迅速用雪和碎石堵住边缘缝隙,尽可能遮蔽洞穴内的光亮和气息。 做完这一切,他才转过身,火光映照下,他脸上的那道血痕和眼中的阴沉,让他看起来如同受伤的暴怒雄狮。 他的目光扫过洞穴,掠过痛苦呻吟的“棍子哥”,掠过被砾母紧急处理的“燧手”,掠过吓呆了的“骨针”,最后,落在了从角落杂物堆后慢慢探出头、脸色苍白的苏棠身上。 那目光,冰冷,锐利,充满了未散的戾气和一种近乎实质的压力。 苏棠下意识地握紧了手里的石刃匕首,指节发白。 她知道,平静(如果那能算平静)的看守时光结束了。 一场新的、可能更加严峻的危机,已经随着他们的归来,血淋淋地砸在了这个小小的岩穴之中。 而她这个“临时成员”,在这种关乎群体生死存亡的关头,又将面临怎样的处境? 是成为负担而被舍弃? 还是……被迫展现出新的、或许她自己都未曾知晓的“价值”? 洞穴内,只剩下伤者的压抑呻吟、砾母处理伤口时急促的呼吸、以及火苗不安的跳跃声。 洞外的风雪,依旧不知疲倦地呼号着,仿佛在嘲笑着这群挣扎于冰原之上、渺小而脆弱的生命。 第7章 第 7 章 血腥的归来与原始的救治 砾母的行动比苏棠预想的要迅捷得多。她没有惊慌失措的尖叫或哭泣,那张布满风霜和皱纹的脸上,焦急被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所取代。她先按住了“燧手”捂着小腹的手,示意他松开,然后快速检查伤口。那是一道不算太深、但边缘翻卷的撕裂伤,看起来像是被某种猛兽的爪子划过,好在似乎没有伤及内脏,但血流不止,浸透了他腰间的兽皮。 砾母嘴里发出几个短促的音节,指挥着吓得脸色发白的“骨针”少年。少年连忙从角落的皮囊里翻找,拿出几样东西:一捆晒干的、颜色暗绿的细长草茎,一块边缘相对光滑的扁平石板,还有一个不大的皮制水囊(里面大概装着融化的雪水)。 砾母接过草茎,放在石板上,又示意“骨针”递过一块边缘锋利的石片。她用石片快速而用力地将草茎切碎、碾压,动作熟练得让人心惊。很快,草茎变成了黏糊糊的、带着浓烈辛辣草腥味的墨绿色糊状物。 与此同时,她让“骨针”用干净的(相对而言)兽皮蘸水,小心地擦拭“燧手”伤口周围的血污和污垢。“燧手”疼得额头青筋暴起,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却硬是没发出一声痛呼。 砾母将捣好的草药糊均匀地敷在伤口上,然后用撕扯成条的干净兽皮紧紧包扎起来,手法干脆利落。做完这些,她才转向“燧手”那不正常耷拉着的肩膀,仔细摸了摸骨骼位置,然后示意疤面过来帮忙固定。 疤面大步走过去,脸上依旧阴沉,但动作却异常配合。他抓住“燧手”的上臂和肩膀,在砾母的指点下,猛地一拉一送! “咔嚓”一声轻微的脆响。 “燧手”浑身剧震,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但扭曲的肩膀明显恢复了正常位置,只是肿胀得厉害。砾母又拿出一些捣碎的、不知名的根茎(颜色发黄,气味苦涩),混合了一点兽脂,敷在红肿处,同样用皮条固定。 处理完“燧手”,砾母立刻转向情况更糟的“棍子哥”。 “棍子哥”躺在干草上,意识还算清醒,但脸色灰败,豆大的汗珠不断从额头滚落。他那条腿的伤势触目惊心:膝盖以下的部位以一种绝不可能自然形成的角度扭曲着,小腿骨似乎完全折断,锋利的骨茬刺破了皮肉,暴露在外,鲜血浸透了兽皮裤腿和身下的干草,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这绝不是简单的骨折,更像是被巨力猛击或重物碾压造成的粉碎性开放性骨折。 砾母蹲下身,查看伤势,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这种伤,在她有限的救治经验里,恐怕……她抬头看向疤面,嘴唇翕动,说了几个极其低沉的音节,眼神里带着询问和一丝难以察觉的……沉重。 疤面走到“棍子哥”身边,低头看着他。“棍子哥”也看着疤面,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痛苦、恐惧,还有一丝连苏棠都能看懂的、近乎绝望的祈求。 疤面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伸出手,粗糙的手指按在“棍子哥”完好那条腿的膝盖上,用力按了按,又检查了一下他的脉搏(或许是类似的动作),最后,目光落在那条惨不忍睹的伤腿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棍子哥”粗重而痛苦的喘息声,和洞外永不停歇的风雪呜咽。 终于,疤面直起身。他没有看砾母,也没有再看“棍子哥”的眼睛,只是对着砾母,极其缓慢而沉重地,摇了摇头。 一个简单的动作,却仿佛带着千钧重量。 砾母闭上了眼睛,片刻后睁开,里面只剩下麻木的接受。她沉默地从随身的皮囊里,又拿出了一些草药,这次种类更多,有捣碎的干花(紫色)、粉末状的树皮(褐色)、还有一小块颜色暗红、像树脂一样的东西。她将这些混合在一起,加入一点水,调成一种颜色诡异、气味更加复杂刺鼻的糊状物。 然后,她没有去处理那可怕的断腿伤口,而是将药糊涂抹在“棍子哥”的额头、心口和完好的那条腿的腿根部位。动作很轻,像在进行某种仪式。 “棍子哥”似乎明白了什么,他眼中的祈求渐渐被一种灰败的、认命般的死寂取代。他没有挣扎,也没有再发出呻吟,只是直直地望着洞穴顶部翻滚的烟雾,嘴唇微微颤抖。 苏棠躲在角落,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她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比洞外的冰雪更冷。她看懂了疤面的摇头,看懂了砾母那近乎“临终关怀”般的敷药。在这个缺医少药、生存环境极端严酷的史前时代,这样严重的开放性骨折和失血,几乎等同于死亡判决。他们没有能力进行复杂的外科处理,没有抗生素对抗感染,甚至连有效的止痛和固定都难以做到。 放弃。这是最现实,也最残酷的选择。 她想起了自己那本《常用语速成》里或许会有的“医者仁心”,想起了现代社会里再严重的外伤也有抢救的希望。但在这里,那条血肉模糊、骨茬狰狞的腿,就是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 她握紧了手中的石刃匕首,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一股莫名的情绪在她胸腔里翻涌,不是悲伤(她和“棍子哥”谈不上感情),也不是恐惧(暂时还轮不到她),而是一种更复杂的、混合着物伤其类的悲凉和对生存法则冰冷本质的震撼。 砾母处理完“棍子哥”,开始检查疤面额头那道不算深的划伤。她同样用清水清理,敷上草药。疤面一动不动地站着,任凭她处理,目光却始终阴沉地扫视着洞穴,最后,再次定格在苏棠藏身的角落。 苏棠知道,自己不能再躲着了。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中翻腾的情绪,慢慢地,从杂物堆后站了起来,走了出来,走到了相对明亮的火堆旁。她没有靠近伤者,也没有去看“棍子哥”的方向,只是面对着疤面,微微垂下了头,表示自己没有威胁,也看到了刚才发生的一切。 疤面看着她,眼神依旧锐利,但之前的戾气似乎稍微消散了一些,被一种更深的疲惫和凝重取代。他指了指地上散落的、苏棠之前处理好的木料和兽皮,又指了指洞穴内侧储存食物和水的地方,最后指向洞口那块被堵住大半的石头。 意思明确:继续你的工作,照看物资,保持警惕。 没有询问她刚才做了什么,也没有分配新的任务。她现在需要做的,就是保持安静,不要添乱。 苏棠默默地点了点头,转身回到她之前的位置,重新拿起了匕首和未完工的骨锥。但她的心思已经完全无法集中在打磨骨头上了。 她的耳朵竖着,捕捉着洞穴内的每一个细微声响。 “燧手”在砾母的示意下,喝了一些水,然后靠坐在岩壁边,脸色依旧苍白,但呼吸稍微平稳了一些。砾母给了他一块肉干(大概是储备的食物),他慢慢地咀嚼着,补充体力。 “骨针”少年显然还没从惊吓中恢复,他抱着膝盖坐在远离伤者的地方,身体微微发抖,眼神空洞。 疤面走到“棍子哥”身边,蹲了下来。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放在了“棍子哥”完好的那条腿的膝盖上,就那么放着。动作很轻,甚至带着一丝笨拙,但在这个时刻,却比任何语言都更有力量。 “棍子哥”的眼珠转动了一下,看向疤面,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发出了一点微弱的气音。 时间在沉重而缓慢的流逝。洞外风雪依旧,洞内的血腥味混合着草药味,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氛围。火苗跳跃着,光影在岩壁上晃动,映照着几张沉默而疲惫的面孔。 苏棠一边机械地磨着骨锥,一边强迫自己思考。发生了什么?他们遇到了什么?猛兽?还是……别的部落?看伤势,“燧手”的爪痕和“棍子哥”的碾压伤,似乎不太像人类武器造成的。难道是……冰原上的巨熊?或者更可怕的东西? 他们外出时带走了主要的武器和工具,显然是有所图谋,或许是去寻找更好的猎物,或许是去探查新的水源或栖息地。但遭遇了惨败。 这次失败对这个小小的群体意味着什么?损失了一个重要的成年男性劳动力(“棍子哥”凶多吉少)和另一个暂时失去战斗力的猎手(“燧手”)。食物储备能支撑多久?他们还能承受下一次打击吗? 苏棠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如同这洞穴上方的岩石,沉甸甸地压了下来。她的“价值”——那点助燃的小聪明和基础的劳作能力——在这样的生存危机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不知过了多久,“棍子哥”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而浅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杂音。砾母立刻走过去查看,摸了摸他的额头和脉搏,然后对疤面摇了摇头。 疤面闭上了眼睛,片刻后睁开,对砾母说了几个音。 砾母点点头,起身走到洞穴角落,拿出了一小块颜色暗沉、似乎经过特殊处理的、比普通兽皮更厚实坚韧的皮子。她将其展开,铺在“棍子哥”身边的地上。 然后,她和疤面一起,小心翼翼地将已经意识模糊的“棍子哥”抬起来,放在了那块皮子上。 “骨针”少年别过了头,不敢再看。 苏棠也移开了视线,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她知道这是什么。这是……准备后事。 在这个残酷的世界里,死亡来得如此直接,处理得如此沉默而迅速。 没有哀悼的仪式,没有冗长的告别。生存的压力不允许他们沉浸在悲伤中太久。 砾母用皮子将“棍子哥”连同他那条可怕的伤腿一起裹紧,只露出头部。然后,她将刚才涂抹的草药,又加厚了一层敷在他的口鼻附近(或许是某种镇痛或致幻的草药,让他走得稍微安详一点?)。 做完这一切,她和疤面退开几步,静静地站着,看着皮子里那个渐渐不再动弹的身影。 洞穴内,只剩下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和一种沉重得几乎凝成实质的寂静。 苏棠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低头看着地面。那把未完工的骨锥尖,在火光下反射着一点微弱的、冰冷的光。 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目睹一个生命在原始医疗的无能为力下,走向终结。 这比任何风雪和狼嚎,都更深刻地让她明白了自己身处的,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世界。 而属于她的考验,或许,才刚刚开始。 第8章 第 8 章 风雪中的葬仪与褪色的包裹 裹在厚实皮子里的“棍子哥”最终停止了呼吸。砾母俯身,将耳朵贴近他的口鼻,仔细确认了片刻,然后直起身,对着疤面,极其缓慢地点了点头。 没有哭声,没有叹息。疤面的脸在跳动的火光下如同石刻,只有下颌的肌肉线条绷紧了一瞬。他走到洞穴角落,拿起自己的主投矛(回来时插在洞口附近),用一块粗糙的兽皮,仔仔细细地擦拭着矛杆和石制矛头,动作缓慢而专注,仿佛在进行某种仪式前的净化。 砾母则开始最后的准备。她从自己的铺位下拿出几样东西:一小撮晒干的、带有奇异香气的草叶(苏棠从未闻过),一块被打磨得异常光滑、中心凹陷的黑色石头(像个小碗),还有一根细长的、被火燎烤过的兽骨。她将草叶放进石碗,从火堆里引燃一小根细枝,点燃草叶。草叶燃烧得很慢,释放出浓烈而古怪的烟雾,不完全是香味,还带着一丝刺鼻和迷幻的气息。烟雾在洞穴内弥漫开来,掩盖了一部分血腥和草药味。 然后,砾母拿起那根燎烤过的兽骨,尖端在火焰上再次灼烧片刻,走到包裹着“棍子哥”的皮子旁。她掀开皮子一角,露出“棍子哥”已经失去生命迹象、沾满污垢和血痕的脸颊。她毫不犹豫地用灼热的骨尖,快速在“棍子哥”的脸颊两侧,各烙下一个小小的、对称的“X”形印记。 嗤——细微的皮肉灼烧声和焦糊味传来。 苏棠胃部一阵翻腾,几乎要吐出来。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却看到疤面和“燧手”都静静地看着这一幕,脸上没有任何不适,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肃穆。“骨针”少年则紧紧闭着眼睛,身体微微颤抖。 烙印完成,砾母用一块沾了水的兽皮擦拭了一下烙印处,然后重新将皮子裹好,并在头部的位置用皮绳打了一个复杂的结。那烟雾缭绕中,皮裹里的身影显得越发模糊和不真实。 做完这些,砾母走到疤面面前,说了几个音节。疤面停下了擦拭投矛的动作,站起身。他走到包裹旁,弯腰,用一只手抓住了皮子包裹头部打结处下方的位置,另一只手托住包裹中部。砾母则抬起了包裹的脚部。 两人合力,将包裹抬了起来。包裹不轻,但他们的动作稳定而协调。 疤面看了一眼“燧手”。“燧手”挣扎着想站起来帮忙,被砾母用眼神制止了。他伤势不轻,需要保存体力。 疤面的目光又扫过苏棠,短暂地停留了一瞬,然后移开。他没有示意苏棠帮忙。 他们抬着包裹,走向洞口。砾母走在前面,用脚灵巧地拨开堵在洞口的那块扁平石头边缘的雪和碎石,疤面紧随其后。冰冷的寒风立刻卷着雪沫灌入,吹得火苗一阵剧烈摇曳,洞穴内的温度骤降。 两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洞外的风雪和昏暗中。 洞穴里只剩下苏棠、“燧手”和“骨针”,以及那个依旧在熟睡、似乎对发生的一切毫无所觉的最小孩子。 沉重的寂静再次降临,比之前更加压抑。洞外风雪咆哮,却无法掩盖洞穴内那种空洞的回响。 苏棠站在原地,手里还拿着那把石刃匕首和未完工的骨锥,指尖冰凉。她看着洞口那块被重新堵上、但边缘仍有寒风渗入的石头,想象着疤面和砾母抬着同伴的遗体,走入那片无边无际的、能将一切痕迹迅速抹平的冰雪荒原。他们会走多远?会选择什么地方?是悬崖?冰缝?还是仅仅埋在雪下? 她不知道他们的葬仪具体意味着什么。那烟雾,那烙印,是驱邪?是标记灵魂的归途?还是仅仅是一种告别和防止被其他野兽轻易找到遗体的方式? 这一切都超出了她的理解范畴。她就像一个闯入古老戏剧的观众,看不懂台词和仪式,却被迫目睹了最沉重的一幕。 “燧手”靠在岩壁上,闭着眼睛,脸色依旧苍白,但呼吸平稳了些。他似乎睡着了,或者只是在保存体力。 “骨针”少年终于睁开了眼睛,他茫然地看了看空荡荡的洞穴中央(那里曾躺着“棍子哥”),又看了看洞口,最后,目光落在了苏棠身上。他的眼神里充满了后怕、迷茫,还有一种苏棠看不懂的、介于依赖和疏离之间的复杂情绪。他想靠近这个相对“安全”的角落(苏棠所在),又似乎有些畏惧苏棠这个“外人”。 苏棠对他露出一个极其勉强、大概比哭还难看的微笑(如果那能算微笑的话),试图传达一丝安抚。少年愣了愣,眼神闪烁了一下,最终还是低下头,抱着膝盖,将脸埋了起来。 苏棠叹了口气,重新坐回她之前的位置。工作暂时无法继续了,心神不宁。她下意识地伸手,摸向自己那个被丢在角落、沾满雪水泥污的通勤包。 包已经半干,但摸起来又冷又硬。她拉开拉链,里面空荡荡的。那半包饼干早就没了,《常用语速成》的残页大概被“棍子哥”研究后不知道丢在了哪里(或许被风雪卷走了)。只剩下一个空化妆包,一支没墨的笔,还有几张被水泡烂又干掉的纸巾。 她将这些东西一样样拿出来,摊开在面前相对干净的地面上。每一样都来自那个遥远得如同梦境的世界,此刻却显得如此陌生和……无用。 忽然,她的手指触到了背包夹层里一个硬硬的东西。她摸索着掏出来。 是一个小小的、塑料外壳的指南针。地摊货,五块钱一个,买来登山时玩过一次就扔包里忘了。外壳已经有些裂缝,里面的液体似乎有点浑浊,但指针还能勉强转动。 苏棠的心猛地一跳。指南针!方向!在这个难以辨别方向的冰原和风雪中,这东西或许……有点用? 她拿起指南针,凑近火光。红色指针颤巍巍地转动着,最终指向一个方向。她不知道这个世界的磁极是否和地球一致,但至少,这是一个相对稳定的参照物!如果能结合太阳(如果有太阳的话)或星辰(如果能看到的话)观测,或许能建立更准确的方向感。 她如获至宝,小心翼翼地将指南针擦干净,放回夹层深处。这是她目前唯一的、来自现代社会的、可能还有点实用价值的“科技产品”了。 放好指南针,她的目光落在那些泡烂的纸巾上。纸巾已经完全黏连在一起,干硬成一块板结的纸饼。她尝试着撕开一点,发现里面层叠的纤维结构依然存在,虽然失去了柔软,但极其干燥,而且……非常蓬松? 一个念头闪过。 她记得之前助燃时,用过新鲜的木屑。那种蓬松干燥的引火物是关键。而这些彻底干透、纤维蓬松的纸浆……会不会是更好的引火材料?尤其是在缺乏合适干燥植物纤维的情况下? 这个发现让她精神微微一振。她小心地将那一小块板结的纸饼掰开,剥出里面相对干燥蓬松的纤维层,捏成一小团。然后,她看了看那堆奄奄一息的核心火种,又看了看洞口那块石头缝隙里透出的、代表外面依然风雪交加的光线。 现在不是试验的时候。火种宝贵,不能冒险。但这个发现,她记下了。 就在这时,洞口传来响动。 堵门的石头被从外面推开更大的缝隙,疤面和砾母带着满身风雪回来了。他们的兽皮外套上结了厚厚一层冰霜,眉毛和胡须都挂满了冰粒,脸色冻得发青。砾母手里拿着那根用来灼烧的兽骨,骨尖已经冷却。疤面的投矛依旧紧握在手。 他们沉默地走进来,砾母迅速将那块堵门的石头重新推好。疤面走到火堆旁,伸出几乎冻僵的手烤火,同时目光扫过洞穴。 他看到苏棠面前摊开的那些“奇怪物品”(空化妆包、没墨的笔、烂纸巾),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但没说什么。他的目光最终落在苏棠脸上,停留了几秒钟。 那目光很复杂。有未散的沉重,有审视,似乎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解读的意味。不是友善,也不是敌意,更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在经历变故后的“状态”。 苏棠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目光,低下头,快速将那些“垃圾”收回包里,只留下那把石刃匕首在手中。 砾母走到“燧手”身边,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口和包扎,点了点头。然后又看了看“骨针”和熟睡的孩子。最后,她走到洞穴中央原本放着“棍子哥”的地方,那里现在只剩下一些压痕和少量干涸的血迹。她从角落拿了些干净的干草,铺在上面,又撒了一把之前燃烧过的、那种带香味的草叶灰烬。 做完这些,她才走到火堆旁,和疤面一起沉默地烤火,恢复体温。 洞穴内再次陷入寂静,但气氛似乎有了一丝微妙的变化。一种共同的、经历了失去和风雪的疲惫感,将剩下的人无形地联结在一起,尽管他们之间依旧横亘着语言和文化的巨大鸿沟。 疤面忽然开口,声音因为寒冷和疲惫而有些沙哑。他不是对某个人说,更像是在对所有人宣布。他说了几个音节,简短而有力。 砾母点了点头。“燧手”也勉强睁眼,应了一声。“骨针”少年抬起头,茫然地看着疤面。 苏棠虽然听不懂,但能从语气和语境中猜测:大概是关于接下来要做什么——休整,警惕,分配接下来的任务。 果然,疤面开始指派。他对“燧手”说了什么,“燧手”指了指自己受伤的肩膀和小腹,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暂时无法外出狩猎或重体力劳动,但可以照看火种和做一些轻活。 疤面转向“骨针”,说了几个音,指了指角落里需要处理的兽皮和零碎材料,又指了指洞口,示意他协助砾母处理内务并负责一部分警戒。 最后,他的目光再次落到苏棠身上。 这一次,他没有用手势。他只是看着苏棠,然后指了指她手里的石刃匕首,又指了指洞穴深处那堆需要进一步加工的木料和骨料,最后,指了指洞口方向,做了一个“加强”和“准备”的手势。 苏棠明白了。她的主要任务依然是内勤和加工,但或许,也被赋予了更明确的“备战”意味——加工更多的工具、武器部件,为可能到来的下一次外出或防御做准备。因为损失了人手,剩下的每一个能动的成员,都需要承担更多的责任。 她握紧了匕首,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疤面似乎对她的领会速度还算满意(或者根本不在意),不再看她,转而和砾母低声交谈起来,大概是在商量食物储备、伤员恢复,以及接下来可能面临的困难。 苏棠重新拿起一根木料,开始切削。匕首划过木头的声响,在寂静的洞穴里再次响起。 这一次,她的心境有些不同。 目睹了死亡,经历了群体危机的冲击,她对这个世界的残酷有了更深的认识。但那个小小的指南针和那团废纸纤维带来的微弱可能性,又像冰层下的一缕游丝,让她在绝望中,勉强抓住了一丝“思考”和“准备”的动力。 她不知道疤面和砾母把“棍子哥”葬在了哪里,也不知道他们何时会再次外出,去面对冰原上未知的威胁。 她只知道,在这个幸存者的小小堡垒里,她必须更努力地磨尖手中的骨锥,削直每一根木棍,观察每一处细节,准备好迎接下一次,不知何时会降临的、冰冷而坚硬的风暴。 风雪拍打着岩壁,呜咽声不绝。 洞穴内,火光摇曳,映照着几张沉默而坚韧的面孔,以及一把在粗糙手掌中,不断刮擦着木料的、冰冷的石刃。 第9章 第 9 章 “棍子哥”的离去像一块沉重的石头投入本就不平静的水潭,激起的涟漪缓慢扩散,无声地改变着洞穴内的一切。空间似乎宽阔了一些,但某种支撑性的力量也随之抽离,留下一种隐形的空缺和不稳。 砾母变得比以往更加沉默寡言,除了必要的照料(检查“燧手”伤口、分派食物、看顾孩子),她大部分时间都坐在靠近火种的地方,用那双粗糙的手反复搓捻着某种晒干的草茎,或是将收集到的毛发(人发?动物毛?)揉进皮绳里,使其更加坚韧。她的动作缓慢而专注,仿佛在进行一种无需思考的、能让她心神安宁的仪式。 “燧手”是伤者,也是暂时的“闲人”。肩膀的剧痛和小腹伤口的牵扯让他无法进行任何体力劳动,连自己进食都显得有些困难。砾母会把软化好的肉撕成细条递给他。他大部分时间都靠坐在岩壁凹陷处,闭目养神,或者盯着那簇跳动的火苗出神,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里的痛苦渐渐被一种空洞的疲惫取代。偶尔,他会用还能活动的那只手,捡起脚边的小石子,无意识地在身旁的岩石地面上划拉着什么,划痕很浅,旋即又被他自己用靴底蹭掉。 “骨针”少年似乎一夜之间被迫长大了许多。疤面分派给他的内务和警戒任务,他执行得一丝不苟,甚至有些战战兢兢。他会定时去洞口倾听外面的动静(尽管风雪声掩盖了一切),会仔细检查堵门石头的稳固程度,会学着砾母的样子将肉块放在靠近火堆的石头上缓慢“烘烤”软化。他看向疤面的眼神里充满了敬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而看向苏棠时,则多了几分复杂的好奇——这个“怪人”似乎没有因为“棍子哥”的死而受到任何影响(至少表面如此),依旧在角落里默默打磨着她的骨锥和木棍。 疤面自己则成了洞穴内最忙碌也最压抑的存在。他不再长时间闭目养神,睡眠时间似乎也缩短了。他花大量时间检查和保养武器:那根主投矛被他用掺了细砂的湿兽皮反复擦拭,直至石制矛头在火光下泛起冷冽的青光;几根备用的投矛杆也被逐一检查笔直度和韧性;石刀、石刃匕首都被打磨得更加锋利。他还开始整理那个装着小皮囊的工具包,将燧石、引火物、备用皮绳、几块关键的石器半成品分门别类放好,动作一丝不苟,仿佛在准备一场漫长而艰巨的远征。 他的眉头始终紧锁着,目光时常扫过洞穴内剩余的每一个成员,在“燧手”身上停留时带着评估,在“骨针”身上停留时带着审视,在砾母身上停留时带着一种无需言语的默契,而在苏棠身上停留时……则是一种更深沉的、难以解读的思量。 苏棠能感觉到那目光的分量。她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埋头于疤面指派的工作。除了处理木料和骨头,砾母有时也会把一些需要切割的兽皮边角料交给她,让她试着做成小块皮垫或绑带。她的“手艺”在反复实践中以蜗牛速度进步,至少现在用石刃匕首切割皮料时,不会动不动就割歪或划伤自己了。 然而,真正的挑战并非来自工作。 而是夜晚。 第一个夜晚,在葬仪之后。 洞穴内的“床位”重新进行了无声的调整。疤面依旧占据最内侧、最干燥避风的位置。砾母带着最小的孩子睡在靠近火堆、方便照看的位置。“燧手”因为受伤,被安置在相对舒适、离火也不远的另一侧。“骨针”少年则睡在靠近洞口、但又不是最风口的位置,算是半个哨位。 苏棠的位置没变,依旧是那个靠近角落、地面冰冷坚硬的石台。这没什么,她能忍受。 问题是,“燧手”的鼾声。 或许是伤痛,或许是药物(那些草药可能有镇静或镇痛成分),或许是身心俱疲后的深度睡眠,从入夜后不久,“燧手”就开始了。 那不是普通的打鼾。那是一种时而高亢尖锐、时而低沉断续、仿佛喉咙里卡着破风箱和沙砾的、极其响亮的鼾声。在相对封闭的岩穴内,这声音被放大、回荡,如同一个看不见的、制造噪音的怪物盘踞在洞穴中央。 苏棠本就神经紧绷,难以入睡,这鼾声更是成了酷刑。它毫无规律,每次当她困意上涌,即将坠入睡眠的边缘时,一声突兀的尖锐鼾响就能将她猛地拽回清醒,心脏狂跳。她试过用撕下的一小条兽皮塞住耳朵,效果甚微。那声音似乎能穿透一切阻碍,直接钻进脑子里。 她偷偷看向其他人。砾母似乎早已习惯,搂着孩子,呼吸均匀。“骨针”翻了个身,用兽皮蒙住了头。疤面……疤面躺在他的铺位上,一动不动,但苏棠借着微弱的炭火余光,能看到他睁着眼睛,望着洞穴顶部,显然也没睡。 整个夜晚,就在“燧手”时断时续、折磨人的鼾声,洞外永不止息的风雪呜咽,以及众人或真或假的沉睡呼吸声中,缓慢而煎熬地爬过。 第二天,“燧手”的伤势似乎稳定了一些,但鼾声依旧。而且,因为无法劳作,他醒着的时候,那种空洞的、无所适从的状态,无形中给洞穴增添了一种凝滞的压抑感。他开始更频繁地、无意识地在身旁地面划拉,划痕越来越清晰,渐渐形成了一些重复的图案:几条波浪线,几个交错的短线,一个简单的圆圈…… 苏棠在打磨骨锥的间隙,会偶尔瞥一眼那些划痕。她注意到,“燧手”画的波浪线,似乎和洞穴壁上一处记录水纹的刻痕很像。那些交错的短线,有点像他们之前狩猎路径的简化标记。而那个圆圈……可能代表太阳,或者聚集地? 这不是涂鸦。这更像是一种……极其原始的、辅助记忆和思维外化的方式。他在用符号整理和重温过去的经验?或者在规划什么? 这个发现让苏棠心中一动。她再次想起了自己之前在地上画的那些无意义的符号。如果……如果她尝试画一些更有指向性的、他们可能能理解的符号呢?不是为了交流复杂的想法,而是为了传递最基本的信息,比如危险、方向、食物、安全?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难以遏制。但她不敢贸然行动。在疤面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注视下,任何“出格”的举动都可能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机会出现在第二天傍晚。 疤面和“骨针”需要外出处理一些事情——可能是检查之前设下的简单陷阱(如果有的话),或者只是去附近收集一些可用的干柴(尽管在冰原上这很难)。砾母在洞口协助他们准备,并负责瞭望。 洞穴里暂时只剩下苏棠和昏昏欲睡的“燧手”,以及那个一直很安静的孩子。 苏棠的心跳加快了。她一边继续手头的工作(打磨一根准备用作投矛杆的木棍),一边用眼角余光飞快地扫视地面。靠近她工作区域的岩石地面相对平整,浮土不多。 她深吸一口气,假装调整坐姿,用靴子底,看似无意地,将一小片区域的浮土轻轻抹平。 然后,她垂下拿着石刃匕首的手,用匕首尖端(不是刃口),极其快速而轻微地,在抹平的地面上划了几下。 她先画了一个简单的箭头,指向洞口方向。想了想,在箭头旁边,加了几道短促的、向下倾斜的线条,代表风雪。 接着,在旁边,她画了一个圆圈,代表太阳(或聚集地?),在圆圈旁边,画了一个小小的叉。 她的意图是:外面(箭头指向洞口)有风雪(斜线),可能不利于外出(叉)?或者,风雪中的太阳(圆圈)方向难以辨认(叉)? 她不确定“燧手”或其他任何人是否能看懂。这纯粹是她基于自己理解的、一厢情愿的尝试。 画完后,她立刻用脚将划痕抹去大半,只留下一点点几乎看不清的痕迹。然后,她继续打磨木棍,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她的心脏在胸腔里怦怦直跳,既紧张又有一丝莫名的兴奋。这微不足道的举动,对她而言,却像是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和隔阂中,投下的一颗试图泛起涟漪的小石子。 疤面和“骨针”很快回来了,带回了几根冻得硬邦邦的、勉强可用的灌木枯枝,以及一只冻僵的、体型不大的雪兔(大概是掉进天然雪坑或陷阱里的)。收获微薄,但总比没有好。 砾母熟练地处理雪兔,将皮毛剥下(很小一块),肉切成条,分给大家。苏棠也得到了属于她的一小份。肉质很少,但很新鲜(相对而言)。 进食时,疤面的目光扫过洞穴地面,在苏棠之前抹平又留下浅痕的地方,似乎停顿了极其短暂的一瞬。苏棠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但疤面什么也没说,很快移开了视线。 然而,当天深夜,当“燧手”的鼾声再次响起,苏棠在辗转反侧中,借着炭火的微光,看到疤面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睁眼望顶。他侧躺着,脸朝着苏棠这个方向。 他的眼睛,在黑暗中,似乎也是睁着的。 静静地,望着她这边,或者说,望着她白天“无意”抹平又留下痕迹的那块地面。 苏棠立刻闭上眼,假装熟睡,全身的肌肉却瞬间绷紧。 他不知道疤面看到了多少,猜到了多少,又会怎么想。 但她知道,自己那点笨拙的、试图沟通的小动作,很可能,已经被那双锐利而沉默的眼睛,尽收眼底。 夜,在鼾声、风雪声和一种新的、无声的警惕中,格外漫长。 而洞外,风雪似乎变得更急了。偶尔能听到积雪压断枯枝的脆响,以及某种沉闷的、仿佛远处雪层滑动的声音。 沉重的新雪,正在覆盖一切旧的痕迹,也预示着前路的更加艰难。 第10章 第 10 章 那一夜,苏棠几乎未曾合眼。疤面黑暗中静默凝视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悬在她的感知边缘。她僵硬地侧卧在冰冷的石台上,紧闭双眼,连呼吸都刻意放得绵长均匀,每一个毛孔却都在极力捕捉着来自那个方向的任何细微动静。鼾声、风雪声、炭火偶尔的爆裂声,混杂在一起,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她牢牢困在清醒与假寐的夹缝里。 她不知道疤面看了多久,也不知道他最后是否真的睡着。直到洞穴外混沌的天光透过堵门石头的缝隙,将内部昏暗染上一层惨淡的灰白,那如同芒刺在背的注视感才仿佛随着光线的侵入而悄然消散。苏棠小心翼翼地睁开一道眼缝,疤面已经背对着她侧躺,呼吸平稳悠长,似乎陷入了沉睡。 她暗暗松了口气,僵硬的四肢百骸这才传来迟滞的酸麻和深入骨髓的寒冷。这一夜的精神紧绷,比干一天重活还要累人。 白天的工作照旧。疤面醒来后,并没有对苏棠或那块地面表现出任何异常。他检查了“燧手”的伤势(恢复缓慢但稳定),和砾母低声商量了几句(大概是关于食物储备,那只雪兔只够塞牙缝),然后开始整理他那套打猎工具,将投矛、石刀、皮绳囊一一摆开,仔细检查、调整、捆绑,动作一丝不苟,充满了临战前的肃杀感。 他今天似乎不打算外出。或许是因为人手不足,或许是在等待“燧手”恢复更多,或许……是在观察什么。 苏棠尽量让自己沉浸在重复的劳作中。她开始处理那张小小的雪兔皮,用石刃匕首小心地刮去残留的脂肪和筋膜,动作比之前熟练了些许。兔皮很薄,处理起来需要格外耐心,稍不注意就会划破。这枯燥细致的工作,反而让她纷乱的心绪稍微平静下来。 但平静只是表面。 她能感觉到,疤面的目光,时不时地,会状似无意地扫过她,扫过她工作的区域,甚至……扫过她附近的地面。那目光不再像夜晚那样直接和具有压迫感,而是更加隐蔽,更加难以捉摸,如同冰原上潜行的掠食者,耐心地等待着猎物露出破绽。 苏棠后背的寒毛时不时会竖起来。她强迫自己不去回应那目光,只是将头埋得更低,专注于手中的皮子和匕首。 她之前画下的那些浅痕,早已被她自己或其他人无意的走动抹平,消失无踪。仿佛那场笨拙的试探从未发生过。但苏棠知道,有些东西一旦被看见,就无法再当作不存在。 午间(大概)短暂的休息和进食后,疤面忽然起身,拿起他那根主投矛,走到洞口。他没有立刻推开堵门石,而是站在那里,侧耳倾听了很久。洞外的风雪声似乎比前几日小了一些,但风声依旧尖利。 他回头,目光在洞穴内逡巡,最后落在“骨针”少年身上。他说了几个音节,又指了指自己手中的投矛,然后指向洞口。 “骨针”脸上掠过一丝紧张,但立刻挺直了背,用力点了点头,抓起自己那根较短的木棍(兼手杖和武器),走到了疤面身边。 疤面是要带“骨针”出去。可能是短距离的巡视,也可能是传授一些基础的狩猎或侦察技巧。在这种减员的情况下,培养“骨针”尽快具备战斗力,是必然的选择。 砾母走到洞口协助,疤面低声对她嘱咐了几句。砾母点头,然后疤面便和“骨针”一前一后,小心地推开堵门石,侧身钻了出去,很快消失在灰白的光线和卷起的雪沫中。 堵门石被砾母重新推好,洞穴内再次剩下四个“老弱病残”:砾母、伤员“燧手”、幼儿、以及苏棠。 砾母似乎没有因为疤面的离开而放松警惕。她先是检查了火种,添加了极少量的燃料,确保它不会熄灭但也绝不会浪费。然后,她走到“燧手”身边,查看了他的伤口,又给他喝了一点水。最后,她坐回了靠近火堆和孩子的位置,拿起那些永远搓不完的皮绳和草茎,继续她无声的、仿佛永无止境的内务工作。 但她没有像往常那样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她的耳朵始终竖着,不时会停顿手中的动作,凝神倾听洞外的动静。她的目光也会时不时地扫过洞口,扫过“燧手”,最后,也会扫过苏棠。 那目光不像疤面那样带着深沉的思量和评估,而是更加直白,带着一种原始的、母兽护崽般的警惕,以及对“外来者”本能的不完全信任。 苏棠感到了一种新的、来自不同方向的压力。如果说疤面的注视是冷硬的、充满计算意味的冰,那么砾母的警惕就是更加绵密、无处不在的网。 她只能更加努力地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安静,无害,有用。 雪兔皮处理得差不多了,虽然边缘有些毛糙,但整体还算完整。她将其放在一边,又拿起疤面之前指定要加工的一根较粗的硬木棍。这根木棍似乎是要作为某种工具的握柄,需要修整得格外结实趁手。 她开始工作。石刃匕首与硬木摩擦,发出沉闷而持续的“嚓嚓”声。 就在她全神贯注地对付一个顽固的木疤时,一种极其细微的、几乎被劳作声掩盖的异响,忽然钻入了她的耳朵。 不是洞外的风声。 不是“燧手”的呼吸或偶尔挪动身体的声音。 也不是砾母搓捻皮绳的声音。 那声音……来自她侧后方,靠近洞穴深处堆放杂物和备用工具的角落。 非常轻,像是……爪子轻轻抓挠岩石的声音。一下,又一下,间隔不规则,但持续存在。 苏棠的动作僵住了,浑身的血液似乎在这一瞬间倒流。 什么东西?老鼠?冰原上还有能活动的小型啮齿动物?还是……别的什么? 她不敢立刻回头,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她强迫自己维持着切削的动作,但耳朵的注意力已经全部集中到了那个方向。 抓挠声还在继续,很轻微,但在一片相对寂静中(砾母也停下了搓捻的动作,显然也听到了),显得格外清晰。 砾母已经站了起来,手里紧握着那根短棍,目光锐利地投向角落。她的身体微微前倾,进入了警戒状态。 “燧手”也挣扎着坐直了身体,脸上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手摸向身边一块可以充当武器的石块。 苏棠深吸一口气,慢慢、慢慢地转过头,朝着声音来源的方向看去。 角落堆放的干草、兽皮、零星石器半掩着一个天然的岩壁凹陷,那里通常用来存放一些不太常用的东西,光线昏暗。 她眯起眼睛,努力分辨。 起初什么也看不清。但随着她的凝视,似乎……在那堆杂物的阴影边缘,靠近岩壁的地方,有一个小小的、灰褐色的、几乎和岩石颜色融为一体的轮廓,在极其缓慢地移动。 那东西不大,比雪兔还小一圈,身体蜷缩着,看不清头尾。但那种抓挠岩石的动作,确实是从它那里传来的。 砾母握着短棍,一步一步,极其谨慎地向角落靠近。她的脚步很轻,几乎无声。 苏棠也悄悄握紧了手中的石刃匕首,站了起来,但没敢靠太近。 就在砾母距离角落还有两三步远的时候,那灰褐色的小东西似乎察觉到了威胁,抓挠声骤然停止。 紧接着,它猛地从阴影里窜了出来! 速度极快,像一道灰色的闪电,直奔洞口方向! 但它似乎慌不择路,或者被洞内突然多出来的人影(砾母和苏棠)吓到了,并没有冲向被石头堵住的洞口,反而在洞穴中央空地上打了个转,一头撞向了靠近苏棠工作区域的岩壁,发出“噗”一声闷响,然后摔在地上,四脚朝天,短暂地晕头转向。 这下,苏棠看清了。 那是一只长得……颇为古怪的小动物。体型像放大版的老鼠,但耳朵更短圆,尾巴粗短,浑身覆盖着浓密而粗糙的灰褐色短毛,最奇特的是它的前肢,爪子异常粗大锋利,适合挖掘。它的眼睛很小,透着惊慌。 这似乎是……冰原鼹鼠?或者某种适应极寒的掘地生物?苏棠不确定。但这东西显然不是具有直接攻击性的猛兽。 砾母显然也认出了这东西。她紧绷的身体稍微放松了些,但眼神依旧警惕。她没有立刻攻击,而是站在原地,看着那只晕头转向的小动物挣扎着翻过身,抖了抖毛,然后再次惊慌失措地试图寻找出口,在洞穴里无头苍蝇般乱窜。 “燧手”看到是这么个小东西,也松了口气,重新靠回岩壁,但目光还是跟着那只小动物移动。 那小东西几次试图冲向洞口,都被堵门的石头挡住。它又开始用爪子疯狂刨抓岩壁和地面,发出刺耳的“刺啦”声,显然吓坏了。 砾母皱了皱眉。这东西虽然没什么威胁,但在洞穴里乱窜,破坏东西(比如珍贵的火种或储备食物),或者带来不干净的东西,也是麻烦。 她举起了短棍,准备将其打死或驱赶出去(如果能打开洞口的话,但这会带入大量风雪和寒气)。 就在砾母准备动手的瞬间,苏棠的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她之前处理雪兔皮时,注意到冰原动物的毛皮异常浓密,保暖性极佳。这只小动物的毛皮虽然小,但看起来也很厚实。而且,这种掘地动物……会不会知道一些关于地下洞穴、食物储藏(比如植物根茎)的信息?虽然它不可能沟通,但它的出现本身,是否意味着附近有它赖以生存的食物源? “等等!”苏棠脱口而出,用的是自己的语言。她知道砾母听不懂,但情急之下还是喊了出来,同时向前迈了一小步,做出一个“暂停”的手势。 砾母的动作顿住了,疑惑地看向苏棠,眼神里带着明显的不解和一丝被打断的不悦。 苏棠顾不上解释(也无法解释),她飞快地扫视地面,看到自己脚边有一小块之前切下来、没来得及清理的雪兔脂肪边角料(颜色发白,带着油腥味)。她立刻蹲下身,捡起那块小小的脂肪,用匕首尖挑起,然后小心翼翼地,朝着那只还在疯狂刨抓岩壁的小动物,远远地扔了过去。 脂肪块落在小动物附近的地上,发出轻微的“啪嗒”声。 那小东西猛地停下动作,警惕地竖起耳朵,小鼻子急速耸动。脂肪的气味显然吸引了它。饥饿(或许)和对陌生环境的恐惧在它的小脑袋里斗争。 犹豫了几秒钟,对食物的本能最终压过了恐惧。它慢慢地、一步一顿地靠近那块脂肪,先用鼻子嗅了嗅,然后迅速叼起,转身就朝着它之前窜出来的那个角落岩壁凹陷处跑去,眨眼间就消失在杂物的阴影里,只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它钻回某个缝隙或小洞的声音。 洞穴里重新恢复了安静。 砾母举着短棍,站在原地,看了看角落,又看了看苏棠,眉头紧锁,眼神里的疑惑更浓了。她似乎不明白苏棠为什么阻止她,还浪费了一块可以食用(虽然很小)的脂肪去“喂”那只无用的、甚至可能带来麻烦的小东西。 苏棠无法解释。她只能对着砾母,努力做出一个“无害”、“解决了”的表情,然后又指了指角落,做了一个“它走了,不会再打扰”的手势。 砾母盯着她看了几秒钟,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缓缓放下了短棍。她走回自己的位置,重新坐下,拿起皮绳,但目光依旧时不时地瞥向那个角落,也瞥向苏棠。 一场小小的风波,以一种出乎意料的方式平息了。 但苏棠知道,自己在砾母眼中的“怪异”程度,恐怕又加深了一层。 她坐回原位,捡起那根硬木棍,继续工作。但思绪却飘远了。那只冰原小兽的出现,提醒她这个洞穴并非完全封闭,可能还有其他隐蔽的缝隙或小型生物通道。这也意味着,他们这个“家”,其实并不那么安全。 还有,洞外的风雪虽然似乎小了些,但她敏锐地感觉到,洞穴内的温度,似乎比前几天更低了。 这不是错觉。火堆提供的热量有限,洞外渗入的寒气却仿佛更加刺骨。她呼出的白气更加浓重,握着石刃匕首的手指冻得发麻,几乎要失去知觉。 她抬起头,看向洞口那块堵门的石头。缝隙处,隐约可见外面灰白的光,但那光,似乎也带着一种冰冷的质感。 温度,在骤降。 更严峻的考验,或许即将来临。 第11章 第 11 章 温度的下降并非错觉,而是以一种不容置疑的速度侵蚀着洞穴内每一寸空间。起初只是握着石刃匕首的手指感到更深的麻木,呼出的白气更加浓稠,但很快,这股寒意就穿透了单薄的衣衫和麻木的皮肤,直抵骨髓。苏棠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裸露在外的脸颊和耳朵,像是被无数细小的冰针反复扎刺,疼痛中带着一种即将失去知觉的麻木。 洞外呼啸的风声似乎减弱了一些,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令人不安的、死寂般的静默。仿佛连风雪都被这股骤然降临的酷寒冻结了。从堵门石头的缝隙透进来的光,也不再是混沌的灰白,而是一种更清冽、更冰冷的、近乎铁青的颜色。 砾母第一个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她放下搓捻的皮绳,站起身,走到洞口缝隙边,侧耳倾听,又用粗糙的手指小心地触摸了一下石缝边缘的岩石和积雪。她的眉头紧紧锁了起来,脸色变得异常凝重。 她快步走回洞穴中央,先是检查了那簇核心火种——火苗已经微弱到几乎看不见,只剩下暗红色的炭块在灰烬中散发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热气。砾母没有立刻添加宝贵的燃料,而是转身,开始翻动堆放在干燥角落的兽皮和备用干草。她挑出几块最厚实、毛最密的兽皮,以及一些相对蓬松的干草捆。 她先走到“燧手”身边,将一块较大的兽皮盖在他身上,又塞了一些干草在他身下和周围,尽可能地将他包裹起来,减少热量散失。“燧手”显然也感到了寒冷,身体微微发抖,没有拒绝。 然后,她走到最小的孩子身边,用更轻柔的方式,将孩子连同他原本铺着的兽皮一起,裹进了一张新的、更厚实的毛皮里,只留下一个小口供呼吸。 接着,她自己也披上了一块兽皮,并用干草将自己坐着的区域加厚。 最后,她才走到苏棠面前,默默地将一块相对较小、但也足够厚实的兽皮递给苏棠,同时指了指地上,示意她也需要加铺垫草。 苏棠接过兽皮,入手是粗糙的触感和动物特有的、并不好闻但在此刻倍感亲切的皮毛气息。她学着砾母的样子,快速地将干草铺在冰冷的石台上,然后将兽皮裹在身上。粗糙的毛皮摩擦着皮肤,带来一点微不足道的暖意,但至少隔绝了部分直接接触的冰冷。她将身体蜷缩起来,尽量减小暴露在冷空气中的面积。 砾母回到火堆旁,这一次,她没有再吝啬燃料。她从储备中取出几根相对干燥、耐烧的硬木枝(数量不多,显然非常珍贵),小心地架在即将熄灭的炭火上,然后用一根细枝从炭火中心引燃一点点火星,凑近木枝底部,极其耐心地、轻柔地吹气。 这个过程比平时更加艰难。极低的温度似乎抑制了燃烧。火星明明亮起,却迟迟无法引燃木枝,只是冒着浓烟。砾母的额角渗出了细汗(在这么冷的环境下),吹气的动作也变得有些急促。 苏棠裹着兽皮,紧张地看着。火,是他们现在唯一的希望。如果连火都点不起来,在这骤降的低温中,他们可能熬不过今夜。 浓烟呛得砾母咳嗽了几声,但她没有停下。她调整了一下木枝的位置,让它们之间的空隙更大些,便于空气流通,然后继续吹气。 终于,在几乎令人绝望的等待后,一丝微弱的、橘黄色的火苗,颤巍巍地舔舐上了最细的那根木枝边缘,然后缓缓蔓延开来。 火,重新燃起来了! 虽然火焰不大,但在这片骤然被严寒统治的洞穴里,这一点跳动的橘红,就是生命的光和热。 砾母松了口气,但脸色并未放松。她小心地控制着火势,不让它太旺(燃料宝贵),但也要确保它不会再次熄灭。她将那块扁平的石板移近火堆,让热量能更有效地辐射开来。 温度似乎回升了一点点,但依旧冷得让人牙齿打颤。洞穴内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冰碴。 在这种极寒和紧张的气氛中,任何一点多余的动静都被放大。 就在砾母刚刚稳住火势,稍微放松一点精神时,洞穴深处,靠近“燧手”休息的地方,忽然传来一阵压抑的、带着痛苦和烦躁的呻吟,以及一阵急促而用力的摩擦声。 是“燧手”。 他裹在兽皮和干草里,身体却不安地扭动着,完好那只手的手肘,正用力地、反复地摩擦着身旁的岩壁。兽皮与粗糙岩石摩擦,发出“沙沙”的刺耳声响。他闭着眼睛,眉头紧皱,脸上是一种混合了痛苦、焦虑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烦躁的表情。 砾母立刻转头看去,眼神里带着关切,但更多的是一种“不要添乱”的严厉。她低喝了一声,大概是让“燧手”安静。 但“燧手”似乎控制不住。伤口的疼痛(或许在低温下更敏感),长时间无法活动的憋闷,对自身现状的无力感,还有这骤然而至、仿佛要冻结一切的酷寒,种种情绪叠加,让他处于一种接近崩溃的边缘。摩擦岩壁的动作越来越用力,越来越快,喉咙里的呻吟也越发清晰。 苏棠看着他。她能理解这种情绪。她自己又何尝不是被焦虑、恐惧和寒冷折磨得快要发疯?只是她更擅长(或者说被迫)将一切都压抑在沉默的表象之下。 砾母站起身,走到“燧手”身边,按住他摩擦岩壁的手臂,低声说了几句,语气比刚才缓和了些,像是在安抚。 “燧手”的动作停了下来,但胸膛依旧剧烈起伏,眼睛睁开,里面布满了血丝和一种近乎狂躁的情绪。他看了看砾母,又看了看洞穴中央那堆小小的、仿佛随时会被寒冷扑灭的火焰,最后,目光扫过裹着兽皮、缩在角落的苏棠,以及那个被厚厚包裹、只露出一点额头的小孩。 他的眼神里,某种东西在挣扎、破碎。 然后,他猛地别过头,不再看任何人,只是将脸埋进身下的干草里,肩膀微微耸动,不再发出声音,但那压抑的、绝望的气息,却弥漫开来,比寒冷更让人窒息。 砾母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然后走回火堆旁。她的背影显得有些佝偻。 洞穴内再次陷入沉默,只有火苗燃烧的轻微噼啪声,以及洞外那死寂般的、仿佛冻结了一切的寒冷,透过石缝,无声地渗透进来。 苏棠感到自己的思维都快要被冻僵了。她紧紧裹着兽皮,将下巴也埋了进去,只露出一双眼睛,怔怔地望着那堆火。 火焰在跳动。木柴在燃烧。 燃烧…… 摩擦…… 她脑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极寒带来的迟钝中,极其缓慢地转动着。 “燧手”刚才那种近乎自虐般的摩擦……极寒下点火的不易……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不是《时间简史》,不是《山海经》。是很久以前,某次郊游,听一个喜欢户外运动的朋友随口提过的,关于极寒环境下生火的困难,以及一种可能的方法…… “在极度寒冷干燥的情况下,空气中水分极少,静电容易产生……某些材料剧烈摩擦,可能会产生微弱的热量,甚至……静电火花?虽然极其微弱,但在极端条件下,配合极其干燥易燃的引火物,或许……” 这个念头模糊而破碎,充满了不确定性。但她现在急需抓住任何一点可能的希望。不仅仅是取暖,更重要的是,她需要向这个群体,尤其是向疤面和砾母,证明自己持续存在的价值。一次助燃或许能换来暂时的立足,但在这种关乎整个群体存亡的极端危机中,如果她能展现出某种更稳定、更可靠的“能力”…… 她的目光,落在了自己那堆“垃圾”——从通勤包里拿出来的、已经干结成块的烂纸巾纤维上。那东西极其干燥、蓬松,是理论上极佳的引火材料,但缺乏足够强的“启动火花”。 她又看了看“燧手”刚才摩擦的岩壁。那是普通的岩石,摩擦力足够,但材质…… 她的心跳加快了,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一个极其冒险、可能成功也可能彻底搞砸、甚至引发不可预测后果的想法。 她需要一种能剧烈摩擦产生高温或静电的材料。石头对石头?效率太低。她记得“燧手”的工具包里,有燧石。燧石互相敲击能产生火星,但如果只是剧烈摩擦呢?在没有合适引火物配合下,火星难以持久。 她的目光游移,最后,定格在了自己身上——裹着的兽皮,以及兽皮内侧靠近皮肤、相对柔软一些的毛面。 兽皮……干燥的兽毛……剧烈摩擦…… 还有……她偷偷摸了摸藏在兽皮下、贴身口袋里那个小小的塑料指南针。塑料外壳……干燥环境下与某些材料摩擦,也可能产生静电……虽然微弱得可怜。 一个极其粗糙、组合了多种不确定因素的“方案”,在她冻得发僵的脑子里成形。 但她不敢动。砾母就在火堆旁,目光警惕。现在不是试验的时候。 她必须等待。 等待一个更合适的时机,或者,等待情况恶化到砾母和疤面愿意让她尝试任何可能的“古怪方法”的时候。 时间在寒冷中近乎停滞。每一分每一秒都格外漫长。苏棠感到自己的脚趾已经冻得失去知觉,眼皮沉重,思维越来越迟缓。她只能拼命地、用意志力对抗着想要沉睡过去的**——在这样低的温度下睡着,可能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洞口传来响动。 堵门石被从外面小心地推开一条更宽的缝隙,寒风夹杂着更刺骨的冷气汹涌而入,瞬间将洞穴内好不容易聚集起的一点微薄暖意驱散大半! 疤面和“骨针”回来了。 两人如同从冰窖里捞出来一般,眉毛、胡须、头发上挂满了厚厚的白霜,脸色青紫,嘴唇冻得乌黑,几乎说不出话。疤面手里拖着一小捆冻得像铁棍一样的灌木枯枝,“骨针”则空着手,只是拼命搓着几乎冻僵的手臂,牙齿咯咯作响。 他们带回来的“柴火”少得可怜,而且在这种温度下,能否顺利点燃都是问题。 砾母立刻迎上去,帮他们拍打身上的冰霜,将他们拉到火堆旁。 疤面一边烤火,一边用冻僵的嘴唇,断断续续地对砾母说着什么,语速很慢,声音嘶哑。砾母听着,脸色越来越沉。 苏棠虽然听不懂,但从他们的神情和带回的物资来看,外面的情况显然极其糟糕。低温可能冻结了更多水源,使得获取液态水更加困难;风雪减弱但严寒加剧,意味着暴露在外的危险更大;可用的燃料和食物来源……恐怕也近乎枯竭。 疤面的目光扫过洞穴,在“燧手”身上停顿(“燧手”依旧将脸埋在草里,一动不动),在孩子身上停顿,最后,落在了苏棠身上。 他的目光,在触及苏棠时,似乎微微凝滞了一下。不是因为她裹着兽皮瑟缩的样子,而是……苏棠也说不上来,那目光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比外面的严寒更让她心底一凉。 那是一种评估,一种决断前的权衡。仿佛在计算着,在资源极度匮乏、环境极端恶劣的情况下,每一个“非核心战斗力”成员的价值和消耗。 苏棠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窜上来。她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了。 她必须做点什么,来提升自己在这个“生存等式”中的分量。 就在疤面收回目光,转向砾母,似乎要继续商议什么的时候,苏棠猛地深吸一口气,用冻得发抖的手,从兽皮下摸出了那个小小的指南针,以及那一小团她之前偷偷剥出来、藏在身上的、蓬松干燥的烂纸巾纤维。 然后,她在砾母惊讶(甚至带着一丝警觉)和疤面骤然转回的、锐利如刀的目光注视下,用尽全身力气,让自己站了起来。 她朝着火堆的方向,走了两步,然后停下。 她举起手中的东西——左手是那个塑料外壳的指南针,右手是那团干燥蓬松的纸纤维。她先指了指火堆,又指了指外面(洞口方向),做了一个代表“寒冷”的颤抖动作,最后,她看着疤面,又看了看砾母,用缓慢而清晰的、尽管他们听不懂但她必须发出的声音,配合着笨拙但努力表达的手势,说道: “火……很难……我……试试……新的……” 她不知道他们能否理解“新的”是什么意思。但她必须让他们明白,她不是在捣乱,而是在尝试一种可能解决“火”这个核心问题的方法。 砾母的眉头紧锁,看向疤面。 疤面没有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苏棠,盯着她手中那两样古怪的、与石器时代格格不入的东西。他的眼神深不见底,仿佛在瞬间计算了无数种可能。 洞穴内,只有火苗不安的噼啪声,和洞外那冻结一切的、死寂的寒冷。 时间,仿佛再次凝固。 第12章 第 12 章 洞穴内的空气仿佛被冻成了固体,只有那堆小小的火焰还在不屈地跳动,散发着微弱却至关重要的光和热。然而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凝固在苏棠身上,凝固在她手中那两样来自另一个时代、此刻显得如此诡异和格格不入的物品上。 指南针塑料外壳在火光下反射着一点廉价的、冰冷的反光。那团蓬松干燥的纸纤维,更是前所未见。 砾母眼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警惕和困惑,她下意识地向前半步,挡在了孩子和火堆之间,手中的短棍微微抬起,仿佛随时准备应对可能发生的“变故”。 “骨针”少年则完全呆住了,嘴巴微张,视线在苏棠、疤面、以及那古怪物品之间来回移动,不知所措。 “燧手”也被这不同寻常的动静惊动,微微抬起头,露出了半张苍白而带着痛苦烦躁的脸,浑浊的眼睛里同样充满了茫然。 压力如同实质的冰层,从四面八方挤压向苏棠。她握着指南针和纸纤维的手指已经冻得麻木,几乎感觉不到触感,唯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击着冰冷僵硬的肋骨。 她知道自己在冒险,在进行一场成功率微乎其微的赌博。如果失败,她在疤面和砾母眼中那点刚刚建立起来的、脆弱的“有用”印象可能会瞬间崩塌,甚至可能被当作带来厄运或混乱的“不祥之物”。 但她别无选择。骤降的严寒和物资的匮乏就像两把抵在咽喉的冰刃,逼迫她必须抓住任何一丝可能改变现状的机会。被动等待和仅仅完成分配的工作,在这种极限生存压力下,远远不够。 她的目光,迎向了疤面。 疤面的脸如同冰雕,没有丝毫表情。只有那双深陷在眼窝里的眼睛,如同冰原上最锐利的燧石,死死锁定着苏棠,仿佛要穿透她的皮肉,看穿她脑子里那些古怪念头的本质。 他没有阻止,也没有表示同意。 他只是看着。用一种近乎冷酷的、观察实验对象般的眼神看着。 这种沉默的许可(或者说默许),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压力。 苏棠深吸一口冰冷彻骨的空气,强行压下喉咙口的痉挛和手臂的颤抖。她不再去看其他人的反应,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实验”上。 首先,她需要制造一个相对封闭、气流稳定的微小空间,来保护和利用可能产生的微弱热源或静电。她左右看了看,迅速从自己刚才铺的干草中,抽出几根相对坚韧的长草茎,又飞快地瞥了一眼火堆旁那块被砾母用来研磨草药的扁平石板——石板边缘相对平整,但中央有一个天然的浅凹。 她朝着石板指了指,又看向砾母,用眼神询问是否可以借用。 砾母眉头紧锁,看向疤面。 疤面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 砾母这才侧身,让开了石板前的位置,但眼神依旧紧紧盯着苏棠的每一个动作。 苏棠快步(尽量不显得慌张)走到石板旁,将那块石板小心地从火堆旁挪开一点距离——既不能太远失去火堆的微弱热辐射保护那可能产生的微弱火花,又不能太近导致气流扰动太大或不小心引燃宝贵的干草。 她将手中那团蓬松干燥的纸纤维,小心地放在石板中央的浅凹里,用手指轻轻将其拨弄得更松散,形成一个极其蓬松的、充满空气的小小“鸟巢”。 然后,她拿起那几根干草茎,动作有些笨拙但异常专注地,开始将它们交错编织,试图做出一个极其简陋的、碗状的小小罩子。她的手指冻得不听使唤,草茎又脆,好几次差点折断。但她凭着记忆力和一点耐心,终于勉强做出了一个歪歪扭扭、但确实能罩住纸纤维“鸟巢”的草罩,留下一个小小的开口。 她将草罩轻轻罩在石板的浅凹上,将纸纤维笼在其中。 准备工作完成了一半。 接下来,是最关键,也最不确定的一步:摩擦生热(或静电)。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裹着的兽皮。兽皮内侧相对柔软,但不够理想。她的目光再次扫过洞穴,最终定格在“燧手”放在身边的那一小块鞣制过的、较为光滑柔软的皮料(可能是用来擦拭工具或包裹精细物品的)。 她指了指那块皮料,又指了指自己手中的指南针塑料外壳,然后看向“燧手”,脸上尽量做出“借用,尝试,为了火”的恳切表情。 “燧手”愣愣地看着她,又看看自己的皮料,最后茫然地看向疤面。 疤面没有说话,只是再次微微颔首。 “燧手”这才犹豫着,用还能动的那只手,将那块小皮料推了过来。 苏棠捡起皮料,入手冰凉,但表面确实相对光滑。她将指南针塑料外壳握在左手(尽量用兽皮隔着,减少体温流失和可能的干扰),右手捏着那块光滑皮料。 然后,她俯下身,凑近那个简陋的草罩开口。 所有人的呼吸似乎都在这一刻屏住了。 砾母手中的短棍握得更紧。“骨针”瞪大了眼睛。“燧手”也暂时忘却了疼痛和烦躁,一瞬不瞬地看着。 疤面依旧站立如松,只有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捕捉的波动。 苏棠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然后猛地睁开。 她开始用右手中的光滑皮料,对着左手握着的指南针塑料外壳的侧面,用尽全力、以最快的速度、上下反复地剧烈摩擦! 动作幅度不大,但频率极高。干燥的塑料与鞣制过的干燥兽皮在极寒空气里高速摩擦,发出一种极其细微、但在此刻寂静的洞穴中清晰可闻的“沙沙”声,像是什么东西在急促地啃噬。 一秒,两秒,三秒…… 苏棠的手臂很快酸胀,冻僵的手指几乎握不住东西。寒冷和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她能感觉到塑料外壳在摩擦下迅速升温——不是因为摩擦本身产生了多少热量(实际上微乎其微),而是因为她的体温和摩擦的共同作用。但这不够,远远不够点燃纸纤维。 她咬紧牙关,加快了速度,几乎是在拼命。汗水从额角渗出,瞬间变得冰凉。 五秒,十秒…… 草罩内的纸纤维没有任何变化。只有她越来越粗重的喘息和那单调刺耳的摩擦声在回荡。 砾母眼中的警惕开始向失望和“果然如此”转变。“骨针”也露出了泄气的表情。“燧手”重新将头埋了下去。 苏棠的心一点一点往下沉。失败了吗?是她想错了?这里的条件根本不可能?还是方法不对?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手臂酸软得快要抬不起来的时候—— 一丝极其微弱、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冰蓝色的细小电弧,如同幻觉般,在塑料外壳与兽皮摩擦的间隙边缘,倏地闪现了一下! 快得几乎无法捕捉! 但苏棠感觉到了!她右手的指尖,在那一瞬间,似乎传来一丝极其轻微的、如同被细针扎了一下的麻刺感! 静电!产生了! 虽然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计,但它确实产生了! 希望如同冰冷的火星,在她即将熄灭的意识中猛地炸开! 她不知道这丝微弱的静电能否引燃纸纤维,但她必须抓住这唯一的机会! 就在那冰蓝色电弧闪现的瞬间,她猛地将左手握着的、聚集了静电的指南针塑料外壳,以最快的速度,对准草罩的开口,用力地、近距离地“按”了过去! 同时,她鼓起腮帮子,对着草罩开口和那团蓬松的纸纤维,用尽全力、极其短促地吹了一口气! 气流要轻,要集中,要刚好能扰动最表层的纤维,让它们与可能携带静电的塑料外壳充分接触,但又不能太大,吹散了“鸟巢”结构或带走了可能产生的微弱热量。 这是她在极限状态下,凭借本能和之前观察砾母点火时吹气技巧,做出的瞬间判断。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着那个歪扭的草罩。 草罩内,蓬松的纸纤维微微动了动。 然后—— 一点比针尖还小的、几乎看不见的暗红色光点,在纸纤维最蓬松、最干燥的缝隙中心,极其突兀地闪现出来! 那光点如此微弱,如此不起眼,仿佛随时会被周围的黑暗和寒冷吞噬。 但它没有立刻熄灭。 它停留了或许只有零点一秒,又或许更短。 紧接着,仿佛是奇迹,又仿佛是无数次失败后必然的偶然—— “嗤……” 一声细微到极致的、如同叹息般的轻响。 那暗红色光点猛地扩散开来,变成了一小片明亮的、橙红色的火苗!火苗迅速舔舐着周围干燥蓬松的纸纤维,发出欢快而清晰的“噼啪”声! 成功了!!! 纸纤维被点燃了! 虽然火苗很小,只局限于那团纸纤维,但它燃烧得异常旺盛和稳定,橘红色的光芒透过草罩的缝隙透出来,照亮了苏棠布满汗水和污渍、此刻却写满难以置信的惊喜的脸庞,也照亮了周围几张瞬间被震惊和愕然定格的面孔! 砾母手中的短棍“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她张大了嘴,眼睛瞪得滚圆,仿佛看到了最不可思议的神迹。 “骨针”少年“啊”地惊呼出声,又立刻捂住自己的嘴,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发抖。 连将头埋在干草里的“燧手”都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强烈的、混合着震惊和某种难以言喻光彩的情绪。 而疤面…… 疤面依旧站在那里,身形如同铁铸。但他的瞳孔,在那一小簇意外燃起的、并非来自传统燧石取火方式的新火苗映照下,剧烈地收缩了一下。 他脸上的冰雕面具仿佛出现了一丝裂痕,虽然瞬间又恢复了原状,但那短暂的变化,以及他眼中骤然加深、变得无比幽深的审视光芒,都被苏棠敏锐地捕捉到了。 苏棠顾不上狂喜,她知道这簇小火苗还很脆弱,必须立刻利用起来! 她小心翼翼地将那个燃烧着纸纤维的草罩,连同底下的石板,一起挪动,轻轻地、平稳地,放到了洞穴中央那堆核心火种的旁边。 旺盛的纸纤维火焰立刻开始炙烤旁边那些因为低温而难以点燃的、更粗大的硬木枝。 这一次,有了足够强劲和持久的“启动火焰”,那些珍贵的硬木枝没有让砾母再次费尽心力。在纸纤维火焰的持续加热下,它们很快变黑、冒烟,然后,其中一根较细的,“呼”地一声,腾起了稳定的、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旺盛得多的火焰! 新的、更明亮的火光,瞬间充满了大半个洞穴,将人影拉长投在岩壁上,跃动不安,却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温暖和希望的气息! 温度,似乎真的开始回升了。虽然依旧寒冷,但那是一种可以被火焰驱散的寒冷,而不是之前那种仿佛要冻结灵魂的绝望酷寒。 砾母几乎是扑到火堆旁,用颤抖的手小心地调整着新添的木柴,让火焰燃烧得更充分、更安全。她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如此明显的、混合着激动、敬畏和不可思议的表情,看向苏棠的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骨针”少年也凑到火堆旁,伸出手,贪婪地感受着那久违的、实实在在的温暖,看向苏棠的目光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崇拜和好奇。 “燧手”挣扎着挪动身体,尽量靠近火堆,脸上痛苦烦躁的神色被一种近乎贪婪的、对温暖的渴望取代,他看向苏棠的眼神,也少了许多之前的麻木和疏离。 只有疤面,依旧站在原地,没有靠近火堆。 他的目光,从燃烧旺盛的新火焰,移到了苏棠身上,移到了她手中那个已经恢复冰冷、不起眼的塑料指南针,又移到了地上那几根用过的、已经燃烧殆尽的纸纤维灰烬。 然后,他的目光,再次与苏棠对上。 这一次,那目光中的审视依旧锐利,但少了一些之前的冰冷和计算,多了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意味。 那不再是看一个“可能有用也可能没用的工具”或“需要评估的异类”的眼神。 那是一种……承认。 承认她刚刚展现出的、超出他们理解和常规的“能力”,确实在关键时刻,带来了实质性的、关乎生存的希望。 尽管这种“能力”本身充满了古怪和不确定性。 疤面什么也没说。他甚至没有对苏棠点头或做出任何表示。 他只是转过身,走到洞穴内侧自己的位置,坐了下来,拿起他的投矛,又开始默默地擦拭。 但苏棠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她得到了一个机会,一个用近乎“魔法”般的方式,证明了自身独特价值的、极其珍贵的机会。 一把更锋利的石刃匕首是奖励。 一次成功的助燃换来的是初步认可。 而这一次,在这能将一切常规努力冻结的骤寒中,她点燃的这簇“非传统”火焰,换来的,或许是……短暂的、带有疑虑的信任,以及一个更加清晰、但也可能更加危险的“位置”。 她不再是可有可无的边缘人。 她成了这个挣扎求存的小群体中,一个无法被归类、无法被完全理解、但确实握有某种“特别力量”(无论那力量多么微弱和偶然)的……特殊存在。 温暖重新开始流淌。 但苏棠的心,并未完全放松。 她知道,这份“特殊”带来的,既是庇护,也可能是未来的风暴眼。 第13章 第 13 章 新生的火焰如同饥渴的巨兽,贪婪地吞噬着添入的硬木枝,发出噼啪作响的欢腾声。明亮而稳定的火光驱散了洞穴深处顽固的阴影,也将一层暖融融的、橘黄色的光晕涂抹在每一张因温暖复苏而稍显松弛的脸上。温度在缓慢而坚定地回升,冻结的血液似乎又开始在僵硬的血管里艰难流淌,带来针刺般的麻痒和一丝生机。 砾母守在火堆旁,如同最忠实的守卫,精确地控制着燃料的添加,确保火焰既不过旺浪费,也不至于衰弱。她的动作依旧带着敬畏,每一次拿起木枝,目光都会不自觉地瞟向角落里那堆不起眼的纸纤维灰烬,以及更远处,那个静静坐回原位、重新裹上兽皮、低头继续打磨骨锥的“怪人”。 是的,“怪人”。这个称谓在砾母心中愈发清晰,却不再仅仅是贬义。混杂了不可思议、警惕、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微弱的依赖。 “骨针”少年几乎要趴在火堆边上了,他伸出冻得通红的手,反复在火焰上方翻烤,脸上带着纯粹的、近乎孩童般的满足和好奇。他不时偷眼看向苏棠,眼神亮晶晶的,充满了探索的**,仿佛想从她那张沾满污渍、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找出更多“古怪”和“神奇”的秘密。 “燧手”也挣扎着,用还能活动的手臂支撑身体,尽量让自己靠近热源。旺盛的火焰带来的不仅是体表的温暖,更像是一剂强心针,驱散了些许伤病和严寒带来的绝望阴霾。他看向苏棠的眼神,复杂了许多,少了麻木,多了探究,甚至有一丝隐隐的……期待?期待这个“怪人”还能带来什么意想不到的转机。 但真正让气氛发生微妙变化的,是疤面。 他依旧坐在最内侧的位置,擦拭投矛的动作缓慢而专注,仿佛刚才那场关乎取暖和存亡的“魔法”从未发生。但苏棠能感觉到,那股曾经如同冰原寒风般、时刻笼罩在她身上的审视压力,悄然发生了变化。 不再那么冰冷,不再那么直接,却更加……沉重。 那是一种无声的、带着重量感的关注。仿佛她的存在,从一块需要评估的“石头”,变成了一件需要小心摆放、既可能有用也可能带来麻烦的“特殊工具”。疤面没有再刻意用目光锁定她,但他沉默的存在本身,就像一道无形的标尺,衡量着她接下来的每一个举动。 这是一种比单纯的警惕或排斥更让苏棠感到压力的状态。她被纳入了某种“内部”的考量范畴,但这种纳入是有条件的、保留的,建立在她刚刚展现的、无法被理解的特殊“能力”之上。这能力是她的护身符,也可能成为她的催命符——如果下一次“失灵”,或者带来意想不到的负面后果。 苏棠对此心知肚明。她没有因为成功点燃火焰而得意忘形,相反,她变得更加谨慎。她知道,巩固这来之不易的、脆弱的“信任”,比获得它更难。 她继续埋头打磨骨锥。石刃匕首与坚硬的骨头摩擦,发出单调的声响。她的动作平稳,没有因为刚才的“壮举”而有丝毫急切或炫耀。她将自己重新缩回那个“安静、无害、专注工作”的壳里。 但她的脑子却在飞速运转。 成功点燃火焰,不仅仅带来了温暖,也带来了几个关键的“信息点”: 第一,她的“知识”(哪怕是被误打误撞应用的)确实能在这个世界产生效果,尽管方式离奇。这证明,两个世界之间的物理法则(至少部分基础法则)是相通的。 第二,群体对她的接纳度在被动提升。她从一个“外来异物”变成了一个“可能拥有特殊能力的成员”。但这种接纳是功能性的、不稳定的。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资源的极端匮乏和环境的极端恶劣,是这个群体目前面临的最大威胁,甚至超过了外部的猛兽和其他部落。燃料、食物、御寒物资,这些最基本的东西,正在将他们逼向绝境。她的“价值”,必须持续地与解决这些核心问题挂钩。 她需要找到新的切入点。不仅仅是“制造火”,而是帮助“获取”和“保存”。 她一边打磨骨锥,一边用眼角的余光,更加细致地观察洞穴内的一切,尤其是物资的储存和使用方式。 她看到砾母在分配那块雪兔肉时,是如何精确到几乎苛刻地计算每一份大小。她看到疤面检查那捆冻硬的灌木枯枝时,眉头是如何紧锁——数量太少,质量太差。她看到“骨针”在整理干草铺位时,是如何尽量收集每一根散落的草茎。 节俭,已经到了极致。 但仅仅是节俭,无法开源。 她想起了那只误入洞穴的冰原小兽。它靠什么生存?在这种酷寒下,还能活动的动物,必然有独特的生存策略和食物来源。它的出现,是否意味着附近有隐藏的食物链?比如耐寒的苔藓、地衣、某些深埋雪下的植物块茎,或者其他小型啮齿动物? 还有水。他们目前依赖融雪,但在这种低温下,取雪、融雪都需要消耗宝贵的火力和时间。是否有更高效的方法?比如利用地热(如果有的话)?或者收集冰雪凝结的“霜”? 思考这些问题,让她暂时忘却了自身的处境和压力。这是一种属于她原来世界的思维习惯——遇到问题,分析问题,尝试寻找解决方案。尽管在这里,她的“方案”可能同样充满了错位和不确定性。 时间在温暖和相对(极其相对)的安宁中流逝。外面的天色似乎一直没有太大变化,永远是那种压抑的、铁灰色的昏暗,无法判断具体时辰。但根据身体的疲惫感和饥饿感的周期,苏棠猜测大概又过去了一整个白天。 夜晚再次降临。 这一次,洞穴内的气氛与之前截然不同。 火焰提供了更好的照明和温暖,鼾声虽然依旧存在(“燧手”的伤痛和药物作用),但在更温暖的包裹和相对放松的精神状态下,似乎不再那么折磨人。更重要的是,一种微弱的、无形的凝聚力,似乎随着那簇共同的、由“怪人”点燃的火焰,悄悄滋生。 砾母在分发晚上那一点点肉干(储备)和融化的雪水时,递给苏棠的那一份,份量似乎和“骨针”持平了,甚至比“燧手”作为伤员得到的还要稍微多一点点(“燧手”因为活动少,需求可能略低)。这是一个无声的、但极其明确的信号:她在食物分配序列里的位置,提升了。 苏棠默默地接过,小口小口地咀嚼着干硬难以下咽的肉干,珍惜地啜饮着冰冷的雪水。她没有表现出任何受宠若惊,只是平静地接受。 疤面依旧吃得很少,喝水也很节省。他吃完后,没有立刻休息,而是走到洞口,侧耳倾听,并透过缝隙仔细观察外面。他的背影在火光映照下,显得格外凝重。 “温度还在降。”他转回身,对砾母说了几个音节,声音低沉。 砾母点了点头,脸上忧色更重。她看了看火堆,又看了看所剩无几的燃料。 温暖是暂时的,危机远未解除。 众人各自在加厚了的铺位上躺下,试图在火焰提供的有限温暖中入睡,积蓄体力。 苏棠裹着兽皮,躺在铺了干草的石台上。身下不再那么冰冷刺骨,但寒意依旧从岩石深处丝丝缕缕地透上来。她闭着眼睛,耳朵却敏锐地捕捉着周围的一切。 火焰的噼啪声。“燧手”时而沉重时而断续的呼吸和鼾声。“骨针”翻身时干草的窸窣声。砾母轻轻拍打孩子后背的细微响动。 还有,洞外。 风声似乎完全停歇了。但那种死寂,比狂风呼啸更让人不安。绝对的低温似乎连空气都冻结了,万籁俱寂。 然而,就在这极致的寂静持续了不知多久,苏棠的睡意渐渐上涌,意识开始模糊的时候—— 一声极其悠长、穿透力极强的狼嗥,如同冰冷的利刃,猝然划破了死寂的夜幕! “呜嗷————!” 声音来自不算太远的地方,带着一种饥寒交迫的、孤注一掷的凶戾。 洞穴内,所有“睡着”的人几乎在同一时间猛地睁开了眼睛! 紧接着,第二声、第三声狼嗥接连响起,此起彼伏,从不同的方向传来!不是一只,是一群!而且听声音,它们正在移动,在靠近! 冰原狼!在这样极端低温、食物匮乏的夜晚,它们也被逼到了绝境,变得更加危险和具有攻击性。它们可能闻到了这里活物的气息,也可能仅仅是遵循本能,向着可能存在温暖和食物的地方聚集。 砾母立刻坐起,将孩子紧紧搂在怀里。“燧手”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但因为伤势动作迟缓。“骨针”则惊恐地抓起了身边的短木棍。 疤面的动作最快。他已经无声地滑下铺位,抓起了主投矛和那根燃烧着的火把(他一直小心维持着火焰),快步走到洞口缝隙边,向外窥探。 火光透过缝隙,在洞外的雪地上投下晃动的光影。 几对幽绿色的、饥渴的亮点,在远处黑暗中隐约闪烁,如同鬼火,并且正在缓慢而坚定地逼近。 狼群,真的来了。 而且,是在他们燃料即将耗尽、伤员未愈、刚刚经历减员和心理冲击的、最糟糕的时刻。 疤面猛地回头,目光如电,扫过洞穴内每一个人。 他的眼神在砾母和孩子身上停留,带着决绝的保护意味;在“燧手”身上短暂停留,评估着他的状态;在“骨针”身上停留,带着命令;最后,落在了苏棠身上。 这一次,他的目光里没有了白天的复杂和审视,只剩下最纯粹的、属于领袖在危机时刻的指令和期望。 他指了指苏棠,又指了指火堆,最后指向洞口,做了一个极其有力而明确的“加强、维持、威慑”的手势。 意思是:火,交给你。必须保持旺盛,必须让狼群看到、畏惧,这是我们现在除了武器之外,最重要的防御! 信任的重量,在此刻,化作了沉甸甸的责任和不容失败的压力,轰然压在了苏棠的肩头。 洞外,狼嗥声声逼近,幽绿的光点越来越清晰。 洞内,火焰跳动,映照着几张紧张而决绝的面孔。 苏棠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她看着那堆火,看着疤面手中那根作为最后依仗的火把。 她知道,自己刚刚获得的、那点脆弱的“特殊”信任,将在接下来与狼群的对峙中,迎来第一次真正严酷的考验。 而成败,可能关乎所有人的生死 第14章 第 14 章 疤面命令的手势如同冰锥刺入苏棠的脊背,瞬间压垮了那点因温暖和短暂安宁而生的倦怠。洞外步步紧逼的幽绿光点与凄厉狼嗥,将这处岩穴从暂时的避难所变成了被饥饿目光围困的孤岛。 “骨针”少年脸色惨白,握着短木棍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他下意识地朝火堆靠了靠,仿佛那跳跃的橘红光芒能形成一道物理屏障。砾母将孩子整个搂进怀里,用兽皮紧紧裹住,只留出一道缝隙供呼吸,她自己则背对着洞口,用身体作为最后的盾牌,眼睛死死盯着火堆旁的苏棠,眼神里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催促和警告——火,不能灭! “燧手”挣扎着完全坐起,抓起了身边那块沉重的石锤,额头上因为用力而青筋暴起,但重伤的身体让他只能固守在铺位附近,急促的呼吸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疤面自己站在洞口缝隙后,一半身体隐在阴影中,一半被手中火把的光晕勾勒出紧绷如弓的轮廓。他没有再回头看,将全部注意力投向外面的黑暗,投注在那几对越来越近、带着饥寒催发出的疯狂杀意的幽绿光点上。火把在他手中稳定地燃烧,既是光源,也是武器,更是吸引和威慑的核心。 压力,如同洞外凝固的寒气,无孔不入。 苏棠的心脏在胸腔里撞得生疼。她知道疤面的命令意味着什么。火堆是现在唯一的依仗,狼畏火,这是天性。但要让火焰足够“旺盛”到能威慑住一群被逼到绝境的冰原狼,需要的燃料远超平时维持火种的量。而他们所剩的燃料…… 她的目光迅速扫过火堆旁那寥寥几根备用的硬木枝,以及角落里那捆冻得像铁棍、燃烧效率极低的灌木枯枝。不够,远远不够。 如果按常规方式添加,很快会烧完,然后黑暗降临,狼群将再无顾忌。 必须想办法让火焰看起来更“大”、更“持久”,甚至……制造某种“持续性”的威胁感。 她的大脑在恐惧和压力的鞭策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现代知识、零碎的求生常识、这几天观察到的原始生存细节、还有刚才那次侥幸成功的“静电点火”……无数碎片在脑海中碰撞、重组。 增大火焰体积?需要大量燃料,没有。 让火焰燃烧更久?需要耐烧的粗木或富含油脂的材料,没有。 制造持续的光亮和热量威慑?也许…… 她的目光,定格在洞穴地面那些散落的、之前处理木料和兽皮留下的碎屑上:干燥的木屑、刨花,一些细小的兽皮边角料,甚至包括之前从包里拿出来、已经用过一部分的烂纸巾纤维(剩下的不多,但依然蓬松易燃)。 还有……火堆燃烧后留下的炭块。那些没有完全燃尽、中心部分可能还保留着暗红色高温的炭核。 一个极度冒险、但可能是唯一能“拖延时间”的念头,在电光石火间成形。 她不敢犹豫。 在疤面严峻的背影和砾母几乎要喷火的目光注视下,苏棠猛地扑到火堆旁。她没有去拿那些珍贵的整根木柴,而是飞快地、近乎粗暴地,用石刃匕首将火堆边缘那些较大的、半燃的炭块扒拉出来,同时将旁边堆积的木屑、刨花、兽皮碎屑,一股脑地扫拢到一起,混合着少量干燥的沙土(用于控制燃烧速度?),在火堆旁迅速堆起一个松散的小丘。 然后,她拿起那几根备用的硬木枝,不是直接投入火中,而是将它们斜斜地、一端架在燃烧的火堆上,另一端则搭在她刚堆起的那个混合碎屑小丘上。 她的动作很快,甚至有些慌乱,好几次差点被烫到,但目标明确:让火焰从主火堆沿着木枝蔓延,引燃下方那个混合碎屑堆。碎屑燃烧快,火焰会瞬间窜高,看起来声势惊人,但持续不了多久。而架在上方的木枝被下方火焰炙烤,会从一端开始缓慢燃烧,提供更持久(相对而言)的光和热,同时不断有燃烧的碎屑落下,维持一种“活跃”的燃烧假象。 这就像是制造一个简易的、视觉效果大于实际热量的“篝火表演”。 做完这些,她来不及看效果,立刻转身扑向角落那捆冻硬的灌木枯枝。这些枯枝太湿(冰),直接扔进火里会冒浓烟,压灭火势。她咬咬牙,用匕首尖和冻僵的手指,拼命将几根相对较细的枯枝表面那层冻硬的冰壳刮掉,然后将它们也架在火堆上方,利用上升的热气流慢慢烘烤,让它们逐渐干燥、预热,而不是直接投入消耗宝贵的现有火焰。 整个过程不过十几秒钟。 当她喘息着退开两步时,效果开始显现。 被她引燃的混合碎屑堆“轰”地一下窜起了半人高的、明亮而跳跃的火焰,伴随着大量火星和噼啪爆响!火光瞬间将洞穴入口附近照得一片通明,甚至将疤面和他手中火把的影子都吞噬了大半!滚滚热浪扑面而来,带着草木燃烧的焦糊味和兽皮烧灼的臭味。 这突如其来的、旺盛得有些异常的“火墙”,显然起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 洞外逼近的幽绿光点猛地顿住了! 几声短促而惊疑的狼嗥响起,原本坚定靠近的步伐出现了明显的迟疑和混乱。野兽对火焰的恐惧是天生的,尤其是这种猛然爆发的、声势浩大的火光。 疤面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丝。他没有回头,但苏棠能感觉到,他紧绷的后背传达出的那种“干得好”的无声认可。 砾母也猛地松了一口气,搂着孩子的手臂稍微放松了些,看向苏棠的眼神里,警惕依旧,但第一次明确地掺杂了认可——一种对有效行动本身的、最原始的认可。 “骨针”少年更是忍不住低低“啊”了一声,脸上写满了惊叹,仿佛苏棠刚才变了个惊天动地的戏法。 然而,苏棠的心却悬得更高。 她知道,这只是开始。碎屑堆烧得再旺,也是无根之木,很快就会燃尽。架在上面的木枝和正在烘烤的枯枝,才是关键。但木枝燃烧需要时间,枯枝烘干更需要时间。而狼群的恐惧,能持续多久? 她紧张地盯着火焰。 碎屑堆的火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减弱,从明亮跳跃的橘红,渐渐变成暗红,火焰高度也在降低。 洞外的狼群似乎察觉到了火焰的“虚弱”。短暂的骚动后,幽绿的光点再次开始缓慢地、试探性地向前移动。低沉的、充满威胁的呜呜声,比刚才的嗥叫更让人头皮发麻。 它们没有被吓退,只是在观察,在等待火焰熄灭的时机。 时间,分秒必争。 苏棠的额头渗出冷汗。她看向那几根架着的木枝,只有搭在火堆上的那一端开始变黑、冒烟,缓慢燃烧,但远未形成足够的火焰。烘烤的枯枝也只是表面冰壳融化,冒出蒸汽,离点燃还差得远。 怎么办?再堆一堆碎屑?碎屑快用完了。 她的目光急急扫过洞穴,寻找任何可以燃烧的东西。兽皮?不行,那是御寒的命根子。干草?铺位的干草不能动。工具?石器不能烧……骨头?某些骨头或许可以,但燃烧会产生浓烈臭味和有毒气体,得不偿失。 就在她几乎要绝望时,她的目光无意间掠过火堆底部——那里,在灰烬和未燃尽的炭块下方,靠近岩石地面的地方,似乎有一些黑色的、油亮的、像焦炭一样的东西。 那是……长期燃烧后,木材不完全燃烧形成的木焦油凝结物?还是某种富含油脂的动物骨骼或皮角燃烧后的残留? 苏棠不知道那具体是什么,但它看起来异常耐烧,而且似乎……易燃? 一个更疯狂的念头冒了出来。 她猛地蹲下身,不顾烫伤的危险,用石刃匕首迅速从火堆底部边缘,刮出一小块那种黑亮油滑的“焦炭”,大概有拇指指甲盖大小。 入手有些烫,但能握住。质地比普通炭块硬,表面光滑,泛着油腻的光泽。 她不确定这东西能否点燃,或者点燃后能烧多久。但现在,任何可能延长火焰威慑时间的东西,都值得一试。 她将那小块“焦炭”放在掌心,迅速用匕首刮下表面一层极薄的碎屑(像刮黑巧克力),然后将这些碎屑极其小心地、均匀地撒在正在缓慢燃烧的木枝表面,尤其是那些刚刚开始冒烟、还未真正起火的位置。 然后,她屏住呼吸,等待。 一秒,两秒…… 撒上焦炭碎屑的木枝部位,原本缓慢的燃烧过程,像是被猛然注入了一剂强心针! 暗红色的炭热点迅速扩大、变亮,颜色从暗红转为明亮的橘红,甚至开始出现细微的、跳跃的蓝色火苗! 蓝色火焰!温度更高,燃烧更充分! 而且,燃烧速度明显加快了!火焰顺着木枝,向着她堆砌的、已经快要熄灭的碎屑堆方向蔓延过去,重新引燃了那些尚未燃尽的灰烬和残渣,让本已衰弱的火光再次为之一振! 更关键的是,随着这种“焦炭”碎屑的加入,火焰燃烧时发出的气味也变了,不再是单纯的草木焦糊味,而多了一种……略带刺鼻、类似油脂燃烧的、更“浓烈”的气味。这种气味对于嗅觉灵敏的野兽来说,可能意味着更危险、更不可预测的“东西”。 洞外,狼群的骚动明显加剧了。 幽绿的光点不再前进,反而开始后退、徘徊,低吼声中充满了更多的惊疑和不安。那骤然“复活”并改变了气味的火焰,显然超出了它们的经验范畴。 成功了!至少暂时稳住了! 苏棠几乎虚脱,一屁股坐倒在地,大口喘着气,心脏还在狂跳。她的手因为紧张和刚才的烫伤而微微发抖。 疤面依旧背对着她,但握着火把的手似乎放松了些力道。他微微侧头,用余光扫了一眼火堆,以及坐在地上、狼狈不堪的苏棠。 没有赞赏,没有鼓励。 只有一个极其短暂、几乎无法察觉的点头。 微小到几乎不存在。 但苏棠看见了。 那一刻,她感到的不是如释重负,而是一种更加复杂的情绪。她用自己的方式,在这场突如其来的生存危机中,再次证明了自己的“有用”。但这种“有用”,是建立在她不断展现出的、无法被他们理解的“古怪”能力之上。 她与这个群体的联结,似乎在危机中变得更加紧密,却也因为这种“古怪”而变得更加……特殊和孤立。 洞外的狼群没有离开,但也不再逼近。幽绿的光点在远处雪地上徘徊,时隐时现,如同鬼魅,保持着一种危险的僵持。 洞内,火焰在新的燃料(木枝和焦炭碎屑)支撑下,继续燃烧,提供着光明、温暖,以及最重要的——威慑。 漫长的对峙,开始了。 而苏棠知道,她的“特殊”,已经不再是秘密,也不再仅仅是被动接受的标签。它已经成为了一种被疤面和这个群体所“期待”和“利用”的、实实在在的力量。 虽然这力量微小、古怪、充满不确定性。 但在这冰原的寒夜,在与狼群的无声对峙中,它确实撬动了一丝生机。 她靠在冰冷的岩壁上,疲惫如潮水般涌来,但精神却异常清醒。 接下来,她该如何运用这份“特殊”?又该如何面对这份“特殊”可能带来的、未知的后果? 第15章 第 15 章 时间在火焰的跳跃与洞外徘徊的幽绿光点之间被无限拉长、研磨。每一秒都像冻结的冰晶,沉重而缓慢地划过黑暗。洞穴内的空气混合着燃烧碎屑、木焦油、以及兽皮与汗水蒸腾出的复杂气味,温热却令人窒息。火焰提供的不仅是光亮和温度,更是一种脆弱的心理屏障,将洞内的方寸之地与外面饥寒交迫的蛮荒世界勉强隔开。 苏棠靠坐在岩壁边,身体因为之前的紧张操作和持续的寒冷而微微发抖,但精神却像拉满的弓弦,不敢有丝毫松懈。她的目光几乎粘在那堆被她“加工”过的火焰上,关注着木枝的燃烧速度,估算着剩余燃料还能支撑多久。拇指指甲盖大小的那块奇特“焦炭”早已在一次次刮取碎屑助燃中消耗殆尽,但它带来的短暂优势已经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 疤面依旧如同铁铸的雕塑,矗立在洞口缝隙后。火把在他手中稳定地燃烧,火焰尖端随着他极其轻微的呼吸而摇曳。他的侧脸在光影中显得棱角分明,目光如鹰隼般穿透缝隙,锁定着外面每一丝细微的动静。长时间的站立和高度专注,让他周身散发出一种近乎实质的、压抑的张力。 砾母搂着孩子,已经不再紧盯苏棠,而是将大部分注意力也投向了洞口方向。她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捻着兽皮边缘,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每一次洞外狼群的低吼或爪子踏雪的细微声响,都会让她身体紧绷一下。 “骨针”少年蜷缩在离火堆稍远、但又不敢离洞口太近的地方,手里紧握着短棍,眼睛一会儿看看火焰,一会儿看看疤面的背影,一会儿又忍不住瞥向苏棠,眼神里充满了对成年人的依赖和对“怪人”难以抑制的好奇。恐惧依旧清晰,但最初的惊慌已经过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紧张的等待。 “燧手”的情况最让人担忧。重伤未愈,又经历了这一番惊吓和精神压力,他靠坐在铺位上,呼吸粗重而不稳,额头不断渗出虚汗,在火光照耀下亮晶晶的。他努力保持着清醒,手里抓着石锤,但眼神已经有些涣散,显露出体力不支的迹象。砾母偶尔会回头看他一眼,眼神里带着忧心。 漫长的僵持,消耗的不仅是燃料,更是每个人的体力和意志。 洞外的幽绿光点始终没有散去,像几点固执的鬼火,在远处的雪地黑暗中游移。它们不再尝试靠近,但也没有离开的迹象。低沉的、充满威胁的呜呜声和短促的咆哮时断时续,提醒着洞穴内的人,危险并未远离,只是在积蓄,或者在等待某个松懈的瞬间。 苏棠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口腔里全是烟火和紧张带来的苦涩味道。她悄悄挪动了一下几乎冻僵的脚趾,试图在兽皮下找回一点知觉。寒冷从未真正远离,火焰的温暖只集中在洞穴中央很小一片区域,边缘处依旧冷得像冰窖。 她开始思考更长远的危机。狼群的围困不会无限期持续,它们要么在饥饿和寒冷的驱使下最终冒险发动攻击,要么在黎明前气温进一步降低时被迫离开去寻找更容易得手的猎物。但无论哪种情况,他们都必须撑到那一刻。 燃料是最大的问题。架在火上的木枝已经烧掉了大半,剩下的部分也在缓慢而坚定地化为灰烬。烘烤的枯枝勉强有了一点干燥的迹象,但距离能稳定燃烧还差得远。一旦现有的火焰减弱甚至熄灭,狼群很可能会立刻察觉到,并发动攻击。 必须想办法延续火焰,至少要让外面看起来,这里的“火”依然旺盛,不可侵犯。 她的目光再次扫过洞穴。能烧的东西几乎都考虑过了。剩下的……她的视线落在了自己那个被随意丢在角落、沾满污渍的通勤包上。包本身是化纤材料,或许能烧,但量太少,而且燃烧时会产生刺鼻有毒的黑烟,在密闭洞穴里可能是灾难。 还有什么? 她的脑子因为寒冷和疲惫而有些迟钝,只能凭着本能和这几天观察到的细节去搜刮。 忽然,她想起了砾母用来搓捻皮绳的那些晒干的、韧性的草茎。那些草茎本身细长坚韧,不易点燃,但一旦点燃,可能会像灯芯一样缓慢燃烧,提供持久而稳定的光源?虽然热量有限,但在这种需要“光”来威慑的情况下,或许有用。 还有,之前处理兽皮时刮下来的、那些板结的脂肪和皮膜碎屑。那些东西富含油脂,如果能想办法让它们缓慢燃烧,或许能提供较长时间的热量和光亮,而且油脂燃烧的气味可能对狼群有额外的威慑作用?当然,也可能产生大量烟雾。 这两个想法都充满了不确定性,甚至可能弄巧成拙。但苏棠觉得,自己必须尝试。被动等待火焰熄灭,等于是坐以待毙。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站起来。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加上寒冷和紧张,她的腿脚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她尽量不发出声音,慢慢地挪到砾母存放杂物(包括那些草茎和收集起来的皮脂碎屑)的角落。 她的动作引起了砾母的注意。砾母立刻转过头,警惕地看着她,眼神里带着疑问和一丝不悦——这种时候,任何未经允许的行动都可能带来不可预知的风险。 苏棠迎着她的目光,努力做出“我需要那个,为了火”的表情和手势,先指了指火堆,又指了指角落那些草茎和一小撮用皮子包裹起来的、颜色暗黄的皮脂碎屑。 砾母眉头紧锁,看了看火堆(火焰高度确实在缓慢降低),又看了看苏棠,最后,目光转向洞口的疤面。 疤面似乎也察觉到了背后的动静,但他没有回头,只是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侧了一下头,用眼角的余光迅速扫过苏棠和砾母的方向,然后便重新聚焦于洞外。他没有表示反对。 砾母这才收回目光,对着苏棠,微微点了点头,但眼神里的警告意味清晰无比——小心,别搞砸。 得到默许,苏棠迅速从那一小捆草茎中抽出几根最干燥、最直的,又将那一小撮皮脂碎屑小心地捏起一点。 她回到火堆旁,没有立刻将草茎扔进去(那样可能瞬间烧完),而是先将那一点点皮脂碎屑,极其小心地、涂抹在一根正在燃烧的木枝表面、靠近火焰但尚未完全烧透的部分。油脂接触到高温,立刻发出“滋滋”的轻响,冒出更浓的烟,但也腾起一簇更明亮、略带黄色的火焰,燃烧得更旺了些。 有效!但烟雾确实增多了。 苏棠不敢多用,怕烟雾呛到洞里的人或暴露更多弱点(比如咳嗽)。她立刻拿起那几根草茎,将它们的一端伸进火焰中,引燃。 草茎被点燃,但并不像木屑那样猛烈燃烧,而是像真正的灯芯一样,一端稳定地燃着一个小小的、橘红色的火头,缓慢地向下燃烧,同时持续地散发着微弱但稳定的光和一定的热量。燃烧速度很慢,一根草茎估计能烧上十几分钟甚至更久。 她将点燃的草茎,小心地斜插在火堆旁松散的灰烬和未燃尽的炭块缝隙中,让它们像几支小小的火把,围绕着主火堆,形成一个更分散、更持久的光源圈。 做完这些,她才稍微松了口气,重新坐回墙边,观察效果。 几根“草茎火把”的加入,确实让洞穴内的光线分布更加均匀,减弱了因为主火堆燃料减少而可能带来的整体亮度下降。皮脂燃烧带来的额外火焰和独特气味,似乎也起到了一定的作用——洞外狼群的骚动声似乎又短暂地增大了一些,然后变得更加谨慎。 暂时的危机,似乎又缓解了一丝。 但苏棠知道,这依然是权宜之计。草茎会烧完,皮脂碎屑更是有限。真正的希望,在于时间,在于洞外的狼群或天气发生变化。 等待,变成了最煎熬的折磨。 寒冷、疲惫、饥饿(虽然刚吃过一点东西)、还有对未知结局的恐惧,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每个人的神经。 “骨针”少年终于支撑不住,头一点一点地开始打瞌睡,但每次快要睡着时,洞外一声稍大的狼嗥或爪子刨雪声,又会让他猛地惊醒,惊慌地看向四周。 “燧手”的呼吸声越来越沉重,间隔也越来越长,似乎陷入了半昏迷状态。砾母不得不偶尔回头,低声呼唤他一声,确保他还清醒。 砾母自己也显出了疲态,抱着孩子的手臂有些发抖,但她始终强迫自己睁大眼睛,保持警惕。 只有疤面,依旧如同一块扎根在洞口的风化岩,纹丝不动,只有握着火把的手指,因为长时间用力而微微泛白。 苏棠看着这一幕,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这群人,挣扎在生存的边缘,用最原始的方式对抗着自然和野兽,沉默,坚韧,却又如此脆弱。而她,一个来自五千年后的误入者,带着一脑子错位的知识,笨拙地试图融入,试图帮忙,却始终隔着一层无形的、厚厚的冰墙。 她忽然很想知道,疤面此刻在想什么?在想如何熬过这个夜晚?在想死去的“棍子哥”?在想受伤的“燧手”和需要保护的孩子?还是在想她这个“怪人”接下来还能不能派上用场? 时间,在草茎火把缓慢燃烧的微光中,一点一点地蚕食着黑暗。 洞外的天空,那片永恒的、压抑的铁灰色,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几乎无法察觉的变化。边缘处,透出了一点点更深的墨黑,然后,那墨黑中,又似乎隐隐约约,渗出了一丝……极其稀薄的、冰冷的鱼肚白。 天,快要亮了。 气温,似乎也降到了某个极限,然后开始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反向的变化——不再变得更冷,而是凝固在了那个极致的冰点。 洞外徘徊的幽绿光点,移动的频率和范围,似乎也开始发生了变化。不再那么执着地对着洞口方向,而是开始更加游移不定,低吼声中,除了威胁,似乎也掺杂了一丝……焦躁和不耐? 狼群,似乎也快到极限了。 希望的曙光,如同那丝冰冷的鱼肚白,微弱,却确实存在。 就在苏棠紧绷的神经因为这微小变化而稍微放松一丝的刹那—— 一直沉默如石的疤面,忽然,极其缓慢地,转过了身。 他的动作很轻,没有引起洞外狼群的额外注意。火把的光芒映照着他那张被严寒和疲惫刻满痕迹的脸。他的目光,越过了跳动的火焰,越过了紧张注视着他的砾母和“骨针”,越过了半昏迷的“燧手”和熟睡的孩子…… 直直地,落在了苏棠身上。 那目光,不再是单纯的审视、评估、或命令。 里面掺杂了太多苏棠一时间无法完全读懂的东西:有未散的紧绷,有渡过危机的些微波澜,有对她刚才一系列“古怪”举动的复杂判断,但最深处,似乎还有一丝……极其罕见的、酝酿着什么的决断。 他看着她,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但最终,他只是极其缓慢地,对着苏棠,点了点头。 这一次,点头的幅度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明显,都要郑重。 然后,他没有等苏棠做出任何反应,便重新转回身,再次面向洞口缝隙,将全部的注意力投向了外面那即将破晓的、危机与希望并存的黎明。 洞穴内,火焰噼啪。 洞外,狼嗥声似乎正在随着渐亮的天光,不甘地、一点点地远去。 但苏棠的心,却因为疤面那个未尽的眼神和郑重其事的点头,再次提了起来。 她知道,狼群的威胁或许即将过去。 但疤面那个眼神所预示的、关于她在这个群体中未来的“某种决定”,可能才刚刚开始酝酿。 而那个决定,恐怕比她刚才面对狼群时,更加难以预测,也更加……至关重要。 第16章 第 16 章 代理服务器连接失败,请更换代理。 代理一代理二代理三代理四代理五 卷不动了,现在就去弑神来源更新 文学城 第16章 第 16 章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7章 第 17 章 代理服务器连接失败,请更换代理。 代理一代理二代理三代理四代理五 卷不动了,现在就去弑神来源更新 文学城 第17章 第 17 章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8章 第 18 章 代理服务器连接失败,请更换代理。 代理一代理二代理三代理四代理五 卷不动了,现在就去弑神来源更新 文学城 第18章 第 18 章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9章 第 19 章 代理服务器连接失败,请更换代理。 代理一代理二代理三代理四代理五 卷不动了,现在就去弑神来源更新 文学城 第19章 第 19 章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20章 第 20 章 代理服务器连接失败,请更换代理。 代理一代理二代理三代理四代理五 卷不动了,现在就去弑神来源更新 文学城 第20章 第 20 章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21章 第 21 章 代理服务器连接失败,请更换代理。 代理一代理二代理三代理四代理五 卷不动了,现在就去弑神来源更新 文学城 第21章 第 21 章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22章 第 22 章 代理服务器连接失败,请更换代理。 代理一代理二代理三代理四代理五 卷不动了,现在就去弑神来源更新 文学城 第22章 第 22 章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23章 第 23 章 代理服务器连接失败,请更换代理。 代理一代理二代理三代理四代理五 卷不动了,现在就去弑神来源更新 文学城 第23章 第 23 章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24章 第 24 章 代理服务器连接失败,请更换代理。 代理一代理二代理三代理四代理五 卷不动了,现在就去弑神来源更新 文学城 第24章 第 24 章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25章 第 25 章 代理服务器连接失败,请更换代理。 代理一代理二代理三代理四代理五 卷不动了,现在就去弑神来源更新 文学城 第25章 第 25 章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26章 第 26 章 代理服务器连接失败,请更换代理。 代理一代理二代理三代理四代理五 卷不动了,现在就去弑神来源更新 文学城 第26章 第 26 章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27章 第 27 章 代理服务器连接失败,请更换代理。 代理一代理二代理三代理四代理五 卷不动了,现在就去弑神来源更新 文学城 第27章 第 27 章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