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败罪岭南[刑侦]》 第1章 楔子 春,惊蛰。 连城市淅淅沥沥连着下了半个月的雨,街角往来人群混杂,千模百样阴霾着张脸蒙蔽在伞骨下。 . 次日凌晨五点十八分,一辆东风小康熄灭前灯骤然停在田野边。 不多时,两道漆黑的人影握着手电从车门两旁跃下,明亮的光柱扫过田间地头,惊得群虫扑棱着翅膀纷飞逃窜。 “咳、咳咳!” 高个男人清咳了几声嗓子,身体微微斜倚在车门上。此刻他正低着头防风,嘴边耍帅般叼着支烟,手上的打火机咔嗒响了两下才升出火苗。 等靠近烟头点燃出烟的瞬间,那抹火光在黑暗里陡然熄灭了。 “……” 吸了两口烟气过肺,他不耐烦地抬脚踢飞鞋边的一块碎石,听着石子向前翻滚两下,跌进田里发出闷响,这才开口:“最近条子查得邪乎,货品半道上被截了三回,连几个老主顾现在都可能在局子里蹲号子。这次的信息要是再出岔子,你我都别想好过,保真吗?” “哎哎,真、真得不能再真了!” 矮个男人背对着车门解手,临了甩甩水,慌忙地提上裤腰,把叼在嘴里的手电取了下来。 他没有理会那人,径直挪着小碎步,手一抬就扒住了副驾的车门,随即手电的光唰地照向主驾,散开的光晕正好罩住于黎:“你跟老大多久了?” 于黎抬手摁下那道晃眼的光柱,指尖碰到对方手背时,能隐约摸出一层薄汗。他慢条斯理地单手戴上圆框眼镜,后背懒洋洋往椅上一靠,侧目凝视着这个男人。 半晌,于黎才悻悻地举起两根手指:“两年,不过之前在别的地方干过五年代购。” “……这样啊。” 矮个男人嘀咕着,目光狐疑地在他身上扫来扫去。 这人看着太年轻,身形匀称却不显瘦弱,当时彼此第一次见面,他就目测着这人有个178的海拔,头发话说是自然卷,但跟烫过似的有弧有度,皮肤更是在暗处也透着白,全然不像天天跑外头的肤色。 方才手电余光从指缝间漏出,打在他的侧脸,向后映到蒙着层薄灰的车窗上;于黎当时正眯眼迎接微光,半低头挨在窗边,长卷的睫毛垂在眼镜片后,眉目间竟透着股少见的恬静,半点没有混道上的戾气。 “还真不像干这个的……” 矮个男人关了手电,猫着身子钻进副驾,动作轻得像怕惊着什么:“你玩过吗?这年头外带风险大,夹货都走下道。” “几枚?” 于黎闻言扭头,目光从上到下扫过他,最后落在那皱巴巴的□□处,手不动声色地把瓶装水往自己这边挪了挪,避开对方可能下意识能拿到的范围。 “十颗,”男人伸出两指比了个十,话里话外满是傲气,“一开始没敢搞这么多,后来想想,一颗百八十块呢,少了不划算。” 说着他忽地压低声音,手往车外的方向虚指了下,又比出个五:“瞧,那个人才五枚,逊爆了。反正一趟到头来我三两万肯定是有的,等我把那些贷款还了,我就准备享清福去。” 于黎的眼睫轻轻垂了垂,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不怕死?” 男人沉默片刻,喉结不自然地滚了滚:“唉,这话说的。这年头穷可比死恐怖多了。再说我走下道不走正道,真破了也死不快,能多捞一笔是一笔。” 他往前凑了凑,眼里翻着贪婪的光,又比出个四:“更何况我们出价比同行低,找的卖家都是年纪小、好拿捏的,现在市场需求又高,分分钟就能把转买的成本价赚回来。” 轰…… 天边顺着他的话炸起一声闷雷,紧接着伴随道闪电照亮了车里。 高个男人的声音从车外传来,字里行间满是不耐烦:“要唠嗑滚去田埂上唠!我瞅着那边的黑云要飘过来了。这次的上货钱肥,赶紧送完货,别让同行截了胡!” 说着他扒开车门,跨入半条腿挤进后座,反手啪的关上门,随后从胸前口袋里摸出半截黄鹤楼,嘟嘟囔囔跟个拽哥似地朝前方挥手:“走乡道,再从小路拐县道,回城里记得避开监控,线路你熟。” 于黎没回头,声音平稳地往后座传:“‘虎哥’那边能低价拿就拿,拿不下就原路带货返回,到时候按规矩折算工钱。” 怎料他话音刚落,外头豆大的雨点就噼里啪啦的砸在前窗上。 不多时,车辆从岔路口径直拐上423乡道,最终悄无声息地融进了雨里。 . 暴雨持续下到早上七点才微微见小,行人撑着伞走在连西横斜路段的早高峰中,耳边永远哔哩啪啦充斥着车铃喇叭的喧嚣,如今混着雨声,周遭一度嘈杂得令人耳膜发胀。 在此期间,一辆蓝皮小型货车从车流里钻出,随即司机猛打方向盘,连车带灯的窜出拥堵的路口,半截车厢霸道的横在校道与主路中间,挡得身后过路的电动车铃声响成一片。 外来车辆进校门要核验,货车被迫停下。 副驾的王霆扯下盖在头上的衣服,咬着牙降下车窗,伸手朝外比了个亮堂堂的中指,那眼神那动作,明摆着就是“乐色,叫你□□!” 安保见状不敢耽搁,半分钟不到就核完身份升了栅。 货车一溜烟跟逃难似的驶进校道,躲开身后快响爆了的车鸣,隐约中,尾气里甚至还飘着几句咒骂声。 将车沿校道停稳,王霆跳下来啐了口唾沫,鼻子抽了抽,语气里满是不屑:“就这破地方,年年买新设备装大头,老季,你说那些当官的是不是黑了心?前年抓了个,说什么家里红票子堆得都能砸死人,对外却装得清正廉洁。要我说,他们私底下好烟好酒大鱼大肉,早吃腻了吧。” 季厅走到尾箱,手里捻着钥匙,白了他一眼,不耐烦地说:“这话也敢说?真当哪都是你家后院,没人听啊。小心待会被哪个眼红的举报,这话你都敢乱说,我劝你做人做事还是稳当一点。” 随即他不自然地瞄了王霆一眼。 这人是厂老板的儿子,实习时就爱躲在人堆里摸鱼,平时穿得人模狗样,戴副比脸还大的黑框眼镜,说话文绉绉的,总爱装知识分子,仗着背景硬,在厂里横着走,没少胡作非为。 “你不懂。” 王霆取下眼镜,伸手就从季厅上衣兜里掏烟盒,掂量了两下,鄙夷道:“都什么年代了,还抽这破烟?该换换,对身体不好。” 季厅手快,一把夺过烟盒,脸沉得能滴出墨来,险些没给他翻个白眼:“我抽十块的烟碍着谁了?不像你这‘公子爷’,嘴刁得很,我这平民烟供不起你。” “‘包青天’就你有文化?有文化了不起啊!”王霆趁他不注意,夹了支烟,飞速点火深吸一口,烟圈吐得乱七八糟,“搬货了赶紧的,趁现在学生不在,赶紧弄完,不然那边扣钱扣死你。反正我不扣钱,你先搬下来,我跟你组装。” 他说完用余光扫着季厅,撇了撇嘴。 方形脸,粗眉毛,常年剃着寸头,就额前伤刻着一块疤正对眉心,做事一板一眼的,颇有点辨识度,厂里人叫他“包青天”,还真没浪得虚名。 “先说清楚,这货是不是厂里的?别到时候让我给你擦屁股。”季厅掏钥匙的手顿在半空,扭过头没好气地质问。 王霆抖了抖烟灰,倒也直白:“厂里贵,那老头还扣我工资。我急着用钱,找了外厂承包,材料差不多,工钱拦腰斩,我赚了不少。实在不行,分你点,反正跟我出来干事分成也多,不是吗?” “可我闻着后头味不对,又腥又臭的,像死了耗子。” 季厅皱着眉,总觉得心里止不住地发慌,他下意识揉搓了把鼻子,那股味隔着车厢都隐约能闻见。 “哪有……” 王霆话没说完,季厅已经把钥匙插进了锁孔,咔嗒一声给拧开了。 刚拉出半条缝隙,一股浓烈的腐臭混着血腥味呼地冲出来,直钻两人鼻腔在瞬间漫开。 王霆蹲在门边,被熏得连连干呕,转身就往外跑,躲得远远的生怕沾染上半分。 “耗子味能这么大?”他捏着鼻子,别过脸嚷嚷着,“你翻翻是不是有别的东西,妈的,臭死老子了。要是有你开口货品有没有问题,要是先拍照发给我,我找他赔钱去!” 季厅这头心里更慌,却也只能硬着头皮往里走,他拉过衣襟堵住鼻子,伸手拨开尾箱里堆着的零件。 零件磕磕绊绊地被挪开,直到最底下的帆布被掀开,一滩血泊里,就这么**裸的立着具尸体。 尸体双手掐着奇怪的花状姿势盘坐,青白的脸上被人用刀划开,嘴角两边粗糙的缝着一排细线,看着就让人头皮发麻。 “死、死人了……” 季厅脸色发青,一口气憋在胸口,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他双眼瞪得滚圆,后退时不慎从车厢上一脚踩空,半个身子仰卧着摔在地上,嗷地叫起来,声音都在发抖:“啊——报警!快报警!” 第2章 Chapter 1 晨间八点零七分,警用捷达劈开主路拥堵的车流,雨刷器啪嗒啪嗒的刮着前窗,下一秒,车辆径直掉转方向钻进住房小道。 “你也知道,今早秋局特意交代,这案子归我们全权接,上个案子移给分局,”贺秦窝在副驾上,双眼紧闭,声音瓮瓮的,“干完这单咱们歇会儿行不?弟兄们连着四个月没休过假了,就算是十八罗汉也扛不住啊。” “没办法,逢假必出事,再坚持坚持。” 陈涧民拐进小巷,扭头扫了眼贺秦的脸色,语气平和,“前头杂物箱里有散装巧克力,你犯低血糖,别晕在车里。这车阳气重,经不起沾晦气。” 贺秦刚微微睁眼,窗外突然闪过一道白光,紧接着就是轰隆一声巨响。 他伸手拉开杂物箱,拨开里面的废纸,摸出一块裹着旧糖纸的瑞特滋。 捻着还没拿稳呢,车子便蓦然猛地向左一甩,连同他整个人被甩过去,又踉跄着撞向车门。 “呃……” “啧!” 贺秦捂着头抬起:“怎么撞墙了?” “刚才有辆东风小康,迎面四十码冲过来,蛮横得很。” 陈涧民转动方向盘把车挪开:“贺秦,现在给横斜交警大队的冠济打电话,让他调车牌‘郎A88601’的白色东风小康信息,晚点走流程发我邮箱。” “行,我现在打。” 贺秦捡起掉在脚边的瑞特滋,三两下撕开糖衣塞进嘴里。 三分钟后他挂了电话,扭头说:“交代清楚了。晚点去大队定损,再上报维修。” “先不管这个了。” 陈涧民目视前方:“秋局大清早把案子塞过来,说明这事不一般。” 贺秦咽下糖渣,絮叨起来:“秋局今早电话里话没说透,但按现在市里头的流程,今年各大高校都在对标外省搞新高考。这节骨眼上,准高考生出命案,还是重点高中。你说一个穷学生,犯得着杀人灭口吗?图什么?总不能是脑抽,想挑战警方办案速度吧,扯蛋呢。” 说罢,他语气添了点惋惜:“听说受害者上个月刚公派出省拿了科技金奖,前途本来亮堂堂的。现在这事一出,必须给社会一个说法,不然群众该恐慌了。” 见他同情心泛滥,陈涧民开口打断:“还有五分钟到地方,你给现场的人打个电话,把在校住宿生看紧点。学生备考期间精神绷得紧,别再闹出不必要的恐慌。” 嘴上说着,他脑子里却在琢磨那辆东风小康;看车况像二手,市场均价也就三万出头左右,也不知道是什么十万火急的,就敢在干道上横冲直撞! “好、好。” 贺秦连忙应着:“我让侦查组把死者班主任、年级主任、代课老师,还有近一个月跟他有交集的同学都问一遍。” 陈涧民扫了他一眼:“跟他们说,调死者档案,重点看违纪记录。” “是陈支队吧?”电话刚接通,那头就传来声音,“档案已经让人调了,除了个历史老师昨天出差,其他人都在会议厅等着。就连前天给死者打饭的阿姨,我都暂时留着,一个没放跑。” 陈涧民闻言,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另一边,李澈单脚踏进教学楼,抖落藏青色雨衣上的水珠,扬起手机凑到嘴边:“死者班主任说,人三天前就因病请假了。法医初步判断,死者死后被冰冻过,时间超过二十四小时。” 贺秦眨了眨眼,赶紧把手机递到陈涧民耳边,一副“您请讲”的模样。 “让技术部拷贝2号当天学校门口的沿街监控,还有死者出校门时的录像。另外……” 陈涧民话没说完,突然摁下喇叭、打亮车灯,一脚油门超过跟前插队到快车道上龟速挪的SUV。 还没续上话,就听见贺秦嘶了一声:“哎,手机好像没电了。” “啊?” 疑惑声里,电话那头已经显示挂断。 李澈把手机举到眼前,拇指摩挲着屏幕,半边脸还沾着雨水,表情复杂。 他把手机揣进兜,嘟囔了句:“手速倒挺快。” “真没电了,车上有充电线吗?” 贺秦晃着黑屏的手机,暗自吐槽这四年前的二代机。 陈涧民沉默了几秒,才开口:“估计没了。” 事发地连西第二中学,因为这桩命案停了当天的课,整个校园裹在灰蒙的雨里,透着股死气沉沉的压抑。 不多时,东边厚重的积雨云裂开道缝隙,从中漏出点白光,雨势也渐小了。 高三18班墙上的复古挂钟,分针刚指到十六分,室外便突然响起一道上课铃,紧跟着是一道“上课时间到了……”的广播声。 空荡的教室里,讲台前站着个姑娘。 姑娘上身的白蓝边校服,在暗沉的背景里格外显眼,她躬着身,齐耳短发垂下来,几乎盖住整张脸,没人能看清她的表情,只有攥着老人机的左手指关节,在一收一颤间,绷得发白。 砰! 伴随着一声巨响,班级前门被人猛地推到墙上,震得墙面都略微发抖。 “杨馨?你早上没事吧?要不要心理疏导?” 男人抬手扶住因跑动下滑的镜框,撑在门边大口喘气,胸口还在剧烈起伏。 “没事,老师……这个手机没电了,我想给我哥打个电话。” 杨馨见是班主任,情绪没绷住,嘴唇发颤,红透的眼眶里瞬间蓄满泪水:“对不起韦老师,我真的没事。” 她说着侧过脸微微抬头,几滴泪就顺着脸颊滑下来,砸在校服衣襟上。 门边的韦黄兴愣了愣,一时语塞。 他人长得利落清俊,二八出头任教化学教师兼班主任;前年刚入职该所院校,男教师中一米七五的高海拔,女学生眼里温和好讲的一顶一优秀老师,外加其网速快,必选热点标兵,班中外号“热化豆”。 “别哭啊,杨馨,纸给你……先坐下,不舒服就跟老师说。” 韦黄兴手忙脚乱地摸出一包纸巾,递过去时特意保持着分寸,怕吓着这孩子。 “老师,我就是被吓、到了。”杨馨抽了抽鼻子,身体还在发颤。 这孩子太懂事了,懂事得让人心疼。 韦黄兴皱着眉,透过镜片看向她。 杨馨一直是“学霸乖乖女”的模样,如今哭成这样,肯定是早上的尸体吓着了。 “罗勇的事你别往心里去,老师也不好受。” 他说着,突然抬头瞄了眼教室左上角的监控,见指示灯没亮,立马从兜里掏出一枚钥匙:“特批你休假一天,记得好好放松,对成绩好。” 杨馨猛地止住哭泣,抿着唇,一抽一颤地接过钥匙,指节微微发白。 下一刻,门边突然响起三道敲门声,一轻二重:“老师您好,我能单独和杨同学谈谈吗?” 侦查员柳潮塘站在门口,手还停在半空,藏蓝色雨衣映着她温和的笑,让人差点忽略了她身后跟着的警员。 韦黄兴愣了片刻,连忙侧身让开:“哦,警官啊,当然可以。那我先去三楼办公室处理点事,有事您叫我。” 说罢他转身就走了,没一会儿就消失在走廊尽头。 警察? 杨馨盯着门口两人,瞳孔微微收缩,脑子里莫名蹦出个荒谬的念头:这是真警察吗? 柳潮塘搬来两张椅子,打开记事本,语气轻柔:“同学别紧张,就是例行询问点事情,知道什么说什么就好了。” 杨馨一刻不停地盯着她,握紧手里的钥匙,脸色发白。 三楼走廊角落,韦黄兴被突然炸响的闷雷惊得一哆嗦,额头不禁冒了层薄汗。 他咔嗒打燃火机,点上烟猛吸一口,烟圈倒灌进鼻腔,呛得他轻咳两声。 五分钟后的校区操场,警用捷达从斜坡开上来,稳稳停在榕树下。 “从后座拿两件雨衣,再看看有没有鞋套。” 陈涧民松开方向盘,手臂软塌塌搭着。连着开了二十八小时的车,手腕早酸痛得扛不住了。 “来,给。” 贺秦拽过两件雨衣,刚展开就被浓烈的霉味呛得闭眼:“嚯!这味也太冲了,比上世纪的古董还陈。” 陈涧民接过雨衣,在空中抖了两下散味,自嘲道:“回南天加上连轴转,忍忍,腌入味了就习惯了。” 穿戴好雨衣鞋套,陈涧民下车提了提裤腿,打开执法仪,迈步走向案发现场。 “陈支队!” 有人迎上来,他摆摆手示意不用客套,弯腰顺着警戒线钻进车厢附近的勘察区。 血检、痕检的人围着车厢忙碌,顶着哗哗响的雨棚,躬身拍照、刮取血迹残留物。 见陈涧民过来,几人停下手里的活:“陈支队。” “人怎么成这样了?” 陈涧民指着车厢里那坨瘫软的“人型物”,眉头皱起。 分局法医从车厢边跳下来,语气严肃:“死者面色青紫,睑结膜和口腔黏膜有出血点,胸下有明显瘀血。另外……” 她顿了顿,回头看了眼车厢,才缓缓开口:“死者左臂内外侧有密集针孔,结合试纸结果,生前应该有吸毒行为。不过死亡时间超过两天,具体还得等实验室报告。” 陈涧民闻言,心里不禁咯噔了下,后背的雨衣贴在身上,恍惚中透着股寒意。 “陈支队!” 李澈从行政楼跑出来,站在雨里挥手。 二楼会议室里坐着校领导和教职工,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 年轻的职工还能强装镇定配合,老职工早撂了茶杯,脸色难看地等着问话。 “你在这盯着,拿好我手机,上头来电话记得开录音。”陈涧民跟贺秦交代完,转身跨过警戒线,朝李澈走去。 走进屋檐下避雨,李澈掏出记录册递过去:“第一波审讯记录都在这。” “历史老师联系上了吗?”陈涧民翻着册子问。 “远程视频通着,网速没问题。” 翻页的手突然停住,陈涧民指尖点在一行字上——罗勇平常是好学生,我也没想到他会出事。 “这句话怎么了?” 李澈凑过来,他自认为字迹工整,没什么问题。 “如果不是故意装瞎,这回答也太标准了。” 陈涧民对比着其他教职工的记录,抬头说:“学生青天白日里很难藏住毒瘾发作,他作为班主任,教室里有监控,平常备课烦了也会看两眼,怎么会觉得罗勇是‘好学生’,这人现在在哪?叫回来,我单独跟他聊。” “这人现在多半在教室安抚学生。早上罗勇的尸体,当时还被一个叫杨馨的姑娘撞见了。那姑娘胆子小,当场就被吓晕,在医务室躺了十来分钟,醒了就喝了点葡萄糖水,接着她非要回教室,说‘要打电话给我哥’。医务室在场人员的手机她都不要,非闹着用教室里的老人机。” 李澈一边说,一边推开会议室的门,侧身让陈涧民先进。 会议室里,负责控场的民警齐刷刷扭头,刚要开口,就被陈涧民抬手打断,一句“问到哪了”,更是让满屋子人瞬间哑声。 “陈支队,还没二审。”李澈凑到陈涧民身边,压低声音,“他们说的话大差不差的,实在问不出新东西。” “问不出?” 陈涧民目光扫过会议桌,很快从一堆老油条里挑出个软柿子:“那个穿花裙子、戴眼镜的老师,对,就是你,跟我出来一下。” “我?!” 被点到名的黄姚,表情跟应激炸毛的猫似的,左右扭头确认了一圈,见没辙,只能不情不愿地起身,跟着两人出了会议室。 “罗勇这学生平常怎么样?”陈涧民开门见山。 “啊……罗勇他……” 黄姚抬头看着比自己高两三个头的警察,压力骤增,话到嘴边磕磕绊绊,“他、他就是个有点调皮的学生,怎么了嘛警官?” 陈涧民把她带到旁边的空房间,从墙角拉过一张旧靠椅,侧身示意她坐:“别紧张,没大事,就是随便问问。” “陈支队,我来记录?” 李澈跟个呆鹅似的杵在门口,犹豫着不敢进屋:“那边已经有人盯着了,我这边空着……” 陈涧民余光瞥了他一眼,抬下巴朝角落递了个眼色:“拉把椅子坐着。” “那他平常上课、在学校里,有没有什么异常表现?”陈涧民追问。 黄姚沉思片刻,先摇头,又飞快点头:“他爱睡觉,情绪有时候特别暴躁。” 陈涧民在李澈搬来的椅子上坐下,目光灼灼地盯着她:“这么个刺头学生,没报给领导?” “我们当老师的,得包容学生。他们这个年纪,年轻气盛,狂点都正常。” 黄姚说着,低头理了理花裙下摆,然后抠着手指,始终不敢抬头对视。 咚咚咚…… “进。”陈涧民应了声。 李澈问声起身,刑警从门口走进来,看见屋里一主一辅一审问的阵仗,神经瞬间绷紧,赶紧递上装着文件的证物袋,临走前还回头喊了句:“陈支队,罗勇的处分报告和个人档案复印件,都在这了。” 见陈涧民摆手,他脚下生风,溜烟似的出了屋,消失在门口。 陈涧民低头打开证物袋,取出文件翻看着,期间时不时抬眼瞄一下黄姚。 “调戏老师,记大过处分。” 他念出报告上的内容,抬眼时正好撞见黄姚脸上那抹不自然的神情:“黄老师,你是不是知道点什么?” “男孩子青春期正常反应,他当时已经认错了。” 黄姚双手交叠包着,指甲狠狠抠进掌心里,“警官,这有什么问题吗?” 第3章 Chapter 2 “他在学校没人缘,想立威,顺理成章就把你当成了‘引路石’。” 陈涧民口吻平淡,一字一句间却戳得人发慌,“黄老师,他后来报复你了吧?” 李澈坐在旁边,耳朵竖得老高。 先前他听着还没觉得不对,这会儿才反应过来。 陈支队这话里的信息量也太冲了。 他轻咳一声,想暗示陈涧民别太直接,没成想黄姚先破了防。 “他是个问题儿童!是个杀人犯!” 黄姚后半句几乎是吼出来的,眼泪瞬间涌上来,“他报复我,在我茶水里下药!我好不容易怀上的孩子,就这么没了!我在医院住了两个星期,最后医生告诉我,我永远都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了!” 陈涧民看着她崩溃的样子,叹了口气:“你报过警,然后发现没用,对不对?” “!” 李澈闻言,心里倒吸一口凉气,眼神不自然地瞟了陈涧民一眼,又飞快收回。 这都能猜到? 黄姚被戳中痛处,肩膀垮下来,颓然点头。 李澈手里的笔飞快记录,心里只剩一个念头:合着我之前就是个摆设,这才叫审案子! 见时机成熟,陈涧民抛出关键问题:“你知道罗勇吸毒吗?” “!?” 惊骇、错愕、茫然在黄姚脸上轮番闪过,最后她摇着头,声音发颤:“不知道。” “我跟他之间有过节,所以,他平常基本不上我的课,要么逃课躲厕所,要么干脆不来学校。警官,我知道的都跟你说了,他现在死了,我说句实话,虽然这样违背了所谓的教师道德,但我心里爽多了。” 黄姚扶了扶下滑的眼镜,眼底闪着泪光:“当然,我还是那个教书育人的老师,你就当我刚才……发疯了。” “好,感谢你的配合。”陈涧民起身,朝她伸出手。 黄姚愣了愣,随即伸手握住,两人指尖相触的瞬间,像是达成了某种无声的和解。 & 龙博街头,雨唰啦的又下大了,砸在车顶上噼啪响。 东风小康停在钟楼边,主副驾车窗降下半截,四双眼睛从车里探出来,警惕地扫着周围。 “喂!你那边到底什么情况?晾老子这么久,安的什么心!” 后座的赵凯龙抖着腿,语气极冲。手机握在手里甚至开了公放扩音,声音在车厢里回响。 “订这批货的卖家死了,这单取消,我去联系下家。” 电话那头是个女人的声音,音色粗哑,听着得有五十好几。 于黎在前排微微侧身,听着声音心里门清,这多半是上家的联络人。 “死了?!姨,你别骗我!这么大个人平白无故就没了,难不成是那小子不知轻重,吸嗨了猝死的?”赵凯龙拔高了声线。 “别乱说!你那边的料本来就不纯,要真死也该是中毒,他是被人灭口的。谁知道这学生惹了哪路神仙,连西横斜现在被条子盯得紧,你们在那边安分点。” 女人那头匆忙撂下句警告,直接挂了电话。 “…………” 面对没音了的手机,车厢里一度陷入沉默。 “意思是我们白跑一趟?” 张华扭头看赵凯龙,两人对视一眼,他突然甩手怒砸车门:“妈的!这单提成又飞了!” “下午把货弄出来,回扣给老顾客。”赵凯龙咬着牙说。 于黎趁机从背包里掏出两支开塞露,语气平静:“等不到下午。老顾客前段时间窝点被端了一半,剩下的人跟鸟似的,外头一点动静就慌。” “TMD!老子提心吊胆干这行,就换来便宜贱卖?”赵凯龙点了半截黄鹤楼,猛吸一口,闷声接过开塞露,“找间钟点房,开几个钟头足够了。” “不休息?老鳄那边我不好交代。” 路口有警车驶过,于黎下意识摇上车窗,目光却死死盯着警车车尾,直到它消失。 半晌,他缓声道:“溜哥最近吃不下货,等下家联系更稳妥。” 嘀嘀……哔! 旁边一辆私家车过绿灯时突然急刹,司机猛按喇叭,探头出来破口大骂:“SB啊!活够了就去死!” 混乱中,于黎瞥见一辆花里胡哨的电驴,从比亚迪旁边窜出来,随后稳稳的停在路口。 “哟,那不是杨哥吗?赵哥,你眼神好,看看是不是他?”张华指着路口的少年。 那少年上衣被雨水打透,寸头发梢滴着水,此刻正驼背低头架在车头上;灰暗的车流里,那人的身影格外扎眼。 于黎看着,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 “你们认识?”于黎问。 “这……其实不熟。” 赵凯龙抽了抽鼻子,斜睨着于黎,轻描淡写地说:“是上头临时安排的人,听说跟老大走得近,我们都叫他药师。不过这人独来独往,孤僻得很,我们跟他没交集。” 张华抽着烟,突然愤愤不平地拍了自己两巴掌:“要是当年多念点书,现在早就赚得盆满钵满了!” 叮。 于黎的手机响了,他亮出显示屏上的信息,在两人面前过了遍:“上面发了新订单,我现在下车开房,处理完就去送货。” 说完,他推开车门,冒着雨头也不回地往旅馆走。 过了十二点十八分,雨还在下,空气里透着寒意。 “陈支……” 李澈跟在陈涧民身边,刚开口,就见一道人影朝这边狂奔。 那人浑身湿透,踉跄着停在两人面前。 韦黄兴尴尬地取下眼镜,抹了把脸上的水:“还有事吗?” “你……” 陈涧民刚要回话,就被身后熟悉的声音打断:“陈队!” 陈涧民回头,就见贺秦站在廊尾,下一刻快步走来:“现场勘验得差不多了,分局法医已经撤回去尸检。秋局三分钟前来电,要赶在下午五点前恢复学校教学,看样子上面对这案子很重视。” “不安排休假一天?”陈涧民问。 “看情况会休,可能还会给这些住宿的学生全员做个心理辅导。”贺秦喘着气说。 李澈见此情景,脸上的表情略显局促。 “陈支队,你们先忙,我去看看会议室的情况。” 他简单说明了两句,随即转身匆匆离开。 贺秦看着他的背影,笑着感慨:“这小子够勤快,有我当年的风范。” 陈涧民嗤笑一声:“就你嘴贫……” “对了,那边怎么样?”他把手上的证物袋甩向贺秦。 紧接着陈涧民侧过头,目光扫过眼前这位头发全湿的老师,语气不轻不重地说:“罗勇这学生在学校就是个不学无术的人。逃课打架是家常便饭,校外能结下多少仇家,恐怕他知道的比自己的课本还清楚。” 贺秦接过证物袋,手指在碰到里面文件纸边缘的一瞬间,下意识就抓紧了,随即整个人转身往屋檐里挪了半步。 透过隔墙的铁栏杆,他眯起眼才能看清远处被雨水泡得略微发暗的现场。 “不怎么样,那现场干净得像被舔过一样,一贫如洗的说法都算得上抬举了。不过可以肯定,这一片不是第一案发现场,分局的人把那片地方翻过来,里里外外筛了三遍,最后连个有用的垃圾都没找着。现在找出来的东西,只能等检验科那边出结果。” “二位还需要问罗勇的事吗?” 问话的声音闷着,贺秦看向他时,韦黄兴正用手拧起衬衫下摆,随后硬生生从布料中挤出几滴水,顺着他的指缝往下流。 韦黄兴此刻的碎发贴在额头,眼镜片上还蒙着层白雾,却依旧努力的往前凑了凑,一言一行中多少有点不确定:“刚才听见有人说要找我,可我过来的时候,没见着要问话的人。” 陈涧民上下打量了他两眼,最终视线在其袖口处停了停:“你是罗勇的班主任?” 韦黄兴轻轻点头,抬眼时正好对上陈涧民的视线。 眼前的男人比他高出一个半头,碍于离得近,韦黄兴看着他,总感觉这人能把背后的雨景挡去大半,并且这人脸上的五官硬挺、骨相清晰,长而密的睫毛垂下来时,能在眼下投出片浅影。 陈涧民见他许久不说话,蹙眉疑惑中抬眸看向这人。 “……” 韦黄兴猝不及防对上他瞳孔中透露出的狠厉时,不由得浑身一怔,连呼吸都慢了半拍。 “你还好吗?” 贺秦见他脸色发白,下意识往前挪了步,手已经做好了随时扶人的准备,却没料到韦黄兴突然开口,手上比划来比划去的,还带着点兴奋。 “我是他的班主任。” 韦黄兴手头绞着湿衬衫,脸上的表情也极其古怪,他说:“罗勇之前休学了半个学期,出事前刚回校,满打满算也就上了两个星期的课。” 忽地,一声闷雷在众人头顶炸开,随即一道闪电划破灰暗的空间,把整栋教学楼照亮。 贺秦下意识昂起头,眯着眼往楼上看,透过墙边密集流淌的水注,他看见三楼阳台上站着道纤细的身影。 那身影像是察觉到被人发现,只愣了片刻,就像鬼魅似的倏地消失在栏杆后,连衣角都没留下。 “陈队。” 贺秦飞快地撇头,用眼神给陈涧民递了个暗示,同时把手机递还回去。 陈涧民接过手机,微微点头表示了解。 韦黄兴站得近,顺着他们的动作,自然好奇地扭头看向教学楼的位置。 虽然没看清具体是谁,可楼层上的教室还亮着灯,一个名字在他心里渐渐清晰:杨馨? “你看什么?” 陈涧民一把拽过他的胳膊,把手机揣进裤兜,顺带往墙边带了带。 “你肩头的衣服都在淌水,晕开这么大一片,你没感觉,倒是对我们刚才的暗示反应快啊。” 韦黄兴的身体猛地一僵,尴尬地笑了笑:“我的学生杨馨还在教室里,刚才有女警点名找她私聊。所以,我这不是在这儿等消息嘛。” “那……” 陈涧民刚想再问点什么,话还没说出口,一阵突兀的音乐声突然在众人里响了起来。 “爱到妥协~” 发腻的旋律混着雨声飘过来,三人都不约而同地顿住。 “……” 一阵沉默不语中,韦黄兴的脸瞬间红透,像个随时要膨胀爆开的薄皮西红柿。 他慌忙掏出手机,笑笑往后退了三两步,手指无措地摁下接听键:“喂,那个……哪位?” 电话那头传来一道男声,语气极其的急促:“老师,我是杨馨的哥哥,现在人就在校门口。你待会跟她说,什么都别收拾,直接来校门口。晚点我在手机上跟你走请假流程,然后带她回家休两天假。” “哦好好,我待会就跟她说,您别急。” 韦黄兴连声应着,挂电话时,耳朵尖甚至还红得发润。 他转过身,对着陈涧民和贺秦连连点头哈腰,满是歉意:“那个……我学生的家属来了,要我去跟她交代一下回家的事,恐怕得先走一步。身份证和联系电话我刚才已经留给接待的同志了,实在抱歉,失陪失陪。” “行,走吧。” 陈涧民摆了摆手,语气没什么波澜,只是目光还落在教学楼的方向,像是在琢磨刚才那道消失的身影。 等人离开,他正想靠在墙上歇片刻,谁曾想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道清脆的女声,连带着把贺秦的名字也叫了出来。 “陈支队,贺副支队长!” 两人同时蹙眉,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只见一抹藏蓝色的雨衣在灰扑扑的景色里格外显眼。 那道身影逆着从楼上散会走下来的人流,一刻不停的往这边走,脚步又快又稳。 “真是个热情的姑娘。” 贺秦忍不住笑了笑,朝着来人挥了挥手,然后贴近陈涧民,刻意压低声音带着点调侃:“今年考虑脱单吗,京爷?” 陈涧民瞥了他一眼,皱着眉,情绪上没什么起伏:“没考虑,别折腾这些有的没的。” 说话间,柳潮塘已经大步走了过来,人还没停稳,一阵混着潮气的风就先刮了过来,末了还带着点年轻女孩特有的清爽。 她抬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从执勤包里掏出个记录本。 记录本上面已经被雨水浸得有些发皱,可待翻开页面,上面的字迹却依旧清晰。 “案件的三个目击者,季厅、王霆、杨馨,我都分别盘问过了。” 柳潮塘的声音还有点喘,却依旧利落干脆:“这是记录,你看。季厅说他就是个开车的,尸体和那批货他一概不知,问什么都推说不清楚。王霆是季厅老板的儿子,说白了也是半个老板,他承认这批货是他收的,说是从一对良心夫妻手里拿的货,地址最后也问出来了,在永七区,叫黄角厂。” 她换了口气,指尖在笔记本上划了划,挑出重点,语速更快了些:“还有杨馨,她跟死者罗勇是同班同学。不过说起来也巧,他们俩关系一直不好,四天前,也就是三月二号,罗勇离校的前一天。杨馨说罗勇在教室里对她有性骚扰的行为,她还说,当时已经把这事上报给学校了,后续的事情她就不知道了。在罗勇出事的这些天里,她本人一直在学校宿舍以及教室、食堂里面来回奔波,没有出学校的记录。” 外头的雨还在下,柳潮塘的话音刚落,又一道闪电划破天际,把本子上的字迹照得发亮。 裤兜里的手机突然振起来,震感透过布料贴在腿上。 “你们先对接。” 陈涧民侧身避开借位行走上来的教职人员,指尖勾住手机边缘把机子拽出来。 第4章 Chapter 3 手机屏幕亮着,备注栏里的“邱”字孤零零悬在黑底上,他按了接听,声音淡淡的:“什么事?” 电话那头是市局禁毒支队副队长邱邬的声音。 他人此刻正站在一间网吧里,身旁的技侦人员抱着设备,一刻不停地穿梭在其中。 网吧墙角甚至蹲了排未成年的网瘾少年,四五六个染着头发的男女挤在一块,倒还挺默契地两两同列。 唯独最边上一个穿黑卫衣的男生,鹤立鸡群的背对着众人缩成一团,肩膀因为害怕抖得像筛糠,用手裹着脸,露在外面的耳朵却是红的。 “外头又死人了。” 邱邬的声音压得低,却盖不住远处传来的尖利叫嚷。 “搜出来的学生证是连西附属初中的,电脑桌上摆着半包白/粉,看他那脸色发青、嘴唇发乌的样,大概率是自个吸嗨了没扛住。” 话音刚落,一道女人的嗓门突然在人群中爆开,尖利得能刺破耳膜:“我怎么知道他搞这个!你们这些当官的,就会对着老百姓摆谱,别拽我……你耳朵聋啊!” 陈涧民听见声音,下意识把手机拿远,耳尖还嗡嗡的响。 从警多年来的经验,他甚至不用看也能想得出那头的景象。 乱爆了! 网吧老板覃艳,一个快四十好几的人了,天天裹着包臀短裙,一头明艳的粉红色大波浪烫得蓬松,脸上浓厚的妆更像是焊在皮肤上一样,终日不卸。 她平日里,见人就摇着手上那只褪了皮、边角泛黄的A货LV包,拎着摆着生怕别人看不见。 当地的女人嫌她妖里妖气、不务正业,男人的眼神也总往她身上黏,唯独街坊邻里的小孩愿意正眼瞧她,不为别的,就为了能蹭她网吧里的机子多玩两局。 陈涧民揉了揉耳朵,心里暗忖:那娘们嗓门真大,不放喇叭都能隔山打牛。 电话那头,邱邬冲旁边的女警员递了个眼神,拧着眉转身踏进网吧门,就连添了几分火气:“秋局在局里发威呢,你那边处理完赶紧过来,晚上等通知还要开会。” 门外的动静还没停。 覃艳被两个女警架着肩膀,身子左右乱扭,活脱脱像条刚从水里捞出来的泥鳅;她身下那截紧致的包臀短裙,被大幅度的动作扯得裙摆裂了道口,露出里头白花花的大腿,脚上的短跟高跟鞋在地板上哒哒地敲着,起伏满是暴躁。 “去你妈的,放开老娘!” “嘶……” 右边女警员的眼镜啪嗒掉在地上,镜片被摔出道裂纹。 她捂着受伤的位置刚抬头,放开手的瞬间,眼角就赫然显出三道红痕。 “活该,我呸!” 覃艳看着自己指甲缝里的零星肉沫,下意识愣了愣,明知理亏却不肯服软,梗着脖子拔高声音:“我都说了别抓我,我有病,挨着我小心我传染你!” “妨碍治安加袭警。” 邱邬砰地踹上门,火气裹着情绪翻上来:“收拾完这里就把她带回去局里喝茶。你有病?抓的就是有病的!老实点,别以为你是女的,我们就不能拿你怎么样。现在女警还跟你客气,别等我们翻脸!” 这声硬邦邦的威胁效果立竿见影,门外的吵闹声瞬间低了下去,连覃艳的挣扎都弱了半截。 带气上班,早晚早衰。 陈涧民听着电话里的动静,忍不住走神。 等回过神时,他稍微偏过头,目光扫过不远处的两人,脑子里嗡地一下,自动蹦出“重色轻友”四个大字;贺秦站在柳潮塘旁边,两人正低声说着什么,贺秦嘴角噙着笑,柳潮塘也微微侧着头,郎才女貌的两个人站在一块,倒真像幅搭调的画。 “发地址,”陈涧民收回目光,声音拉回正题,“等我们这边收工了,再去你那看看。晚点我还有别的事要处理。” 挂了电话,他快步走到贺秦和柳潮塘跟前,率先开口:“辛苦,晚点派人把资料送到市局。贺秦,走了。” 柳潮塘倒是听话,没多问一句,就这么站在原地,看着两人转身离开。 & 同一时刻的电玩房里,邱邬正对着满屋子的狼藉皱眉。 “邱支队。” 一个探员拎着透明证物袋走过来,袋口封得严严实实:“这是在死者口袋里发现的钱包,宁队让我拿给你看看。” 证物袋里装着个阿玛尼男款短款多卡位的手拿包,黑色皮质油亮,看成色多半是九五新。 现在的年轻人,倒真够舍得花钱。 邱邬心里这么想着,没伸手去接,只抬了抬下巴,示意探员把东西拿走。 临走前,他又补了句:“你待会把东西送技侦那边去,顺便替我提醒一句,盯着点那帮青少年,十之**里面还藏着毒虫,别漏了。” 直至下午一点半,主道上,雨还没停。 捷达车的前窗雨刮器正高频摆动着,刮甩掉玻璃上的雨水,可骤降的气温还是让车窗内侧凝了层白雾。 陈涧民打开外循环,调整了空调温度,这才让冷风裹着白雾慢慢散了些。 过路口时,他侧头看了眼副驾的贺秦,嘴角勾着笑:“今晚咱们要吃口水宴,你待会少喝点水,不然晚上熬不住。” 说完他还没憋住,低低地笑出声,连带着眼角的细纹都露了出来。 随即,他下拉转向灯,方向盘一打,连着变了两道车道,堪堪挤开旁边一辆黑色吉普。 吉普车司机本来还探出头想骂,可看清捷达车的车型和配色时,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默默打了转向灯降速,跟在一辆SUV后面,硬生生把自己藏了起来。 “刚才让你跟柳潮塘多聊会,是你自己不情愿,怪谁?” 贺秦半躺在座椅上,手指在手机屏幕上飞快滑动:“人别太挑,世界上哪有绝对合适一个人的另一半?要是真有,天上的月老早该失业了。” “有点电就狂,小心手机炸了。” 陈涧民瞥了他一眼,话还没说完,目光突然顿住。 郎A88601的蓝牌,又出现了。 他用余光扫向后视镜,看见那辆东风小康正跟在旁道,不远不近地缀着。 “真巧啊。”陈涧民心里嘀咕了句。 “啊?你说什么?” 贺秦没听清,侧过身凑过来一只耳朵,手机还在手里嗡嗡的震着。 快到横斜西路时,十字路口的黄灯闪了几秒,骤然变红。 陈涧民把车慢悠悠停在那辆东风小康旁边,侧过头想透过玻璃看看车里的人,可奈何车窗贴了厚厚的防窥膜,视野里黑沉沉的一片,直到绿灯亮起,他也没看清里头的半点轮廓。 握在手里的手机突然振了两下。 贺秦切到后台,扫了眼交警发来的信息,抬眼说:“交警那边加点班,来信息说已经联系上司机了,大概下午五点左右到横斜路交警大队面谈协商。还有,从他们发的资料看,驾驶员和车辆都没什么问题。” “行,到时候去看看。” 陈涧民应了声,开了段路,又指了指前面的车:“这车看样子也是去现场附近,待会有机会问问,临时给个安全教育。” 跟着面包车拐进匝道时,他又强调了遍:“必须给个教育,免得他走上歪路。” 贺秦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半天没说话,心里只剩腹诽:市局刑侦支队大队长陈涧民,典型的牛角尖爱好者、高压高疑人群,广大相亲群众赶紧跑!扛着火车跑! 腹诽到一半,他没憋住,侧头轻笑出声,肩膀还轻轻抖了两下。 “笑什么?” 陈涧民瞥他一眼,故意端起老领导的调子:“我那是正儿八经的安全教育科普。贺秦,不是我说你,都到这个职位了,也该长长心,别老是一副不上心的样子,这让我很难办啊。 他呵了声,又接着说:“天天跟在我后面,外勤出得三班两倒,瞧瞧你这小脸,晒得黢黑。你说,我怎么跟付阿姨解释?‘您儿子跟着我,保准在外头吃苦’,那我不成罪人了吗?” 说完他扬起手,啪地拍在贺秦肩膀上。 “别搞。” 贺秦拨开他的手:“我妈哪有这么闹腾?她巴不得你带着我,对你比对我这个亲儿子还稀罕。” 他打开自己这边的车窗,漏出条小缝,冷风沿着缝隙嗖嗖灌进来。 扭过头,贺秦又补了句:“你这叫什么?典型的得了便宜还卖乖,收敛点。” 陈涧民关掉空调,正准备踩油门追上前头的车,贺秦突然指着旁边岔路的小道说:“别跟着人家了,那车上没你老婆。拐那边,先去办案要紧。” 陈涧民:“……” 一阵漫长的无语过后,他还是被迫打了方向盘,拐进岔路。 渐行渐远的与那桩心心念念的安全教育,终究是失之交臂了。 东风小康的后座上,赵凯龙猛地扭过一直望着窗外的身体,紧绷的神经骤然松懈下来,后背不知何时已经惊出了一层冷汗。 他缓了口气,声音里还带着点担惊受怕:“终于走了……妈的,那条子是不是脑子有病?路上这么多车,偏偏跟咱们的!不说我还以为我们暴露了,吓得我尿都要抖两抖。” 副座上的张华嗤了声,身型没动:“怕什么?他没亮警灯拦我们,说明就是顺道。” 他扫了眼四周,确认这附近没监控,才低下头,从包里掏出个小塑料袋。 塑料袋里装着十五颗胶囊,胶囊外皮透明的,里面装着浅褐色的粉末。 张华把几颗胶囊捏在手心,仔细看了一遍,确认没破损,才又慢悠悠放回包里。 赵凯龙身体前倾,半颗头越过前排座椅,目光直勾勾地盯在张华手上,喉间挤出恶嫌的嗤声:“你恶不恶心?刚从里头掏出来的东西,热乎劲还没散呢,就急着往包里塞?放心,刚才我早扒拉着看过了,没烂没碎,不耽误你换那点黑钱。” “收起来。” 于黎突然蹙眉,指节叩了叩方向盘:“覃姨那边吸死了个野生瓢虫,那人没登记过访客信息,所以不确定是那边的人。关键是那小子还是个学生,现在整片地区都被警察包围了,动作都收着点,别找死。” 他说话时,车已经拐进了条幽深的胡同。 胡同里窄得只能容纳起一辆车通过,两侧墙头上垂着疯长开的爬山虎,叶条擦着扫过车窗,连带着潮味留下几道湿痕。 最终几经辗转,车辆稳当的停在一家艾灸馆门前。 这家私人艾灸馆藏在巷尾最深处,门面外用水泥堆起一块斜坡,坡边错叠着几盆蔫头耷脑的太阳花,细叶子上还挂着极小的水珠。 解开安全带的动作顿了顿,于黎回头时镜片上蒙着层薄雾:“待会直接上二楼,多余的话别讲,不认识的人也别乱看。里面的人,不一定比外面的人好说话。” 于黎下了车,仰头抹了把脸,透过镜片眯眼打量起这里的情况。 这栋楼看着只有三层,但顶层明显加了违规搭建的阁楼,窗户更是从二楼起,都被盖上一层黑黢黢的窗帘,紧闭得让人看不清,里外都透着股说不出的压抑。 “今天不营业,改日再来吧。” 门口突然传来女人的声音,娇软得像浸了甜蜜。 三人几乎同时抬头,就见着个穿浅粉色低胸抹裙的女人堵在门边,手里捧着半碗切好的木瓜,用牙签小口小口往嘴里送,汁水顺着她的指缝往下滴,流到手腕上才被一团纸巾擦去。 她的裙子松松垮垮挂在身上,领口被拉低得甚至能看见胸上的黑痣。 “看什么看?” 女人白了三人一眼,脸上的眉眼间是化不开的娇艳,眼风扫过张华手里鼓囊的挎包时,却突然顿住,撇了撇嘴语气软了些:“吃了么?” 赵凯龙下意识摇头。 “巧了,我家今天炖了红烧肉,贼香。” 女人稍稍直起身,裙摆往上缩了缩,露出半截白皙的小腿:“你们几个人吃?” “三个。” 赵凯龙顿了顿,又补了句:“后面还有人来,路上要绕去买五斤龙眼,来得慢。” “二楼。” 女人侧身让开位置,眼尾扫过走在最后的于黎时,瞳孔微微缩了缩,随即又恢复了那套慵懒的模样,抬手做出个请的手势。 前两个刚跨进门,女人突然往前凑了凑,伸手就想去拽于黎。 她见多了这种模样周正的男人,大部分多半是装出来的正经,只要她递点甜头,没几个能扛得住。 可脚下的七厘米恨天高刚迈出两步,突然绊了下,整个人踉跄着往前扑,阴差阳错的正好撞进于黎怀里。 赵凯龙和张华猛地回头,看见这幕,酸溜溜的话立马飘了出来:“哟,这可是好福气啊……” 蒋幸贴在男人胸口,鼻尖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薰衣草洗衣粉味。 手上拉住男人的衣角,她立马娇滴滴地赖着不动,抬头时眼尾泛红:“小哥,看着面生得很啊,给姐姐来一嘴,好不好?” 说着就踮起脚,嘴唇往他脸上凑。 于黎抬手扶住她的腰,指尖触碰到她温热肌肤的一瞬间,立马顿住了,另一只手则轻轻提了提她下滑的裙摆,温柔地说:“小心走光。” 蒋幸见状不禁浑身僵硬在原地,眼神里满是不可置信。 她见多了男人要么猴急着碰她,要么装模作样推开,三分钟不到又扑上来,这还是头次遇到有人提醒她走光。 愣了三秒,她才不情不愿地从他怀里退出来,眼底多了点探究。 “赶紧上楼吧。” 于黎收回手,率先往楼梯口走,像是刚才什么都没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