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风港》 第1章 第 1 章 乔知慕从车上下来,嗅到风里拂来的淡淡花香。 脚步一顿。 庭院里的玫瑰开花了。 “是知慕吗?”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乔知慕迈开步子,叫了声陈伯。 陈伯是家里的老管家,年轻时曾是宋小姐身边的人,宋小姐一生未婚,却在二十六岁那年生下一个孩子,即如今别墅的主人,众人口中的宋先生。 外界众说纷纭,对宋小姐和谁生下孩子的猜测,直至她离世都还是八卦周刊博人眼球的惯用话题。 要乔知慕看,父亲是谁其实不重要,众人在意的也不是宋先生的生父究竟是何许人也,而是宋小姐费尽心机生下的儿子,到底能不能如她所愿般继承家业。 “怎么搞成这样?”走近,看清他被汤汤水水糟蹋了的昂贵外套,陈伯不由正了神色:“有人找你麻烦?” 乔知慕否认,一只手扶住陈伯:“不小心撞到人。” 都说谁养的像谁,从他十六岁遇到宋先生,被他带回家交到陈伯手上那天起,到如今已有七年之久。 七年的光阴,让乔知慕从当初那个怯懦,手足无措的少年,成长为了眼前深沉内敛的青年模样。 透过他,就仿佛看到了另一个年轻,还不成熟的宋先生。 不知是好还是坏事。 陈伯心知他不想说的话,问是问不出来的,上下一巡睃:“瘦了。” “哪有。”乔知慕笑说。 “家里哪里不好?你非要搬出去一个人住。当初改名字,就应该把姓也一起改掉。” 类似的说辞,从乔知慕一意孤行搬离这栋别墅,陈伯已经翻来覆去念了足足两年。他将乔知慕看作半个孩子,话也直白:“名字不过是个代号,先生疼你,你要是肯叫他一声爸爸,哪还用这么辛苦跑出去风吹日晒。别怪我没有提醒你,你放着好好的书不念,去给人家跑腿买咖啡的事情先生已经知道了。” 夜风冷清,乔知慕扶他往房子里走:“我有数。” 乔知慕的名字是后来宋先生改的,原先只有两个字,叫乔知,宋先生也的确动过收养他的念头。 是他不肯。 任谁看,这都是天上掉馅饼,稳赚不赔的一桩买卖,即便分不到宋家的一杯羹,顶着宋先生养子的名号,日后走到哪里,都势必被高看两眼。 乔知慕却将自己关在房间,无论如何都不肯叫一声爸爸。 这多少有点不知好歹,就连陈伯也不理解,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事,到他这,怎么就像要他的命。 陈伯又气又急,先生说算了。 “这种事情勉强不来。” 此后,宋先生再没提过这件事,也没有因为乔知慕的不识抬举而薄待他,反而送他读书,告诉他腰杆要挺直,教他不露声色、以牙还牙。 将他教成了另一个自己,给了他能给的一切,唯独一样。 “一会儿先上去换身衣服。”陈伯交代他:“别让先生看见你这个样子。” “好。” 乔知慕的卧室在二楼,窗子正对庭院,夜晚静谧时分,可以听见风过林梢的沙沙声。 换好衣服,乔知慕去楼下宋小姐的牌位前点了柱香。听见脚步声,让开位置,对他的称呼从一开始的叔叔,到如今也和其他人一样,唤一声:“先生。” 宋鄢识站在灯下,本就深刻的五官在光影的渲染下愈显深邃。 乔知慕见过宋小姐年轻时的照片,样貌上,宋鄢识仅仅遗传到了母亲的十分之三四,他轮廓深刻,外表趋于华美。 近几年,记者对他生父的猜测慢慢改变方向,开始深度挖掘宋小姐身边出现过的,拥有外国血统的男人。 宋鄢识拿了柱香,眼底的光彩随着摇曳的火光下忽明忽暗。 陈伯担心乔知慕这副样子会被责骂,其实多虑了,先生两年前就不管他了。 也怪不得谁,都是他自找的。 乔知慕求仁得仁,不后悔。 餐桌上,二人交谈甚少,饭后,宋鄢识去书房处理公务。乔知慕泡了杯茶,见他在听电话,便放下离开。 气象台预测今晚有雨。 陈伯留他过夜,乔知慕以有课为由婉拒。 “你这孩子,怎么越大越拗。”陈伯劝不动,送他到门口,发现雨已经很大。 别墅坐落香山,开到他居住的公寓少说也要一个钟头那么久。暴雨天能见度低,他拿到驾驶证刚满一年,陈伯不许他走,乔知慕只好应下,在别墅留宿。 “这就对了。” 二楼的卧室保持了他离家前的原貌,每次他回来,陈伯都会吩咐人打扫,只是乔知慕心虚,从不留下过夜。 床品是新换的,就连床头的玻璃瓶也插上了一枝新鲜玫瑰。时隔两年,再次躺在这张床上,乔知慕以为会感触良多,事实却并不如此。 手掌贴住床垫。 乔知慕嗅到空气里漂浮的玫瑰花香,眼前无可避免地闪过了些,对他而言已经十分老旧的画面。 同样的夜晚和地点,也是这张床上。 周遭的雨声成了回荡不休的他的呻吟,耳畔低低的喘,像无数正在啃食他的蚂蚁。 乔知慕翻了个身,深深陷在枕头里。 发出和两年前那个夜晚相似的低吟。 “叔叔……” …… 天空一道闷雷。 乔知慕恍惚间听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对他说:“来。” 周遭的雨声不知何时消弭。乔知慕睁开眼,被阳光晃得看不清楚眼前的景象。 他听见有人在惨叫,低下头,发现自己的脚正蹍在一个看不清面孔的男人受伤的腿上,他叫得好惨,凄厉的声音尖锐地刺痛了乔知慕的耳膜。 乔知慕顿感无措。 这时候,一只手落在了他的头上,轻轻抚摸。 熟悉的温度让乔知慕不由得恍惚了,本能地贴过去,寻求安全。直到听见那句:“好孩子。” 眼泪顷刻夺眶而出。 意识到,这是个梦。 那是七年前了,记忆在时间的长河中逐渐褪色,乔知慕却依然记得,那天阳光明媚,温暖地铺了满园,花园里的玫瑰随风摇曳,他见到不久前险些将他打死的男人。 宋鄢识向他招手,教他要怎么做。 耳畔满是喧闹的雨声,乔知慕被雨声吵醒,辗转了小半个钟头,始终难以入眠。 于是起身,去楼下倒了杯水。 说一点不后悔,其实是谎话,但如果给他一次重来的机会,乔知慕依然会毫不犹豫地做出同样的选择。 旁人都觉得他不识抬举,一步登天的大好机会,不好好抓住。印象里,有一家娱乐小报曾刊过一则用“豪门轶事”做为标题的短篇小说,虽用了化名,可明眼人一看就知指得是谁。 文章里用到金屋藏娇的字眼,暗指他们之间存在不正当的关系。尽管作者很快出来辟谣,硕大的字眼标注“纯属虚构”,依然挡不住流言发酵。 乔知慕那阵子在学校里没少被人注目,却远不及陈伯那样义愤填膺,甚至是窃喜的。 只可惜,这种兴奋并没有能够持续很久,一则宋鄢识即将和那位年轻貌美、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金小姐订婚的报道横空出世,铺天盖地压过了众人对“金屋藏娇”的津津乐道。 只是不久,连即将到来的圣诞都没能撑过,这场豪门联姻便宣告结束,无疾而终。 乔知慕一阶阶走下楼梯。 陈伯觉得他不知好歹,旁人认为他不识抬举,事实怎样呢?乔知慕眼眸垂落,直到杯子里的水满得快要溢出才停止。 宋鄢识养了他七年,将他从那个胆小怯懦,遇事只会掉眼泪的乔知,养成了后来胆大妄为,不知天高地厚的乔知慕。 陈伯说他年轻、愚昧,根本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其实不然。 他太知道了。 正因为知道,所以不肯将名字里的乔改成宋。 尽管有时也会对那位金小姐感到愧疚,为自己的恩将仇报,感到深深不耻。 宋先生救了他的命,送他读书,教他怎么在这个世界上生存,给了他令人艳羡的一切。 是他贪心不足,竟然妄想,做了那样不知死活的事情后还能得到从前一般无二的对待。 乔知慕拿起杯子上楼,见不远处书房的灯还亮着,脚步不由得顿住了。 屋外电闪雷鸣,透过半掩的房门,乔知慕看到宋鄢识坐在沙发上的侧影,一旁的烟灰缸上架着一只燃烧的雪茄。 他一只手搭在桌上,食指轻抬,像在思考。 公司近来不太平,乔知慕略有耳闻,转身欲走,沙发上端坐的人突然好像察觉到什么似的抬眸望来。 对视的刹那,乔知慕心头突地一跳,双脚灌铅,再也挪不动了。 仿佛在等待一场宣判。 直到宋鄢识开口,对他说:“来。” 走动间,杯子里的水洒出几滴在手背,滚烫烫的,几乎将他灼伤。 乔知慕停在门前:“先生。” “走近点。”宋鄢识说。 乔知慕这才迈了进来,一步步朝着沙发上的人靠近。宋鄢识不觉得烫似的拿走他手里满得快要溢出的水杯,乔知慕乖觉地坐在了他的腿上。 两只手环住他的脖颈,嘴唇贴上去,尝到了他嘴巴里的一点苦涩。 从两年前,他给宋鄢识下药的那天起,这种关系便存在于他们之间。 宋鄢识如他所愿地退掉了那场豪门联姻,会亲他,抱他,和他上床,默许了他掩耳盗铃般搬离这栋房子的举动,看似给了他自由选择的权利,实则对他失望透顶,连转系这么大的事情,传到宋鄢识耳朵里,也只换来一句:“随他。” 又怎么会在意他去哪里,给谁跑腿买咖啡。 想到今天陈伯的叮嘱,和那个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梦,乔知慕忽觉眼酸。 宋鄢识一只手捏住他的下颌,一只手摸进他的睡衣,用长着薄茧的手掌在他光滑的皮肤上抚摸。 问他:“哭什么。” 是啊,哭什么。 乔知慕心中诘问自己。 他得偿所愿,有什么好哭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宋鄢识给过他许多选择。 即便在两年前,那件事情发生之后,宋鄢识都没有因为他胆大包天的行径而责难他,反而问他想要什么。 乔知慕答不上来。 那时的他仅凭一腔热血,全然没有想过自己的做法可能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至今都还清楚记得那一天,宋鄢识站在窗边,指间香烟积出长长的烟灰,他自清晨的薄雾中转过身,两根手指捻灭了燃烧的烟蒂,走过来,一只手托住乔知慕的下巴,指腹摩挲他的皮肤。 “长大了。” 身体的疼痛远不及此刻的不安,乔知慕不由自主地贴向他的手掌。 宋鄢识挺拔的身影遮挡住了窗外的光,他垂眸盯了乔知慕良久,乔知慕却始终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怕从中看到失望。 直到熟悉的声音问他:“还痛吗?” 所有的忐忑和不安顷刻化作了委屈的泪水,乔知慕摇摇头,旋即又点了点。 他抱住宋鄢识的腰,大言不惭地对他说爱。 宽大的手掌按在头顶,宋鄢识说:“你知道什么是爱。” 宋鄢识给过他不止一次机会,这期间哪怕他说出一个“不”,立刻就能结束这场不体面的地下情。 宋鄢识不会因为这段短暂的关系而舍弃他。 他将乔知慕当做孩子养在身边,对老宅里那些真正同他有血缘的侄子侄女都未必有对乔知慕这样上心。 先生疼他,疼到就算不爱他,也会因为责任,和他保持情人关系两年之久。 偏偏他是个油盐不进的。 在宋鄢识铺给他的众多未来里,他偏偏选了最见不得光的一条路。 二十岁的乔知慕一颗心满满当当装得全是爱情,只是冷静下来,又不免为自己的行为感到羞愧。 佣人叫他一声少爷,就算没有手续,他依然姓乔,别墅里所有人也都默认了他宋鄢识养子的身份。 可他做了什么? 勾引了将他视如己出的先生,破坏他的婚事,绑架他和自己上床,恬不知耻地享受他的拥抱和亲吻。 在明知宋鄢识不爱他的前提下。 老话说,宁拆一座庙,不破一桩婚。他为一己私欲,可谓坏事做尽,仍然欲壑难填,贪心地想要宋鄢识像从前那样关心他的一切。 这样坏的乔知慕,却还留着一点可笑的廉耻心。 每当回到这栋房子,心中的胆怯便如雨后春笋般疯狂滋长。想到楼下供奉的宋小姐的牌位,和苦口婆心,一直希望他能认下宋鄢识的陈伯,乔知慕心虚极了。 无论是雷,还是窗外噼啪砸落的雨,无不在敲打乔知慕的末梢神经。 抚摸他身体的那只手不知何时摸到了他的胯骨,两年的时间让他们对彼此的身体熟悉到了一定程度,只听呼吸,乔知慕便知,宋鄢识情动了。 “先生……”他握住宋鄢识不断探索的那只手,声音低低的,眼睛里是怎么都挡不住的春色。 乔知慕长了一张漂亮脸蛋儿,偶尔在床上,他能看出宋鄢识望向他的眼神里的那一点不动声色的喜爱。 这种喜爱,就像是看到了什么漂亮的小猫小狗。会在某些时刻,流露出微末的惊艳,却并不足以支撑宋鄢识爱上他。 乔知慕美而自知,虽然因此受过许多苦,却无比感恩,庆幸能够拥有这样一副皮囊。 两年来,乔知慕一直在避免和他在这栋房子里亲密。宋鄢识未必不知道他怕什么,却没有像往常那样停止,反而捏住他的下颌,迫使他打开齿关:“乖一点。” 即使失望他没有做出对的选择,宋鄢识也从未恶劣地对待过他,以往的每一次,只要乔知慕说出不要,无论何时何地,何种情形,就算箭在弦上,宋鄢识也会停下来,哪怕敷衍地哄一哄他。 也只有在床上,才会让乔知慕觉得,先生还是疼他的。 此刻的强势就仿佛一把劈开乔知慕自欺欺人的假象的利斧,让他真切地认识到,他们之间没有爱情。 尽管除他以外,不曾见过宋鄢识身边出现其他人,可不爱就是不爱。两年的时间足够乔知慕认清楚这一点,宋鄢识不爱他,甚至连关心都吝啬了。 他们相处的越来越像是一种纯粹的□□关系。 想到这里,乔知慕难过地哭了。 指腹粗粝的触感摩挲着皮肤,宋鄢识吻去他的眼泪:“这么委屈?” 乔知慕两只手搂住他,脸埋向他的身体,嗅到了独属于宋鄢识的让他觉得安全的味道,换回了那个久违的称呼:“叔叔。” 好像在提醒,让宋鄢识不要忘记,除了情人,他们还有另一层旁人没有的亲密关系,在试图唤起他的一点疼惜。 不要怪他,更不能不要他。 “嗯。”宋鄢识应了。 感受到乔知慕在他怀里发抖,宋鄢识吻了吻他的发丝,在雪茄燃烧升起的一缕烟雾中哄他。 “放松。” 宋鄢识不似刚才那样强势,就算被哭湿了肩膀,也没有多心疼他两分。 书房里的沙发不足以容纳两个成年男人,宋鄢识将他抱上书桌,解开乔知慕的睡衣扣子。 灯光下的皮肤绸缎般的嫩滑,这是几年来精心养出的成果。 宋鄢识拨开了乔知慕遮挡视线的那只手,看他哭红的眼睛,又问:“很委屈?” 乔知慕摇头。 是他一意孤行要做宋鄢识的地下情人,这是他自己栽的树,不管结出什么果子,甜的还是苦的,他都甘之如饴。 “果真长大了。”宋鄢识两只手捧住乔知慕的脸颊,俯身吻了下来:“主意大,骨气也见长。” - 雨声愈大,乔知慕眼泪几乎流干。 宋鄢识一只手掸了掸烟灰,一只手抚摸乔知慕的光如绸缎的肌肤,揩去他唇角的涎液,竟在此刻发问:“听说你不念书,找了个小公司端茶倒水。” 乔知慕抬起**的眼睛,并不发出声音,摆明了装聋作哑。 宋鄢识很久不过问他的学业,此刻的发问更像是一种问责,兴许也觉得他放着好好的书不念,跑去小地方,给扔进水里都听不见一声响的人跑腿打杂,是对宋鄢识脸面的不顾及。 干脆不答。 宋鄢识吐出烟雾,英俊的五官朦朦胧胧。 他没有追问,只在听见走廊依稀的脚步声时,扣住了乔知慕的后脑勺,不许他吐出来。 “先生?” 陈伯! 乔知慕两只手按住宋鄢识的腿,在声音传来那一刻,犹如被雷击中身体,一动不敢再动。 宋鄢识手指拨弄他的唇肉,无声催促。 以为他在工作,陈伯走进来,每一步都像踩在了乔知慕脆弱的神经上,令他心跳加速,羞愧难当。 “要不要我叫人做宵夜送过来?” 宋鄢识衣冠整齐,气息不乱:“不必。” 几步之遥外,陈伯停住,隔着一方书桌,乔知慕听他从宋鄢识的身体讲到自己。 “我看不如叫他回家,小孩子家家的,什么事情都不懂,一个人住在外面没人照顾,饭都不知道好好吃,前几天我让司机去给他送汤,说十点多钟才见他下班回家。” 宋鄢识垂眸:“二十二,早就不是小孩子了。” “那回头我说说他,让他还是把心思放在念书上?”陈伯拿不准他的意思,话绕回来,说乔知慕跑出去实习的事情。 旁敲侧击,试探宋鄢识有没有动肝火。 乔知慕已经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 纵然这一切都是他心甘情愿,甚至一手促成,听见陈伯一心为他着想的话,还是忍不住羞愧。 心惊胆战,唯恐被人发现桌下苟且的自己。 不敢想,倘若有朝一日,陈伯发现了他恶毒的行径,得知他背地里做了什么,又是如何不知羞耻地卖弄勾引,以爱为名,破坏了那场门当户对、金童玉女的豪门联姻,会不会后悔当初引狼入室? 乔知慕第一次踏进这栋堪比童话城堡般的房子时,宋小姐便已过世,即使如此,他也知道,宋小姐对独子寄予了多大的期望。 宋鄢识也没有令她失望,他开疆扩土,争权夺利。初到这里那段日子,宋鄢识在家的时间其实非常少,乔知慕却总能在报纸上看到他。 记者惯爱夸大其词,一点风吹草动,写得像要人命。他收集这些东西,对先生的成就与有荣焉。 有一次,乔知慕至今都还印象深刻。 那是宋鄢识第一次登上娱乐版面,好事者纷纷猜测,宋先生是不是好事将近,否则为什么要欲盖弥彰地模糊掉他身旁那位年轻靓丽的女士的面容。 要知道,越是藏着掖着的,才最有可能是真的。 乔知慕跑去问陈伯,对方看一眼,摆手:“没有的事。” 陈伯告诉他,宋小姐生前就为先生物色好了一位合适的结婚对象,两家人都见过,他们之间也很有好感。 如今想来,应该就是那位金小姐了。 实话说,乔知慕一点也不后悔当初的举动,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并且如愿以偿的得到了,他应该得意。 偏偏却在后来一次公开场合和金小姐偶然的碰面中发现自己良心未泯。 假若没有他从中作梗,他们此刻恐怕连小孩都有了。 不安和羞耻在这个雷电交加的夜晚排山倒海朝乔知慕袭来,慌乱间,他竟无法正常呼吸。 这时候,一只手将他从桌下拉了起来。 陈伯已经离开。 宋鄢识让他坐在腿上,擦干净他的眼泪:“我当你多大胆子。” 只是吓唬他,宋鄢识没有真的把他怎样,倒是乔知慕,色厉内荏,哭着搂住宋鄢识的肩膀,说他错了。 “错哪里?”宋鄢识抱他回房。 乔知慕又不吭声了。 暴风雨刮倒了庭院里的玫瑰,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湿意。宋鄢识走去关了窗户,回到床上,乔知慕立刻贴上他的身体。 脸颊贴着他的胸膛,好似寻找遮风挡雨的港湾,听到宋鄢识胸腔内蓬勃有力的心跳,一颗忐忑的心才终于平稳了些。 宽大的手掌在他脊骨上轻轻抚摸,像对待宠物。 乔知慕两只手紧紧环住宋鄢识的身体,睁着模糊酸胀的眼睛朝他看去,宋鄢识头低下,吻了吻他的眼皮:“闭眼。” 乔知慕听话照做,思绪在雨声中发散。 他近来时常想,宋鄢识当初为什么会带他回家。 这些年不是没有人对他冷嘲热讽,宋家的小辈儿就顶看不上他。一开始,陈伯也以为宋鄢识在为自己寻找称手的工具,亲自养育训练出来的,用着显然更加放心。 渐渐的,发现宋鄢识似乎并无这个意思。 也没有像那则揣测他们关系的报导般,将他养大,放在身边,充做一个安全、干净,可以肆意宣泄的玩物。 他送乔知慕读书,给了他选择,让他可以念自己喜欢的专业,衣食住行都是最好的。 他不需要乔知慕读商科为他冲锋陷阵,像真的将他当做了自己的孩子在养育,就连给他下药那等堪称大逆不道的行为也被原谅。 乔知慕曾天真地以为,无底线的容忍意味着先生爱他,近来才慢慢回过神,意识到,宋鄢识从始至终,只将他视作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孩子是可以包容的,同时也会消磨。 宋鄢识今年三十二岁,被他绊住一时,难道会被他绊住一世? 第3章 第 3 章 凄风楚雨的一夜,庭院里的植物不出所料地东倒西歪。楼下正准备早饭,帮佣看着时间去叫乔知慕起床,敲开见到宋鄢识,吓一跳。 乔知慕做贼心虚,天没亮就走了。陈伯气他不打招呼,跑去宋鄢识跟前念叨,说来说去,无非想是他发话,让乔知慕搬回来之类的。 “除了您,我看谁的话现在都不管用了。” 阳光稀稀落落铺进厅里,宋鄢识面容淡淡,始终没有给个准话。 五月的清晨尚有凉意。 乔知慕这辆车是一年前拿到驾驶证,陈伯让人送来给他代步的,贵倒没有特别贵,开起来十分称手,乔知慕一直爱惜。 汽车一路疾驰,停在了一栋老旧的办公楼前,工作日的早晨车多人多,找车位就花了六七分钟。 这栋楼过去是政府的,乔知慕事先做过调查,知道这里入驻的企业都大有来头,也是考虑到这点,才同何有淇商量,将办公室的选址定在这,好讨个近水楼台的便宜。 何有淇是第二个到的,呦一声,说:“这么早。” 何家早前在文城也算有头有脸,只是时运不济,落到何有淇父亲手里之前便在走下坡路,又好死不死赶上金融危机,彻底宣告破产。 乔知慕和他说熟不熟,说生倒也没有特别生。 两人之前都是文城大学生物系的,只是都没能坚持到底,何有淇大一去学了计算机,乔知慕一年半前申请转去了经济学院,都是和生物八竿子打不着的学科。 文城但凡有点头脸的都卖宋鄢识一个面子,何有淇看中他宋鄢识“养子”的身份,乔知慕同样看中他是何家的儿子。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乔知慕想做有价值的人,或者说,对宋鄢识有价值的人。 其他人陆陆续续到齐,何有淇大手一挥:“开会!” 创业伊始,什么都紧巴巴的,为了开源节流,恨不能一人掰作三人用,说乔知慕跑腿打杂,这话不真,但也不完全假。 不过不是给别人,而是给自己。 他入了一股,算半个股东,只是宋鄢识很久不管他,不关心,没察觉。 “知慕怎么看?”何有淇忽然问。 何有淇胃口大,蝇头小利他看不上,乔知慕却觉得现阶段必须求稳,把精力放在十拿九稳的项目上,以免竹篮打水,二人因此没少关起门争辩。 他们都是理论大于实践的人,都在摸石头过河的阶段,有争论未必是坏事。 乔知慕看着清秀漂亮,一副好说话的样子,却在某些事上,同何有淇有着不遑多让的强势。 这次竟破天荒不谋而合了。 何有淇都意外,很快又了然。 前不久有狗仔拍到宋家老宅有救护车出入,猜测可能是宋老爷子犯病住院。要知道,除了已经过世的宋小姐,老爷子在外还育有两子一女。 当年宋小姐的母亲头七都还没过,那边已经急不可耐的登堂入室,要认祖归宗。 也难怪宋小姐强势。 乔知慕的体面皆来自宋鄢识“养子”的身份,可据何有淇所知,这就只是个说头,乔知慕姓乔非宋,宋家的户口哪里是那么好上的。 想必听到风声,着急了。 “我一直没问你。”两人并肩离开会议室,何有淇伸手挡了下门,在他身后道:“你既然都转系了,怎么不干脆去宋氏上班?” 宋氏那种规模的企业,稍微能讲一句的,捞到的油水都赶上他们一年营收那样多,努努力,未必爬不上好位置。 换作他是乔知慕,是削破脑袋都要挤进去的。 不过人各有志。 乔知慕拐进茶水间,摆明了不愿意聊,何有淇换了个话题,说起前不久回到国内的金小姐。 狗仔拍到她和一个正当红的男明星在酒店用餐的照片,虽然男明星很快在社交媒体上辟谣,说只是朋友吃饭,金家都还没说话,粉丝先出来跳脚。 乔知慕拆了包速溶,咖啡粉的气味儿飘散在空气里,霎时填满鼻腔。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何有淇跟她一个中学读书,有机会在外面见到,也会上前打个招呼。 关系嘛,都是攀出来的。 何有淇靠在边上:“要是真的,那她眼光变差不是一星半点。” 阳光铺了一点在乔知慕脸上,照出空气里跳跃的粉尘。他不作声,等何有淇讲完,才将冲好的咖啡递给他一杯:“我下午出去办点事情,顺便去拿变更的资料,项目书我今晚十二点前做好发你邮箱。” “那明天的应酬你跟不跟我去?” “去。” 除了工作上的分歧,乔知慕算好说话的。何有淇打量他:“保研机会难得,你真的想好了放弃?” “想好了。”乔知慕言简意赅。 “行。”何有淇拍拍他的肩膀:“有你这句话,我就把心搁肚子里了。” 抛开和宋鄢识的那层关系,自乔知慕加入,凡事事必躬亲,大大小小的事务全部包揽,不会的就学。 有他在,何有淇当真省心。 正午的阳光渐渐辣了,乔知慕打电话订了八人份的午餐,跟何有淇打了声招呼,拿起外套,下楼离开。 正对面的写字楼的巨大显示屏上在播放沐浴露广告,乔知慕等待前车缴费的间隙抬头看了一眼,认出屏幕上对着镜头摆出好看姿势的模特,正是前不久被拍到和金小姐共进晚餐的那一位。 乔知慕不追星,领会不到他的正当红,单这么看的话,他配不上金小姐。 - 乔知慕的公寓是十八岁,宋鄢识以他的名义买下送给他的成人礼。寸土寸金的市中心,让他住的一点人气都没有。 他还没毕业,经常公司学校两头跑,事情办完已经六点,策划案推到好几次,反反复复磨到深夜,翌日干脆没去公司,将何有淇发来的资料翻来覆去的看,今晚见面的云端科技的刘总喜欢什么菜色,抽哪个牌子的烟也烂熟于心。 酒桌上谈得未必是生意,操之过急,反而让人不喜欢。 乔知慕提早到,同何有淇事先都有做功课,知道这位刘总学历不高,从基层一点点打拼,一个北方人,能在文城这种严重排外的地界闯出如今的名堂,十分了不起。 这种人奉承他没有用。知道他爱喝酒,乔知慕开玩笑,一面说自己酒量不佳,一面将杯里斟满:“今天舍命陪君子。” 这话不全是假的,乔知慕不常喝酒,也没有让他喝酒的场合,今天铁了心要拿下这单,一杯杯倒不含糊。 中途刘总去卫生间,乔知慕说抽根烟,走反方向,进了另一间,门一关,弯腰就吐,吐完又跟没事人似的,拿了前台一颗糖,点上烟,等刘总来了一块回去。 他其实不抽烟,但出门在外,别人给你要是不接,难免要被曲解,是不是瞧不起人。 乔知慕抽烟不过肺,纯纯做个样子,刘总一来就准备掐。 “呦!你也抽这个牌子?” “是。”乔知慕递上一根,打火机刚拿出来,不远处忽然有人叫了声:“宋先生!” 乔知慕一滞,打火机险些脱手。 几乎是下意识地,立刻拿掉了嘴里的烟。 宋鄢识被几个人簇拥着,似乎朝这边看了一眼,很快有人迎上他,毕恭毕敬将人请上了楼。 “那是宋鄢识?”刘总问。 乔知慕的名字只在当初的那则报道上传过几天,他在外不提,刘总大约也不知道。 “嗯。”他给刘总点烟,手有些抖:“是他。” 不知道北方人是不是都这么能喝,乔知慕加上何有淇两个人,愣是喝不倒一个刘总,好在对方是实在人,自己白手起家,被奉承、被瞧不起过,对这两个年轻人也还宽容,加上餐厅经理中途敲门,拿了瓶价值不菲的酒,说宋先生送的。 文城不止一个“宋先生”,但出手这样阔绰,且能使唤经理亲自送酒的宋先生,除了那一位,还能有谁? 沾上这三个字,不管价值几何,都真真是给了大面子。 做生意的没有傻子,刘总或许纳闷,但很快就明白过来,视线不着痕迹地扫过何有淇,落在乔知慕的脸上。 乔知慕面上不显,心里很吃惊,何有淇则心下大喜,知道今天的酒没有白喝,刘总这单,板上钉钉,非他们莫属了! 夜晚的文城仿若一座不夜城。 送走刘总,何有淇可谓欣喜若狂:“你怎么没跟我说还有这出。” 不知道是喝多了反应慢,还是不想说,乔知慕没作声。 本就是互惠互利的关系,他什么态度,何有淇压根不在意。 比起乔知慕,他的野心写在脸上。 因为什么签下单子,于何有淇而言都不要紧,赚到钱,能付房租,解决员工的薪水,帮他更上一层楼,这才是实打实的。 何有淇女朋友来接,他问乔知慕:“捎你一程?” 乔知慕摇摇头:“不麻烦你。” “说这个。”何有淇对他有几分了解,并不勉强:“那你当心。” “好。” 人影憧憧,乔知慕在路边吹得落拓。 转身欲走,就见不远处停了辆车,用数秒看清楚车牌,晕头转向之余也生出一腔欢喜。 牢记自己地下情人的身份,乔知慕从不敢在外人面前和宋鄢识有一丝一毫的逾矩,规规矩矩唤一声:“先生。” 司机替他关门,一只手伸过来捏住了乔知慕的下巴,迫使他转头,涣散的瞳孔慢慢聚焦,映出宋鄢识不太高兴的一张脸。 “醉了?”宋鄢识声音醇厚,好似藏了台留声机在嗓子里,让人一听就醉在里头。 乔知慕摇摇头,旋即又点了点。 宋鄢识年轻时在基层磨练,没经验的学生都不做的岗位,他一个个轮,两只手都布着薄薄的茧,手指在颊边摩挲,粗粝的触感让乔知慕很是贪恋,情不自禁地贴向他的掌心,轻轻地蹭。 酒壮人胆,乔知慕凑上去,猫似的舔吻他的嘴唇。 宋鄢识不阻止、不主动,始终无动于衷的姿态让乔知慕顿觉不安,从浅浅地吻,变成没轻没重地咬。 顾不上合不合时宜,不管不顾地跨坐在他的腿上,手摸下去,胆大妄为地去解他的裤子,被宋鄢识轻而易举钳住手腕,让他安分。 乔知慕一顿,眼睛有些红了。 立刻要从他身上下去,却忘了这是在车里,头一抬,咚一声撞到车顶,在别人面前弯下的腰这时又挺了起来。 倒是有骨气不喊痛。 “好了。”宋鄢识一只手搂住他的腰,让他靠在肩头,一只手陷入他的发丝,手指贴着头皮,轻揉了揉,似无可奈何:“你乖一点。” 第4章 第 4 章 宋鄢识来他这里向来目的明确,今天罕见地什么都没跟他做。 他让乔知慕喝水,乔知慕便乖乖喝水。 宋鄢识听电话的间隙敲了敲桌子,示意他不要剩下。 乔知慕醉得七荤八素,仍不忘“情人”本分,在宋鄢识走出浴室时扒光自己,赤条条贴上他的身体,被宋鄢识连人带被子一起拢住。 喝多了反而没那么多心事和顾虑,否则这时,他大约要胡思乱想。 嗅到宋鄢识身上那股让他觉得安全的味道,心里喜欢,乔知慕贴过去,亲亲他的下巴,又去吻他的唇。 宋鄢识电话不断,夜晚藏不住声音,乔知慕听出是他的秘书。 大概在汇报什么事情。 宋鄢识没有说话,在乔知慕亲他时将头低下。 乔知慕亲完老老实实贴在他的胸口,听着他胸腔内心脏跳动的声音,先睡着了。 后半夜醒来,胃里翻江倒海得厉害,鞋都来不及穿,磕磕碰碰地冲进卫生间,宋鄢识在他身后下来,给他倒水漱口。 手从衣领伸进去,摸到乔知慕汗涔涔的后背,又摸他的额头。 吐完舒服了,乔知慕也清醒过来,对宋鄢识的底气明显不如刚才:“先生……” “好了?” 乔知慕点头。 卫生间明亮的灯光将宋鄢识的五官渲染得冷冽非常,乔知慕敏锐地察觉到了一点他的情绪。 细数他近些天的所作所为,不论是放弃保研,不知死活的跑去入股一家未必看得到回报的小公司,还是顶着宋鄢识“养子”的名号,为了争一笔微薄的利润,追在一家名不见经传的企业老板后面点烟赔笑,每一样似乎都很值得宋鄢识生气。 乔知慕拿不准,不敢问。 怕宋鄢识说何必,怕他不屑一顾,更怕他失望。 宋鄢识拉他起来,乔知慕却踉一下,险些跪下去。 他下床撞到柜角,一路跌跌撞撞,小腿和膝盖都有淤青。宋鄢识撩开他的裤脚看了一眼,脸色微微不虞。 乔知慕爱宋鄢识,爱到不择手段,只是有些复杂。 除了爱他,乔知慕也尊敬和怕他。 不知是夜晚还是那瓶酒给了他底气,乔知慕低低叫了声叔叔。宋鄢识抬眸,乔知慕又改口,苍白的一张脸,像是被吓到。 十七岁还小鸡崽似的乔知慕,在十八岁那年抽条般疯长,当初只堪堪到宋鄢识胸口,如今也差不多一米八了。 宋鄢识抱他上床,摸他被汗水浸湿的头发:“做事情不要那么死板。” 巨大的反光玻璃映出床上两道模糊的人影。乔知慕脸抬起来,一时无法分辨宋鄢识这么说,是在警告还是提点他。 “一句话能做成的事情,何必那样辛苦自己。”宋鄢识垂眸,对上那双清凌凌的眼睛,低头吻了下去:“聪明一点,别太耿直了。” 乔知慕被他吻得昏头,手探出来,搂住宋鄢识的脖子,心和身体一起发热。 比起上床,乔知慕更喜欢拥抱和接吻,身体却先他一步,全方位接纳了宋鄢识。 宋鄢识在床上不温柔,但不吝啬哄他,情至酣处,会用他好听的嗓音嘶哑地叫乔知慕宝贝,让他晕头转向,即使是凶狠地对待,也觉得充盈和幸福。 兴许是酒喝了太多,乔知慕思绪始终有些涣散。 混混沌沌想到了宋鄢识送的酒和刘总意味深长的眼神,想到何有淇,还有来接他的女友。 女孩子长着一张标致的鹅蛋脸,同何有淇站在一起的画面十分养眼,没有人看了能不说一声般配。 乔知慕攥住床单,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看到远处星光点点的江面,被拧过脸,手指顶开他的牙齿。 宋鄢识说:“出声。” 乔知慕两条腿缠上去,轻轻地哼,娇娇地喘,终于,又听到他说:“好孩子。” 醒来时天已经亮了,膝盖和小腿凉凉的,都擦了药。乔知慕身上搭了条薄毯,一动便落下去,露出大片肌肤,和触目惊心的痕迹。 腰腹是重灾区,还有两道浅浅的指痕。 他天生肤白,衬得瞳孔黑亮。 今天天气不好,城市灰蒙蒙,笼着一层阴霾,屋里也不明亮。乔知慕对镜照了照,出来发现书房亮着灯。 宋鄢识竟没走。 他带着耳麦,乔知慕进来时,视线从电脑短暂挪开。 察觉他在办公,乔知慕便要离开,宋鄢识搭在桌上的那只手却在这时收了下去,身体向后倾靠。 乔知慕心领神会,走去坐在了他的腿上。 屏幕上分出两个窗口,一边开会,摄像头没有打开,一边密密麻麻全是数字。乔知慕察言观色,看出宋鄢识心情不好。 记者们这阵子盯着医院,两只眼睛亮得发光,都想看看,这场旷日持久的权力争夺战最终会花落谁家。 老爷子一病几十年,磋磋磨磨竟也捱到了八十岁高龄。 宋鄢识一年到头都未必见他几次,这位外公是死是活,他或许并无几分在意。 都说血缘是剪不断的羁绊,电视上经常放被领养的孩子,穷尽一生也要找到亲生父母的节目,连大学辩题都在讨论生恩养恩。 在乔知慕看来,血缘这种东西玄乎得很。 乔知慕对父亲的记忆已经很淡,母亲改嫁生下弟弟,母爱仍旧泛滥,只是不对他。 普通家庭三五口人,都难免厚此薄彼,遑论宋家这样的大家族。 乔知慕早年跟宋鄢识去过一次老宅,见到了那几位“爱的结晶”,还有他们生下的一众儿女,当真是张牙舞爪。 亏了宋小姐有手段,将宋鄢识养育得出类拔萃,才能牢牢压对方一头。 老爷子天命不久,荣华富贵没了指望,他们当然坐不定。 耳机里不知说了什么,宋鄢识眉头蹙了一点,乔知慕手指碰上去,似欲抹平,被宋鄢识捉住手腕,说了句:“还有呢。” 话不是说给他听的,宋鄢识看向乔知慕:“早饭吃了没有?” 这句是问他的。 乔知慕看到麦克风关掉了,他不想离开,撒谎点了点头:“吃过了。” 浴袍里的身体不着一物,宋鄢识摸到他的小腹,乔知慕立刻去亲他的嘴唇。 宋鄢识的手拿出来,滑动鼠标,调出一份文件,一面听下属汇报,一面问乔知慕:“看得懂吗?” 是宋氏上季度的财报。 乔知慕明显愣了一愣。 他两年多前其实就动过转系的心思,自然也想过要进公司。 何有淇话糙理不糙,但乔知慕不为那个。 集□□系众多,在宋鄢识顾及不到的角落,打歪心思的不在少数。 老爷子在外面的私生子里,有一位还算有几分本事,这些年用钱砸也砸出了几个自己人,何况还有老爷子为其运作。 明着打擂台,暗里使绊子。 当年外面那个进门,枕边风吹得老爷子险些将宋小姐扫地出门,如果不是几个老股东力挺站队,宋小姐在的时候恐怕就已经被踢出局。 也让她彻底看清了父亲虚伪的真面目。 乔知慕大学读的虽然是生物学,但他学东西快,第一次提出去公司实习,被宋鄢识以好好念书拒绝。 先生不想他进公司,兴许是觉得他能力不够,又或是因为陈伯曾经开玩笑的一句“没准知慕日后会成为家里第一个科学家”,也心生期待。 他喜欢原先的专业不假,却远没有喜欢宋鄢识那样多,而比起留在象牙塔,乔知慕更希望能够站在宋鄢识身边。 能力是培养出来的,乔知慕肯学,宋鄢识不给机会,他就自己创造机会,将自己变成一个有用,有“价值”的人,借此证明,自己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一脸怯懦,要人保护的孩子了。 “你看一看,然后告诉我你发现了什么问题。”宋鄢识说。 他意外的在此多留了一天,直到天黑,都还待在书房,即使不在一个房间,只要知道宋鄢识在,乔知慕心里就安宁。 乔知慕理论扎实,对数据的敏感度异于常人,他静下心,将宋鄢识给他的几份材料仔仔细细研究了一遍,发现不少问题。 猜也猜得到,宋氏这样大的企业,太多无法顾及到的角落,藏污纳垢,中饱私囊,账还做得漂亮。 一家企业最不能也最容易出问题的都在账上,乔知慕有自学一点财会方面的知识,去年趁暑假偷偷跑去城西一家工厂实习。那地方偏僻,单位小,薪水低,收入支出哪里都对不上,问也问不明白,每天都在为各种各样的事情扯皮,员工捱不过两个月必定辞职走人。 这种地方往往更考验人的心志。 乔知慕将自己发现如实说给宋鄢识,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试图发现什么,奈何徒劳。 如果宋鄢识这么容易让他看穿,这个位置恐怕就换人做了。 宋鄢识听完没有说对还是不对,问乔知慕:“那你觉得应该怎么做?” 乔知慕不假思索:“养痈遗患,当然是处理掉他们。” 出问题的这几个部门难说没有那边的人,就算没有,也能杀一儆百。 要乔知慕看,问题究竟出不出在这些人身上,他们知情还是被人利用,这都不要紧,重要的是,换掉他们安插自己的人手,将各个部门都牢牢掌握在手里。 他没敢这么说给宋鄢识听,宋鄢识却像看出他心中所想,竟然笑了:“的确长大了,但你有没有想过,其他人会怎么想?” 乔知慕眉头轻蹙。 宋鄢识说:“吃回扣这种事情哪里都有,这世上没几个人能真正做到两袖清风。你说的当然没错,但不好以偏慨全,也不能只看他们拿了什么,还要看看他们付出什么,贡献什么。” 乔知慕自然懂:“可现在情况不一样。” “哪不一样?”宋鄢识一条腿架起来,好整以暇。 换作从前,宋鄢识绝不可能跟他说这个,比起问他看法,倒不如说是在引导,在教他。 乔知慕讲排除异己,宋鄢识说得却是宽严相济,御下之道。 意识到这点,乔知慕心中不免吃惊。 “何家那个孩子,你不妨多看看他是怎么做的。”宋鄢识顿了话音,同从前无数次教他那样。 “既然决定了就好好做,不要仗势欺人,也不用低声下气。”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 4 章 第5章 第 5 章 宋鄢识又住了一晚。 礼拜天的早晨,宋鄢识的秘书来送了套西服,乔知慕伏在床上,毯子堪堪盖到腰窝。 听到衣物摩擦的窸窣声,乔知慕伸出手,在宋鄢识转身时勾住了他的一根手指。 宋鄢识停住。 昨晚哭太狠,乔知慕两只眼睛红得吓人,他知道宋鄢识有正事,也知道拉住这一时没意义,仍旧不想放手。 宋鄢识低头看了眼被他勾住的手指,门外秘书提醒他时间不早了。乔知慕眼睛盯着他,试图从中找出哪怕一丝的不舍。 他不想宋鄢识离开,想问他今晚还来不来,最终,却是爬起来,和他接了个长长的吻。 清晨的阳光洒了满室,身上的毯子从腰间滑落,露出光裸的后背沐浴在阳光下,身体摩擦西服的料子。 宋鄢识一只手搂住他的腰,乔知慕却向后退了退,头低下去:“弄脏了。” 宋鄢识握住他的后颈:“不要紧。” 下半身动物这个形容用在宋鄢识身上多少有点诋毁他,但乔知慕的确会在温存时感到一点被喜欢。 他私下问过家里的佣人,一致说没见过先生带人回家。 不带不代表没有,宋鄢识不止一处房产,偶尔出差外宿,乔知慕总是胡思乱想。 说到底,还是没有底气。 毕竟在他之前,从未传出宋鄢识喜欢男人的事情。他到底为什么能爬上宋鄢识的床,没人比乔知慕自己更清楚。 得来不正,自然草木皆兵,担心被人用相同的手段夺走。 晚上,宋鄢识鲜有的发信息给他,说去外地几天,让他有事情打电话。 乔知慕能有什么事情,无非是想黏着他。 如果有得选,他情愿去给宋鄢识当司机,可惜车技不好,宋鄢识不要他,只好一心扑在工作上。 礼拜一的上午,云端科技来电话,请他们上门谈谈具体合作事宜。 即使板上钉钉,当尘埃落定,双方各自在合同上签下自己的名字,何有淇依然抑制不住的激动。 他在桌下捏乔知慕的手腕,兴奋得可见一斑。 刘总今天特意拨出时间,让秘书安排了午饭:“今天我做东,二位务必给我个面子。” 简直太客气。 乔知慕之前心里其实有点不舒服,比起借光宋鄢识,他更想自己搞定这单。他希望被人看到他是有能力的,而非一个顶着宋鄢识养子名号的金丝雀。 况且,他算哪门子的金丝雀。 这两天静下来,将宋鄢识提点他的话翻来覆去想了想,才慢慢释怀。擅用资源,用最低的成本达成目的,这未必不是一种能力。 一味去争那口气,幼稚。 午餐时间不久,除了日常寒暄,聊得最多就是工作,当然还有最近的一些行业动向。 无论是乔知慕还是何有淇都看得出来,这顿饭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甚至可以说,云端之所以这样爽快签下单子,在利润上展现出极大诚意的让步,不说百分百,也至少有一大半是冲“宋鄢识”三个字。 有人抬轿当然好。 事半功倍。 结束时,刘总亲自送二人出门:“同辉过几天有个开业典礼,也是招商会,去的都是头脸的,听说还请了不少明星站台,我帮你们也弄了张邀请函,就当去玩。” 他们这种规模的公司去那里能玩什么,无非是社交,多认识几个人,借机攀个脸熟。 可人情就是人情,他什么用意,乔知慕知道,何有淇同样明镜似的。 话说回来,同辉的门真不是那么好进的。何有淇看一眼乔知慕,在他开口之前,先一步握住刘总的手,顺势将那张邀请函接到手里:“那就多谢刘总美意了。” 他们开一辆车,路上,何有淇拿出那张邀请函,看了看,交到乔知慕手上。 “我知道你想什么。”何有淇咬了根烟,降下车窗:“公司怎么样你都有宋先生这棵树可以靠,我不一样,家里等我翻身,机会不抓住,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同辉财大气粗,邀请函也做得华丽,乔知慕打开看了一眼:“我没有那个意思。” 不管他什么意思,何有淇都不跟他争,这种事情,没有必要。他递了烟盒到乔知慕面前,乔知慕抽一根,放到鼻下嗅了嗅。 “不是好烟不敢给你。”何有淇跟他玩笑:“东西我接的,人情我欠的,你焦虑什么。” 高架上风大。乔知慕发丝被风吹乱,领口的扣子解开了一颗,听何有淇这样说,突然笑了一声。 何有淇看过去,见他夹着烟,一只手臂搭在车窗,外套上车便脱下来,白衬衣被风吹的微微鼓动,很有几分倜傥。 目光落了落,看见他脖子上若隐若现的吻痕,眉头一挑,在乔知慕转过来之前恢复如常。 “你不接我也是要接的。”乔知慕借他的打火机,以手挡风:“人嘛,还是要聪明点,有捷径能走,干嘛要兜兜转转,目的达到就好了。” 这下轮到何有淇意外:“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怎么突然转性了?” 乔知慕没答,反而望向他,问:“如果以后做起来,你发现一个从你创业就跟你的下属贪污**,会怎么做?” 何有淇将手伸向窗外,掸掉积攒的烟灰,认真想了一会儿:“既然从创业就跟我,肯定是做出过成绩的人,就算没有功劳,创业那么辛苦都熬过来,苦劳也是有一点的。这种事情哪里都有,你说得太笼统了,看程度和具体情况吧。” 他没再说,乔知慕也不追问,若有所思地将视线投向窗外,看远处形状各异的云。 同辉的活动在这个周五,办得不可谓不奢华,甚至有点俗气了。 满文城没人不知道同辉是干什么发家的,摘不掉的暴发户的帽子一度让许智文,也就是同辉现任董事长很是恼恨。 不过他的审美倒是很对得起外人对他的那些评价。 何有淇为今天特意做了造型,过来接上乔知慕,两个人默契地将自己往体面上打扮,也没夸张。 人靠衣装。 追不追求是一回事,这个圈子“以貌取人”不是一天两天了。 宋鄢识这两天没消息,乔知慕知道他在外面,也知道他忙什么,心里却隐隐有些浮躁。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上个周末,宋鄢识突如其来的指点,让他感受到了一点久违的关心和疼爱。至少,先生还愿意借光给他,给他撑腰,让他也有趾高气昂的底气。 人就是这样,没有的时候万事好谈,一旦得到,哪怕一点,便贪心地想要更多。 何况乔知慕是这样得寸进尺的一个人。 这种场合的邀请函花点钱,托托人是可以搞到的,而且显然,何有淇比他更适应这种场合。破船犹有三千钉,他家虽然败了,依然住别墅开豪车。 犹如鱼入水中,一进场何有淇便用手肘撞了撞乔知慕,朝一个方向努了努嘴:“金小姐。” 大约听过宋金两家的渊源,他特意提醒乔知慕,眼睛眯起来:“她旁边那个是不是上回一起被拍的男明星?怎么好像长变了。” “不上镜吧。”她家和许智文有点姻亲关系,在这里见到也不稀奇,乔知慕不想谈论他们,视线却不由自主落在金小姐身上,看她的穿着和神态,忍不住想到陈伯之前说他们互相很有好感的那句话。 金小姐全名金凯琳,样貌没有名字那样英气,温温婉婉,是个美人。 “我去打个招呼。”何有淇问:“你要不要一起?” “赵嘉明在那里。”乔知慕出言提醒,让他别往枪口上撞。 赵嘉明祖父是当官的,后来下海做得风生水起,乔知慕跟他不熟,之前在文城大学牵头组织的一次义卖活动上,听他对何有淇说了点不好听的,总之是些嘲讽的话。 “他在能怎样。”何有淇不以为意。 这方面何有淇的确了不起,即使被轻慢,笑话上赶着,也能充耳不闻。 见他无事发生一般自然地走上前,发名片都不落赵嘉明一份,乔知慕终于承认了那天车里何有淇的话,同样释怀了宋鄢识提点他多看看何有淇的一点不服。 乔知慕并非不愿意承认别人优秀的那种人,可从宋鄢识口中说出来,他不舒服。 而那点不服在看到何有淇若无其事地同之前侮辱他的人寒暄时倒塌溃败,也认可,接受了自己确不如他这个事实。 但这只是暂时的,他未必赶不上他。 乔知慕可以用爱绑架不爱他的宋鄢识,在金小姐面前却站不住脚,他心虚,就不往她跟前凑,拿了杯酒,转头被一只手搭住肩膀,动作一顿,杯子里的酒洒出两滴。 香水味扑鼻。 搂他的人脸生,边上那个倒是很熟。 宋少杰上下睨他:“我当是谁,怎么同辉现在一点门槛都没有,什么东西都放进来。” 要说宋老爷子,年轻时也是风流倜傥,一表人才的,否则不会哄得被媒体冠以文城第一美人之称的曹小姐晕头转向,在宋氏面临破产之际,携巨资力挽狂澜。 宋小姐作为他们的女儿,美得更是艳光四射。 珠玉在前,乔知慕在见到那位“真爱”之前,一直想,该是怎样一个美人,才能哄得老头脸都不要了。 真见到,也不过如此。 那几位“爱的结晶”甚至连老父亲的十分之三都没能遗传,基因摆在那里,丑自然不会太丑,普普通通的长相,生的孩子也天资平平。 唯一称得上眉目清秀的,便是如今他眼前这一位了。 宋少杰是那三位结晶中老二的儿子,也是他们孙子辈儿里唯一一个肖似宋老爷子的,凭着这点相像,成了老爷子的心头好。 就像他看不起乔知慕那样,乔知慕同样瞧不上他。不止是他,凡是那边的人,乔知慕通通都不喜欢,但也维持着表面的平静,这人偏要上赶着。 不管在哪,只要见他,就似野狗看见骨头,非要上来咬一口不可。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第 5 章 第6章 第 6 章 宋少杰伙同几个狐朋狗友拦住了乔知慕的去路,对一旁同许智文有着四分像的年轻人说:“你家保安干什么吃的。” 年轻人叫许彬,是许智文弟弟的遗腹子,不过私下里一直有传他其实是许智文私生子的言论,在家里地位不高,总跟着宋少杰鞍前马后。 有点不长脑子,但再不济也是许智文的侄子,而宋少杰,他在乔知慕眼中同疯狗无异。乔知慕来做正事,本不该计较,偏偏见不得宋少杰得意。 明知不该,可乔知慕恨屋及乌:“就是说啊。”他故作熟稔地替许彬扶正了领结:“你家安保干什么吃的,只会咬人的东西怎么都敢往里放。” 宋少杰眉一拧:“你敢骂我?” “又没指名道姓,你怎么这样迫不及待要对号入座。” 宋少杰哪吃过这样的瘪,面子上过不去,一把攥住乔知慕的衣领:“小杂种!有能耐你就再说一遍!” 乔知慕拨开他的手:“开个玩笑而已,怎么还当真了。” 这种场合最忌闹出什么事情。 许彬只知捧臭脚,见宋少杰动怒,竟扭头要叫保安过来赶人,半道上撞见许方荣,听了来龙去脉,责怪地看一眼许彬,忙不迭来打圆场。 这是同辉正经的太子爷,年纪比许彬还小了一岁,行事却十分周全,各不得罪。 毕竟在别人的地盘,乔知慕识时务,有梯子给他顺着就下来了,只是宋少杰不肯罢休,在乔知慕向许方荣道歉时发难,指着他的鼻子,要乔知慕跪下道歉,否则就给他好看。 “怎么自家人打起自家人了。”赵嘉明不知何时走过来,除他之外,还有金小姐几人。 “我说少杰,知慕好歹是宋先生的养子,论起来还要叫你一声小叔,你一个长辈,跟他计较什么。”赵嘉明看热闹不怕事大,巴不得他们打起来才好。 忽然,金凯琳说:“一点小事情,不值当生气,凯乐也来了,少杰你们有好些日子不见了,怎么不去打个招呼。” 乔知慕的头忽然就低了。他其实不想闹,尤其在金凯琳面前,心里有点后悔在这里跟宋少杰逞一时的口舌之快。 招来是非,丢得是宋鄢识的人。 这段日子,乔知慕在酒桌上应酬,别的没学,倒学会了伏低做小。他欲息事宁人,快点从金小姐身旁走开,宋少杰却不依不饶:“谁跟他是一家人!他凭什么敢跟我做一家人!别说只是个养子,就算是他宋鄢识的亲儿子,我照样不放在眼里。” 赵嘉明噗呲一声笑了。 宋少杰不经激,白长了一张聪明脸,其实是个傻子,丝毫看不出赵嘉明在等看他们笑话,见乔知慕退让,以为他怕了自己,又让赵嘉明的一声笑刺激得不轻,竟口不择言:“你少拿宋鄢识吓唬我,亲爹都不知道是谁的野种,他养出来的能是什么好东西!” 平地一声雷。 此话一出,其他人反而安静了。 有些话,一旦出口,意义便截然不同了。赵嘉明看热闹归看热闹,不该讲的万万不讲,却在心里笑一声无耻。 满文城谁不知道,没有宋小姐的生母,宋氏如今恐怕和何家一个下场了,宋老爷子呢,发妻尸骨未寒,小三便带着三个孩子登堂入室了。 他们这个圈子,养情人的大有人在,只是没见过这么猖狂的,即使后来扶正,可众人都有眼睛,孰是孰非,还是看得出来的。 尽管是角落,仍旧吸引来了一些人的注意。金小姐眉头蹙起来,许方荣这样的人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接句什么才好。 一派静谧中,乔知慕开口:“你说什么?” “知慕。”何有淇想拉他,被乔知慕用手挡掉。 再傻的人这时也反应过来了,宋少杰对宋鄢识是有忌讳的,话说出口就在后悔,可事已至此,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承认自己怕了,嘴硬道:“我说什么你听不见?野——” 剩下的没机会说出口,被乔知慕一脚踹了回去。 乔知慕上学晚,早年耽误了,十八岁才上高二,那时候的他人虽然长高了,却瘦得很,不知怎么跟同学起了口角,打架打输了,带回来一身的伤。 陈伯心疼坏了,要给校董打电话,宋鄢识却碰了碰他唇角的淤青,请来一位教练,教他自由搏击。 学多好不至于,也没指望他上场打比赛,可对宋少杰这种养尊处优,一辈子不磕不碰的少爷而言,这一脚不仅踹在的肚子上,还踹在他的脸上。 他挣扎着支起半个身体:“你敢打我!” 乔知慕在一片惊呼中跨上前,一只手拽起宋少杰:“你爸妈不教你,我教你。”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众人始料不及,谁都没想过,看起来斯斯文文,刚还忍气吞声,一副息事宁人的架势的乔知慕会突然变脸,拳拳到肉。 在这些少爷小姐的眼睛里,宋少杰固然无耻,可到底是宋家的亲孙子,显然都没有料到,乔知慕竟真敢和他动手。 宋少杰和他身边的人同样猝不及防,拉都拉得迟疑。 许方荣先回神,当即指挥许彬去拉。 他这位堂哥大约真的缺根筋,许方荣让他拉架,他倒是听,也真敢上前,拉得却是偏架。 不知道宋少杰给了他什么好处,让他连自家的场面都不顾及,一把抱住乔知慕,反被殃及,掉了颗牙。 又让乔知慕逮到机会,攥住宋少杰的头发,作势要往地上撞。 许方荣真慌了,大叫:“保安!保安!” 在保安赶到之前,身后先有声音叫他:“知慕。” 乔知慕一顿。 就像从失神的人突然找回理智,攥着宋少杰的那只手放开了。 循着声音,乔知慕看到数日不见的宋鄢识,和他身边的一众人。 许智文亦在其中。 乔知慕嘴巴张了张,见到宋鄢识的下一秒,立刻红了眼眶,可怜得仿佛他才是挨打的那一个。 保安也在这时姗姗来迟,将他和宋少杰两个人分开。乔知慕这才看清,除了许智文,一起来的还有宋青云,也就是宋少杰的大伯。 先动手的是他,把人打那么惨,有理也变没理。乔知慕自知闯祸,头低下去,心里的惭愧愈发满胀。 今天这种场面,被他们这样一闹,明天新闻不知道又会怎么写。许智文自然不会高兴,况且还有许彬的一颗牙。 许智文也是出了名的护犊子,侄子不机灵归不机灵,到底是自家人,在自己地盘上被人打掉牙齿,说出去简直丢人。 宋少杰被打得不轻,这会儿人多了,他反而安生:“大伯。”又不情不愿地叫了宋鄢识一声:“哥。” 宋青云隐隐不悦,但不发作,倒是宋鄢识发话,让人送宋少杰去医院,又问:“许少爷一起?” 宋鄢识年纪不比许智文,却能跟他称兄道弟,在他面前,许彬是晚辈,哪担得上他一声少爷,他摇摇头,嘴比许智文快:“我没事。” 当事人都这样说了,许智文再讲便显得他计较了,也说:“小孩子掉颗牙有什么要紧,不碍事。” 宋鄢识微笑:“小孩子年轻气盛,两个人从小就好争,也是我没教好。知慕,过来,跟许伯伯认个错。” 三言两语就定了性,不仅弱化了性质,将今天的事情说成自家小辈间的小打小闹,一句许伯伯更是将许智文架了上去,彻底将话堵死。 这回是真计较不得了。 所幸没闹出大动静,往日里有什么事情,宋鄢识礼虽到,人却不常出现,今天也算给他面子。 许智文顺坡下驴:“这是哪里的话。” 乔知慕皮肤白,这会儿静下来,看着倒是人畜无害,许智文一摆手,正要说算了,岂料,宋青云先他一步说:“小孩子打打闹闹是常事,可下手这么狠,鄢识,怎么常不回家,姓宋和姓乔的你都分不清了?还是说,你跟姐姐一样,她不认爸爸,所以你也不认外公了?” “再说,同辉这么大的场面,闹成这个样子,要是不给个说法出来,传出去丢得岂非是宋家的脸,你一句认错就轻飘飘揭过去,是不是太过是非不分了。” 乔知慕倏地看过去。 一只手却在这时按住了他的后颈,不轻不重地将乔知慕的脸扭向许智文,宋鄢识说:“叫人。” “许伯伯。”乔知慕听话照做,又说:“千错万错都是知慕一个人的错,您大人大量,改天我一定登门,好好向许少爷赔罪。” 这是客气话,许智文没当真,以宋鄢识护短的程度,十有**也没放在心上。 赔不赔罪都是其次,许彬是个傻孩子,说多少次让他少跟着宋少杰搅和,愣是听不明白。 许智文脾气有一点,人却不傻,两个人各看了一眼,到底给了宋鄢识的面子:“既然你叫我一声伯伯,那就我的侄子,我做长辈的,哪有跟你们小辈生气的道理。” 乔知慕一改前态,要多乖有多乖:“谢谢许伯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