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她是一只妖》 第1章 第 1 章 [尔一介女流,矫诏监国,致朝纲败坏,尔之昏聩,神厌鬼弃。 祸水殃国,可谓无德无能至极! 特此悬赏天下:取长公主懿阳头颅者,封伯爵,赏万金! 献其残肢可证者,授万户侯] “呵呵,嬷嬷,你看看,妖族大将军发来的劝降书,你看我多值钱啊。谁再敢在背后骂我废物,我就甩这个给他看。” 南薰殿里,深冬的阳光脆弱如琉璃,从窗格里小心翼翼地透进来。又被桌上两摞堆高的奏章挡住,端坐在黄梨木桌旁的女子脸色苍白,清亮含笑的语音尚且凝在嘴角,唇弯起一丝弧度。泛黄的双眼透着和年纪不符的沧桑,面容疲惫。 李嬷嬷轻轻的将抽屉拉开一条缝,将碧翠的玉扳指塞进裤腰里,双眼警惕地盯着面前的人儿,一边苦口婆心的劝道:“长公主殿下,快逃吧。安国公正带着侍卫满内城地找你呢。你说你当初找个人嫁了不比什么都强,崔家郎不要你,还有裴家,方家呢。非要替你父皇监国,把自己累得要死不说,还一声好没捞着,这下妖狼族要取你的人头啦!” 见埋首在奏章里的人头也没抬,李嬷嬷觑着架子上那柄嵌满宝石的先帝佩剑,肥胖的身躯横挡,伸手一抓就要往布袋子里装。 忽然腿窝里猛地一痛,反应过来时已摔倒在地。 “谁让你碰我父皇的东西?”声音冷的粹出冰来。 见她披头散发,一双无神的眼居高临下地盯着自己,想到她素来的作风,李嬷嬷后背一寒,忍着痛往外爬起来就跑,跑到门外骂道:“我从小奶你长大,你都能这么狠,不怪所有人都恨你!下辈子去投个普通人家的胎吧,这贵人胎啊,你无德无能,当不起!” 懿阳眼睫颤了颤,恍若未闻,轻抚佩剑,叹道:“父皇,如果你上天有灵,还认为妖族和凡人族能和睦与共吗?对不起,我真的尽力了。对不起。”说完,她一抹泪,抱起剑,沉甸甸的佩剑让她打了个趔趄摔倒在地。她干脆扔掉剑鞘,拖着明晃晃的剑身,向外奔去。 内廷人流四散,这些几乎一辈子没出过宫的下人们如落石般左突右击。懿阳被撞得生疼。 “长公主在那!”背后一声疾呼。 懿阳拼尽全身力气,继续往西北走去。她突然很后悔,幼年时,父亲曾叮嘱她习武练剑,可她却因开颜郡主的几句嘲弄就早早放弃了。 如果她坚持,现在还能为自己开出一条活路。 迎仙楼九十九阶,楼宇左半边雕梁画栋,右半边焦黑如墨,如毁了半边脸的美人。幸而楼宇依然挺立。 懿阳吃力的爬上楼台,见墙角堆着几个硕大的陶瓮,瓮口以蜡与油纸密封,隐隐散发刺鼻气味,标签早已模糊,只一个“油”字依稀可辨。 “长公主,爬这么高做什么呢?”安国公带着人从另一边围了过来。 懿阳微微一笑:“外祖,你都已经是公侯了,还要我的头颅赚伯爵之位吗。” 安国公双手往袖中一拢:“大乾国运已尽,别再做无谓的反抗了,你有罪于社稷,乖一点,还能得个速死。” “事情坏到这一步,你一点责任没有吗?你全权负责对抗妖狼族的!”狂风撕碎她的声音,懿阳眼圈泛红,一边吃力地挥舞着剑支,侍卫们只得后退,好整以暇的如看玩杂耍的小人。 “我可没有公报私仇,导致朔北军全员叛国。”安国公冷笑几声,冲另一边悄然上楼的侍卫使眼色。 懿阳苦笑出声,眼睛干干的,再也流不出什么了,她抬头,今日的云乐,依旧朗朗晴空,四下是灼灼红梅。 如果忽略外城中正在撕咬无辜百姓的妖狼们,今日还是个适合出游礼佛的好天。 远处,一只三眼巨狼驮着一人,从半空正奔袭而来。 呵,传说中的人屠将军。 “哐啷——”剑尖打破陶瓮,懿阳站在刺鼻的火油里,从袖中拿出一根发烛,颤巍巍划亮,扔下。 烈焰瞬间将她吞没。无以名状的痛让她全身剧烈颤抖。 母后说得对,我真不该被生下来。 第2章 第 2 章 凛凛朔风灌入耳朵。 灵台渐渐清明,一股铺天盖地的巨大疼痛袭来,似乎每一个骨头缝里都钻进去一个钉子,破碎的骨头又戳破皮肤,皮肤如裂帛,每一寸的撕扯都痛彻心扉。 特别是头,似乎被巨鼎重重砸下,又捶到地底。 “欧……呜呜……”一串近在耳边的稚嫩又原始的声音,让懿阳浑身一个激灵,从天灵盖到脚趾尖都颤了三颤,原本沉重的眼皮如受惊的蝴蝶般掠起。 一道刺目的光照进眼里。她眨巴眼睛,发现眼前是一望无际的汹涌草地,枯黄肃杀,在狂风中簌簌作响,如不死的战士。 没有高楼亭台,没有曲廊折檐,只有肆无忌惮的阳光将无边的天地注满。 她趴在地上,泥土的味道扑鼻而来,这是一种陌生又让人莫名安心的味道,她又使劲嗅了几口。 这,难道是地狱,地狱看起来也不糟糕啊。 她尝试动一动手指,却看见一只浅灰色的毛茸茸爪子映入眼帘,近在咫尺,压断了几根枯草,浅淡的草汁浸染到尖利的爪子上。 妖狼族! 我被这些畜生给抓了! 他们想做什么?!想到在史籍中看到那些亡国贵女所遭受的非人的凌辱,一阵比死更甚的恐惧瞬间席卷了她。 欸,不对。 我不是死了吗?火油都没让我死透吗。 突然,身后响起急促的马蹄声,那只近在咫尺的狼爪让她动都不敢动,只听见那马蹄声越来越近。 很快,一双破旧的皮靴出现在她眼前,一块块皲裂的皮革如被刀刮过的鱼鳞一般。再往上看,一个年轻的男人正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他戴着头盔,鼻梁高高,皮肤黝黄发黑,就像这片枯黄皲裂的土地。眸子却晶亮,神情冷肃,一手看着陌刀,似乎极是戒备。 赤衣玄甲,正是我大乾的士兵,懿阳心里稍安定了些。他应该可以杀了面前这只狼。 “没死啊?”他语气淡淡,似乎带着些失望。 他巡逻时发现军营外一只狼探头探脑,怕是妖狼族的探子,便立刻骑马追了过来。 结果被这一吓,这傻狼慌不择路自己一头撞上山坡上的石头。速度还极快,照理脑壳都能撞碎。 蠢到这种程度,应该是只普通的狼,不会是妖狼族,他心想。 那应该能吃。 反正,他不吃,一个转身功夫,被其他人看见也会吃了。 可现在这只狼正睁着琥珀色的眼睛,滴溜溜地看着他。它浑身苍白色的毛,蓬松油滑,还挺好看。 见它不能动弹,士兵壮着胆子,蹲下,掰开它双腿,细看一眼,还是只没下过崽的小母狼。 这时小母狼冲他吃力地抬了抬头,发出“欧欧……”声,似乎像人一样急着要说话。 下一瞬又立刻捂住自己嘴巴,两只眼睛垂下,死死盯着自己突出的嘴巴,像从来没见过自己的大嘴巴似的。 士兵被这滑稽的一幕逗乐了,用马棒轻轻戳了下它的爪子,道:“小母狼,你不是妖狼族的探子吧?嗯?” 听完这话,没被石头撞晕的灰狼,“嗷——”了一声,真晕了过去。 虽已近戌时,但草原上只是笼罩着一层淡淡暮色,太阳歪在西边,硕大无比,将坠未坠。 士兵将小母狼拖到岩石后头,这样一搬动,忽然看见她身旁草丛里一柄没鞘的剑。他有点奇怪,顺手拾起。 将母狼藏在草深处。又回营里转了两圈,直待天全黑,才又用大青马,将其运回营帐。 他有个自己单独的营帐,是个废弃的马棚改的,一半铺着干草,上面一层布单做床,另一边放在个破破烂烂,上下都合不起来的木箱。 他掀起布单,将母狼扔在干草堆里,又盖上。从破木箱里翻出一个缺了个角的铁盆,走到账外开始生火煮水。 “呦,阿尘,今天抓到啥美味啊?”不远处一个扛着长戟的步兵凑了过来,被他一说,附近的人纷纷伸长了脑袋。 一个骑兵正给自己的瘦马喂干草,冷哼:“还美味呢?这附近花田鼠都吃完了,草根也先紧着将军们吃,郭忘尘,你不会是想把自己哪只手煮了吧?呵呵。” “要煮也先煮你的。”郭忘尘淡淡道,又脱下一只靴子,往那凑来的步兵一扔,那步兵猝不及防,捏着鼻子栽倒,还抽了抽右腿,如真死了一般。 旁边帐篷不知谁笑骂道:“咳咳,马四六被阿尘靴子臭死了喂,他娘的,阿尘你好歹洗下再煮啊。”说完,喘息不止,肺里如鼓风一般。 “马四六死了?那把马四六吃掉。”一小声惊喜道。 听了这话,倒地的步兵赶紧爬了起来,冲那说话的人作势刺了两下。 “等我煮好了,叫你们。今天元日,要给自己加个餐啊。”郭忘尘道。 原本以为能捞着好的士兵们,大失所望,连接地叹气摇头,但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几个淡淡嗯了一声,其他人懒得吭声,就又散开了。 水中热气渐渐腾起,又不断被这夜风吹散。 草原的军营里,又恢复一片死寂,似乎不舍得多发出一个声音,来增加对体力的无谓消耗。 郭忘尘将破皮靴踢进营帐,赤着脚将热水端进去,拔出腰间匕首。他已经迫不及待了,上一次进腹的东西,还是两天前那只皮包骨头的花田鼠。 人在饿到极致时,就是一头想觅食的动物,大脑停止思考,任由本能驱持。 他要把这头小母狼剥皮吃掉!一想到那白花花的生肉被沸水烫得半生不熟的模样,他简直就要疯了,再不吃东西,肚里的馋虫就要把他的脑髓吃了! 风拍打帐篷,布帘煽动,月亮时不时偷看一眼,扔进细碎的光。 他一把掀起床单,匕首寒光凛凛,月影闪了又闪,他如被石化一般,半分不动。 待听到篷外马蹄声,才醒过神来,连连后退,不小心踢倒了热水,热水溅到小腿上,他痛得龇牙咧嘴的逃到帐篷外,猛地双手在背后合起帐帘。 “我看到了什么?!”郭忘尘双手捂着额头,心道:“是不是饿糊涂了?出现幻觉了?那那那……是个女人?她好白啊。不对,军营里怎么会有女人,这里鬼地方只有蚊子是母的!” 上一次见到女人,尘封的回忆漏下一个碎片,是外婆,正举着鞭子在抽打幼年的小小的他。 “都不是好东西。”他喃喃道:“狼,女人。都不是好东西。我再进去确认下,只要沾了一样,立刻剐了她!” 他打定主意,立刻又冲进营帐。 干草堆上,一个女人正看着帐篷顶那三个漏风的洞发呆。细碎星光漏在她身上,又滑下去。 她神情清冷又绝望,似乎有一肚子的伤心事。 “阿——嚏——”她打了个喷嚏,身子抖动,微微蜷缩了下,这才注意到站在一丈外,死死盯着她身子,如石像一般的那个士兵。 她一怔,忽然怒斥:“你是谁?大胆,滚出去!”随即意识到自己不着寸缕,赶紧拿布单包住自己。 “好好好!”郭忘尘仓皇滚出去,一想不对,随即又进来,脸皮涨得通红:“这是我的帐篷,我为什么要滚?你是谁?” “你个……你个流氓,你质问我?”女子一扬下巴,傲慢的模样让郭忘尘立刻定了定心神:“我,郭忘尘,步兵第一伍的伍长。你……应该是妖狼族的吧?” “妖狼族?”她缓慢吐字,似乎这三个字极为陌生一般。 昏死前的画面在脑海里渐渐清晰起来,那似乎是个梦罢?梦里自己竟然变成一头狼,可这个士兵的脸,正是昏死前自己看见的那个。 郭忘尘已经饿的前胸贴肚皮,他可以立马杀了她,照样煮了。可是一旦她的气息被妖狼族发现,自己也是难逃一死。更何况,他也下不去口。 他叹了口气:“就是这样了,你个小母狼在我床上化形了,他娘的,你走吧!”郭忘尘背过身蹲下来,拾起自己的铁锅,发现被自己踩塌了一边,心里一阵疼。 “小母狼?”她尚在自言自语。 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郭忘尘心里哀叹。 “我叫懿阳,你知道我吗?我可不是妖狼,我是凡人族的长公主。”女子声音清朗好听,他一回头,只见布单下是一双雪白如奶糕的双脚,不觉又怔了神。 “问你话!流氓!你们主帅是谁!是谁让你来找我的?”察觉到他不加掩饰的眼神,懿阳退开三步,靠在帐篷一角。 “找你?你个狼崽子笨头笨脑把自己撞晕了,我捡你回来,准备……哼。别给我在这刺探军情了。快走吧,别等我后悔,又……又把你抓来生烫着吃了。” 月光下,这青年语气冷然,脸却红得似乎要滴下血来。 懿阳并不理会这呆头鹅,看着他衣领上的火焰纹,这图案,她只在史书上见过,惊疑道:“你是镇西军?你们不是二十年前就全军覆没了吗?” “二十年前,全军覆没?”郭忘尘呆呆地重复道。 “今年是哪一年?” 郭忘尘觉得自己现在显得很蠢,但她这样清冷高傲的模样,似乎让人不得不回答她的问题。更何况……她将自己的床单裹在身上,里面啥都没穿,他咽咽口水:“天佑二十年……元日” 可是天佑没有二十年。 天佑十九年腊月,二皇子周岁宴上被太子毒杀,皇帝震怒,太子入狱。这伴随着太子出生的天佑年号被改为“丹成”。 而这个倒霉的太子就是自己的父皇。丹成初年的年末,他会被救出来,全身体无完肤,经过一年多的救治方能下地行走,可是双眼处却只剩下两个血窟窿。 他从不提自己经受了什么,甚至宽宥了刑部涉案的官员。 “二十年前……”懿阳不敢相信。她看看自己依旧光洁的皮肤,没有被火烧灼的痕迹。 她重生了。 “父皇才入狱,我要去救他!” 这时帐外,一阵马蹄喧嚣,来人似乎不少。 “忘尘,快出来,我来给你送好吃的了。”是个男子的声音,听起来颇为愉快,话音刚落,接着一阵嬉笑。 郭忘尘脸色一沉,眼中闪过一丝阴鸷,又立刻在箱中拉出一件赤色长袍,扔给懿阳手里,语速极快,又将那柄没鞘的剑递给她,神情严肃:“立刻换好,躲在干草堆里,脸朝下,盖上布单。你如果被外面的人发现,就真的要被吃掉啦!” 第3章 第 3 章 “喊你两声才出来,这么大架子呢?”那男子不满的嘟囔,见郭忘尘长身玉立的站在那,情绪更加不满,但想到自己手中的“礼物”,又开心起来:“主帅怕你最近饿着,让我带了这个给你。哝,接着。” 他话还没说完,右手砸下一个球似的东西,实则让人猝不及防。而郭忘尘根本没打算接,那东西滚了两滚,到了他的脚边。 他瞄了一眼,是个毛乎乎的头,两个尖耳朵,血将它的白毛糊在一起,眼睛圆瞪瞪的。 “这是我们骑兵第一伍今天下午捕到的。”他语气颇为自得,又打量郭忘尘道:“这么矜持干嘛,吃吧,总比你啃皮靴好。” 说完,身后其他骑兵也都哄笑起来,一人道:“估计是同类下不来口吧,听说狗也是不吃狗肉的。” “什么同类!”先前男子叱道,后一秒又嬉笑道:“顶多算半个。我姑姑也是被那色狼欺骗,才生下个小杂种。” 又看向郭忘尘:哎呀,忘尘,我说这话你可不能生气,这都是主帅的原话。你看他现在心疾犯得厉害,还不是被你们父子气的。” 郭忘尘神情淡淡,恍若未闻,弯腰拾起狼头,点头示意:“谢谢郭校尉的好意。” 说完,转身准备走。 郭校尉大名郭继宗,这一拳头打在棉花上,他神色颇为不快,对郭忘尘背影道:“喂,这镇西军和妖狼族万一开战了,你到底帮哪一边呀?听说你那色狼爹好像还是个狼王,怎么,他们没请你过去做下一任狼王啊?还天天搁这睡马棚?” “没有请我去做狼王。”郭忘尘老实回答。 骑兵队伍又发出三三两两的低笑。 “真无聊你这人。”郭继宗嗤道,活动活动手关节:“那你吃完就去扫兵器库吧。不能仗着自己是杂种,就好吃懒做,骗吃骗喝呀。” “好,我今夜去扫。”郭忘尘应道,看着他们准备打马回去的模样,稍稍松了口气。就在他转身的刹那,忽然左右各来一人将他死死架住,郭继宗跳下马来,用剑一把挑开篷帘,跨了进去。 郭忘宗一把扔开两人,但到底是慢了一步。 当头便听见一声喝斥:“你欺辱同袍,拉帮结派,郭定方就是这样包庇自己的同族的?!” 郭忘尘眨眨眼,这女子长发如瀑,一袭红衣,正瞪着眼在训斥郭继宗。 语气虽然凶巴巴的,却带着少女特有的清脆嗓音,娇嫩的可以在这干燥冷冽的地方拧出水来,如初春新发的迎春花,在暗夜中“啪”的打出个花蕾。 军马原本踏出的蹄子,都在空中愣生生地转了弯。 郭继宗惊得下巴合不拢,正想问下郭忘尘,又对上他那双永远无波无澜的眼,心里猛地火起。 “这么小的地方,哪里站得下三个人,你们先退出去。”懿阳皱眉道。 就在大家均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时,只见帐内一人,打帐而出。迎风而立,宽大的赤红色衣袍被风吹动,勾勒出绰约身姿。 容颜似玉若雪,淡淡月色下,只有她眼眸微光,唇色殷红。 众人均傻了眼。郭继宗眨了眨眼睛,不可置信道:“这……你是……郭忘尘你?” 懿阳看着郭忘尘脚边的狼头,一股巨大的悲愤在心底翻涌,她意识到这情感是属于这身体原本的主人的。 郭继宗清了清嗓子:“你到底是谁?怎么出现在他帐中?是附近的民女?可是他将你掳劫在此!别怕姑娘,我给你撑腰!来人,将那淫贼抓起来!” “我不是民女。”懿阳拼命压抑心里想过去扑咬他的冲动,叱道:“你们是大乾的镇西军,怎么可以滥杀无辜?根据我大乾的法令,妖族没有主动攻击人族,不可随意伤害!你们怎么罔顾法纪?” 她神色肃然,不怒而威,明明是少女之姿,却天然一股上位者的气度。 “什么妖族人族!是妖就该杀!”郭继宗狐疑看着她,只见她琥珀色的眼眸里闪过一抹绿光,心中大骇,踉跄退后,用马鞭指着她,大喊:“啊,她是妖怪,郭忘尘私通妖族,大家给我杀!” “我不是妖族,我是大乾的长公主懿阳。我也不知道怎么就投身在这只妖狼身上。谁能带我去见主帅,必给重赏。” “赏你个巴子!”郭继宗见她弱质女流,一鞭劈下,懿阳看着那鞭子的方向,却见其是极缓慢的,她本能地轻轻一躲,又顺势抓住鞭尾,轻轻一拉,鞭子就换到自己手里。 其余士兵无不目瞪口呆,郭继宗面红耳赤,拔出横刀,示意身后骑兵:“给我砍了这妖女!” 郭忘尘持刀挡在懿阳身前,一双眼眸,依旧无波无澜:“郭校尉,她就一小姑娘,什么都不懂,我今早以为是只普通的死狼才拖回来。”顿了顿又道:“不然,我就告诉右将军,这次军中储备的牛羊肉不是妖狼族偷窃,是被你偷了。” “储备粮,什么储备粮,你他娘的满嘴喷粪个什么玩意?当个杂种都不安分,还想给我泼脏水!”骂了一半,郭继宗忽然反应过来:“就那几头瘦牛,死羊。你胡说,你有什么证据?右将军才不会相信你……”说到最后一句,声音小如蚊哼。 郭忘尘冷冷一笑,续道:“我当然有证据了,你放她走,我就不说。不然,按军法,你是不是也该被处斩?” 郭继宗犹豫间,郭忘尘示意这小母狼快逃。 结果这小母狼半点没有离开的意思,脊背直得像个小雪松,训话道:“不出一个月,你们全都会死在妖狼族手里,他们会打入青唐城,再攻入云乐! 还在这里搞什么宫斗?朝廷每年花费一百万贯养你们,这就是你们的报答?” 懿阳看着呆怔郭继宗:“刚刚就在听你在那阴阳怪气的。很明显,他能力比你强,模样比你好。但出生不如你。你就在这里找茬,就这身手还有资格做校尉?有这个耍嘴皮子功夫不如练练手劲吧,甩鞭子和宫女绣花似的。我再说一遍,带我去见郭定方!商量下怎么帮你们这群废物死里逃生。” 郭继宗:“……” 郭忘尘:“……” 郭继宗气得脸上肌肉打颤,令人拿横刀过来砍杀。 懿阳见劝说无果,只得一一闪避,却发现这个身体的身手出乎意料的好,极其灵活又有力气。四五十个骑兵冲她砍来,却连她衣角都碰不到。 她头一次尝试跳跃,奔跑。上一世,走得快些都要被教导嬷嬷责罚。她不知道原来在风里面穿梭的感觉这么好。 活着,真好。 忽然迎面落下一根长杆,长杆下是个绳套,这具灵活的身体突然就僵住了,似乎是出于某种本能的恐惧,等她反应过来,绳索已在她脖颈处收紧,一股战栗涌出。 她一下被吊起,双脚离地。雪白色脸色倏忽涨得通红。 “这个力道够劲吗?果然我爹说得没错,你们就怕这个。”郭继宗瞪大眼睛,桀桀发笑。又冲举着套马杆的骑兵道:“把她绕军营拖地!没拖掉一层皮别来见我!” 那骑兵却犹豫道:“校尉,她就是个小姑娘,又没做坏事。就别……” 这时,一阵呛鼻的浓烟传来,东边传来尖厉呼喊:“主营走水了!大家快来救啊!” 放眼望去,浓烟滚滚。原本急急赶来的骑兵看到这边局面已然控制,便向主营方向奔去。 郭继宗一把抢过套马杆,三丈高的长杆立刻左摇右晃,眼见要将懿阳摔落在地。 忽然一方乌云般巨大的阴影罩住人群,懿阳从空中跌落,却没有意料中摔在粗粝的黄沙地上,而是软绵绵的,如自己上一世行宫里软绵绵的蜀缎云锦。 而当她努力睁眼看清,近在咫尺的是一双比她脸还大的琥珀色的眼睛,两只眼睛中间,是一簇黄色的毛发,形似第三只眼。 懿阳浑身一个激灵打到天灵盖。 狼!巨狼!三眼巨狼!那只吞了无数大乾百姓的怪物。 “啊!!!” 她全身颤抖着,用尽全身力气,一拳抡上这个对她嗅来嗅去的热乎乎的大鼻子,打得这巨兽滚到一边,压倒已经脚软的士兵,他全身狼毫如钢刀般竖起,仰天长嚎,震破天际。胆小点的,直接被吓破胆,呕出鲜血。 可这一声除了音量大,毫无特色的狼嗥,懿阳却偏偏听懂了。 他捂着鼻子,吼的是:“小姑,壹壹打我!!!!” 无限委屈带着哭腔。 嗷—— 另一声狼嚎在不远处响起。声音不大,却沉稳雄浑:“人已救到,快撤!!!不可伤人。” 士兵们看向将领,可郭继宗早已上马,带着亲随,逃开百丈之远。 不知何时人群中已经又多了两匹狼,体型相对巨狼较小,却也赶上成年马匹体型,速度如风驰电掣一般疾速。 虽然上一世没见过,懿阳也在无数的战报里知道,他们是作为前锋部队的快狼,擅长闪电战,可在万军中取敌帅首级,形如鬼魅,无影无息。 “别管什么声东击西,保护主帅。一个小妖娘而已,让他们救走!”郭忘尘大声疾呼,士兵们这才被稳住,见这些妖狼也确实也无伤人之心,自觉远远避开,向主营赶去。 郭忘尘刚要转身,一只快狼拦住他去路,他心中一凛,按在自己的陌刀上。却见那快狼并没有攻击他,而是死死盯着他不远处的那个狼头。 郭忘尘看出那狼眼中的悲痛,立刻捧在手心给它。快狼轻轻咬住,很快,所有的狼聚集在它身边。 这时先前那狼嚎叫:“他们来了,撤,下次再给青报仇!” 说完,所有狼群发力狂奔。一顿撕扯中懿阳还是被那三眼巨狼一鼻子拱上了背。 这时,主营方向火已灭,重弩兵架起弓矢发起攻势。 眼见自己要被巨狼带走,懿阳心急如焚,她不愿和这群禽兽为伍。更何况一旦被发现自己是附身的,还不知要受怎样折磨。 看见个空档,她纵身一跃,一道白光稳稳接住了她,原来是另一匹快狼,狼语:“小心,你可见谁杀了青?” 懿阳内心又涌出那股子巨大悲愤:“是他!” 她遥遥伸手一指,正指着带队驱马上前的郭继宗,在这般的疾驰中,所有妖狼均回头看了他一眼。 昏昏草原,暮色四合,那六匹妖狼的回眸,带着幽厉寒光的眼聚焦在同一个方向,让原本已经力竭的骑兵们,一下泄了气,再一看,妖狼群已经没了影子。 第4章 第 4 章 不知翻了几座山坡,转了几百个弯,懿阳胃里酸水直冒,眼冒金星,干呕几声。狼群终于减慢速度,懿阳立马翻身下来,瘫靠在一旁的老树上。警惕的打量着眼前这些妖狼。 眼前六匹狼旋风似的一转,瞬间变换人型,均是劲瘦颀长的身材,面容线条凌厉,眼神清明炯炯,眼眸比人族的要浅些,淡淡琥珀色。 抱着狼头的是个妇人,旁边大概是他丈夫,两人依偎一起,痛哭不止。 妖狼族竟然也会哭。 这时一匹小山似的狼从后面追了过来,他有巨狼的体格和快狼的速度。通体苍灰色,颈前有一圈白色毛发,极是雄健,气度轩昂。 当时场中指挥是便是他。 难道是狼王?绝不可能,救两个小姑娘怎么会狼王亲自出马,估计是匹头狼。懿阳心里暗暗思忖。 这时,她脖子一凉,懿阳惊呼一声往后退,又“嘭”的撞到树上,背后生疼。 “你干嘛!”懿阳喝道。 只见一个美妇人站在她身边,轻触她脖颈,看到懿阳反应,也是一惊:“壹壹被吓成这样。”她看着懿阳脖颈那道狰狞的紫红色勒痕,心疼的眼泪汪汪。 “没事了,壹壹。爹爹阿娘带你回家。”旁边一个男子说道。 懿阳意识道,这大概是原主的父母亲。 男子拍了拍懿阳的肩膀,声音放沉了几分:“你找到青的踪迹后,应该立刻回来告诉我们,如果我们再晚来一会,你也没命了知道吗!” 眼圈莫名有点红,她含混的“嗯”了声。 “壹壹,我鼻子被你打的流血了。”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懿阳认出是那头三眼巨狼,立刻警惕起来。他人型的模样也十分高壮。正摸着鼻子,一脸委屈,屁股上还扎了一根箭。 “呦,辛苦我们阿滚了。”原主的母亲去给巨狼阿滚揉了揉鼻子。 “傻小子,你那样砸下来,可不把壹壹吓倒了嘛!”旁边一人和他长得七八分相似,边数落,边将他屁股上的箭拔下来。 阿滚一声痛吼:“爹,干嘛啊,怎么就给我拔了,等我屁股上血窟窿长好,不就把箭枝推出来了嘛!” “傻小子,今晚陪壹壹去黑土地上睡一觉,血窟窿就长好了嘛。” 懿阳:“!!!”这些妖怪,在冒什么虎狼之词。 那头狼的人形差不多四十来岁,方圆脸,倒没有他兽形的狠厉模样。 他拍了拍那个哭的像孩子一般的狼父:“这个冬天他们比我们难熬,草原之神会惩罚他们的。” 其余妖狼也都走上前去,低头默哀。 又走了大概半柱香时间,太阳渐渐从东边升起,气温慢慢回升。懿阳走着走着,身子也微微发热起来。 这是一种奇异的感受。好像一股热气从腹内蒸腾起来,将原本僵化冷固的五脏活跃起来。 上一世她从未走过这么长时间路,即便是去邻近的宫殿,都会扶着宫婢的手坐上步撵。更别说出汗了,那是极卑贱的人才会出现的。 这时她才发现自己竟然一直没穿鞋子。 忽然全身如遭五雷轰顶一般。 赤脚被人看见如**被人看见,想到昨晚经历的一切,自己被那么多人看光了,懿阳抬起手就扇了自己两巴掌。 “怎么了!”旁人无不震惊。 只见那巨狼阿滚也“啪”的扇了自己一巴掌:“有蚊子,嗷欧,这大冷天也没给他们冻死。” 再一看,他们竟然都没有穿鞋。 “脸都打红了,回去我找些艾草熏熏虫子。”美妇人心疼说着,牵起懿阳的手。 懿阳半边身子都起了鸡皮疙瘩,自有记忆起,母后从没触碰过她,这妇人怎么这么肉麻?但如果现在甩开,会不会让她怀疑自己的身份,想到这层,只得随她牵着。 又走了会儿,草越来越高,越来越青翠,一改那衰草连天的情景,汹涌的绿色扑面而来,间或点染各色小花,山坡上野生杏花,一片云蒸霞蔚,如置仙山福地,蓬莱阆苑。 “这里……就是可可仙灵吗。” 史书中记载乾西的妖狼族来自可可仙灵,丹成元年,他们一把火烧了这片美成仙境的地方,跟随秦悯打入西境,势如破竹,半年不到便占据湟水以西的全部疆域。 那正是今年! 草原上有很多狼在驰骋,也有变成人形在嬉闹,看见懿阳一行,都立刻凑了过来。狼群正在默哀,直到青的家族带着她的头颅离去。 她竟然就这样来了妖狼族的老窝。 上一世,妖狼族端了凡人族的老窝,也才是昨天的事。 懿阳忽然领悟,上天让自己重生在这一年,正是让自己消灭这个残忍弑杀的种族。从源头上阻止所有的悲剧,避免让大片山河沦落地狱。 她攥紧拳头,暗暗发誓,擒贼先擒王,她定要杀了狼王秦悯,先解父皇心头大患。 “香不香?” 一串烤肉在懿阳眼前晃动,香气扑鼻,崩紧的思绪突然被馋虫打断。 接着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俊朗少年的脸:“壹壹今晚和我滚草地,这烤金花鼠就给你吃,这可是今年冬天最后一只金花鼠了。” “滚草地?”懿阳以为自己听岔了。 阿滚一把撞开他:“去去去,壹壹受伤了看见了吗,今夜要和我一起躺在土地上养伤呢。” “滚草地有利于养伤!”先前那少年又绕过来:“我可是可可仙灵最强壮的快狼。”说完他对着其他凑过来的公狼道:“月壹壹是我的,谁敢上她,先来和我打!” 这又是什么虎狼之词!懿阳大概明白了什么意思,妖族太没有礼数!有辱斯文,斯文败类!她气的面红耳赤,如果不是担心暴露,手痒的想亲自掌掴他们。 只得回头看了眼原主的父母。他们应该会为女儿出头吧。 懿阳左右看看,发现他们就在不远处的草地里,那草半人高,他们时高时低,又像在打架,但怎么还脱了衣服…… 啊啊啊啊!懿阳捂住自己的眼。 白日宣淫! 她毛骨悚然,呆若木鸡。放眼望去,还不止这一对。 救命啊! “怎么样?早晨最适合滚草地了。”少年见懿阳看的起劲,又拿着烤肉在懿阳眼前晃悠。 “叽里咕噜”肚子不合时宜的叫了起来。她真的很饿了,折腾这么久,滴水未进。 那少年一愣,随即哈哈大笑,将烤肉递给懿阳。 懿阳不敢接。 “哼,你不吃,我给其他小母狼了。”他气道。 这时阿滚一把抢过肉串塞在懿阳怀里,烤肉香的要命,懿阳也不知自己哪根筋搭错了,竟然也不顾油腻粘脏了衣服,抱起那烤金花鼠就跑了起来,她速度极快,耳边只有呼呼风声,回头一看,那几人都被她远远甩在身后,心中大喜。 忽然“哎呦”,她刚回过头就和跟前的人撞了个满怀。 那人原是站着的,被懿阳撞翻了个,又滚了三滚,直到被先前那头狼一脚抵住脖颈才停住。 懿阳被唬的不敢动,脸色唰白,闯大祸了。 谁知那人看是懿阳,笑嘻嘻的站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草渣:“不错不错,有力气,看来以后能做你们月家的头狼!” “你没事吧?”懿阳打量他,头戴幞头,身着圆领襴衫,腰系革带,脚踏乌皮靴,整个一中原书生打扮,相对于这里其他人都是裹一张皮,反倒显得一本正经的奇怪。 一双吊楣狐狸眼,身上一股不同狼类的气味,脸方方正正,看起来挺和气的模样。似乎是一只狐狸妖。 见她好奇打量自己,狐狸笑眯了眼:“壹壹要不要这次随我去城里耍耍?小因可想你了。” “你可以带我去城里?离这里最近的是青唐吧。” “对呀!”狐狸显然极是惊喜,指着懿阳对那头狼道:“你看看,你作为狼王,对外面的世界还没有壹壹明白。妖族的日子现在很艰难,等我们死完了,就到你们了。谁也跑不了!” “等他们能先找到这再说!”狼王不耐烦道:“你活不下去,就带着丽娘和小因回家嘛!” “我是能回来,我能把青唐城的大伙都带到可可仙灵来嘛,还撇嘴,你撇啥嘴,小气劲!最孬的就是你们妖狼族!凡人族和妖族根本不能共存,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你们有什么依赖?就靠着这片薄薄的草皮,万一那镇西军给你们一把火烧掉?怎么办?想过退路吗。” “草原之神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狼王小声嘟囔。同时打了个哈欠,左挠挠痒,右挠挠痒,狐狸看不下去,在他头发里寻摸一阵似乎捉到个虱子,两指甲一挤,“啪”。 狼王哈哈大笑:“我们还有你呢,没什么好担心的。” 懿阳感受到心脏在胸腔剧烈跳动,这个带头来救她出军营的头狼,竟然是狼王。 狼王秦悯,所过之处,不留下一个人族,外号人屠将军。 她坐在不远处的石头上,静静啃着烤鼠肉,看狐妖唾沫横飞的数落狼王。神思悠远。 上一世,作为监国长公主的她赐死过很多人,甚至用过极刑。但这是第一次她要自己去杀人,杀的还是个战斗力远胜她的。 她曾经也认真研究过妖狼族的行为特点,他们喜欢选择晨昏或者夜间打突击战,那是他们精力最旺盛,人族最疲惫的时候,相对的,白日则会静息养神,昏昏欲睡。 所以,一定要找准时机,一击即中。只要秦悯死了,妖族剩下那些乌合之众根本不成气候,父皇也不会终日郁郁,心悸而死。 要一击即中,必须用点毒才行。 自从十岁那年生日宴被开颜郡主用巴豆闹过大笑话后,她熟读了所有药草本经。 环顾四周,这里草木深深,她向背阴坡走了去,半响,看见盘绕在老木上的藤蔓,叶子两两相对,开着喇叭一般小黄花。 “钩吻?”她有点不确定,采了一株放在手里,细细观察。 “壹壹,那个草不要动!”不远处出来一声呵斥,原来是原主的母亲。懿阳脸色一红,瞟了一眼,不想理她。 “我叫你别动,没听见吗?!这个是‘一吃死’,是不是从小就和你说过!”美妇人一边骂骂咧咧,一把剩下的‘一吃死’全部连根拔起,扔在阳光下暴晒。 懿阳微微笑道:“哦,我是担心下次再碰到那些可恶的士兵,所以在匕首上淬些毒。” 听这样说,美妇人懵了一下,反应好一会才道:“那让你爹去弄。让你割到手不得了。”然后不由分说的抢过,冲旁边原主爹大喊:“月宫,把壹壹的匕首上些草药。” “她哪来的匕首啊!云娘,别让壹壹碰这么危险的东西。”月宫又骂骂咧咧过来。 懿阳一边耐着性子听这对夫妻唠唠叨叨,又磨磨蹭蹭给自己的匕首上毒药。一边关注着狼王那边的动静。 日头上了三竿,终于到了晌午,冬日的阳光灿烂冰冷。狐狸终于骂累了,要去找水喝,狼王起身活动关节,他身材魁梧之极,最后一个哈欠打出了狼啸:“胡大仙,我要去睡了。你去冷溪、黑石家闹去。” 看着他的背影,狐狸叹了口气:“如果阿川在就好了。” 懿阳摸了摸怀里的匕首。在狼王身后,不远不近的跟上。 她不想再等,这个狼窝里,多待一分都是未知的危险。谁知道这些畜生发起疯来会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 她也不能再等,妖狼族的存在就是悬在大乾边防上的一柄即将落下的屠刀。 第5章 第 5 章 山坡上高高低低坐落着不少小木屋,狼王朝其中木褐色的一幢走去。 “这就是狼王的宫殿,这么破旧简陋,所以才野心勃勃要占领我们的城池。”懿阳心里暗忖。 山坡上,不少妖狼趴在地上呼呼大睡,也有玩闹的,那三眼巨狼被当作大雪球,一群小狼拿鼻子拱他,肉掌拍他,在山坡上滚来滚去。 懿阳独自行走在这半人高的草丛里,除了聒噪的白颈小鸟冲她叽叽喳喳,并无人注意。 狼王走进木屋,掩着门,地上铺着干草,光线昏暗,他睡得四仰八叉。不一会儿就传来呼噜噜的鼾声。 懿阳手心直冒汗,他看起来完全无防备,似乎现在一个箭步冲进去,就能手起刀落。刺杀这种事就讲究快准狠。自古以来,多少自以为准备的万无一失、算无遗策的刺杀都因错失良机,导致万劫不复。 正要冲上去,刚到门口,那狼王翻了个身,懿阳吓得刹住脚,只见他从肚皮下揪出一只绿壳甲虫,丢出窗外。 第一股气就这样泄了。 懿阳背后汗湿,她握紧匕首,为自己疯狂的想法感到恐惧,不管能不能成功,她都会被杀死。 所以最好的结果就是同归于尽。 反正,她也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有什么好怕呢。总不能还指望在这个狼窝里幸福快乐地活下去? 想到中原万民被妖狼族屠戮的惨状,西北沦陷,他们进一个村,屠一个村。进一座城,屠一座城。凡人族沦为他们的食物。百姓生活在地狱里。 妖狼族原本百来只的队伍越来越壮大,更多的妖类,甚至流民,反贼都加入他们的队伍。 臣工们在背后议论她的无能和愚蠢。 现在,她要赌一把,她要成件事。 她放弃破门而入,转到窗口,说是窗口,其实就是个四方的洞,她扔掉刀鞘,手一撑跳入,右脚一颠,举着匕首,扑身上去,直刺狼王心脏位置。 得手了。 就,这样,得手了? 狼王双目圆瞪,睡梦中惊醒,胸口一阵钝痛。 可是下一秒,她就笑不出来了,匕首根本没有刺进去! 她拿起来一瞧,雪白的匕首,竟是钝刃。 怎么会是钝刃呢?这是郭忘尘送给她防身的刀啊。 “啪”门被推开,乌泱泱一堆人,打前的正是原主的父母。 要死,被发现了。 懿阳步步后退,直靠到墙壁上,跳出窗洞,一顿狂奔。 懿阳所过之处,如乱石投入水面,原本仰面大睡的妖狼纷纷一个激灵起身,追逐狂奔。 这懒散散的草原午后,如烈火烹油一般沸腾了。 懿阳一回头,三四十条妖狼,眼放精光地追她,连那些刚出窝的小狼崽都加入这“绞杀”的队伍。 蓝盈盈的小花一股脑集结过来,身绊身结成绳子,在那咯咯尖笑。 懿阳毫不留情地跳起跃过。 忽然四条大狼从前方突袭,挡住道路,一条条刚毛直立如倒针。 她眼眶泛红,咬紧牙关,抄起地下一根朽木棒,朝飞身扑来的灰狼,使劲敲去,却被躲过。她没有章法,就凭着速度,谁敢起身打谁。 那四条狼却越打越起劲,就像猫玩老鼠一般,突然左右边分别扑起一条狼,懿阳往前一扑,这两条狼头撞头,均是一声惨叫,便开始互相撕咬,后面又跟来几只,撕咬成一团。 稍松口气,她眼前一亮看到来时的路,更是发力狂奔。 先找到郭忘尘,她要问问那匕首是怎么回事! “别跑!” “不能走啦!” “傻子!回来!” “前面有凡人族!” 懿阳看着被甩得远远的那群傻狼,心中暗暗得意。忽然眼前一黑,接着脖子上一道力,让她又痒又麻。 “你个小崽子!这是出去的路!都化作人形了,还这么迷迷瞪瞪的。”懿阳一看是原主的父亲,唬得大气不敢出。他身材颀长,像掐着小猫一样掐着懿阳的后脖颈。 “我告诉你,以后山伯伯睡觉时,不可以胡闹。知道吗,你都是可以和公狼滚草地的小母狼了,要懂事了。”月宫语重心长。 懿阳:“……” “不对,什么山伯伯?山伯伯姓什么?”懿阳突然大叫起来。 “当然是姓秦了,山伯伯是狼王,不能没大没小地胡闹。山伯伯说自己刀枪不入,并不等于真的可以拿刀去刺他玩,小时候你们咬着玩,现在可不同了。幸好我给你换了一把钝刀子。你这丫头,从小做事就不带脑子。”月宫得意扬扬,一副知女莫若父的神情。 “那秦悯是谁?”懿阳惊问。 “就没这号狼呀!你记错了呀,昨天给你烤金花鼠的是秦显!” “你确定?可可仙灵没有秦悯这条狼?他很凶的,很厉害,很会打。”懿阳瞪大眼睛。 “嚯切,咱这山头就这一百零一头狼,大家伙互相间连身上有几个虱子都知道!”月宫道。 见女儿紧张的模样,他舒朗一笑:“不过,你刚刚打冷溪家四小子的样子,还是很带劲的,有我当年的风范。哈哈哈。” 阿滚也奔突而来,化成人形,对着月宫就一顿求饶:“哎呀呀,姑父,让我们再玩一会儿嘛。大伙正玩得起劲呢。” “你们玩,壹壹脖子受伤了,要睡觉。好了再一起玩。”他声音温柔又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 群狼见壹壹被她爹抓住的模样,都知道玩乐无望,悻悻又趴回去睡大觉。壹壹被放在一处阴坡处,裸露出一片黑色土地,三眼巨狼也睡倒下来,露出圆滚滚的白肚皮。 原来刚刚的一场恶斗,在他们看来就是一场玩闹,虚惊一场。懿阳渐渐放松下来,她不知道应该是哭还是笑。 她还想再思考下秦悯的问题,可眼皮一闭,周身的疲倦感如潮水涌来,黑土地似乎有魔力,让人一下坠入黑甜乡里。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直到胭脂色的光映入眼帘,天空的蔚蓝正一点点被胭脂红侵染,如白瓷笔洗里水洇的两股颜料。 这是夕阳还在朝阳? 分不清。 她躺在绵密密的黑土地上,竟比在蜀锦的拔步床上睡得还好,上一世自记事以来没睡过一个好觉,监国后,失眠的情况更严重,每晚都要喝完药后才勉强闭眼,夜间要醒十数次。 有生以来第一个自然醒啊! 太舒服了。感觉头脑里几百公斤的垃圾都被清干净的舒服。 如果教导嬷嬷知道她在光天化日下和另一个男子倒头就睡,估计会气得三观颠倒、五官乱飞、七窍生烟,想到教导嬷嬷鼻子里出气的模样,她忍不住咧嘴笑了。 这个老货,如果知道她城楼**,会伤心吗。 会有人伤心吗。 母后如果知道我死得那般惨烈,应该很痛快吧。 懿阳按了按眼角,不经意回头,见一群人形的妖狼正向这边狂奔而来。 这是一个完全不会好好走路的族群嘛! 她正要挣扎起身,打头那个已经风驰电掣般地从她头顶飞跨过。 懿阳不禁仰起了头,正感叹他跳起之高。却无意中发现他□□除了围一条兽皮外,什么都没有,空荡荡,除了……除了……那东西在晃荡。 啊啊啊啊—— 懿阳撕扯自己脸皮,她才是三观颠倒、五官乱飞。恨不得把自己的眼珠抠出来。 欸?那不正是昨天要和自己滚草地的人吗?好像叫秦显。 只见他头也不回的喊道:“阿滚,月壹壹,抓黄羊啦!过境的最后一批黄羊!我爹说了,除了吃奶的和老病的,全族都上!” 黄羊?她咽了下口水。 又咽了一下。她又饿了,饿的四肢无力。 算了,吃饱了好杀狼。 刚刚还在熟睡的巨狼阿滚一个鲤鱼打挺,叼住懿阳往背上一扔,便跟着黑压压的大部队往东边奔突。 东边日初,太阳只露出一个小点,已经将万丈霞光洒向这荒草连天的大地。 “阿尘,你要去哪?”马四六睡眼惺忪,一大早出营帐放水,滋得热气腾腾。见郭忘尘穿着单衣,戴着顶脱了半边绒线的旧毡帽向营帐外走去。 因驻地无粮草供应,荒无人烟。主帅允许士兵在轮休时出外自寻食物,及时归队即可。实际上冬日的荒原了无生机,唯有凶兽出没,没有士兵敢单独外出,一般只在营帐附近碰碰运气。 郭忘尘步子颇为轻松,挥了挥手:“我去守株待兔。” “打兔子去?哪里还有兔子。这得走多远?”马四六咂咂嘴。 郭忘尘一扬眉,笑而不语,马四六一看有戏,连忙拽好裤腰,扛着陌刀,跟了上来:“喊不喊弟兄们?” “咱俩先去把地方记住,现在人多了添乱。” 马四六一愣,随即一拍脑袋,眼放精光,直咽唾沫:“黄羊!前年你带我们打过。好吃得要人命!这荒年他们也来啊?” “反正我听到声了。”郭忘尘小声道。 “行,跟着你有饭吃。”马四六笑得嘴巴咧到眉毛。这时才注意到他外衣上一条条被鞭笞过的破口,一把拉住郭忘尘道:“你前夜才被右将军打了一百鞭,能走吗?你指个方向,我去。” “郭继宗不也被打了一百鞭,他都跟没事人一样,我怎么会有事。” 马四六重重叹口气:“你这一百鞭是实打,他儿子那一百鞭,大家瞧着可藏着虚呢。不然你带大伙儿走得了,咱哪里不能占山为王?难道真等郭氏父子坐大,来受他俩鸟气?偷储备粮这样大的事都能轻飘飘放过,八成两人一起偷的。谁不知道你才是主帅唯一的……” “嘘,不说这话。右将军不是那样的人。”郭忘尘脸色不快,忽然,他似乎想到什么,疑道:“郭继宗既然已经偷了储备粮,为什么还要冒险杀妖狼族呢。” “要饭的谁还嫌钱多啊。你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马四六咽了咽唾沫,哭丧着脸:“唉,这朝廷年年欠粮,我们连咸萝卜都吃不到了。” 日光尚熹微,两人深一脚浅一脚的背影在原上渐渐远去。 “校尉所料没错,这厮果然还要去会那小妖娘。跟他爹一样的色胚子。呸。”另一个哨兵道:“我先跟上,你去通报校尉,咱来个捉奸捉双。到时候肯定有咱的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