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为我碎心三次后》 第1章 别人家的小师弟 灵剑宗入门考核第三日,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尽,演武场上已经挤满了新晋弟子。 谢鱼站在人群边缘,指尖冰凉。 昨夜她又梦见那双眼睛——在月光石冷光下,用最温柔的语气说最残忍的话,手指缓慢抚过她脚踝上嵌着灵玉的镣铐。 “师姐,”梦里的谢朝微笑着,“这次你猜是什么材质?” 她猛地惊醒,冷汗浸透里衣。 此刻,晨钟敲响第三遍,考核即将开始。谢鱼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场中,目光却不受控制地飘向那个熟悉又陌生的方向。 演武场东侧角落,一群穿着内门弟子服的少年正围着什么人。 “哟,这不是谢师弟吗?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听说你昨天把李师兄的剑法批得一无是处?” “一个刚入门三个月的废物,也配评价内门师兄?” 人群中,一个瘦削的少年垂着眼,背靠着石柱站着。他穿着洗得发白的旧道袍,袖口处有缝补的痕迹,但针脚极其细密,若不细看几乎察觉不到。晨光落在他低垂的睫毛上,在苍白的面颊投下淡淡阴影。 谢朝的指尖轻轻摩挲着腰间悬挂的一枚青色旧玉佩,那是谢鱼前世在某个生辰随手给他的。他摩挲的动作很轻,仿佛在触摸什么易碎的珍宝。 “我没有批评李师兄的剑法。”他的声音平静得听不出情绪,“我只是说,第七式‘回风拂柳’若衔接第五式‘云雁横空’,会留下肋下半寸的空当。” “你还敢说!” 为首的内门弟子李钊脸色铁青,“铮”地拔出剑来:“那我倒要看看,你一个连引气入体都做不到的废物,怎么破我这半寸空当!” 周围弟子哄笑起来。 谢鱼的心脏骤然收紧。 前世的记忆碎片汹涌而来——也是这样的清晨,也是这样的对峙,她那时不知道谢朝的厉害,贸然上前阻拦,却被他反手按在墙上,在她耳边低声说:“师姐,你看,这些人多可笑。” 那时他的呼吸滚烫,手指却冰凉。 这一次,她死死钉在原地,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不要管。不能管。 “李师兄若想指教,我自当奉陪。”谢朝终于抬起头,露出一双清澈如鹿的眼眸。他的眼形其实偏长,眼尾微微上挑,本该有几分凌厉,但此刻他刻意睁圆了眼睛,眼波流转间竟显出几分天真无辜。 “不过……”他顿了顿,视线轻飘飘地扫过李钊握剑的手,“师兄昨夜是否在藏书阁西侧厢房留宿?那间屋子阴气重,师兄又恰好是纯阳体质,阴阳相冲,今日握剑时,右肩‘肩井穴’应该有些滞涩吧?” 李钊的脸色瞬间变了。 昨夜他确实偷偷带了个外门女弟子去藏书阁厢房——那是宗门禁地,他怎么知道的?! “你胡说什么!”李钊厉声喝道,但握剑的手却不自觉地松了松。 周围的弟子们也察觉到不对劲,窃窃私语起来。 “西侧厢房……那不是闹鬼吗?” “李师兄昨晚去了那儿?” “肩井穴滞涩……难怪我看他今天出剑角度有点偏……” 谢朝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轻得像羽毛拂过水面:“我只是好心提醒。师兄若不信,现在运转灵力至右肩试试,是不是有针刺般的痛感?” 李钊下意识地照做——随即脸色煞白。 真的疼! “你、你……”他又惊又怒,却不敢再妄动。 就在这时,一道温和的声音插了进来: “都在闹什么?” 人群自动分开。 一个身着月白道袍的青年缓步走来。他约莫二十出头,眉目温润,唇角带笑,腰间挂着一枚首席弟子令牌。阳光落在他身上,仿佛给他镀了一层柔光。 林澈。 灵剑宗这一代最耀眼的天才,掌门的亲传弟子,也是前世……谢朝最嫉妒的人。 穆青的呼吸滞了一瞬。 “林师兄!”李钊像见了救星,连忙收剑行礼,“是这谢朝出言不逊,我正要教训他……” “哦?”林澈的目光落在谢朝身上,带着几分审视,更多的是好奇,“你就是那个在阵法课上,指出‘九星连珠阵’第三处阵眼可以左移半尺的新弟子?” 周围一片哗然。 九星连珠阵是中级阵法课的内容,这个刚入门三个月的弟子竟然能看出阵眼瑕疵? 谢朝微微颔首,又恢复了那副低眉顺眼的模样:“弟子只是偶然在古籍中看到类似阵图,胡乱猜测,不敢称‘指出’。” “偶然看到?”林澈笑了,“那本《上古奇阵残卷》在藏书阁顶层,需要三百贡献点才能借阅。你入门三个月,哪来的贡献点?” 空气突然安静。 谢朝摩挲玉佩的动作顿了顿。 谢鱼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知道,谢朝其实早在入门第一天就潜入了藏书阁顶层。前世他亲口说过,那层楼的禁制对他来说“比孩童的玩具锁还简单”。 他会怎么回答? “我……”谢朝抬起眼,眼神干净得像山涧清泉,“我打扫藏书阁时,在窗台上捡到了看守师兄掉落的令牌。本来想立刻归还,但……没忍住好奇,上去看了一眼。” 他的脸颊浮起淡淡的红晕,像是为自己的行为感到羞愧:“就看了一眼,真的。” 那模样,任谁看了都会相信这是个一时好奇犯了错、又诚实认错的好孩子。 连林澈都怔了怔,随即失笑:“你倒是实诚。不过未经允许擅闯禁地,按门规当罚三个月月俸。” “弟子认罚。”谢朝深深一揖,姿态恭顺至极。 一场冲突就这样轻描淡写地化解了。 人群散去,考核正式开始。 穆青混在人群中,看着谢朝走向考核区域。他的背影单薄,脚步轻缓,偶尔与旁人对视时还会露出羞涩的笑容——完美得像一幅工笔画。 但穆青知道,那幅画的背面是什么。 昨夜她在整理储物袋时,发现少了一枚传讯玉简。那是前世的她专门用来与谢朝传讯的,上面有她亲手刻的鱼纹。 她找遍房间都没找到。 直到今早出门前,她鬼使神差地推开窗——窗棂缝隙里,卡着一片极细小的、青色的柳叶。 柳叶上,用几乎看不见的细线绣着两个字: “我在。” “下一组,穆青、王硕、李青青、谢朝——考核‘引气入体’!” 执事长老的声音将穆青拉回现实。 她的心脏狠狠一跳。 和谢朝同一组?! 演武场中央已经摆好了四个蒲团,每个蒲团前放着一块测试灵力感应度的“感灵石”。 谢鱼深吸一口气,走向属于自己的那个蒲团。 她刻意选了最靠边的位置,与谢朝相隔两人。 坐下时,她眼角的余光瞥见谢朝正在整理道袍下摆。他的动作很慢,很细致,将每一道褶皱都抚平。然后他抬起头,对坐在她旁边的女弟子李青青微微一笑: “李师姐,请多指教。” 李青青脸一红,慌忙回礼:“谢、谢师弟客气了。” 穆青收回视线,掌心渗出冷汗。 “考核开始!”执事长老一挥手,“闭目凝神,感应天地灵气,引气入体运转周天。一炷香时间,感灵石亮起三格者为合格。” 穆青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入定。 前世的她资质平庸,引气入体花了足足一个时辰。但重生回来,她发现自己的神魂强度远超从前,对灵气的感应也变得敏锐——这或许是重生带来的唯一好处。 她很快捕捉到了空气中流动的灵气光点。 就在她准备引导灵气入体时—— 一股极其细微的、冰冷的触感,顺着她的脚踝爬了上来。 像蛇。 穆青浑身僵住。 她不敢睁眼,不敢动,甚至不敢呼吸。 那触感缓慢地向上蔓延,绕过小腿,停在膝盖后方。然后,它轻轻点了点——仿佛在试探。 是错觉吗? 是昨夜没睡好产生的幻觉吗? “穆青师妹。” 一个温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谢鱼猛地睁眼——林澈不知何时走到了她面前,俯身看着她,眼中带着关切:“你的气息很乱。第一次考核难免紧张,但要记得,修行之道,首重心静。” 他的声音如清泉流淌,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谢鱼这才发现自己浑身都在微微颤抖。 “多、多谢林师兄提醒。”她低下头,不敢看谢朝的方向。 “不必客气。”林澈直起身,目光扫过另外三人。 王硕面前的感灵石已经亮起两格,李青青亮起一格,而谢朝—— 他的感灵石一片灰暗,毫无反应。 少年闭着眼,眉心微蹙,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看起来正在艰难地感应灵气。 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是个努力却资质不佳的可怜孩子。 但穆青知道,此刻正有一股极细极冷的灵力丝线,从谢朝的指尖渗出,穿过地面,缠绕在她的脚踝上。 他在做什么? “时间过半!”执事长老的声音响起。 谢鱼咬紧牙关,重新闭眼。 这一次,她不再试图躲避那股冰冷的触感,而是将全部心神沉入丹田,疯狂吸纳周围的灵气。 她要通过考核。 她要变强。 强到……不再需要害怕。 灵气如潮水般涌来,她面前的感灵石骤然亮起——一格、两格、三格! “合格!”执事长老赞许地点头。 几乎是同时,谢朝面前的感灵石也微弱地亮起了一格。 他睁开眼,脸色苍白如纸,对执事长老虚弱地笑了笑:“弟子……勉强合格。” 那笑容脆弱得仿佛一碰就碎。 执事长老叹了口气:“罢了,算你通过。回去好生修炼,勤能补拙。” “谢长老。”谢朝深施一礼,起身时脚步虚浮,晃了一下。 旁边的李青青连忙扶住他:“谢师弟,你没事吧?” “没事,多谢李师姐。”谢朝借力站稳,指尖似是不经意地划过李青青的手背。 李青青触电般缩回手,脸更红了。 穆青别开眼,起身准备离开。 “穆师姐。” 谢朝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她的脚步顿住。 “恭喜师姐通过考核。”他走到她面前,递过来一方素白的手帕,“师姐出汗了。” 手帕的一角,用青色丝线绣着一尾极小的鱼。 和她丢失的那枚玉简上的纹路,一模一样。 谢鱼盯着那方手帕,血液几乎凝固。 “不必了。”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如砂纸,“我自己有。” 说完,她转身快步离开,几乎是小跑着冲出演武场。 直到跑进后山那片竹林,她才扶着竹子剧烈喘息。 阳光透过竹叶洒下斑驳的光影,风吹过,竹叶沙沙作响。 穆青慢慢蹲下身,抱住膝盖。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脚踝——白皙的皮肤上,赫然印着一圈极淡的、青色的痕迹。 像被什么细线勒过。 又像……某种标记。 竹林深处,隐约传来一声极轻的哼唱。 调子古老,歌词模糊,仿佛谁在哼着一首失传已久的童谣。 穆青猛地抬头—— 竹影摇曳,空无一人。 只有一片青色的柳叶,从她头顶缓缓飘落,落在她摊开的掌心。 柳叶背面,用细如发丝的笔迹写着一行小字: “师姐跑得真快。” “下次,我会用更好的丝线。” 风停了。 竹林死寂。 --- 第2章 最好的丝线 穆青捏着那片柳叶,指节泛白。 竹林里的风又起了,吹得竹叶哗啦作响,那轻哼的童谣声却消失了,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她过度紧张产生的幻听。 她将柳叶揉碎,青色的汁液染上指尖,带着一股清苦的草木气。 “更好的丝线”。 前世,谢朝确实有很多“丝线”。 最开始是灵力凝成的细丝,后来是掺了鲛人筋的冰蚕丝,最后是他亲自锻造的、刻满禁锢符文的玄铁锁链。每一样,他都曾笑着问她:“师姐喜欢吗?” 穆青闭了闭眼,将指尖的汁液在衣襟上擦净,转身朝山下走去。 不能慌。 这一世,她至少知道他是谁,知道他想要什么。 这就够了。 --- 灵剑宗的外门弟子居所在半山腰,一片简陋的竹舍。穆青的屋子在最西侧,窗外是一片野生的紫藤,这个季节花开得正盛,垂下一串串淡紫色的花穗。 她推开门,屋内陈设简单——一床一桌一柜,桌上摆着几本基础功法,窗台上放着一个粗陶瓶,插着几枝新折的桃花。 一切都和她离开时一样。 穆青走到柜前,打开最底层的抽屉。 里面整齐叠放着她所有的衣物,最上面是那件染了泥污的素白裙裾。她将那日的情景回忆了一遍,确认自己没有遗漏什么细节。 但当她伸手去拿裙子时,指尖触到了一个冰凉的硬物。 她动作僵住。 慢慢拨开衣物——裙子底下,压着一枚青玉簪。 簪身通透,雕成柳枝缠绕的样式,工艺精湛,一看就不是凡品。更诡异的是,簪尾坠着一颗米粒大小的珠子,珠子中间封着一滴鲜红的血。 穆青认得那珠子。 “锁心珠”。 一种极其偏门的法器,需以两人精血为引,一旦成型,持珠者能隐约感应到另一人的方位和情绪波动。前世谢朝曾想给她戴上,她以死相逼才作罢。 可这一世……这珠子里的血是谁的? 她的?还是谢朝的? 穆青拿起簪子,指尖刚触到那颗珠子,一股微弱的心悸感就顺着指尖爬上来——不是她的心跳,是另一种频率,更慢,更沉,带着某种压抑的兴奋。 簪子突然在她掌心轻轻震动了一下。 像心跳。 她猛地松手,簪子落在抽屉里,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几乎同时,门外传来叩门声。 “穆师妹在吗?”是个温润的男声。 林澈。 穆青迅速将抽屉推回,深吸一口气,整理好表情才去开门。 门外,林澈一袭月白道袍,手中拿着一卷名册,正含笑看着她。阳光落在他肩上,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温暖得不真实。 “林师兄。”穆青行礼,“有事吗?” “刚接到宗门任务。”林澈将名册展开,指着其中一行,“青柳镇出现邪祟作乱,镇守弟子求援。宗门决定派三名弟子前去查探,你、王硕,还有……” 他顿了顿,抬眼看向穆青:“谢朝。” 穆青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谢朝师弟刚入门三个月,按理不该接外出任务。”林澈解释道,“但此次邪祟似乎与草木精怪有关,谢师弟在灵植辨识和草木灵气感应方面……天赋异禀。执事长老点名要他同行。” 他说的委婉,但穆青听懂了——谢朝在今天的考核中,虽然引气入体表现平平,但在之后的灵植辨识环节,准确说出了十三种稀有药草的生长习性和采摘禁忌,震惊四座。 “什么时候出发?”她听见自己平静地问。 “明日辰时,山门集合。”林澈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探究,“穆师妹似乎不太想和谢师弟同行?” “没有。”穆青飞快否认,“只是担心谢师弟经验不足,外出执行任务会有危险。” “有你在,我放心。”林澈笑了笑,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这是清心丹,若遇到幻术类邪祟可保灵台清明。此次任务虽只是查探,但万事小心。” 穆青接过瓷瓶,指尖触到林澈温热的掌心,立刻缩回。 “多谢师兄。” 林澈看着她低垂的睫毛,沉默片刻,忽然轻声问:“穆师妹,你似乎很怕谢朝师弟?” 穆青猛地抬头。 “为什么这么说?” “直觉。”林澈的目光扫过她的眼睛,“你看他的眼神,像在看什么危险的东西。” 竹舍外,紫藤花在风中摇曳,投下晃动的影子。 谢鱼握紧瓷瓶,瓶身冰凉的触感让她清醒。 “林师兄想多了。”她扯出一个笑容,“我只是……不太擅长和师弟师妹相处。” 这个理由很蹩脚,但林澈没有追问。 他点点头,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又回头:“对了,谢师弟刚才来找我,问了些关于青柳镇的事。他说他家乡就在那一带,对当地风俗很熟悉。” “是吗?”穆青的声音干涩。 “他还说……”林澈顿了顿,“如果路上谢师姐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可以找他。他说师姐对他有恩,他一直记着。” 有恩。 这两个字像针一样扎进谢鱼心里。 她想起重生那天,泥沼地里,她丢给他的那瓶伤药。 所以这就是“恩”? 所以她活该被他用“更好的丝线”缠住? “我知道了。”穆青垂下眼,“多谢师兄告知。” 林澈离开了。 穆青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慢慢滑坐在地上。 窗外的紫藤花影透过窗纸投进来,在她手背上摇晃。她摊开手掌,看着掌心——那里明明什么都没有,却总觉得残留着某种冰冷的触感。 像丝线缠绕过。 --- 翌日辰时,山门前。 王硕是个浓眉大眼的少年,炼气三层,使一柄宽背大刀。见到穆青,他憨厚地笑了笑:“穆师姐早!” “早。”谢鱼点点头,目光扫向四周。 谢朝还没来。 晨雾未散,山门石阶上沾着露水。远处传来早课钟声,悠长而肃穆。 “谢师弟怎么还没来?”王硕挠挠头,“该不会睡过头了吧?” 话音未落,一个声音从石阶下方传来: “抱歉,让师姐师兄久等了。” 谢鱼循声望去。 晨雾中,一个身影缓步走上石阶。 谢朝今天换了身干净的青色道袍,头发用一根普通的木簪束起,背上负着一个半旧的竹编背篓,里面装着些瓶瓶罐罐和工具。他走得不快,甚至有些吃力——左腿似乎有些不便,每一步都微微停顿。 “谢师弟,你的腿怎么了?”王硕关切地问。 “昨夜整理灵草时不小心摔了一跤,无碍。”谢朝笑了笑,目光转向穆青,“师姐久等了。” 他的眼睛很亮,像山涧清泉,倒映着晨光和她的影子。 穆青移开视线:“既然人都齐了,那就出发吧。” 青柳镇距灵剑宗约百里,三人御剑而行,晌午时分便到了镇外。 镇子坐落在两山之间的河谷地带,一条青柳河穿镇而过,两岸种满了垂柳。时值暮春,柳絮纷飞如雪,本该是诗情画意的景象,但此刻整座镇子却笼罩在一层诡异的寂静中。 镇口的牌坊下,一个穿着镇守弟子服的中年修士迎上来,脸色憔悴。 “可是灵剑宗的师兄师姐?在下赵铭,青柳镇镇守弟子。” “赵师兄。”穆青率先行礼,“情况如何?” 赵铭叹了口气,引着三人往镇里走:“半个月前开始,每晚子时,河边就会出现一个穿青衣的女人,在柳树下梳头。凡是看见她的人,第二天都会陷入昏睡,怎么也叫不醒。到现在,已经昏了十七个人了。” “邪祟可有伤人?”王硕问。 “没有伤人,但昏睡的人气息一天比一天弱。”赵铭压低声音,“最诡异的是,所有昏睡的人,脚踝上都有一圈青色的痕迹,像被什么勒过。” 穆青的脚步顿住了。 脚踝。 青色的痕迹。 她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脚踝——今天出门前,她特意穿了长袜,将那片淡青色的勒痕遮住了。 “师姐?”谢朝的声音在身侧响起。 穆青回过神,发现谢朝不知何时走到了她旁边,正微微歪头看着她,眼中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 “没什么。”她加快脚步,走到赵铭另一侧,“赵师兄,那些昏睡的人现在在哪儿?” “都集中在镇上的祠堂里,由家人照料。” “先去祠堂看看。” --- 青柳镇的祠堂很旧了,梁柱上的漆剥落大半,空气中弥漫着香烛和草药混合的气味。正堂里摆着十七张竹榻,每张榻上都躺着一个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全都闭着眼,面色苍白。 他们的脚踝都露在外面。 每一只脚踝上,都有一圈清晰的青色勒痕,深浅不一,但形状几乎一模一样——像被极细的丝线紧紧勒过,皮肉微微凹陷。 穆青蹲下身,仔细查看离她最近的一个老妇的脚踝。 勒痕很细,边缘整齐,不像是绳索,更像是……某种植物的茎须。 “这是柳树的气根。”谢朝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不知何时,他也蹲了下来,修长的手指虚虚悬在老妇的脚踝上方,没有触碰,只是仔细端详。 “气根?”王硕凑过来,“柳树的气根能勒成这样?” “普通的柳树自然不能。”谢朝收回手,看向谢鱼,“但如果是有了一定道行的柳树精,它的气根就能像活物一样缠人。而且……” 他顿了顿,声音轻下来:“被柳树精气根缠过的人,魂魄会被慢慢抽走,用来滋养它自身。这些人昏睡不醒,就是因为魂魄不全。” 赵铭脸色大变:“魂魄被抽走?那、那还能救回来吗?” “得找到那棵柳树精的本体,把魂魄抢回来。”谢朝站起身,拍了拍衣摆上的灰尘,“不过柳树精最擅长隐匿,它的本体可能在任何一棵柳树里,也可能……根本不在柳树上。” 他最后那句话说得意味深长,目光扫过祠堂外的青柳河。 河水潺潺,两岸柳枝摇曳。 穆青忽然想起,昨夜她捏碎的那片柳叶,汁液也是青色的。 “赵师兄,”她开口,“镇上最近有没有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比如……有人砍了老柳树?或者,在柳树下埋了什么?” 赵铭皱眉思索,忽然一拍大腿:“有!一个月前,镇东头的李寡妇在河边那棵最大的柳树下吊死了!她男人去年进山打猎失踪,她一直说男人会回来,天天去河边等,后来……唉。” “那棵柳树呢?” “还在河边。李寡妇死后,镇上人说那树不祥,想砍,但每次动手都会出怪事——要么斧头崩口,要么砍树的人突然犯心口疼。后来就没人敢动了。” 谢朝轻轻“啊”了一声。 “怎么了?”穆青看向他。 “没什么。”谢朝摇摇头,眼神清澈,“只是觉得,那棵柳树可能已经生了灵智,懂得护着自己了。” 他的语气天真,仿佛在说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 但穆青却听出了一丝别的意味。 懂得护着自己。 就像某些懂得伪装自己的东西一样。 “今晚子时,我们去河边看看。”谢鱼做出决定,“王师弟,你去准备些驱邪的符箓。谢师弟,你对草木精怪了解多,跟我去那棵柳树附近查探。” “好。”谢朝应得很快,嘴角弯起一个干净的弧度,“都听师姐的。” 王硕和赵铭去准备符箓了。 祠堂里只剩下穆青和谢朝,以及十七个昏睡不醒的人。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青砖地面上投出方形的光斑。尘埃在光柱中飞舞,一切都显得静谧而诡异。 谢朝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流淌的青柳河。 “师姐。”他忽然开口,声音很轻,“你知道柳树为什么叫‘留树’吗?” 穆青没说话。 “因为古人折柳赠别,是希望对方留下。”谢朝转过身,背对着光,面容隐在阴影里,只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可如果留不住呢?” 他朝穆青走过来,脚步很轻,。 “如果留不住,有些人就会想办法,用别的法子把想留的人……永远留下来。” 他在穆青面前停下,距离近得能闻到他身上清苦的草木气。 然后,他伸出手——不是碰她,而是从她肩头捏起一片不知何时沾上的柳絮。 “就像这柳絮,”他将那片轻飘飘的白絮放在掌心,轻轻一吹,“看起来柔弱无害,可若是成千上万片一起缠上来,也能让人窒息。” 柳絮飘向穆青,落在她睫毛上。 她眨了眨眼,柳絮落下。 谢朝笑了。 那笑容干净纯粹,像不谙世事的少年。 “师姐别怕。”他说,“今晚,我会保护你的。” 祠堂外,风吹过河岸的柳林,万千柳条同时摇曳,发出潮水般的沙沙声。 那声音里,似乎夹杂着一声极轻极轻的、女子般的叹息。 穆青看着谢朝掌心里残留的柳絮痕迹,忽然想起昨夜那片柳叶上的字: “下次,我会用更好的丝线。” 最好的丝线…… 是柳丝吗? --- 【下章预告】 子夜河边,青衣梳影。当穆青终于见到那传说中的邪祟时,却发现对方的脸与自己有三分相似。而谢朝站在柳树下,指尖缠绕着青色的气根,轻声哼起那首古老的童谣:“柳丝长,柳丝青,缠住脚踝莫想逃……” 第3章 柳丝缠 夜幕垂落时,青柳镇下起了小雨。 雨丝细密,落在青瓦上沙沙作响,屋檐下挂起一道道雨帘。镇民早早闭户,长街上空无一人,只有几盏昏黄的灯笼在风中摇晃,将湿漉漉的青石板路照出粼粼水光。 穆青站在祠堂廊下,望着雨幕中的青柳河。 河水在夜色里泛着幽暗的光,两岸的柳树在雨中摇曳,万千垂枝如鬼魅长发。子时将近,空气里那股若有若无的草木腥气越发浓重了。 “师姐。” 谢朝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换了一身深青色的劲装,腰间系着几个皮质小袋,里面装着各种处理过的草药和粉末。雨水打湿了他额前的碎发,贴在白皙的额角,让他看起来比平时更显脆弱。 “王师兄和赵师兄去河对岸布置符阵了。”他走到谢鱼身边,递过来一个油纸包,“趁现在吃点东西吧,夜里可能要耗很久。” 油纸包里是两块桂花糕,还温热着。 穆青没接。 “我不饿。” 谢朝也不恼,将油纸包收回,自己取了一块,小口小口地吃。他吃东西的样子很斯文,每一口都细嚼慢咽,仿佛在品味什么珍馐。 雨声中,祠堂里昏睡的人们发出均匀而微弱的呼吸声。 “师姐,”谢朝忽然开口,声音混在雨声里,有些模糊,“你说,如果一个人明明还活着,却永远醒不过来,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穆青心头一紧。 “你问这个做什么?” “只是好奇。”谢朝转过脸看她,眼中映着檐下的灯笼光,亮得有些异常,“就像这些人,他们的魂魄被柳树精一点点抽走,身体还温热,心还在跳,可魂已经不在了。那他们算活着,还是死了?” 这个问题太诡异,穆青不想回答。 她转过身,检查腰间的佩剑和符箓。剑是普通的精钢剑,符箓是王硕下午画的驱邪符,品阶不高,但对付一般的精怪应该够用。 “子时了。” 远处传来更夫沙哑的报时声,穿透雨幕,显得格外苍凉。 几乎在同时,青柳河方向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歌声。 是个女子的声音,调子哀婉,歌词听不真切,只隐约捕捉到几个词:“……柳丝长……等君归……等等……” 穆青握紧剑柄:“走。” 两人一前一后踏入雨中。 雨比刚才大了些,打在脸上冰凉。穆青快步朝河边走去,脚下溅起水花。谢朝跟在她身后,脚步很轻,轻到几乎听不见。 河岸边,那棵最大的柳树在夜色中显出狰狞的轮廓。 树冠如盖,垂下的枝条在风雨中狂舞。树下,果然坐着一个人影。 一个穿着青衣的女人,背对着他们,正拿着一把木梳,一下一下梳着长发。她的动作很慢,很缓,梳齿划过长发的声音混在雨声里,听得人头皮发麻。 穆青停在十步开外,右手按上剑柄。 “小心。”谢朝轻声提醒,“柳树精的本体不一定在树上,也可能……附在那女人身上。” 话音刚落,那梳头的动作停了。 女人缓缓转过头来。 雨幕模糊了视线,但穆青还是看清了她的脸—— 那是一张很清秀的脸,眉眼温婉,只是面色苍白得不正常,眼眶下有两团浓重的青黑。更诡异的是,她的脸……竟和穆青有三分相似。 尤其是那双眼睛。 穆青的后背瞬间爬满冷汗。 “你……”她下意识地开口。 女人看着她,忽然笑了。那笑容极其怪异,嘴角咧开的弧度超出了常人能做到的范围,露出森白的牙齿。 “你来了。”她说,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我等你很久了。” “等我?”穆青稳住心神,“你是谁?” “我是李秀娘。”女人慢慢站起身,青衣在风中飘荡,“也是……所有等不来的人。” 她说话间,脚下的泥土开始蠕动。无数条青黑色的、细如发丝的根须从地里钻出,像活物一样朝谢穆青延过来。 穆青拔剑。 剑光在雨中划出一道弧线,斩断了几根根须。断口处流出青绿色的汁液,散发出浓郁的草木腥气。 但更多的根须涌了上来。 它们速度极快,瞬间缠上了穆青的脚踝。冰冷滑腻的触感让她浑身一颤——和重生那天在竹林里感受到的一模一样! “师姐!” 谢朝的声音突然近了。 他不知何时绕到了柳树另一侧,手中撒出一把白色的粉末。粉末遇水即燃,发出“嗤嗤”的响声,冒出淡紫色的烟雾。 缠在穆青脚踝上的根须像被烫到一般,猛地缩回。 “这是用朱砂和雄黄炼制的驱邪粉,对草木精怪有奇效。”谢朝快速说道,又撒出第二把粉末。 烟雾弥漫开来,那女人——或者说李秀娘的怨魂——发出一声尖啸。 她的身体开始扭曲变形,皮肤下浮现出树皮的纹路,眼睛变成了两个漆黑的树洞。无数根须从她袖口、领口、甚至嘴里钻出,疯狂舞动。 “为什么要拦我……”她的声音变得破碎,“我只是想等他回来……只是想有人陪我……” 雨越下越大。 穆青趁根须退却的间隙,迅速后退。她看见对岸亮起了符阵的光芒——王硕和赵铭启动了布置好的驱邪大阵。 金色的符文从河对岸升起,化作一道光网,朝柳树罩下。 李秀娘的怨魂发出更加凄厉的尖叫,她的身体开始崩解,化作一蓬蓬青黑色的烟雾。但那些烟雾并未散去,反而凝聚成一棵柳树的虚影,树干上浮现出一张张人脸——都是那些昏睡镇民的脸。 他们在哭,在哀求,在无声地呐喊。 “他们的魂魄被禁锢在树里了。”谢朝的声音在谢鱼耳边响起,很近,“必须打破树心,才能把魂魄释放出来。” “怎么打破?” “找到树心所在。”谢朝盯着那棵柳树虚影,“柳树精最狡猾,树心可能藏在任何一条根须里,也可能……” 他顿了顿,看向穆青:“附在它最想得到的东西上。” 最想得到的东西? 穆青忽然明白了。 李秀娘等的是她失踪的丈夫。 柳树精吸收了她的执念,所以它最想得到的,是一个“等不到的人”的陪伴。 那些昏睡的镇民,就是它找来“陪伴”自己的。 而她和李秀娘相似的脸…… “它是想抓我。”穆青咬牙。 “是。”谢朝承认得很干脆,“从我们进镇开始,它就在观察。师姐的容貌和气质,和它记忆里‘等待’的意象重合了。所以它今晚才会现身。” “你早就知道?” “猜到一些。”谢朝从腰间解下一个小布袋,倒出几颗血红色的种子,“这是‘噬灵藤’的种子,专克草木精怪。但需要有人吸引它的注意力,我才能种到树心上。” 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在说今晚吃什么。 穆青看着他平静的侧脸,忽然觉得这个师弟比眼前的柳树精更让人看不透。 “我去吸引它。”她说。 “不行。”谢朝立刻否决,“太危险。我去。” “你的修为比我低。” “但我比师姐更了解它。”谢朝看向她,雨水顺着他脸颊滑落,让他看起来有种破碎的美感,“而且,我说过会保护师姐的。” 他说这话时,眼神认真得可怕。 穆青还想说什么,对面的柳树虚影突然爆发出一阵强烈的怨气。 那些根须不再攻击,反而全部缩回,缠绕在一起,形成一个巨大的、蠕动的茧。茧的表面浮现出李秀娘的脸,还有那些镇民的脸,层层叠叠,密密麻麻。 “留下来……陪我……”无数个声音重叠在一起,在夜空中回荡。 茧开始朝穆青移动。 速度不快,但压迫感极强。所过之处,地面上的草木迅速枯萎,连雨水都在它周围蒸发成白雾。 “来不及了。”谢朝将噬灵藤的种子塞进谢鱼手里,“我去引开它,师姐找机会把种子扔进茧里。记住,要扔进那张最大的脸——李秀娘那张脸的嘴里。” “那你——” 谢朝没让她说完。 他转身,迎着那个巨大的茧走去。一边走,一边从怀里掏出一支青玉簪。 穆青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是她抽屉里那支! 谢朝将簪子举到唇边,轻轻吹了口气。 簪尾的锁心珠亮起微弱的红光。与此同时,茧的表面,李秀娘那张脸突然剧烈扭曲起来,发出痛苦的哀嚎。 “你……你怎么会有这个……”她的声音里充满了震惊和恐惧。 “因为我比你更懂‘等待’的滋味。”谢朝的声音很轻,轻到几乎被雨声淹没。 他继续往前走,每一步都踏得很稳。那些试图攻击他的根须,在靠近他周身三尺时就会莫名枯萎,仿佛被什么无形的力量挡住了。 穆青握紧手中的噬灵藤种子,看着谢朝的背影。 雨水打湿了他的衣衫,贴在身上,勾勒出少年人单薄却挺拔的身形。他走在漫天风雨和滔天怨气中,像走在自家的后花园。 那么从容。 那么……危险。 茧的注意力完全被谢朝吸引了。 所有根须都朝他涌去,李秀娘那张脸死死盯着他,眼中流出青黑色的血泪。 就是现在! 穆青猛地发力,将全身灵力灌注到右手,用力将噬灵藤种子掷出。 种子在空中划出一道血色的弧线,精准地飞向茧上那张最大的脸—— 飞进了李秀娘张开的嘴里。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瞬。 然后。 茧从内部炸开。 青黑色的怨气如潮水般喷涌而出,混杂着无数破碎的魂魄光点。那些光点在空中盘旋片刻,然后纷纷飞向祠堂方向——回到它们原本的身体里。 李秀娘的虚影在怨气中逐渐消散。 她最后看了穆青一眼,眼中没有了怨毒,只剩下深深的悲哀。 “原来……你也等不到……” 话音未落,她彻底消失了。 雨渐渐小了。 柳树下,只剩下一地枯败的根须,和那棵真正柳树焦黑的树干。 谢鱼喘着气,看向谢朝的方向。 他背对着她站着,手中的青玉簪已经不见了。听到她的脚步声,他慢慢转过身。 脸上又恢复了那种干净无辜的笑容。 “师姐,我们成功了。” 他笑起来的时候,眼角微微下垂,像只完成了一件大事、等待夸奖的小狗。 但谢鱼看见,他垂在身侧的右手,手背上有一道新鲜的、青黑色的勒痕。 和她脚踝上的一模一样。 “你的手……”她下意识地说。 谢朝低头看了看,无所谓地笑了笑:“刚才不小心被根须碰到了,没事的。” 他说得轻松,可穆青知道,柳树精的根须带有强烈的怨毒,普通人碰到一点都会魂魄受损。 他怎么可能没事? “谢师弟!穆师姐!” 王硕和赵铭从对岸跑过来,脸上满是喜色:“祠堂里的人都醒了!魂魄都回来了!” 谢朝迎上去,和他们说着什么,语气轻快。 穆青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 雨水打湿的地面上,倒映着破碎的灯光和摇曳的树影。她低头,看见自己脚边的水洼里,漂着一小截青黑色的根须。 根须的断口处,还沾着一点暗红色的东西。 像是血。 但不是她的。 她忽然想起谢朝刚才说的那句话: “因为我比你更懂‘等待’的滋味。” 他在等什么? 又在等谁? 夜风吹过,带来河水的潮湿气息,还有远处祠堂里苏醒镇民的喧哗声。 一切都结束了。 可穆青觉得,有些东西,才刚刚开始。 --- 【下章预告】 回到灵剑宗,任务奖励的贡献点让穆青终于能兑换那本心心念念的《破妄剑诀》。但在藏书阁顶层的**区,她发现了一本残破的古籍,上面记载着一种早已失传的禁术——以心锁魂,以血为契。而书页的空白处,有人用极新的笔迹,添上了一行小字:“此法甚好,可留想留之人,永世不离。”字迹清隽,她认得。 第4章 灵剑宗的暗流 青柳镇任务完成的第七天,穆青站在了灵剑宗的贡献堂前。 晨光穿透山间薄雾,洒在汉白玉石阶上。堂前悬挂的青铜古钟在风中微微摇晃,发出低沉的嗡鸣。排队兑换贡献点的弟子从殿内一直排到台阶下,人人脸上都带着修行者特有的、略带疲惫的专注。 穆青排在队伍末尾,手中捏着一枚青玉令牌。 这是完成乙级任务的凭证,里面记录了三百贡献点——足够她兑换那本《破妄剑诀》的拓印本,还能余下一些换取丹药。 “下一位。” 执事弟子机械般的声音传来。 穆青上前,将令牌放在柜台上。执事弟子用特制的法器扫过,玉牌亮起青光,显示出“三百”的字样。 “兑换什么?” “《破妄剑诀》拓印本,一百五十点。三瓶聚气丹,三十点一瓶,共九十点。剩余六十点留存。” 执事弟子诧异地抬头看了她一眼。破妄剑诀是出了名的难练,对心性要求极高,近十年只有三个内门弟子尝试过,两人走火入魔,一人勉强入门却再无寸进。 “确定?” “确定。” 拓印本很快取来——不是玉简,而是真正的纸质书册,封面是深蓝色,用银线绣着剑诀的名字,边缘已经有些磨损。聚气丹是三只青瓷小瓶,瓶身贴着红纸标签。 穆青将东西收好,转身离开时,听见身后两个弟子的低语: “那就是穆青?青柳镇任务完成得挺漂亮啊。” “听说主要靠谢朝师弟。那小子虽然修为低,但对草木精怪懂得是真多……” “你说掌门是不是注意到她了?不然怎么会让她去听下个月的‘问道讲坛’?” 穆青脚步顿了顿。 问道讲坛? 那是灵剑宗每月一次的公开**,只有内门弟子和表现优异的外门弟子有资格参加。主讲人通常是长老或首席弟子,讲的都是修行关窍、功法要义。前世,她直到入门第三年才第一次有机会去听。 这一世,提前了太多。 她心中隐隐升起一丝不安,但很快压了下去。无论如何,能听讲坛总是好事。 --- 午后,穆青去了藏书阁。 灵剑宗的藏书阁依山而建,共九层,下三层对所有弟子开放,中三层需要一定贡献点或权限,上三层则是禁地,据说藏着宗门千年来的秘法和一些……不该存在的东西。 她要找的破妄剑诀注解,在第五层。 木制楼梯在脚下发出轻微的吱呀声。越往上走,人越少。到第四层时,已经几乎看不见其他弟子了。空气里弥漫着旧书纸张特有的、微带霉味的气息,混合着淡淡的檀香——那是用来防虫的香。 第五层的格局和前几层不同。书架不再是整齐排列,而是错落有致地分布在各处,有些甚至嵌在墙壁里。光线从高处的小窗斜射进来,在青砖地上投出长方形的光斑,尘埃在光柱中缓慢飘浮。 穆青按照索引,找到了剑法区。 破妄剑诀的注解并不多,只有三本。她取了最厚的那本,走到靠窗的木桌前坐下。 窗外是灵剑宗的后山,层峦叠翠,云雾缭绕。偶尔有仙鹤掠过,留下一声清唳。 她翻开书页。 字迹是工整的小楷,墨色已经有些暗淡。开篇第一句:“破妄者,破心中妄念也。剑出则念空,念空则剑至。” 很深奥。 但穆青看得懂。 前世她被困十年,日日面对谢朝那张温柔又疯狂的脸,最大的收获就是学会了如何清空心绪——不如此,她早就疯了。 她沉浸其中,不知不觉日头西斜。 当最后一缕阳光从窗边移走时,穆青合上书,揉了揉发酸的眼睛。该回去了。 起身时,她瞥见对面书架最底层,靠墙角的位置,歪倒着一本薄薄的册子。封面是深褐色的皮纸,没有书名,边缘破损严重,露出里面泛黄的纸页。 鬼使神差地,她走了过去。 蹲下身,捡起那本册子。 很轻,大概只有十几页。翻开第一页,纸上的字迹让她心头一跳——那不是印刷体,也不是常见的手抄体,而是一种极其古老的篆文,笔画盘曲如蛇,她只认得零星几个字:“魂”、“锁”、“血”、“契”。 再往后翻,纸张更破,许多地方已经缺损。但在倒数第三页,她看到了一幅简陋的图。 画的是一枚玉簪。 簪尾坠着一颗珠子,珠子中央有一点红。 和她抽屉里那支,一模一样。 穆青的手开始发抖。 她强迫自己继续往后翻。最后一页,纸的右下角,有人用极细的笔,添上了一行小字。 不是篆文,是现在的通用文字。 字迹清隽工整,笔画间却透着一种说不出的偏执感,每一笔的收尾都刻意拉长,像要勾住什么不放。 “此法甚好,可留想留之人,永世不离。” 落款没有名字,只有一个日期。 ——三个月前。 正是谢朝入门的日子。 穆青猛地合上册子,心脏狂跳。 窗外,暮色四合,远处的山峰在渐暗的天光中变成深紫色的剪影。藏书阁里没有点灯,阴影从各个角落蔓延开来,将她包围。 她深吸一口气,将册子塞回原处,转身快步下楼。 木楼梯在脚下发出急促的响声,在空旷的阁楼里回荡,像某种追赶的脚步声。 --- 回到外门弟子居所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穆青的小院在西侧最偏僻处,院墙外是一片野生的紫藤,此刻在夜色中只是一团模糊的暗影。她推开院门,反手插上门栓。 屋里没有点灯。 她在黑暗中站了一会儿,等眼睛适应了黑暗,才走到桌边,点燃油灯。 昏黄的光晕照亮了方寸之地。 她将《破妄剑诀》和聚气丹放在桌上,又检查了一遍门窗——都关好了,门栓插得死死的。 应该安全了。 她坐下,正准备倒杯水,目光忽然落在桌角。 那里放着一枝新鲜的桃花。 粉色的花瓣在灯下显得娇嫩欲滴,枝干上的切口还很新,断口处渗出一点点透明的汁液。 她今天没有折过桃花。 窗台上的粗陶瓶里,原本插着的几枝已经有些蔫了。而这枝……是刚折的。 谁来过? 穆青猛地起身,冲到窗边。 窗户关着,插销完好。她又检查了门——门栓确实插着,没有人进来的痕迹。 可是桃花就在那里。 在油灯昏黄的光晕里,静静绽放。 她盯着那枝花,看了很久。然后,像是下了某种决心,伸手拿起桃花。 花瓣柔软,带着夜露的凉意。 她在花枝的末端,摸到了一道极浅的刻痕。 不是用刀刻的,更像是用指甲一点点划出来的。很细,很轻,但触感分明。 是一个字: “等”。 穆青捏着花枝,指尖冰凉。 窗外,夜风拂过紫藤花架,叶片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远处传来巡夜弟子隐约的脚步声,还有更夫悠长的报时。 子时了。 新的一天开始了。 而在灵剑宗的某个角落,有人正在等待。 等她发现,等她明白,等她……再也逃不掉。 --- 【下章预告】 问道讲坛如期举行,穆青第一次见到了那位传说中闭关多年的掌门真人。而谢朝作为此次任务的“特殊贡献者”,也被破例允许参加。讲坛上,掌门的一句话让全场哗然:“近日宗门内,似有禁术气息波动。修此术者,必遭天谴。”说这话时,他的目光似是无意地扫过了穆青所在的方向。与此同时,林澈私下找到穆青,告诉她一个惊人的消息:三个月前,藏书阁**区曾有一次异常的灵力波动,时间正好是谢朝入门那天。所有线索,开始指向同一个方向。 第5章 问道讲坛 问道讲坛设在灵剑宗主峰的“问道崖”上。 崖顶是一块天然形成的巨大平台,半边悬空,云海在脚下翻涌。平台中央立着一块三丈高的黑色石碑,碑上刻着“问道”两个古朴大字,据说是开山祖师以剑气所书,千年不磨。 穆青到得早,选了个靠后的位置。 晨雾还未散尽,稀薄的阳光穿透云层,在青石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陆陆续续有弟子御剑而来,落在崖边,衣袂飘飘,宛若仙人。 她今日穿了身浅青色的弟子服——灵剑宗的弟子服男女同款,都是交领右衽、广袖束腰的样式,但女弟子的衣襟和袖口会绣一圈银色云纹。她的衣服洗得有些发白,却异常平整,连袖口的褶皱都抚得一丝不苟。 长发用一根普通的桃木簪松松绾起,几缕碎发垂在耳侧,随着山风轻轻拂动。她的容貌其实极盛,眉眼如画,肤白似玉,尤其是一双眼睛,形状美好,瞳色是清透的浅褐,看人时总带着三分天生的温柔。只是她习惯性地低垂着眼,将那份惊人的美藏在长睫的阴影里,只留给世人一个沉静温婉的侧影。 “穆师姐。”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侧响起。 穆青回过头,看见谢朝朝她走来。 今日的谢朝,与平时判若两人。 他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青色道袍,但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将宽大的袍子穿出了几分落拓不羁的味道。腰带松松系着,领口微微敞开,露出一截清晰的锁骨。长发没有束起,只用一根青色的发带在脑后随意一扎,几缕碎发落在额前,被山风吹得凌乱。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 那双总是低垂着、显得无辜纯良的凤眼,此刻完全睁开了。眼尾天然上挑的弧度被放大,眼波流转间,竟透出几分邪气的张扬。他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不是平时那种羞涩的笑,而是带着点玩味,带着点挑衅,仿佛在欣赏什么有趣的场面。 “谢师弟。”穆青微微颔首,移开视线。 谢朝却在她身边的位置坐下了。 “师姐今日来得真早。”他歪着头看她,目光毫不掩饰地在她脸上流连,“这身衣服很适合你。” 他的声音比平时更低,带着点沙哑的质感,像羽毛轻轻搔过耳廓。 穆青没接话,只是将目光投向崖边翻涌的云海。 陆续又有弟子到来。穆青看见了王硕,他正和几个外门弟子说话,憨厚的脸上满是兴奋。也看见了李青青,那个在考核时被谢朝“不小心”碰过手背的女弟子,她远远地看了谢朝一眼,脸又红了,慌忙低下头。 林澈是最后一个到的。 他一出现,崖上立刻安静了几分。 今日的林澈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首席弟子服,衣襟和袖口用银线绣着繁复的云雷纹,腰间佩着一柄古朴长剑。他的容貌本就温润俊朗,此刻在晨光中更显超凡脱俗,仿佛随时会乘风归去。 他在最前排的位置坐下,背影挺直如松。 “人都到齐了。” 一个苍老而洪亮的声音响起,压过了山风声。 所有人立刻起身,躬身行礼:“参见掌门!” 灵剑宗掌门玄微真人,缓缓从云海深处走来。 他没有御剑,没有腾云,只是一步一步踏空而行,仿佛脚下有无形的阶梯。他看起来约莫六七十岁,须发皆白,面容清癯,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像是能洞穿人心。 他在石碑前站定,目光缓缓扫过崖上所有弟子。 穆青感到那道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了一瞬。 很短暂,但她捕捉到了。 “坐。”玄微真人淡淡开口。 众人落座,崖上寂静无声,只有风声呼啸。 “今日讲‘道心’。”玄微真人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道心者,修行之基也。心正则道正,心邪则道邪。”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全场。 “然近日,老夫察觉宗门内,有禁术气息波动。”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 禁术!那可是修行界的大忌,轻则废去修为逐出师门,重则当场格杀! “是何禁术,老夫暂且不说。”玄微真人的声音冷了几分,“但修此术者,必是以魂魄为引,以鲜血为契,强留不该留之人,强求不该求之物。此等行径,逆天而行,必遭天谴!” 他的目光,这次明确地落在了穆青所在的方向。 不,不是看她。 是看她身边的谢朝。 穆青感觉到身旁的人身体微微僵了一瞬,虽然很快就放松下来,但那一瞬间的异样,没有逃过她的眼睛。 谢朝依旧笑着,甚至笑得更灿烂了些。他迎着掌门的目光,微微歪头,那姿态天真又邪气,仿佛在说:你看我做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哦。 玄微真人收回目光,继续讲道。 但接下来的内容,穆青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她满脑子都是那本**上的字迹,那枝桃花上的刻痕,还有谢朝手上那道和她脚踝上一模一样的青色勒痕。 散场时,人群涌动。 穆青随着人流往下走,谢朝跟在她身后,不紧不慢。 “师姐好像有心事。”他的声音在嘈杂的人声中格外清晰。 穆青没理他,加快脚步。 “是因为掌门说的话吗?”谢朝追上一步,与她并肩而行,“禁术啊……听起来真可怕。师姐觉得,宗门里谁会修那种东西呢?” 他的语气轻松得像在讨论今天天气如何。 穆青终于停下脚步,转头看他。 山道上人来人往,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他那双上挑的凤眼里映着她的倒影,清澈见底,却深不见底。 “我不知道。”她说,“但修禁术的人,一定很可怜。” “可怜?”谢朝挑眉。 “因为只有得不到的人,才会用那种办法强留。”穆青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而真正强大的修行者,从不需要强迫任何人留在身边。” 谢朝脸上的笑容,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很细微,但穆青看见了。 那裂痕只存在了一瞬,就被更灿烂的笑容覆盖:“师姐说得对。真正强大的人,会让别人心甘情愿地留下来。” 他说“心甘情愿”四个字时,咬字格外清晰。 山风骤起,吹乱了两人的衣发。 穆青转身继续往下走,没再回头。 她不知道,在她身后,谢朝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林荫道的尽头。 他抬起右手,看着手背上那道青黑色的勒痕——那是青柳镇柳树精留下的,本可以用丹药轻易祛除,他却故意留着。 因为这道痕,和她脚踝上的一模一样。 多好。 像某种隐秘的联结,某种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标记。 他轻轻摩挲着那道痕迹,嘴角勾起一个真正愉悦的弧度。 “心甘情愿……”他低声重复这个词,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光,“可如果等不到心甘情愿呢?” “那就只好……” 后面的话,消散在山风里。 --- 傍晚,穆青正在院中练剑。 破妄剑诀第一式“斩妄”,讲究心无杂念,剑出如电。她练了三天,已经能勉强做到剑随身动,但离“念空剑至”的境界还差得远。 一套剑法练完,她收剑回鞘,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穆师妹。” 院门外传来林澈的声音。 穆青打开门,看见林澈站在门外,手里拿着一卷玉简。夕阳的余晖落在他身上,为他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晕。 “林师兄?”她有些意外。 “打扰了。”林澈递过玉简,“这是今日讲坛的笔录,我看你后来似乎有些走神,怕你错过要点。” 穆青接过玉简,触手温凉:“多谢师兄。” “不必客气。”林澈看着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穆师妹,有件事……我想应该告诉你。” “师兄请说。” “三个月前,藏书阁**区,曾有一次异常的灵力波动。”林澈压低了声音,“时间正好是……谢朝师弟入门那天。” 穆青的心脏猛地一跳。 “当时镇守藏书阁的长老前去查看,发现禁制完好,没有任何人进入的痕迹。但放在最深处的一本**……被动过。” “是什么书?”穆青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干涩。 林澈看着她,目光复杂:“书名我不知道,但长老说,那是一本关于‘锁魂契’的禁术典籍。修此术者,可以他人之血为引,以自身魂魄为锁,将想留之人……永远锁在身边。” 山风穿过紫藤花架,叶片沙沙作响。 穆青握着玉简的手,指节泛白。 “师兄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因为我觉得,”林澈的目光扫过她院中那枝新插的桃花,“你可能需要知道。”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另外,掌门今日的话,不是无的放矢。他既然当众点出禁术之事,说明已经掌握了某些线索。穆师妹,如果……如果你察觉到什么异常,一定要及时禀报。” 说完,他深深看了穆青一眼,转身离去。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渐渐消失在青石板路的尽头。 穆青站在院门口,看着手中温凉的玉简,又看看院中那枝在暮色中依然娇艳的桃花。 所有线索,像一张无形的网,正在缓缓收紧。 而网的中心,是她。 --- 【下章预告】 宗门大比提前举行,穆青被迫报名。抽签结果出来时,全场哗然——她的第一个对手,是谢朝。擂台上,少年笑得邪气张扬:“师姐,请多指教。”而观战席上,玄微真人微微眯起了眼。与此同时,穆青在林澈给的玉简里,发现了一行隐藏的小字:“若遇锁魂契,破局之法唯有一途——以彼之血,断彼之契。然施术者亡,受术者亦将魂魄受损,慎之。”代价,终于清晰地摆在了面前。 第6章 锁链与月光 宗门大比提前举行的消息,像一块石头砸进了平静的湖面。 穆青站在告示前,看着那句“不得弃权”,轻轻叹了口气。她不是怕输,是怕麻烦——尤其是和谢朝有关的麻烦。 抽签结果出来那天,演武场里议论声嗡嗡作响。 “丙七,穆青对谢朝!” 站在她身边的李青青“呀”了一声,小声说:“穆师姐,怎么这么巧……” 是啊,怎么这么巧。 穆青握紧了手里的竹签,木质表面有些粗糙的毛刺,扎着掌心。她抬眼望去,擂台的另一侧,谢朝正低头看着自己的签,嘴角似乎弯了弯。 他今日穿了一身普通的青色弟子服,头发用同色发带松松束在脑后,碎发落在额前,遮住了眼睛。阳光从他身后照过来,给他整个人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看起来干净又温顺。 可穆青知道,那只是表象。 --- 大比当天,演武场上人山人海。 九座擂台围满了弟子,喝彩声、议论声、刀剑碰撞声混在一起,嘈杂得像煮沸的水。穆青站在丙号擂台边,看着台上正在进行的上一场比试——两个外门弟子打得中规中矩,都是灵剑宗的基础剑法,你来我往,没什么看头。 “下一场,丙七,穆青对谢朝!” 执事长老的声音响起。 穆青深吸一口气,走上擂台。 木质擂台踩上去有轻微的弹性,上面刻着加固符文,在阳光下泛着淡金色的光。她走到中央站定,转身,看见谢朝正慢悠悠地走上来。 他的步伐很轻,很稳,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那双眼睛……穆青第一次清楚地看见,他的眼睛是那种很深的琥珀色,在阳光下会透出一点金,像猫科动物的眼睛。 “师姐。”他在她对面三步远站定,微微颔首,语气恭敬,“请多指教。” “请。”穆青回礼。 “比试开始!” 长老话音落下的瞬间,谢朝动了。 他的动作比穆青预想的快——不是快到看不清的那种快,而是流畅,自然,像水从高处流下,没有一丝多余。一剑刺来,角度平平无奇,正是灵剑宗基础剑法里的“直刺”。 穆青横剑格挡。 “当”的一声,剑锋相撞。 力道不大。 穆青有些意外。她以为以谢朝在青柳镇展现出的对草木精怪的了解,他的灵力应该不弱。但这一剑,分明只有炼气三层的水准。 她抬眼看他。 谢朝也正看着她,眼中没什么情绪,只是专注。见一击不中,他收剑,换招,又是一式基础剑法里的“横扫”。 穆青再次格挡。 就这样,你来我往,十几个回合过去了。 台下渐渐响起议论声。 “这打得……也太规矩了吧?” “谢朝师弟怎么不用那些刁钻的招式?青柳镇的时候他不是挺厉害的吗?” “可能是给穆师姐留面子吧……” 穆青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谢朝的每一招都标准得像剑谱上拓下来的,力度、角度、速度,都控制在刚好能让她接住、又不会太吃力的范围。他好像……不是在比试,而是在陪练。 又一剑刺来,穆青侧身避开,反手一剑削向他手腕——这是破妄剑诀里的变招,她练了三天,第一次用在实战中。 谢朝似乎有些意外,手腕一翻,剑身贴着穆青的剑滑过,“叮”的一声轻响,两把剑的剑尖在空中相抵,停了下来。 两人面对面站着,剑尖对剑尖,距离很近。 近到穆青能看清他眼中自己的倒影,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清苦的草木气,混着一点淡淡的、像雨后青石的味道。 “师姐的剑法,”谢朝忽然开口,声音很低,只有两人能听见,“进步很快。” 穆青没说话,手腕用力,想将剑抽回。 谢朝却先一步松了力道。 她收剑的动作因为惯性往后一撤,脚下踉跄了一步。谢朝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不是攻击,而是想扶她。 他的手停在半空,距离她的手臂只有一寸。 穆青站稳了。 那只手缓缓收了回去。 “抱歉。”谢朝说,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有些闪烁,“我不是故意的。” 台下,李青青小声对身边的王硕说:“谢师弟人真好,还怕伤到穆师姐。” 王硕点点头,憨厚的脸上满是赞同:“是啊,谢师弟虽然平时不爱说话,但心地善良。” 高台上,林澈看着擂台上的两人,眉头微皱。 玄微真人端着茶杯,目光平静。 --- 比试还在继续。 穆青渐渐放开了手脚。破妄剑诀她练得还不熟,但基础剑法她已经烂熟于心。一招一式,有板有眼,虽然没什么惊艳之处,但胜在扎实稳健。 谢朝始终配合着她的节奏。 有时候她会出些小纰漏——角度偏了,力道小了,脚步乱了。每一次,谢朝的剑都会“恰好”在那个纰漏处停留一瞬,给她弥补的机会。 三十招。 五十招。 太阳渐渐升高,阳光有些刺眼。 穆青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呼吸也开始急促。她的灵力到底不如谢朝浑厚——虽然他刻意压制了,但那种绵长的后劲,她还是能感觉到。 又一次双剑相撞,穆青被震得后退了两步。 谢朝立刻收剑,没有追击。 “师姐,”他看着她,琥珀色的眼睛里映着阳光,显得很清澈,“累了的话,可以休息一下。” 这话说得太不合规矩,台下响起一阵轻笑。 穆青摇摇头,握紧剑:“继续。” 她不想欠他人情。 尤其是这种,在众目睽睽之下,明目张胆的“放水”。 下一剑,她用上了全力。 破妄剑诀第一式“斩妄”,讲究心无杂念,一剑破妄。她摒除所有杂念,眼中只有谢朝,只有他手中的剑,只有他可能会出招的每一个角度。 然后,刺出。 这一剑很快,很准,带着她这些天所有的领悟和努力。 谢朝似乎没料到她会突然发力,仓促间横剑格挡—— “咔嚓。” 很轻的一声。 谢朝手中的精钢剑,从中间断了。 半截剑身“当啷”一声掉在擂台上,滚了两圈,停下。 全场瞬间安静。 所有人都愣住了。 包括穆青。 她看着手中完好无损的剑,又看看谢朝手里只剩半截的断剑,脑子一片空白。 她……她把他的剑打断了? “我……”穆青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谢朝低头看着手里的断剑,看了很久。 然后,他抬起头,笑了。 不是平时那种羞涩或温和的笑,也不是问道讲坛那日那种邪气的笑,而是一个很轻、很淡,淡到几乎看不见的笑。 “师姐好剑法。”他说,声音很平静,“我输了。” 他弯腰,捡起地上的半截断剑,握在手里,转身朝擂台下走去。 “等等!”穆青叫住他。 谢朝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你的剑……”穆青咬了咬唇,“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谢朝沉默了一会儿。 “没关系。”他说,“剑而已。” 他继续往下走,步子很稳,背影挺直。阳光落在他身上,将那身青色弟子服照得有些发白,看起来单薄又孤单。 台下,李青青眼眶有点红:“谢师弟的剑断了……他一定很难过吧?” 王硕叹了口气:“是啊,剑是剑修的半条命呢。” 高台上,林澈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玄微真人放下茶杯,眼中闪过一丝若有所思。 --- 比试结束,穆青胜。 但她心里没有半点喜悦。 她走下擂台,在人群中寻找谢朝的身影,却已经看不见了。问了几个人,都说他比试完就离开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穆师姐!”李青青跑过来,递给她一条干净的帕子,“擦擦汗吧。师姐今天真厉害!” 穆青接过帕子,道了声谢。 “不过……”李青青犹豫了一下,小声说,“谢师弟的剑断了,他会不会生师姐的气啊?” 穆青摇摇头:“我不知道。” 她确实不知道。 谢朝那个人,心思太深,她从来都看不透。 傍晚,穆青去了后山。 她记得谢朝平时喜欢在那里练剑——不是演武场,而是后山一片僻静的竹林。竹林深处有一小块空地,地上满是竹叶,踩上去软软的。 她到的时候,夕阳正好。 金色的光透过竹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投出斑驳的光影。空地上没有人,只有风吹过竹林的沙沙声。 穆青正要离开,目光忽然被空地边缘的一样东西吸引。 那是一截断剑。 谢朝今天在擂台上断掉的那把。 它被小心地放在一块平整的青石上,旁边还摆着几样东西——一把小锉刀,一盒磨石,一瓶不知名的液体。 他来过。 还想修这把剑。 穆青走过去,蹲下身,看着那截断剑。断口很整齐,是被她的剑从中间震断的。精钢剑不是什么好剑,断了就断了,修了也用不了多久。 何必呢? 她伸手,想拿起那截断剑看看。 指尖刚触到冰凉的剑身,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师姐?” 穆青触电般缩回手,转身。 谢朝就站在她身后三步远的地方,手里拿着一把新采的草药,草叶上还沾着露水。夕阳的光落在他身上,给他镀上了一层温柔的金边。 他看着穆青,又看看青石上的断剑,脸上没什么表情。 “我……”穆青站起身,有些局促,“我来找你。” “找我?”谢朝走过来,将草药放在青石上,“有事吗?” “你的剑,”穆青指了指那截断剑,“对不起。我……我赔你一把。” 谢朝沉默地看着那截断剑,看了很久。 然后他摇摇头:“不用。” “可是——” “剑不重要。”谢朝打断她,抬起眼,琥珀色的眼睛在夕阳下显得很温柔,“重要的是,师姐今天赢得很漂亮。” 他的语气太真诚,真诚到穆青不知道该说什么。 风吹过竹林,竹叶沙沙作响。 “师姐,”谢朝忽然问,“如果有一天,我做了让你很生气的事,你会原谅我吗?” 这个问题太突兀,穆青愣住了。 “为什么这么问?” “只是想知道。”谢朝看着她,眼神很专注,专注到有些沉重。 穆青想了想,很认真地说:“那要看是什么事。” “如果……”谢朝顿了顿,声音轻下来,“如果是因为我太想留在你身边呢?” 竹叶沙沙。 夕阳的光慢慢倾斜。 穆青看着眼前这个少年——他站在夕阳里,身形单薄,眼神清澈,问的问题却沉重得不像他这个年纪该问的。 “谢朝,”她第一次叫他的全名,“没有人能永远留在另一个人身边。” 谢朝笑了。 那个笑容很浅,很淡,淡得像要融进夕阳的光里。 “我知道。”他说,“但我还是想问。” 他弯腰,拿起那截断剑,握在手里。 “师姐回去吧,天快黑了。” 说完,他转身,朝竹林深处走去。 背影在竹影里渐渐模糊,最后消失不见。 穆青站在原地,看着空荡荡的竹林,心里涌起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像有什么东西,正在慢慢收紧。 温柔的,缓慢的,却不容拒绝的。 像月光下的锁链。 --- 【下章预告】 大比结束后,穆青因为表现优异,被破例允许进入“灵泉”修炼三日。灵泉是灵剑宗的宝地,泉水蕴含精纯灵气,对修行大有裨益。但在灵泉的第一夜,穆青却在泉水倒影里,看见了一个不该出现的身影——谢朝站在她身后,手中缠绕着青色的灵力丝线,眼神温柔又疯狂。而现实中,谢朝明明正在闭关,为一个月后的“剑冢试炼”做准备。是幻觉?还是……那枚锁魂契的印记,已经开始影响她的心神?与此同时,林澈查出了一些关于谢朝身世的线索——他并非自愿拜入灵剑宗,而是被一位已故长老“捡”回来的。而那位长老,生前研究的正是禁术“锁 第7章 灵泉倒影 灵泉在灵剑宗后山的最深处。 穿过一片终年缭绕云雾的竹林,沿着青石小径走到底,会看见一座天然形成的山洞。洞口被垂落的藤蔓半掩着,拨开藤蔓进去,洞内豁然开朗——穹顶很高,有微弱的天光从岩缝漏下,照在中央那汪泉水上。 泉水是乳白色的,像融化的玉,水面上氤氲着淡淡的雾气。那是灵气凝结成的灵雾,吸一口就让人神清气爽。 穆青站在泉边,深吸了一口气。 这是她第一次进灵泉。前世她直到筑基期才获得这个机会,那时谢朝已经是内门核心弟子,总是“恰好”在她修炼时出现,美其名曰“护法”。 现在想来,哪里是护法。 是监视。 “穆师妹,”带她进来的执事长老是个面容严肃的老妪,姓孙,“灵泉灵气充沛,但也容易引人入幻。切记守住本心,莫要被幻象所惑。” “弟子谨记。” 孙长老点点头,递给她一枚玉牌:“三日之后,玉牌会发光,届时出来即可。期间不会有人打扰——这是规矩。” 说完,她转身离开,脚步声在空旷的山洞里回荡,渐渐远去。 山洞里只剩下穆青一人。 她褪去外衣,只着一件单薄的白色中衣,慢慢踏入泉中。水温微凉,触及皮肤的瞬间,一股精纯的灵力就从毛孔钻入,顺着经脉流转。 舒服得让人想叹息。 她在泉中盘膝坐下,水刚好没过胸口。闭上眼睛,运转破妄剑诀的心法。 灵力在体内循环,比平时快了数倍。丹田里的气旋渐渐凝实,隐隐有突破炼气四层的迹象。穆青心中一喜,更加专注。 时间一点点流逝。 山洞里安静得只能听见泉水流动的细微声响,还有她自己绵长的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 穆青忽然觉得有些冷。 不是泉水变冷了,而是……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看着她。 她猛地睁开眼。 山洞里一切如常。天光从岩缝漏下,在乳白色的水面上投出斑驳的光影。雾气缭绕,视线有些模糊。 是错觉吗? 她闭上眼,继续修炼。 可那种被注视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像有一道目光,黏在她身上,从她的脸,到脖颈,到浸在水中的肩膀…… 穆青再次睁眼。 这次,她的目光落在了水面上。 乳白色的泉水像一面模糊的镜子,倒映出山洞穹顶的岩缝,倒映出氤氲的雾气,也倒映出……她自己的脸。 还有她身后。 一个模糊的身影。 穆青的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 她不敢动,甚至不敢呼吸,只是死死盯着水面。 那个身影就站在她身后,离得很近,近到几乎要贴上来。身形修长,穿着青色的弟子服,头发松松束着——是谢朝。 可谢朝明明在闭关。 她亲眼看见他进了后山的闭关石室,石门落下,阵法启动。没有三五天,他出不来。 那这是…… 水中的倒影忽然动了。 “谢朝”缓缓俯下身,脸凑近她的肩膀,鼻尖几乎要触到她的皮肤。他没有碰她,只是那样靠近,像是在嗅什么,又像是在确认什么。 然后,他抬起头,看向水面——看向水中穆青倒影的眼睛。 四目相对。 倒影里的谢朝笑了。 那个笑容温柔得诡异,眼神却疯狂得骇人。他伸出手,不是真实的、有温度的手,而是由青色的灵力凝成的、半透明的手,缓缓地,缓缓地,抚向穆青水中的倒影。 指尖触到水面,荡开一圈细微的涟漪。 穆青浑身僵硬。 她能感觉到,那不是幻觉。 那是真实的灵力波动——属于谢朝的、那种特有的、清苦中带着一点血腥气的灵力波动。 锁魂契的印记。 孙长老说过,灵泉容易引人入幻。但如果那“幻象”是由某种印记引发的,就不再是单纯的幻象了。 那是印记的主人在通过印记,窥视她。 青色灵力凝成的手,终于抚上了水中倒影的脸。 动作很轻,很温柔,像在抚摸易碎的珍宝。 可穆青只觉得毛骨悚然。 她猛地抬手,一掌拍向水面! “哗啦——” 水花四溅。 倒影碎了。 那个身影也随着破碎的水面消失了。 山洞里重归寂静,只有她急促的呼吸声,和水珠从岩壁滴落的“滴答”声。 穆青喘着气,看着恢复平静的水面。 乳白色的泉水依旧氤氲着雾气,倒映着岩缝漏下的天光,看起来纯净又祥和。 好像刚才的一切,真的只是幻觉。 但她知道不是。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左手掌心——那里有一道已经愈合、只留下淡粉色疤痕的伤口。那是大比那天,她抓住那根青色锁链时留下的。 此刻,那道疤痕正在微微发烫。 像在回应什么。 --- 同一时间,后山闭关石室。 石门紧闭,门上刻着的阵法符文缓缓流转,隔绝了内外的一切声响和灵力波动。 石室内部很简陋,只有一张石床,一个蒲团。 谢朝盘膝坐在蒲团上,闭着眼,呼吸均匀。 他确实在闭关——至少表面上是。 但他没有在修炼。 他的意识,此刻正通过那道种在穆青掌心的锁魂契印记,延伸出去,像一条无形的丝线,穿过石室的阵法,穿过后山的竹林,一直延伸到灵泉山洞。 他“看见”了灵泉乳白色的水面。 “看见”了穆青浸在水中的背影。 白色中衣被水浸湿,贴在身上,勾勒出纤细的腰线和单薄的肩膀。长发散在身后,发梢浮在水面,像墨色的水草。 她闭着眼,睫毛很长,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鼻梁挺直,唇色很淡,因为灵气的滋养而泛着一点健康的粉。 真好看。 谢朝想。 好看到他想把这幅画面永远刻在脑子里,好到他想立刻冲进灵泉,把她从水里捞出来,紧紧抱在怀里,确认她是真实的,是温热的,是属于他的。 但他不能。 现在还不行。 会吓到她。 他只能这样远远地“看”着,通过锁魂契的印记,感受她的灵力波动,感受她的呼吸频率,感受她……因为察觉到他的窥视而骤然加快的心跳。 她发现了。 谢朝嘴角弯起一个愉悦的弧度。 发现了好。 发现,就意味着她开始在意了——不管是恐惧,是厌恶,还是别的什么,总比漠不关心好。 他在她掌心留下的印记很浅,很隐蔽,正常情况下她根本察觉不到。只有在灵泉这样灵气充沛、又容易放大感官的地方,才会被触发。 他算好了时间。 算好了她会在今天进灵泉。 算好了她会在什么时辰修炼到最关键的时刻。 一切都按照他的计划进行。 除了…… 谢朝忽然皱起眉。 他“看见”穆青睁开了眼,死死盯着水面,眼中满是惊骇。然后,她抬手,一掌拍碎了水中的倒影。 联系断了。 锁魂契的印记还在,但那种清晰的“视觉”消失了,只剩下模糊的感应——能知道她还活着,还在灵泉里,但看不见了。 她强行切断了。 用了一种很粗暴、很直接的方式。 谢朝睁开眼,琥珀色的瞳孔在昏暗的石室里微微发亮。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左手掌心。 那里也有一道疤痕——和穆青一模一样的疤痕,位置、形状、大小,分毫不差。那是他故意留下的,用特殊的药水让伤口愈合得慢一些,留下和她一样的痕迹。 此刻,那道疤痕也在发烫。 像在共鸣。 “师姐,”谢朝轻声说,声音在空荡的石室里回荡,“你还是这么聪明。” “可是没用的。” 他握紧左手,疤痕被攥进掌心,传来清晰的刺痛。 “既然已经开始了,就停不下来了。” --- 灵泉里,穆青从水中站起。 她已经无法再安心修炼了。 那种被窥视的感觉虽然消失了,但掌心疤痕的余温还在,提醒着她刚才发生的一切不是幻觉。 她走到泉边,拿起外衣穿上。衣服也是湿的,贴在身上很不舒服,但她顾不上这些。 必须想办法除掉这个印记。 孙长老说过,锁魂契的印记一旦种下,极难祛除。除非找到施术者本人,用特殊的方法解除——或者,杀掉施术者。 但谢朝不能杀。 至少现在不能。 他是灵剑宗弟子,是玄微真人亲自过问过的人。如果她动手,不管成功与否,都会引来无穷麻烦。 更何况…… 穆青看着掌心淡粉色的疤痕,眼神复杂。 她想起大比那天,谢朝站在擂台上,问她:“如果有一天,我做了让你很生气的事,你会原谅我吗?” 又想起在竹林里,他握着断剑,说:“如果是因为我太想留在你身边呢?” 那些话,那些眼神,那些欲言又止的沉重。 现在想来,都是在铺垫。 在为今天这件事铺垫。 为这种,用她无法察觉的方式,强行介入她生活的行为铺垫。 山洞外传来脚步声。 很轻,很稳,不是孙长老。 穆青立刻警惕起来,握紧了腰间的剑。 藤蔓被拨开。 一个人影走了进来。 不是谢朝。 是林澈。 他站在洞口,月光从他身后照进来,给他整个人镀上了一层银边。他看着穆青,眼中带着关切,还有一丝……欲言又止的凝重。 “穆师妹,”林澈开口,声音有些沉,“我有事要告诉你。” “关于谢朝。” “也关于……锁魂契。” --- 【下章预告】 林澈带来的消息让穆青震惊:谢朝并非被“捡”回灵剑宗,而是那位已故长老用禁术“锁魂契”强行从某个地方“换”回来的。而那位长老换回谢朝的目的,是为了用他的身体温养一件上古邪器。如今长老已死,邪器却还在谢朝体内。更可怕的是,锁魂契一旦种下,施术者死,受术者的魂魄会逐渐被邪器吞噬——除非找到新的“宿主”转移契约。谢朝接近穆青,从一开始,就不是因为喜欢。而是因为……她的魂魄,恰好符合转移契约的条件。所有温柔,所有守护,所有看似深情的注视,都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掠夺。而穆青掌心发烫的印记,就是这场掠夺的开始。 第8章 月光下的真相 林澈站在洞口,月光从他身后照进来,将他挺拔的身形拉成一道修长的剪影。他手中提着一盏素白的灯笼,烛光在夜风中轻轻摇曳,将他温润的面容照得明暗不定。 穆青握紧了剑,湿透的衣物贴在身上,传来刺骨的凉意。 “林师兄,”她开口,声音有些干涩,“你怎么来了?” 灵泉是禁地,没有长老手令不得擅入。更何况现在是深夜。 林澈没有立刻回答。他先看了看洞内,确认只有穆青一人,才缓步走进来。灯笼的光随着他的脚步移动,在乳白色的泉水上投下晃动的光影。 “我去了你的住处,你没在。”林澈在泉边停下,目光落在穆青湿透的衣衫上,又迅速移开,“问了孙长老,才知道你进了灵泉。” 穆青没说话。 她在等他的下文。 林澈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山洞里很安静,只有泉水流动的细微声响,和他手中灯笼烛芯燃烧时发出的“噼啪”轻响。 “今天下午,我查了藏书阁的旧档。”他终于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在空旷的山洞里显得格外清晰,“关于谢朝的。” 穆青的心跳漏了一拍。 “不是卷宗,是一些……被藏起来的记录。”林澈顿了顿,“藏在**区最深处,和那些禁术典籍放在一起。” 他从袖中取出一本薄薄的册子,册子的封面是深褐色的皮纸,边缘磨损得很厉害,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这是已故的青云长老的笔记。”林澈将册子递给穆青,“他死后,本该随其他遗物一起封存,但不知为何,被人偷偷放进了**区。” 穆青接过册子。 入手很轻,纸页已经泛黄变脆,翻动时要格外小心。 她借着灯笼的光,翻开第一页。 字迹是潦草的行书,墨色暗淡,有些字已经模糊不清。但大致能看懂内容—— “三月初七,于北荒绝地发现一古墓,墓中有邪器‘噬魂镜’残片,及一濒死少年。少年体内有异,似与邪器共生……” 穆青的手微微颤抖。 她继续往下翻。 “三月十五,带回少年。其体内邪器残片虽已取出,但邪气已侵染魂魄。寻常修士触之即死,此子竟能承受,奇哉。” “四月初二,翻阅古籍,得一禁术‘锁魂契’。此术可锁魂魄,定因果,或许能以此术,将邪器残片之力封印于少年体内,使其为我所用……” “四月二十,施术。少年痛苦不堪,七日七夜哀嚎不止,然终究活了下来。自此,锁魂契成,邪器之力封于其丹田深处,唯以锁魂契维系平衡……” 字迹到这里变得愈发潦草,后面几页甚至有大片的墨渍,像是写字的人手在发抖。 最后一页,只有一行字,写得极重,几乎要戳破纸背: “此子终非善类,锁魂契亦非长久之计。若他日契破,邪器出世,必成大祸。” 笔记到此为止。 穆青抬起头,看向林澈。 灯笼的光映在她眼中,瞳孔微微收缩。 “所以,”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有些诡异,“谢朝他……不是人?” “不,他是人。”林澈摇头,“但他体内封着一件上古邪器的残片。青云长老用锁魂契封印了那股力量,也让那件邪器……和他成了一体。” “一体?” “共生。”林澈解释道,“邪器靠他的魂魄温养,他靠邪器的力量修炼。但这是饮鸩止渴——锁魂契是有时限的。时间一到,或者施术者死亡,契约就会开始松动。到时候,邪器会慢慢吞噬他的魂魄,直到他彻底变成……邪器的傀儡。” 穆青想起谢朝那双琥珀色的眼睛。 想起他眼中偶尔闪过的、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深沉和疯狂。 想起他手上那道和她一模一样的疤痕。 “青云长老死了,”她说,“所以契约松动了。” “对。”林澈点头,“而且按照笔记里的说法,锁魂契一旦松动,就必须找到新的‘宿主’转移契约,否则施术者和受术者……都会死。” 他顿了顿,看着穆青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而转移契约的方法,是以血为引,以魂为契。需要找一个魂魄纯净、且与施术者灵力相合的人,重新种下锁魂契,将邪器的力量……转移到那个人体内。” 山洞里死寂。 泉水流动的声音,烛芯燃烧的声音,还有穆青自己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 她终于明白了。 明白谢朝为什么接近她。 明白他那些看似温柔、实则诡异的行为。 明白他问她“如果有一天我做了让你很生气的事,你会原谅我吗”时,眼中那种近乎绝望的期待。 因为从一开始,他就没有选择。 要么她死,要么他死。 要么……他让她替他死。 “我的魂魄,”穆青听见自己问,“符合条件?” 林澈沉默了很久。 “青云长老的笔记里提到过转移契约的条件。”他最终开口,声音很轻,“宿主必须是女子,因为邪器属阴。必须修行水属性或木属性功法,因为邪器喜柔不喜刚。必须……心思纯净,执念不深。” 他每说一个条件,穆青的心就沉一分。 女子。 水木属性——破妄剑诀虽不是纯粹的水木属性,但确实偏柔。 心思纯净,执念不深…… 她重生而来,唯一的执念就是活下去,远离谢朝。 这算纯净吗? 算执念不深吗? “谢朝知道这些吗?”她问。 “知道。”林澈肯定地说,“青云长老死后,他的遗物本该由掌门处理,但有一部分……被人拿走了。拿走的人,就是谢朝。” “他拿了什么?” “锁魂契的完整典籍,还有……”林澈顿了顿,“青云长老关于转移契约的所有研究记录。” 穆青闭上眼睛。 所以谢朝什么都知道。 知道自己是邪器的容器,知道锁魂契即将失效,知道自己需要找一个替死鬼。 也知道……她是最合适的人选。 “他第一次见到你,应该就感应到了。”林澈继续说,“锁魂契的宿主对适合转移契约的人,会有一种本能的吸引。就像饿狼闻到血腥味。” 本能。 穆青想起重生那天,在泥沼地,谢朝抓住她裙角时那双疯狂的眼睛。 那不是恨。 那是饥饿。 是对“活下去”的渴望。 “所以他从一开始就在算计我。”她睁开眼,眼中没什么情绪,“那些温柔,那些守护,那些看似深情的注视……都是假的。” 都是演戏。 都是为了让她放松警惕,让她心甘情愿地走进他布下的陷阱。 林澈没说话。 但他的沉默,本身就是一种答案。 山洞外,夜风吹过竹林,传来沙沙的声响。月光从洞口照进来,在地上投出一片银白的光斑。 “穆师妹,”林澈终于开口,语气沉重,“我来告诉你这些,不是想让你恨他。” 穆青看向他。 “谢朝他……”林澈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说,“他也是受害者。被青云长老当成实验品,被邪器寄生,被锁魂契束缚。他没有选择。” “所以我就有选择吗?”穆青反问。 林澈语塞。 “林师兄,”穆青深吸一口气,将手中那本册子合上,递还给林澈,“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但我需要时间……想一想。” 林澈接过册子,看着她苍白的脸,眼中闪过一丝不忍。 “如果你需要帮助……” “我会的。”穆青打断他,“但现在,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林澈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他点点头,提着灯笼转身离开。 脚步声渐渐远去,灯笼的光也消失在洞口。 山洞里重新陷入黑暗,只剩下岩缝漏下的微弱天光,和泉水泛起的淡淡荧光。 穆青站在原地,许久没有动。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左手掌心。 那道淡粉色的疤痕在黑暗中看不清楚,但她能感觉到它在发烫。很烫,像有火在烧。 那是锁魂契的印记。 是谢朝留在她身上的标记。 是她即将成为他替死鬼的证明。 她慢慢握紧左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清晰的刺痛。 可那刺痛,远不及心里那种被背叛、被利用、被当成猎物算计的痛。 她以为的重生,她以为的改变命运,她以为的远离悲剧…… 原来都只是笑话。 她兜兜转转,还是逃不掉。 只是这一次,谢朝不需要囚禁她,不需要强迫她,不需要捏碎她的剑。 他只需要……让她心甘情愿地,替他去死。 山洞外,月光如水。 竹林深处,有人站在阴影里,远远望着灵泉的方向。 谢朝没有回闭关石室。 他站在那里,已经站了很久。 夜风吹起他青色的衣摆,吹乱他束起的发。月光落在他脸上,照出他苍白的脸色,和那双在黑暗中亮得惊人的琥珀色眼睛。 他能感应到灵泉里的穆青。 能感应到她剧烈波动的情绪——震惊,愤怒,绝望,还有……恨。 她知道了。 林澈告诉了她一切。 谢朝嘴角弯起一个弧度,不知是笑还是别的什么。 知道了也好。 省得他还要继续演下去。 演那个纯良无害的小师弟,演那个对她一见钟情的少年,演那个想尽办法留在她身边的痴情人。 太累了。 他缓缓抬起左手,看着掌心那道和她一模一样的疤痕。 疤痕在发烫,像在燃烧。 那是锁魂契的反噬,是邪器在一点一点吞噬他的魂魄。每一天,每一刻,他都能感觉到那种缓慢的、不可逆转的消亡。 像沙子从指缝流走。 像烛火在风中摇曳。 他快死了。 但他不想死。 所以他找到了穆青。 这个魂魄纯净得像是初雪的女子,这个修行柔和功法的女子,这个……让他第一眼看见,就本能地想要靠近的女子。 她是他的救命稻草。 是他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哪怕要让她恨他,哪怕要让她痛苦,哪怕要让她……替他承担这份诅咒。 他也要活下去。 “师姐,”谢朝轻声说,声音散在夜风里,只有他自己能听见,“对不起。” “但我没得选。” 竹林沙沙作响。 月光沉默地照着他孤单的身影,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长得像一条锁链。 一端系在他脚上。 另一端…… 伸向灵泉深处。 伸向那个他既想靠近、又怕靠近的人。 --- 【下章预告】 从灵泉出来后,穆青开始暗中调查转移锁魂契的方法。她在藏书阁最隐蔽的角落,找到了一本被虫蛀了大半的古籍,上面记载着一种几乎不可能成功的破局之法——用“诛邪剑”斩断锁魂契的联结。但诛邪剑早已失传,唯一的线索指向北荒绝地,那个谢朝被“捡”回来的地方。与此同时,谢朝的反噬越来越严重,他开始频繁咳血,脸色苍白如纸。李青青发现了他的异常,偷偷告诉了穆青。而王硕在一次偶然中,听到了谢朝在梦中呓语:“师姐……别恨我……”所有人在命运的漩涡中越陷越深,而穆青面临一个残酷的选择:是去北荒寻找诛邪剑,赌一线生机?还是接受命运,成为谢朝的替死鬼?抑或……有第三条路? 第9章 夜半咳声血 从灵泉回来的第三夜,穆青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站在一条青石长廊的尽头,长廊两侧是高耸入云的石壁,壁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符文,那些符文在黑暗中泛着幽幽的青光,像无数双眼睛在注视着她。 长廊前方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身后,有脚步声。 很轻,很慢,一步一步,不疾不徐。 她不敢回头,只能往前走。脚下的青石板冰凉,每一步都发出空洞的回响。长廊似乎没有尽头,黑暗也没有尽头,只有那脚步声,如影随形。 忽然,一只手从身后伸过来,按住了她的肩膀。 那只手很冷,冷得像冰。 她僵硬地转过头,看见谢朝的脸。 他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唇却红得诡异,像刚饮过血。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死死盯着她,眼中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痛苦,疯狂,还有一丝……近乎哀求的脆弱。 “师姐,”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救救我。” 他的另一只手抬起来,手里握着一把匕首,匕首的刀锋闪着寒光。 “把你的心给我,”他说,语气温柔得像情人的低语,“给我,我就能活下去了。” 刀锋缓缓抵上她的胸口。 冰冷刺骨。 穆青猛地睁开眼。 窗外天还没亮,夜色浓稠如墨。她躺在自己小屋的床上,浑身冷汗涔涔,心脏狂跳不止,呼吸急促得像刚跑完十里山路。 是梦。 但又不完全是梦。 因为她的左手掌心,那道疤痕正在剧烈发烫,烫得她几乎要握不住拳头。 锁魂契的印记在预警。 或者说,在回应什么。 穆青坐起身,披上外衣,推开窗。 夜风带着凉意吹进来,院子里那架紫藤在黑暗中摇曳,像一群窃窃私语的鬼影。远处传来巡夜弟子隐约的脚步声,还有更夫悠长的报时—— 子时三刻。 夜深人静。 她正准备关窗,忽然听见了一声咳嗽。 很轻,很压抑,像是有人拼命捂住嘴,却还是没忍住。 是从隔壁院子传来的。 谢朝的院子。 穆青的动作顿住了。 她站在窗边,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夜风送来细碎的声音——压抑的咳嗽声,一次比一次急促,一次比一次剧烈,中间夹杂着粗重的喘息,还有……某种液体滴落的“嗒嗒”声。 像血。 穆青的手指蜷了蜷。 她应该关窗,应该躺回去,应该假装什么都没听见。 谢朝是死是活,与她何干? 他是算计她的人,是想要她命的人,是她应该远离、甚至应该恨的人。 可是…… 她想起梦里那张苍白的脸,想起那双眼中近乎哀求的脆弱。 想起重生那天,在泥沼地里,他抓住她裙角时,眼中那种近乎绝望的疯狂。 那是真的。 那些痛苦,那些挣扎,那些在深渊边缘摇摇欲坠的绝望——都是真的。 穆青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清明。 她推开门,走了出去。 --- 谢朝的院子和她的院子只隔着一道矮墙。 墙是青砖砌的,年久失修,有几处已经坍塌,露出参差的缺口。穆青从缺口处翻过去,动作很轻,几乎没有发出声音。 院子里很暗,没有点灯。 只有月光冷冷地照下来,在地上投出斑驳的树影。院角种着一棵老槐树,枝叶在夜风中沙沙作响,像在低声哭泣。 咳嗽声是从屋里传来的。 穆青走到窗边,窗户半掩着,里面没有光。她透过缝隙往里看——借着月光,能勉强看清屋内的陈设。 很简单,一张床,一张桌,一个柜子。 谢朝就坐在床边,背对着窗户,弯着腰,肩膀因为剧烈的咳嗽而剧烈耸动。他一只手死死捂着嘴,另一只手撑在床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月光从窗户漏进去,照在他身上。 穆青看见,有暗红色的液体,正从他捂嘴的指缝间渗出来,一滴,两滴,滴落在地上的青砖上,溅开一朵朵小小的血花。 咳血。 锁魂契的反噬,已经严重到这种程度了吗? 屋内的咳嗽声渐渐平息。 谢朝慢慢直起身,松开捂着嘴的手。月光照出他掌心一片刺目的猩红,还有他嘴角残留的血迹。 他低头看着掌心的血,看了很久。 然后,他忽然笑了。 那笑声很轻,很哑,带着一种近乎自嘲的绝望。 “快撑不住了啊……”他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像叹息。 他从怀里掏出一块素白的帕子,慢慢擦拭手上的血迹。动作很慢,很仔细,像在做一件极其重要的事。 擦干净手,他又开始擦嘴角。 月光落在他侧脸上,照出他苍白的皮肤,和那双在黑暗中亮得惊人的眼睛。他的睫毛很长,此刻因为疼痛而微微颤抖,在眼睑下投出淡淡的阴影。 脆弱得像个易碎的琉璃人偶。 和他平时那种或羞涩、或张扬、或邪气的样子,判若两人。 穆青站在窗外,静静地看着。 她应该恨他。 应该转身离开。 应该让他自生自灭。 可是她的脚像钉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谢朝擦干净血迹,将染血的帕子折好,收进怀里。然后,他从枕头底下,摸出了一样东西。 穆青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是一把匕首。 和她梦里见到的一模一样的匕首。 刀鞘是黑色的,上面刻着繁复的符文,在月光下泛着幽暗的光。 谢朝拔出匕首。 刀锋是银白色的,很窄,很薄,闪着凛冽的寒光。他用指尖轻轻抚过刀锋,动作温柔得像在抚摸情人的脸。 “师姐,”他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像在自言自语,“如果我死了,你会记得我吗?” 窗外的穆青,心脏狠狠一抽。 “大概不会吧。”谢朝自问自答,嘴角勾起一个苦涩的弧度,“你那么聪明,应该已经知道了一切。知道我在算计你,知道我想让你替我死……你怎么可能还会记得我?”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匕首,眼中闪过一丝挣扎。 “可是我不想死。”他的声音低下去,带着哭腔,“我真的……不想死。” 月光沉默地照着他。 夜风穿过院子,吹起他额前的碎发,露出光洁的额头。他的眼睛很红,不知道是因为咳嗽,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他握着匕首的手在发抖。 刀锋慢慢抵上自己的手腕。 “可是……”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低到几乎听不见,“如果我必须死,那至少……不能拖你下水。” 刀锋压下去。 皮肤被划开一道细细的红线。 血珠渗出来,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 穆青猛地推开了窗。 “住手!” 她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谢朝浑身一震,手中的匕首“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他猛地回头,看向窗外,眼中满是震惊,还有一丝……来不及掩饰的慌乱。 “师姐?”他的声音在颤抖,“你……你怎么……” 穆青翻窗进屋。 动作很利落,落地很稳。她走到谢朝面前,弯腰捡起地上的匕首,握在手里。刀锋上还沾着他腕上的血,温热,粘腻。 她直起身,看着谢朝。 月光从窗外照进来,落在两人身上,将他们笼在同一片清辉里。 距离很近。 近到她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清苦的草木气,混着淡淡的血腥味。能看清他苍白的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能看见他眼中翻涌的、复杂的情绪——震惊,慌乱,愧疚,还有……一丝近乎绝望的期待。 “谢朝,”穆青开口,声音很平静,“你到底想怎么样?” 谢朝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他的嘴唇在抖,眼睛也在抖,整个人都在抖。像一片风中的落叶,脆弱得随时会碎掉。 “说话。”穆青往前一步,逼近他,“告诉我,你到底想怎么样?是杀了我,让你活下去?还是像刚才那样,杀了你自己,放过我?”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如刀,扎进谢朝心里。 他闭上眼睛,睫毛剧烈颤抖。 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死寂。 “我不知道。”他说,声音哑得厉害,“师姐,我真的……不知道。” 他看着她,眼神空洞,像一潭死水。 “我想活下去,很想很想。可我也知道,如果让你替我死,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他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所以我想,或许我死了,对所有人都好。” “对谁都好?”穆青反问,“对你呢?对那个把你变成这样的青云长老呢?对灵剑宗呢?对我呢?” 谢朝愣住了。 “谢朝,”穆青深吸一口气,“我不恨你。” 谢朝猛地抬头,眼中满是不敢置信。 “我不恨你,是因为我知道你也是受害者。”穆青继续说,语气平静,“但我也不会原谅你,因为你确实在算计我,确实想让我替你死。” “所以现在,我给你两个选择。” 她举起手中的匕首,刀锋在月光下闪着寒光。 “第一,你现在就杀了我,用我的命换你的命。第二——” 她将匕首翻转,刀柄递向他。 “我们去找第三条路。” 谢朝呆呆地看着她,看着那只递过来的手,看着那只手中握着的、沾着他自己血的匕首。 月光如水。 夜风穿堂。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许久,许久。 谢朝缓缓抬起手,颤抖着,握住刀柄。 不是夺过去,而是……连同她的手,一起握住。 他的手很冷,冷得像冰。他的手在抖,抖得厉害。 “师姐,”他开口,声音哽咽,“我选……第二条路。” 眼泪终于从他眼中滑落。 滚烫的,咸涩的,滴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像某种迟来的忏悔。 像某种终于破土而出的……希望。 穆青看着他,看着这个苍白脆弱的少年,看着这个算计她又放弃杀她的敌人,看着这个在深渊边缘抓住她手的……同伴。 她轻轻叹了口气。 “那就一起找吧。” 窗外的月光,温柔地洒进来。 照亮了地上的血迹。 照亮了两人交握的手。 也照亮了前方……那条不知通往何方的路。 --- 【下章预告】 穆青和谢朝达成了一个脆弱的同盟。两人开始暗中调查解除锁魂契的方法,却在藏书阁最深处,发现了一个惊人的秘密:青云长老当年之所以选择谢朝作为邪器的容器,并非偶然——谢朝的身世,与一件千年前的仙魔大战有关。而诛邪剑的下落,也指向了同一个地方:北荒绝地,那座埋葬着无数秘密的古墓。与此同时,林澈察觉到了两人的异常,他私下找到穆青,告诉她另一个坏消息:掌门玄微真人似乎已经注意到谢朝体内的邪器波动,正在暗中调查。一旦事情败露,谢朝必死无疑。时间,成了最奢侈的东西。而北荒之行,迫在眉睫。但去北荒需要宗门的通行令,那是只有完成甲级任务才能获得的奖励。摆在两人面前的,是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在掌门察觉之前,拿到通行令,前往北荒,找到诛邪剑,斩断锁魂契。每一环,都是死路。 第10章 结盟的代价 天光微亮时,谢朝腕上的伤口已经止住了血。 穆青从自己屋里找来干净的纱布和药粉——都是些普通的疗伤药,对凡人的刀伤有用,但对锁魂契反噬造成的咳血,恐怕没什么效果。 她坐在桌边,谢朝坐在床沿,两人之间隔着三步的距离。晨光从窗户照进来,在地上投出方形的光斑,尘埃在光柱中缓缓浮动。 “手。”穆青说。 谢朝默默伸出手腕。那道刀口不深,只是划破了皮,但在他苍白得过分的皮肤上,依旧显得触目惊心。穆青低头,仔细地清洗伤口,撒上药粉,再用纱布一圈一圈缠好。 她的动作很熟练,指尖稳定,力道适中。前世她照顾过受伤的同门,也照顾过……受伤的谢朝。 那时他还不会隐藏,每次受伤都会可怜兮兮地来找她,眼巴巴地看着她给自己包扎,像只等待主人抚摸的小狗。 现在想来,那些伤,有多少是真的,有多少是装的? “疼吗?”穆青问,语气没什么起伏。 谢朝摇摇头,又点点头。 “疼。”他说,声音还有些哑,“但不是伤口疼。” 是反噬的疼。是魂魄被一点点侵蚀的疼。是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却还要算计唯一能救自己的人的疼。 穆青没接话,只是打好最后一个结。 “好了。” 她收回手,将剩下的药瓶和纱布收好。谢朝看着自己腕上缠得整整齐齐的纱布,看了很久。 “谢谢师姐。”他说。 穆青站起身:“不用谢我。我们现在是盟友,互相帮助是应该的。” 盟友。 这个词听起来很冷静,很理智,不带任何私人感情。可谢朝心里却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是庆幸,是愧疚,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失落。 他希望她原谅他,希望她像从前那样对他笑,希望她…… 算了。 能结盟,已经是奢望了。 “接下来怎么办?”他问,强迫自己将注意力转移到正事上。 穆青在桌边坐下,从怀里掏出一本薄薄的小册子。册子已经很旧了,封面的字迹模糊不清,但隐约能辨认出“北荒”二字。 “这是我从藏书阁找到的。”她说,“关于北荒绝地的记载。里面提到了一座古墓,就是青云长老发现你的那座。” 谢朝接过册子,翻开。 纸页泛黄发脆,上面的字迹是古朴的篆文,有些地方已经虫蛀了,断断续续。但他还是勉强看懂了大概—— 北荒绝地,千年前仙魔大战的战场之一。战后怨气冲天,生灵绝迹,成为禁地。古墓不知建于何时,墓中葬着一位身份不明的“守墓人”,守墓人身边陪葬着一把剑,剑名“诛邪”。 “诛邪剑……”谢朝喃喃道。 “据说是上古神兵,专克邪祟。”穆青说,“如果锁魂契真的与邪器有关,那诛邪剑或许能斩断契约。” “或许?”谢朝抬头看她。 “记载太模糊了。”穆青摇头,“而且古墓里危险重重,青云长老当年能活着出来,已经是奇迹。” 谢朝沉默。 他知道古墓有多危险。虽然当年他被发现时已经濒死,记忆模糊,但那种刻在骨子里的恐惧,至今还在——黑暗,寒冷,还有无处不在的、仿佛要将人灵魂撕碎的怨气。 “我们必须去。”他说,语气坚定。 不是为了自己。 是为了……不拖累她。 穆青看着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决绝,心中微微一动。 “去北荒需要通行令。”她说,“那是甲级任务的奖励。” 甲级任务,至少需要筑基期的修为,而且通常要组队完成。以她和谢朝现在的实力,几乎不可能。 “还有一个办法。”谢朝忽然说。 “什么?” “三个月后的‘剑冢试炼’。”他看着穆青,“试炼的前三名,可以向宗门提一个要求。只要要求合理,掌门一般都会答应。” 剑冢试炼。 穆青想起来了。那是灵剑宗三年一度的盛事,所有入门五年内的弟子都可以参加。试炼在剑冢内部进行,不仅要面对剑冢本身的危险,还要与其他弟子竞争。 前世,谢朝就是在那次试炼中一战成名,得到了进入剑冢核心区域的机会,并带出了后来成为他本命灵剑的“青冥”。 而那时的穆青,因为修为不足,连参加的资格都没有。 “你想参加试炼?”她问。 “我们必须参加。”谢朝说,“而且必须进前三。” 他说得很平静,但穆青听出了其中的沉重。 以谢朝现在的状况,别说进前三,连完完整整地参加完试炼都困难。锁魂契的反噬越来越严重,他随时可能倒在半路。 “你的身体……”穆青皱眉。 “撑得住。”谢朝打断她,嘴角扯出一个笑,虽然苍白,却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倔强,“为了活下去,我必须撑住。” 为了不拖累你。 这句他没说出口。 穆青看着他,看了很久。晨光落在他脸上,照出他眼底的青黑,和那份强撑出来的坚定。 她忽然想起昨夜,他握着匕首抵住手腕时,眼中那种近乎绝望的脆弱。 和现在判若两人。 “好。”她最终点头,“那就剑冢试炼。” --- 接下来的日子,穆青的生活进入了一种奇怪的节奏。 白天,她照常去演武场练剑,去讲堂听课,完成宗门任务。破妄剑诀她已经练到了第三式,虽然离“念空剑至”的境界还很远,但剑法越来越纯熟,灵力也越来越浑厚。 谢朝也出现在演武场,但不再像以前那样刻意接近她。他只是远远地选一个角落,独自练剑。他的剑法依旧凌厉刁钻,但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他的动作比之前慢了些,每次出完一套剑招,都要停下来喘息片刻。 脸色也越来越苍白。 李青青好几次想过去关心他,都被王硕拉住了。那个憨厚的少年摇摇头,小声说:“谢师弟好像不想被打扰。” 林澈偶尔会来看穆青练剑,指点几句。他的剑法温润平和,与破妄剑诀的路数不同,但眼界和见识都远超普通弟子,每次指点都能让穆青有所领悟。 “穆师妹最近练剑很刻苦。”有一次,林澈看着穆青额角的汗,温声说道。 “时间不多了。”穆青收剑回鞘,擦了擦汗。 林澈目光微动:“是为了剑冢试炼?” 穆青没否认。 “谢朝师弟也报了名。”林澈说,“他的身体……能撑得住吗?” 穆青沉默片刻:“他自己说可以。” 林澈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其实已经察觉到了——穆青和谢朝之间,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两人不再刻意疏远,但也没有过于亲近,就像……达成了某种协议。 他不知道那协议是什么,但直觉告诉他,与锁魂契有关。 “穆师妹,”他最终说,“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随时找我。” “谢谢师兄。”穆青点头,语气真诚。 林澈笑了笑,转身离开。月白色的道袍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背影挺拔如松。 穆青看着他的背影,心中微暖。 林澈是真正的君子,温润,正直,值得信赖。可惜……她注定要辜负这份善意了。 --- 夜晚,穆青会偷偷去谢朝的院子。 不是私会,是疗伤。 锁魂契的反噬在夜间最严重,谢朝咳血的次数越来越多,有时甚至会疼得蜷缩在地上,浑身冷汗。穆青从药堂偷来一些止痛和补血的丹药——都是些低阶丹药,治标不治本,但至少能让他好受一点。 她坐在床边,看着谢朝服下丹药,靠在床头喘息。月光从窗外照进来,落在他苍白的脸上,照出他因为疼痛而紧皱的眉头。 “还能撑多久?”她问,声音很轻。 谢朝闭着眼,扯了扯嘴角:“撑到试炼结束,应该没问题。” “然后呢?” “然后……”他睁开眼,琥珀色的瞳孔在月光下显得有些空洞,“就去北荒。” 穆青没说话。 她知道谢朝在硬撑。丹药只能缓解表面的疼痛,锁魂契对魂魄的侵蚀,是无法用药物治愈的。每过一天,他的魂魄就虚弱一分,离彻底崩溃就更近一步。 “师姐,”谢朝忽然开口,“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最后还是失败了,你会恨我吗?” 穆青看着他。 月光下,少年的眼神很认真,认真到近乎卑微。 “不会。”她说,“但我会失望。” 不是对他失望。 是对命运失望。 对这场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结局的悲剧失望。 谢朝愣了愣,随即笑了。那个笑很淡,却比之前那些伪装出来的笑容真实得多。 “那就好。”他说,“至少……你不会恨我。” 窗外,夜风吹过,带来远处竹林沙沙的声响。 两人就这样安静地坐着,一个靠在床头,一个坐在床沿,谁也没有再说话。 月光如水,温柔地笼罩着这间简陋的小屋,笼罩着这两个被命运捆绑在一起的少年人。 他们不知道前路有多危险。 不知道剑冢试炼有多少变数。 不知道北荒古墓藏着什么秘密。 他们只知道,必须往前走。 因为没有退路。 --- 【下章预告】 剑冢试炼的日子越来越近。穆青在练剑时意外发现,破妄剑诀与诛邪剑似乎有某种渊源——剑诀里一些晦涩的口诀,竟然能与诛邪剑的记载对应上。与此同时,谢朝在一次咳血后昏迷,醒来时发现自己手上多了一道新的伤痕,伤痕的形状,竟然与古墓壁画上的某个符文一模一样。李青青无意中看见谢朝昏迷,惊慌失措地去找林澈。而王硕在整理青云长老遗物时,发现了一封被藏起来的信,信上只有一行字:“若他日契破,可寻‘守墓人’之后。”守墓人之后……是谁?所有线索开始交织,指向同一个方向:剑冢试炼,不仅仅是试炼,更是一场早已安排好的局。而穆青和谢朝,正在一步步走进局中。 第11章 剑诀的秘密 距离剑冢试炼还有一个月时,灵剑宗下了一场罕见的暴雨。 雨从傍晚开始下,豆大的雨点砸在瓦片上噼啪作响,很快就连成一片白茫茫的雨幕。山间的青石板路被冲刷得发亮,汇成小溪的雨水顺着台阶往下淌,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穆青坐在窗边,就着一盏油灯的光,翻看那本《破妄剑诀》。 雨声嘈杂,却意外地让人心神宁静。她逐字逐句地读着剑诀的口诀,有些地方晦涩难懂,她已经反复揣摩了数十遍。 “……心如明镜,剑如止水。妄念起时,剑锋自斩。” 她轻声念着这句话,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划着剑招的轨迹。油灯的火苗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摇曳,在墙壁上投出晃动的影子。 斩妄,斩的是心中妄念。 可如果那妄念,是活下去的渴望呢? 如果那妄念,是不想拖累他人的愧疚呢? 如果那妄念……是明知不该、却无法抑制的靠近呢? 穆青停下动作,看向窗外。 雨夜漆黑,只有檐下挂着的灯笼在风雨中摇晃,投出一圈昏黄的光晕。她忽然想起谢朝——这么大的雨,他的咳血会不会更严重?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她就皱了皱眉。 不该想这些。 他们现在是盟友,是互相利用的关系。她帮他找解除锁魂契的方法,是为了不让自己成为替死鬼。仅此而已。 可为什么……还是会担心? 穆青甩甩头,强迫自己将注意力转回剑诀上。她翻到下一页,目光落在角落一行极小的注解上。 那字迹和正文不同,更娟秀,更纤细,像是女子所书。之前她一直没注意到,此刻在灯下仔细看,才发现那是一行补充说明: “此诀源自‘诛邪九式’,然九式已失传,唯余此残篇。修至大成,或可感应诛邪剑气。” 诛邪九式? 诛邪剑? 穆青的心脏猛地一跳。 她立刻起身,从柜子最底层翻出那本关于北荒古墓的册子,快速翻到记载诛邪剑的那一页。 “……诛邪剑,上古神兵,长三尺三寸,剑身有九道血槽,对应‘诛邪九式’。九式出,万邪辟易……” 她将两本书并排放在桌上,对照着看。 破妄剑诀里的某些口诀,竟然真的能和诛邪九式的残篇对应上!虽然只是只言片语,但那种韵律,那种意境,那种斩断一切的决绝—— 同出一源。 穆青的手指微微颤抖。 所以破妄剑诀,是诛邪九式的残篇改编而来? 所以修习破妄剑诀的人,对诛邪剑会有特殊的感应? 所以……青云长老选择谢朝作为邪器容器,或许不是偶然,而是因为谢朝本身,就与诛邪剑有关? 窗外一道闪电劈下,照亮了半个夜空。 紧接着雷声滚滚而来,震得窗棂嗡嗡作响。 穆青顾不上暴雨,抓起油纸伞就冲了出去。 --- 谢朝的院子里没有点灯。 穆青推门进去时,屋里一片漆黑,只有闪电偶尔照亮瞬间。她借着那短暂的光亮,看见谢朝蜷缩在床上,背对着门,被子裹得很紧,但身体却在剧烈颤抖。 “谢朝?” 没有回应。 穆青快步走过去,伸手探向他的额头——烫得惊人。 “谢朝!”她提高声音。 床上的人似乎被惊醒,艰难地转过身。闪电再次亮起,穆青看见他苍白的脸上满是冷汗,嘴唇干裂,眼中一片涣散。 “师……姐?”他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 “你发烧了。”穆青皱眉,“药呢?我给你的那些丹药呢?” 谢朝艰难地抬起手,指了指床边的柜子。穆青立刻过去翻找,在最底层找到几个空了的药瓶。 吃完了。 这才几天? “你……”穆青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咽了回去。她转身去厨房烧水,翻出干净的布巾,又冒雨去自己屋里取来备用的丹药。 等她回来时,谢朝已经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但身体依旧在发抖,嘴里还含糊地呓语着: “冷……好冷……” 穆青拧干布巾,敷在他额头上。又扶起他,喂他服下丹药。谢朝迷迷糊糊地配合着,嘴唇触到水杯时,急切地吞咽,像个在沙漠里渴了太久的人。 做完这一切,穆青在床边坐下,静静看着他。 闪电一次次照亮屋子,雷声在头顶炸响。雨越下越大,像要把整个世界都淹没。 不知过了多久,谢朝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颤抖也减轻了。他缓缓睁开眼,眼中恢复了少许清明。 “师姐……”他看着穆青,声音很轻,“你怎么来了?” “你发烧了。”穆青说,“为什么不告诉我药吃完了?” 谢朝沉默片刻,扯出一个虚弱的笑:“不想……总是麻烦师姐。” “麻烦?”穆青看着他,“我们现在是盟友,你死了对我有什么好处?” 这话说得很冷,很理智。 可谢朝听了,眼中却闪过一丝光亮。 “嗯。”他低声应道,“我知道了。” 穆青移开视线,从怀里掏出那本破妄剑诀,翻到有注解的那一页。 “看看这个。” 谢朝接过书,借着窗外偶尔亮起的闪电,仔细阅读那行小字。他的眼睛慢慢睁大,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节泛白。 “诛邪九式……”他喃喃道,“破妄剑诀……原来如此……” “你想到什么了?”穆青问。 谢朝没说话,只是缓缓抬起自己的左手,借着闪电的光,仔细看掌心的疤痕。 那道疤痕,此刻正泛着微弱的青光。 很淡,但确实在发光。 “我可能……”他声音有些发颤,“知道青云长老为什么选我了。” “为什么?” “因为我的血。”谢朝看着自己的手掌,“能感应诛邪剑的血。” 穆青愣住了。 闪电再次劈下,惨白的光照亮谢朝的脸。他的眼神很复杂,有震惊,有恍悟,还有一丝……被命运摆弄的悲哀。 “师姐,你还记得古墓壁画上那个符文吗?”他问,“那个和锁魂契很像的符文。” 穆青点头。她在册子上见过拓印,确实与锁魂契的符文有七八分相似。 “那个符文,不是锁魂契。”谢朝一字一句地说,“是‘诛邪剑契’。” “诛邪剑契?” “一种古老的契约,只有拥有特殊血脉的人才能签订。”谢朝的声音很轻,像在讲述一个遥远的故事,“签订契约的人,会成为诛邪剑的守护者,代代相传,直到……剑找到真正的主人。” 窗外雷声轰鸣。 雨声如瀑。 穆青忽然明白了什么。 “你是……守墓人之后?” 谢朝点点头,又摇摇头:“我不知道。但我体内的邪器,或许不是偶然寄生,而是……有人故意放进去的。” “为什么?” “为了让我活着。”谢朝苦笑,“守墓人一脉,血脉特殊,但寿命极短。大多数人活不过二十岁。青云长老发现了这一点,所以用锁魂契将邪器封入我体内,用邪器的力量吊着我的命。” “他是在救你?” “也是在害我。”谢朝看着穆青,眼中一片荒凉,“因为他不知道,邪器与诛邪剑相克。两股力量在我体内互相冲突,锁魂契只是暂时平衡,时间一到……” “平衡打破,你会死。” “嗯。”谢朝闭上眼,“而且会死得很惨。” 屋子里一片死寂。 只有雨声,雷声,还有两人沉重的呼吸声。 许久,穆青开口:“所以解除锁魂契的方法,不是斩断契约,而是……” “找到诛邪剑。”谢朝接道,“用诛邪剑的力量,净化我体内的邪器,让两股力量真正融合。” “你能做到吗?” “不知道。”谢朝睁开眼,眼神空洞,“但这是唯一的路。” 又是一道闪电。 这次,穆青看见谢朝的右手手背上,多了一道新的伤痕。 不是刀伤,不是擦伤,而是一个极其复杂的符文烙印。那烙印是青黑色的,边缘有些模糊,像是刚烙上去不久,还在微微发烫。 “这是什么?”她抓住他的手。 谢朝低头看去,也愣住了。 “我不知道……”他喃喃道,“我昏迷的时候……好像做了个梦……” “什么梦?” “梦见一个穿着古老盔甲的人,站在一座巨大的坟墓前。”谢朝的声音有些飘忽,“他对我说……时候到了。然后,他把手按在我手上……” 烙印。 诛邪剑契的烙印。 穆青看着那个符文,脑中飞速运转。 如果谢朝真的是守墓人之后,如果诛邪剑契真的在他身上显现,那么—— 剑冢试炼,或许不是偶然。 而是必然。 是诛邪剑在召唤它的守护者。 “谢朝,”穆青握紧他的手,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我们必须进剑冢。不仅是为了通行令,更是为了……找到诛邪剑。” 谢朝看着她,看着两人交握的手,感受着她掌心传来的温度。 那温度很暖,暖得让他几乎想哭。 “好。”他哑声说,“我们一起。” 窗外,暴雨渐歇。 雷声远去。 天边泛起鱼肚白,新的一天,即将开始。 而前方等待他们的,是深不见底的剑冢,是失传千年的诛邪剑,是一场生死未卜的冒险。 但这一次,他们不是一个人。 --- 【下章预告】 李青青因为担心谢朝,在雨夜偷偷去看他,却撞见了穆青从他屋里出来的那一幕。少女的心思敏感又脆弱,她哭着跑开,被巡夜的王硕看见。王硕虽然憨厚,但并不傻,他察觉到了谢朝和穆青之间的异常,决定暗中调查。与此同时,林澈从青云长老遗留的信件中,拼凑出了一个惊人的真相:守墓人一脉的灭亡,与千年前一场仙门内部的背叛有关。而那个背叛者留下的后代,如今就在灵剑宗内,身居高位。剑冢试炼在即,暗流涌动。穆青和谢朝在准备试炼时,发现有人在暗中监视他们。而谢朝手上的烙印,在一次练剑时突然发烫,指引他看向剑冢方向——那里,有什么东西在呼唤他。所有线索开始收网,而一场围绕着诛邪剑的阴谋,正在缓缓揭开。试炼开始那天,穆青在参赛弟子中,看见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面孔——那个人对着她微微一笑,眼中却毫无笑意。他是谁?他想做什么?剑冢深处,等待他们的究竟是什么? 第12章 雨夜的窥视者 李青青是哭着跑回自己住处的。 雨还在下,淅淅沥沥,不大,却足够将她的衣衫浸透。她没打伞,也顾不上打伞,只是一路跑,眼泪混着雨水从脸颊滑落,咸涩冰凉。 她看见了。 在谢朝院子的窗外,透过半开的窗户,她看见穆青坐在谢朝床边,握着他的手,两人靠得很近,很近。 油灯昏黄的光晕笼罩着他们,将影子投在墙上,交融成一片。 那样亲密的姿态,那样专注的眼神——绝不是普通师姐师弟该有的样子。 李青青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把,又酸又疼。她一直以为谢朝是那种清冷孤僻的少年,对谁都疏离,所以才不敢靠近。可现在她才明白,他不是对谁都疏离。 他只是……不想对她亲近。 雨水顺着发梢滴落,模糊了视线。李青青跑过一道矮墙时,脚下一滑,整个人往前摔去—— 一只有力的手及时扶住了她。 “李师妹?这么晚了,怎么一个人在外面?” 王硕的声音在雨夜中显得格外清晰。他手里提着一盏防风灯笼,身上披着蓑衣,应该是刚巡完夜回来。 李青青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 王硕愣了一下。灯笼的光照亮少女苍白的脸,还有脸上未干的泪痕。她的眼睛红肿,嘴唇微微颤抖,整个人像只受惊的小兔子。 “发生什么事了?”王硕松开手,语气放柔了些。 “没、没什么……”李青青低下头,慌乱地擦眼泪,“就是……就是眼睛进了沙子。” 这借口拙劣得连她自己都不信。 王硕沉默地看着她,憨厚的脸上闪过一丝复杂。他不是傻子,这些日子穆青和谢朝之间的异常,他多少察觉到了。只是他性格温和,不愿多管闲事。 但看到李青青这副模样,他心里忽然有些不舒服。 “是因为谢师弟吗?”他问,声音很轻。 李青青浑身一僵。 “我……我没有……”她想否认,可眼泪又掉了下来,怎么也止不住。 王硕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块干净的帕子递给她:“擦擦吧,别着凉了。” 李青青接过帕子,捂着脸,肩膀微微颤抖。 雨声淅沥,夜色深沉。 两人站在墙边的屋檐下,灯笼的光晕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王师兄,”李青青终于开口,声音哽咽,“我是不是……很没用?” “怎么会?”王硕摇头,“李师妹天资聪慧,又勤奋努力,大家都很喜欢你。” “可是……”李青青咬着唇,“谢师弟他……从来都不看我一眼。” 王硕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其实能理解李青青的心思。谢朝虽然孤僻,但那张脸确实生得好,剑法也出众,对女孩子来说有种致命的吸引力。可他也看得清楚,谢朝眼里,从始至终只有一个人。 “李师妹,”王硕犹豫了一下,还是说,“感情的事……强求不来的。” 这话说得很委婉,但李青青听懂了。 她抬起头,看着王硕,眼中满是苦涩:“我知道……可是我就是控制不住。每次看见他,心就跳得好快。每次他对我笑——哪怕只是客气的笑,我都好开心。” 王硕沉默。 他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李青青时的情景。那是在入门考核上,少女穿着粉色的新衣,紧张得手心冒汗,却还是努力挺直脊背,眼睛里闪着倔强的光。 那时他就觉得,这个师妹……很特别。 “王师兄,”李青青忽然问,“你觉得穆师姐是个什么样的人?” 王硕想了想:“穆师姐……很厉害。” “只是厉害吗?” “也很温柔。”王硕老实地说,“虽然话不多,但心地很好。上次我练剑受伤,还是她帮我包扎的。” 李青青低下头,手指绞着衣角:“是啊……她什么都好。长得漂亮,剑法好,人也好。谢师弟喜欢她……也是应该的。” 这话说得酸楚,王硕听了,心里更不舒服了。 “李师妹,”他认真地说,“你也不差的。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好,没必要跟别人比。” 李青青愣了愣,抬头看他。 灯笼的光映在王硕脸上,照出他憨厚但真诚的表情。他的眼睛很亮,像夜空里的星星,纯粹得没有一丝杂质。 “谢谢你,王师兄。”她轻声说,心里的委屈忽然消散了些。 雨渐渐小了。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子时了。 “我送你回去吧。”王硕说,“这么晚了,不安全。” 李青青点点头,跟着他往回走。 两人并肩走在湿漉漉的青石板路上,灯笼的光在脚下投出晃动的光影。雨后的空气很清新,带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 “王师兄,”李青青忽然开口,“你说……穆师姐和谢师弟,他们到底……” 她没说完,但王硕懂她的意思。 “我不知道。”王硕摇头,“但我觉得……他们之间,好像不只是师姐师弟那么简单。” “你也觉得?” “嗯。”王硕说,“谢师弟看穆师姐的眼神,很不一样。穆师姐对谢师弟……也很特别。” 特别到,会在大雨夜去他屋里。 特别到,会握着他的手,眼神专注得像在看什么珍贵的东西。 李青青的心又沉了下去。 “不过,”王硕接着说,“我觉得他们好像……有什么秘密。” “秘密?” “嗯。”王硕压低声音,“我前几天去药堂拿药,听见两个执事弟子在说,谢师弟最近去药堂的次数很频繁,拿的都是止痛和补血的丹药。而且他的脸色……越来越差了。” 李青青愣住了。 她想起刚才在窗外看见的情景——谢朝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穆青握着他的手,表情凝重。 难道……谢师弟生病了? 很严重的病? “王师兄,”她急急地问,“谢师弟他……到底怎么了?” “我不知道。”王硕摇头,“但肯定不简单。而且穆师姐最近也很奇怪,练剑比以前更拼命了,好像在为什么做准备。” 李青青陷入沉思。 雨彻底停了。 月亮从云层后探出头来,清冷的月光洒下,将两人的影子拉得更长。 --- 与此同时,谢朝的院子里。 穆青已经离开了。 谢朝躺在床上,看着自己右手手背上那个青黑色的烙印。烙印在月光下泛着微弱的光,像有生命般微微搏动,与他的心跳同步。 诛邪剑契。 守墓人之后。 他闭上眼睛,脑中浮现出梦里的画面——那个穿着古老盔甲的人,站在巨大的坟墓前,身后是密密麻麻的墓碑,每一块墓碑上都刻着同样的符文。 “时候到了。” 那人说,声音苍凉如古钟。 然后,他将手按在谢朝手上,烙印灼烧般的疼痛传来,伴随而来的,还有海量的、破碎的记忆片段。 他看见千年前的战场,仙魔厮杀,血流成河。 他看见一柄长剑从云端坠落,插入大地,剑身震颤,发出悲鸣。 他看见一群穿着古老服饰的人,围在剑旁,以血为誓,世代守护。 他还看见……一场背叛。 仙门内部,有人觊觎诛邪剑的力量,设下陷阱,将守墓人一脉几乎屠戮殆尽。只有少数人逃出,隐姓埋名,代代相传。 而青云长老找到的那个古墓,就是当年那场屠杀的现场。 谢朝猛地睁开眼,呼吸急促。 月光从窗外照进来,落在他脸上,照出他眼中的震惊和愤怒。 原来如此。 原来守墓人一脉的短寿,不是天命,而是人为。 是当年那场背叛留下的诅咒——背叛者的后代,用禁术诅咒了守墓人血脉,让他们代代早夭,直到血脉断绝,诛邪剑成为无主之物。 而青云长老,无意中打破了诅咒。 他用锁魂契将邪器封入谢朝体内,用邪器的力量强行续命。但这只是饮鸩止渴,邪器与诛邪剑相克,两股力量冲突,反而加速了诅咒的爆发。 所以他才咳血。 所以他才越来越虚弱。 所以……他必须找到诛邪剑。 不是为了净化邪器。 是为了打破诅咒。 为了活下去。 谢朝握紧拳头,手背上的烙印灼痛更甚。 他看向窗外,月光如水,万籁俱寂。 但在这寂静之下,暗流正在涌动。 有人知道他的身份。 有人在监视他。 有人……不想让他找到诛邪剑。 会是谁? 是当年背叛者的后代? 还是……灵剑宗内部的某些人? 谢朝不知道。 但他知道,剑冢试炼,将是一场生死局。 而他必须赢。 为了自己。 也为了……那个在雨夜来看他的人。 --- 【下章预告】 剑冢试炼的日子终于到来。参赛弟子齐聚剑冢入口,穆青在人群中看见了一个让她脊背发凉的人——执法堂的严长老。那位以铁面无私著称的长老,此刻正用审视的目光扫视着所有弟子,最后,目光定格在了谢朝身上。与此同时,林澈私下找到穆青,给了她一枚护身符:“剑冢深处有异动,万事小心。”而谢朝手上的烙印,在靠近剑冢时开始剧烈发烫,指引着他看向入口深处——那里,有什么东西在呼唤他,也在警告他。试炼开始,所有弟子进入剑冢。穆青和谢朝按照计划组队,却在第一个岔路口,被迫与其他人分开。而他们身后,有几个身影悄无声息地跟了上来。剑冢的第一层,是无数废弃剑灵的栖息地。那些剑灵没有意识,只有战斗本能,会攻击一切活物。而严长老的声音通过传音符响彻剑冢:“此次试炼,生死不论。唯一规则——拿到剑冢核心的‘剑魄’,前三名可向宗门提一个要求。”剑魄,是剑冢千年剑气凝聚而成的精华。而剑魄所在之处,正是诛邪剑的封印之地。一场围绕着剑魄的争夺,即将开始。而暗处的眼睛,已经盯上了他们。 第13章 荒原石屋 代理服务器连接失败,请更换代理。 代理一代理二代理三代理四代理五 他为我碎心三次后来源更新 文学城 第13章 荒原石屋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