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下星星》 第1章 Chapter 1 汿淮市暑假的夏夜，满天星子像是被谁轻轻摇落，碎碎地闪动着微光。 温一白坐在小花园的秋千上，脚尖一点一点地，秋千就跟着一晃一晃。夜风拂过她湿漉漉的脸颊，带着青草和泥土的气息。 家里又传来争吵声——所以她逃了出来。这已经是这个夏天的第几次了？她数不清，只记得每次都要在小区里待到很晚，直到那扇窗里的灯一盏盏熄灭。 妈妈今天红着眼睛告诉她：“小白，妈妈要和爸爸分开了，你爸爸有了新家庭不要我们了。”也就是说，以后再也见不到爸爸了吗？爸爸为什么要这样做，想到这里，眼泪又不听话地涌出来，一颗接一颗，比天上的星星掉得还快。 就在此时，一张柔软的纸巾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温一白抬起头，泪眼朦胧中看见一个男孩。他比她高一点点，眼睛亮亮的，手里握着那方纸巾，像是握着一小片云。 小男孩把纸巾塞进她手里：“喂，小孩儿，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而且你哭起来好丑啊。” 温一白一听，顿时来了脾气。她用纸巾在脸上胡乱抹了两把，从秋千上跳下来，秋千链子轻轻晃动着。 “你看着也就跟我差不多大！”她仰起脸，声音里还带着未散的鼻音，“而且我都八岁了，才不是小孩儿呢！” 小男孩挑眉笑了下：“行，你说不是就不是。那能告诉我，为什么一个人在这儿掉金豆豆吗？” 温一白警觉地往后挪了半步：“你问这么多干嘛？不会是抓小孩的吧！” “我像抓小孩的？”小男孩直接被气笑了。 温一白还真认真打量了他几眼，然后轻轻点头：“有点像。” “……你什么眼神！”他夸张地叹了口气，“像我这种级别的大帅哥，能是抓小孩吗？再说了，心事说出来比憋着强，懂不懂？” 不知怎的，看他那副自恋又别扭的样子，温一白反而放下了戒备，把那些压得她喘不过气的事，一股脑儿都说了出来。 说完后她顿了顿，小声问：“我叫温一白，你呢？” 小男孩望向她的眼睛，语气里带着点小得意：“那你可要记好了——本帅哥叫迟亦星。” 温一白下意识地抬头看向夜空，星光点点，落进她清澈的眼底：“是天上的那个星星吗？” “嗯，”迟亦星也跟着仰起头，“就是天上的那颗。” “那我们去那边的草坪坐着聊吧。”温一白伸出手，指向不远处那片被月光浸染得柔润的草坪。 迟亦星把脸一偏，装作一脸不情愿：“我们才认识几分钟？刚才谁一口咬定我是抓小孩儿的来着，凭什么现在就要听你的？”他嘴上这样说着，眼角却悄悄瞥了她一眼，轻咳一声，“……不过嘛，看在你刚才哭得那么惨的份上，本帅哥就勉为其难陪你去一下吧。” “迟亦星你怎么这么讨厌！”温一白瞬间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张牙舞爪地就要扑过去。 迟亦星灵活地侧身一闪，温一白收势不及，“哎呀”一声，结结实实趴在了软乎乎的草皮上。 等她手忙脚乱地从地上撑起来时，头发上还沾着几根草屑。她抬起眼，幽幽地盯住一脸得意的迟亦星，一字一顿地说：“你、给、我、等、着。等我长大了，一定会长得比你高，然后——报、仇、雪、恨！” 那眼神莫名让迟亦星后颈一凉，但他很快又挂上了那副招牌的欠揍笑容：“行啊，我等着。不过在那之前——”他朝草坪方向扬了扬下巴，“不是你说要过去坐的吗？走吧。” 温一白这才算消了气，跟着迟亦星一前一后走到草坪边，并排坐了下来。 夏夜的草叶柔软地托着他们，风里飘着淡淡的青草香。温一白望着远处朦胧的灯火，忽然想起什么，侧过头问：“迟亦星，你家也住这个小区吗？” “是啊，”迟亦星随手扯了根草叶，“我才搬来，就住你对门。”他忽然转过头，眼里闪过一抹狡黠的光，“以后你得听我的，不然我就欺负你。” 温一白一下子坐直了：“你怎么知道我住哪？凭什么我要听你的！” “今早我听见门外有动静，从猫眼看见你出门了呀，”他晃了晃手中的草叶，笑得有点坏，“怎么样，考虑好要听话了吗？” “你偷窥我，还想让我听你的！”温一白睁大眼睛，随即眼珠转了转，突然扬起小下巴，“那不如你来当我的小弟吧！我比你厉害多了，会罩着你的——别看我个子小，战斗力可是爆表的！” 迟亦星噗嗤笑出声，草叶都抖落了：“你罩我？行啊，我当你小弟，倒要看看你怎么罩着我。” 温一白脸上顿时就扬起了骄傲的笑容：“好，那你现在就叫声大哥听听！” “大哥，”迟亦星懒洋洋地拖长了调子，眼底却闪着狡黠的光，“先说好，我只当你一个月的小弟。这一个月，我得看看你的‘实力’到底配不配。” 夜色渐深，草坪上的夏虫鸣唱也稀疏下来。 温一白站起身，拍了拍粘在裙摆上的草屑。“迟亦星，很晚了，我们回去吧。”她顿了顿，声音不自觉地轻了下去，“你回去这么晚，你爸爸妈妈……不会说你吗？” 迟亦星利落地跟着站起来，满不在乎地拍了拍手：“我跟他们说好了的。再说，”他扬起下巴，带着点小得意，“我自己有分寸，他们放心。” 一阵短暂的沉默。温一白低头用鞋尖轻轻碾着地面，盯着自己模糊的影子，声音闷闷的：“真羡慕你。不像我……我什么时候回去，我爸爸都无所谓，反正……反正就是催我快点洗澡睡觉，好像在这个家里唯一爱我的就是妈妈了。” 她努力想让语气听起来轻松，像在说一件平常事，但那不自觉低下去的脑袋，却泄露了心底的失落。 迟亦星侧过头，看着她难得安静下来的样子，到嘴边那些诸如“那你不是更自由”的玩笑话，忽然就说不出口了。他安静了一小会儿，然后用一种故作随意的、甚至有点别扭的语气开口： “喂，这有什么好羡慕的。以后……你要是不想一个人待着，随时可以来找我。”他飞快地补充道，试图掩盖那份不常有的认真，“反正我就住对门，闲着也是闲着。” “真的吗？”温一白倏地抬起头，那双清澈的眼睛，像盛着星光，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被她这样盯着，迟亦星有些不自在地别过脸，耳根微微发热，语气却还是那副臭屁的模样：“当然！本帅哥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才不会反悔。” 回家的路上静悄悄的，只有两个小小的影子被月光拉长，一前一后，偶尔交叠。夏夜的微风拂过，带走白天的燥热，也轻轻吹拂着此刻无声的陪伴。 直到走进单元楼，电梯门缓缓合上，将两人与外界隔绝。温一白熟练地踮起脚，按亮了“12”的按钮。在电梯上升带来的轻微失重感中，她悄悄用指尖戳了戳迟亦星的胳膊。 “迟亦星，”她声音小小的，带着点试探，“那我……明天可以来找你玩吗？” “叮”的一声，电梯刚好到达。迟亦星率先一步跨出去，才回过头，手插在兜里，装作很勉强的样子：“行吧，随你。反正我暑假闲得很。”他顿了顿，补充道，“来之前敲敲门，别在门口傻站着。” 温一白推开家门，客厅里只亮着一盏昏黄的落地灯。许其清刚洗完澡，独自坐在沙发的光晕里，湿发垂在肩头。温栖梧的卧室门紧闭着，里面没有一丝光亮透出来，像一座沉默的山，将她隔绝在外。 “小白，回来了？”许其清的声音有些沙哑，她拍了拍身边的空位，“来，到妈妈这儿来。”温一白听话地走过去，依偎在许其清带着沐浴露香气的怀里。 许其清轻轻环住她，像是下了很大决心，才低声说：“明天……爸爸就要从家里搬出去了。以后，就妈妈陪着小白，好不好？” 这句话像一颗小石子，直直坠入温一白的心底。 她仰起脸，在昏暗的光线里寻找许其清的眼睛：“妈妈，爸爸真的要走吗？他走了……我们是不是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许其清沉默了一下，将她搂得更紧了些，声音里带着一种被竭力压抑的颤抖：“小白，爸爸他……要去组建新的家庭了。他不要我们了。告诉妈妈，这样一个坏爸爸，你还想让他留下来吗？” “不想。”温一白回答得很快，声音却小小的。她把脸埋在妈妈许其清的睡衣里，闷闷地说：“因为他做了让妈妈伤心的事。我只是……只是在想，等他真的不在这里了，我会不会……又想他。” 许其清听了，许久没有说话，只是用手一遍遍地轻抚她的后背。 最后，许其清捧起她的脸，用指腹抹去她眼角不知何时渗出的湿意，柔声说：“好了，那等明天早上爸爸走的时候，小白自己去问问他，真的不愿意留下来陪我们吗？现在，该去洗澡睡觉了，好不好？” 温一白点点头，抱着自己的睡衣走进了浴室。温热的水流冲刷而下，和无声的泪水混在一起。 当她终于躺在那张熟悉的小床上，黑暗温柔地将她包裹。她想到了那个刚刚认识的、有点讨厌又有点温暖的迟亦星，他说“随时可以来找我”；紧接着，爸爸那张逐渐模糊的、绝情的脸又浮现出来。 她才八岁，为什么心里就要同时装下刚刚得到的微弱陪伴，和即将失去一座山的沉重呢？这个夏夜，对小小的温一白来说，长得仿佛没有尽头。 第2章 Chapter 2 天刚蒙蒙亮，窗外的世界还浸在一片寂静的灰蓝里。温一白在睡梦中听见了——那阵轮子滚过地板的轱辘声，像碾在她心尖上。 她猛地惊醒，甚至来不及思考，光着脚就跳下了床。冰凉的地板刺激着脚心，她却浑然不觉，一把拉开房门冲了出去。 客厅里，爸爸正拉着行李箱站在玄关。晨曦微光透过窗户，在他身上勾勒出一道模糊的轮廓。听见动静，他回过头，对上女儿通红的双眼。 “爸爸……”温一白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小手紧紧攥着睡裙的衣角，“你真的不要小白和妈妈了吗？” 这句话像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却倔强地仰着小脸，仿佛想从爸爸的表情里找到一丝迟疑，一丝不舍。 天光未醒，客厅里还浮动着破晓前的青灰色。温栖梧站在玄关的阴影里，脸上像是覆了一层薄霜，没有半分动容。他看向温一白的眼神，陌生得让她心头发冷。 “对，温一白。”他的声音又硬又沉，像石子砸在地面上，“我不要你们了，别再跟过来。” 他的目光越过女儿小小的肩头，落在许其清身上：“许其清，带你女儿回房睡觉。” “我的女儿？”许其清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哭腔的质问在晨雾中颤抖，“难道小白就不是你的女儿了吗？” 回答她的，是行李箱轮子滚过门槛的闷响，和门锁落下的“咔哒”一声。干脆，决绝，没有回头。 温一白抬起嫩白的手臂，用力抹去脸上的泪痕。她转过身，看见妈妈通红的眼眶，突然挺直了小小的背脊。 “妈妈，”她走过去，轻轻拉住许其清冰凉的手指，“以后小白会一直一直陪着你。所以你别伤心了。”她顿了顿，像是要说服自己般，又重重地加了一句：“其实……我才不稀罕他当我爸爸呢！” 许其清蹲下身，将女儿紧紧搂进怀里，声音哽咽得几乎破碎：“小白……妈妈只有你了。你一定要……一定要快快乐乐地长大。” 晨光终于漫过窗台，悄无声息地铺满了空了一半的玄关。 日子，总要继续过下去的。这件事，好像就这么过去了。 那天她没去找迟亦星。 —— 晨光漫过窗棂，新的一天平静得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 温一白被妈妈许其清轻柔的声音唤醒，她揉了揉眼睛，一骨碌爬起身，像往常一样刷牙洗脸，然后小跑到餐桌旁坐下，仿佛昨夜那个在泪水中入睡的女孩只是阳光下的一个幻影。 “小白，今天要跟妈妈去医院吗？”许其清将温热的牛奶推到她面前，语气如常。 作为汿淮市第一人民医院的外科主任，许其清的假期寥寥，好在温一白的暑假作业早已写完，跟着妈妈去医院“值班”便成了假期的日常。 温一白咬着面包，忽然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地望向妈妈，像是想起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妈妈，你知道咱们对门那家吗？” 许其清略一思索，眉眼间透出些许了然：“你说昨天刚搬来的那家？当然知道呀。” 她微微一笑，抛出一个让温一白瞬间瞪大眼睛的消息，“那位夏念阿姨，就是妈妈的同事，她还经常带你玩呢。她家有个儿子，好像叫……迟亦星？” “妈妈，”温一白咽下嘴里的牛奶，身子不自觉地往前倾了倾，一双清澈的眸子像浸了露水，“其实……前天晚上在小区花园里，我遇见对门的迟亦星了。他说可以去找他玩的，我昨天没去……今天，我能去吗？” 她声音越说越轻，带着小心翼翼的恳求，手指无意识地绞着桌布边缘。 许其清放下手中的咖啡杯，看着女儿那副既期待又怕被拒绝的模样，心头一软。 她想了想，语气温和却也不失认真：“去吧，小白。记得要有礼貌。妈妈中午下班回来接你去食堂吃饭，”她顿了顿，笑着补充道，“记住了，在夏阿姨家要乖乖的，可不能惹事。” “我一定乖乖的！”温一白的眼睛瞬间亮了，像是落进了星星。她飞快地把剩下的面包塞进嘴里，两颊鼓鼓的，像只藏食的小仓鼠，含糊不清地催促着：“妈妈你快去上班吧！我、我现在就去找他！” 话音还没落，她已经从椅子上跳下来，像只快乐的小鸟，蹦蹦跳跳地拉开家门，身影瞬间就融入了门外的晨光里。 许其清望着女儿那雀跃得几乎同手同脚的背影，消失在门廊尽头，无奈地摇了摇头，嘴角却忍不住弯起一个温柔的弧度，低声嗔怪道：“这孩子……” 温一白小跑到对门，在迟亦星家门前站定，深吸了一口气，才伸出小手，轻轻地在门上敲了三下。 “迟亦星，你在家吗？”她的声音带着点雀跃，又藏着些紧张。 门“咔嚓”一声应声而开。 门后出现的是夏念阿姨温柔带笑的脸。她见到门口站着的小人儿，眼睛立刻亮了起来，语气里满是惊喜：“呀！是小白呀，快进来快进来！” “夏阿姨早上好！”温一白仰起脸，乖乖地问好，声音清脆得像清晨的鸟儿， “我……我来找迟亦星玩，他在家吗？” “来找我们家那臭小子呀？”夏念的笑意更深了，眼角都透着亲切。她自然地牵起温一白的小手，将她领进屋内，“在的在的，快先进来坐，阿姨这就去把他从房间里薅出来！” 温一白被带到软软的沙发上坐下，小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心里却像有只小鼓在轻轻敲着，期待着那个熟悉又有点讨厌的身影出现。 夏念阿姨转头朝走廊尽头的房间扬声道：“迟亦星！别窝在房间里了，快出来！” 那声音清亮亮的，带着点不容置疑的意味。 里面窸窸窣窣响了一阵，房门才不情不愿地拉开一条缝。一颗脑袋探了出来，头发睡得东翘一根西翘一撮，像只炸毛的猫。 “妈，什么事啊……大清早的，这么隆重。”他揉着眼睛，嗓音里还黏着没睡醒的困意。 目光懒洋洋地扫过客厅，却在触及沙发时顿住了。 下一秒，他嘴角一勾，那点困倦瞬间被熟悉的调侃取代：“哟，小孩儿。你还真来了？” 温一白立刻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仰着小脸，腮帮子微微鼓起，像只捍卫主权的小动物：“迟亦星，我说过了，我不叫‘小孩儿’！”她一字一顿，清晰地宣告：“我、叫、温、一、白！” 夏念看着两个孩子你一言我一语，忍不住笑了：“行了迟亦星，快去洗漱收拾，好好带小白玩。” 她转身揉了揉温一白的头发，声音温柔得像春天的风：“小白跟哥哥玩，阿姨去找你妈妈一起上班啦，回头见。” 说完她便拎起包，门“咔哒”一声轻轻合上。 偌大的客厅忽然安静下来，只剩下温一白和迟亦星大眼瞪小眼。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陌生的安静，温一白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尴尬”。 她清了清嗓子，试图打破这令人手足无措的气氛：“喂，迟亦星，你快点去收拾啦！等会儿你大哥我带你去见见世面。” “哦——？”迟亦星拖长了尾音，眉毛挑得老高，满脸写着“信你才怪”，“就你？还带我见世面？” 温一白被他这副表情气得直跺脚，腮帮子鼓得像只小河豚：“迟亦星！我现在可是你大哥，你得听我的！” 迟亦星盯着她看了两秒，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转过身往洗手间走去，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背影。 迟亦星总算收拾利索从房间里晃了出来，头发还带着点刚洗过的湿气。他随手扒拉了两下额前不听话的碎发，整个人清爽了不少。 温一白正百无聊赖地晃着腿，一见他出来，眼睛立刻亮了：“迟亦星，你早餐吃什么呀？” 被她这么一问，迟亦星像是瞬间被戳中了某个苦大仇深的开关。 他撇撇嘴，抬手指了指墙角那个几乎快空了的纸箱，语气里满是幽怨：“喏，看见没？我妈对我的‘爱’，全在那儿了——整整一箱面包，说是能吃到暑假结束。” 温一白凑过去瞄了一眼，箱子里果然孤零零地躺着几个同款面包。她扭过头，冲他眨了眨眼，嘴角抿着藏不住的笑：“哇，夏阿姨这可真是……太‘爱’你了。” 迟亦星没接话，只是走到客厅桌边，熟练地撕开一个面包的包装，恶狠狠地咬了一大口，仿佛在跟面包置气。 他一边嚼着，一边用那双好看却带着点戏谑的眼睛瞥向温一白，含糊不清地说：“喂，不是说要带我出去见见世面吗？光说不练。” 他咽下嘴里的面包，朝门口扬了扬下巴，“走啊，大哥。让我看看你有什么能耐。” 两人前一后晃到小区游乐园，滑梯旁传来的争执声却先一步打破了夏日的悠闲。温一白定睛一看，两个看着和他们年纪相仿的孩子，正围着一个年纪小不少的男孩，伸手就要去抢他紧紧攥在手里的棒棒糖。 那小弟弟眼圈都红了，糖却攥得死紧。 温一白眉头一皱，几乎没多想，像颗小炮弹似的就冲了过去。她一把揪住那个正伸手抢糖的男孩的后衣领，用力往后一拽—— 那男孩被她扯得一个趔趄，愕然回头，就对上一双燃着小火苗的眼睛。 “喂！”温一白声音清亮，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连小弟弟的糖都抢，你没事吧？” 那男孩反应过来，瞬间恼羞成怒，梗着脖子吼道：“放开！你知道我们是谁吗？我们可是这小区里的‘大哥大’！就你还想多管闲事？做梦！” 他慌忙扭头朝旁边那个扎着马尾辫的女孩喊：“林澈！你还愣着干嘛！过来帮忙啊！” 一直双手插兜跟在后面的迟亦星，这时才慢悠悠地踱步上前。 他瞥了眼那虚张声势的“大哥大”，又看了眼气鼓鼓的温一白，嘴角勾起一抹看戏的弧度，懒洋洋地开口： “哦？大哥大？”他轻笑一声，“没听说过。不过，你们要是现在不把糖还回去，再道个歉……我旁边这位‘大姐头’，脾气可就不像我好说话了。” 他说话时，目光意有所指地落在温一白身上，明明是在帮她撑腰，语气却还是那副欠揍的调调。 第3章 Chapter 3 林澈慢悠悠晃到那个叫谢知刈的男孩身边，语气里带着几分看热闹的调侃：“谢知刈，你连一个女生都搞不定呀？” “谁、谁说我搞不定了！”谢知刈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下子炸毛起来。他梗着脖子，冲着温一白挥了挥拳头：“我要跟你单挑！就现在！” 温一白闻言，不但没怕，反而把小下巴扬得更高了，嘴角还带着点小得意：“打就打呗，谁怕谁呀！我可警告你，我超厉害的！” 说着，她飞快地转过头，朝一直抄着手在旁边看戏的迟亦星眨了眨眼，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悄悄话”喊道：“迟亦星！你就在边上好好学着点，看你大哥我是怎么大展身手的！” 迟亦星依旧那副懒洋洋的模样，双手插在兜里，闻言只是挑了挑眉，轻飘飘地扔过来两个字：“行啊。” 他往前踱了两步，找了个绝佳的观赏位置，又慢悠悠地补了一句，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全场听见：“我看着呢。你可别……给我丢脸啊，大哥。” 谢知刈嗷一嗓子就冲了过来，伸手就想揪温一白的头发。谁知温一白反应更快，身子灵活地一矮，非但没让他得逞，反倒瞅准空子，小腿猛地一绊—— “哎哟！” 谢知刈重心不稳，结结实实摔了个屁股墩儿。还没等他爬起来，温一白已经眼明手快地扑了过去，两人顿时在沙地上滚作一团，扬起一小片薄薄的灰尘。 说是打架，倒更像是两只炸毛的小猫在互相扑腾，你挠我一下，我挡你一下。 没过多久，谢知刈就被温一白牢牢按在了地上，只剩下瞪眼喘气的份儿。 温一白松开他，利落地站起身，得意地拍了拍沾了沙子的手，小辫子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她转头就朝迟亦星扬起了灿烂的笑脸，眼睛亮晶晶的：“看见没迟亦星！我就说我超厉害的！谢知刈是吧？记住了，以后我，温一白，才是这儿最厉害的！” 谢知刈还赖在地上不肯起来，脸红脖子粗地嚷嚷：“刚才是我让着你的！我、我根本没认真！有本事再来一次！” 一旁的林澈实在看不下去了，走过来嫌弃地瞥了他一眼：“谢知刈，别在这儿丢人啦。”说完，伸手拽住他的胳膊，不由分说地把他从地上拖了起来，半拉半拽地把他给弄走了。 迟亦星慢悠悠地把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嘴角勾起一抹要笑不笑的弧度：“是挺能耐。不过等你妈回来，看见你这身衣服……” 他故意顿了顿，才慢条斯理地接上：“怕不是以为哪只小花猫刚从泥坑里打完滚回来。” 温一白猛地低头，看见自己沾满灰尘的衣裤，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完了完了！我怎么把这茬忘了！我妈回来肯定要念叨我了！” 她急得原地跺了两下脚，忽然灵光一闪，凑近两步，扯出个自以为无比真诚的笑容：“迟亦星，你看，我可是你大哥。大哥的衣服脏了，当小弟的帮忙背个锅，是不是特别天经地义？” 她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小脑袋还配合地点了点。 迟亦星从鼻子里轻哼一声，毫不客气地戳破她的幻想：“想得美。你那是为了我打架？自己闯的祸自己担着。” “迟亦星！” 温一白气得跳脚，手指着他，“你、你居然是这样的人！太不够意思了！” 迟亦星别开脸，留给她的只有一个“懒得理你”的侧脸轮廓，和一句轻飘飘的：“哦。” 回到迟亦星家，温一白站在客厅中央，看着自己沾满灰尘的衣角，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似的七上八下。她不停地用手拍打着衣服，可那些顽固的印迹怎么也拍不掉。 迟亦星把她的不安都看在眼里，难得没再毒舌，只是状似随意地开口：“喂，温一白，等下好好跟许阿姨说清楚就行了。 倒是你，”他话锋一转，语气里带着点认命的无奈，“要是让我妈知道我没看好你，让你弄成这样，她非得念叨死我不可。” “好吧……”温一白耷拉着脑袋，声音闷闷的。 就在这时，迟亦星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挑眉看她：“对了温一白，为什么他们都叫你‘小白’？”他故意拖长了尾音，眼里闪过促狭的光，“听起来像楼下王奶奶家那只萨摩耶的名字。” “迟亦星！”温一白瞬间炸毛，刚才的担忧全被怒气取代，“你的名字才像狗呢！我妈妈说过，‘小白’是世界上最独一无二的名字！” 看着女孩气得鼓起的脸颊，迟亦星满意地勾起嘴角，懒洋洋地应了一声： “哦。” 离中午还有好一会儿，迟亦星拿着遥控器按了几下，电视屏幕亮起来，传出了熟悉的片头曲。 是《猪猪侠》。 温一白立刻扭过头，小脸上写满了“嫌弃”：“迟亦星，你幼不幼稚？这都是小孩子才看的东西，我早就不看了！” 迟亦星慢悠悠地往沙发里一靠，瞥了她一眼，那眼神分明在说“你没事吧”。 他晃了晃手里的遥控器，语气懒散又精准地戳破她：“你不就是小孩子吗？怎么，难道你是个……老孩子？” “你才老孩子！”温一白被这句话噎得耳朵尖都泛红了，又羞又恼，抄起手边的抱枕就朝他扔过去，“神经病啊你！” 迟亦星轻松接住飞来的抱枕，塞到自己背后，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目光转回屏幕，只留给她一个侧脸和一句拖长了调的：“哦——那你看不看？不看我换了啊。” 温一白把头一扭，下巴扬得老高：“切，我才不跟你一般见识呢。我要看电影——咳，就要那种超级恐怖、能把人吓哭的！” 迟亦星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笑，慢悠悠地拿起遥控器：“行啊。不过先说好，等会别把我这儿的东西砸了。”他意有所指地扫了眼桌上的玻璃水杯和摆件。 “我才不会呢！”温一白立刻挺直腰板，嘴硬道，“依我看，等会先捂眼睛的肯定是你！” 迟亦星懒得接话，只丢给她一个“走着瞧”的眼神。 温一白气鼓鼓地陷进沙发里，双手往胸前一交叉，小声嘟囔：“谁稀罕跟你吵。” 电影片头刚过，画面还是一片岁月静好。可温一白的手指头却悄悄揪住了迟亦星衣角，越揪越紧。 迟亦星低头看了眼自己皱巴巴的衣角，懒洋洋地开口：“温一白，再扯我这衣服真要报废了。赔一件新的？”他故意顿了顿，尾音上扬，“……你不会是，这就怕了吧？” 温一白被他突然的声音吓得一颤，立马挺直背脊，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半度：“怎、怎么可能！我胆子大着呢！”她攥着他衣角的手却没松开，反而理直气壮地补充，“我这是……这是先帮你抓着点！万一你等会儿被吓到了乱跑怎么办？” 迟亦星瞥了眼她攥得发白的指节，默默转回头盯着屏幕。 “随便你。”他最终只丢过来三个字，可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弧度，却泄露了他看穿一切的心思。 电影进行到一半，屏幕忽地一暗。阴森的音乐中，一个披头散发的白衣女鬼猛地窜出—— “啊——！！！” 温一白尖叫着紧闭双眼，手忙脚乱地把身边的迟亦星往前一拽，整个人缩在他背后，额头死死抵着他的后背。 迟亦星被她拽得一个踉跄，差点从沙发上滑下去：“温一白！你干什么！” “对、对不起嘛……”她的声音闷闷地从他背后传来，带着明显的颤抖，“我眼睛……眼睛突然进水了！看不清！你、你先帮我挡一下……” 迟亦星僵着身子，感受着背后女孩止不住的轻颤，沉默了两秒。 他盯着屏幕上还在张牙舞爪的女鬼，又低头看了眼自己皱得不成样子的衣角，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眼睛进水？” “温一白，你当我三岁小孩？” 尽管语气满是嫌弃，他却依然保持着那个别扭的姿势，任由她紧紧拽着自己。 电影片尾曲响起时，温一白才像被烫到似的，猛地松开了迟亦星的衣角。 那可怜的衣角已经皱得不成样子，活像团腌菜。 迟亦星低头一看，眉头立刻拧成了结：“温一白！”他拎起那团皱巴巴的布料，声音里满是不可置信，“我这衣服跟你有仇吗？” 温一白心虚地缩了缩脖子，手指不安地绞在一起：“那个……迟亦星你听我解释，我真不是故意的……” “哦？”迟亦星黑着脸，往前逼近一步，“那你的意思是——有意的？” 温一白张了张嘴，话卡在喉咙里，一个字也蹦不出来。 完了。 这下彻底解释不清了。 电影片尾的柔光里，迟亦星拎着那团惨不忍睹的衣角，挑眉看她：“这样吧，你赔我点钱，这事就算翻篇。” 温一白心里咯噔一下，手指不自觉地绞着衣摆。 她慢吞吞地从口袋里摸出五毛钱硬币，摊在掌心递过去，声音越说越小：“那个……我能不能……先赔你五毛？” 她顿了顿，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又急急补充道，“这已经是你大哥我……自降身价了！” 迟亦星的目光在她掌心那枚孤零零的硬币上停留片刻，又移到她强装镇定却微微发红的耳尖上。 他忽然别过脸，轻嗤一声： “算了。” “等我真缺这五毛钱的时候，”他声音里带着点无奈的嫌弃，“再来找你讨债。” 第4章 Chapter 4 敲门声突然响起，清脆地打破了客厅里的安静。 门外传来许其清温柔的声音：“小白，小迟，你们在家吗？阿姨来接你们去吃饭啦。” 温一白像只受惊的小兔子，猛地低头看向自己沾满灰尘的衣裤，瞬间慌了神。 她一把抓住迟亦星的胳膊，压低声音：“迟、迟亦星，还是你去开门吧！我这样……我妈看见非得说我不可！” 迟亦星垂眼瞥了瞥她抓着自己胳膊的手，又抬眼看了看她写满慌张的小脸，慢悠悠地开口： “怎么，”他声音里带着惯有的调侃，“那门是会咬人，还是会长出手来抓你？” 温一白急得直跺脚，却又不敢大声：“迟亦星！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风凉话！” 看着她真的快要急哭的表情，迟亦星这才懒洋洋地站起身，不紧不慢地朝门口走去。 “来了许阿姨。”他一边应着，一边回头看了眼正手忙脚乱拍打着身上灰尘的温一白，嘴角勾起一个几不可察的弧度。 门“咔哒”一声轻响，缓缓打开。 许其清正站在门外走廊的光晕里，夏日的阳光给她周身镀了层温柔的轮廓。 她微微弯腰，笑着看向开门的迟亦星，声音像浸了蜜：“小迟，你妈妈刚给我发消息，让我顺便把你也接去食堂吃饭。” 迟亦星乖巧地点点头，侧身让开：“好的，谢谢阿姨。” “跟阿姨还客气什么呀，”许其清眼角的笑意更深了些，自然地朝屋里望了望，“对了，我们家那个小调皮呢？快叫她出来吧，我们该走啦。” 迟亦星闻言，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 他非但没有帮忙喊人，反而往旁边退了一小步，将通往客厅的路让得更开，用一副事不关己的语气说道： “阿姨，”他声音里透着恰到好处的无辜，“温一白就在里面呢。” 他顿了顿，才慢悠悠地补上后半句，像是不经意，却又精准地把她推到了“舞台”中央： “要不……您亲自进去叫她？” 许其清笑着朝迟亦星点点头，侧身走进屋内。 客厅里，温一白正低着头站在中央，两只小手不安地绞在身前。 她那身早上还干干净净的衣服，此刻沾满了灰尘和草屑，活像在泥地里打了个滚。 许其清的脚步顿了顿，目光在女儿身上停留片刻，语气里带着无奈的温柔：“我们小白这是去哪里探险了呀？怎么变成一只小花猫了？” “妈妈，对不起……”温一白的声音小小的，脑袋垂得更低了，“我不是故意把衣服弄这么脏的……” 她磕磕绊绊地讲起刚才在游乐园发生的事，说到自己怎么冲上去帮小弟弟解围，怎么和谢知刈“切磋”了一番。 每说一句，就偷偷抬眼瞄一下妈妈的脸色，小手紧张地攥着衣角，已经做好了被批评的准备。 然而许其清只是静静地听着，目光始终温柔地落在女儿身上。 等温一白说完，她轻轻叹了口气，伸手理了理女儿额前凌乱的碎发。 “小白，”她的声音很轻，却格外清晰，“帮助别人是很好的事，妈妈为你骄傲。” 温一白猛地抬起头，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像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不过下次，”许其清弯下腰，平视着女儿的眼睛，嘴角漾开温柔的笑意，“我们可以选择更文明一点的方式，好不好？现在，快去把衣服换掉，我们和小迟一起去吃饭。” 她说着，轻轻拍了拍女儿的肩，那动作里满是信任与包容。 温一白磨磨蹭蹭地从客厅往门口挪，经过迟亦星身边时，忽然停下脚步，偷偷飞给他一个“你给我等着”的眼神，小眉毛还得意地扬了扬。 迟亦星面无表情地和她对视两秒，默默移开视线。 “幼稚。”他轻哼。 没几分钟，对门的房门“咔嗒”一声打开。 换了身清爽短袖短裤的温一白蹦跳着出来，头发重新扎成了利落的小马尾。 她小手一挥，像个发号施令的小队长： “出发！” 夏末的风带着温热拂过脸颊，斑驳的树影在脚下晃动。 他们住的小区离医院很近，近到——温一白蹦蹦跳跳数着步子的工夫，那栋熟悉的白色建筑已经出现在视野尽头。 医院食堂门口飘来阵阵饭菜香，夏念正站在树荫下朝他们招手。 “小白，其清，这边！”她笑着挽过许其清的手臂，又自然地揉了揉温一白的头发，“今天食堂有糖醋排骨哦。” 被彻底无视的迟亦星站在原地，幽幽开口：“喂，妈。” 他伸手扯了扯夏念的衣角，“您儿子这么个大活人站在这儿，您是选择性失明吗？” 夏念这才像是刚发现他似的，挑眉看过来：“哟，这不是我们迟大少爷吗？让你过来吃顿正经饭就不错了，总比在家啃你那箱面包强。” 迟亦星轻哼一声，别过脸去：“原来您还知道我每天吃的是什么啊。” 语气里带着三分委屈七分控诉，活像只被克扣了口粮的猫。 温一白在一旁看得直偷笑，被迟亦星瞥见后立刻板起小脸，假装在看树上的知了。 午饭后，食堂里还飘着淡淡的饭菜香。夏念拎起包，对两个小孩说：“小迟，你带小白先回家去，妈妈和许阿姨得去上班了。” 迟亦星正慢悠悠地喝着最后一口汤，闻言抬起头，眼睛眨了眨：“上班？”他拖长了尾音，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怀疑，“你确定是去上班，不是偷偷溜去逛街？” “迟、亦、星！”夏念眯起眼睛，声音里带着警告的意味，伸手作势要揪他耳朵。 迟亦星敏捷地往后一躲，嘴上却乖乖应道：“知道了知道了。”他放“下汤勺，站起身时轻轻碰了下旁边正在偷笑的温一白，“走了，还笑。” 温一白赶紧捂住嘴，可弯弯的眼睛还是泄露了她的好心情。她乖巧地朝两位大人挥手：“夏阿姨再见，妈妈再见！” 走出食堂时，迟亦星故意落后半步，看着温一白一蹦一跳的背影，忍不住小声嘀咕：“有什么好笑的。” “就是很好笑嘛，”温一白转过头来，眼睛亮晶晶的，“你刚才好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 “……你才是猫。” 午后的阳光透过食堂窗户，在瓷砖地上投下暖融融的光斑。空气里还飘着淡淡的饭菜香，勺子碰着餐盘的清脆声响渐渐稀疏下来。 夏念拿起纸巾擦了擦嘴角，看向坐在对面的两个孩子：“迟亦星，你带小白先回家吧，妈妈和许阿姨得去上班了。” 迟亦星正慢悠悠地喝着最后一口汤，闻言抬起头，眉梢轻轻一挑：“上班？”他拖长了尾音，眼神里带着了然的笑意，“你确定是去上班，不是顺路去楼下商场逛一圈？” “迟亦星！”夏念作势要拍他，眼底却漾开藏不住的笑意，“再乱说话这个月的零花钱减半。” “行行行，知道了。”迟亦星放下汤勺，站起身时顺手拎起温一白放在椅背上的防晒外套，“走了，温一白。” 他转身往食堂门口走去，白T恤在午后的光里显得格外干净。走到门口时，他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眼还坐在原地的温一白，语气里带着熟悉的嫌弃： “还愣着干什么？等着我背你回去？” 温一白这才反应过来，小跑着跟上他的脚步，经过夏念身边时乖巧地摆手：“夏阿姨再见！” 两个小小的身影一前一后没入走廊尽头的阳光里，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渐渐远去。 这个夏天的午后，就这样安静地刻进了时光里。 午后的阳光透过梧桐树叶的缝隙，在柏油路上洒下细碎的光斑。温一白踩着那些明明灭灭的光点，一蹦一跳地往前走。经过路口时，她无意间抬起头，目光忽然停住了。 路边立着个浅蓝色的路牌，边缘有些褪色，上面端端正正写着三个字： 涪于路。 她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脚步猛地刹住，扯了扯身边人的衣角：“迟亦星你看！原来这条路叫涪于路啊！”她的声音里带着惊奇，“我在这儿走了这么多年，今天第一次注意到。” 迟亦星顺着她指的方向瞥了一眼，嘴角就弯起了那抹熟悉的、带着点欠揍的弧度。 “温一白，”他慢悠悠地开口，每个字都拖得老长，“你的眼睛可真是——太好了。”他特意在“太好”上加了重音，眼神里满是戏谑，“我第一天搬来就看见了。” 温一白被他这话噎得够呛，刚才那点发现新大陆的喜悦瞬间变成了羞恼。她鼓着腮帮子瞪他，憋了半天才挤出一句： “迟亦星……你可真讨厌！” 她气呼呼地扭头继续往前走，步子踩得咚咚响，仿佛把地面当成了某人的脸。迟亦星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看着她气得翘起来的小辫子一甩一甩，眼底的笑意更深了。 风拂过树梢，蝉鸣依旧绵长。这条刚刚被命名的涪于路，在他们身后静静地向远方延伸。 第5章 Chapter 5 走到小区门口的超市旁时，温一白忽然像被胶水粘住了鞋底，一步也挪不动了。 跟在后面的迟亦星差点撞上她：“温一白，你腿是临时决定放假了吗？” 温一白转过身，眼睛亮晶晶地凑到他跟前，小脸上堆起一个过分灿烂的笑：“迟亦星，我突然发现——你简直是大帅哥！” 迟亦星被她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一愣，随即挑了挑眉，嘴角不自觉翘起一点：“……你知道就好。” “所以呀，”温一白趁热打铁，手指悄悄指了指超市冰柜，“像你这么帅的人，请我吃根冰棍不过分吧？我不挑的，一块钱的也行！” 迟亦星看着她那双写满“快答应我”的眼睛，沉默了两秒。 然后他伸手，轻轻把她的脑袋往旁边一转，干脆利落地吐出那个经典的字： “爬。” 超市门口的塑料门帘被风吹得哗啦一响，像是在替温一白发出无声的抗议。 “哦不——！”温一白拖长了声音，像棵被晒蔫的小草，“迟亦星，你也太绝情了！” 迟亦星别开脸，假装研究超市门口贴的促销海报。 温一白却不依不饶，围着他开始碎碎念。从“天气好热”说到“我好可怜”，又从“你是帅哥”绕回“就一根嘛”。两分半钟过去，迟亦星终于被她念得太阳穴直跳。 “行了行了，”他打断她，从兜里掏出张十块钱纸币，递过去时满脸都写着“赶紧拿走别吵了”，“给你给你，去买。再念叨我就收回了。” 温一白眼睛瞬间亮了，一把抓过钱：“谢谢大帅哥！” 等她从超市出来时，嘴里已经叼着一根冰棍，手上还举着一根。她快步跑到迟亦星面前，含糊不清地说：“呐，这根给你。” 迟亦星看着递到眼前的冰棍，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还挺有良心。” “那当然！”温一白得意地晃了晃脑袋，冰棍在嘴里转了个圈，“我对你好吧？快，说谢谢。” 迟亦星接过冰棍，慢条斯理地撕开包装纸：“没记错的话，这花的是我的钱。” “钱是你的没错，”温一白理直气壮，“但东西是我冒着大太阳跑进去买的呀！” 迟亦星看着她被晒得红扑扑的脸颊，和那双写满“快夸我”的眼睛，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反驳。 最后他只是别过脸，咬了口冰棍。 “随你怎么说。” 到家楼下时，温一白晃了晃手里的空包装袋：“迟亦星，等我一下，我去丢个垃圾。” 她刚蹦跳着走到垃圾桶旁，就听见旁边矮树丛里传来细细弱弱的“喵呜”声，像团被风吹散的绒毛。 温一白蹲下身，扒开草丛一看——一只雪白的小猫正蜷在纸箱里，眼睛像两颗不同颜色的玻璃珠，怯生生地望着她。 迟亦星！你快来！”她压低声音，却压不住语气里的兴奋，“这儿有只小猫！” 迟亦星慢吞吞地晃过来，弯腰看了眼：“一只异瞳狮子猫。”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你怎么知道？”温一白惊讶地扭头看他。 迟亦星双手插兜：“我怎么就不能知道了。”一副“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表情。 温一白也顾不上追问，注意力全在小猫身上：“你快看看，它是男生还是女生呀？” 迟亦星脸上闪过一丝微妙的嫌弃，但还是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拎起那只小白猫，仔细看了看。 “男的。”他迅速把猫放回纸箱，抽回手的样子仿佛刚完成什么艰巨任务。 纸箱里的小猫又细声细气地“喵”了一声，在夏日傍晚的暖风里，显得格外柔软。 迟亦星抬手抹了把额角的汗，催她：“温一白，外面热死了，赶紧回去。” 他说完转身就要往单元楼走。 “等等！”温一白一把拽住他的衣角，眼睛还黏在那团雪白的小东西上，“你看它多可怜呀……我们把它带回家好不好？” “不好。”迟亦星回绝得干脆，“我养不起。要养你自己带回去。” “迟亦星，你也太没有同情心了！”温一白鼓起脸颊，像只生气的小河豚，“这么可爱的小猫都不喜欢……我养就我养！” 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把小猫从纸箱里抱出来，搂在怀里。 可还没走出几步，温一白的胳膊就开始往下坠：“迟亦星……它、它好重呀。你帮我抱一会儿好不好？” 被她抱着的小猫无辜地眨了眨异色的眼睛。 “自己懒就别找借口。”迟亦星瞥了她一眼。 温一白干脆快走两步，把怀里那团温热塞进他怀里：“哎呀你抱一下嘛！走走走，回家！” 迟亦星下意识接住突然被塞过来的小家伙，整个人僵了一瞬。 小猫在他臂弯里轻轻“喵”了一声。 “……温一白。”他低头看了看猫，又抬眼看了看她，最后只是抿了抿嘴。 回到家，迟亦星几乎是拎着小猫的后颈，把它轻轻放在了温一白家客厅的地板上，动作带着点故作夸张的嫌弃，仿佛放下的不是一只猫，而是一团刚沾了泥巴的毛线球。 “先说好，”迟亦星直起身，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猫毛，“许阿姨要是不同意养，你可别来找我。” 温一白正蹲在地上，用手指小心翼翼地碰小猫粉嫩的鼻尖，闻言头也没抬：“额……应该会同意吧？” 她语气里那点心虚，连小猫都听出来了，轻轻“咪”了一声。 “应该？”迟亦星挑高了眉，“温一白，你该不会是先斩后奏吧？” “我才没有！”温一白立刻抬起头反驳，脸颊却不自觉地鼓了鼓，声音也弱了下去，“妈妈她……她很讲道理的。” 迟亦星看着她那副明明没底却硬要逞强的样子，叹了口气：“反正丑话说前头，不同意也别想塞给我。” “迟亦星！”温一白一下子站起来，双手叉腰，“你可别把我想得那么坏！而且——” 她忽然弯下腰，一把将小猫搂进怀里，下巴抬得老高，像宣布什么重大主权：“这可是我发现的猫！我才不会给你呢！” 小猫被她搂得舒服，在她臂弯里蹭了蹭。 迟亦星看着这一人一猫如出一辙的、带着点傻气的理直气壮，一时语塞。 “迟亦星，我们得给它取个名字！”温一白盘腿坐在地板上，手指轻轻梳理着小猫脑袋顶那撮柔软的绒毛，眼睛亮晶晶的。 迟亦星靠在墙边，目光在那团雪白上扫了扫，嘴角一扯：“叫白猪怎么样？又白，看着也挺能吃的。” “迟亦星！”温一白气呼呼地瞪他一眼，“不会说话你就别说了！” 她托着腮帮子，看看猫，又看看窗外。她突然一拍地板：“啊！今天是八月十一号！”她转过头，满脸都是灵光一现的得意，“我们就叫它‘十一’好不好？又好记，又有意义！” 迟亦星瞧着她那副等待表扬的样子，又把视线挪回那只懵懂舔爪子的小猫身上。 “随便你。”他别开脸，声音听着依然没什么波澜，只是嘴角那点几乎看不见的松动，悄悄泄露出他其实并不反对这个主意。 迟亦星在地板上坐了一会儿，拍了拍裤子上并不存在的灰，站起身：“温一白，我回去了，跟你玩真没意思。” 温一白正摸着十一柔软的耳朵，头也不抬地回呛：“我才觉得跟你玩没意思呢！” 迟亦星趿拉着拖鞋慢吞吞往门口挪，走到玄关才回过头，语气听起来有点别扭：“我爸快下班了，我真得回去了。” “知道啦，快走快走。”温一白摆摆手，依旧没抬头，专心挠着小猫的下巴。 直到听见门锁“咔哒”一声轻响，她才悄悄抬起眼睛。 迟亦星的背影消失在门后，走廊里传来他渐渐远去的脚步声，还有对门开门的咔嚓声。客厅忽然安静下来，只剩下十一呼噜呼噜的声音。温一白摸着猫，心里莫名其妙地空了一下，好像刚才那份闹哄哄的热闹被抽走了一块。 她愣了愣，赶紧晃晃脑袋。 ——肯定是天太热了，或者……或者只是十一太可爱了，她才不会舍不得那个讨厌鬼呢。 温一白蹲在客厅里，摸着十一软乎乎的脑袋，心里忽然咯噔一下。 妈妈，会同意她养它吗？ 这个念头像颗小石子，扑通掉进她心湖里，漾开一圈圈不安的涟漪。 …… 傍晚时分，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清脆响起。 温一白像只听见铃铛声的小狗，“噌”地从沙发上弹起来，鞋都来不及穿好就扑到门口：“妈妈！你回来啦！” 许其清带着一身医院里淡淡的消毒水味儿和夏日的暑气进门，眉眼间有些疲惫，却在看见女儿时瞬间柔软下来。她放下包，揉了揉温一白的头发：“我们小白今天这么想妈妈呀？晚上想吃什么？” “都、都可以！”温一白答得飞快，眼睛却不自觉往自己卧室方向瞟了瞟——十一可千万要乖乖待在床底下呀。 她难得殷勤地跑到鞋柜前，踮着脚把许其清的拖鞋拿出来，整整齐齐摆在地上：“妈妈换鞋！” 许其清有些讶异地挑眉，一边换鞋一边打量自家女儿：“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我们小白怎么这么勤快？” 温一白立刻挺直小身板，脸不红心不跳：“我平时也很勤快的呀！” 只是那飘忽的小眼神，和过分灿烂的笑容，怎么看都像只心里揣着秘密、尾巴却忍不住要摇起来的小狐狸。 许其清换上拖鞋，走到沙发边坐下，看着女儿那副明显“心里有事”的小模样，忍不住笑了：“小白，你是不是……有什么小秘密想告诉妈妈呀？” 温一白眼睛一亮，蹭到她身边坐下：“妈妈，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她揪着妈妈的衣角，声音不自觉地放软，“那……妈妈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好不好？你……同意我养一只小猫吗？” “小猫？”许其清有些意外，随即眼神温柔下来，“小白想养小猫了呀？”她将女儿揽到身边，轻声说，“其实妈妈也想过，我去上班的时候，你一个人在家可能会孤单。如果你真的想养，我们挑个时间去看看？” “不用挑时间了！”温一白一下子坐直身子，小脸兴奋得发红，“有、有现成的！” 许其清愣了愣：“现成的？” 温一白已经像只小兔子一样蹦起来，“哒哒哒”跑进房间。几秒钟后，她抱着一团雪白的、睁着双异色瞳孔的小东西，小心翼翼挪了出来。 十一突然换了怀抱，懵懵地“咪”了一声，尾巴尖轻轻晃了晃。 许其清看着这凭空出现的小猫，又看看女儿那双写满期待和紧张的眼睛，终于明白了什么：“小白，这是……？” “它叫十一！”温一白赶紧解释，语速快得像蹦豆子，“是今天下午我和迟亦星在楼下垃圾桶旁边发现的……妈妈，它好可怜的，我们可以养它吗？我保证会好好照顾它！” 许其清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小猫柔软的头顶。十一像是知道这是决定它命运的时刻，乖巧地蹭了蹭她的手指。 然后许其清抬起眼，看着女儿屏住呼吸等待答案的小脸，嘴角弯起一个温软的弧度。 “当然可以。”她说。 “妈妈最好了！”温一白欢呼起来，抱着十一在原地转了个圈，眼睛亮得像盛满了星星。 暮色透过窗户漫进来，给客厅里的两人一猫都镀上了一层柔和的暖光。许其清望着女儿雀跃的侧脸，眼里那份独属于母亲的温柔，几乎要满溢出来。 ——她的女儿，以后有小猫陪着，应该不会那么孤单了吧。 …… 夜深了。 温一白睡不着，眼睛睁得圆溜溜的，望着天花板。 窗户没有关严，夏夜的风溜进来，轻轻掀起窗帘的一角。 温一白偏过头，就看见了窗外的天。墨蓝色的绸缎上，洒满了碎钻似的星星，一闪，一闪，安静又热闹。 有些故事，一旦在星光下起了头，就会自顾自地、细水长流地蔓延好多好多年。 风轻轻吹过，蝉鸣时断时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