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 第1章 白本 夜晚的天空黑中透红,红中透黑, 中学操场上早早打开了灯,灯光白得刺眼。 那时不知道是哪个月。 也许是冬或春吧。 只记得我当时穿了一件白色的卫衣,加棉的。 那一天是我们初三年段最后一次体育模拟测试。 因为用的是专业的机器,还是花了钱的,所以我们学校很重视。 我们班五十几号人被分成四组,女生占据一半,只分成两组,一组多一组少。 而很不幸,我就是在多的那一组里。 根据规定,一个项目要等全组考完才能考下一个项目。 而我们又在某个项目等了大约快一个小时。 事实上,我心里很清楚, 当时我们会在排球对墙垫球这个项目上等整整一个小时, 是因为大家很排斥长跑--------在当时是很常见的事。 而队里一两个人的提议是无用的。 “要不我们去考长跑吧,那儿比较快。” “不行不行,不敢跑,怕跑完了没力气考别的。” “就是啊。” 就这样,除了小部分人,其他人都同意在这里等。 等天差不多黑下来的时候,我们才慢慢悠悠挪向跑道。 说到底,我心里是怨恨的。 那时我晚上七点半有事,而且我没吃晚饭。 我的朋友在女生人比较少的队伍中,因此很早就走了。 这会零零散散都是不熟悉的面孔,他们在这里的理由和我们差不多。 我心里七上八下,早已没有了刚才的怨恨,只有担忧。 如果说当时我走向操场的时候只是毛毛细雨, 那么,当我走上跑道的时候,就是下起了瓢泼大雨。 雨很大,倏然间,用来标记跑道的毛垫就湿透了。 跑道积水倒映的灯光波光粼粼。 电子机器"预备——开始"的指令音响起时,我也顾不了那么多, 一心想着赶紧跑完这两圈,好回家,吃饭,然后就等了七点半来到。 雨水模糊了我的眼睛,淋透了我的头发, 打在脖颈好像无数的蚂蚁在啃咬,麻麻痒痒的。 但我好像感觉不到痒,努力的睁开眼睛, 看着前方在雨中步伐仍旧矫健的两个女生,努力追赶。 我想心底有一种倔强,逼着我向前,哪怕腿没有一点力气。 头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散下来了。 这时我清晰的听到一个男声。 “李尹吟!” 我想我幻听了,但没有。 转头看见一个瘦瘦高高的身影,然后跑的更快了。 那是我初三时倾慕的人,也是我们班体委, 就是再往后一点可以称为crush的存在。 我没想到他还没走,还给我加油助威。 支配着我的无助感瞬间消散了大半。 下了跑道,他招呼着我和其他女生到棚里躲躲。 假如我不顾呼喊去拿了外套。 当时里面很黑,我随便在记忆中的位置拿了一件外套。 然后匆匆的赶回了家。 然后在电梯间发现自己,穿的是一件男生外套。 左耳突然听见一些类似白噪音的东西,耳膜有点痛。 我们中学的男生外套内翻是深蓝色的,而女生是红色的。 我们一度觉得学校偏心男生,因为女生的外套实在太丑。 于是我们班有些女生,就买了男生的外套。 这是我家的衣柜里,可是连一件男生外套都没有啊。 更何况我口袋里根本就没放纸团,放的是一块手表。 准确来说是一块卡西欧的女表。 价格,我记得很清楚,整整800元。 那天我刚出电梯口, 就被眼尖的老妈发现穿错外套,并挨了一顿毒打。 用着最恶毒的语言让我滚回学校, 说找不到外套,拿不回表就不要回家。 无奈之下,我哭着回到了学校。 当时我异常焦急。 饭也没吃一口,而且也不知道时间, 我穿着那件错拿的外套跑回到原来的位置, 果然在台阶上发现了我丢失的那件外套。 口袋里那块表还在。 旁边却还有一本本子,棕褐色封面半包着纸张,看着还是全新的。 我出于好奇,拿起来看了一下。 很笃定,这不是我的物品, 因为我很清楚的,记得我根本就没有这样款式的本子。 虽然没有上密码,但是我还是没有打开。 毕竟万一里面是人家的**就不好了。 我站在原地,一手拿着本子,肩膀上披着外套, 几秒后就想好了怎么处置它们-------把它们放到初三年段室门口。 我记得那儿有个失物招领处。 我说到了,并且这么做了。 在庆幸中听着父亲的劝告以及妈妈明显舒缓很多的语气, 我逐渐平复了心情,没有再去想捡到本子的事。 回家换衣服才发现自己身上那件卫衣不知道什么时候沾上了银杏叶子。 那上面的脉络清晰,富有一种独特的美感。 然而我不知道,今天我所遭遇的一切, 使我的命运在不可控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距离那件事情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了。 我没跟任何人提起那个本子的事情。 呃……主要是因为我自己也抛之脑后了。 毕竟初三生学习最重要,还有差不多两三个月就要中考了。 然后我的成绩好像也不是很理想。 再加上压力很大,唯一放松的时候就是跟我朋友郭寄晚, 中午吃饭的时候沿着教学楼那条连廊前往领导的办公楼,不对,准确来讲是叫扬阳楼。 我们像往常一样打闹, 呃……这个犯贱的全过程,我忘了。 我只记得被我抛诸脑后的那个笔记本,再一次,眼睁睁地,在我俩面前从天而降。 那本子坠落的轨迹很古怪—— 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却又在离地半米时突然笔直下坠。 至少在我俩的视角里是这样的。 “那个……李尹吟,你是看着这个本子就这么掉在我俩面前的,没错吧,对吧?” 郭寄晚有些不知所措,“你说领导发现会不会觉得很吃惊?” 这是重点吗?! 重点不应该是为什么这个本子会凭空出现在这里吗?! 妹子,你当这是玄幻片呢?! 我平复了一下心情,过了一会,开口道:“我上次在风雨跑道右手边那个楼梯下也看见它了。” 也许你会对多出来一个地名,有些不知所措,很抱歉,这是我的疏忽,因为我忘记介绍。 风雨跑道在我们学校操场的对面的主席台的下面, 它最大的功能就是不管有再大的风再大的雨,都可以让体育老师找到坚持上体育课的理由,且这种理由学生无法反驳。 “你……见过这个本子?万一不是同一个呢?” “不确定,我上次见到这个本子的时候,也是突然出现的,我当时以为是别人没带走的本子, 所以按理来说,它应该在我们年段的失物招领处,而不是在这里。” 是这么说的,我顺便把那次发现本子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郭寄晚听完眼神里多了几分好奇:“那我倒是要看看这本子有什么奥秘了。” “等等!”我喊住了她,同时我左耳深处时有时无的白噪音再次出现。 “让我看一眼,说不准,这个本子我还可以用呢。” 意料之中的回复。 她这人我可太了解了,爱钱如命,有时还非常爱占小便宜, 美名其曰她这是在践行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勤俭节约。 当然了,这只铁公鸡一年到头有时候会拔一下毛。 但眼下不是让她占小便宜的时候。 我抓起本子,拉着她就往食堂跑:“快点啦,抢不到饭你就老实了!” 我决定让本子再归一次位-------回到初三的失物招领处。 “喂,万一这本子有什么东西呢?譬如什么秘宝?” “你这异想天开的能力放在读书上成绩都能和我肩并肩了!” 我一边奔跑一边说。 “那你是松开我的手啊!” 郭寄晚那天的异想天开消失在风中。 一语成谶。 下午有节体育课,老王,也就是我们体育老师, 又双叒叕要上演《疯狂时速》, 呃,说人话就是跑1000米和800米。 我们女生跑完就喘着气坐在绿茵地上休息。 我和郭寄晚依旧坐在一块看远处的银杏树。 初春春寒料峭,我不禁打了个喷嚏。 哦,这倒提醒我我还有个老毛病了。 忽的,我看到了树枝上有好几片银杏叶掉落。 奇怪,操场两端的银杏树竟有些不同, 左侧枝头缀满嫩绿新芽,右侧却簌簌飘落焦黄枯叶。 有一片还恰巧落在我手心。 “对了,我打算换个新表。” 郭寄晚在一次闲聊中提起。 “为什么?你这个表不是还能用吗?” “一听就知道你没有在听我讲话,我这个表每次都提前了17分钟,所以我才会一直问你现在几点现在几点……” 她啰里吧嗦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我打断了:“你近期有没有把表拿去修过?” “没有。”她想也没想就回答。 “那挺奇怪,可惜我不是修表专家。” 我开了个冷笑话,捧腹大笑。 说实话,我可以不顾场合,也不顾形象的笑, 尽管别人会说很不淑女,但是我可一点都不认同。 我为什么要听别人的话, 为什么要按照别人的标准把我自己变成一个淑女呢? 郭寄晚也笑了。 我们就这样旁若无人的笑了。 大笑。 爽朗的笑声回荡在整个走廊。 笑了好一会儿,我突然提起了一句话: “对了,过几天就是高考假了吧?” “是啊,不过假期好像被缩短了。” “果然啊,真是上了初三就快不把我们当人了,一个劲儿给我们克扣假期。” “作业还巨多!就是不知道今年能不能收到学长学姐给的礼物。” 哦!说到这个,我就想起来了。 我们中学是市里一级达标学校,换个说法就是三大市重点中学之一, 怎么说?个人觉得这个说法有点装,但是这是真的, 不绕题了。 然后每年我们市三所重点中学,就会被布置作高考考场, 并让学生回家自主学习,其实换个说法跟放假差不多。 当时其他学校有没有真的放假还是把学生留在学校补习, 但我们学校是真的有放假。 初一时候放高考假那会回来, 我的抽屉里收到了一个苹果,一套文具,还有一个笔记本,上面还写了一堆寄语。 呃,怎么说大概内容就是学长学姐们凑钱给我买了个笔记本, 让我好好学习,考上高中部。 说实话,我当时还挺开心的, 也不知道今年能不能再收到礼物呢? 这么想着,我不经意间匆匆经过窗边。 有少数两三片枯黄的银杏叶落了下来,恰好落到了窗边。 我顺手把它们拿了起来。 一眨眼,高考假就过去了。 我们这儿的夏天就这样,自五月末开始,气温便隐隐升高, 六月气温就开始直线上升,高考假后更是不得了。 是那种再不开空调校园意见箱就会被瞬间塞满的那种程度。 一进教室门,我们就被惊艳到了。 自我印象中一年级开始就再也没有变过的原始白板, 被换成了先进的新白板, 大概有一个雏形,还有工作人员忙前忙后。 桌上还摆满了家委们准备的礼品。 里面的东西对我来说没什么悬念。 因为我妈是家委之一。 然而我的期待并没有减少。 郭寄晚和我差不多时间到,她先一步打开了她的礼盒。 我也打开了我那份,但我愣住了。 那个本子也在。 就那么静静躺在里面,有种说不上来的诡异感。 我忙跑去看了郭寄晚的礼盒。 没有那种款式的本子。 “我……又看见了……”天人交战半晌,我开口道。 郭寄晚不语,只是一个劲地“事不过三事不过三” 第2章 失声 我那天照例没接受那个“来历不明”的本子。 只是我暂时放在了我那儿,因为事出有因, 我现在一定确定以及肯定这本子冲我来的。 然后我决定放学和郭寄晚去风雨跑道看看。 她不理解,但她表示尊重。 对我来说,假期后的晚自习总是索然无味的。 特别是对于我这种假期准时写完作业的好学生。 主要也不太情愿复习,索性就拿起了一张草稿纸。 嗯……写什么好呢? 风雨跑道、扬阳楼,还有初三年12班…… 不知不觉间,至上就大概有了一张学校平面图的雏形。 当然,粗鄙且简陋。 在中轴线上是扬阳楼,两侧是艺术楼和图书馆, 以站在学校大门的视角,左西右东, 西边是高中部,由外往内是飞燕楼、鸿雁楼、松柏楼, 即高三、高二、高一教学楼。 东边则是一堆实验楼和初中教学楼混在一起。 当然,必须一提的是,每个年段的5到10班教室都在教学楼对面的实验楼。 北边则是足球场,足球场和主席台隔着一条跑道,主席台下又有一条风雨跑道。 和风雨跑道一墙之隔,就是篮球场。 篮球场后面就是食堂, 站在篮球场门前,东边就是礼堂。 还有花园、生物园……总之都一堆小区块表示算了。 以学校的中轴线为坐标轴,我在三次发现本子的大致位置画上了相应的点, 然后形成了一条类似反比例函数在第一象限的图像。 在粗略的计算后,把把三个点的坐标写出来, 计算恰好得函数表达式为。 K=17?! 初三年段在拐角处,结果恰好没有在这条反比例函数上。 我瞬间醍醐灌顶! 十七,17,莫名有种熟悉的感觉。 对了,郭寄晚上次说她的表好像是提前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一刻,我跟发现了个宇宙机密一样 于是下课铃声打响起的那一刻,我跑向她的座位, 开口就是一个匪夷所思的问题:“姓郭的,你上次不是跟我说你的表提前了吗?” “提前几分钟来着?” “17分钟啊,突然问这个问题干嘛?” “你的表好了吗?” “还在修。” 然后我就范进中举一样大喊大叫回去了, 然后就听见了一句“你神经病啊”。 算了,我今天心情好,不跟你计较。 在这一节晚自习,我大概理清了思路。 如果以学校的中轴线作为坐标系,画出k=17的反比例函数, 并且将本子放在这个反比例函数图像上的任意一点, 那么它不是就不会再出现了? 那么哪里也在这个反比例函数上呢? 我思考了半天,终于找到了一片空地。 既不是建筑物,也不是什么能叫得上名称的地方。 但偏偏……我站在五楼,往下看就能往下个方向看到一棵银杏树, 彼时六月的银杏叶是葱葱郁郁的,是夏天的底色。 白天自是非常好看的,绿叶,炽阳,树荫,层层叠叠, 构自成一首夏天的史诗了。 可惜天太黑, 我只能看到在白色的灯光下一团黑影和仿佛被曝光的树根,看不清叶的颜色。 放学的时候我路过那儿,把本子放在了树底下。 若我离开时光,就没有这样的怪事了吧? 反正也就二十几天的事。 再见。 今天如往常一般爬上五层楼梯的我慢吞吞挪到教室。 周围异常安静。 我走到座位上,刚放下书包,郭寄晚就冲了过来,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戴着口罩,反正很经常戴着口罩。 口罩的布料一抖一抖的,不知道她到底说了些什么。 等等……!我下意识摸了摸两只耳朵。 不是在的吗……怎么就不好使了? 在恐慌中,我拉着她去了另一条走廊尽头的卫生间。 我确认周围没有人以后,张口让她把口罩脱下。 她不太理解,但还是照做了。 “可以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了。” “你又听不见了?” 我看着她的嘴巴一张一合。 这明显不是她刚才说的话。 我点了点头:“你戴着口罩,我看不到你的唇形。” “你昨晚怎么没等我……” “讲慢一点,看不清你完整的唇形” “我说你昨晚怎么没等我?害我在风雨跑道等好久。” 我从校服裤子的口袋中随手把那张画有函数图像的稿纸掏出,递给她。 “我找到规律了。” “然后呢?” “把本子放在了我们教学楼对面的那棵银杏树下。” “哦哦,早读时间快到了,我们回去吧。” 一路上沉默无言,回去我丢了张纸条给陈梓涵。 “我身体不太舒服,早读你帮我带读吧。” 然后一个人沉默在座位上窝着,麻木的拿出了英语书,翻开了那一页单词。 是的,我是班级的英语课代表,负责早读的带读。 陈梓涵日常则是负责收作业的,但是我偶尔身体不好的时候,也会让他帮忙。 所以他习以为常,点了点头。 我沉默了一个早上。 沉默的拿着书换班,沉默看着老师讲课, 讲着困难的压轴题。 17,17……不知道是不是我出现了幻觉,这个数字一直出现。 我感觉我的身体好像在躯体化。 我一步一步挪着。 今天下雨了,不用去跑步。 今天作业好多啊,得赶紧写。 上课了,赶紧走。 有点看不懂,算了,我尽量理解。 我很麻木,又很机械。 这好像又不是第一次了,为什么突然这么难过呢? 终于熬到放学,我丢给郭寄晚饭卡和纸条,就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等我们班空空荡荡的,我才拿着一本政治书走上五楼。 初中教学楼准确来说是有五楼的,但那是天台。 所以四楼和五楼之间的楼梯是通往天台的。 前些年我们学校有发生过类似学生学习压力大而产生的跳楼事件,于是我们学校把天台锁上了,用白色的栏杆。 如今,白色的栏杆铁锈斑斑,我看着是说不出的落寞。 我坐在最高的一级上,摘下助听器,两条腿随意伸着。 然后我无意识的听到了白噪音,而且还是受损最为严重的左耳。 鼓膜破裂,永久性损伤…… 病历单上的那些字眼和一场噩梦一般。 我寂静的世界中,那个巴掌声还历历在目。 堆成山的作业,间接不断的考试,脾气时好时坏的母亲,无望的未来…… 或许我很矫情吧,为了一点点无所谓的小事, 栏杆的铁锈蹭在校服裤上,晕开一片暗红。 我摘下助听器的左耳突然刺痛,仿佛有钢针在搅动多年前破裂的鼓膜。 我把头深深埋在了膝盖里,头发也随意垂着。 然后我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回到了那一天。 那天下午的夕阳很美,可惜,回家的我忐忑不安。 因为妈妈没有像往常一样来接我。 年纪再小,我也知道为什么,只是挪着脚步回家,并且希望时间过得再慢一点。 但是还是要回家的。 因为我也无处可去了。 回到家,妈妈坐在门槛上,一看到我回来起身。 "站在这里别动" 其实当时我也不敢动。 然后我就看见她拿了一根棍子。 "为什么语文就考了84?你们语文老师告诉我的" "你是不是又在学校嘻嘻哈哈的,我看过卷子,一堆不该错的" "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具体的细节我也记不清了。 只记得我拼命跑,也不知道往哪个方向跑。 她在后面赶,最后气急了,直接把棍子丢一边,冲上来用力扇了我两巴掌。 "砰——"我听到了什么东西破裂的声音。 然后……妈妈罚我晚上不许吃饭。 我一边哭一边写作业。 再后来,过了大概不知道多少天。 为什么我要这么表述呢? 因为我当时是小孩子吧,没有年月日的概念。 只知道有一天起来,发现我听不见自己说话了。 我的世界一片寂静。 我告诉妈妈这件事情,她却表现出难以相信的模样。 而且还很生气。 直到她发现了我好像是真的听不见,带我去了市医院。 挂了个门诊,上去以后,医生阿姨示意我先出去玩一会儿。 等妈妈再出来的时候,手上只拿着一张白色的单子。 我后来才知道那是一张病历单,上面写着诊断结果——鼓膜永久性损伤。 当时的我根本不认识这几个字,但对于失去听力已经有了实感。 在孩童直白而简单的概念中,可以理解为"我再也听不见这世界的声音了" 好在我妈妈后面想了个办法,买了一副助听器。 我才能听得见别人在说什么。 只是……此后别人都带着异样的眼光看我。 或是可怜,或是鄙夷…… 这些都是我妈妈告诉我的。 其实很小的时候,很多事情我都忘了, 而且我的钝感力很强,根本感受不出来自己在遭遇什么。 就是忘不了这一件小时候被扇了两巴掌然后听不见了这件事。 哦,还有另外一件。 五年级,我因为看手机被妈妈抓到,妈妈威胁我要告诉老师。 但是我当时在老师眼里是好孩子,为了不破坏这个“好孩子”形象, 我们发生了激烈的争吵。 只记得她歇斯底里地和我说:"你滚出去吧,永远不要再回来了,我就不想有你这么个女儿,又残疾又不懂事学习又不认真又不听话" 然后——被赶出去的我坐在我们家的门槛上想了很久, 踩着一双拖鞋把助听器丢在家门口,就头也不回往外走。 刚走到外面,一滴液体击中了我的后脑勺,紧接着是两滴三滴和无数滴。 下雨了。 可是我也不打算折返回去拿伞。 液体滑过我的脸颊,我尝了一口,咸的,又有点淡。 气话吗?那真是射中伤痕的一箭。 残疾,不懂事,学习不认真,不听话,还不如你那个哥哥…… 是我想这样吗? 我边走边盘算着我要往哪里走。 也许我一个关系还不错的同学家里可以待一会儿。 走了一会儿,到了她家的大门前。 我只敢敲门,可是下雨天没有人应我。 哦,她和她外婆住一起,也许老人家睡得早吧。 于是我折返去一个和我妈妈情比姐妹的阿姨家。 结果在半路上被她找到了。 当时我读得懂唇语,但不熟,所以我也不是很听得懂她在说什么。 隐隐约约能拼凑出话中的意思。 你妈妈……找你找得……快疯掉了…… 你怎么能……真的离家出走了…… 猜一下,为什么李小十七明明失去的是听力标题却是失声[狗头叼玫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失声 第3章 逆流而上 栏杆下透过午后的阳光,落在我的头发上。 但是隐隐约约听见了雨声。 那天我坐在电动车后座上,沉默看着高耸的路灯, 灯光下雨丝化作细针,落在地上。 相对无言,世界又是一片寂静。 我看得见,但听不见。 哦,差点又忘了。 脖子有点酸,我低着头看到地上雨滴打出的水涡。 一圈一圈的,像年轮。 回到家后,我妈妈看着桌上捡到的助听器, 打起了手势。 那一刻我往旁边闪了下,确保无事后把挡在脸前的手放下。 “妈真的很不容易啊,供你读书,所以你要懂事, 你这样是不对的,父母会担心你的。” 我依旧沉默。 那时候前不久,我妈偶然回忆:“尹尹,你想得起小时候的事吗?” 我摇了摇头。 她笑了下,自顾自说着:你那时候啊,真爱哭,那时每天送你去幼儿园,每天都哭, 更别说学些什么了,毕业都拿的最后一名,本来以为小学算是完了,谁知道倒有点出息呢” “然后……”她顿住了。 我知道她要说什么。 我不是傻子,很多事我都明白。 连我爸爸把妈妈带到尚江市看病,骗我去旅游都瞒不过我。 想了半晌,我挥着手:“对不起。” 妈妈走过来抱着我,没一会儿把我微湿的衣襟沾满了咸涩的泪。 把她的手掰开,我看见了层层淤青。 心里叹了口气。 对,她病了,她只是病了。 她哭了好一阵,停下来看着我,仍然打着手语: “不要哭了。” 我硬生生把泪吞了回去。 再次醒来时,我的膝头是湿的。 感觉旁边有一只瘦弱的手拍了拍我。 有点不耐烦地抬起头, 哦豁,是郭寄晚。 “买个面包和牛奶回来就见不着你人了,害得我在整个学校到处找,还以为你去食堂呢,我去食堂找了一趟。” 她一面拉下口罩,一面说。 “哦,又吃这么快。”我漫不经心。 “胃病犯了,话说你干嘛,想不开又跳不下去。” 我不知是哪来的气,直接把她人拽过来, 她体弱,6月的天气早开启了空调,又刚好坐在风口处, 所以夏天经常身上披着一件外套。 我把她的外套脱下来,惨不忍睹的青青紫紫映入眼帘。 “被别人这样揭伤口,觉得好玩吗?” 她笑了笑:“我也不想管你,可是今天中午可是杉音看午休, 数学题总不能不做吧。” 曲杉音是我们的数学老师,是我们学校是很貌美的老师。 “还有,这个给你。” 我把手伸了出来,被递到手心的是一副助听器, 黑色的,外表全新,长得像蓝牙耳机。 “哪来的?”我询问,毕竟我觉得郭寄晚就算有那个心, 也拿不出那个钱给我买一副助听器。 毕竟一副少则上百,多则上千。 像我这种鼓膜破裂的,怎么说都要上千。 以那个抠门劲,也许让她出个五块都觉得心痛。 而且她怎么知道怎么买? “哦,严老师说是你妈妈买的,看你不在让我给你拿过去。” 郭寄晚冷嘲热讽,“不然谁要管你这个残?” 我呵呵了两声,以示回应。 “话说你不吃午饭吗?现在快12点半了” “你表快了17分钟,所以现在才12:13,忘了?” 这么说着,我打开面包袋,打开旺仔, 就在台阶上嚼起了面包。 晚上,我想着白天的事,叹了口气。 闭上眼睛就出现了一颗银杏叶树,而我坐在树底下, 眼睁睁看着一片片银杏树叶由绿色变金黄再到枯萎。 渐渐地,只剩下一只空荡荡的枯枝干。 我依旧听不见。 再闭上眼,一汪克莱因蓝的湖水映入我眼中。 好像我的眼中也染上了这种蓝。 然后我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和我的很神似。 有那么一刻我恍惚地摸了摸自己的声带。 没有震动。 耳朵也没有硬物。 但我却清清楚楚听见了那句话。 她说:“吟,我们不要顺流而下, 要逆流而上,逃离痛苦。” 这句话发出的回音,久久盘旋在湖水的上空。 她是谁?她在干什么?为什么她要说这句话? ……我有一堆问题想问她,却听见了房间外面妈妈的声音。 "尹尹,起来了!" 我忽的睁开眼睛,天光大亮。 不情不愿爬起来,头还有些痛。 其实我很少做梦,但是有的模糊不清晰。 我梦见过春游时错过了大巴,擅长的英语考了个不及格。 这是我不愿想象的情况,但它们仅仅昙花一现, 好像写了一半的短篇小说,再也找不到下半卷一样。 这么清晰有实感的还是第一次。 啊……我边刷牙边打了个哈欠。 困死了。 初三生的时间总是不够用,睡眠不够,学习也不够。 我吃完早饭,在走到教室的路上盘算了一下。 今天周二,离早读时间还很早,我可以补充一下睡眠时间。 至少不会在严老师与?音的课上睡觉。 结果,我正在试图入睡,就有人拍了拍我的背。 呵呵,不用看都知道是郭寄晚。 礼尚往来,我也捅了她一拳。 “睡眠在这会儿对我来说是生命,剥夺我的睡眠时间等于剥夺我的生命,所以你涉嫌杀人,understand?” "你还会强词夺理了,老六,"她竟然也会举一反三,"那此时照你这么说,我不会做的题能要了我的命,那么你不教我等于见死不救" "有屁快放,我还要补觉。"我没好气地回。 郭寄晚把那张卷子递给我指了指其中的一个空:"喏" 我粗略看了一下,是昨天发的去年的语文真题卷一道课后文言文题。 那一空加黑点的是"溯"。 "你《三峡》白背了?''至于夏水襄陵,沿溯阻绝''的溯是什么意思?” "逆流而上" "好了,同样的意思,去吧去吧"我用手指了指那个空,然后挥挥手送她走了。 谁知道下一秒就打铃了。 结果可想而知。 如果皮笑肉不笑能杀人的话,那么郭寄晚现在应该已经被鞭尸无数次了。 傍晚。 ?音曾和我们说过,如果某一天的午后艳阳高照, 那么那一天的夕阳红就会像极了被打翻的颜料,晕染了天空。 我觉得这个比喻很诗意,可是我更喜欢蓝得澄澈的天。 我和郭寄晚就在红蓝交界间聊着天。 "那个谁和那个谁有没有进度啊?" 哦,说的是一对在我们班已经人尽皆知的早恋男女。 "哦哦,蔡有事没事就往人家座位上跑" "我感觉他俩走不久。"我淡淡地说。 郭寄晚不知是真觉得他俩恩爱,还是出于反骨的心态,她反驳我。 "为啥?我倒觉得他俩应该走挺久" "一检,二检,市检,大家都在努力,就他们的成绩明显倒退"我明显感觉到了微风吹过我的发丝,"感觉恋爱影响了他们" "不是分手或失恋才会影响成绩吗?感觉他俩走得下去,而且蔡不是大少爷吗" 我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硬币,往地上一抛。 "赌不赌?就赌他俩走不走得久,输的人请对方喝奶茶" 她很爽快答应了,爽快得让我觉得她是真不顾自己的钱包了。 这时候学校广播里传来悠扬的前奏。 "这是什么歌?"我觉得很亲切,但又叫不上名字。 "《剩下的盛夏》" "你毕业会不会把我微聊删了?" 她没好气得回答:"毕业就把你删了,再见,除了我爸妈一个都不打算留" 我呵呵笑了两声。 知道了,盛夏已经不长了。 快过去了。 我趴在栏杆上反思。 说实话,很不清楚这半年自己在复习什么。 几天前我还在开玩笑的,把我后桌的话转述给郭寄晚。 "再玩一个月就中考了" 当时她很生气。 "去你丫的,你这个成绩不是什么好高中随便选,还在那里玩,你是不是不打算让我活的" "头啊,我又不是考得上时光" "你自己听听你说的是人话不" 话是这么说,但还是很焦虑。 晚上压轴题实在做不出来,我就跟我旁边的男生嘻嘻哈哈的说: "你看我干脆别考了,这种题都不会做,还不如从窗子上跳下去" 他只是哈哈地笑:"开个玩笑你不要真跳下去哦" 倒计时数字逐渐变小,看着晚自习结束后教室刺眼的灯火,就感觉自己什么都没学。 我背着包和郭寄晚在黑暗中离开。 左耳好痛。 好想嘎好想嘎好想嘎好想嘎好想嘎好想嘎好想嘎。 但是我怕痛。 我没有在开玩笑。 但以后想起来觉得那时候好矫情。 没法共情初三的学生,只会同情那时痛苦的自己。 并庆幸觉得。 还好我怕痛。 还好,解脱了。 这是很新奇的体验。 最印象深刻的就是,之前老师和我们提过一嘴,说食堂的饭菜不一定好吃,但一定健康。 我没多在意。 结果就是我们那天还在楼梯上嘲笑隔壁第三实验的吃简陋的盒饭。 转眼间看见了简陋而难以下咽的饭菜傻了。 我记得那天老师们脸上的笑和再三的叮嘱。 要带透明笔袋,在考场上写完选择题要先涂卡,考完不要对答案,考一门丢一门,不要在网上乱说话,有可能会被网警抓…… 记得我们走过状元门的时候,一声声清脆的击掌声。 终于熬到了最后一门。 那时阳光透过考场那条长廊前的藤蔓,穿过长廊下灵思湖的湖水, 黑天鹅保持着它优雅的姿态。 我们在一个分岔口,熙熙攘攘的。 有的甚至演起来十八相送。 "一群戏精"郭寄晚吐槽。 我注意到了体委和他走得很近的男生笑着挥手,祝福对方。 想来他俩之前有点暧昧的行为,我笑了笑。 然后我也往其中那一个男生的方向走了。 考前有15分钟,什么也没做,什么也做不了。 我只想起来了,第1天的作文很难写,数学很难考。 物理有不会写的,化学有很多不确定的。 但我保持着那三天每场考试前的惯例。 默默祈祷。 祝我考上时光,祝他考得好,祝那个他也考得好。 祝郭寄晚超常发挥。 发卷,动笔,一气呵成。 我不记得我那天是怎么发挥的了。 但只记得那天的旭日格外柔和,出考场时照在我的头发上, 显得我的头发一深一浅的,心情很好。 想到了她的那一句逆流而上。 不禁笑了笑。 第一感受是解脱了。 后来我高一的时候读了一本戏剧叫做《李尔王》。 里面被私生子陷害的埃德加有一句台词。 大意是你认为最痛苦的时候,往往不是你最痛苦的时候。 我服了我服了我服了我服了 数字老师叫曲?音!不知道为什么正文显示不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逆流而上 第4章 瞬夏 说实话,中考后还是很放松的。 没有预想中的旅游计划,因为全部被窗外毒辣辣的太阳拒之门外。 这么多天就窝在家里睡觉玩手机啥也不干。 噢,还是干了的。 那就是作为英语课代表挑了样礼物给老师。 除此之外,我还给其他八位老师准备了一点礼物。 买了点小零食打包成袋子,打算在毕业典礼那天拿过去送。 不然就是在家里和郭寄晚聊天。 她问我老师们有可能喜欢什么,说她九门都打算买。 我觉得她疯了,笑她钱多的没处烧。 噢,倒是想起同学录了。 毕业的时候嫌麻烦没买没写,倒是给别人写了几张。 其中就包括那个体委。 我有点小心虚,毕竟我利用“职务之便”弄了点小心思。 当然是磕cp的小心思。 窗外银杏叶绿油油的,在夏日热浪洒下影子。 七月一日,毕业典礼。 严老师一再强调不许染发,段长难得答应我们带手机。 我打着伞在大礼堂拎着大袋子等郭寄晚。 她气喘吁吁拎着大包小包。 “老天爷,你是不知道,给九个老师挑礼物有多难” 我扑嗤笑了,“说你疯了你还不信,有必要吗你这” 说实话不知道是不是我冷血,我感觉没有什么必要。 “烦死了,过来帮我拿一下会死是吗?” 我促狭地笑了笑,才满意地走了过来。 “快点进去,快开始了” 其实我当天早上作为优秀毕业生进来彩排了。 然后提前欣赏了一遍歌舞表演。 再加上本来歌舞表演就有点煽情,索性我们大家看了除了几个比较有意思的节目,在群里玩表情包。 礼堂灯光昏暗,台上白得晃眼,我朝郭寄晚比了个手势。 “聊天” 她知道我什么意思。 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到了,老师说毕业祝语的环节。 大礼堂内发起了一阵巨大的狂欢。 我们班甚至还在拿一件外套传来传去,我看了一下,上面写的是我们班人的名字, 我找旁边的同学要了一支勾线笔,把自己的名字也写上去了。 然后拍了张照,发了条朋友圈。 “三年,结束了。” 毕业典礼上,校长郑重地宣布各班优秀毕业生的名单。 “初三1班郭余凯,初三1班沈珏澜……” 意料之中,我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初三12班李尹吟” 那一刻清晰有力传入我的耳边。 人声鼎沸,我那天迎着所有的掌声和喝彩,和其他四个人一起迈上了台阶。 我们陆陆续续下台,迎面就看见了,刚才和我一起上去的那个男生,叫做林谰觉的,快步冲到台下,和体委祝江抱在了一起。 我和郭寄晚会心一笑。 老师们嚷嚷着说,拍完毕业照就可以走了。 我们按照约定把准备好的礼物全部给老师。 迎着炽热的太阳等待着我们班的次序。 突然间我听见站在我旁边的一个女生,想要给隔壁班级的同学递一封信。 旁边有三两个女生叽叽喳喳,有起哄的,有鼓励的。 我听到了名字,好像是我从前一个同学。 不知道意欲何为,我大声喊了他一声。 那个男生回过头来,看到了那封信。 然后就没有后续了。 因为郭寄晚临走前,把一个袋子塞我手里。 "给你这个老六的毕业礼物。" "哦,微聊不删我了?"我冷笑了一下。 "删了还怎么跟你吐槽新高中。毕业快乐,7月6号见。" 我笑了。 连廊旁种植的一棵银杏树,忽地掉下了一片绿色的银杏叶,飘飘摇落我手里。 "送你了。没准备什么"我捏起叶根就放在郭寄晚手心。 她反应了半晌,"滚,”说着顺势又丢了回去。 广播里仍然播放着那首《剩下的盛夏》。 午后阳光拂过那条连廊,落在我的发丝上,在郭寄晚身后留下了一道长长的影子。 口袋里的手机叮咚一声,收到了一条短信, 是一个未知号码,附了一句“吟,毕业快乐。” 夏天,仿佛结束了。 煦日,蓝天,微风。 7月6日的天气是这样的。 风景很好,但是室外很热又很晒。 今天我们要拍毕业照。 分组的时候,我和郭寄晚不想被打扰,选择自己一组。 噢,我估计其他人也会说我俩是怪胎。 习惯了。 两个人拍挺舒服的,所以拍完没过一会儿我们就拿着背包去食堂坐着休息了。 刷了会手机,就开始聊起了从前。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当时去我们学校对面的一个基地军训,徒步去海丝公园,我们吃完午饭在那里看荷花” 那我可记起来了。 本来诗情画意,风和日丽,我们对诗对酒……好吧,未成年人不能喝酒。 结果不知道怎么就打起来了。 反正就是你一掌,我一掌,突然就掰起来了。 特别莫名其妙,打到最后我俩都笑了。 特别温馨的回忆啊,没过一秒就碎成渣了。 然后我俩又笑了。 "唉,你说我们当时怎么这么中二啊""我怎么知道" 突然我的左耳发出了一阵嗡鸣。 那种仿佛被银针反反复复搅动,破裂的鼓膜下翻滚着的岩浆的感觉,又来了。 嘶……我痛叫了一声,然而下一秒跟没事人一样。 "啊,没事吧?你老毛病又犯了"郭寄晚瞬间有点慌张。 "没什么"我安抚性笑了笑。 "吓死我了,再这么搞能把我吓出胃病" "你胃病是吓出来的?"我笑着反问,郭寄晚反应了半天忍不住又给了我一掌。 "你这讨厌的促狭鬼,人家好心关心你就这么回应的呗"郭寄晚嗤笑一声,"话说你以后怎么打九价,我二价都打完了,你也没去报名" "这么关心?是不担心我以后得HPV?"我缓了半晌后懒懒笑了,"放心,我到底不会死你前头" 她噗哧一声笑了,说她弟也是这么说的。 "然后呢?" "我和他说,明天和意外,你不知道哪个先来" 郭寄晚幽幽地说,我第一次觉得她笑得有点邪妄。"要有这么一天,我肯定很乐意去吃席" 我掌不住笑了,好恶毒。 "小便宜都占到我坟头上了,那要真有这么一天,我绝对不给你烧钱" 郭寄晚蹭的一秒就站起来了。 我笑得更厉害了,干脆弯腰趴在桌子上。 反应过来后,她也笑得前仰后合,但没一会儿就岔气了。 "好了,不讲晦气的,我俩聊点别的" "哈哈哈……聊……什么?"她缓了缓,断断续续说。 视野中我看见熟悉的那两位,狡黠地努了努嘴。 "当然是讲讲……" 郭寄晚猛地回头看,果然看见了阳光下一高一矮的两个少年。 这个点的阳光不燥,恰如其分的,落在两人额前的碎发上,拉长了影子。 我就这么欣赏一幅美如画的场景,带着好整以暇的神情。 "你这cp脑真是没救了,不过我还是希望他俩能够终成眷属" ……假如我生活在一本漫画或者是一部漫剧中,那么我此时头上应该有三只乌鸦飞过。 甚至还发出“啊-啊-啊”的叫声。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 哦不对,这里应该引用“都是千年的狐狸,你玩什么聊斋?” 我不知道,反正我这个人用典非常莫名其妙。 窗外树叶被微风刮过,发出沙沙声。 此时摄影师已经给其他组合拍好了,刚才跟我们负责拍摄的那个摄影师突然和我们说要补几张个人照。 反正过会儿才要拍集体照,我俩索性就点头答应了。 郭寄晚在那里摆pose,我就倚着旁边那棵粗壮的不知名树在那里掩着笑。 我不中了。 郭寄晚给我抛了个"你死定了"的眼刀。 没办法,笑点太低了,根本憋不住。 半会儿终于到我了,摄影师让我自己挑个地方。 我想了想,刚好挑了一个靠近植物园的一颗银杏树下。 依照指令坐下,就在摄影师要按下快门的一瞬间,忽然一片绿色的银杏叶,摇摇落下,落在我手心。 和毕业那天一样。 快门定格了落在手心的那一瞬间。 远处另外一个摄影师喊着要拍集体照了,反应过来后我拉着郭寄晚,就往礼堂前的台阶上跑去。 我们穿过绿叶下重重叠叠的树影跑上台阶。 "中间那个女生往旁边站一点啊" "插空,插空,这样才能看到你们每个人的脑袋" "来,待会我数三声你们一起喊''毕业快乐''" "3——2——1——" "毕业快乐!" 摄影师走到被架着的摄像机后面,"哎呀,好像拍的不怎么好,有个人歪了" 叹气声四起。 "来来来,大家再拍一张啊,拍完这张大家就可以解散了" 一听到这话,大家又重新站好,端端正正的,想着比军训站军姿的时候还要端正。 一道和声划过仲夏时分的骄阳,微凉的风。 "毕——业——快——乐——" 咔嚓。 我知道,我短暂迷惘,记忆稀少的夏天过去了。 过了很久很久,大概是当年的8月底吧,我都要把这件事情忘了的时候。 郭寄晚给我发了一张照片, 是那天在银杏树下的照片。 留言"看了照片真的觉得很丑,怕摄影师给你拍丑了,特地把那天的备份给你" 我笑了笑。 讲真的,后来摄影师发了一整个文件夹的照片,让家委转发给我们。 而我去家门口附近的那家摄影馆,只洗了三张照片。 一张是全班的大合照,一张是我和郭寄晚的合照, 还有一张,是那天银杏树下的照片。 因为,就那一瞬间的夏天被留下来了,记得清清楚楚。 嗯,小十七和郭寄晚那个关于死亡的对话真的好品,就是未来会有一种感觉,怎么形容,嗯,就用一句话吧 “她向对方掏出了一柄小小的刃,恰好刺中了对方的耳朵,不曾想多年后同一柄刃在她心脏上也同样留了一个洞,像对方耳朵上那个小小的洞一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瞬夏 第5章 侵蚀 当、当、当……清脆而富有节律的声音,空灵回响。 我好像此时处于深眠状态,迷迷糊糊睁开眼。 想起了。 在一个夏日气息还没完全过去的日子。 成绩出来了。 没有求神拜佛,没有烧香,也没有放好运来。 听到这个消息,只是翻出了自己的准考证号,输入以后查了下。 扪心自问不觉得这次中考简单。 更何况一模二模三模自检全部砸了。 因为一次又一次的情绪不佳,直接被打出全市2000名以外。 我想起来了一检出成绩的那天。 窗帘拉开了一个小小的缝隙,摘下了助听器,静静的看着窗外的月光洒进地板上。 默默的,我觉得有些孤寂。 我一直没有信心。 哪怕身边人都在说我可以,但是我不信。 这次也一样。 这么想的,我点开了查询按键。 折分后总分694.5,4A4B。 我们这儿满分800。 就还好而已。 就等切线了。 哗——空调凉风吹过,纸面翻滚了两下,掉在地面上。 但没人去捡。 大家都在等着这个惊心动魄的时刻。 这会是切线的时刻,在此之前我已经丧气了好几天。 妈妈一直在说:"别想了,考不上的" 原来她一直都知道我在想什么。 原来她知道我这么努力是为了什么。 我无可辩驳,因为去年的数据线还有重重门槛,都无一不在强调,强化,意图把这种可能变成事实。 我只能在外国语,我不会去时光。 我沉默了很久,母亲叹了口气。 出成绩的那天,我第1次无比虔诚且郑重跪在了城隍爷的面前,拜了三拜。 以前我时常想,鬼怪妖神不存在,玄学不存在,这是个唯物的世界。 但我好矛盾,我有时候又会偶尔那么相信一点点, 相信那么虚幻的东西可以给我带来一点点生活上的转变,仿佛能成为我生命的稻草。 如今我为了愿望,又信了一次。 哗—录取控制线695。 这个数字刺痛了我的双眼。 退出再进去,退出再进去…… 我不敢再想。 叩叩两声,我缓缓抬起头。 班长—准确来说,不是我现在的班长,是个女孩子-她把一个牛皮信封递给我:“尹吟,这是你的信哦” 我喊了声“谢谢”接过了信封,下意识摸了一下我的耳朵。 扫了下周围,不是我初中的教室。 写信?我吗? 如果是写信的话,那可能想一下都知道会是谁写的了。 我还没打开信封,我同桌就说: “我记得你上次说你好像有个朋友在立仁对吧?” “哦哦,是”吧? 立仁中学,好像是前两年刚建的高中,换算成人类的年龄,可能是刚会爬。 听说那里的学生都是金山银山砸进去的,大多都在全市控制线擦边,想想好像挺合理。 等下。 我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穿的校服,果然是外国语的。 算了,早死心比晚死心好。 “唉,李尹吟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哦哦哦,听着呢,你说到我说过我有朋友在立仁然后呢?” “我上次看了一下,立仁好像没参加这次''纸短情长''活动” 什么纸短情长……我瞥了一眼手中的信,大概这个活动就跟信有关系了。 等一下!既然郭寄晚所在的学校不参加这个活动,那…… 见鬼了,还有谁会记得给我写信吗? 万一……我说的朋友另有其人呢,比如说是一个玩的还不错的普通同学? 于是我翻了一下信封,署名果然不是郭寄晚。 好吧,这老六有能力早给我写了。 署名人……林吟荫? 她是谁?我记忆里好像没有认识过这个人。 收信地址应该没错,名字也没问题。 寄信地址……时光…… 微微触动了一下, 我突然就起身往门外走。 班排上挂的是“高一3班”。 同班同学还要寄信吗? 林吟荫……我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半晌想起来问同桌: “班上有个叫林吟荫的女生吗” 同桌摆了摆手:“没有。” 说着她手指了指讲台:“讲台上有座位表” 我连忙走上去看了一下,确实查无此人。 等等,那什么鬼! 为什么会有一个不是我们班上的人给我写信,还用的这个地址? 等一下……现在是什么时候? 我看了一下左手腕上的手表,3月17日。 那不是下学期吗,我记得外国语的传统好像就是下学期文理分班。 那有可能她报的不是真实班级呢? “哦,对,你可能不知道,我来的时候,老吴已经把这次月考的成绩单贴在外面了。” 我的同桌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 她说的老吴显然是现在年级主任,这种行为放在平时,我也许会痛骂一顿, 这种行为简直倒反天罡,丧尽天良,令人发指! 首先不尊重学生自尊心,容易使学生产生自卑心理,从而引发一系列不必要的结果 其次引导不良竞争行为,不利于学生身心健康! 这种罪行简直罄竹难书! 但此刻简直天助我也。 月考成绩单肯定会贴所有人的名字 这样既可以了解我高中的学习情况,又可以找到那个人! 我先看了一下成绩,嗯,还可以,挺前面的。 看来我挺努力的。 然后就开始挨个从一班找到九班, 姓林的很多个找的我眼花缭乱, 但找了半天,根本找不出第二个字带吟的学生,更别说叫这个名字的了。 什么?那见鬼了! 算了,那封信既然是写给我的,那我勉强拆开看看。 然后还没等我打开,我同桌就推了推我,递给我一个本子。 “地板上那个本子是你的吗?我就看了扉页,写的好像是你的名字” “哦哦……”我应着,从她手中接过本子。 等等。 这个本子颜色质感怎么一模一样,和我那三次遇到的本子一模一样,不一样的是我注意到扉页不再是空白的。 上面用整齐清秀的正楷书写了我的名字。 像我的手笔。 实不相瞒,其实我从前练过书法,而且练的刚好是楷体。 可惜考到四级就考不上去了,根本不会写繁楷。 这么想着我拿出一支水笔,端端正正把我的名字写了一遍。 小纸条撕下来比对,起笔顿笔的方法一样,用力的地方也一样。 要不是我从来就没有用过这个本子写东西,我就相信了。 都第四次了,还写了我的名字,肯定跟我有关系吧,不妨悄悄看一眼。 刚打开本子,我就惊了一下。 讲真,我非常怀疑这是某个人视奸我用的观察日记。 但是用的是第一人称的叙事口吻,刚好是我的视角。 语言风格相似得让我以为世界上还有另一个我。 普通的观察日记,不会刻意这么写。 这本日记清清楚楚的记载了很多, 我记事很晚,又记不太清楚从前的事情,于是我直接跳到了初三这一年。 和以上我叙说的事实一模一样。 我世界观被颠覆了。 颤抖着准备打开那封信,熟悉的、有节律的敲打声再次响起,当、当、当…… 我从那个场景的教室被抽离。 又来到了那片熟悉的,克莱因蓝色的湖。 这回湖水居然肉眼可见的清澈,看到了湖水中我的倒影。 倒影……?等等。 湖面中那个“我”头发变短,发尾直到耳垂,还有些翘,也没有戴助听器。 而且我看不见我的眼睛是什么颜色。 可是我记得,我曾经吐槽过我剪短发实在难看,并且当着我妈的面和天地发誓, 我不会剪头发,这辈子不会。 ……我承认我今天受的惊吓够多了。 特别是这个。 我真的怀疑,现在我才是爱丽丝,我在一个深不见底的幻境中。 这时候我感受到有人轻拍了我一下。 一回头,对上一双眼睛,是克莱因蓝的。 我不知道我在哪里见过这种蓝色, 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一眼就辨认出这种颜色的, 好奇怪。 从前见过的才记得吧。 眼睛的主人也是齐耳短发,长的和我极为相像。 算了,我再描述一遍她的长相吧。 眼型像极了杏仁,独特的瞳色显得那双眼睛深不见底,右脸颊有一条疤细长…… 居然和我那条疤是对称的吗? 忘说了,我也有一条,刚好在左脸颊。 忘记怎么来的了。 我打量了下她……算了,我根本不喜欢打量别人,也不喜欢别人打量我。 她忽然间就缓缓坐了下来。 她到底是谁? 算是白兔先生,还是柴郡猫? 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感受到她的敌意 还觉得可以问问她一点事儿。 比如……林吟荫。 “有人给我寄了一封信,署名,林吟荫, 班级和学校我确认了,应该和我是同班同学,但是我居然没有在我们班也没有在全年段找到这个人, 你说你有什么头绪吗?” 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但似乎并不打算回答我的问题。 过了许久才开口。 我不知道那是不是她的回应。 我当时也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但我觉得那双眼睛想和我讲什么。 呼的一声,被窗帘间透进来的光照醒了。 这个梦还真是硬核, 我揉了揉眼睛,勉强看了一下日期, 七月十七日,幸好。 也不知道这种释然的感情是怎么来的。 我们就静静的等这个官配掉马[狗头叼玫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侵蚀 第6章 秋痕 8月23号,高中提前开学第3天。 下课时间,前门后门几个围在一起说说笑笑的不少, 期间还有两个绕着教室追逐打闹的, 还有个别两三个坐在座位上坐着今天布置的作业的。 我正对着新发的练习册上的一道集合题发愁。 黑色水笔有一下没一下点着桌子,突然间感觉被人拍了一下肩膀。 “欸,你是……李尹吟吗?”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一张清秀的脸, 鼻子上还顶着一副黑框眼镜,此刻唯唯诺诺。 开学前三天,大家人都认不齐也不熟,这很正常。 我放下笔抬头:“啊,对,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噢噢,那个,门口有人找你” 我瞥了一眼教室外面,实在不太想得出来,这么陌生的学校还有谁会找我。 除了入学前一个关系还算不错的同学。 能看得出来在等人的只有一个瘦削的身影,远看觉得他像竹竿,穿着学校标配的蓝色衬衣和短裤。 “哦,好的,谢谢你”我还是道了谢,试探性走到了后门。 看清来人后,我全身汗毛都立起来了, 从旁边的窗玻璃看,我整张脸都拉下来了。 此刻我是一种冰火两重天的心情。 一方面我全身的骨头被一股扩散后的寒流染上, 我仿佛还能听见它们“嘎吱”着凝固的声音。 另一方面,我又听见了一种自我头皮上方而来的怒火。 噼里啪啦的跟炸鸡翅时下的油锅差不多。 他好像看见了我,转头朝我笑着挥了挥手, 真的好像是我好久不见的朋友。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也是,但我不愿意承认。 接着是一种从胃部翻涌而来的冲动。 我来不及多想,溜回了教室,写了一张字条给班长后, 就急急忙忙往走廊尽头的方向冲。 把悠扬的预备铃声甩在身后。 听见时还在庆幸,还好第4节课是自习。 “呕——呕——呕——” 好不容易看见了女厕的方向,我跑了进去,幸好一走进去就是洗手台。 此时是上课时间,本来就没什么人会上厕所,更何况巡课老师抓的严,此时女厕除了我空无一人。 我带着助听器,自然就不幸听见了,回荡着的呕吐声。 呕吐感觉是很难受的,更何况是很久没有体验这种感觉。 本来早饭午饭就没吃多少,现在更是被吐的什么都不剩,吐到最后就只有一点酸水。 刚才的愤怒、恐惧,还有其他一些复杂的情感,仿佛北方冬天雪地里的雪一般,慢慢、慢慢地被揉成一个雪团。 恶心。 我只剩下这个念头。 也不知道我到底是在说谁恶心。 是他, 还是看见他就躲,就会被左右心情,就会想起我的伤痛和残疾,会下意识厌恶远离,做出那种软弱反应的我。 还是那个觉得自己在往前奔跑,把一切都抛在身后,直到他出现才发现自己有多可笑的我。 我的手臂在微微颤抖,我人都站不稳,好一会儿才吐气。 头发垂在额前,贴着很刺人。 对了,是已经比从前短了许多,但仍然被勒令整改的头发 又想起来昨天段长三令五申的警告。 “你们这些女孩子留这么长的头发要干什么?洗头吹不干,天头痛又要请假,又会误了多少事,又影响自己身体健康,又影响学习的” “而且——留长头发的女孩子肯定要谈恋爱!” 激进的早就在旁边咕咕隆隆骂她封建余孽了,我只是一言不发。 半睡半醒间对着做完的作业发呆,却又莫名其妙被抓出来,真是给人肩膀处一点回旋都不许。 我当时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现在也是。 好多人,陆陆续续都在提醒我,我是残疾的,是活该被欺凌的,是不受规训不守规矩的, 我不应该被当成一个各方面权益都与其他人无异的人。 陶渊明写“久在樊笼里”,竟然与我此刻的心境不谋而合。 嘴边咸咸涩涩的,好像是泪。 不,那不是。 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掉过泪了。 过了八岁,过了十一岁,我跟变了个人一样。 我默默的拧开水龙头,又默默关上水龙头。 吱呀吱呀,有些生锈的水龙头发出了怪响。 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课铃打响了。 我能想象到一片,红红蓝蓝男男女女高高矮矮,如风暴般朝食堂的方向,球场的方向涌去 我失去了挪步去食堂的力气,定定的注视着镜子里的我。 此时,夕阳西下,阳光打在洗手台的边缘,给我蒙上一层阴影。 我仿佛看见了镜子碎裂,有什么东西要从裂隙而出。 “下一站——市人民医院,请到站的乘客带好随身物品下车” 秋老虎发威,尽管公交车厢内有微冷的空调,但我背后还是出了一层汗。 “喂,老六,下车了” 郭寄晚拍了拍我的肩。 我不情不愿站起来,随另外一两个老人家走下公交车。 “呵呵,一点毛病都要看,一点都不知道我最怕医院。” “谁管你?你死了我不就没有饭搭子了”郭寄晚语气间有些刺,在前头走有些快。 呵呵,那也比你这个瘦成骨头杆子的命硬。 走到了门诊大厅,听见她和前台的引导员在问什么。 随后我跟着她来到了一台挂号机前。 然后她想起了自己是个机械操作小白。 “喂,老六,这个怎么挂号?” 我麻溜上网搜了一下,走到挂号机前按了几下。 她在一旁看着输证件的时候,蒙上眼睛,科室选择医生的时候无意间说了一嘴。 “这个王医生好像挺专业的” “但他挂号费有点贵” “你这不有得报销吗?别舍不得。” 我嗤笑一声,点头就往标着专家号的王医生点去。 得了吧,我可比你清楚得多。 “嗡嗡”两声挂号机吐出了一张纸。 我揭过,拉着她到一旁的位置上坐下。 “我不追问你,你是不是就要开始满嘴跑火车了?” “唉,我可没骗你,我见有个表哥在这家医院实习,而且刚好是心理科。”郭寄晚给了我一拳。 我还了她一拳。 “你手上那个饭盒是给他的?” “我妈让我带的。”她加重了点握着饭盒的力道, “你别抖” 我不抖个鸡毛啊,医院那消毒水味我闻着就害怕, 上次来这里还是因为常规采血。 此时报号机的电子音响起。 “请A1039号李尹吟到2号诊室就诊” “请A1039号李尹吟到2号诊室就诊” “请A1039号李尹吟到2号诊室就诊” 我慢吞吞地挪了进去,不知道为什么,我格爱挪着我的脚步,好像是在做很不愿意的事。 好吧,我其实确实挺不愿意的。 忽然间,我想到了出门前妈妈黯淡了一下的眼神。 先看出个三长两短,还不知道要怎么着。 “李尹吟——是吧——”对面坐着个较为瘦削的青年,端端正正带着一副细框眼镜,头也没抬。 有些奇怪,理论上来说,我对他没什么印象,所以应该没见过几回,但他却给我一种熟悉感。 我点了点头。 他回来抬起了眼,语气有些惊异:“哎呀,阿晚,你怎么也来了?” 我转头用审问的眼神扫视还捧着饭盒的郭寄晚。 “你俩——关系挺好?” 她像是刚反应过来:“嗯嗯嗯,他就是我表哥” “哦,我说怎么坚持陪我来医院,我说怎么还给你表哥带饭盒,合着你们俩商量好了骗我钱是吧?” 对面那位青年医生咳嗽了一下:“李同学,我有听阿晚说过你的状况,但是我权力有限,而且不太专业,我导师待会就来,今天我自掏腰包当赔罪” “自掏腰包就不用了,医生。”我温和笑了笑,扭头朝着后方一直站着的人,比了个口型。 你完了。看完病我再和你算总账。 “那来吧,李同学,我简单盘问一下” “在我们今天的谈话中,你所说的一切都会被严格保密,这是心理咨询的基本原则。除非涉及到伤害自己或他人的风险,或者法律要求的情况下,我不会把你的信息告诉任何人,包括你的家人和朋友,当然也包括阿晚。”说着,他挥了挥手,示意郭寄晚出去。 “大致情况,我听阿晚说了,说是你周三的时候,因为见到从前霸凌过你的人,突发呕吐现象,对吗?” 一种很专业的概括患者目前大致状况的方式。 这是我所认同的,面前这个人看起来不像他表妹那般不靠谱。 循循善诱又一针见血。 那一刻我所有伪装镇定下的窘迫无地遁形。 我过了一会儿才勉强保持镇静,依旧微笑着,实际上,放在桌底下的手有些抖:“这位实习医生,你要听长话短说的版本,还是说来话长的版本?” “取决于你,”他熟练转动着黑笔随时等待着我的回答,“不过我建议你将事件经过说的详细一点。” “那可以等一下吗?”我慢慢呼出一口气轻声说。 “可以啊,反正专家号都被你挂到了,也没什么患者在后面排队,我导师一会儿就来了”他表现得很亲切,好像是那种邻家大哥哥,“嗯,这个窗户外面刚好有一棵银杏树,落下的叶子还挺好看的,虽然这几天录的不多,但坐到这边来看一会儿吧” 刚好我确实需要分心一会儿,于是我坐到了窗边。 恰恰有一幕,我觉得我此时可以定格。 一片微微泛黄的银杏叶飘了飘,今天风不大,没一会儿就落地了,恰好给煦光划了一道痕。 好像也在我心上划了一道。 不深不浅。 但刻骨铭心。 第7章 阵雨 坐在窗边,看着落下的那片银杏叶。 我仿佛感受到了时空,会流梭,倒流,倒流到我模糊记忆里的某一天, 直到它因为一道不深不浅的伤痕重新被唤醒。 我叹了口气:“医生,你想听我讲故事吗?” 我承认我不是一个合格的故事的讲述者,但是我想讲一个故事。 一个说来话长的故事。 当然我没法长话短说。 很久以前,一个落后的小乡镇里。 生活着一个小女孩,一个无忧无虑而天真的小女孩。 她上小学之前的故事已不可追溯,只活在妈妈的口述中。 故事开始是一年级。 开学第一天她被哭着闹着送进学校,再走上前往教室的台阶时摔倒了。 忽然感受到了有另一只比她略大一点的手拉起了她。 “你好呀,你也是一年级的吗?” 那时她还在哭,模糊着双眼, 那只手抹去了她眼眶的眼泪。 “不要哭了,我们的爸爸妈妈放学会来接我们的” 视野清晰,是一个笑着友善的短头发小男孩,“对了,你是哪个班的?叫什么名字?” 可是小女孩上幼儿园没写过字,她不会写字,只比了个一,紧接着摇了摇头。 谁知道小男孩接话了:“我是二班的,很高兴认识你,我叫林戚瑜” 他拉着小女孩的手往上走,一步一步。 终于到了一班班级门口,小男孩转身和她笑着说: “新朋友,我们有机会再见。” 那一笑,让不太会记事的小女孩记了好多年,和当初地震演练时把自己全部家当一起带出来的同学一起。 后来小男孩在他同学口中知道了小女孩的名字。 小女孩二年级之前非常爱哭,虽然没有幼儿园那么闹腾,但依旧遇到一点事就哭。 因此班里有些坏心眼的男孩就会欺负小女孩。 有一次他们打算给小女孩的本子上泼水,小男孩路过那里,大声喝止他们。 “不许欺负同学,不然我就跟老师说!” 当时那群小男孩也就是爱搞恶作剧而已,闹着玩,根本没想到会有人要去告诉老师,而且还是隔壁2班的。 小女孩泪眼汪汪地谢谢他。 但小女孩和他算不上朋友,算是面熟。 再然后,小女孩被妈妈两巴掌扇成了永久失聪。 再近距离接触就是那以后了。 学校上的兴趣课,有一个比自己略高一个头的男同学,一走进来就热情和她打招呼。 “是我,你不记得啦?我开学第一天和你打招呼来着,后面还帮你喊退那些男的” “我叫林戚瑜” 他很自来熟坐到了小女孩旁边,小女孩感到了冒犯。 “我听过你的名字,但我好像不记得你了” 男生略微有些尴尬。 “没关系,那就当交新朋友好了” “轰轰——”一阵雷声响过。 小女孩撑着一把蓝色的伞,向远处另外两个女孩的身影跑去。 “思思!小仪!我们一起走出校门吧!” 然而她还没跑两步,就被一个男生拉住了。 “放学为什么不和我一起走?” “林戚瑜,我们家里不太顺路,还有我们只是普通的朋友,不要管太多” 后来…… 那些被丢掉助听器、被殴打、被丢掉作业本藏起来的日子如同地铁穿梭月台一般,在我脑海放映。 然后他们在某一祯停下。 女孩抱着一叠散文集躲在角落里听见他威胁思思、小仪。 “我手上有你们期末考试的作弊证据,我知道你们俩的妈妈对你的期望特别高,要是我让他知道她们的女儿是什么样的人,那……” 啪。 书不小心掉在了地上,所幸没人听见。 不知道什么时候,脚步声远去,小女孩一个人悄悄坐在墙角,沉默了半晌。 “后来三个女孩就绝交了,而且是那个小女孩先提的”我平静开口。 而且小女孩本来以为这就是故事的尽头,直到发生了另一件事。 那是一个在正常不过的午休,小女孩和小男孩的父母中午没有空接送回家,所以他们都在学校吃饭。 “尹吟,音乐老师叫你去帮他搬书” 小女孩沉默着,犹犹豫豫着。 最后抱着对每一个老师友好的想法,她去了楼下音乐老师的办公室。 然而,空无一人。 确实,小男孩往她手里塞了一个轻轻小小的东西。 “送你个礼物。” 下午两个班一起排练合唱音乐,老师在上课前质问谁拿了她桌子上的那枚胸针。 上面篆刻着一朵玉兰花,整体是蓝色的。 小女孩看着那枚胸针发怔。 耳边仿佛是恶魔的低语。 “你完了,音乐老师最讨厌偷窃的小孩,” “更何况那是她结婚纪念日的礼物。” 我长叹了一口气。 后果可想而知。 又来了。 是记忆中头破血流,泪水稀释了血水的画面。 “哗哗——”外面的雨声拉回了我的思绪。 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个年轻医生的旁边多了一个略微年迈的医生。 “哦哦,这是我导师, 李同学,我们觉得你的故事讲得很好,扣人心弦。” 我沉默着一言不发。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能讲出这些记忆深处仿佛被淡忘的故事。 我在讲一个仿佛很难以让人置信的故事,是一个令人不敢设想的故事。 我也讲不清,明明有些听起来最重要的细节,为什么我就是不肯讲。 只觉得讲完故事后,我的思绪纷乱,变成了空中层层飞的碎纸。 “医生,我并不是一个合格故事的讲述者,但我还是谢谢能听完这段故事。” “不,是我应该感谢你,小姑娘,”那位较为年长的医生露出了和蔼的笑,“相比于那些与与你经历相似的人,你显得更加坚强且勇敢,你敢于直面那些痛苦不堪的回忆,虽然你觉得有可能还有一些没有提到,但是敢于去追忆,已经是一件很伟大的事了” 坚强勇敢吗,好陌生的词汇。 至少我觉得很大程度上不应该用在我身上。 我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一直刻意躲避,以至于我再次遇见它们时,无法笑着面对。 “再配合我们完成几份量化问卷,好吗?” 此时,年迈而柔和的声音与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混在一起。 是我最讨厌的雨声。 我刷刷写着问卷,但是因为犹豫做了好久。 窗外的雨声再次和铅笔摩擦的声音混合在一起。 很快我就停下了笔,那位年轻的医生, 哦,对他说我可以称他为许哥, 许哥拿起那几份心理量化报告,大约扫了一眼,又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轻轻放下手上的那点纸。 “尹吟,我觉得你这种症状……应该是适应障碍,比起所谓的PTSD还有些距离,是指……个体在经历明显的生活变化或应激事件后,出现情绪或行为方面的不良反应……比如你所提及的呕吐反应” 这好像对他来说是一个略显生疏的名词, 他扭过头,看着那位年迈的导师,“导师,我说的对不?” 那位年迈的医生点了点头:“还算有点出息,不愧是我拿得出手的学生。” 说着,他又转头看向我。 “遇到从前对你实行霸凌行为的那个人,重新出现在你面前,确实是会有一段时间的应激症状但从客观上来看,这并没有影响你的学习生活。” “所以我建议你常写作,常表达自己的看法,常观察自自己的情绪,当然我们也会给你开一点点抗焦虑的药,它有一点副作用,但不大” “还有——尽量远离应激源,也就是霸凌你的那个人” 吱——诊室的门把手被握住,拉开。 外面还有淅淅沥沥的雨声,我不知道我是怀着怎样一种感觉走出那间诊室的。 如果要比较形象的比拟的话,那我想应该是一只在温水锅里煮了许久的青蛙,忽然重获了呼吸的机会, 但是它在温水锅里待的太久,反而不适应外面清新自然自由的空气。 在暗巷里摸着黑走路,终于能够走得直,却忽然重现天明。 这种感觉太过微妙,是以为自己隐在心间的疤痕被忽然撕开,血淋淋的却仿佛失去痛觉一般。 这不是好事吗,因为我最怕痛了。 然而某个老六一句话拉回了我的思绪。 “哎,你还好吗?老六。” 我脸都绿了。 “不要拿那种看叫花子的眼神看我,再看我把你眼珠子挖出来。”我恶狠狠回。 “好家伙,还能说玩笑话,那应该没什么事儿,”郭寄晚用力拍了下我的肩膀,“走吧,外面下雨了,你带伞没?” 我嗤笑了一声:“不靠谱的,我带来的那个手提包里有把伞” 说着我转身就走,一步一步,远离这个充满消毒水气味的地方。 “哎,你别走这么快啊不是我表哥那件事你听我解……” “中午请我吃饭。”我拎着手提包回头看了她一眼。 “啊啊啊,你再说一遍?” “怎么,年纪轻轻跟我一样,耳朵不好使是吧”我恶声恶气回,“还是说你理解能力有问题,就6个字很难理解吗” “那那等一下你不回家吃饭吗” 我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微聊的留言,点了点头。 “你请客。” 她刚要张口,我就说:“我今天带出来的钱花完了。” “啊!不可能啊!” “怎么不可能?你以为钱是大风刮来的吗?我在你表哥那里做一次心理量化测试,至少100到200一次不过分吧,挂个专家号至少50起步,我身上就剩那么点钱了,被你们姐弟俩联合骗光了你还说不可能,你搞笑呢。” 我们俩刚走出大门雨忽的就停了,雨后忽见的阳光,莫名有一种温凉的感觉。 郭寄晚还是带我去吃的麻辣烫,我顺便用她的手机在隔壁奶茶店点了两杯奶茶。 她的手机一看就是传承下来的,在某平16Pro、17Pro横空出世的时候,还在朴素得用着艾风6。 我一边大快朵颐的,吸着面条一边说。 “唉,郭老六,话说你觉得世界上会不会有另一个我” “你是不是书读疯了?你想出门掉馅饼这件事还有点可能” “你吃个饭还手抖?” “要你管。” 空气中残留的雨滴留在餐厅外老式的屋檐上混着油漆。 真好,阵雨停了。 第8章 难愈 我从未想过,这件事居然还有后续。 然后我更没想到后续的后续是突变。 我再见到他是一个月后。 10点放学的钟声准时响起,我看着我室友她们出来自然地走在一起。 然后我感觉背后好像被一道深邃的目光注视着。 “那个你们先走吧,我想起来我还有点事没处理” 她们也没做什么回应,点了点头,就说说笑笑走了。 我看着人流,止立了半晌,转身往一个非常偏僻的方向走去, 路真的非常远,绕着学校后门那一片树林绕了不知道几个场馆才能绕回宿舍楼。 但是我发现那道目光一直没有消失,因为感觉还在。 终于我走到了一盏昏黄的路灯,眼看就要靠近宿舍楼地下1层的楼道,我停了下来,转身。 灯下不远处也有一个人影,比我只高一点,身形被拉得格外修长。 看到我停下,他好像表现的十分慌张,立马急匆匆刹住了脚步。 我看着灯映照出的那个人形。 呵,我就知道。 “跟着我到底是什么目的?我没有那么多时间和你玩尾随的游戏,我学习很忙” 面前的人赔着友善的笑。 “才刚开学几天而已啊,其实不用这么卷吧,小尹吟,我们作为以前的小学同学,叙叙旧也不行吗” 真是虚伪。 “首先我更正一下,我和你并不是同学,是校友,你不是我班上的同学,我们只是恰好一个年纪而已,其次,我感觉我们没有什么旧好叙的,如果聊很早以前你帮助我那点,” 我顿了顿,才接着开口。 “你小时候帮助我那点事,我不会装作没发生,我知道这是我欠你的人情,我迟早还给你,从此我们之间可以划清界限,桥归桥,路归路,做回陌生人” “还有我们以后尽量距离远一点,和你待在一个空间里我会感到恶心。” 我扯着书包带,向往上的那片阴影走去。 我走得很快,快要走到大门的时候, 从余光中看见林戚瑜走上来想要扯住我,但实在赶不过我。 他很瘦弱,跟皮包骨似的,比我之前初中的那个体委还瘦一点。 瘦得我无法想象他当时是怎么殴打我的。 他站在还有一段距离的昏黄中,没来由地说了一句。 “你凭什么想要摆脱我?你应该是我的。” 大门的方向有一束白光照了下来, 我看着他站在昏黄和黑暗的交界处,捏紧了手。 凭什么。 我也好想问这个问题。 “我觉得你不配问我凭什么,”我冷冷地说,“还有如果你身上有点问题的话,我相信你这么大人了,也应该能想办法知道有可能是哪个部位出了问题,要去哪个科看病,不要总是让别人帮你找,也不要总是讳疾忌医,早发现早治疗” 说着我头也不回就走了。 “叮”的一声电梯门就响了,我走了出来,直奔宿舍门口。 现在是9月底,还没有关空调,所以宿舍的门是紧掩的。 我刚握住门把手,就听见里面传来了笑声,隔着门板听不太真切。 然而旁边的墙隔音不太好,所以我就靠在墙上,想听听她们说什么。 隔一阵子,我听见其中一个女生,一个不在我们宿舍但经常来我们宿舍玩的女生的声音。 “哇塞,你们有没有发现她真的很难相处啊。” “那你说的可太对啦!” “就是就是啊,整天带着个助听器,也不知道她在装什么” “就是啊,每次我们在聊天她都爱答不理,真以为自己残疾人就把自己当千金小姐了” “林戚瑜好像还喜欢她” “那他眼睛很瞎了,反正是我,我就看不上这种残疾人” “说明她是狐媚子呗,装什么呢?不就是想吸引他的注意力吗?” ……真好笑。 她们什么都不了解,男女之间不管什么亲密都会被归结为感情之间的纠葛。 一阵刺耳的笑声过后,我果断握住了门把手,按了下去。 刚刚还在窃窃私语的三个人围在最靠门的桌前,瞬间不知所措,你看我我看你,面上的神情都不好看。 “尹吟……你听我们解释。”其中一个手上拿着一包红色薯片的女生,脸红一阵青一阵的。 “不用狡辩,我什么都听见了。”我笑了笑,顺手靠在了门板上,“我很抱歉,我不知道我作为一个需要带着助听器的残疾人,”我特地重咬了最后三个字,让你们在与我相处的日常中感到痛苦了。” “哪怕我们只是一起说了点话,一起吃饭,一起上下学,一起睡一个宿舍而已,就已经痛苦到让你们要在背后靠议论诋毁我来获得快感了,甚至不惜造谣我和一个你们不认识不熟悉的人之间的关系。” “没什么,我们以后就不要走在一起了吧,但是很抱歉,我目前没办法换宿舍,那就只能难堪你们再忍忍了” 这种恶意我习惯了,无所谓,不痛不痒,听到的时候甚至觉得有点好笑。 熄灯哨响起了。 好黑,我闭上了眼。 那是一个有风的下午,是4年前。 我想起来那时好像有一个外教老师要来我们学校上一节研讨课,选的是我们班。 我也没想到这样的乡村小学是怎么被青睐上的。 当时外教课老师问了一个问题。 “ What do you want to be when you grow up?” (你长大后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呢) 他让我们在当堂课上下发的A4纸上写出答案。 我盯着那张纸好久,仿佛要给它钻出一个洞来。 那天收A4纸的时候,我趴在桌子上,也没写名字就交上去了。 外教老师拿到那叠纸的时候,笑了笑说他得到了一个他觉得最好的答案。 说着他向大家展示了那张纸,空荡荡的就写了一个“Kind”(善良的)。 Kind. 这个词和有回声一样,我望着对面的白墙发呆。 很难入睡。 我看着没来得及拉上的窗帘,那透出的光照在墙上,移动着一点一点后退。 第二天我在一个人前往食堂的路上,被人撞了一下。 我的物理笔记本腾的一下就掉到了地上。 “噢噢,同学对不起,”那个同学弯腰捡起了本子,抬头一看,“李……” “李尹吟。”我淡淡的笑了下。 “哦哦,尹吟……”她挠了挠头。 “我们关系没这么好,你还是直呼我全名为好” 她看上去更加尴尬了。 “嗯,那个我觉得你看起来像是一个会学习的学霸那个我有些方面需要你带带我,刚好你也需要伙伴,不然我们交朋友吧。” 我轻笑了一声。 “我记得你和林戚瑜关系很好吧。” “嗯嗯,我对他还蛮有好感的。”她的脸有些红,“他好绅士,又很友好,平易近人的,和你一样,哦哦,你们关系还不错吧,我听他经常说你……” 我一时间竟有些分不清,哪个字眼戳中了我的痛点。 我两手环胸:“所以呢?” “我感觉你们俩可能不只是关系好,毕竟他能和你聊这种事。” 那个女生换上了一副迷茫的神情。 “做朋友的事不用想了,我不需要朋友,如果你是看我一个人可怜的话就算了,毕竟你不配怜悯我,你又不能真正理解我的痛苦,你只是站在一个正常人的角度俯视我而已。” 说着我转身就要离开,然后我听见了她的声音。 “不,李尹吟,我不是这么想的,我只是真的很想和你做朋友而已,我可以给你你需要的。” 如果说刚才那一番话,只是找出了那条导火索,那么现在她是彻底点燃了火药桶。 “我的天呐,你觉得我需要什么?你那虚无缥缈的关心吗?” 那一刻我觉得我的声音像玻璃那般尖锐。 “你能给我什么陪伴吗?你觉得一个人很可怜吗?你觉得我一个双耳残疾,没有人陪伴的人很可怜吗?那很抱歉啊,我真的不需要你可怜,而且我讨厌别人可怜我,我和你们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不要用那种高高在上的眼神审视我,然后觉得我可怜,这很好笑。” 我顿了顿。 “再者你凭什么因为那么一个虚伪的人三两句话就放下了对他的防备。在你完全没有了解过一个人之前,为什么要和他关系那么好?你不会知道他在背后怎么诋毁我伤害我的,如果你不是当事人的话,你不会明白的。” “一个是非好坏都分不清的人,凭什么说能理解我的痛苦,你又不是我做朋友这件事“情就算了,因为你是带着目的靠近我的,我觉得你和他一样虚伪恶心” 眼看着她眼眶红了,我打算头也不回,转身就走, 然而走到楼梯口我停了一下。 “还有小心林戚瑜,他是个虚伪的人,他擅长伪装,你无法想象他会干出什么样能让他不像个人的事,并且麻烦转告他,如果想通过你从我这里套到什么门都没有,这里是学校,不是他老家,让他小心点不要偷鸡不成蚀把米” 走到楼梯口,我感觉心脏一抽一抽的痛,连捏着物理笔记本的手指都泛白。 没有痛感是错觉吧,现在这么清晰的痛感才让我觉得,我还在。 第9章 十七 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规则怪谈。 她反反复复用血与泪的教训,告诉我, “不要过于相信你觉得对你很好的人” “不要相信和你关系不是很好但是对你散发善意的人” “你不要相信,除了郭寄晚以外的人” “特别不要相信那种笑盈盈的人。” 说实话,到很久以后,我才彻底明白这所谓的“规则”带给我的桎梏有多深。 甚至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形。 当我换一次座位,我的前桌,或是其他坐在我旁边的人,主动找我搭话,提出要帮我,甚至想和我握手的时候。 说句实在话,我出生的年月比我们班大部分同学都来得小。 我看着他们脸上憨厚灿烂,纯真的笑,稚嫩得甚至不像我的同龄人,也不像年纪比我大的人,像不谙世事的人的笑。 他们试图用笑容说服我。 我是可信的,我不会害你。 然而我总不敢想象,他们在笑容的背后,在私底下和自己的朋友的时候,在一个人的时候会露出怎样嫌恶鄙夷的神情。 对于我无故受伤留下来的疤痕,对于我独来独往的性格,对于我伪装出的有礼。 对了,还有怜悯,我痛恨的怜悯。 是那种我一想到这两个字眼,眼里就能浮现出那种双眸充满温情,眼睑低垂,自上而下看着我这个人的神情。 我的眼睛比我的耳朵敏锐得多,能一眼就看出这背后隐藏的,另一种方式的蔑视。 一旦我试图相信他们其中的一个人,被他或者是她纯真的笑所蛊惑。 那么我的脑海,也许在我们即将要握手或是接触的一瞬间,像放电影一般忽的放过一个瞬间。 是差不多的,快被我刻意遗忘了的东西。 我初中因为轻信入学认识的第一个同学被传播的流言、林戚瑜的殴打、求同学办事作为报酬给的东西转手被我在墙角亲眼看到她扔进了垃圾桶…… 不要信,他们本质上是一类人,你自己才不会害你。 这么想着我忽然像是被电了一下,缓慢将手缩了回去。 一个寻常但宿舍空荡的晚上。 我举起座机,拨出了一个熟悉的号码。 “嘟嘟”两声电音后对面传来人声。 “老六,我要困死了,有什么事说吧……”对面的人看起来兴意阑珊,传来了一阵一阵的哈欠声。 “再不给你打电话你又不乐意,呵呵。”我没忍住,开场白又成了有些尖酸刻薄的嘲讽。 “这不是刚放学吗,唉……”郭寄晚打了个呵欠,“你打电话,那群背地嚼你舌根的知道吗” “她们回家了,早就拿着请假单,高高兴兴回家了。” 我搬了把凳子坐下,电话线两端就这样沉默着传讯。 “我有个朋友,她有个同学也在外国语而且好像还认识你,我问他对你什么印象,他跟我说挺温和,但又不好接触,我笑了,我压根就不信。” 她就这么打破了沉默,我们哈哈大笑了起来。 笑完了,我没头没尾来了一句。 “你说如果你有一天发现有人说我一些不好的话,比如说我真的装清高,比如说我真的装可怜……而且说得一套一套有理有据的,你会不会觉得这就是我” “那肯定都是偏见,反正我认识的你就这样了,不可能是那种人。” 电话线又静了两秒,我忽然想起一句话。 我比流言蜚语更早认识你。 其实我大晚上打电话问的,肯定不止这事儿。 所以我过会儿就开了口,因为电话费也挺重要的。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初三快毕业见到的那个本子?” 电话那头突然传来什么震动的声音。 “哦哦,有一点印象” “我又见到它了。” 一片沉默后,她犹犹豫豫:“你确定吗?” 我不假思索给了肯定的答案。 又是在花坛旁,一棵银杏树下。 其实我经常路过那棵银杏树,在从食堂去教学楼的路上。 所以我能观察到,这棵银杏树有一个很奇怪的地方。 奇怪程度不亚于我之前在时光操场上看到一边葱葱郁郁一边枯黄发焦的银杏树。 好比我有一天路过这棵树在靠近我这个方向一个非常准确的位置有一片绿色叶子, 那么我过几天在同一个位置,就刚好能看到已经发黄的叶子飘飘落下。 而当我有一天眼尖恰巧看到树上有一片泛着焦黄的叶,那么我过几天路过这个位置的时候,这片银杏叶,在同样的位置,是有生机的,就好像返老还童。 今天,我再次路过那棵银杏树,看到之前那一片绿色的叶子已经发黄,摇摇欲坠,又一次在我视线里脱离了枝桠,落下,好像落在一本本子的扉页上。 我出于好奇,走上前看了一眼,然而看清那个本子的样状时,我感觉我全身血液都在倒流。 一模一样, 我指的既是我之前捡到的那个本子,也是我梦里见到的那个本子。 熟悉的棕褐色封面半包着纸张,令人难以置信。 我手里捧着的《百年孤独》扑通一声掉在地上。 听完我那么一大段可谓传奇的经历,郭寄晚摇了摇头。 “真是邪门,我都不知道你这样的人还能被这么猎奇的事缠上。” 我给气笑了。 “哪样啊?你说哪样啊?我是个咋样的人呢” 她好像被吓了一跳。“姐,姐,姐,没咋样,说错话了” “行了,讲正事。”我笑了一声,“你有没有看过《百年孤独》?” “看了,但是看不懂。”她这话说的很理直气壮,“所以你想说什么?” “我最近在看,”我拿着电话筒看了一眼膝盖上合着的的《百年孤独》,“我记得有一个情节是,丽贝卡刚来布恩迪亚家的时候,带着一个帆布袋,里面是她父母的骨殖。” “然后呢?” “有那么一段时间,就是她刚来到布恩迪亚家的那一段时间,那个装着他父母的骨殖的帆布袋时常出现在他们家的各个角落,而且还嘎吱嘎吱作响。” “我不太理解,就去看了一下别人的解读,说这代表着……” “该来的总会来的,任何事情不可能一帆风顺。” 如今渐近深秋,晚上窗外的风,呼呼作响,时不时还敲击着合着的玻璃。 “细思极恐。”她那边传来了哐哐两声,“感觉我晚上要睡不着了,对哦,晚上你宿舍就你一个人在,会不会睡不着?” “不会,睡不着的时候我就想想梅尔基亚德斯的羊皮纸,看符不符合时间观。” “可怕的卷王,”她嘟囔着,“你适合学纯理,然后整天都在实验室里泡着。” “谢谢,我觉得你适合考古,挂了,熄灯了。” 听筒正要放下,却听见对面来了一句“等等”,于是手就停下了。 “那个煞笔还会不会缠着你?” 我一听就知道她指的是谁。 “骂过了,甚至有个女生主动找我交友也不知道是不是他派来的,又被我说哭了。”我蹬了蹬腿,“这儿又不比乡下,他再有什么花招我也有办法。” “挂了,晚安” 我放下听筒就爬上床去,外面的风还在呼呼作响。 外面透着一点儿光,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噼噼啪啪”一阵声响过后,我睁开眼。 站在教学楼楼下,我看见对面的树木都有些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要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压倒。 我好像还看到了教学楼的片片砖瓦飞了起来。 空中斜飘着点点雨丝,有几点往我脸上敲。 这是台风。 东南沿海地区夏秋两季的家常便饭。 看这种剧烈程度可能有12级以上。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被一阵风刮了起来,浮在了半空中,只看得见巨大的树干还有砖瓦,甚至有泛着黄的银杏叶混入其中。 我没有看到其他同学,就在这巨大的热带气旋迷茫着,随着一起旋转。 接着,刚才被刮起来的实物仿佛都全部消失了,只剩下一堆乱七八糟的方块和代码,类似于赛博朋克风的游戏。 从最简单的C++代码“hello,world”到p/np问题 很快,他们集汇在一起,形成了一个数字“17”。 我被眼前的一切弄得近乎头晕目眩。 却忽然听见了一个声音:“吟,抓住我的手!” 没等我反应过来去辨认这个声音的来源,声音的主人就先抓住了我的手。 是一个熟悉的背影。 这很神奇,我居然在被一个没见过几面的人带着走。 然而更神奇的是我发现我居然可以在她面前放松下来。 我们之间甚至有一点我不敢相信的默契。 我们跑过倾盆大雨,跑进了雨势较小的眼壁雨区。 雨仍然不断,丝丝点点溅到我的脸上,就好像初三那次的暴雨天。 风也很大,呼呼停在我耳畔想说些什么,但我听不懂他们的言语。 我在风中鬼使神差对她喊了一声。 “那个……你可以不要叫我''吟''吗” 我没有指望她在这风暴中能听见。 我们好像在无边的平地上奔跑了很久,骤然跑进了一片云层围成的浅蓝世界。 云城中间围了一个圈,我知道那是台风眼。 那儿依旧盛着克莱因蓝色的湖水。 她停下了脚步,但拉着我的手没有放开,而是顺着手腕握住了手指,转过头与那双相似,但泛着蓝的眼睛,看着我。 没有敌意,纯洁而澄澈。 “那我可以称你为什么呢” 我愣住了,我竟然没想到她听见了,问了这样的问题。 其实我不太喜欢我的名字,至少它有时候会提醒我,我的世界不再会有歌吟。 所以我刚才那样问,只是想我能不能在梦里,暂时忘记一下,我是谁。 但我没想到这样的期望得到了回应。 我捏着她的手背思索两秒,眼前忽然就闪过那个数字。 “十七,你叫我十七就好了” 她骤然笑了笑。 “好的,小十七。这样可爱一点。” 第10章 漩涡 在吉他前奏中,我缓缓睁开了眼睛,眼前是雪白的天花板。 我慢慢起身走下床,想起了夜里那场仿佛要刮走一切的台风,和台风眼的宁静。 好怪诞的梦。 我和她算是正式认识了吗? 拉开通往小窗台的玻璃门,我看见天空如铅一般灰暗,好像在预示着热带气旋,或是可以称其为漩涡的到来。 怎么说呢,这若非不是要到冬季了,我就这么想的。 听着一下一下有节奏的音乐响着,我的思绪飘浮着。 前奏为什么这么长?终于在我刷牙的时候,我听到了歌词。 “I read your note and I know just what you want to hear,” (我读罢你的留言,也洞悉你渴望听闻的言语) “It hurts less over time but I''m not getting stronger,” (时过境迁,痛楚虽渐次稀释,我却未因此愈发坚韧) “I just leave pieces behind...” (我只是把一片片的过往遗落在了过去......) 是男歌手的声音,轻声给人一种缥缈不定边界的感觉。 我觉得挺好听的,然而唱到后面只剩下一段纯音乐。 这是月考过后的周一。 成绩我完全清楚,发挥的还不错,就是……语文成绩不太好看。 周末我死死盯着作文版面的成绩,心里总是觉得有一股不祥的预感。 像是被人做局了,作文一分都没有。 而且我在优学的申报也失败了。 果不其然。 周一早上第一节是语文课,我们原来的语文老师出差去了,给我们代课的语文老师是一个骨瘦的老头,头发浅黑但前面秃了一块,一板一眼的戴着老花镜。 他最大的特点就是凡事都喜欢小题大做,而且经常分不清主次。 讲课总是不好好讲,讲一些有的没的,我们经常要课后抄笔记,而且经常拖堂,每次总是拖到下一节上课。 还经常占用晚自习的时间,逼迫我们写他的作业,或者是讲课,导致我们本来就写不完的作业更是雪上加霜。 说实话,我第一次在对老师的看法上,与其他同学不谋而合。 很难会有人喜欢这样的老师。 我抱着一种“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心, 经常在午休时间的时候,把他的u盘拿来拷所有的ppt,在课前抄好所有的笔记,在他上课不好好讲正经课的时候,在下面写别的科目作业。 但说实话,我的语文成绩算是很好的,虽然比不得很拔尖,但至少名列前茅。 所以他也很少找我麻烦。 但今天氛围有些不对。 我刚准备拿出一张英语试卷。 就看见他横眉竖目:“有些同学心术不正,仗着自己初中语文底子还不错,就开始飘了,就开始犯罪,” 又在阴阳怪气同学。 我按下笔头,正要开始写英语卷子,却听见他忽然开口。 “这次考试点名批评李尹吟同学,作文抄袭同考场同学,记零分处理。” 瞬间,全班的目光都转向了我。 怀疑的鄙夷的不屑的,也有同情的。 瞬间,一股无名火就这么涌上脑门。 我重重搁下黑笔站起来:“老师,虽然我记得当时我们这个考场监考的是您,但是您这么空口无凭,说我抄袭还给我的成绩直接打零分不好吧,学校其他老师是不会允许的吧?” “我敢指认你还敢给你作文打零分,说明我手里有理有据,你的作文和你隔壁座位的林戚瑜同学高度相似,他这次的作文可拿了50分!”老头气得面红耳赤,手里拿着根鞭子胡乱挥舞,达到了左耳的助听器上,“你不承认自己的罪行就算了,还敢顶撞老师,我要和你们年段主任说要给你记处分!” 啪的一声,我耳边一阵轰鸣,一屁股往地上坐,直至瘫在墙角旁。 “你还敢装死!给我起来,下课和我去教务处!” 老头的声音模模糊糊,我只觉得耳旁嗡嗡嗡作响。 下课铃响了。 这一节是大课间,因为下雨不跑操。 我被老头生拖硬拽着,但去的地方倒不像是教务处,而是临近的办公室。 “你家里人就是这么教你说谎死不承认的吗?” “老师,”我顿了顿,“我感觉我的家教良好,不好也不用您来处理的事情,请您就事论事。并且您在争执过程中打伤了我的耳朵,我不明白你为何没有任何事实依据,就如此污蔑我?” “你一个学生开始教老师做事了,你这种心术不正的人也值得我污蔑,哼?”老头尽力地迈着大步往前走,“去,我们去找你们年段主任说理,看看是你说谎还是我污蔑你。” 坐在座位上的年段长正在改物理作业,右手边的咖啡氤氲着热气,一双金丝眼镜显得她一丝不苟。 “张老师,有什么事吗?” “安段长,这个学生月考语文作文抄袭,死不承认,还敢顶撞老师!请您一定要严肃处理!” 张老头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 办公室的每个老师都听得清清楚楚,还有窗外偷听的学生也忍不住伸进一只耳朵,我还隐约听到一两声笑声。 有一种被人往身上泼了一大盆脏水的无力感,左耳的剧痛隐隐还在,我嘴唇发白,愣是说不出一句话。 “安段长你看她心虚了,她肯定作弊了” 安段长推了推眼镜。 “张老师,学生考试作弊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情,但是我听李尹吟的班主任说,她平时是个安分守己的学生,我也从来没有抓到她的违纪,你确定吗?” “安段长,你不能光看平时表现,有的人她就是披着羊皮的狼,”张老头一边说一边斜睨着我,“表面乖乖女实际上什么事都干得出来,说不准连双耳失聪都是装的,只不过是想博同情罢了。” 但我的自尊心此刻此刻像被找到了导火索蓄谋已久的火药桶一样。 “张老师,即使你不是我的语文老师,我仍然称您为老师,不仅是因为学生的本分,是因为我相信您教书育人,眼睛是清白的,说出的话是深刻有道理的,”我的手在颤抖,声音也逐渐激动,“但您凭什么就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我作文作弊,没有任何依据给我作文打零分,还在上课争执的时候打伤了我的耳朵。现在开始质疑我的人品!” 安段长抿了一口咖啡,开口。 “李尹吟同学,张老师说你作文抄袭,是不是有这件事情?” “没有。”我看着安段长的镜片。 我想到了前天饭桌上的对话,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作文成绩。 “李尹吟——”母亲的尖叫声几乎要划破屋顶,“你给我解释一下,为什么你明明作文都写满了,还是零分——” “……妈,我觉得应该是判卷的问题……” “老师怎么可能会改错?肯定是你作文没有好好写,写到离题了!我和你说过多少次了——” “你看看这孩子说的真是每次都不往自己身上找问题,人家有必要为了你,处处针对你干这种事情吗?”父亲在旁边不慌不忙地插风凉话,然后就闭上了嘴。 彼时窗外刮着狂风,又下起了如同五年级那天的瓢泼大雨。 我纳闷快到冬季了,怎会有这样的雨,倒像是把我的心浇凉了。 真可笑啊。 陈老师有给我们讲解过作文的改卷标准。 她说高中的离题作文只会达到二十几分,只要不是套题,就没有可能降到10分以下,而且写个题目都能得两分, 写得满满当当却得零分,这么蹊跷的事情,居然连他们都不相信。 耳朵还有一阵一阵的痛感,安段长只是拨弄着电脑,任由旁边的张老头唾沫横飞。 不一会儿,她就调出了两份作文的对比。 “确实很高度相似,但是张老师,你怎么能笃定,是李尹吟抄的林戚瑜,而不是反过来林戚瑜抄的她呢?就因为她不合群,孤僻,失聪?” 张老头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刚讲完最后一句话,他顿了下来,脸涨得通红。 然而没等他反应过来,在一旁的徐段长拿着一沓文件,就朝着安段长走来。 “安段长,我刚才旁听了全经过,我相信尹吟不是那样没有信誉的人,这是学生档案袋里,我看了一下,有她初中写的作文,随笔,周记,”她停了停,“电子版的中考成绩还有我们班上摸底考语文成绩和作文,原卷都发给你了。” 这下张老头彻底沉不住气了,脸色一会儿发青一会儿发紫,直接涨成了猪肝色。 “作文写得好那又怎么样?说不准她这次鬼迷心窍呢?” 安段长颇具威严性推了推眼镜。 “张老师,任何事情在没有定论之前都不是真的。请你冷静一点。” 这时候有一个女生冲了进来。 “徐老师!我这有一段录音,可以证明李尹吟是被冤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