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月光拯救计划》 第1章 扑朔迷离-缘起 “救命!“ 一道凄厉的女声划破街上的安宁,原本有序的人群顿时变得乱糟糟。 只见刚刚如川流的人群忽然分岔,众人躲到街两边,紧张的看向同一个地方,须臾,远处天地相接的地方跑来一个踉跄的身影。 苏钰刚做好一个糖人,手上功夫还没停下,便被这动静引了注意。循声望去,刚刚叫唤的女郎并无大碍,只是受了惊。 远处跑来的那个身影越来越近,被他经过的人都不住倒吸一口凉气:此人是个少年,浑身是血,露出的肌肤皮肉大块绽开,他跑过的地方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几个拿着一人高血斧的黑衣人面露凶色,在后边穷追不舍。 繁华的古街栈道顷刻间布满血腥味。 少年因为伤势太重,跑到苏钰摊前时终于是支撑不住,倒在地上,身下漫开一滩血洼。 少年身后之人见他倒下,狠戾的脸上露出大喜之色,举起手中的斧头就要砍下。 众人惊呼。 苏钰单手撑桌,翻越案板,两步跳到少年身前,上身后倾,顺势抬腿,将来人一脚踢飞。 那人还未看清来者是谁,只见得一道浅色身影闪到自己眼前,随后便被顶飞了出去,狼狈的倒在地上,咳了几口黑血出来。 见状,刚刚人群中的窃窃私语瞬间水涨船高,化为轩然大波。 众所周知,活人咳血都是鲜红色的,如果咳出来的是黑血,那说明他早就是一个死人了! 苏钰自然也看到了这一点,不仅如此,他还注意到这个黑衣“人”手腕脖子处都有细细的切口,这具身体像拼接而成,说明此人生前被挑断手筋,最后被抹脖而死。 地上的黑衣“人”迅速爬起,他身侧跟着的另外两人见状皆抡起斧头,朝苏钰身后的少年砍来,他们的目标很明确:想要至那少年于死地。 苏钰皱眉,看来这已经不是一场简单的纠纷了。 他双手掌间金光乍现,打出一记灵流,那两名黑衣“人”被击得飞出去好几米远。方才站起的那位此时已经绕到苏钰身后,血斧直直劈向少年头颅。 眼看少年马上要血溅当场,街边许多妇人小孩都尖叫着捂住双眼。 在一阵阵尖叫中苏钰抬腿一勾,竟将血斧从那黑衣“人”手中勾了过来,黑衣“人”抡了个空,愣了一瞬,茫然的抬起头看向苏钰,却见后者已经拿起他的血斧直直指着他,锋刃离他鼻尖仅一指的距离。 黑衣“人”怔怔盯着指来的斧刃,心道不好,眼前这人无论武功还是修为都在他们之上,刚刚那几招他们连看都没看清就被打得苦不堪言,他们三加起来恐怕都不是他的对手。 虽然心有不甘,但他还是对另外两人大喊一声:“撤!”闻声,三人皆化作一团黑雾,消失在大街上。 街上瞬间安静下来,有几个胆子大的围过来,看地上一动不动的少年,都摇摇头:“这么多血,活不成咯。” 苏钰蹲下身来,掀开少年衣物查看伤势。如果这少年是活人的话,这会应该是难再活了。可刚刚那三位应该都是集妖司跑出来的小妖,一个少年缘何会被小妖追杀? 那几个小妖多次想至这少年于死地,分明是有深仇大恨,但这少年流出的血却是鲜红色的,与活人无异。 他刚想伸手去探那少年脉搏,不料少年如同诈尸般突然抬手握住了他手腕,抬起脸对他道:“师…仙君,救救我。” 说完,便同断了线的木偶,又倒了下去。滑下去的手在苏钰浅色的衣袖上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血印。 刚围上来的那几人皆被吓一大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哗的一下吵开了。 “妖!怎么会有妖?集妖司不是被封印好几年了吗?” “是啊,这么多年了,难道是封印破了?” “原来我也算半个道士,自从集妖司被封我就转行了,妖都没了做这行根本赚不到钱啊。” “我也是…现在妖兽重回世间,我们是不是可以干起老本行了?你说是吧,仙君。” 那人说着,突然问话苏钰,后者见自己被点,木楞的站起身来,微微汗颜。 要知道十分钟前他还在摆摊卖糖人。自从修道业江河日下,变成一个夕阳产业,他就开始转行,起初是做一些小符纸拿去卖,可惜生意不好。后来又做了些注入灵力会动的小玩偶,可那种东西做起来太过费时劳神。近几年他才开始做起这糖人买卖,生意还算不错,勉强可以糊口。 苏钰道:“各位,我知今日之事蹊跷,但……现在重点似乎不是这个。”他指指地上奄奄一息的少年,众人这才想起来地上还有这么一个人,有些站得近靴底已经被浸入血泊。 “哪位道友善医?可否救一下这个少年。” 人群顿时鸦雀无声。众人都心若明镜,刚刚那个场景大家都看见了,谁救了他就像带了一个定时炸弹在身边,谁都不想引火上身。 环顾一圈,无人敢接话。苏钰叹了口气,只好将这少年上衣脱下,拧成一股,把少年绑在背上。 方才少年趴地上的时候不觉得,苏钰把他扶起来才发现他竟比自己高大半个脑袋,因此不是特别好背。刚刚打架时行云流水,这会倒是显得笨手笨脚。 不过无人取笑,大家心里都暗自松口气,这个烫手山芋总算有人带走了。 待苏钰走后,众人也一哄而散,只是这件事在所有人心中都留下一根刺,天下恐怕太平不久了。 鹿芝岭,石径斜上。 苏钰背着那少年,手上还拿着做糖人的东西,上山时着实有些吃力。但这是回清心观的唯一道路。 为什么不御剑飞回去?原因很简单:苏钰没带剑。 而且他在石径斜上设了结界,不可御剑驶过。 真是自己害自己。 好不容易到了竹林深处,拂袖云开,看见一座翠竹环绕的庭院,院门口的石碑上写着“清心观“三个字。 踏入院门,门口一道银铃便叮铃作响。背上的少年似乎被这道声音吵醒,绽开的皮肉在苏钰的衣服上摩擦,疼的少年闷哼几声。 “师尊!师尊!” “是师尊回来了!” 几个素衣小弟子从房间跑出来,围向苏钰。 其中最大的不过十二三岁,小女孩看到他背上的血人,惊呼一声。其他年纪更小的弟子见状也跟着尖叫起来。 “不要叫了。茴儿,你去打盆水,送到我房间里来。” 叫茴儿的小女孩应了一声,立刻行动。 “阿归,你去拿一套干净的衣服和床褥来。” “好的,师尊。”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见苏钰带人回来,见师兄师姐都有事干,剩下的小弟子眼巴巴的看着他,似等待号令。 苏钰只道:“你们回去复习功课去。” 众弟子只得叫苦答是。 他把少年背到房间,解开身上衣带拧成的绳子,将他平放在床榻上,洁白的床单瞬间被鲜血染红。 苏钰双手结印,为少年身体输入灵流,慢慢的伤口不再流血,少年的脸也恢复血色。 这时茴儿端着一个盛满水的木盆进来,木盆边搭着一个毛巾。 “师尊,这是谁?” “不知道……你先出去。” 茴儿很听话,说出去就出去。苏钰将毛巾浸湿,为少年擦去身上的血污。 擦到下身时,苏钰忽然觉得手腕被钳住,抬眼看去,那少年竟已坐起来,正死死盯着他。 苏钰道:“醒了?醒了就自己洗。”说着将毛巾丢给少年。 少年接过毛巾,环顾四周,最终目光停留在身下这片被他弄脏的床单上。“抱歉。” “抱歉倒不必,不过,你什么人,让他们追着杀。” 少年道:“我叫今月。” 苏钰盯着少年道:“你知道我不是在问你名字。” 今月愣了一瞬,随后马上开口道:“我是路过此地的商贾,经过一处山头时和我们家部队走散了,迷路之时看到他们三个妖在啃食人骨,他们也发现了我,于是就……” 苏钰托腮,想从今月的话中找一丝漏洞出来,可不等他思索,今月就急急大喊:“仙君,我真的不是和他们一伙的!” 他即使觉得今月身份可疑,但也不觉得会是和那三个低等妖一伙的人。总之,现在妖兽重返世间,这实在不是一个好征兆,或许这个少年就是一个突破口。 这时,有小弟子把苏钰房间的木门拍得啪啪作响。 “进来。” 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七八岁的小弟子对苏钰说道:“师尊,今天也没有鹤师兄的消息。” “知道了。” 小弟子向他行一礼,便关门退下。 天天如此,苏钰早已习惯。倒是身后少年发话:“鹤师兄?” 苏钰答道:“我徒儿,失踪十年了。” 今月惊叹:“十年?你找了他十年吗?那真是很久了,仙君倒是个重情之人。” 苏钰不语,心道确实很久了,久到情淡了,恨也淡了。 须臾,他开口道:“我等他来给我道歉。” 此时已至傍晚,山间夜晚总是凉风瑟瑟。竹叶交错摇曳,发出飒飒的声音。 虽然刚刚苏钰已经用灵力为他疗伤,但他到底主修的不是疗愈之术,等今月完全恢复估摸着还要个三五日。 苏钰道:“观中没有多余的房间了,等会我换套新的床褥,今晚委屈我一下,和你挤一挤吧。” 今月瞪大眼睛,心道他是不是把话说反了。 苏钰不睬他,接着说:“这几天你就在我这住下,伤好了你再走。” “可以多住几天吗?” “不可……停,你先停下,你伤还没好,换床单这种事不要你来。”苏钰上前从今月手里扯过血淋淋的床单。 被抢了活的今月呆呆站在原地,看看自己空着的手,又看看苏钰忙前忙后铺床的身影,好一会开口道:“仙君,我不白住,我知道他在哪。” “谁?” “你徒弟,鹤青岑。” 第2章 仙君怎样笑得那样开心 次日,苏钰睁开眼睛,侧头看看日晷,竟已巳时。也许是昨日太累,他难得睡了个好觉。 他坐起身来,更衣洗漱,头发乱糟糟的缓了好半天,瞌睡才醒了七八分。忽然想起昨夜他身边睡了一个人,而此时身边空空如也,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人呢?观中来了这么一个不明人,自己竟然还睡这么死。他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正懊悔之际,耳边传来嬉笑声,推门看去,庭院里,一群小弟子正围在一起吵嚷,今月被他们拥簇在中央。 他本想悄悄走过去,可小弟子中不知谁大喊了一声:“师尊!” 这下一众弟子皆大惊回头,随后如群鸭般散开,微微躬身道:“师尊,早上好。” 苏钰微微颔首。 刚刚被弟子们挡住的今月此刻暴露在他面前,手中拿着一把扫帚。而少年身后的那些小弟子将倒在地上横七竖八的扫帚捡起,佯装扫地。 可地上已经干干净净,无地可扫了。 有一个没抢到扫帚的小弟子在后边急得团团转,最后实在没法,过来拉了拉今月的衣摆:“哥哥,这是我的扫帚……” 苏钰哪里看不出来,这群小孩见今月好说话,把活都丢给他干呢。 今月也不会拒绝,虽然脸一直冷冷的,不挂笑,但揽过来的活一点没少干。 看到今月,苏钰便想起昨晚。 昨晚今月提起“鹤青岑”三个字后,他险些失态,非要抓着人家问出个底朝天来。可今月一直说不出具体位置,最后今月说待他伤好,带他一同去寻,他才作罢。 又想到刚刚这群顽皮小童让今月这般劳累,恐不利于养伤,心中窝起火来:“每个人,五遍道德经!” 众人叫苦连连,却无一人反嘴。 倒是今月开口:“仙君不要怪他们,是我抢了他们扫帚。” 苏钰眯起眼睛,看看今月,又看看那群眼巴巴看着他,想要开脱的小弟子,说道:“你是说,你一个人抢了二十几条扫帚?” 众人垂头,知道这一顿罚抄免不了了,都乖乖回到书房。 少顷,刚刚还在气恼的人忽然戏谑一笑:“那你真的很爱抢了……茴儿呢?茴儿莫不是与你们一同做这荒唐幼稚之事?” 茴儿在这群小弟子中年龄最长,也最是听话,老成持重。平时苏钰不在的时候都是她管着这群小辈。她向来守规矩,今日怎会由得他们这般胡来? 一个小弟子道:“茴儿师姐沐浴去了。” “沐浴?大早上的沐什么浴?” 苏钰对那小弟子招招手,让他过来。 小弟子答道:“房顶破了个洞,昨夜下雨,我的床都湿了,茴儿师姐就和我换了一个床位。” 苏钰心中了然。 这时茴儿刚好出来,头发还有些湿哒哒,却已束好了发,看到苏钰,先是恭敬行礼。 “师尊,昨夜雨疏风漏,小六师弟非要吵嚷着去找您,没办法我才……” 苏钰摸摸茴儿的脑袋:“委屈你了,屋顶又破了吗?行,我知道了,现在就给你们去补上。” 说完又叮嘱道:“师弟师妹们被罚了五遍道德经,你去看着他们,不可懈怠。” 茴儿诺了一声,便带小辈们回房。 现在庭院中只剩他与今月二人。 少年脸上没什么表情,看见苏钰扫过来的眼神,只指了指自己的头发。 苏钰下意识伸手去摸,这一摸浑身血液倒流,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他竟然没有束发! 他就这样头发乱糟糟的训了弟子,乱糟糟的安慰茴儿,现在又乱糟糟的站在今月面前。 苏钰立马转身奔回房间,着急忙慌束好发,对着镜子左看右瞧,确认好几遍现在镜子里的人是一位朗月入怀的仙君后,才缓缓推门而出。 出来时见今月还站在原地,正望着庭院中一棵杨梅树发呆。过了一会,白衣公子抱着一堆翠竹回来。 苏钰用斧子将竹杆劈成两半,圆筒的竹子化为扁平的似瓦砾之物。 “仙君还会这门手艺啊。”今月凑上来瞧。 苏钰道:“没什么难的,你屋顶多破几次自然就会了。” 未得答语,苏钰侧目看去,少年正蹲到他身边,拿起一片竹,放在手中细细摩挲。 苏钰把他手中的竹拿过来,道:“切口不齐,小心扎手。” “观中屋顶老破吗?为什么不找人来修?” 苏钰道:“没钱。” 说完,他站起身来,抱着切好的竹片,来到弟子的卧房前,脚尖轻轻一点,瞬间腾空而起,如鸿毛般轻盈,稳稳落在房顶上。 屋顶陡峭,不好走人,苏钰抱着一推竹片,看上去却如履平地,两步便到破陋之处。 “仙君,需要帮忙吗?” 向下看去,今月四指并拢,双手比在脸颊两边,做喇叭状。 苏钰心头一跳。 像,太像了。多年前,鹤青岑也是这般。 那时观中房屋还没老破,只是鹤青岑练功时偶尔不小心将屋顶打穿,他便跟着后边给他缝缝补补。这时鹤青岑也是这般站在下面,双手比在脸颊旁,冲他喊:“师尊,我来帮你吧。” 苏钰眨眨眼,对自己道,那个人已经不在很久了,不必再想。 神游之际,看到屋檐处爬上来个人,正是今月。 “仙君,你忘记拿榔头了。”今月搭了个梯子,哼哧哼哧爬上来。 “啊?哦。你放那,我等会来拿。” 今月找了个相对平整的地方坐下,看向苏钰,后者已经将宽大的外袍脱下,绑在腰间,上身只穿着件素色中衣,袖子挽起,露出劲瘦的小臂。 他将几块竹片搭好,随后对今月伸手,说道:“青岑,给我。” 今月侧身,自然的将榔头放到苏钰手上,双方指尖触碰,二人皆是一愣,双双抬起眸子看向对方。 片刻,苏钰接过榔头,接着钉好层叠的竹片。手上功夫不停,嘴上说道:“抱歉,叫错了。” 少年脸上难得浮现一丝浅笑,道:“不妨事。” 苏钰动作干净利落,三两下便固定好竹片,抬起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细汗。 “补好了?” “嗯。” 他将工具放入乾坤袋,对今月伸出手道:“手给我。” 今月不解,但还是照做。苏钰握住少年的手,上前从后边揽住他的腰,双腿发力,二人从屋顶落到地面。 确认怀中之人站稳后,苏钰放手,对他说道:“你现在伤还未愈,不要这样爬上爬下。” “可若是我一个人在房间里好生无聊啊。”喃喃细语透露着少年的委屈。 “那你去书房和他们一起抄写。” “仙——君——”今月拖长尾音。 苏钰失笑。 “好了,一会你我一同下山卖糖人如何?” 听到这今月眼睛高兴的亮了亮,一路小跳跟着苏钰回了房间。 移晷晌午,日已中天。苏钰拿上摆摊的家伙下山,今月与他并排走着。 石径斜上层翠交叠,枝繁叶茂,两道白影在其间徐行。 苏钰本以为今月会叽叽喳喳拉上他说很多话,不料这少年竟一路无言,只是跟着他走。他走他就走,他停他也停。 他很久不与人同行了,此时觉得有些尴尬。于是开口道:“你认识青岑吗?” “嗯。” “你和他是朋友?” “嗯。” 不管问什么,这少年都是轻轻的应一声,苏钰只觉得比先前二人无话时更尴尬了,便不再问。 到了街上,苏钰支起小摊,因为今天来了两个人,所以他带了两张凳子。他坐一边画糖,今月坐在一边给他熬糖浆。 不出片刻,苏钰就画好一只小狗,他拿起糖人在手中转转,随后递给今月:“诺,给你。” 少年还在熬糖浆,听见苏钰唤他侧目看去,看见眼前被塞入一只可爱的小糖狗。小糖狗向旁偏开,露出苏钰一张笑盈盈的脸。 苏钰长得本就俊美秀气,这一笑更是好看。 今月接过来,拿在手上端详好一会,才细细品味起来。 吃了半天,发现身边人似乎一直在看着他,于是目光回转,投向苏钰。 苏钰托颌,见少年看过来,盯人的目光松了松,说道:“你和他好像。” 虽然苏钰依旧笑语晏晏,可听的人却有一种不寒而栗之感。今月吮糖的动作一顿,道:“哪里像?” “你不先问问我和谁像吗?” “自然是青岑。仙君这两日同我说了这么多,很难猜不到吧。” 苏钰抬手,点了点今月手中的糖人,道:“寻常小男孩都爱咬着吃,就你们俩这么有耐心,一口不咬,就爱慢慢舔。” 今月回应浅浅一笑,继续熬锅中的糖浆。焦糖块在锅中徐徐融化,变成粘稠的糖浆,少年拿一小勺,在锅中搅动,方糖跟着小勺来回周旋转动,发出噼啪的炸响。 这时一个女郎行至摊前,看到今月,笑道:“哟,仙君今日带了个小仙君呀,是你徒弟吗?好生俊俏。” 少年似乎不太擅长与生人打交道,眉头微微拱起,看向苏钰。 苏钰也笑:“不是,是一位朋友。” 来苏钰这买小糖人的客官不全是小童,妇女也占大多数。小童来为饱口福,女郎来为饱眼福。 素袍广袖裹着清癯身量,一双金瞳狐狸眼摄魂如狐拜月,这副模样让苏钰在这条小街上小有名气。加上昨日当街大打出手,现在人们都乐意叫他一声仙君。 女郎付钱,苏钰作画。待女郎走后,今月开口道:“仙君认识刚刚那女郎?” 苏钰道:“不认识,怎么了?” 少年手中搅糖浆的动作从打着圈变成心不在焉的前后扒拉,然后嘟囔了一句:“那仙君怎么笑得那样开心?” 苏钰无奈笑道:“那我应该哭着给她画吗?”随后在少年脑袋上轻轻一拍,道:“好些弄,累了就去旁边休息,莫把我糖煎糊了。” “哦。” 有了今月的帮忙,直至下午收摊苏钰也不觉得累,但坐久了总归是有些腰酸背痛,于是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苏钰道:“今日早些收摊吧,带你去买两件衣服。” 今月也站起身来,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装。从他昨天换下那套血淋淋的衣服后就一直穿着苏钰的衣服。他比苏钰高上些许,因此不是特别合身,此时正紧巴巴贴在身上,好不滑稽。 苏钰收了摊,走在少年身后,盯住眼前之人的背影,目光忽的变得狠戾起来。 第3章 诈不死你 如果要变换样貌,最寻常见的就是易容咒,这条咒法苏钰曾亲自教过鹤青岑。他能教,自然也能破。 可苏钰接连试探两次,这少年都毫无破绽。如果真如自己想的那样,那便只剩下一种可能:他扒了一张人皮,套在自己身上。 如果是套皮,那身上一定有痕迹,即使切口再小,也不可能毫无破绽。 到了布帛铺,苏钰抢先一步踏入门槛,开门见山:“老板,你们这可有更衣屏?” 老板搓着手,笑嘻嘻迎上来:“有的有的。” 苏钰摸摸鼻子,心道运气不错,更衣屏在寻常小作坊可不常见。 他将今月拉到身前,问道:“这有他可以穿的衣服吗?” 老板打量了一下今月,忽的拍手感慨:“嚯哟,少年好身量!至少八尺余吧,我这还真有一件适合你的成衣。”说着转身从柜中拿出一套通体墨色的衣裤。 苏钰将衣服拿给今月,下巴微抬:“走吧,去试试喜不喜欢。” 今月接过衣服,往屏后走去,苏钰一齐跟上。 “仙君,你这是……” “你身上有伤,恐有不便,我来帮你。” 少年不再言语,只堪堪卸去身上的衣物,露出满身伤疤。 苏钰给他穿衣的速度极其缓慢,衣布每滑过一处皮肉他都盯上看好一会。 没有,没有,还是没有。 苏钰前前后后看,边看边在心里嘀咕。莫非是他想错了,这少年真的就是一个普通的商贾。 “仙君,你是穿衣呢?还是想干点别的什么呢?我手都举酸了。” 被点的人瞬间回过神来,意识到这衣服确实穿得有些久了,于是干笑两声,快快给人家穿好。 穿上黑衣的今月多了一丝凌厉,虽然方直十六七,但已眉骨峭立,剑眉之下,是一双灿若星河的深色眸子。 苏钰看着今月这副行头很满意,点点头,回头问店家:“多少钱?” “三百文。” 苏钰有些肉疼,但还是付钱。出了布帛铺,听到街边一阵喧哗。 “你什么意思?” 抬眼望去,看到几个玄色衣着少年,其中一个左手攒成拳,举到胸前,语气中带着盛怒。 “字面意思。” 承受玄衣少年怒气的人身着一身缃黄色衣袍,抱臂胸前,戏谑嘲弄,挑眉看着那人,接着说道:“妖气是我们家先发现的,也是我们先过来的。你们仗着你们家离得近,过来抢我们的功劳,也不怕臊得慌。” “你!”玄色少年气极,竟是要出手,其他人也是面承怒意,无一人拦他。 看了一会苏钰懂了,来者是须弥宫和白於庄的小弟子。须弥宫坐北,弟子多着玄色校服,本欲取沉稳冷静之意,但他们家人向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与校服之意背道而驰;白於庄坐南,经商起家,无论先前还是现在,都是个有钱的主,他们家校服通体缃黄,细看单侧肩上还有金丝木棉花纹,意喻永不低头的勇气,这点倒是和这少年映衬。 苏钰暗叹一声:“竟然来得这么快。” 昨日几只三等小妖现世,各大家族定会听到风声。只是没想到这么快,昨日的消息,今日便派弟子前来。 那边还在吵,眼看两位小辈剑拔弩张,已经互露剑锋,两人长剑叮的相撞,刹那间火花四溅,皆被对方剑势逼退半步。须弥宫那小弟子一咬牙,再度上前,缃黄色少年也毫不示弱,抬剑欲接。 苏钰扶额:怎么妖还没捉到,自己人先大打出手了,真伤到人怎么办。 两人欲再度相撞,苏钰如一条鲶鱼,滑溜溜的嗦进二人之间,双手化掌,宛转间,两边人的剑势都被卸去,齐齐向后退去。 缃黄色少年傲娇的脸上出现一丝不可思议,瞪大眼睛看向刚刚滑进来的白色身影。 “你们二人有话……” 苏钰“好好说”三字还为说出口,就被一声冷哼打断。 缃黄色少年支剑站起身来,手腕轻转,甩出一道剑花,将剑背于身后,不爽道:“你是谁?一介无名散修也想来分杯羹?” 苏钰:“…………” 好心来拉架,还被人嘲讽一通。 玄色少年倒是机灵,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当即帮苏钰说话:“这又不是你家的地,就你能来?” 眼看二人又要打起来,苏钰忽觉得眼前天光一暗,一抹黑色身影挡到自己身前,抬头看,是今月。 今月侧头道:“仙君,怎么了?” 苏钰心中暗叫不好:我的祖宗!这里都要打起来了,你一点眼力见没有啊!我尚且可以与旁人周旋,你一个伤兵来凑什么热闹啊。 苏钰紧盯那缃黄色少年,生怕他突然发难,可那人竖起的眉毛一松,目光退去狠劲,忽的变得明亮起来,冲这边招手道:“今兄!” “今兄?” 那缃黄少年跑上前来,握拳在今月左肩轻轻一打,道:“好久不见。” 见状苏钰疑惑道:“你们认识?” “嗯,南下经商时见过几面。” 缃黄色少年收了刚刚那股戾气,但依旧桀骜,看向今月身后的苏钰道:“今兄朋友?失敬失敬。”说着收了剑,伸出手来:“在下白於庄萧玦,萧子凤。” “你好呀。”苏钰出手同他相握,学着他的样子说道:“在下清心观苏钰。” “清心观?没听过。”萧子凤双指比在下巴,作思索状,思忖片刻,“倒是苏钰有些耳熟……等等,你是当年那四绝之一的那个苏钰!?” 少年一蹦三尺高。白衣仙君轻轻点头,抱以莞尔一笑。 十年前,集妖司还未被封印,世间妖鬼横行,四名少年少女功力了得,名震四方,被称为四绝,分别绝的是灵、剑、鞭、药。另外三绝均出身大派,只有苏钰一人无师承之处,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却是四人中修为最高的灵修。 按辈分苏钰应当算萧子凤前辈,前辈自然不会同小辈计较,本欲叫上身后那几名须弥宫弟子一同来握手言和,可转身再看哪里还有玄色身影。 罢了罢了,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 夕阳渐漫到长街古楼,少年方觉时侯不早。 萧子凤一手搭在今月肩上,道:“一起去吃饭呗,我请你!” 苏钰注意到今月在看自己,微微颔首。二人许久未见,他没道理去管束今月。只是不知是不是受观中弟子影响,两天相处下来,这少年似乎有些把他当尊长的意思,做什么事前都要经过自己首肯。 自己也没那么好为人师吧。 萧子凤出身经商起家的白於庄,自然懂得察言观色,于是道:“苏前辈一起呗。” 苏钰本想答应,但念头一转,问道:“白於庄就来了你一人吗?” “是,家师还有要务在身,先让我来探探风。” 苏钰暗暗松口气,还好还好,来的都是一些小辈,要是遇上什么老熟人,那就不好办了。 三人行至靖港镇最高的酒楼,萧子凤道:“本想带你们吃点好的,但这小地方实在没什么上档次的馆,就吃这个?” 今月道:“我都行。” 苏钰心里偷笑,这宝地可是他特意挑的:这里无人识他,且寻常不会有外人到访,虽然地小,饭菜却相当可口。无论哪家馆子他都行,于是道:“听你们的。” 一黄一黑一白三抹身影依次踏入门槛,楼中的饭香扑面而来。 三人找到一处空位坐下,萧子凤抬起胳膊拍拍手。 不一会店小二便拿着菜单来了。 店小二见三人衣装一眼便知金主是谁,忙把菜单递给黄衣少年。 萧子凤一眼没看,将菜单推至今月跟前:“今兄,你看看你想吃什么,随便点。” 今月拿起菜单不过两秒,也是不看,递给苏钰,道:“仙君,你看看。” 苏钰觉得这不妥,哪有主带客让客点菜的道理,于是又把菜单还给萧子凤。 一本菜单在他们三手上如烫手山芋般传了一圈,萧子凤笑了,末了还是没看菜单,只对小二说:“把你们这的招牌都上一遍。” “好嘞!”小二拿着那本根本没人翻开过的菜单走了。 苏钰暗叹道“有钱”! 酒楼上菜很快,不一会五六个菜就堆叠在小小的四方桌上。 萧子凤盯着桌上的红彤彤的菜,脸上浮现一丝错愕,筷子拿起又放下,半天没动筷。 今月不明所以,苏钰却明白,白於庄盘踞岭南,那一带人似是吃不得辛辣…… 萧子凤自诩天之骄子,自然不会对几盘菜漏了怯,心中打鼓片刻,抬起筷子悻悻夹起一筷肉放入嘴中。随后一阵猛烈咳嗽,端起桌上水杯狂饮,刹那间满满一杯的水被他喝得见了底。 萧子凤抹抹眼角渗出的眼泪花子,道:“好辣!你们这什么地方?怎么吃这么辣?” 今月面不改色道:“此地湿气盛,食辣祛湿。” 萧子凤吃了一见,后面不再碰那些带有红椒的菜。一餐饭下来,苏钰和今月吃得心满意足,只有萧子凤,全程守着那一碟清炒油麦菜,欲哭无泪。 饭后,苏今二人简单拜别萧子凤,返回清心观。 路上,苏钰望着走在前方的黑色身影,心中忽的低迷。自嘲道,一个消失了这么多年的人,怎么会突然不声不响的回到自己身边呢? 月上枝头,月明星稀。刚穿过石径斜,一众弟子就围了上来。苏钰心道奇怪,寻常这个点这些小弟子都应准备沐浴更衣,将将就寝。而此时却穿戴整齐,站在观门口迎接他。 “你们不睡觉站着干嘛呢?”苏钰双手张开,赶鸭子般把弟子们往里赶。茴儿穿过几人,递来一个素色信封。 苏钰皱眉,拆开信件,急急扫过上边内容,忽的肃然回头,对今月道:“鹤青岑有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