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不渡》 第1章 荒域逢劫,野客临门 苍梧山脉的荒域边界,魔气如墨汁般浸染着枯黄的草木。风卷着沙砾掠过嶙峋怪石,发出呜咽似的声响,连日光都被浓稠的阴翳遮去大半,只剩零星光斑在地面摇摇欲坠。 沈砚辞立于一块巨石之上,月白道袍在萧瑟风中猎猎作响,墨发高束于玉冠,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他冰蓝色的眼眸冷冽如霜,目光扫过下方被魔气侵蚀得扭曲发黑的树林,指尖下意识握紧了腰间佩剑“清玄”——剑身泛着淡淡的冷光,剑鞘上的云纹在昏暗环境中依旧清晰,那是青云宗内门弟子的象征。 “魔气泄露已蔓延三里,按宗门诏令,凡沾染魔气者,格杀勿论。”他低声自语,声音清冷如玉石相击,不带半分情绪。 沈砚辞作为青云宗千年难遇的修仙奇才,他从小养在宗门,便以“斩妖除魔、守护仙域”为毕生信条。十七岁筑基,二十岁结丹,修行速度无人能及,却在金丹期卡了整整两年——伯父说,他心境有缺,太过执着于“正邪之分”,需得历经红尘试炼,方能突破桎梏。 此次荒域之行,便是他的试炼。 沈砚辞提气纵身,身形如一片羽毛般掠下巨石,清玄剑出鞘半寸,清冷剑气瞬间弥漫开来,将靠近的几缕魔气斩得烟消云散。他循着魔气最浓郁的方向前行,步伐稳健,每一步都踏在灵气节点上,尽显正统修仙者的章法。 然而,荒域的凶险远超他的预料。这里的灵气紊乱不堪,魔气与妖力交织缠绕,让他的仙术难以完全施展。更棘手的是,地面上布满了隐蔽的陷阱,林间不时传来妖兽的嘶吼,处处暗藏杀机。 行至黑风谷入口,沈砚辞忽然止步。空气中的魔气陡然变得浓稠,夹杂着一股腥甜的血腥味。他眉头微蹙,冰眸警惕地扫视四周,神识铺展开来,却被一股强大的妖力硬生生挡了回去。 “吼——” 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响彻山谷,紧接着,一头身形庞大的黑熊妖兽从林中冲出。它浑身覆盖着漆黑的鬃毛,双眼泛着猩红的光芒,身上缠绕着浓郁的魔气,显然已被魔化。妖兽的前爪拍向地面,巨石碎裂,尘土飞扬,攻势凶猛异常。 沈砚辞眼神一凝,不退反进。清玄剑通体亮起寒光,他手腕转动,青云剑法的精妙招式倾泻而出,剑光如练,直刺妖兽要害。“青云剑法第三式,流霜破邪!” 清冷的喝声落下,剑光化作漫天霜雪,朝着妖兽席卷而去。然而,这头魔化妖兽的防御力远超寻常妖兽,剑光落在它身上,只留下浅浅的伤痕,反而彻底激怒了它。妖兽怒吼着,张开血盆大口,喷出一股黑色的魔焰,直取沈砚辞面门。 沈砚辞侧身避开,魔焰擦着他的道袍飞过,灼烧出一片焦痕。他心中暗惊,这妖兽的实力竟已达到金丹后期,远超他的预估。更让他忌惮的是,魔气不断滋养着妖兽的力量,再拖下去,局势只会愈发不利。 他深吸一口气,指尖掐诀,体内金丹运转,精纯的仙力源源不断地涌入清玄剑中。“青云剑法第七式”这是他目前能施展的最强招式,剑身上的光芒愈发炽盛,几乎要将昏暗的山谷照亮。 就在他准备发动攻击时,丹田处忽然传来一阵刺痛。心境不稳的隐患在此刻爆发,仙力骤然紊乱,剑法的威力大打折扣。妖兽抓住破绽,巨大的爪子狠狠拍向他的胸口。 “噗——” 沈砚辞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击飞,重重撞在石壁上,鲜血从嘴角溢出,染红了月白的道袍。清玄剑脱手而出,插在不远处的地面上,剑身微微颤动,发出悲鸣般的嗡鸣。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发现体内仙力溃散,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妖兽一步步逼近,猩红的眼睛里满是嗜血的光芒。沈砚辞闭上眼,心中涌起一丝不甘。他还未突破金丹瓶颈,还未完成宗门的任务,难道就要殒命于此? “啧啧,这不是青云宗的仙长吗?怎么落得这般田地?” 一道戏谑的声音忽然从旁边的树林里传来。沈砚辞猛地睁开眼,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着玄色短打的少年从树后走出。 少年约莫二十岁年纪,碎发遮额,露出一双琥珀色的眼眸,此刻正带着几分玩味的笑意打量着他。他皮肤是健康的蜜色,身形挺拔利落,玄色短打勾勒出紧实的肌肉线条,腰间挂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符箓袋,还有几颗打磨过的妖兽牙作为饰品,浑身散发着一股野性不羁的气息,但要比他矮半头。 正是陆烬。 陆烬缓步走到沈砚辞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脚尖踢了踢旁边的清玄剑,语气轻佻:“仙长这剑倒是不错,可惜啊,主人不顶用。”他的目光落在沈砚辞染血的道袍上,又扫过逼近的妖兽,嘴角勾起一抹痞气的笑容,“看你这模样,是打不过这头笨熊了?要不要爷救你?” 沈砚辞看着他一身“野路子”打扮,又感知到他体内隐隐流动的妖力,冰蓝色的眼眸中瞬间闪过一丝鄙夷与警惕。“妖邪之辈,也敢妄称‘救我’?”他声音沙哑,却依旧带着青云宗弟子的傲气,“我青云宗弟子,宁死不屈,无需你这荒域异类插手!” 陆烬脸上的笑容一僵,随即嗤笑一声:“哟,还挺傲气。都快成妖兽的点心了,还惦记着你那青云宗的身份?”他蹲下身,与沈砚辞平视,琥珀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讥讽,“告诉你,在这荒域,可不管你是什么仙门弟子,只有活着才是硬道理。” 妖兽已经逼近,腥臭的气息扑面而来。沈砚辞心中焦急,却无能为力。他知道陆烬说的是实话,但让他向一个“妖邪”低头求助,绝无可能。 陆烬看着他倔强的模样,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本是路过,想捡漏夺取妖兽内丹,却没想到会遇到一个被困的仙门弟子。按理说,仙域弟子与他井水不犯河水,甚至还常常对荒域修士赶尽杀绝,他不该多管闲事。 可看着沈砚辞哪怕身受重伤,眼神依旧坚定,没有半分求饶之意,他又莫名地心软了。 “罢了罢了,算爷今天倒霉。”陆烬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从腰间的符箓袋里掏出几张黄色符箓,手腕一甩,符箓便朝着妖兽飞去,“看在你还算有骨气的份上,爷就出手救你一次。” 符箓在空中炸开,化作一道道金色的光网,将妖兽暂时困住。陆烬趁机捡起地上的清玄剑,扔给沈砚辞,然后从背后抽出一把淬着妖力的短刀“焚星”,刀刃泛着淡淡的红光。 “想活就跟紧爷!”陆烬大喝一声,身形如猎豹般窜了出去,短刀挥舞间,刀风凌厉,直取妖兽的眼睛。 沈砚辞握着失而复得的清玄剑,看着陆烬与妖兽缠斗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他虽依旧鄙夷陆烬的“妖邪”身份,却也不得不承认,若不是陆烬出手,他今日必死无疑。 妖兽被符箓困住,又遭陆烬猛攻,顿时暴怒,疯狂地挣扎起来。陆烬的招式刁钻狠辣,全是保命的野路子,虽修为不及沈砚辞,却异常灵活,总能在关键时刻避开妖兽的攻击,同时给予致命一击。 “愣着干什么?还不帮忙!”陆烬一边与妖兽缠斗,一边朝着沈砚辞喊道,“你要是不想死,就把你那仙术用出来!” 沈砚辞咬了咬牙,压下心中的偏见。他知道,现在不是固执的时候。他运转体内仅存的微薄仙力,清玄剑再次亮起寒光,朝着妖兽的弱点刺去。 一人一妖,一仙一野,竟是在这凶险的荒域之中,展开了一场意外的联手。 而他们都不知道,这场始于针锋相对的相遇,将会彻底改变两人的命运,让两条本应毫无交集的道路,紧紧交织在一起。 妖兽的嘶吼声、刀剑的碰撞声、符箓的爆炸声,在黑风谷中回荡…… 第2章 剑妖同途,心隙难平 黑风谷的风卷着血腥气与魔气,在嶙峋崖壁间来回激荡,发出如泣如诉的啸鸣。沈砚辞拄着清玄剑半跪在地,月白道袍上的血渍被风扯成暗红的纹路,如同雪地里绽开的红梅。他冰蓝色的眼眸凝着霜色,望着前方与妖兽缠斗的玄色身影,指尖因用力而泛白——体内仙力紊乱如断线的珠串,丹田处的刺痛阵阵加剧,可那份深入骨髓的骄傲,仍不允许他对一名“妖邪”低头。 陆烬的身影在烟尘中辗转腾挪,玄色短打猎猎作响,如暗夜中掠食的鸱鸮。他手中的焚星短刀淬着妖力,刀刃划过空气时留下淡淡的赤红轨迹,每一次劈砍都精准落在妖兽的薄弱处。这头魔化黑熊皮糙肉厚,魔焰护身,寻常刀剑难伤分毫,可陆烬的招式全然无章可循,时而如毒蛇吐信般刁钻,时而如猛虎扑食般迅猛,竟是将“野路子”的灵动与狠厉发挥到了极致。 “仙长要是只想杵着当摆设,不如把剑扔给爷,省得浪费了好兵器!”陆烬避开妖兽拍来的巨爪,余光瞥见沈砚辞兀自僵持的模样,琥珀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耐,语气却依旧带着几分戏谑。他手腕翻转,短刀划破妖兽的后腿,黑色的血珠溅在他蜜色的皮肤上,宛如淬火的星辰。 沈砚辞眉峰微蹙,清冷的嗓音带着一丝沙哑,却依旧掷地有声:“大道之行,当循章法。你这般蛮勇,纵能逞一时之快,终难持久。”话音未落,他强撑着起身,指尖掐诀,体内残存的仙力如细流般汇入清玄剑。剑身嗡鸣,冷光乍现,如月华倾泻,“青云剑法·流霜破邪,再走!” 剑光如练,裹挟着清冽的灵气,朝着妖兽的左眼直刺而去。陆烬见状,眼底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哟,仙长终于肯动手了?早这样不就好了。”他身形一晃,如鬼魅般绕到妖兽身后,短刀上妖力暴涨,赤红与冰蓝两道光芒在昏暗的谷中交织,竟形成一股奇异的气场。 妖兽遭前后夹击,嘶吼声愈发凄厉。它疯狂地摆动身躯,魔焰喷涌而出,将周围的岩石灼烧得焦黑。沈砚辞的仙术本就克制魔气,虽因心境不稳未能发挥全力,却也让妖兽的动作迟滞了几分;陆烬则抓住每一个破绽,刀刀不离妖兽的要害,野路子的招式与沈砚辞的正统剑法形成奇妙的互补。 “左侧三寸,是它灵核所在!”沈砚辞沉声提醒,冰眸死死锁定妖兽体内跳动的黑色光点。他虽不屑陆烬的出身,却不得不承认,此人对战机的把握极为精准,若能同心协力,未必不能速战速决。 陆烬闻言,眼中精光一闪:“早说啊!”他脚下猛地发力,身形跃起,借着妖兽仰头咆哮的瞬间,短刀如离弦之箭般刺向妖兽的左侧。妖力与刀刃相融,硬生生破开了妖兽的防御,刺入其体内。 “吼——” 妖兽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哀嚎,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挣扎了几下便没了气息。黑色的魔气从它体内溢出,如潮水般退去,谷中的空气终于清明了几分。 陆烬拔出短刀,甩去刀上的黑血,走到沈砚辞面前,琥珀色的眼眸中带着几分得意:“怎么样,仙长?爷的‘蛮勇’,倒是比你的‘章法’先破了这孽畜。”他语气轻佻,却难掩眉宇间的疲惫——强行催动妖力对战金丹后期的妖兽,对他这筑基期的散修而言,损耗极大。 沈砚辞收剑入鞘,脸色苍白如纸,却依旧维持着清冷的姿态:“侥幸而已。你若能循正道修炼,精进未必在我之下。”他目光落在陆烬身上,冰蓝色的眼眸中带着一丝复杂,“可惜,你身染妖邪,终究难入大道。” 陆烬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琥珀色的眼眸沉了下来,语气也冷了几分:“大道?仙长口中的大道,就是以出身定正邪,以门派分高低?”他上前一步,逼近沈砚辞,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缩短,彼此的气息交织在一起,“荒域之地,弱肉强食,若不凭这身‘妖邪’之力,我早已化为枯骨。仙长身处青云宗的温室,自然不懂底层挣扎的滋味。” 沈砚辞下意识后退半步,避开他身上的妖力气息,冷声反驳:“正邪之分,在于本心,而非境遇。妖力阴邪,易乱心智,你今日能克制,难保他日不会沉沦。”他自幼便被教导“妖邪皆恶”,这份认知早已根深蒂固,即便陆烬方才救了他,也难以撼动分毫。 “本心?”陆烬嗤笑一声,笑声中带着几分自嘲,“仙长见过多少荒域的‘妖邪’?又怎知我们的本心如何?青云宗弟子下山斩妖,不问缘由,不分善恶,难道这就是仙长所谓的‘正道’?”他的目光锐利如刀,直刺沈砚辞的心底,“你口中的大道,不过是宗门灌输给你的枷锁罢了。” 沈砚辞一怔,竟一时语塞。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师父说妖邪当诛,宗门说正道至上,他便奉为圭臬。可陆烬的话,如同一颗石子,投入他平静的心湖,泛起圈圈涟漪。他看着眼前的少年,明明身怀妖力,却在刚才的战斗中,始终没有伤及无辜,甚至在他遇险时出手相助——这与他认知中的“妖邪”,截然不同。 “强词夺理。”沈砚辞最终还是硬邦邦地丢下四个字,转身便要离开。体内仙力匮乏,他必须尽快找个安全的地方疗伤,然后继续追查魔气泄露的源头。 “等等!”陆烬叫住他,语气缓和了些许,“你伤势不轻,仙力紊乱,若是独自离开,恐怕走不出黑风谷。”他从腰间的符箓袋里掏出一个瓷瓶,扔给沈砚辞,“这是凝神丹,虽不是什么珍贵丹药,却能帮你稳定气息,缓解伤势。” 沈砚辞接住瓷瓶,指尖传来微凉的触感。他看着瓶身上简陋的纹路,能猜到这是陆烬自己炼制的丹药,心中五味杂陈。“我不需要你的东西。”他说着,便要将瓷瓶扔回去。 “啧,真是个倔脾气。”陆烬无奈地叹了口气,“你以为爷想管你?不过是怕你死在这荒域,污了爷的地盘。”他话锋一转,眼神变得严肃起来,“而且,这魔气泄露绝非偶然。刚才那妖兽体内的魔气,比我之前遇到的任何一次都要浓郁,背后定有蹊跷。你我目标一致,都是为了追查魔气,不如暂时结盟。” 沈砚辞脚步一顿,心中有些动摇。他深知自己现在的状况,独自行动确实凶险,而陆烬熟悉荒域地形,又擅长阵法符箓,若能联手,无疑会事半功倍。可让他与一名“妖邪”结盟,又违背了他多年的信条。 “你我道不同,何以结盟?”沈砚辞的声音依旧清冷,却少了几分之前的坚定。 陆烬挑眉一笑,琥珀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狡黠:“道不同,亦可同途。仙长只需记住,我们只是互相利用,等查明魔气源头,你我便分道扬镳,互不相干。”他顿了顿,补充道,“况且,你若担心我会害你,大可不必。爷对杀你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仙门弟子,没什么兴趣。” 沈砚辞脸色一沉,却也知道陆烬说的是实话。他沉默片刻,最终还是将瓷瓶收进了储物袋:“好,我答应与你结盟。但你若敢耍什么花招,休怪我不客气。” “放心,爷一向言而有信。”陆烬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瞬间冲淡了之前的严肃,“跟我来,前面不远处有个山洞,隐蔽又安全,正好适合疗伤。” 说罢,陆烬便率先朝着山谷深处走去。他的步伐轻快,背影挺拔,玄色的衣摆在风中摇曳,宛如一道黑色的闪电。 沈砚辞望着他的背影,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跟了上去。月白的道袍与玄色的短打,在蜿蜒的山路上形成鲜明的对比,如同两条平行线,在命运的牵引下,终于有了交集。 山洞隐藏在一处瀑布之后,水汽氤氲,隔绝了外界的喧嚣。洞内干燥整洁,角落里堆放着一些干草,显然是陆烬之前的临时居所。 沈砚辞盘膝坐在干草上,拿出陆烬给的凝神丹,倒出一粒服下。丹药入口即化,一股温和的药力缓缓散开,游走于四肢百骸,果然缓解了丹田处的刺痛,紊乱的仙力也渐渐平稳下来。 陆烬靠在洞口的岩石上,擦拭着焚星短刀,看着沈砚辞疗伤的模样,琥珀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其实早就察觉到,沈砚辞的心境存在缺陷,太过执着于正邪之分,这也是他卡在金丹期无法突破的根本原因。或许,这次结盟,对他们两人而言,都是一次契机。 “你为何如此执着于追查魔气?”沈砚辞忽然开口,打破了洞内的寂静。他闭着眼睛,神色平静,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陆烬擦拭短刀的动作一顿,语气平淡地说道:“荒域是我的家,我不能看着它被魔气吞噬。”他顿了顿,补充道,“而且,我想知道,到底是谁在背后搞鬼,让这么多妖灵被魔化。” 沈砚辞沉默不语,心中对陆烬的认知又改变了几分。他原以为陆烬只是个贪图利益的散修,却没想到他对荒域有着如此深厚的感情。 “那你呢?仙长为何甘愿冒险,来到这凶险的荒域?”陆烬反问,语气中带着一丝好奇。 沈砚辞睁开眼,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迷茫,随即又恢复了坚定:“为了宗门使命,也为了突破心境瓶颈,寻求真正的大道。”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几分,“师父说,我的道,不在青云宗的藏经阁,而在红尘试炼之中。” 陆烬闻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真正的大道……或许,仙长终有一天会明白,大道并非只有青云宗一条。”他的目光望向洞外的瀑布,水汽朦胧了他的侧脸,让他看起来多了几分落寞,“每个人的道,都需要自己去探寻,而不是被别人定义。” 沈砚辞看着他的侧脸,心中忽然涌起一股异样的情绪。他觉得陆烬的话,似乎蕴含着某种深意,值得他细细品味。 洞内再次陷入寂静,只有瀑布的水流声和两人平稳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沈砚辞闭上眼,继续疗伤,而陆烬则靠在洞口,警惕地观察着外界的动静。 月光透过瀑布的缝隙,洒进洞内,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第3章 魔踪暗涌,裂隙初融 洞外瀑布奔涌如雷,水汽裹挟着清冽的草木气息渗入洞内,在岩壁上凝结成细碎的水珠,滴落时发出叮咚脆响,如天然的琴音。沈砚辞盘膝静坐于干草堆上,周身萦绕着淡淡的莹白灵气,月白道袍随呼吸微微起伏,唇角的血迹已被擦拭干净,脸色却依旧透着几分苍白。服下陆烬的凝神丹后,紊乱的仙力逐渐归拢,丹田处的刺痛减缓,可那层桎梏心境的壁垒,依旧坚不可摧。 陆烬靠在洞口的阴影里,指尖把玩着一枚打磨光滑的妖兽牙,琥珀色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微光。他没有打扰沈砚辞疗伤,只是目光警惕地扫视着洞外的动静,耳朵捕捉着山林间的每一丝声响——荒域的夜比白昼更凶险,尤其是魔气蔓延之后,许多蛰伏的妖灵都会被煞气唤醒,四处觅食。 “你这丹药,倒有几分门道。”沈砚辞忽然睁开眼,冰蓝色的眼眸中灵光微动,打破了洞内的沉寂。他指尖捻着一枚尚未服下的凝神丹,丹药色泽温润,虽无高阶丹药的璀璨光晕,却蕴含着纯粹温和的药力,显然炼制者对药性的把控极为精准。 陆烬挑眉一笑,将妖兽牙抛回腰间的饰品串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仙长少见多怪了。荒域资源匮乏,若是炼制的丹药没用,早就被妖兽吞进肚子里了。”他语气依旧带着几分轻佻,却难掩一丝自得,“这凝神丹是我结合荒域特有的‘静心草’与‘凝露花’炼制的,虽比不上青云宗的灵丹妙药,却能在魔气侵蚀时稳固心神,比那些华而不实的丹药实用得多。” 沈砚辞指尖摩挲着丹药的纹路,心中暗忖。静心草与凝露花皆是低阶灵草,在仙域多被用来喂养灵宠,从未有人想过将其结合炼制丹药。可这枚凝神丹的药力,却比他认知中同阶丹药更为精纯,可见陆烬在炼丹一道上,确有独到之处。 “不拘一格,亦是一种智慧。”沈砚辞淡淡开口,语气中少了几分之前的鄙夷,多了一丝认可。他将丹药收入储物袋,“此番多谢。日后若有机会,必当回报。” 陆烬摆了摆手,语气随意:“举手之劳罢了。你我如今是盟友,你死了,谁陪我追查魔气源头?”他话锋一转,神色变得严肃起来,“说起来,刚才那魔化黑熊的巢穴,我之前去过一次,那时它还只是头普通妖兽,并未被魔气侵蚀。短短半月,便变成了那般模样,可见这魔气蔓延的速度,远超我们想象。” 沈砚辞点头认同,冰眸中闪过一丝凝重:“我在青云宗典籍中见过记载,上古时期,魔渊封印松动时,魔气便会以‘蚀灵’之态蔓延,不仅能侵蚀生灵心智,还能壮大其力量。若不尽快找到魔气源头,恐怕整个苍梧山脉的荒域,都会沦为魔化生灵的乐园。” “魔渊封印?”陆烬眉头微蹙,“我曾听荒域的老者说过,苍梧山脉深处有一处上古禁地,封印着可怕的魔物。难道此次魔气泄露,与那禁地有关?” “极有可能。”沈砚辞起身,走到洞口,望着洞外漆黑的山林,“青云宗此次派我前来,除了追查魔气,还有一个隐秘任务——探查苍梧山脉深处的封印是否完好。只是我未曾想,魔气泄露已如此严重。” 陆烬看着他挺拔的背影,琥珀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仙门果然早已知晓此事。可为何直到现在才派人前来?若早些干预,也不会有这么多妖灵遭殃。” 沈砚辞沉默片刻,声音低沉了几分:“青云宗内,并非人人都在意荒域的安危。许多长老认为,荒域妖邪丛生,魔气侵蚀反是‘清理异类’的好事,若不是师父力排众议,恐怕此次任务也不会成行。”他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所谓正道,有时也会被偏见蒙蔽双眼。” 这是沈砚辞第一次在陆烬面前流露出对宗门的质疑,陆烬心中微动,忽然觉得眼前的仙门弟子,并非如他想象中那般顽固不化。他走上前,与沈砚辞并肩而立,望着洞外的月光:“其实,仙域与荒域,本就不该有如此深的隔阂。我们都只是想好好活着,守护自己在乎的东西。” 沈砚辞侧头看向他,月光洒在陆烬的侧脸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那双琥珀色的眼眸中,没有了往日的戏谑,只有纯粹的真诚。这一刻,沈砚辞忽然觉得,陆烬身上的妖力气息,似乎也并非那般阴邪可怖。 “或许,你说得对。”沈砚辞轻声说道,这是他第一次认同陆烬的观点。 就在这时,洞外忽然传来一阵细微的异动,伴随着一股浓郁的煞气,与之前魔化黑熊身上的气息如出一辙,却更为精纯。陆烬眼神一厉,瞬间收敛了神色,抬手示意沈砚辞噤声:“有人来了。” 沈砚辞立刻屏住呼吸,神识悄然铺展开来。他察觉到三道身影正朝着山洞的方向移动,修为皆在筑基期以上,周身萦绕着浓郁的魔气,显然是被魔气侵蚀的修士或妖灵。 “是魔化修士。”沈砚辞低声说道,指尖握紧了清玄剑,“三人,皆是筑基后期修为。” 陆烬从腰间符箓袋里掏出几张黄色符箓,指尖快速掐诀,符箓上泛起淡淡的金光:“看来是冲着我们来的。刚才斩杀魔化黑熊时动静太大,引来了这些家伙。”他嘴角勾起一抹狠厉的笑容,“正好,问问他们魔气源头的下落。” 沈砚辞点头,身形一闪,便隐入洞口的阴影之中。月白道袍与夜色融为一体,若不仔细观察,根本无法察觉他的存在。陆烬则依旧站在洞口,故意暴露自己的气息,如同诱饵,等待着猎物上钩。 很快,三道黑影便出现在洞口不远处。他们身着破烂的衣袍,面容扭曲,双眼泛着猩红的光芒,周身魔气缭绕,正是被魔气侵蚀的散修。 “那里有活口!”其中一名黑影嘶吼着,声音沙哑如砂纸摩擦,率先朝着洞口冲来。 陆烬眼神一冷,手腕一甩,三张符箓同时飞出,化作三道金色光网,朝着黑影笼罩而去。“想拿爷当猎物?你们还不够格!” 光网瞬间将三名黑影困住,他们疯狂地挣扎起来,魔气暴涨,试图冲破光网的束缚。可陆烬的符箓蕴含着克制魔气的灵力,光网越收越紧,让黑影们痛苦嘶吼。 “动手!”陆烬大喝一声。 沈砚辞身形如闪电般冲出,清玄剑出鞘,冷光如月华倾泻,朝着其中一名黑影的眉心刺去。他的剑法依旧正统凌厉,却在陆烬的影响下,多了几分灵动,剑招之间,巧妙地避开了黑影的魔气攻击,直取要害。 “噗嗤”一声,剑光穿透黑影的眉心,黑影身体一僵,随即倒在地上,化作一缕黑烟消散开来。 另外两名黑影见状,愈发疯狂,魔气涌动间,竟硬生生冲破了光网的束缚。他们嘶吼着,朝着沈砚辞和陆烬扑来,招式阴狠,带着浓郁的煞气。 陆烬手持焚星短刀,迎向其中一名黑影,妖力灌注刀刃,赤红光芒暴涨:“你的对手是我!”他的招式刁钻狠辣,刀刀不离黑影的要害,同时不断甩出符箓,干扰黑影的攻势。 沈砚辞则与另一名黑影缠斗在一起,清玄剑舞动间,剑气如霜,不断驱散着黑影周身的魔气。他发现,这些魔化修士的招式虽阴邪,却毫无章法,显然是被魔气吞噬了心智,只凭本能攻击。 “这些修士已被魔气完全侵蚀,心智尽失,无法询问线索。”沈砚辞一边战斗,一边对陆烬说道。 陆烬一刀劈开黑影的攻击,眉头紧锁:“可恶!看来只能从他们身上寻找线索了。”他身形一晃,避开黑影的利爪,同时短刀划破黑影的手腕,黑色的血液溅出,陆烬指尖沾取少许,放在鼻尖轻嗅,“这魔气中,夹杂着一丝‘蚀灵草’的气息。” “蚀灵草?”沈砚辞心中一动,“那是一种只生长在魔渊附近的毒草,性喜魔气,若有大量蚀灵草生长,说明魔气源头离此不远。” 陆烬眼睛一亮:“如此说来,我们只要循着蚀灵草的气息,便能找到魔气源头?” “正是。”沈砚辞点头,剑势陡然加重,清玄剑刺穿黑影的胸膛,“速战速决,我们连夜出发。” 两人联手,默契渐生。沈砚辞的正统剑法负责正面牵制,清灵之气克制魔气;陆烬的野路子刀法与符箓负责侧翼突袭,妖力与灵力互补。很快,剩下的两名黑影便被斩杀,化作黑烟消散。 洞内恢复平静,只剩下空气中残留的淡淡魔气与血腥味。陆烬收起短刀,擦拭着手上的黑血,语气带着一丝兴奋:“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线索。看来,我们这对‘仙妖组合’,还挺合拍。” 沈砚辞收剑入鞘,看着他脸上的笑容,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柔和:“确实默契。”他顿了顿,补充道,“多谢你刚才提醒蚀灵草的线索。” “客气什么,盟友之间,本就该互相帮衬。”陆烬摆了摆手,转身走进洞内,收拾起简单的行囊,“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出发。趁着夜色,正好可以避开那些魔化生灵的耳目。” 沈砚辞点头,也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物与法宝。他看着陆烬忙碌的身影,心中忽然涌起一股异样的感觉。这段时间与陆烬相处,他发现自己对“妖邪”的认知,正在一点点被打破。陆烬虽身怀妖力,却正直善良,聪明果敢,远比许多所谓的“正道修士”更值得信赖。 或许,师父说的没错,他的道,确实不在青云宗的藏经阁,而在这红尘试炼之中。而陆烬的出现,或许正是他突破心境瓶颈的关键。 两人收拾妥当,并肩走出山洞。月光洒在他们身上,将两道身影拉得很长。月白道袍与玄色短打,在夜色中形成鲜明的对比,却又异常和谐。 他们循着蚀灵草的气息,朝着苍梧山脉深处走去。山林间,魔气愈发浓郁,危险也在悄然逼近。可这一次,沈砚辞心中没有了之前的迷茫与忌惮,只有坚定的信念。 他知道,前路必定凶险万分,或许会遇到更强的魔化生灵,或许会面临宗门的质疑与反对,或许会在正邪之间再次挣扎。但他不再是孤身一人,身边有了一个值得信赖的盟友。 陆烬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心思,侧头看向他,露出一个痞气的笑容:“仙长,别怕。有爷在,保证让你平安找到魔气源头。” 沈砚辞看着他的笑容,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浅浅的弧度,清冷的嗓音中带着一丝暖意:“彼此。” 两道身影在夜色中渐行渐远 第4章 蚀灵迷阵,剑符同心 夜色如墨,将苍梧山脉深处的林木染成浓黑剪影。沈砚辞与陆烬循着蚀灵草的阴寒气息前行,脚下的腐叶层厚达数寸,踩上去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在寂静的山林中格外清晰。魔气愈发浓郁,如同实质般缠绕在四肢百骸,连呼吸都带着淡淡的腥甜,沈砚辞不得不运转清心诀,以清灵之气护住心脉,而陆烬周身的妖力自发形成屏障,竟对魔气有着天然的抵御力。 “前面气息不对。”陆烬忽然止步,琥珀色的眼眸在黑暗中亮起微光,他抬手按住沈砚辞的胳膊,指尖传来的温度让后者身形微顿,“魔气中夹杂着阵法波动,像是人为布置的陷阱。” 沈砚辞凝眸望去,只见前方百米处的林木忽然变得规整,树干上隐约缠绕着淡黑色的丝线,丝线交织成无形的网,将一片洼地笼罩其中。洼地中央的地面泛着暗紫色光晕,几株叶片发黑、脉络泛红的植物正顽强生长——正是蚀灵草。 “是困灵阵的变种,被人用魔气改造过。”沈砚辞指尖凝起一缕灵气,隔空描摹着空气中的阵法纹路,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凝重,“此阵以蚀灵草为引,魔气为基,一旦踏入,不仅会被阵法困住,还会被蚀灵草吸收灵力,最终沦为魔气的养料。” 陆烬从符箓袋里掏出一张莹白的探灵符,指尖掐诀,符箓化作一道流光飞入洼地。探灵符刚触及阵法边缘,便被黑色丝线缠绕,瞬间燃起黑色火焰,化作灰烬飘落。 “好霸道的阵法。”他啧了一声,琥珀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警惕,“这布阵之人,既懂上古阵法,又擅长操控魔气,绝非寻常魔化修士。” 沈砚辞抬手抽出清玄剑,剑身冷光刺破黑暗,照亮了周围缠绕的黑色丝线:“此阵的阵眼应该在蚀灵草丛中心,需以纯粹灵力或妖力破之。但阵法外围的魔气丝线会自动反击,强行闯入只会适得其反。”他看向陆烬,语气郑重,“你擅长符箓与阵法,我以仙力牵制丝线,你趁机潜入中心,毁掉阵眼。” 陆烬挑眉,从符箓袋里摸出一沓黄符,指尖翻飞间,三张符箓已燃着淡金色火焰:“仙长放心,这点小事难不倒爷。不过,你可得盯紧了,别让那些丝线把我缠住,不然咱们俩都得交代在这。” 沈砚辞点头,周身灵气骤然暴涨,月白道袍无风自动,墨发飘散开来,冰蓝色的眼眸中灵光湛然:“我会为你开辟一条通路,速去速回。” 话音未落,他足尖一点,身形如离弦之箭般掠向洼地边缘,清玄剑挥舞间,剑气如霜雪纷飞,朝着黑色丝线斩去。“青云剑法·寒川断流!”清冷的喝声落下,凌厉的剑气瞬间斩断了数道黑色丝线,丝线断裂处,黑色魔气喷涌而出,却被沈砚辞周身的清灵之气瞬间净化。 然而,被斩断的丝线很快又重新凝聚,且变得更加粗壮,如同毒蛇般朝着沈砚辞缠绕而来。沈砚辞眼神一凝,剑势再变,清玄剑化作一道莹白光幕,将自身笼罩其中,同时不断挥出剑气,牵制着越来越多的黑色丝线。 “就是现在!”沈砚辞沉声喝道。 陆烬早已蓄势待发,见状身形如鬼魅般窜出,玄色短打在黑暗中划出一道残影。他将手中的黄符尽数甩出,符箓在空中炸开,化作金色光盾,挡住了两侧袭来的丝线。同时,他从怀中掏出一枚黑色令牌,令牌上刻着复杂的阵法纹路,正是他偶然所得的破阵法器。 “破阵符,开!”陆烬低喝一声,指尖鲜血滴落在令牌上,令牌瞬间爆发出浓郁的妖力,与他体内的妖力相互呼应。他手持令牌,如同握着一把利刃,硬生生劈开前方阻拦的黑色丝线,朝着洼地中心的蚀灵草丛冲去。 沈砚辞见陆烬顺利闯入,心中稍定,随即加大了仙力输出。清玄剑的光芒愈发炽盛,剑气纵横交错,将大部分黑色丝线牢牢牵制。但阵法的反噬也愈发强烈,魔气不断侵蚀着他的灵气屏障,丹田处再次传来刺痛,嘴角溢出一丝血迹。 “沈砚辞!撑住!”陆烬察觉到身后的灵气波动减弱,回头望去,只见沈砚辞的脸色愈发苍白,却依旧咬牙坚持,心中一紧,脚下速度更快。 他冲到蚀灵草丛中心,果然看到一块黑色的阵眼石,石上刻满了扭曲的符文,魔气正源源不断地从石中涌出,滋养着蚀灵草与阵法。陆烬眼神一厉,将令牌狠狠按在阵眼石上,同时催动体内妖力:“给爷碎!” 妖力顺着令牌涌入阵眼石,与石中的魔气剧烈冲撞,发出滋滋的声响。阵眼石剧烈震颤起来,表面出现密密麻麻的裂纹。陆烬见状,从腰间抽出焚星短刀,妖力灌注刀刃,赤红光芒暴涨,狠狠劈向阵眼石。 “咔嚓——” 阵眼石应声碎裂,黑色的魔气如潮水般退去,缠绕在洼地周围的黑色丝线也瞬间消散。阵法被破,蚀灵草失去了魔气的滋养,迅速枯萎发黑,化作灰烬。 沈砚辞再也支撑不住,灵气溃散,身形晃了晃,从半空中跌落。陆烬见状,顾不上查看阵眼石的残骸,转身便朝着沈砚辞冲去,在他落地前稳稳将人接住。 “喂,你没事吧?”陆烬抱着沈砚辞,感受到怀中人的轻颤与温热的血迹,琥珀色的眼眸中满是担忧,语气也没了往日的戏谑。 沈砚辞靠在他怀中,气息微弱,冰蓝色的眼眸半睁半闭:“无妨……只是仙力损耗过巨。”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陆烬身上的温度与淡淡的草木气息,混杂着妖力的独特味道,此刻竟让他觉得异常安心。 陆烬将他扶到一棵大树下坐下,从符箓袋里掏出凝神丹和疗伤药,小心翼翼地喂到沈砚辞嘴边:“快吃了,别硬撑。” 沈砚辞顺从地咽下丹药,药力缓缓散开,缓解了体内的不适。他看着陆烬忙碌的身影,心中涌起一股暖流。自从踏入荒域,他一直坚守着正道修士的骄傲,对陆烬始终保持着距离,可刚才在阵法中,若不是陆烬及时破阵,他恐怕早已被魔气侵蚀,性命难保。 “多谢。”沈砚辞轻声说道,语气真诚。 陆烬蹲在他面前,擦拭着他嘴角的血迹,动作轻柔:“都说了,盟友之间不必客气。”他的目光落在沈砚辞苍白的脸上,琥珀色的眼眸中带着一丝复杂,“你刚才明明快撑不住了,为何不先自保?要是你出了意外,我一个人可未必能找到魔气源头。” 沈砚辞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眸,月光洒在他的瞳孔中,泛着温柔的光晕,心中忽然一动:“我信你能破阵。”简单的四个字,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信任。 陆烬一怔,随即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算你有眼光。”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你先在这里疗伤,我去看看阵眼石那边有没有留下线索。” 沈砚辞点头,闭上眼睛开始运转功法,恢复仙力。陆烬则走到洼地中心,仔细查看阵眼石的残骸。碎裂的石块上,那些扭曲的符文依旧清晰,陆烬蹲下身,指尖轻抚着符文,眉头微蹙。 这些符文与他曾在荒域古籍中见过的“引魔符”相似,却又多了几分上古阵法的印记,显然是有人将两种术法融合,才布置出如此诡异的困灵阵。更让他在意的是,阵眼石中残留着一丝极其隐晦的灵力波动,与他体内的妖力隐隐有些共鸣。 “这波动……”陆烬心中疑惑,忽然想起腰间的妖兽牙饰品,那是他小时候从母亲留下的遗物中找到的。他取下饰品,放在阵眼石的残骸上,只见妖兽牙瞬间亮起红光,与阵眼石残留的波动相互呼应,散发出淡淡的光晕。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伴随着浓郁的魔气与杀意。陆烬眼神一厉,立刻收起妖兽牙,转身朝着沈砚辞的方向跑去:“不好,又有敌人来了!而且这次的气息,比之前的魔化修士强得多!” 沈砚辞猛地睁开眼,体内仙力虽未完全恢复,但也恢复了七八成。他站起身,握紧清玄剑,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寒芒:“看来,我们触动了某些人的神经。” 两人背靠背站在一起,警惕地望向脚步声传来的方向。夜色中,几道黑影快速逼近,为首的是一名身着黑袍的修士,面容被兜帽遮住,只露出一双泛着幽绿光芒的眼睛,周身萦绕的魔气几乎凝为实质,修为竟已达到金丹后期。 “没想到,两个毛头小子,竟然能破了我的蚀灵阵。”黑袍修士的声音沙哑难听,如同金属摩擦,“既然来了,就留下吧,正好给我的阵法当养料。” 陆烬握紧焚星短刀,妖力暴涨,琥珀色的眼眸中满是战意:“口气倒不小,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魔渊里的老怪物呢。” 沈砚辞眼神凝重,低声对陆烬说道:“此人修为极高,且擅长操控魔气,我们不可力敌。你负责牵制,我寻找他的破绽。” “好!”陆烬应了一声,身形一闪,率先朝着黑袍修士冲去,短刀挥舞间,刀风凌厉,带着妖力的赤红光芒直取黑袍修士的要害。 黑袍修士冷哼一声,抬手一挥,一股浓郁的魔气化作黑色利爪,朝着陆烬抓去。陆烬身形灵活,侧身避开,同时甩出数张符箓,化作金色光刃,朝着黑袍修士劈去。 沈砚辞趁机发动攻击,清玄剑化作一道莹白流光,剑气如霜,直刺黑袍修士的眉心。他的剑法凌厉而精准,避开了魔气的侵蚀,直指黑袍修士的破绽。 黑袍修士见状,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冷笑一声:“青云宗的剑法,果然有点门道。可惜,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都是徒劳。”他周身魔气暴涨,形成一道黑色屏障,挡住了沈砚辞与陆烬的攻击。 “轰——” 剑气与刀风撞在黑色屏障上,发出巨大的声响,冲击波将周围的树木震得摇摇欲坠。沈砚辞与陆烬被震得后退数步,嘴角同时溢出鲜血。 “看来,不动点真格的,你们是不会乖乖就擒的。”黑袍修士说着,双手掐诀,体内魔气疯狂涌动,洼地周围的地面开始剧烈震颤,无数黑色的触手从地底钻出,朝着沈砚辞与陆烬缠绕而来。 “不好,他在重新激活阵法!”沈砚辞脸色一变,“我们必须尽快突围!” 陆烬点头,从符箓袋里掏出一张金色的传送符,咬牙说道:“这是我最后的底牌,能传送十里之外。你我一起走!” 沈砚辞看着他手中的传送符,又看了看逼近的黑色触手与黑袍修士,心中一狠:“你先走!我来断后!” “放屁!”陆烬怒吼一声,一把抓住沈砚辞的手腕,“要走一起走!我不会丢下你不管!”他的眼神坚定,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量,“我们是盟友,生死与共!” 沈砚辞看着他紧握自己手腕的手,感受着他掌心的温度与力量,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动容。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被陆烬猛地拽到身边。 “抓紧我!”陆烬低喝一声,将传送符贴在两人身上,同时催动体内仅剩的妖力,形成一道防护屏障,挡住了袭来的黑色触手。 黑袍修士见状,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想走?没那么容易!”他加大了魔气输出,黑色触手疯狂地朝着两人缠绕而来。 传送符的光芒越来越盛,将两人笼罩其中。沈砚辞看着身边的陆烬,只见他咬紧牙关,脸色因妖力透支而苍白,却依旧死死护着自己。这一刻,所有的偏见与隔阂都烟消云散,只剩下生死与共的坚定。 “陆烬……”沈砚辞轻声唤道。 陆烬侧头看他,露出一个痞气却温暖的笑容:“别怕,有爷在。” 光芒暴涨,两人的身影在黑色触手即将触及的瞬间,消失在原地。黑袍修士看着空荡荡的洼地,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魔气疯狂涌动,将周围的林木尽数摧毁。 十里之外的一处山谷中,光芒散去,沈砚辞与陆烬踉跄着跌落在地。两人皆是气息微弱,浑身是伤,却相视一笑。 “还好……逃出来了。”陆烬喘息着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 沈砚辞点头,看着他苍白的脸色与嘴角的血迹,心中满是愧疚:“是我拖累了你。若不是为了帮我,你也不会消耗这么多妖力。” “说什么傻话。”陆烬摆了摆手,强撑着站起身,“我们是盟友,互相帮衬是应该的。而且,刚才若不是你牵制住他,我也未必能顺利发动传送符。”他环顾四周,“这里暂时安全,我们先找个地方疗伤,再做打算。” 沈砚辞起身,与陆烬并肩朝着山谷深处走去。月光洒在他们身上,两道身影相互扶持,显得格外坚定。刚才的生死危机,不仅没有让他们退缩,反而让两颗心靠得更近。 他们都知道,黑袍修士的出现,意味着魔气源头的秘密即将揭开,而前方的道路,将会更加凶险。但他们不再是孤身一人,有了彼此的陪伴与信任,无论遇到多大的困难,都能携手共度。 山谷深处,一处隐蔽的山洞出现在眼前。两人相互搀扶着走进山洞,开始疗伤休整。洞内寂静无声,只有两人平稳的呼吸声与灵气、妖力流动的细微声响。 沈砚辞盘膝而坐,运转功法恢复仙力,脑海中却不断浮现出刚才陆烬护着他的画面。他忽然明白,所谓的正邪之分,所谓的出身之别,在生死面前,都显得如此微不足道。真正重要的,是人心,是彼此的信任与扶持。 而陆烬靠在岩壁上,看着沈砚辞疗伤的身影,琥珀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温柔。他发现,自己越来越在意这个清冷孤傲的仙门弟子,愿意为他冒险,为他付出。这种感觉,陌生而奇妙,却让他甘之如饴。 洞内的月光柔和,映照着两颗逐渐靠近的心。他们的旅程依旧漫长,危险也从未远离,但此刻,他们心中都充满了坚定的信念。只要彼此并肩,便没有跨不过的难关,没有解不开的谜团。 第5章 魔纹秘辛 山洞内的月光如碎银般洒落,映着岩壁上凝结的水珠,折射出清冷的光晕。沈砚辞盘膝静坐,周身萦绕的莹白灵气渐渐趋于平稳,丹田处的刺痛已消散大半,只是刚才强行催动仙力留下的隐患,仍让他运转功法时偶有滞涩。 陆烬靠在不远处的岩壁上,指尖摩挲着那枚妖兽牙饰品,琥珀色的眼眸在昏暗光线下闪烁着思索的光芒。刚才阵眼石与妖兽牙之间的共鸣,如同一根细刺扎在心头,让他无法平静。这枚饰品是母亲留下的唯一遗物,他自幼佩戴,只当是普通的护身之物,却没想到竟与魔气阵法有着隐秘联系。 “你在想什么?”沈砚辞的声音打破了洞内的寂静,他缓缓睁开眼,冰蓝色的眼眸中已恢复了几分清明。 陆烬抬眸看向他,将妖兽牙抛了过去:“你看看这个。” 沈砚辞伸手接住,指尖触及妖兽牙的瞬间,便察觉到一股微弱却熟悉的波动——与之前阵眼石残留的魔气波动隐隐呼应,只是更为纯净,不含半分侵蚀心智的煞气。他仔细端详,只见妖兽牙表面刻着几道极细微的纹路,扭曲缠绕,与黑袍修士阵法中的符文有七分相似,却少了几分阴邪,多了几分古朴庄重。 “这纹路……”沈砚辞眉头微蹙,指尖凝起一缕灵气,轻轻拂过纹路表面,“并非魔纹,倒像是上古灵族的护族符文。” “灵族?”陆烬眼中闪过一丝诧异,“我只听荒域的老者说过,上古时期灵族曾统治苍梧山脉,后来不知为何突然销声匿迹,只留下一些残破的遗迹。这妖兽牙怎么会有灵族符文?” 沈砚辞将妖兽牙递还给陆烬,语气凝重:“青云宗藏经阁中有记载,灵族擅长以自然之力沟通天地,其符文既能御敌护身,也能调和灵气。只是后来魔气入侵,灵族为守护封印,耗尽族群之力,最终陨落。”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妖兽牙上,“这枚饰品上的符文,似乎经过特殊改造,既能抵御魔气,又能与某些魔气阵法产生共鸣,绝非寻常之物。” 陆烬握紧妖兽牙,指腹摩挲着冰冷的纹路,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母亲生前从未提及自己的身世,只说这枚妖兽牙能保他平安。如今看来,母亲的身份恐怕并不简单,或许与上古灵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黑袍修士的阵法,会不会也与灵族有关?”陆烬沉声问道。 “极有可能。”沈砚辞点头,“那蚀灵阵虽以魔气为基,但阵法的核心框架,分明是灵族困灵阵的变体。黑袍修士应该是得到了灵族的阵法传承,却用魔气篡改了其本质,使其沦为吞噬生灵的邪阵。”他想起黑袍修士那双泛着幽绿光芒的眼睛,“此人能同时操控魔气与灵族阵法,修为又达到金丹后期,背后定然有更大的图谋。” 陆烬站起身,走到洞口,望着洞外漆黑的山林,琥珀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厉色:“不管他有什么图谋,只要敢破坏荒域的安宁,我就不会放过他。”他回头看向沈砚辞,“你的伤势怎么样了?能不能继续赶路?” 沈砚辞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清玄剑在手中挽了个剑花,冷光闪烁:“已无大碍。黑袍修士既然能布置出那样的邪阵,说明他离魔气源头不远,我们必须尽快追上他,查明真相。” 两人收拾妥当,再次踏上征程。经过之前的生死与共,彼此间的默契愈发深厚。陆烬熟悉荒域地形,总能避开隐藏的陷阱与巡逻的魔化生灵;沈砚辞则凭借敏锐的神识,感知着周围的魔气波动,指引着前进的方向。 夜色渐深,魔气愈发浓郁,空气中的腥甜气息也越来越重。忽然,沈砚辞脚步一顿,抬手示意陆烬停下:“前面有灵气波动,像是一处秘境入口。” 陆烬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前方的山谷尽头,雾气缭绕,雾气中隐约可见一道淡紫色的光幕,光幕上流转着复杂的符文,正是灵族阵法的特征。更让人心悸的是,光幕周围的魔气几乎凝为实质,如同潮水般不断冲击着光幕,却被光幕上的符文挡了回去。 “这里应该就是黑袍修士的老巢了。”陆烬压低声音,眼中闪过一丝警惕,“那光幕看似脆弱,实则蕴含着强大的灵族之力,硬闯恐怕会触发陷阱。” 沈砚辞仔细观察着光幕上的符文,冰蓝色的眼眸中灵光闪烁:“这些符文是灵族的守护阵,虽被魔气侵蚀,却依旧保持着一丝本源之力。想要安全进入,必须找到符文的破绽,顺着灵气流动的轨迹潜入。” 他指尖凝起一缕灵气,隔空描摹着光幕上的符文,试图找出其中的规律。陆烬则在一旁戒备,同时从符箓袋里掏出几张隐身符,递给沈砚辞:“贴上这个,能暂时屏蔽我们的气息,就算被发现,也能争取一些时间。” 沈砚辞接过隐身符贴上,身形瞬间变得透明。他深吸一口气,再次将神识铺展开来,仔细感知着光幕上的灵气流动。片刻后,他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找到了!左侧第三道符文与第七道符文之间,有一处灵气薄弱点,我们从那里潜入。” 陆烬点头,与沈砚辞并肩而行,小心翼翼地朝着光幕靠近。越是靠近,感受到的魔气与灵气冲击便越强烈,两人不得不运转自身力量护住心脉,脚步放得极轻。 来到光幕前,沈砚辞指尖凝起一道精纯的仙力,轻轻点在那处灵气薄弱点上。光幕微微震颤,裂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缝隙中透出浓郁的魔气与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快进去!”沈砚辞低喝一声,率先钻了进去。陆烬紧随其后,两人刚进入秘境,光幕便瞬间闭合,恢复如初。 秘境之内,竟是一片残破的古城遗址。断壁残垣之间,长满了黑色的蚀灵草,地面上散落着许多白骨,显然是误入此地的生灵留下的。古城中央,矗立着一座高耸的祭坛,祭坛上刻满了扭曲的魔纹,与黑袍修士阵法中的符文如出一辙,一股浓郁到极致的魔气从祭坛顶端喷涌而出,直冲云霄。 黑袍修士正站在祭坛之上,背对着他们,双手掐诀,口中念念有词。他周身的魔气疯狂涌动,与祭坛上的魔纹相互呼应,祭坛周围的蚀灵草竟开始快速生长,缠绕上那些散落的白骨,将其化作滋养魔气的养料。 “他在干什么?”陆烬压低声音,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他在借助灵族祭坛的力量,加固魔渊封印的裂缝,同时吸纳魔气,提升自己的修为。”沈砚辞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灵族祭坛本是用来守护封印的,却被他用魔纹篡改,变成了滋养魔气的工具。再这样下去,魔渊封印迟早会彻底破裂,到时候整个苍梧山脉都会被魔气吞噬。” 就在这时,黑袍修士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转过身来。兜帽滑落,露出一张布满魔纹的脸,那双幽绿的眼睛死死锁定着沈砚辞与陆烬,嘴角勾起一抹阴狠的笑容:“没想到,你们竟然能找到这里。既然来了,就留下来,成为我晋升元婴的养料吧!” 话音未落,黑袍修士双手一挥,祭坛上的魔纹瞬间亮起黑色光芒,无数黑色的触手从地面钻出,朝着沈砚辞与陆烬缠绕而来。同时,周围的蚀灵草也疯狂舞动,释放出浓郁的煞气,试图侵蚀两人的心智。 “小心!”沈砚辞大喝一声,清玄剑出鞘,冷光如霜,瞬间斩断了袭来的黑色触手。“青云剑法·剑破穹苍!”他体内金丹疯狂运转,精纯的仙力涌入剑身,剑光炽盛,直刺黑袍修士。 陆烬也不甘示弱,焚星短刀在手,妖力暴涨,赤红光芒与沈砚辞的冰蓝剑光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强大的气场。他同时甩出数张破魔符,符箓在空中炸开,金色光芒驱散了周围的煞气,朝着黑袍修士飞去。 黑袍修士冷笑一声,周身魔气暴涨,形成一道黑色屏障,挡住了两人的攻击。“就凭你们这点实力,也想阻止我?”他双手掐诀,祭坛上的魔纹光芒更盛,“灵族的传承,魔气的力量,岂是你们这些毛头小子能想象的?” 黑色屏障轰然炸裂,强大的冲击波将沈砚辞与陆烬震得后退数步。沈砚辞嘴角溢出一丝血迹,心中暗惊:黑袍修士的修为竟比之前强了不少,显然是借助祭坛的力量提升了实力。 “不能再让他吸收魔气了!”陆烬怒吼一声,身形如猎豹般窜出,手中的妖兽牙饰品突然亮起红光,与祭坛上的魔纹产生了强烈的共鸣。“这祭坛的力量,我或许能暂时压制!” 沈砚辞见状,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明白了过来。陆烬的妖兽牙上有灵族符文,与灵族祭坛同出一源,或许真的能压制祭坛的力量。“我来牵制他,你趁机动手!” 沈砚辞足尖一点,身形如离弦之箭般冲向黑袍修士,清玄剑挥舞间,剑气纵横交错,招招直指黑袍修士的要害。他刻意放慢了攻击节奏,以防守为主,死死牵制住黑袍修士的注意力。 陆烬趁机冲到祭坛之下,将妖兽牙按在祭坛的基座上。红光暴涨,灵族符文与祭坛上的魔纹剧烈冲撞,发出滋滋的声响。祭坛开始剧烈震颤,黑色的魔气喷涌而出,却被红光强行压制了回去。 “可恶!你竟敢破坏我的好事!”黑袍修士察觉到祭坛的力量被压制,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不顾沈砚辞的攻击,转身朝着陆烬冲去。 “你的对手是我!”沈砚辞眼神一凝,剑势陡然加重,清玄剑化作一道莹白流光,直刺黑袍修士的后心。 黑袍修士不得不转身格挡,沈砚辞的剑势凌厉,招招致命,让他难以分心。陆烬趁机加大了妖力输出,妖兽牙的红光越来越盛,祭坛上的魔纹光芒逐渐暗淡,魔气的涌动也变得迟缓起来。 “啊——”黑袍修士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体内魔气疯狂暴涨,竟是不惜燃烧修为,也要挣脱沈砚辞的牵制。“我要你们死!” 黑色的魔气形成一道巨大的利爪,朝着沈砚辞狠狠拍去。沈砚辞脸色一变,想要避开已是不及,只能将仙力尽数灌注到清玄剑中,形成一道莹白护盾。 “轰——” 利爪拍在护盾上,护盾瞬间碎裂,沈砚辞被强大的力量击飞,重重撞在断壁上,鲜血从嘴角喷涌而出。 “沈砚辞!”陆烬见状,眼中闪过一丝猩红,妖力瞬间爆发到极致。妖兽牙的红光暴涨,祭坛上的魔纹瞬间碎裂,黑色的魔气如潮水般退去。 陆烬转身,手持焚星短刀,朝着黑袍修士冲去。此刻的他,周身环绕着红光与妖力,琥珀色的眼眸中满是杀意,如同来自地狱的修罗。“我要你为他偿命!” 黑袍修士燃烧修为后,实力虽强,却也已是强弩之末。面对陆烬疯狂的攻击,他渐渐感到力不从心。陆烬的招式本就刁钻狠辣,此刻更是毫无顾忌,招招致命,加上妖兽牙的红光克制魔气,黑袍修士很快便左支右绌,身上出现了多处伤口。 沈砚辞挣扎着起身,看着陆烬与黑袍修士缠斗的身影,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力量。他握紧清玄剑,抹去嘴角的血迹,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决绝。“青云剑法·万剑归宗!” 这是青云剑法的终极招式,威力无穷,却也极其耗费修为。沈砚辞此刻已是强弩之末,强行施展这一招,无疑是饮鸩止渴。但他知道,若不尽快解决黑袍修士,陆烬也会有危险。 无数道莹白剑光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如流星雨般朝着黑袍修士砸去。黑袍修士脸色大变,想要躲避,却被陆烬死死缠住。 “不——” 黑袍修士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身体被无数道剑光穿透,黑色的魔气从伤口中喷涌而出,随即消散在空气中。他的身体缓缓倒下,最终化作一缕黑烟,彻底消散。 解决了黑袍修士,陆烬立刻冲到沈砚辞身边,扶住摇摇欲坠的他。“你怎么样?别吓我!” 沈砚辞靠在他怀中,但还是有些抗拒,气息微弱,脸色苍白如纸:“我没事……只是修为损耗过巨,金丹……似乎有些不稳。” 陆烬心中一紧,连忙将他扶到一旁坐下,从符箓袋里掏出所有的疗伤丹药,小心翼翼地喂到他嘴边:“快吃了,一定要撑住。” 沈砚辞顺从地咽下丹药,药力缓缓散开,却只能暂时缓解他的不适。他能感觉到,体内的金丹正在剧烈震颤,随时都有碎裂的可能。 就在这时,祭坛中央突然亮起一道柔和的白光。白光中,一道虚幻的身影缓缓浮现,竟是一位身着白色长裙的女子,面容模糊,却散发着一股纯净的灵族气息。 “灵族的后裔,还有青云宗的弟子……”女子的声音轻柔,却带着一丝古老的沧桑,“多谢你们,阻止了黑袍修士的阴谋,守护了苍梧山脉的安宁。” 陆烬与沈砚辞皆是一愣,没想到祭坛中竟还残留着灵族的意念。 “你是谁?”陆烬沉声问道。 “我是灵族的守护者,千年前为守护魔渊封印,耗尽了身躯,只留下这一缕意念,沉睡在祭坛之中。”女子的目光落在陆烬手中的妖兽牙上,“这枚饰品,是灵族圣女的信物,看来你便是圣女的后人。” 陆烬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原来母亲竟是灵族圣女。 女子的目光又转向沈砚辞,眼中闪过一丝赞许:“青云宗弟子,心怀正道,不惜牺牲自己,守护苍生,实属难得。你的心境瓶颈,今日或许便是突破之时。” 话音未落,女子抬手一挥,柔和的白光笼罩住沈砚辞与陆烬。沈砚辞只觉得一股精纯的灵气涌入体内,丹田处的金丹不再震颤,反而开始缓慢旋转,之前的损耗快速恢复,心境也变得前所未有的通透。 他一直执着于正邪之分,直到遇到陆烬,经历了生死与共,才明白真正的正道,并非在于出身与门派,而在于守护与责任。这一刻,他心中的桎梏彻底打破,金丹开始膨胀,一股强大的气息从他体内散发出来。 “他这是要突破元婴期?”陆烬眼中闪过一丝震惊。 女子点了点头,微笑着说道:“他本就天赋异禀,只是心境有缺。今日经历生死,破除执念,正是突破的最佳时机。我会助他一臂之力,你且在一旁护法。” 陆烬连忙点头,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动静,守护在沈砚辞身边。 白光持续了整整一个时辰,沈砚辞体内的气息越来越强,最终稳定在元婴初期。他缓缓睁开眼,冰蓝色的眼眸中灵光湛然,周身萦绕着淡淡的元婴威压,气质愈发清冷出尘。 “多谢前辈相助。”沈砚辞对着女子的虚幻身影拱手行礼。 女子微笑着摇了摇头:“不必谢我,这都是你自己的机缘。魔渊封印的裂缝已被我暂时修复,但黑袍修士背后还有更大的势力,日后恐怕还会再来。你们二人,一为灵族后裔,一为青云宗元婴修士,唯有携手合作,才能真正守护苍梧山脉的安宁。” 她说完,身影渐渐变得透明:“我已将灵族的传承与祭坛的控制权,传入了你的妖兽牙中。日后若有危难,可借助祭坛的力量。切记,正邪同源,人心为本,切勿再被执念所困。” 女子的身影彻底消散,祭坛上的白光也渐渐褪去。山洞内恢复了平静,只剩下沈砚辞与陆烬两人。 沈砚辞站起身,走到陆烬面前,眼中带着一丝柔和的笑意:“陆烬,多谢你。” 陆烬看着他,琥珀色的眼眸中满是欣喜:“你突破元婴期了?太好了!”他挠了挠头,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好意思,“之前还担心你会出事呢。” 沈砚辞微微一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你在,我不会出事的。”他顿了顿,语气郑重,“前辈说得对,我们唯有携手合作,才能守护苍梧山脉。从今往后,你不再是荒域的异类,我也不再是青云宗孤高的修士,我们是并肩作战的伙伴。” 陆烬眼中闪过一丝动容,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好!伙伴!” 两人相视一笑,月光洒在他们身上,两道身影在残破的古城遗址中,显得格外坚定。他们知道,未来的道路依旧充满荆棘,黑袍修士背后的势力还未浮出水面,魔渊封印的威胁也并未完全解除。但他们不再迷茫,不再孤单,因为他们有了彼此,有了共同的信念。 收拾好心情,两人转身朝着秘境之外走去。他们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夜色中,只留下残破的古城遗址,见证着这段跨越正邪的友谊与承诺…… 第6章 毒沼迷阵 离开断魂崖,两人循着灵族地图的指引,朝着第二处魔气节点——毒沼林进发。越靠近目的地,空气中的湿气便愈发浓重,原本清新的草木气息被一股腐臭的腥气取代,脚下的土地也变得松软泥泞,每走一步都要耗费不少力气。 “这毒沼林果然名不虚传。”陆烬拨开挡在身前的垂落藤蔓,藤蔓上沾染的黏液滴落在地面,竟腐蚀出一个个细小的坑洞,“空气中弥漫着‘腐心瘴’,长期吸入会侵蚀经脉,连我的妖力屏障都有些抵挡不住。” 沈砚辞运转元婴仙力,在两人周身撑起一道莹白护罩,将腐臭的瘴气隔绝在外:“这瘴气是魔气与沼泽阴寒之气交融而成,比寻常毒瘴更为霸道。魔影教选择在此处设下节点,显然是利用了毒沼的天然优势。” 他抬眼望去,前方的树林愈发稀疏,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黑色沼泽,沼泽中气泡翻滚,不时有不知名的毒虫在水面掠过,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气息。 灵族地图显示,魔气节点便隐藏在毒沼中心的一座土丘上。可眼前的沼泽一眼望不到尽头,且瘴气弥漫,神识难以穿透,根本无法辨别方向。更棘手的是,沼泽表面看似平静,实则暗藏杀机,稍有不慎便会陷入无底的淤泥之中,被毒虫与瘴气吞噬。 “不能贸然踏入。”沈砚辞拉住想要试探的陆烬,冰眸中闪过一丝警惕,“你看沼泽边缘的树木,根部都缠绕着淡淡的黑色丝线,与之前蚀灵阵的魔纹同源,只是更为隐蔽。这毒沼中,定然布有连环阵法。” 陆烬凑近细看,果然发现树干上缠绕着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魔纹,若不是沈砚辞提醒,他根本无法察觉。“灵族传承中记载过一种‘腐骨迷阵’,以毒沼为基,魔纹为引,能让人陷入幻境,最终被沼泽吞噬。看来这就是魔影教布置的手段。”他从符箓袋里掏出一张探路符,指尖掐诀,符箓化作一道流光飞入沼泽。 探路符刚飞入沼泽中心,便被无形的力量困住,符箓上的金光瞬间黯淡,随即被一股黑色瘴气包裹,化作灰烬飘落。更诡异的是,符箓消失的地方,沼泽水面竟泛起层层涟漪,浮现出一幅幅幻象——有荒域修士挣扎着陷入淤泥的惨状,有魔化妖兽互相残杀的血腥画面,甚至还有沈砚辞熟悉的青云宗山门被魔气吞噬的景象。 “好厉害的幻境!”陆烬心中一凛,“这迷阵不仅能迷惑心智,还能勾起人内心深处的恐惧。若是心志不坚,很容易就会被幻境吞噬,主动踏入死路。” 沈砚辞看着幻境中青云宗被毁灭的画面,心中虽有波动,却并未动摇。突破元婴期后,他的心境早已今非昔比,知晓眼前的一切皆是虚妄。“幻境由心而生,只要守住本心,便能破之。”他转头看向陆烬,“灵族传承中可有破解之法?” 陆烬闭上眼睛,凝神沟通颈间的妖兽牙。片刻后,他睁开眼,琥珀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了然:“灵族有‘破妄符文’,能勘破一切虚妄。但这腐骨迷阵与毒沼融为一体,单纯的破妄符文只能暂时驱散幻境,无法彻底破解阵法。我们需要找到阵眼,同时净化沼泽中的魔气源头。” 他抬手一挥,妖兽牙红光闪烁,一道淡金色的破妄符文从牙身飞出,悬浮在两人面前。符文散发着温和的光芒,所及之处,周围的幻境瞬间消散,沼泽的真实景象清晰地呈现在眼前。只见沼泽中分布着九处凸起的土丘,土丘上皆缠绕着黑色魔纹,正源源不断地向中心输送魔气,而真正的魔气节点,便在九座土丘环绕的中心位置。 “九座土丘对应九宫方位,中心便是阵眼。”沈砚辞瞬间看穿了阵法的玄机,“魔影教将腐骨迷阵与九宫阵结合,想要破解,需先毁掉九座土丘上的魔纹,切断魔气输送,再联手击破中心阵眼。” 陆烬点头,从符箓袋里掏出数张破魔符与避瘴符,分给沈砚辞一半:“避瘴符能增强护罩的防御,抵御腐心瘴的侵蚀。我们兵分两路,你去毁掉东侧四座土丘的魔纹,我负责西侧四座,最后在中心土丘汇合,一起破解阵眼。” “小心。”沈砚辞接过符箓,眼中带着一丝担忧,“若遇到危险,不必勉强,立刻传音给我。” “放心,爷可比你想象的要厉害得多。”陆烬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随即转身,身形如猎豹般窜出,踩着沼泽中零星分布的石块,朝着西侧土丘而去。他周身红光闪烁,破妄符文始终悬浮在头顶,驱散着沿途的幻境与瘴气。 沈砚辞也不再耽搁,足尖一点,元婴仙力支撑着他的身形在沼泽上空低空飞行,朝着东侧土丘飞去。清玄剑在手中蓄势待发,只要靠近土丘,便立刻出手斩断魔纹。 东侧第一座土丘不大,仅能容纳两人立足。土丘上的魔纹缠绕在一块黑色巨石上,巨石散发着浓郁的魔气,周围的沼泽水面翻滚得愈发剧烈,几只体型巨大的毒蝎从水中爬出,朝着沈砚辞扑来。 “孽畜!”沈砚辞眼神一冷,清玄剑剑光一闪,几道剑气飞出,瞬间将毒蝎斩成两段。黑色的毒血滴落在沼泽中,泛起阵阵黑泡。他落在土丘上,抬手挥剑,莹白剑光直劈黑色巨石上的魔纹。 “嗤——”剑光与魔纹碰撞,发出刺耳的声响,黑色魔纹瞬间断裂,巨石上的魔气也随之减弱。可就在这时,断裂的魔纹竟重新蠕动起来,想要再次连接。沈砚辞心中一惊,没想到这魔纹竟有自我修复的能力。 “看来必须彻底摧毁巨石,才能断绝魔纹的再生。”沈砚辞不再犹豫,体内元婴仙力全力运转,清玄剑剑光暴涨,“青云剑法·万剑归宗!”无数道剑光汇聚,朝着黑色巨石狠狠劈去。 “轰隆——”黑色巨石应声碎裂,魔纹失去了依附,瞬间消散在空气中。第一座土丘的魔气输送被成功切断。 与此同时,陆烬也抵达了西侧第一座土丘。与沈砚辞不同,他并未直接动用武力,而是将妖兽牙贴在黑色巨石上,催动灵族之力。红光闪烁,灵族符文顺着魔纹蔓延,将其牢牢束缚。随后,他甩出一张破魔符,符箓落在巨石上,金色光芒爆发,瞬间将魔纹与巨石一同净化。 “还是灵族的法子省事。”陆烬拍了拍手上的尘土,转身朝着下一座土丘而去。他的动作迅速利落,凭借着灵族传承的优势,很快便毁掉了两座土丘上的魔纹。 可就在他前往第三座土丘时,意外突然发生。沼泽水面突然剧烈翻滚,一道巨大的黑影从水中冲出,竟是一头体型庞大的魔化巨蟒。巨蟒浑身覆盖着黑色鳞片,鳞片上布满了魔纹,双眼泛着猩红的光芒,口中吐着分叉的毒信,散发着令人窒息的魔气。 “金丹后期的魔化巨蟒?”陆烬心中一凛,没想到这毒沼中竟隐藏着如此强大的妖兽。他不敢大意,立刻催动妖力与灵族之力,周身红光暴涨,焚星短刀在手,严阵以待。 巨蟒嘶吼一声,庞大的身躯朝着陆烬扑来,蛇口张开,喷出一股黑色的毒雾,正是腐心瘴的浓缩形态,毒性比空气中的瘴气强上数倍。 陆烬身形一闪,避开毒雾,同时甩出数张破魔符,符箓化作金色光刃,朝着巨蟒的眼睛刺去。可巨蟒的鳞片坚硬无比,光刃落在上面,只留下浅浅的痕迹,根本无法造成实质性伤害。 “可恶!”陆烬暗骂一声,只能凭借灵活的身法与巨蟒周旋。巨蟒的攻击极为凶猛,每一次撞击都能让土丘震颤,沼泽水面掀起巨浪。陆烬渐渐被逼到了土丘边缘,稍有不慎便会坠入沼泽。 就在这时,一道莹白剑光如同流星般划过天际,直刺巨蟒的七寸要害。巨蟒惨叫一声,庞大的身躯瞬间僵住,黑色的血液从七寸处喷涌而出。 陆烬抬头望去,只见沈砚辞正从空中飞来,冰蓝色的眼眸中带着一丝关切:“你没事吧?” “没事,就是这大家伙有点难缠。”陆烬松了口气,抹了把脸上的汗水,“没想到这毒沼中还藏着这样的妖兽。” 沈砚辞落在陆烬身边,清玄剑上还滴着黑色的毒血:“魔影教定然是用魔气特意培养的守护妖兽,用来防备外人破坏阵法。我们速战速决,以免夜长梦多。” 两人并肩作战,沈砚辞的元婴仙力主攻,清玄剑招招直指巨蟒的要害;陆烬则用灵族符文牵制,同时寻找巨蟒的破绽。巨蟒虽实力强大,但在两人的联手攻击下,很快便渐渐不支。 “灵族符文,缚!”陆烬低喝一声,妖兽牙红光暴涨,无数道符文缠绕在巨蟒身上,将其牢牢束缚。 沈砚辞趁机发动攻击,清玄剑剑光炽盛,直刺巨蟒的头颅。“噗嗤”一声,剑光穿透巨蟒的头颅,巨蟒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坠入沼泽中,很快便被淤泥吞噬。 解决了巨蟒,两人不敢耽搁,立刻分头继续毁掉剩下的土丘魔纹。有了沈砚辞的助力,陆烬的速度快了不少。半个时辰后,八座土丘上的魔纹尽数被摧毁,沼泽中的魔气明显减弱,腐心瘴的浓度也降低了许多。 两人在中心土丘汇合。这座土丘比其他八座都要高大,土丘顶端矗立着一根黑色的石柱,石柱上刻满了复杂的魔纹,正是腐骨迷阵的阵眼。石柱周围,魔气缭绕,形成一道黑色的防护罩,防护罩上不时有魔影闪过,散发着强大的威压。 “这阵眼的防护罩,比之前的都要坚固。”陆烬抬手试探性地打出一道灵族符文,符文落在防护罩上,瞬间被魔气吞噬,“看来需要我们两人联手,同时催动仙力与灵族之力,才能将其打破。” 沈砚辞点头,体内元婴仙力全力运转,莹白的光芒笼罩全身:“我来主攻,你用灵族符文辅助,找到防护罩的薄弱点。” 陆烬依言照做,妖兽牙红光暴涨,灵族符文在空中化作一道巨大的光刃,与沈砚辞的清玄剑剑光交织在一起。“就是现在!攻击石柱左侧第三道魔纹的位置!” 沈砚辞眼神一凝,将所有仙力灌注到清玄剑中,剑光与灵族光刃同时朝着陆烬指的方向攻去。“轰——”一声巨响,黑色防护罩瞬间碎裂,石柱上的魔纹发出刺耳的悲鸣,开始寸寸断裂。 就在这时,一道阴冷的笑声突然从沼泽深处传来:“不愧是灵族后裔与青云宗元婴修士,竟能破解我教的腐骨迷阵。” 沈砚辞与陆烬心中一凛,循声望去,只见沼泽水面上缓缓升起一道黑影,黑影身着黑袍,面容被兜帽遮住,周身魔气比之前的紫袍左使更为浓郁,修为竟已达到元婴中期。 “魔影教的人?”陆烬握紧焚星短刀,眼中闪过一丝警惕。 黑袍人轻笑一声,声音带着一丝诡异的沙哑:“本座乃魔影教右使。左使折在你们手中,本座本想亲自领教一番,没想到你们竟如此轻易便破了腐骨迷阵。”他抬手一挥,沼泽中再次涌出浓郁的魔气,石柱上断裂的魔纹竟开始重新修复,“不过,游戏才刚刚开始。这毒沼林的魔气,可是滋养了百年的‘蚀灵源’,今日便让你们尝尝,被魔气吞噬的滋味。” 黑色的魔气如同潮水般朝着两人涌来,比之前遇到的任何魔气都要霸道,所过之处,沼泽水面沸腾起来,石块被腐蚀得面目全非。沈砚辞与陆烬脸色一变,立刻联手撑起防护罩,抵挡魔气的侵蚀。 “他想借助蚀灵源的力量,重新激活阵法!”沈砚辞沉声说道,冰眸中闪过一丝凝重,“我们必须尽快毁掉阵眼石柱,否则一旦阵法重新激活,我们便会被困死在这里!” 陆烬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我来牵制他,你趁机毁掉石柱!”话音未落,他便手持焚星短刀,朝着黑袍人冲去。灵族符文与妖力同时爆发,红光与黑衣人的魔气碰撞,发出滋滋的声响。 沈砚辞不再犹豫,转身朝着阵眼石柱冲去。清玄剑剑光暴涨,朝着石柱狠狠劈去。可就在剑光即将触及石柱时,黑袍人突然分出一道魔气,化作一只巨大的魔爪,朝着沈砚辞抓来。 “小心!”陆烬见状,立刻放弃攻击黑袍人,转身朝着沈砚辞飞去,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魔爪。 “噗——”陆烬被魔爪击中,一口鲜血喷涌而出,身体倒飞出去,重重摔在土丘上。 “陆烬!”沈砚辞心中一痛,眼中闪过一丝猩红。他不再管身后的魔爪,全力催动仙力,清玄剑狠狠劈在阵眼石柱上。 “咔嚓——”阵眼石柱应声碎裂,黑色的魔气如潮水般退去,腐骨迷阵彻底被破解。沼泽中的蚀灵源失去了阵法的束缚,化作一缕缕黑烟消散在空气中。 黑袍人见状,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与愤怒:“没想到你竟如此狠心,为了毁掉阵眼,连同伴的安危都不顾。” 沈砚辞不理会他的嘲讽,立刻冲到陆烬身边,将他扶起。陆烬脸色苍白,嘴角不断溢出鲜血,气息微弱:“我没事……别管我,快杀了他……” “你的伤很重,先调息疗伤。”沈砚辞将一枚高阶疗伤丹喂到陆烬嘴边,眼中带着一丝冰冷的杀意,“他的命,我来取。” 他站起身,周身元婴威压疯狂爆发,冰蓝色的眼眸中满是寒意。刚才陆烬为了保护他而受伤的画面,如同一根刺扎在他心中,让他彻底失去了冷静。 “就凭你?”黑袍人冷笑一声,周身魔气暴涨,化作一道巨大的魔影,朝着沈砚辞扑来。 沈砚辞眼神一冷,清玄剑在手中旋转,莹白剑光化作一道巨大的剑轮,与魔影碰撞在一起。“青云剑法·剑斩乾坤!”这是他突破元婴期后,领悟的新招式,威力远超之前的任何一剑。 剑光与魔影碰撞,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魔影在剑光的侵蚀下,不断消散,黑袍人发出一声惨叫,身体被剑光击中,倒飞出去,重重摔在沼泽中。 沈砚辞不给对方任何喘息的机会,身形一闪,追到黑袍人面前,清玄剑直指他的眉心:“说!魔影教的真正目的是什么?你们还在苍梧山脉布置了多少魔气节点?” 黑袍人咳出一口黑血,眼中闪过一丝疯狂:“魔影教的伟大计划,岂是你能理解的?苍梧山脉的封印即将破裂,魔物即将降临,你们都将成为魔物的祭品!”他突然引爆体内魔气,想要与沈砚辞同归于尽。 沈砚辞脸色一变,立刻后退,同时甩出一道剑气,将黑袍人的身体劈成两半。即便如此,魔气爆炸产生的冲击波依旧将他震得后退数步。 黑袍人死后,沼泽中的魔气彻底消散,腐心瘴也渐渐褪去。沈砚辞立刻回到陆烬身边,查看他的伤势。陆烬的气息已经平稳了许多,脸色也恢复了些许血色。 “他……死了吗?”陆烬虚弱地问道。 沈砚辞点头,眼中带着一丝柔和:“死了。你放心,我已经为你报仇了。” 陆烬微微一笑,闭上眼睛,开始调息疗伤。沈砚辞守在他身边,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动静。他知道,魔影教的右使已死,第二处魔气节点也被成功破解,但这并不意味着危机解除。魔影教的真正阴谋还未浮出水面,最后一处魔气节点还未清除,而葬魔谷的魔渊封印,依旧面临着巨大的威胁。 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洒在毒沼林上,为这片曾经凶险的沼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芒。沈砚辞静静的望着身边疗伤的陆烬。 等陆烬伤势痊愈,他们便要前往最后一处魔气节点,然后直捣葬魔谷,彻底粉碎魔影教的阴谋 第7章 鬼影追踪 秘境出口的光幕在身后缓缓闭合,将残破的古城与灵族余韵一同封存。沈砚辞与陆烬并肩走在苍梧山脉的晨雾中,林间的水汽沾湿了衣袍,带着草木与泥土的清新气息,驱散了连日来萦绕鼻尖的魔气腥甜。 沈砚辞周身萦绕着淡淡的元婴威压,虽刻意收敛,却依旧让周遭蛰伏的小兽望而生畏。突破元婴期后,他的神识愈发敏锐,冰蓝色的眼眸能穿透浓雾,看清百米外的细微动静,心境也如被清泉洗涤过一般,澄澈通透。他侧头看向身旁的陆烬,玄色短打沾着些许尘土,碎发被晨露打湿,贴在饱满的额前,琥珀色的眼眸在雾中亮得惊人。 “灵族传承已融入妖兽牙,你试着沟通看看?”沈砚辞的声音清润,带着突破后的平和。 陆烬依言抬手,指尖摩挲着颈间的妖兽牙饰品——经过灵族守护者的力量激活,原本暗沉的牙身此刻泛着淡淡的红光,纹路间流转着温润的灵气。他集中意念,试图与饰品建立联系,片刻后,一股信息流涌入脑海:灵族阵法精要、祭坛操控之法,还有关于苍梧山脉深处的隐秘地图,清晰地呈现在眼前。 “真成了!”陆烬眼中闪过惊喜,抬手一挥,一道淡红色的光幕从妖兽牙中透出,光幕上浮现出复杂的地图纹路,“你看,这上面标记着魔渊封印的具体位置,还有几处黑袍修士残留的魔气节点。” 沈砚辞凑近细看,地图上的魔渊封印位于苍梧山脉最深处的葬魔谷,而黑袍修士留下的魔气节点共有三处,分别分布在黑风谷、蚀灵洼地与断魂崖,恰好形成一个三角阵型,隐隐朝着葬魔谷汇聚。 “黑袍修士并非孤军奋战。”沈砚辞指尖点在蚀灵洼地的标记上,冰眸中闪过凝重,“他布置的三角阵,看似是在滋养魔气,实则是在为葬魔谷的封印施加压力。如今他虽身死,但这三处节点若不彻底清除,魔气仍会持续渗透,迟早会再次引发封印松动。” 陆烬收起光幕,握紧焚星短刀:“那还等什么?我们现在就去逐个击破!先从最近的断魂崖开始,正好试试灵族传承的阵法之力。” 两人不再耽搁,循着地图指引的方向前行。晨雾渐渐散去,日光穿透枝叶,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沈砚辞的元婴修为让他行走间足不沾尘,周身灵气自动护体,魔气难以近身;陆烬则凭借对荒域的熟悉,避开了暗藏的沼泽与瘴气,偶尔遇到几头被魔气影响的低阶妖兽,也被他随手甩出的破魔符轻松解决。 行至断魂崖下,一股浓郁的魔气扑面而来,比蚀灵洼地的气息更为阴狠。崖壁陡峭,布满了黑色的苔藓,几株蚀灵草扎根在石缝中,叶片泛着诡异的红光。崖顶云雾缭绕,隐约可见一道黑色的阵法光罩,正源源不断地散发着魔气。 “这阵法比之前的蚀灵阵更为阴毒。”沈砚辞神识探入,立刻察觉到阵法中蕴含的吞噬之力,“它不仅在滋养魔气,还在吸收周围生灵的魂魄,用以加固阵法。” 陆烬从符箓袋里掏出几张黄符,指尖掐诀,符箓上燃起淡金色火焰:“灵族地图上说,这是‘锁魂魔阵’,需用灵族符文配合纯粹之力才能破解。你以元婴仙力牵制阵法核心,我用妖兽牙的传承符文破阵。” 沈砚辞点头,足尖一点,身形如惊鸿般掠向崖顶。清玄剑出鞘,莹白剑光划破空气,直刺阵法光罩的核心。“青云剑法·万剑归宗!”虽未全力催动,却依旧带着元婴期的威压,剑光落在光罩上,激起层层涟漪,黑色的魔气如潮水般涌动,试图抵御剑光的侵蚀。 “就是现在!”陆烬低喝一声,将妖兽牙抛向空中,指尖快速结印,口中念动灵族符文咒语。妖兽牙在空中旋转,红光暴涨,化作一道巨大的符文光幕,朝着锁魂魔阵罩去。 灵族符文本就克制魔气,加上陆烬体内的灵族血脉之力,光幕落下的瞬间,锁魂魔阵便剧烈震颤起来。黑色的光罩上出现密密麻麻的裂纹,阵中传来凄厉的鬼哭狼嚎,显然是被吞噬的魂魄在符文的净化下得以解脱。 沈砚辞趁机加大仙力输出,清玄剑的剑光如钻子般,硬生生刺穿了阵法核心。“咔嚓”一声脆响,锁魂魔阵彻底碎裂,黑色的魔气四散奔逃,却被灵族符文光幕牢牢困住,最终化作缕缕黑烟消散。 崖顶恢复平静,石缝中的蚀灵草失去魔气滋养,迅速枯萎发黑。沈砚辞落在陆烬身边,刚要开口,却突然察觉到一股隐晦的窥探之意,如同毒蛇的信子,在两人周身游走。 “有人在暗中监视我们。”沈砚辞低声说道,冰眸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的山林,神识铺展开来,却发现那窥探的气息极为诡异,竟能在山林间随意穿梭,难以锁定位置。 陆烬也察觉到了不对劲,握紧焚星短刀,妖力与灵族之力同时运转,周身泛起淡淡的红光:“是黑袍修士背后的势力?他们来得倒快。” 话音刚落,周围的山林突然变得死寂,连虫鸣鸟叫都消失不见。紧接着,三道黑影从密林深处窜出,落在两人面前。为首的是一名身着紫袍的修士,面容阴鸷,双眼泛着墨黑色的光芒,周身魔气缭绕,修为竟已达到元婴初期,与刚突破的沈砚辞不相上下。他身后跟着两名黑衣修士,皆是金丹后期修为,气息凶戾,显然也是被魔气侵蚀的修士。 “不愧是青云宗的元婴修士,竟能破了我教布置的锁魂魔阵。”紫袍修士的声音阴冷刺骨,目光在沈砚辞与陆烬身上来回扫视,最终落在陆烬颈间的妖兽牙上,眼中闪过一丝贪婪,“灵族圣女的信物?没想到竟落在你这混血小子手中。” “你是什么人?黑袍修士与你是什么关系?”沈砚辞上前一步,将陆烬护在身后,清玄剑直指紫袍修士,元婴威压缓缓释放。 紫袍修士冷笑一声:“本座乃魔影教左使,黑袍是我教外门执事。你们杀了他,毁了我教的布置,今日便让你们血债血偿!”他抬手一挥,两名黑衣修士立刻会意,周身魔气暴涨,朝着沈砚辞与陆烬扑来。 “小心他们的魔气,带有蚀魂之力!”沈砚辞提醒道,身形一晃,迎向左侧的黑衣修士。清玄剑舞动间,剑气如霜,将黑衣修士的魔气尽数挡开。元婴期的仙力果然非同凡响,即便对方是金丹后期,也被他压制得毫无还手之力。 陆烬则对上了右侧的黑衣修士,焚星短刀上妖力与灵族之力交织,赤红光芒中带着淡淡的金色纹路。他的招式依旧刁钻狠辣,却多了几分灵族阵法的精妙,短刀划过,不仅能斩断魔气,还能留下一道符文印记,灼烧着黑衣修士的身体。 “仅凭这点能耐,也敢来送死?”陆烬嗤笑一声,手腕翻转,短刀刺穿了黑衣修士的胸膛。黑衣修士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身体化作一缕黑烟消散,只留下一枚黑色的令牌,落在地上。 沈砚辞也很快解决了对手,清玄剑剑光一闪,黑衣修士便已殒命。两人并肩而立,目光锁定在紫袍修士身上。 紫袍修士见状,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变得更加阴狠:“没想到你们竟有如此实力。看来,本座不得不亲自出手了。”他周身魔气疯狂涌动,化作一头巨大的魔狼虚影,朝着两人扑来。魔狼虚影张开血盆大口,喷出一股黑色的瘴气,带着蚀魂的剧毒。 “灵族符文,护!”陆烬低喝一声,妖兽牙红光暴涨,一道符文光幕将两人笼罩,黑色瘴气落在光幕上,瞬间被净化。 沈砚辞趁机发动攻击,清玄剑化作一道莹白流光,直刺紫袍修士的眉心。“青云剑法·剑破穹苍!”元婴期的仙力灌注其中,剑光比之前更为炽盛,几乎要将崖顶照亮。 紫袍修士脸色一变,没想到沈砚辞刚突破元婴期,便能发挥出如此强大的实力。他连忙操控魔狼虚影抵挡,魔狼虚影与剑光碰撞,发出一声巨响,冲击波将周围的岩石震得粉碎。 “小子,你以为突破元婴期就能赢我?”紫袍修士怒吼一声,双手掐诀,体内魔气与精血相融,魔狼虚影变得更加庞大,眼中泛着猩红的光芒,“魔影噬心!” 魔狼虚影再次扑来,速度比之前快了数倍,利爪带着撕裂空气的呼啸声。沈砚辞眼神一凝,不闪不避,清玄剑在手中旋转,形成一道莹白的剑盾。同时,他暗中传音给陆烬:“他燃烧精血提升实力,坚持不了多久。你用灵族符文牵制他的魔气,我找机会攻击他的丹田!” 陆烬会意,指尖快速结印,妖兽牙飞出,在空中化作无数道细小的符文,如同流星雨般朝着紫袍修士飞去。符文落在魔狼虚影身上,发出滋滋的声响,魔气被不断净化,魔狼虚影的体型也在逐渐缩小。 紫袍修士察觉到魔气被克制,心中愈发焦躁。他疯狂地催动魔狼虚影攻击,却被沈砚辞的剑盾牢牢挡住。沈砚辞趁机寻找破绽,冰眸死死锁定紫袍修士丹田处的魔气核心。 “就是现在!”沈砚辞低喝一声,足尖一点,身形如离弦之箭般冲出,清玄剑剑光暴涨,直刺紫袍修士的丹田。 紫袍修士脸色大变,想要躲避已是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剑光刺穿自己的丹田。魔气核心被破,他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身体开始崩溃,黑色的魔气四散奔逃。 “想跑?”陆烬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抬手一挥,灵族符文光幕瞬间扩大,将四散的魔气牢牢困住。“这些魔气,留着也是祸害!”他指尖掐诀,符文光幕收缩,将魔气彻底净化。 紫袍修士的身体化作一缕黑烟消散,只留下一枚紫色的令牌,落在地上。陆烬捡起令牌,只见令牌上刻着一个扭曲的“魔”字,背面刻着复杂的魔纹,与黑袍修士身上的符文相似,却更为精妙。 “魔影教……”沈砚辞看着令牌,冰眸中闪过一丝凝重,“看来这个魔影教,就是此次魔气泄露的幕后黑手。他们的目的,应该是彻底破坏魔渊封印,释放里面的魔物。” 陆烬将令牌收好,语气严肃:“灵族地图上还有两处魔气节点,我们必须尽快清除。否则,等魔影教派出更强的人手,就麻烦了。” 沈砚辞点头,目光望向苍梧山脉深处,那里的魔气气息愈发浓郁。他知道,接下来的战斗将会更加凶险,魔影教既然能派出元婴期的左使,说明教内还有更强的存在。但他心中没有丝毫畏惧,身边有陆烬这个并肩作战的伙伴,有灵族传承的助力,还有突破后的强大实力,他有信心守护苍梧山脉的安宁。 两人收拾妥当,再次踏上征程。日光正好,洒在他们身上,月白道袍与玄色短打的身影在山林间穿梭,如同两道疾驰的流光。他们的目标明确,脚步坚定,朝着下一处魔气节点而去。 而在他们身后,葬魔谷的方向,一股更为强大的魔气正在悄然涌动…… 第8章 毒沼迷阵 离开断魂崖,两人循着灵族地图的指引,朝着第二处魔气节点——毒沼林进发。越靠近目的地,空气中的湿气便愈发浓重,原本清新的草木气息被一股腐臭的腥气取代,脚下的土地也变得松软泥泞,每走一步都要耗费不少力气。 “这毒沼林果然名不虚传。”陆烬拨开挡在身前的垂落藤蔓,藤蔓上沾染的黏液滴落在地面,竟腐蚀出一个个细小的坑洞,“空气中弥漫着‘腐心瘴’,长期吸入会侵蚀经脉,连我的妖力屏障都有些抵挡不住。” 沈砚辞运转元婴仙力,在两人周身撑起一道莹白护罩,将腐臭的瘴气隔绝在外:“这瘴气是魔气与沼泽阴寒之气交融而成,比寻常毒瘴更为霸道。魔影教选择在此处设下节点,显然是利用了毒沼的天然优势。”他抬眼望去,前方的树林愈发稀疏,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黑色沼泽,沼泽中气泡翻滚,不时有不知名的毒虫在水面掠过,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气息。 灵族地图显示,魔气节点便隐藏在毒沼中心的一座土丘上。可眼前的沼泽一眼望不到尽头,且瘴气弥漫,神识难以穿透,根本无法辨别方向。更棘手的是,沼泽表面看似平静,实则暗藏杀机,稍有不慎便会陷入无底的淤泥之中,被毒虫与瘴气吞噬。 “不能贸然踏入。”沈砚辞拉住想要试探的陆烬,冰眸中闪过一丝警惕,“你看沼泽边缘的树木,根部都缠绕着淡淡的黑色丝线,与之前蚀灵阵的魔纹同源,只是更为隐蔽。这毒沼中,定然布有连环阵法。” 陆烬凑近细看,果然发现树干上缠绕着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魔纹,若不是沈砚辞提醒,他根本无法察觉。“灵族传承中记载过一种‘腐骨迷阵’,以毒沼为基,魔纹为引,能让人陷入幻境,最终被沼泽吞噬。看来这就是魔影教布置的手段。”他从符箓袋里掏出一张探路符,指尖掐诀,符箓化作一道流光飞入沼泽。 探路符刚飞入沼泽中心,便被无形的力量困住,符箓上的金光瞬间黯淡,随即被一股黑色瘴气包裹,化作灰烬飘落。更诡异的是,符箓消失的地方,沼泽水面竟泛起层层涟漪,浮现出一幅幅幻象——有荒域修士挣扎着陷入淤泥的惨状,有魔化妖兽互相残杀的血腥画面,甚至还有沈砚辞熟悉的青云宗山门被魔气吞噬的景象。 “好厉害的幻境!”陆烬心中一凛,“这迷阵不仅能迷惑心智,还能勾起人内心深处的恐惧。若是心志不坚,很容易就会被幻境吞噬,主动踏入死路。” 沈砚辞看着幻境中青云宗被毁灭的画面,心中虽有波动,却并未动摇。突破元婴期后,他的心境早已今非昔比,知晓眼前的一切皆是虚妄。“幻境由心而生,只要守住本心,便能破之。”他转头看向陆烬,“灵族传承中可有破解之法?” 陆烬闭上眼睛,凝神沟通颈间的妖兽牙。片刻后,他睁开眼,琥珀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了然:“灵族有‘破妄符文’,能勘破一切虚妄。但这腐骨迷阵与毒沼融为一体,单纯的破妄符文只能暂时驱散幻境,无法彻底破解阵法。我们需要找到阵眼,同时净化沼泽中的魔气源头。” 他抬手一挥,妖兽牙红光闪烁,一道淡金色的破妄符文从牙身飞出,悬浮在两人面前。符文散发着温和的光芒,所及之处,周围的幻境瞬间消散,沼泽的真实景象清晰地呈现在眼前。只见沼泽中分布着九处凸起的土丘,土丘上皆缠绕着黑色魔纹,正源源不断地向中心输送魔气,而真正的魔气节点,便在九座土丘环绕的中心位置。 “九座土丘对应九宫方位,中心便是阵眼。”沈砚辞瞬间看穿了阵法的玄机,“魔影教将腐骨迷阵与九宫阵结合,想要破解,需先毁掉九座土丘上的魔纹,切断魔气输送,再联手击破中心阵眼。” 陆烬点头,从符箓袋里掏出数张破魔符与避瘴符,分给沈砚辞一半:“避瘴符能增强护罩的防御,抵御腐心瘴的侵蚀。我们兵分两路,你去毁掉东侧四座土丘的魔纹,我负责西侧四座,最后在中心土丘汇合,一起破解阵眼。” “小心。”沈砚辞接过符箓,眼中带着一丝担忧,“若遇到危险,不必勉强,立刻传音给我。” “放心,爷可比你想象的要厉害得多。”陆烬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随即转身,身形如猎豹般窜出,踩着沼泽中零星分布的石块,朝着西侧土丘而去。他周身红光闪烁,破妄符文始终悬浮在头顶,驱散着沿途的幻境与瘴气。 沈砚辞也不再耽搁,足尖一点,元婴仙力支撑着他的身形在沼泽上空低空飞行,朝着东侧土丘飞去。清玄剑在手中蓄势待发,只要靠近土丘,便立刻出手斩断魔纹。 东侧第一座土丘不大,仅能容纳两人立足。土丘上的魔纹缠绕在一块黑色巨石上,巨石散发着浓郁的魔气,周围的沼泽水面翻滚得愈发剧烈,几只体型巨大的毒蝎从水中爬出,朝着沈砚辞扑来。 “孽畜!”沈砚辞眼神一冷,清玄剑剑光一闪,几道剑气飞出,瞬间将毒蝎斩成两段。黑色的毒血滴落在沼泽中,泛起阵阵黑泡。他落在土丘上,抬手挥剑,莹白剑光直劈黑色巨石上的魔纹。 “嗤——”剑光与魔纹碰撞,发出刺耳的声响,黑色魔纹瞬间断裂,巨石上的魔气也随之减弱。可就在这时,断裂的魔纹竟重新蠕动起来,想要再次连接。沈砚辞心中一惊,没想到这魔纹竟有自我修复的能力。 “看来必须彻底摧毁巨石,才能断绝魔纹的再生。”沈砚辞不再犹豫,体内元婴仙力全力运转,清玄剑剑光暴涨,“青云剑法·万剑归宗!”无数道剑光汇聚,朝着黑色巨石狠狠劈去。 “轰隆——”黑色巨石应声碎裂,魔纹失去了依附,瞬间消散在空气中。第一座土丘的魔气输送被成功切断。 与此同时,陆烬也抵达了西侧第一座土丘。与沈砚辞不同,他并未直接动用武力,而是将妖兽牙贴在黑色巨石上,催动灵族之力。红光闪烁,灵族符文顺着魔纹蔓延,将其牢牢束缚。随后,他甩出一张破魔符,符箓落在巨石上,金色光芒爆发,瞬间将魔纹与巨石一同净化。 “还是灵族的法子省事。”陆烬拍了拍手上的尘土,转身朝着下一座土丘而去。他的动作迅速利落,凭借着灵族传承的优势,很快便毁掉了两座土丘上的魔纹。 可就在他前往第三座土丘时,意外突然发生。沼泽水面突然剧烈翻滚,一道巨大的黑影从水中冲出,竟是一头体型庞大的魔化巨蟒。巨蟒浑身覆盖着黑色鳞片,鳞片上布满了魔纹,双眼泛着猩红的光芒,口中吐着分叉的毒信,散发着令人窒息的魔气。 “金丹后期的魔化巨蟒?”陆烬心中一凛,没想到这毒沼中竟隐藏着如此强大的妖兽。他不敢大意,立刻催动妖力与灵族之力,周身红光暴涨,焚星短刀在手,严阵以待。 巨蟒嘶吼一声,庞大的身躯朝着陆烬扑来,蛇口张开,喷出一股黑色的毒雾,正是腐心瘴的浓缩形态,毒性比空气中的瘴气强上数倍。 陆烬身形一闪,避开毒雾,同时甩出数张破魔符,符箓化作金色光刃,朝着巨蟒的眼睛刺去。可巨蟒的鳞片坚硬无比,光刃落在上面,只留下浅浅的痕迹,根本无法造成实质性伤害。 “可恶!”陆烬暗骂一声,只能凭借灵活的身法与巨蟒周旋。巨蟒的攻击极为凶猛,每一次撞击都能让土丘震颤,沼泽水面掀起巨浪。陆烬渐渐被逼到了土丘边缘,稍有不慎便会坠入沼泽。 就在这时,一道莹白剑光如同流星般划过天际,直刺巨蟒的七寸要害。巨蟒惨叫一声,庞大的身躯瞬间僵住,黑色的血液从七寸处喷涌而出。 陆烬抬头望去,只见沈砚辞正从空中飞来,冰蓝色的眼眸中带着一丝关切:“你没事吧?” “没事,就是这大家伙有点难缠。”陆烬松了口气,抹了把脸上的汗水,“没想到这毒沼中还藏着这样的妖兽。” 沈砚辞落在陆烬身边,清玄剑上还滴着黑色的毒血:“魔影教定然是用魔气特意培养的守护妖兽,用来防备外人破坏阵法。我们速战速决,以免夜长梦多。” 两人并肩作战,沈砚辞的元婴仙力主攻,清玄剑招招直指巨蟒的要害;陆烬则用灵族符文牵制,同时寻找巨蟒的破绽。巨蟒虽实力强大,但在两人的联手攻击下,很快便渐渐不支。 “灵族符文,缚!”陆烬低喝一声,妖兽牙红光暴涨,无数道符文缠绕在巨蟒身上,将其牢牢束缚。 沈砚辞趁机发动攻击,清玄剑剑光炽盛,直刺巨蟒的头颅。“噗嗤”一声,剑光穿透巨蟒的头颅,巨蟒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坠入沼泽中,很快便被淤泥吞噬。 解决了巨蟒,两人不敢耽搁,立刻分头继续毁掉剩下的土丘魔纹。有了沈砚辞的助力,陆烬的速度快了不少。半个时辰后,八座土丘上的魔纹尽数被摧毁,沼泽中的魔气明显减弱,腐心瘴的浓度也降低了许多。 两人在中心土丘汇合。这座土丘比其他八座都要高大,土丘顶端矗立着一根黑色的石柱,石柱上刻满了复杂的魔纹,正是腐骨迷阵的阵眼。石柱周围,魔气缭绕,形成一道黑色的防护罩,防护罩上不时有魔影闪过,散发着强大的威压。 “这阵眼的防护罩,比之前的都要坚固。”陆烬抬手试探性地打出一道灵族符文,符文落在防护罩上,瞬间被魔气吞噬,“看来需要我们两人联手,同时催动仙力与灵族之力,才能将其打破。” 沈砚辞点头,体内元婴仙力全力运转,莹白的光芒笼罩全身:“我来主攻,你用灵族符文辅助,找到防护罩的薄弱点。” 陆烬依言照做,妖兽牙红光暴涨,灵族符文在空中化作一道巨大的光刃,与沈砚辞的清玄剑剑光交织在一起。“就是现在!攻击石柱左侧第三道魔纹的位置!” 沈砚辞眼神一凝,将所有仙力灌注到清玄剑中,剑光与灵族光刃同时朝着陆烬指的方向攻去。“轰——”一声巨响,黑色防护罩瞬间碎裂,石柱上的魔纹发出刺耳的悲鸣,开始寸寸断裂。 就在这时,一道阴冷的笑声突然从沼泽深处传来:“不愧是灵族后裔与青云宗元婴修士,竟能破解我教的腐骨迷阵。” 沈砚辞与陆烬心中一凛,循声望去,只见沼泽水面上缓缓升起一道黑影,黑影身着黑袍,面容被兜帽遮住,周身魔气比之前的紫袍左使更为浓郁,修为竟已达到元婴中期。 “魔影教的人?”陆烬握紧焚星短刀,眼中闪过一丝警惕。 黑袍人轻笑一声,声音带着一丝诡异的沙哑:“本座乃魔影教右使,墨渊。左使折在你们手中,本座本想亲自领教一番,没想到你们竟如此轻易便破了腐骨迷阵。”他抬手一挥,沼泽中再次涌出浓郁的魔气,石柱上断裂的魔纹竟开始重新修复,“不过,游戏才刚刚开始。这毒沼林的魔气,可是滋养了百年的‘蚀灵源’,今日便让你们尝尝,被魔气吞噬的滋味。” 黑色的魔气如同潮水般朝着两人涌来,比之前遇到的任何魔气都要霸道,所过之处,沼泽水面沸腾起来,石块被腐蚀得面目全非。沈砚辞与陆烬脸色一变,立刻联手撑起防护罩,抵挡魔气的侵蚀。 “他想借助蚀灵源的力量,重新激活阵法!”沈砚辞沉声说道,冰眸中闪过一丝凝重,“我们必须尽快毁掉阵眼石柱,否则一旦阵法重新激活,我们便会被困死在这里!” 陆烬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我来牵制他,你趁机毁掉石柱!”话音未落,他便手持焚星短刀,朝着黑袍人冲去。灵族符文与妖力同时爆发,红光与黑衣人的魔气碰撞,发出滋滋的声响。 沈砚辞不再犹豫,转身朝着阵眼石柱冲去。清玄剑剑光暴涨,朝着石柱狠狠劈去。可就在剑光即将触及石柱时,黑袍人突然分出一道魔气,化作一只巨大的魔爪,朝着沈砚辞抓来。 “小心!”陆烬见状,立刻放弃攻击黑袍人,转身朝着沈砚辞飞去,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魔爪。 “噗——”陆烬被魔爪击中,一口鲜血喷涌而出,身体倒飞出去,重重摔在土丘上。 “陆烬!”沈砚辞心中一痛,眼中闪过一丝猩红。他不再管身后的魔爪,全力催动仙力,清玄剑狠狠劈在阵眼石柱上。 “咔嚓——”阵眼石柱应声碎裂,黑色的魔气如潮水般退去,腐骨迷阵彻底被破解。沼泽中的蚀灵源失去了阵法的束缚,化作一缕缕黑烟消散在空气中。 黑袍人见状,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与愤怒:“没想到你竟如此狠心,为了毁掉阵眼,连同伴的安危都不顾。” 沈砚辞不理会他的嘲讽,立刻冲到陆烬身边,将他扶起。陆烬脸色苍白,嘴角不断溢出鲜血,气息微弱:“我没事……别管我,快杀了他……” “你的伤很重,先调息疗伤。”沈砚辞将一枚高阶疗伤丹喂到陆烬嘴边,眼中带着一丝冰冷的杀意,“他的命,我来取。” 他站起身,周身元婴威压疯狂爆发,冰蓝色的眼眸中满是寒意。刚才陆烬为了保护他而受伤的画面,如同一根刺扎在他心中,让他彻底失去了冷静。 “就凭你?”黑袍人冷笑一声,周身魔气暴涨,化作一道巨大的魔影,朝着沈砚辞扑来。 沈砚辞眼神一冷,清玄剑在手中旋转,莹白剑光化作一道巨大的剑轮,与魔影碰撞在一起。“青云剑法·剑斩乾坤!”这是他突破元婴期后,领悟的新招式,威力远超之前的任何一剑。 剑光与魔影碰撞,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魔影在剑光的侵蚀下,不断消散,黑袍人发出一声惨叫,身体被剑光击中,倒飞出去,重重摔在沼泽中。 沈砚辞不给对方任何喘息的机会,身形一闪,追到黑袍人面前,清玄剑直指他的眉心:“说!魔影教的真正目的是什么?你们还在苍梧山脉布置了多少魔气节点?” 黑袍人咳出一口黑血,眼中闪过一丝疯狂:“魔影教的伟大计划,岂是你能理解的?苍梧山脉的封印即将破裂,魔物即将降临,你们都将成为魔物的祭品!”他突然引爆体内魔气,想要与沈砚辞同归于尽。 沈砚辞脸色一变,立刻后退,同时甩出一道剑气,将黑袍人的身体劈成两半。即便如此,魔气爆炸产生的冲击波依旧将他震得后退数步。 黑袍人死后,沼泽中的魔气彻底消散,腐心瘴也渐渐褪去。沈砚辞立刻回到陆烬身边,查看他的伤势。陆烬的气息已经平稳了许多,脸色也恢复了些许血色。 “他……死了吗?”陆烬虚弱地问道。 沈砚辞点头,眼中带着一丝柔和:“死了。你放心,我已经为你报仇了。” 陆烬微微一笑,闭上眼睛,开始调息疗伤。沈砚辞守在他身边,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动静。他知道,魔影教的右使已死,第二处魔气节点也被成功破解,但这并不意味着危机解除。魔影教的真正阴谋还未浮出水面,最后一处魔气节点还未清除,而葬魔谷的魔渊封印,依旧面临着巨大的威胁。 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洒在毒沼林上,为这片曾经凶险的沼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芒。沈砚辞望着身边疗伤的陆烬,心中暗暗发誓,无论未来遇到多大的危险,他都会守护好身边的人,守护好苍梧山脉的安宁。 等陆烬伤势痊愈,他们便要前往最后一处魔气节点,然后直捣葬魔谷…… 第9章 葬魔谷封印 沈砚辞抱着昏迷的陆烬,一路小心翼翼地攀爬,耗费了整整一日,才终于从陨星崖底爬了上来。站在崖顶,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将陆烬轻轻放在地上,再次检查他的伤势。 陆烬的气息依旧微弱,脸色苍白如纸,燃烧精血施展灵族禁术对他的损伤极大,不仅经脉受损严重,灵力根基也受到了波及。沈砚辞心中担忧,立刻运转元婴仙力,源源不断地为他输送灵气,滋养他受损的经脉。 经过半日的调息,陆烬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看着眼前的沈砚辞,眼中闪过一丝迷茫,随即想起了陨星崖底的战斗,嘴角露出一丝虚弱的笑容:“我们……成功了?” “成功了。”沈砚辞眼中带着一丝柔和,“墨渊已死,所有的魔气节点都被毁掉了。”他顿了顿,语气中带着一丝愧疚,“对不起,是我没能保护好你。” “说什么傻话。”陆烬摇了摇头,挣扎着想要坐起身,却被沈砚辞按住。 “你伤势过重,还需要好好休养。”沈砚辞说道,“我们先找个安全的地方休整几日,等你伤势好转,再前往葬魔谷加固封印。” 陆烬点了点头,没有再坚持。沈砚辞抱着他,在陨星崖附近寻了一处隐蔽的山谷,将他安置在山洞中,然后便开始为他疗伤。在沈砚辞的元婴仙力与高阶丹药的滋养下,陆烬的伤势恢复得很快,短短三日,便能勉强下床行走了。 “我们可以出发了。”陆烬活动了一下筋骨,虽然身体还有些虚弱,但眼中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神采,“葬魔谷的封印不能再拖延了,谁知道会不会还有其他意外。” 沈砚辞点头,眼中带着一丝赞许:“好。灵族地图显示,葬魔谷就在陨星崖西北方向千里之外,以我们的速度,不出两日便能抵达。” 两人收拾妥当,再次踏上征程。这一次,陆烬的伤势尚未完全痊愈,沈砚辞便放慢了速度,一路上悉心照料。陆烬虽然嘴上不说,但心中却充满了暖意。他从小在荒域长大,见惯了弱肉强食,从未有人如此关心过他,沈砚辞的出现,就像一道光,照亮了他灰暗的人生。 两日后,两人终于抵达了葬魔谷。站在谷口望去,只见这座山谷被一层浓郁的黑色雾气笼罩,雾气中散发着令人心悸的魔气,即便相隔甚远,也能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压迫感。谷口两侧矗立着两座巨大的石像,石像面目狰狞,仿佛在守护着什么。 “这就是葬魔谷。”沈砚辞眼中闪过一丝凝重,“魔渊封印就在山谷深处,我们进去的时候要格外小心。” 陆烬点头,运转灵族之力护住心脉,同时将妖兽牙握在手中,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两人并肩走进谷口,刚踏入黑色雾气的范围,便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吸力,仿佛要将他们的身体撕裂。 “这雾气有问题!”陆烬皱了皱眉,体内的灵族之力疯狂运转,抵挡着雾气的吸力,“里面蕴含着强大的空间之力,还有浓郁的魔气,我们要尽快离开雾气范围。” 沈砚辞点头,体内元婴仙力全力运转,在两人周身撑起一道莹白护罩,抵挡着雾气的侵蚀与吸力。两人加快速度,朝着山谷深处走去。 穿过黑色雾气,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只见山谷深处是一片广阔的平原,平原中央矗立着一座巨大的祭坛,祭坛上刻满了复杂的符文,正是灵族布置的封印阵法。封印阵法中央,有一道巨大的裂缝,黑色的魔气正从裂缝中源源不断地涌出,裂缝周围的符文已经黯淡了许多,显然是被魔气侵蚀得厉害。 “封印果然松动了。”沈砚辞眼中闪过一丝凝重,“我们必须尽快加固封印,否则一旦裂缝扩大,里面的魔物就会冲出来。” 陆烬点头,将妖兽牙抛向空中,体内的灵族之力疯狂爆发,“灵族传承·封印加固!”妖兽牙红光暴涨,化作一道巨大的符文光幕,笼罩在封印阵法之上。符文光幕与阵法上的符文相互呼应,散发出温和的光芒,开始修复被魔气侵蚀的符文。 沈砚辞也不再犹豫,体内元婴仙力全力运转,源源不断地注入封印阵法中,为阵法提供能量。在两人的合力之下,封印阵法上的符文渐渐变得明亮起来,裂缝中的魔气也开始减弱。 就在这时,封印阵法中央的裂缝突然剧烈震颤起来,一股强大的魔物气息从裂缝中散发出来,比之前遇到的任何魔气都要强大得多。 “不好,里面的魔物要冲出来了!”沈砚辞脸色一变,立刻加大了仙力的输出。 陆烬也感受到了这股强大的气息,眼中闪过一丝凝重,体内的灵族之力与妖力同时爆发,甚至开始燃烧自己的灵力,想要尽快加固封印。“坚持住!只要修复好阵法,就能压制住魔物!” 裂缝中的魔物气息越来越强大,甚至开始冲击封印阵法。阵法上的符文剧烈震颤,仿佛随时都会破裂。沈砚辞与陆烬的脸色都变得苍白起来,持续输出仙力与灵力,对他们的身体造成了极大的负担。 “我快撑不住了!”陆烬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体内的灵力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燃烧灵力也让他的身体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沈砚辞心中一急,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将体内的元婴之力也注入封印阵法中,元婴之力比元婴仙力更为强大,瞬间便让阵法上的符文亮了几分,裂缝中的魔物气息也减弱了许多。 “再加吧劲!马上就要成功了!”沈砚辞喊道,虽然他的身体也快要达到极限,但他知道,绝不能放弃。 陆烬咬紧牙关,再次燃烧自己的灵力,妖兽牙的红光变得更加炽盛。在两人的合力之下,封印阵法上的符文终于完全修复,裂缝中的魔气被彻底压制,裂缝也开始缓缓闭合。 “成功了!”陆烬松了口气,身体再也支撑不住,重重摔在地上。 沈砚辞也感到一阵脱力,缓缓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他看着闭合的裂缝,心中终于放下了一块大石。魔渊封印被成功加固,苍梧山脉的危机终于解除了。 就在这时,封印阵法突然亮起一道柔和的白光,白光中,一道虚幻的身影缓缓浮现,正是之前在秘境中遇到的灵族守护者。 “多谢你们,成功加固了魔渊封印。”灵族守护者的声音柔和,带着一丝感激,“你们不仅拯救了苍梧山脉,也拯救了整个修仙界。” 沈砚辞与陆烬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欣慰。陆烬挣扎着坐起身,看向灵族守护者,“前辈,魔影教已经被彻底消灭,魔气节点也被毁掉了,苍梧山脉应该安全了吧?” 灵族守护者摇了摇头,眼中带着一丝担忧:“魔影教虽灭,但魔渊封印只是暂时被加固,并未完全修复。而且,魔渊深处的魔物实力强大,只是被封印压制,一旦有机会,他们依旧会试图冲破封印。”她顿了顿,看向陆烬,“你身为灵族圣女的后裔,身上肩负着守护封印的使命。这枚妖兽牙中不仅有灵族的传承,还有开启灵族圣地的钥匙,只有在灵族圣地中,才能找到彻底修复魔渊封印的方法。” “灵族圣地?”陆烬眼中闪过一丝好奇,“前辈,灵族圣地在什么地方?” “灵族圣地就在苍梧山脉的最深处,被灵族的结界保护着,只有持有妖兽牙的人才能进入。”灵族守护者说道,“不过,灵族圣地中也充满了危险,不仅有强大的禁制,还有许多上古时期留下的妖兽。你们想要找到彻底修复封印的方法,并非易事。” 沈砚辞站起身,看向陆烬,眼中带着一丝坚定:“无论有多危险,我们都必须去灵族圣地。只有彻底修复魔渊封印,苍梧山脉才能真正安全。” 陆烬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好!我们现在就出发,前往灵族圣地!” 灵族守护者微微一笑,身影渐渐变得透明:“我会为你们指引方向。记住,无论遇到多大的困难,都不要放弃。灵族的未来,苍梧山脉的未来,都在你们手中。” 灵族守护者的身影彻底消散,一道淡红色的光柱从妖兽牙中射出,直指苍梧山脉的最深处,为两人指引着方向。 沈砚辞扶起陆烬,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坚定。他们知道,前往灵族圣地的道路依旧充满了危险,但他们不会退缩。为了苍梧山脉的安宁,为了彼此,他们会携手并肩,共同面对一切挑战。 两人收拾好心情,朝着灵族圣地的方向走去。他们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山谷深处,只留下加固后的封印阵法,在阳光下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第10章 圣地终章 循着妖兽牙指引的方向,沈砚辞与陆烬朝着苍梧山脉最深处进发。一路上,他们穿越了茂密的森林,翻过了高耸的山峰,渡过了湍急的河流,遇到了无数上古时期留下的禁制与妖兽。 凭借着沈砚辞的沉稳谨慎与陆烬的灵族传承,两人一路过关斩将,破解了一个又一个禁制,斩杀了一头又一头强大的妖兽。经过半个月的艰难跋涉,他们终于抵达了灵族圣地的入口。 灵族圣地的入口隐藏在一座巨大的瀑布后面,瀑布水流湍急,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入口处有一道淡红色的结界,结界上流转着复杂的灵族符文,散发着强大的威压。 “这就是灵族圣地的入口。”陆烬眼中闪过一丝兴奋,将妖兽牙握在手中,体内的灵族之力疯狂运转,“妖兽牙会指引我们进入圣地。” 他将妖兽牙对准结界,妖兽牙红光暴涨,与结界上的符文相互呼应。片刻后,结界上的符文开始缓缓旋转,形成一道圆形的通道,通道中散发着温和的灵族气息。 “我们进去吧。”陆烬回头看向沈砚辞,眼中带着一丝期待。 沈砚辞点头,与陆烬并肩走进通道。穿过通道,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只见灵族圣地是一片广阔的山谷,山谷中长满了奇花异草,灵气浓郁得几乎要凝结成液体。山谷中央有一座巨大的宫殿,宫殿由白色的玉石建造而成,上面刻满了灵族符文,散发着神圣的气息。 “好浓郁的灵气!”陆烬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一丝陶醉,“在这里修炼,修为肯定能突飞猛进。” 沈砚辞也感受到了浓郁的灵气,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灵族圣地的玉石宫殿前,弥漫着近乎实质的灵气,却在两人踏入的瞬间,泛起一层淡淡的红光。宫殿正门上方,悬挂着一块刻有“灵曦殿”三字的玉匾,符文流转间,竟与陆烬颈间的妖兽牙产生了强烈共鸣。 “看来这里就是存放修复封印之法的地方。”陆烬抬手抚上妖兽牙,红光顺着指尖蔓延,在宫殿大门上勾勒出对应的符文轨迹。随着“咔嚓”一声轻响,紧闭的玉门缓缓开启,一股更为纯净的灵族之力扑面而来。 殿内并无繁复陈设,仅在中央矗立着一座半人高的玉台,玉台上悬浮着一卷金色玉简,正是灵族传承中记载的“封魔秘典”。玉简周围环绕着三道淡红色的光幕,光幕上符文闪烁,显然是最后的守护禁制。 “这是灵族的‘三才守护阵’,需三人合力方可破解。”陆烬凝视着光幕,眉头微蹙,“可这里只有我们两人……” 话未说完,玉台突然亮起柔和的白光,之前在葬魔谷出现的灵族守护者虚影再次浮现。“不必担忧,本座可助你们一臂之力。”她的身影飘至左侧光幕前,“此阵需以灵族血脉、纯粹仙力与守护者残魂为引,三者同源共振,方能破阵。” 沈砚辞立刻会意,身形一动,站至右侧光幕前,周身元婴仙力运转,莹白光芒与光幕相互呼应。陆烬则走到中间光幕前,将妖兽牙按在玉台上,灵族血脉之力顺着符文涌入,红光瞬间暴涨。 “凝神聚力,随我口诀催动!”灵族守护者轻喝一声,口中念动古老的灵族咒语。沈砚辞与陆烬同声应和,仙力、血脉之力与残魂之力交织成三道光柱,同时撞向对应的光幕。 “轰——”三道光幕应声碎裂,金色玉简缓缓飘落至陆烬手中。玉简入手温热,一股庞大的信息流涌入他的脑海:封魔秘典记载的并非简单的加固之法,而是以灵族本源之力为引,结合青云宗的净化仙力,重新铸造封印核心,方能彻底断绝魔物破封的可能。 “原来如此。”陆烬睁开眼,眼中闪过了然,“但铸造封印核心,需要献祭灵族本源之力,这意味着……” “意味着你可能会失去灵族血脉的力量,甚至修为大跌。”灵族守护者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忍,“这是灵族后裔的宿命,也是守护封印的代价。” 沈砚辞心中一紧,看向陆烬:“此事非同小可,你不必勉强。我们可以另寻他法。” 陆烬却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抹释然的笑容:“从接过妖兽牙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自己的使命。荒域的苦难,苍梧山脉的危机,我都看在眼里。若能彻底解决魔渊之患,失去修为又算得了什么?”他顿了顿,转头看向沈砚辞,眼中带着一丝坚定,“而且,我相信你会护我周全,不是吗?” 沈砚辞心中一暖,郑重点头:“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会在你身边。” 灵族守护者轻叹一声:“既已下定决心,便随我前往封印核心之地。”她的身影化作一道白光,融入妖兽牙中。玉台下方的地面缓缓裂开,露出一条通往地底的阶梯,阶梯两侧镶嵌着发光的夜明珠,照亮了前行的道路。 两人顺着阶梯下行,约莫一炷香后,抵达了一处巨大的地底溶洞。溶洞中央,是一座更为古老的祭坛,祭坛中央镶嵌着一块黑色晶石,正是魔渊封印的核心。晶石上布满了裂纹,黑色魔气正从裂纹中丝丝渗出,显然已濒临破碎。 “就是这里了。”陆烬深吸一口气,走到祭坛中央,将妖兽牙嵌入晶石旁的凹槽中。瞬间,晶石与妖兽牙同时亮起红光,灵族本源之力从陆烬体内源源不断地涌出,注入晶石之中。 “我来助你!”沈砚辞走到陆烬身边,双手按在他的后背,元婴仙力化作纯净的暖流,涌入他的体内,一方面为他补充消耗,另一方面则配合灵族本源之力,开始修复晶石上的裂纹。 随着两股力量的注入,黑色晶石上的裂纹渐渐愈合,魔气渗出越来越少。但陆烬的脸色却越来越苍白,灵族本源之力的消耗远超预期,他的修为正在飞速下跌,从金丹后期一路跌至筑基期,甚至还在不断下降。 “陆烬!”沈砚辞心中焦急,想要加大仙力输出,却被陆烬按住了手。 “不必……这样就好。”陆烬虚弱地笑了笑,“封印核心……即将修复完成,我的使命……也该结束了。” 就在这时,黑色晶石突然爆发出耀眼的光芒,裂纹彻底愈合,魔气被完全隔绝。晶石表面浮现出灵族与青云宗的双重符文,形成一道坚不可摧的新封印。魔渊之患,终于彻底解决。 而陆烬的身体,却在光芒中缓缓倒下,气息微弱到了极点,修为已跌至凡人境界。沈砚辞立刻将他抱住,眼中满是担忧:“陆烬!坚持住!” 灵族守护者的声音从妖兽牙中传出:“他并未殒命,只是灵族本源之力耗尽,陷入了沉睡。待本源之力慢慢恢复,他或许能重获修为,甚至可能突破以往的境界。” 沈砚辞心中稍安,小心翼翼地将陆烬抱起,转身朝着溶洞外走去。他知道,这场跨越数月的冒险终于结束,苍梧山脉恢复了安宁。 走出灵曦殿,阳光洒在两人身上,温暖而和煦。沈砚辞抱着陆烬,一步步走出灵族圣地,踏上了返回青云宗的道路。他不知道陆烬何时会醒来,也不知道未来会遇到什么…… 第11章 山门初入青云色 苍梧山脉的余悸尚未完全褪去,沈砚辞便带着陆烬踏上了前往青云宗的路。 来时的路,是沈砚辞自幼走熟的山道。青石板被岁月磨得温润,两侧翠竹修长挺拔,风过处,竹叶簌簌作响,带着清冽的草木气息,吹散了两人身上残留的淡淡魔气。陆烬跟在沈砚辞身后,玄色短打沾着些许尘土,琥珀色的眼眸里满是好奇,不住地打量着周遭的景致。他自小长在荒域,见惯了黄沙漫天与凶禽猛兽,这般清雅幽静的山林,于他而言,竟比秘境里的古城还要新奇几分。 “青云宗建在青云峰顶,再往上走半个时辰,便能瞧见山门了。”沈砚辞脚步微顿,侧头看向身后的人。晨光透过竹叶的缝隙,落在他月白的道袍上,勾勒出清隽的轮廓,冰蓝色的眼眸里,难得漾着几分柔和。 陆烬“嗯”了一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颈间的妖兽牙。那枚牙饰在灵族圣地之后,已褪去了红光,恢复了暗沉的模样,却依旧温润。他抬眼看向沈砚辞的背影,这人总是这般,清冷疏离的模样,却偏偏会在他受伤时,将高阶丹药毫不犹豫地递过来,会在他力竭时,稳稳地接住他下坠的身体。一路行来,两人之间的气氛早已不复初见时的针锋相对,那些暗藏的戒备与试探,竟在一次次并肩作战中,悄然化作了说不清道不明的默契。 又走了约莫半刻钟,前方豁然开朗。 只见一道巍峨的山门矗立在云雾之间,青玉石砌成的门柱上,刻着“青云宗”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字身被灵光萦绕,透着一股浩然之气。山门两侧,各立着两名身着浅青色道袍的弟子,身姿挺拔,目光锐利,却并无寻常宗门弟子的倨傲之气。 “沈师兄!”守山门的弟子见了沈砚辞,皆是眼前一亮,连忙躬身行礼,语气里满是恭敬。 沈砚辞微微颔首,算是回应,侧身让出身后的陆烬:“这位是陆烬,我带他来见宗主。” 几名弟子的目光落在陆烬身上,带着几分好奇,却并未多问。青云宗本就不像其他宗门那般规矩森严,宗主沈倦容素来温和,门下弟子也多是随性之人,是以见了沈砚辞带了个陌生男子回来,也只当是他在外结识的朋友。 陆烬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却被沈砚辞不着痕迹地拉了一把。他抬眼,撞进沈砚辞带着安抚之意的目光里,心头莫名一安,便挺直了脊背,跟着沈砚辞往里走。 穿过山门,便是一片开阔的广场,广场中央立着一尊巨大的白玉雕像,雕的是青云宗的开派祖师,手持长剑,衣袂飘飘,俯瞰着整个宗门。广场两侧,错落有致地分布着一座座竹楼,竹楼外种着各色花草,微风拂过,花香阵阵,令人心旷神怡。 “青云宗……比我想象的要热闹些。”陆烬低声道。他原以为,像沈砚辞这般清冷的人,所在的宗门也该是冷清寂寥的,却不想竟是这般生机勃勃的模样。 “宗主性子温和,不喜欢拘束,宗门里的规矩也少。”沈砚辞道,“平日里弟子们除了修炼,也会结伴下山历练,或是在宗门里切磋论道,倒也不算沉闷。” 说话间,两人已来到了广场尽头的一座竹楼前。这竹楼比其他的要高大些,门前挂着一块牌匾,上书“宗主殿”三个大字。竹楼外,站着一名身着深青色道袍的中年男子,面容温润,眉眼含笑,正是青云宗宗主沈倦容。 他见了沈砚辞,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几分:“砚辞,你回来了。”目光一转,落在陆烬身上,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又化作了温和的笑意,“这位便是你信中提及的陆烬吧?” 沈砚辞躬身行礼:“见过伯父。”又侧身引着陆烬上前,“陆烬,这位是青云宗宗主,也是我的伯父,沈倦容。” 陆烬愣了一下,他原以为沈砚辞的伯父该是个严肃刻板的人,却不想竟是这般和蔼可亲的模样。他连忙学着沈砚辞的样子,拱手道:“晚辈陆烬,见过沈宗主。” “不必多礼。”沈倦容摆了摆手,目光落在陆烬颈间的妖兽牙上,眼中闪过一丝了然,“苍梧山脉之事,砚辞已在信中与我说了。你小小年纪,便能与砚辞并肩破了魔影教的阴谋,加固魔渊封印,实在是少年英雄。” 陆烬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宗主过奖了,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 沈倦容轻笑一声,转头看向沈砚辞:“你带他来,是想让他留在青云宗?” 沈砚辞点了点头,神色郑重:“伯父,陆烬他……身世孤苦,又身怀灵族传承,留在荒域太过危险。我想恳请伯父,破例收他为青云宗弟子,也好让他有个安身立命之所。” 陆烬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震惊。他从未想过,沈砚辞竟会提出让他留在青云宗。他本以为,两人在苍梧山脉的事了结之后,便会分道扬镳,他回他的荒域,沈砚辞回他的青云宗。 沈倦容沉吟片刻,目光在陆烬身上打量了一番,见他虽然衣着朴素,却眼神明亮,眉宇间带着一股桀骜不驯的韧劲,心中已是有了几分喜欢。他笑道:“青云宗本就不拘一格,只要心性纯良,愿守宗门本分,便是妖族之人,也可入我门下。陆烬,你可愿意拜入我青云宗?” 陆烬怔怔地看着沈倦容,又转头看向沈砚辞。沈砚辞朝他微微点头,冰蓝色的眼眸里,带着一丝期待。 一股暖流涌上心头,陆烬的眼眶微微发热。他自小在荒域颠沛流离,看惯了世态炎凉,从未有人这般真心待他。他深吸一口气,对着沈倦容郑重地跪了下去:“晚辈陆烬,愿意拜入青云宗!” “好!”沈倦容开怀大笑,上前将他扶起,“从今日起,你便是我青云宗的弟子了。砚辞,你带他去领一套道袍,再寻一处合适的竹楼给他居住。” “是,伯父。”沈砚辞应道。 陆烬跟着沈砚辞走出宗主殿,脚步还有些发飘。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玄色短打,又抬头看向沈砚辞身上的月白道袍,心中竟生出了几分期待。 “愣着做什么?”沈砚辞回头看他,“走了,去领道袍。” 陆烬连忙跟上,脚步轻快了几分。阳光洒在他的身上,暖洋洋的,驱散了他心中最后一丝阴霾。他看着沈砚辞的背影,琥珀色的眼眸里,闪烁着明亮的光芒。 或许,留在青云宗,也不是什么坏事。 至少,这里有沈砚辞。 沈砚辞似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脚步微顿,却没有回头。只有那微微泛红的耳尖,泄露了他此刻的心境…… 第12章 竹楼新声伴清风 领道袍的管事处设在广场东侧的一座小竹楼里,管事的是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姓陈,见了沈砚辞便笑眯眯地迎上来,眼角的皱纹堆起,满是熟稔。 “砚辞回来了?苍梧山一行辛苦了。”陈管事的目光落在陆烬身上,好奇地打量了两眼,不等沈砚辞开口,便了然地笑道 “这位就是宗主刚应允入宗的弟子吧?瞧着就是个俊朗的后生。” 沈砚辞微微颔首:“陈管事,劳烦给陆烬取一套合身的道袍。” “好说,好说。”陈管事转身进了里间,不多时便捧出一套浅青色的道袍,布料是青云宗特制的流云锦,轻盈透气,还能隐隐引动周身灵气。他比了比陆烬的身形,又取了一双云纹布鞋,一并递过去,“试试合不合身,不合身再改。” 陆烬接过道袍,指尖触到流云锦的质地,只觉绵软顺滑,比他穿惯了的粗布短打不知舒适多少。他有些局促地攥着衣角,抬头看向沈砚辞,眼底带着几分无措。 沈砚辞瞧着他这副模样,嘴角不自觉地弯了弯,声音放柔了些:“去里间换上吧,我在外面等你。” 陆烬“嗯”了一声,抱着道袍匆匆进了里间。不多时,他推门走出来,浅青色的道袍穿在身上,衬得他原本就俊朗的眉眼愈发清隽,只是玄色的碎发还随意地散着,与一身清雅的道袍有些格格不入,反倒添了几分桀骜不羁的少年气。 陈管事拍手赞道:“真是人靠衣装,这一身穿起来,妥妥的青云宗弟子模样。” 陆烬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抬手挠了挠头,耳尖微微泛红。 沈砚辞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竟一时有些失神。他见过陆烬玄衣持刀、浴血奋战的模样,也见过他重伤虚弱、眉眼染霜的模样,却从未见过他这般一身清衫、站在竹楼前浅笑的模样,像极了山涧初生的晨光,干净又耀眼。 直到陆烬疑惑地看过来,他才回过神,轻咳一声,掩饰般地移开目光:“走吧,我带你去看你的住处。” 陆烬的竹楼选在西峰的竹林深处,离沈砚辞住的听风楼不远,隔着一片潺潺流淌的小溪,溪水清澈见底,水底的鹅卵石圆润光滑,偶尔有几尾游鱼摆着尾巴掠过,漾起一圈圈涟漪。 竹楼是两室一厅的格局,陈设简单却雅致,厅里摆着一张竹桌、四张竹椅,里间的卧室铺着竹席,叠着干净的被褥,窗边还摆着一盆青翠的兰草,散发着淡淡的幽香。 “这里原是一位师兄下山历练前空置的,”沈砚辞推开窗,让林间的清风灌进来,“一应物什都是齐全的,你若缺什么,便去山下的坊市买,或是直接告诉我。” 陆烬走进卧室,摸了摸柔软的被褥,又走到窗边,看着窗外随风摇曳的翠竹,眼中满是新奇。他自小在荒域的破庙与山洞里辗转,从未住过这般舒适的地方,一时间竟有些恍惚,仿佛置身于梦境之中。 “怎么了?”沈砚辞见他久久不语,走过去问道。 陆烬转头看他,琥珀色的眼眸亮得惊人,嘴角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没什么,就是觉得……这里真好。” 那笑容太过耀眼,晃得沈砚辞心头一跳,他别开眼,指尖微微蜷缩,轻声道:“喜欢便好。” 两人在竹楼里待了片刻,沈砚辞便带着陆烬熟悉宗门的环境。西峰多是弟子的住处,东峰是修炼场与藏经阁,南峰是丹房与器阁,北峰则是宗主与几位长老的居所。 青云宗的弟子们大多随和,见了沈砚辞身边跟着的陆烬,虽好奇,却也只是友善地颔首示意,并无半分排斥之意。偶尔有几个活泼些的,还会上前搭话,问他是哪里来的,陆烬虽是寡言,却也耐着性子一一回应。 路过东峰的修炼场时,恰好有几名弟子在切磋剑法,剑光凛冽,招式精妙,引得不少人围观。陆烬看得入了迷,脚步不自觉地停了下来,眼中满是羡慕。他自小靠着一身蛮力与野路子招式闯荡,从未学过这般系统的剑法。 沈砚辞瞧出他的心思,轻声道:“明日起,你便来这里修炼吧。宗门的藏经阁里有不少基础剑法的典籍,你可以去借阅。若是有不懂的地方,也可以来问我。” 陆烬猛地转头看他,眼中满是惊喜:“真的?” “自然是真的。”沈砚辞看着他发亮的眼眸,心中软成一片,“青云宗的弟子,皆有修习剑法的资格。” 陆烬用力点头,攥紧了拳头,眼底满是斗志。他暗下决心,定要好好修炼,不能辜负沈砚辞的心意,也不能辜负这来之不易的安稳。 两人逛到日头偏西,才慢悠悠地往回走。路过小溪时,陆烬瞧见溪水里的游鱼,突然来了兴致,挽起袖子就要下水捉鱼。 “别闹。”沈砚辞拉住他,无奈地笑道,“刚换的道袍,小心弄脏了。” 陆烬嘿嘿一笑,也不坚持,只是蹲在溪边,伸手拨弄着溪水,溅起的水花落在沈砚辞的衣摆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沈砚辞也不恼,只是站在一旁,看着他像个孩子般玩着溪水,嘴角的笑意始终未散。晚风拂过,带着竹林的清香,夕阳的余晖洒在两人身上,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沈砚辞静静的看着陆烬的侧脸,脸上淡淡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陆烬玩够了溪水,站起身,转头看向沈砚辞,见他正看着自己,不由得疑惑地歪了歪头:“你看我做什么?” 沈砚辞回过神,连忙移开目光,耳根微微泛红,有些尴尬,低声道:“没什么,天快黑了,回去吧。” 说罢,他率先转身走了。 陆烬看着他略显仓促的背影,摸了摸下巴,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却也没有多想,蹦蹦跳跳地跟了上去。 竹楼的灯火次第亮起,映着窗外的翠竹,晚风携着蝉鸣与蛙声,织成了一曲温柔的夜歌。 青云宗的夜,静谧而祥和…… 第13章 来客红妆映剑影 陆烬入青云宗已有半月,每日寅时便揣着从藏经阁借来的剑谱,蹲在听风楼外的竹林里琢磨招式。沈砚辞晨起时,总能看见他握着一根竹枝,对着晨光比划,玄色碎发被晨露打湿,沾在额角,眉眼间满是认真。 起初陆烬的招式还带着荒域的野路子,横冲直撞毫无章法,沈砚辞瞧着不忍,便索性每日抽出一个时辰,手把手教他青云剑法的基础剑诀。指尖相触时,陆烬会下意识地僵一下,随即又放松下来,鼻尖萦绕着沈砚辞身上清冽的竹香,竟比荒域的草木气息还要好闻几分。 这日两人正练到“流云斩”的收势,忽然有弟子匆匆来报,说山门外有贵客到访,宗主请沈砚辞过去相迎。 “贵客?”沈砚辞收了剑,抬手替陆烬拂去肩上的竹叶,“我去去就回,你自己练着,别偷懒。” 陆烬撇撇嘴,挥了挥手里的竹枝:“知道了,你快去吧,别让贵客等急了。” 沈砚辞失笑,转身朝着山门外走去。 青云宗山门外,此刻正停着一架极为惹眼的飞舟。舟身通体鎏金,檐角挂着细碎的金铃,风吹过,叮当作响,连舟上的窗纱,都是用金线织就的云锦。这般奢华的阵仗,放眼整个修仙界,也只有火凤宗能有。 飞舟旁立着一男一女。男子身着赤色锦袍,身姿挺拔,面容俊朗,眉宇间带着几分正气,正是火凤宗的宋萧然。他身边的少女则更为夺目,一身石榴红的罗裙,裙摆绣着展翅的火凤,乌发高挽,簪着赤金点翠的步摇,肌肤莹白,眉眼娇俏,正是火凤宗的大小姐宋湘潭。她手里把玩着一柄短剑,剑身竟也镶着细碎的红宝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他们是听闻沈砚辞回来,宋萧然专门带着宋湘潭来看看 沈倦容正与两人寒暄,见沈砚辞走来,便笑着招手:“砚辞,快来见过你宋师兄师妹,萧然与湘潭。” 沈砚辞走上前,拱手行礼:“见过宋师兄,宋师妹。” 宋萧然连忙回礼,笑容温和:“沈师兄不必多礼,多年不见,师兄风采更胜往昔。” 宋湘潭则上下打量了沈砚辞一番,眼波流转,带着几分娇俏:“沈师兄果然如传闻中那般清俊,难怪姐姐总在我耳边提起你。”她说着,晃了晃手里的短剑,“这是我的本命剑,名为‘赤霞’,沈师兄要不要品鉴一番?” 沈砚辞淡淡一笑:“宋师妹的本命剑灵气逼人,定然是上品灵器,不必品鉴了。” 宋湘潭碰了个软钉子,却也不恼,反而笑得更欢:“沈师兄还是这般不苟言笑。对了,我此番来,除了探望沈师兄,还要去玄清宗找芷若姐姐呢。”她说着,抬手指了指宋萧然,“我哥不放心我,非要跟着。” 宋萧然无奈地摇了摇头,看向沈倦容:“宗主,舍妹自幼被宠坏了,还望勿怪。” “无妨,无妨。”沈倦容笑道,“湘潭姑娘活泼可爱,倒是给我这青云宗添了不少生气。” 几人正说着话,陆烬不知何时也凑了过来。他方才练剑练得无聊,便循着金铃声寻到了山门外,见着那鎏金飞舟,眼中满是好奇,又瞧见宋湘潭一身红裙,像极了荒域落日时的云霞,不由得看得有些出神。 宋湘潭察觉到他的目光,转头看了过来,见他穿着青云宗的浅青道袍,却一脸野气,不由得挑了挑眉:“这位是?” 沈砚辞心头一跳,连忙介绍:“他是我宗门新收的弟子,名唤陆烬。” 陆烬回过神,学着沈砚辞的样子拱手:“见过宋师兄,宋师妹。”他说话时带着几分荒域的口音,语调微微上扬,倒显得有些憨气。 宋湘潭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颈间的妖兽牙:“这牙饰倒是别致,是荒域的妖兽所化?” 陆烬愣了一下,点了点头:“是。” “荒域?”宋湘潭眼睛一亮,“我听说荒域有很多奇珍异宝,还有会喷火的异兽,是真的吗?” 她这般直白的好奇,倒让陆烬有些不知所措,他挠了挠头,刚要开口,却被沈砚辞打断:“湘潭姑娘若对荒域感兴趣,不妨让萧然师兄与你细说。我瞧着天色不早,不如先入宗门歇息片刻,再去玄清宗?” 宋萧然也看出陆烬的窘迫,连忙附和:“正是,妹妹,别吓着人家。” 宋湘潭撇撇嘴有些委屈,却也不再追问,只是又看了陆烬一眼,目光落在他与沈砚辞相视而笑的模样上,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一行人入了青云宗,沈倦容命人备下宴席。席间,宋湘潭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一会儿说火凤宗的灵火如何厉害,一会儿说玄清宗的兰芷若又炼出了什么厉害的法宝,宋萧然则在一旁不时补充,气氛倒是热闹。 陆烬坐在沈砚辞身边,默默吃着饭菜,听着他们谈论的修仙界轶事,只觉新奇。他从未听过这些,也插不上话,只能低头扒饭,却在不经意间,对上沈砚辞投来的目光。 那目光里带着几分温柔,几分安抚,像极了竹林里的月光,清浅却温暖。陆烬心头一暖,也朝他笑了笑,夹起一块糕点,塞进嘴里。 宴席过半,宋湘潭忽然起身,看向沈砚辞:“沈师兄,听闻你的青云剑法出神入化,不如与我切磋一番?”她说着,拔出腰间的赤霞剑,剑身红芒闪烁,灵气四溢。 沈砚辞刚要推辞,宋萧然便开口道:“妹妹,不可胡闹,沈师兄乃元婴修士,你岂是对手?” “我就是想见识一下嘛,输了的话,嗯…再说嘛。”宋湘潭撅着嘴,一脸不依。 沈倦容见状,笑道:“切磋而已,点到即止便好。砚辞,你便陪湘潭姑娘玩玩吧。” 沈砚辞无奈,只得起身,取过清玄剑。 两人来到广场中央,宋湘潭率先出手,赤霞剑带着炽热的灵火,朝着沈砚辞刺来。她的剑法带着火凤宗的霸道,凌厉迅猛,却少了几分章法。沈砚辞手持清玄剑,身形飘逸,只守不攻,剑光如流水般,将她的攻势尽数化解。 陆烬站在一旁,看得目不转睛。他从未见过沈砚辞真正出手,此刻见他剑招灵动,身姿翩然,不由得看得呆了。 宋湘潭越打越急,招式越发凌厉,却始终碰不到沈砚辞的衣角。最后,她一个不慎,脚下踉跄,眼看就要摔倒“哎呦”。沈砚辞眼疾手快,伸手扶住了她。 “承让了。”沈砚辞松开手,收剑而立。 宋湘潭脸颊微红,却依旧嘴硬:“不算不算,你都没还手!” 众人见状,皆是大笑。 就在这时,一道清冷的女声忽然传来:“湘潭,又在胡闹。”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名身着素白长裙的女子,正缓步走来。她面容绝美,眉眼清冷,左手上戴着一串朱砂手串,手串上的珠子刻着复杂的花纹,正是宋湘潭送的。来人正是玄清宗宗主,兰芷若。 她身后跟着一个少年,身着淡青长衫,面容清秀,身姿高挑比兰芷若要高半头。眉眼间与兰芷若有几分相似,正是兰芷若的弟弟,兰珩。 “芷若姐姐!”宋湘潭一见她,立刻丢下剑,扑了过去,挽住她的胳膊,“你怎么来了?” 兰芷若淡淡一笑,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沈砚辞身上:“听闻你来了青云宗,便来接你。”她的声音清冷,却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柔和。 沈倦容笑道:“芷若侄女来了,快入座。” 兰芷若微微颔首,牵着宋湘潭的手,走到宴席旁坐下。兰珩则跟在她身后,坐到兰芷若的旁边,吃着糕点。 陆烬看着兰芷若手腕上的朱砂手串,又看了看宋湘潭与她亲昵的模样,不由得低声问沈砚辞:“她们关系很好吗?” 沈砚辞点头:“她们自幼相识,情同姐妹。兰宗主虽性子清冷,却极宠爱湘潭姑娘,也极护短。” 陆烬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夕阳西下,晚霞染红了天际。青云宗的宴席上,众人言笑晏晏,金铃的脆响与欢声笑语交织在一起,竟比竹林的晚风还要温柔。 沈砚辞看着身旁吃得正香的陆烬,又看了看远处相谈甚欢的宋湘潭与兰芷若…… 第14章 林间稚语惹风波 青云宗的秋意来得悄无声息,竹枝间渐渐染上浅黄,风过处,簌簌落下几片碎叶,飘在听风楼外的溪水上,打着旋儿流向远方。 陆烬练剑的时日渐长,招式间的野气淡了几分,多了些青云剑法的清逸灵动。这日午后,他揣着剑谱正要去竹林,却见沈砚辞站在院门口,身侧还跟着两个不大相称的身影 ——正是宋湘潭与兰珩。 宋湘潭依旧是一身惹眼的石榴红裙,赤金步摇衬得眉眼愈发娇俏,手里却把玩着一支青绿的竹笛,显然是在宗门里闲逛时随手折的。兰珩则缩着脖子跟在她身后,一手亲亲拽着兰芷若的朱砂手串穗子,一手捏着块桂花糕,眼神怯生生的,不住地打量着四周的竹林,像只受惊的小兽。 “沈师兄,这青云宗的竹林倒比玄清宗的有趣些。”宋湘潭晃着竹笛,眼角的余光瞥见陆烬,便朝他扬了扬下巴,“喂,新来的,你不是说荒域有喷火的异兽吗?今日正好有空,说给我听听。” 陆烬正愣神,闻言便挠了挠头,走到沈砚辞身边:“也不算什么异兽,就是一种火獠兽,皮毛是红的,生气时嘴里会喷出火苗,不过威力不大,烧不坏……” 他话没说完,就被宋湘潭打断:“没劲,我还以为是什么厉害的妖兽呢。”她说着,随手将竹笛丢在一旁,目光落在陆烬手中的剑谱上,“你这剑谱是青云剑法的基础篇?我瞧着沈师兄的剑法可比这厉害多了,你这般练,什么时候才能出师?” 陆烬的脸瞬间涨红了,握着剑谱的手指紧了紧,却不知如何反驳。他自知底子差,每日天不亮就起来练剑,可在宋湘潭这般直白的奚落里,那些努力竟像是成了笑话。 沈砚辞眉头微蹙,刚要开口,却见宋湘潭又弯下腰,盯着陆烬颈间的妖兽牙:“这牙饰看着倒是稀罕,给我瞧瞧?”她说着,便伸手要去碰。 “别动!”陆烬猛地后退一步,将妖兽牙护在衣领里,眼神瞬间冷了下来。这妖兽牙是他母亲留下的唯一遗物,便是沈砚辞,也从未碰过。 宋湘潭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意顿时敛去。她自小被宠大,便是火凤宗的长老都对她言听计从,何时被人这般呵斥过?一时间,委屈涌上心头,眼眶竟微微泛红,却强撑着不肯落下泪来,只是咬着唇,转头看向站在不远处的宋萧然。 宋萧然原是与兰芷若在一旁说话,见状连忙快步走来,伸手揉了揉宋湘潭的头发,声音温和:“湘潭,别闹了,陆师弟也是护着自己的东西,并非有意冲撞你。” “我不管!”宋湘潭甩开他的手,鼻尖一酸,积攒的委屈再也忍不住,“他凶我!哥,他居然凶我!”她说着,便扑进宋萧然怀里,肩膀微微耸动,竟是哭了起来。 宋萧然无奈地叹了口气,拍着她的背轻声安抚,转头看向陆烬时,眼神里却带着几分歉意:“陆师弟,舍妹被惯坏了,你别往心里去。” 陆烬看着宋湘潭埋在宋萧然怀里哭的模样,心里竟有些发慌,挠了挠头,讷讷道:“我……我不是故意凶她的,这牙饰对我很重要……” “好了好了,知道了。”宋湘潭闷声闷气地说着,从宋萧然怀里抬起头,眼眶红红的,像只受了委屈的小兔子,却依旧嘴硬,“这次算我不对,不碰你的东西就是了。” 站在一旁的兰珩,自始至终都缩着脖子没说话。他见宋湘潭哭了,吓得往兰芷若身后躲了躲,手里的桂花糕掉在了地上,也不敢去捡,只是扯着兰芷若的衣袖,小声道:“姐姐,我想回去了,这里好吵。” 兰芷若正靠在竹枝上,指尖把玩着那串朱砂手串,闻言便低头看他,清冷的眉眼柔和了几分,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别怕,没人会欺负你。”她说着,抬眼看向宋湘潭,“好了,哭够了就起来,多大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 宋湘潭吸了吸鼻子,从宋萧然怀里站起身,偷偷瞪了陆烬一眼,却见陆烬正看着自己,脸颊顿时一红,转身就往竹林外跑:“不跟你们玩了!” 宋萧然无奈地摇了摇头,对沈砚辞与陆烬拱了拱手,便追着宋湘潭去了。 兰珩见宋湘潭走了,才松了口气,却依旧攥着兰芷若的衣袖不放。兰芷若看了看天色,对沈砚辞道:“叨扰了,我带阿珩回去了。” 沈砚辞颔首:“慢走。” 待两人走远,陆烬才松了口气,有些懊恼地踢了踢脚下的石子:“我是不是太凶了?她好像真的很委屈。” 沈砚辞看着他懊恼的模样,忍不住失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无妨,宋师妹性子傲娇,心里却不坏,过几日便忘了。”他顿了顿,补充道,“你的东西,你不愿让人碰,本就没错。” 陆烬抬头看向他,见他眉眼温和,心里的那点慌乱顿时消散了不少,点了点头,又攥紧了手里的剑谱:“我要去练剑了,下次定不会再被人说没劲。” 沈砚辞看着他转身跑进竹林的背影,夕阳的余晖落在他的青衫上,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他微微弯起嘴角,转身回了听风楼。 竹林深处,陆烬握着竹枝,一遍遍地练着流云斩的招式。风过竹梢,沙沙作响,像是在为他鼓劲。他不知道的是,宋湘潭并未走远,正躲在竹林外的树后,偷偷看着他练剑的身影,嘴角渐渐扬起一个小小的弧度。 而兰珩被兰芷若牵着往暂住的竹楼走,走几步便回头看一眼,小声道:“姐姐,那个新来的师兄,剑法好像没那么差劲嘛。” 兰芷若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你若有这练剑的心思,修为也不至于停在炼气期。” 兰珩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说话,只是脚步却慢了几分,目光又飘向了竹林的方向。 青云宗的午后,总是这样,伴着竹影清风,藏着些许少年人的小别扭,与几分悄然萌发的。 第15章 桂香盈袖话闲情 一场小小的风波过后,青云宗的日子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宋湘潭哭过一场,转头便将那点不快抛在了脑后,依旧每日里缠着宋萧然逛遍青云宗的角角落落,或是拉着兰芷若在竹林里闲话。兰珩则成了个小尾巴,整日跟在兰芷若身后,手里不是攥着糕点,就是捏着些从路边摘来的野花野草,话虽多,却只敢在姐姐身边小声嘀咕。 陆烬在沈砚辞的寝室,捏泥人。沈砚辞板板正正的端坐在桌子上温书,时不时微微抬眼看看陆烬 直到陆烬停下手中的动作,拿起自己捏的看不出人形的泥人凑到沈砚辞面前。脸上带着笑容,说道:“沈师兄,我捏的泥人是不是特别好看,快夸我。” 沈砚辞放下毛笔看向陆烬手里的泥人。沈砚辞淡淡的,说到:“甚丑。”沈砚辞又重新拿起毛笔,继续温书。 陆烬有些不相信的看了看自己的泥人,小声嘟囔:“哪里丑了,明明就是很好看…” 此时恰逢青云宗后山的桂树盛开,满树金黄,香飘十里。沈倦容索性吩咐弟子们酿了桂花酒,在望月台摆了一桌宴,邀了宋萧然兄妹与兰芷若姐弟一同赏桂,自然沈砚辞也带着陆烬也去了。 望月台建在西峰之巅,视野开阔,台上摆着一张石桌,桌上摆满了精致的点心与两坛刚酿好的桂花酒。微风拂过,桂花瓣簌簌落下,沾在石桌上,沾在众人的发间,平添了几分雅趣。 陆烬跟着沈砚辞一同前来,看着满桌的点心,眼睛都亮了。他自小在荒域,哪里吃过这般精致的东西,刚坐下,便忍不住伸手捏了一块桂花糕塞进嘴里,甜而不腻的滋味在舌尖化开,让他不由得眯起了眼睛。 沈砚辞瞧着他这副模样,忍俊不禁,伸手替他倒了一杯桂花酒:“尝尝这个,度数不高,味道很醇。” 陆烬接过酒杯,抿了一口,一股清甜的桂香混着酒香涌入喉咙,舒服得他差点哼出声来。 “好喝!”他赞道,又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 宋湘潭坐在对面,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忍不住撇了撇嘴,却还是将自己面前的一碟桂花酥推了过去:“喏,这个比你吃的那个好吃,给你。” 陆烬愣了一下,抬头看向她。宋湘潭却有些不自然别过脸,假装去看窗外的桂树,因为他们才闹的不愉快。 “多谢。”陆烬笑了笑,拿起一块桂花酥咬了一口,果然比桂花糕更酥软香甜。 宋萧然看着自家妹妹这般口是心非的模样,无奈地摇了摇头,转头与沈砚辞闲谈起来,两人皆是修仙界年轻一辈的翘楚,话题多是关于剑法与修炼心得,相谈甚欢。 兰芷若则靠在栏杆上,手里把玩着那串朱砂手串,目光落在漫天飞舞的桂花瓣上,清冷的眉眼间难得染上了几分柔和。兰珩坐在她身边,手里攥着一把桂花,正小心翼翼地往姐姐的发间插,嘴里还小声嘀咕着:“姐姐,你看,这花好看,比玄清宗的好看多了……” 兰芷若任由他摆弄,嘴角微微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嗯,是好看。” “姐姐,我听说青云宗的藏经阁里有很多好玩的话本,你能不能带我去看看?”兰珩仰着小脸,眼巴巴地看着她,“我不想修炼,修炼太无聊了……” 兰芷若揉了揉他的头发,声音依旧清冷,却带着几分纵容:“好,明日便带你去。” 兰珩立刻欢呼起来,眉眼弯弯,像个得到了糖的孩子。 陆烬看着他们姐弟俩的互动,心里忽然有些羡慕。他转头看向沈砚辞,恰好沈砚辞也在看他,四目相对,沈砚辞朝他温和一笑,陆烬的心跳不由得漏了一拍,连忙低下头,假装去吃点心。 酒过三巡,宋湘潭忽然来了兴致,起身道:“这般良辰美景,岂能无乐?我带了我的赤霞剑,不如与沈师兄再切磋一番?” 宋萧然连忙道:“湘潭,莫要胡闹,你不是沈师兄的对手。” “我就是想玩玩嘛。”宋湘潭撅着嘴,看向沈砚辞,眼神里满是期待。 沈砚辞刚要开口,陆烬却抢先站了起来:“我来陪宋师妹切磋吧!” 众人皆是一愣,看向陆烬。陆烬握着手里的竹枝,虽然有些紧张,却还是挺直了脊背:“我练了这些时日的青云剑法,想试试自己的身手。” 宋湘潭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嗤笑一声:“就你?你连剑都没有,拿根竹枝就想跟我打?” 陆烬的脸涨红了,却不肯退缩:“竹枝也能练剑!” “好了。”沈砚辞开口道,“陆烬,你初学乍练,不是湘潭的对手。”他转头看向宋湘潭,“我陪你切磋,点到即止。” 宋湘潭这才满意地笑了,拔出腰间的赤霞剑,剑身红芒闪烁,映着漫天的桂花瓣,煞是好看。 两人走到望月台中央,沈砚辞取过清玄剑,剑尖斜指地面,神色淡然。宋湘潭率先出手,赤霞剑带着炽热的灵火,朝着沈砚辞刺来,招式凌厉,却比上次沉稳了几分。 沈砚辞身形飘逸,清玄剑如流水般划过,将她的攻势尽数化解。两人你来我往,剑光交错,桂花花瓣被剑气震得漫天飞舞,落在两人的衣袂上,美得像一幅画。 陆烬站在一旁,看得目不转睛,指尖微微颤抖。他知道,自己与沈砚辞的差距还很大,可他也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努力修炼,将来有一天,能与沈砚辞并肩而立。 兰珩看得有些害怕,悄悄躲到了兰芷若身后,只露出半个脑袋,小声道:“姐姐,他们打得好厉害……” 兰芷若拍了拍他的背,轻声安抚:“别怕,他们只是切磋。” 宋萧然则看得津津有味,不时点头称赞:“沈师兄的青云剑法果然名不虚传,行云流水,剑意绵长。”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沈砚辞找准时机,清玄剑轻轻点在赤霞剑的剑脊上。宋湘潭只觉手腕一麻,赤霞剑险些脱手,她踉跄着后退几步,才站稳身形。 “我输了。”宋湘潭收起剑,脸上却没有半分沮丧,反而笑得灿烂,“沈师兄的剑法,真是越来越厉害了。” 沈砚辞收剑回鞘,淡淡道:“宋师妹进步很快。” 众人皆是大笑,气氛愈发热烈。 夕阳西下,桂香愈发浓郁。望月台上,众人言笑晏晏,桂花酒的醇香混着桂花香,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陆烬看着沈砚辞的身影,看着他极轻微的笑容。而沈砚辞转头看向他,目光落在他泛红的耳根上,嘴角的笑意又微微上扬了几分分。 晚风携着桂香,吹过望月台,吹过竹林,吹过青云宗的每一个角落,也吹进了少年们的心底,种下了名为“喜欢”的种子。 第16章 稚语嬉闹送归客 桂花开得最盛的那几日,望月台的宴饮散了,宋湘潭与兰芷若也到了该离山的日子。 这日清晨,青云宗山门外的鎏金飞舟又一次悬在半空,金铃被晨风拂得叮当作响。宋湘潭正蹲在石阶旁,对着怀里那只刚捡来的狸花猫絮絮叨叨,她指尖轻轻挠着猫的下巴,眉眼弯成了月牙:“你叫金桂好不好?你看这青云山的桂花多香,跟你一样金灿灿的。”狸花猫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蹭了蹭她的手心,宋湘潭立刻笑眯了眼,转头冲宋萧然喊,“哥!你看金桂多乖,回去就把它和雪团、锦毛它们养在一起!” 宋萧然无奈地摇着头,手里正替她收拾装猫的竹笼,闻言只是应道:“知道了,回去就给你腾个最大的院子,省得你那些猫儿狗儿又打架。”他自幼便由着宋湘潭的性子,她捡回来的那些流浪的小猫小狗,如今在火凤宗的后院里,早已凑成了一支浩浩荡荡的“毛团大军”,每一只都被她取了极雅致的名字,比宗门弟子的记名册还要工整。 兰芷若站在飞舟旁,指尖依旧捻着那串朱砂手串,兰珩缩在她身后,手里攥着一块没吃完的桂花糕,正小声跟她说着悄悄话:“姐姐,青云宗的话本比玄清宗的好看,下次我们还来好不好?我还想跟陆师兄……不对,我不想见他,他上次凶宋师姐……” 兰芷若垂眸看他,清冷的眼底漾起一丝笑意,伸手替他拂去嘴角的糕屑:“好,下次再来。” 沈砚辞与陆烬并肩站在山门边,看着这一幕。陆烬今日难得没揣剑谱,反而背着手,脚尖一下下踢着石阶的青苔,琥珀色的眼眸里满是跃跃欲试的调皮。他方才趁着宋湘潭逗猫的功夫,偷偷溜到飞舟的货舱旁,往里面塞了一大把从竹林里摘的竹笋——他听宋湘潭说火凤宗的厨子善做笋羹,便想着让那些猫儿狗儿也尝尝鲜,全然忘了那些毛团向来只爱啃肉骨头。 “你又在捣什么鬼?”沈砚辞的声音从身侧传来,带着几分无奈的笑意。他方才分明瞧见陆烬鬼鬼祟祟地往货舱里塞东西,不用想也知道定是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陆烬嘿嘿一笑,往他身边凑了凑,压低声音道:“没什么,就是给宋师妹的猫儿带点礼物。”他说着,还得意地扬了扬下巴,“我挑的都是最嫩的笋,肯定好吃。” 沈砚辞失笑,伸手弹了弹他的额头:“你倒是有心,也不怕宋师妹的猫儿啃不动。” 两人正说着话,宋湘潭已经抱着狸花猫上了飞舟。她站在舟舷边,朝陆烬挥了挥手,娇俏的声音带着几分雀跃:“喂!新来的!下次我带雪团它们来给你看!”。 陆烬立刻站直了身子,也朝她挥手:“好啊!下次我给你捉只最肥的竹鼠!” 宋湘潭闻言,脸瞬间涨红了,跺着脚喊:“谁要你的竹鼠!凶巴巴的!” 兰芷若也朝沈砚辞颔首示意,清冷的声音里多了几分客气:“沈师兄,后会有期。”沈砚辞微微拱手:“兰宗主慢走,青云宗随时恭候。” 兰珩从姐姐身后探出半个脑袋,飞快地看了陆烬一眼,又缩了回去,只留下一声细若蚊蝇的“再见”。 鎏金飞舟缓缓升起,金铃声渐渐远去,最后化作天边的一个小点。陆烬望着飞舟消失的方向,还在琢磨着下次捉竹鼠的事,沈砚辞却忽然道:“方才你往货舱里塞竹笋,就不怕宋师妹发现了找你算账?” 陆烬挠了挠头,一脸理直气壮:“她要是算账,我就说那是给她吃的,不是给猫儿的。” 沈砚辞被他逗得笑出声,转身往宗门里走:“你呀,就是调皮。” 陆烬连忙跟上,脚步轻快得像只林间的小兽。 日子倏忽而过,青云宗的桂花谢了,枝头结出了青涩的小果,山间的风也添了几分凉意。陆烬的调皮性子,终究是藏不住了。 他先是趁着清晨练剑的功夫,偷偷往藏经阁的窗台上放了只刚蜕壳的知了,吓得抄录典籍的长老胡子都翘了起来;后来又嫌修炼场的木桩太过呆板,跑去后山砍了根最粗的竹子,雕了个歪歪扭扭的木人桩,摆在修炼场中央,引得弟子们围着看了半天笑话;最过分的一次,他竟偷偷溜到沈砚辞的听风楼,把院里那盆兰草的叶子,一片片编成了小辫子。 沈砚辞发现时,那盆兰草正蔫头耷脑地立在窗台上,叶片上的小辫子还系着红色的绸带,活像个唱戏的小旦。他看着陆烬躲在门后,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顿时气笑不得,伸手敲了敲他的额头:“陆烬,你再胡闹,我便罚你抄一百遍青云剑谱。” 陆烬立刻捂住额头,装模作样地喊疼,眼底却满是笑意:“我错了我错了,下次不敢了。” 可转头,他又跑去招惹宗门里的大白鹅,追得鹅群在溪水里扑棱棱乱飞,溅了路过的弟子一身水花。 青云宗的规矩本就松散,沈倦容看着陆烬这般闹,也只是笑着摇头,对沈砚辞道:“少年人嘛,活泼些好。” 于是,陆烬的调皮,便成了青云宗每日里的乐事。弟子们每日晨起,都要猜一猜今日陆烬又要闹出什么花样。 而远在千里之外的火凤宗与玄清宗,日子也过得各有滋味。 火凤宗的后院里,宋湘潭正领着一群猫儿狗儿晒太阳。金桂被她抱在怀里,雪团——那只浑身雪白的兔子,正蹲在她脚边啃着胡萝卜,锦毛是只威风凛凛的金毛犬,正懒洋洋地趴在一旁,替她守着那些调皮的小毛团。宋湘潭一边给金桂顺毛,一边哼着小曲,阳光落在她的石榴红裙上,暖融融的。宋萧然站在廊下,看着她这般无忧无虑的模样,眼底满是温柔。他刚处理完宗门的杂事,袖袋里还揣着给宋湘潭买的蜜饯,想着等她玩够了,便喊她来吃。 玄清宗的藏书阁里,兰芷若正翻着一卷古籍,兰珩坐在她身边的软榻上,手里捧着一本话本,看得津津有味。窗外的银杏叶落了一地金黄,风吹过,叶子簌簌作响。兰珩看到话本里有趣的地方,便忍不住小声念出来,兰芷若也不恼,只是偶尔抬眸,看一眼他眉飞色舞的模样,指尖的朱砂手串,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红光。 修仙界的日子,向来是这般,有少年人的嬉闹,有知己的闲聚,有山间的清风明月,也有藏在心底的,悄然生长的情愫。 陆烬在青云宗的竹影里,又一次偷偷编坏了沈砚辞的兰草,却没料到,沈砚辞正站在他身后,眼底盛着笑意,与漫天的霞光,一样温柔。 第17章 红墙暖院饲毛团 火凤宗的山门立在赤炎山的向阳坡上,朱红的宫墙被日光镀上一层暖金,墙内飞檐翘角,处处燃着不灭的灵火,连空气里都飘着淡淡的暖意,与青云宗的清冷淡雅截然不同。 宋湘潭回宗的第三日,天刚蒙蒙亮,后院的暖房里便传出一阵叽叽喳喳的响动。她顶着一头蓬松的乌发,穿着一身海棠红的寝衣,赤着脚踩在雕花的木地板上。宋湘潭刚刚起床正蹲在竹笼前,小心翼翼地将刚温好的羊奶倒进一个个小巧的玉碗里。 竹笼里,金桂缩成一团,正用粉嫩的舌头舔着碗沿的羊奶,旁边几只毛色各异的小猫小狗围作一团,雪团那只通体雪白的兔子,也混在其中,踮着脚尖抢食,圆滚滚的身子挤来挤去,惹得宋湘潭咯咯直笑。 “慢点吃,都有份。”她伸手揉了揉金桂的脑袋,眼底满是宠溺,“你可是从青云宗带回来的小宝贝,可不能被它们欺负了去。” 金桂似是听懂了,蹭了蹭她的手心,发出软糯的呼噜声。 宋湘潭养的这些毛团,大多是她从山下捡回来的流浪儿。有的是刚出生便被遗弃的奶猫,有的是腿受了伤的小狗,还有的是像雪团这样,不知从哪里跑来的兔子。她给每一只都取了极雅致的名字,什么“流云”“逐月”“晚香”,记名册上密密麻麻写了满满一页,比火凤宗的弟子名录还要厚几分。 暖房的门被轻轻推开,宋萧然端着一盘刚蒸好的桂花糕走了进来,见她赤着脚,不由得皱了皱眉,将盘子放在一旁的矮桌上,弯腰拿起榻边的绣鞋:“又光着脚乱跑,仔细着凉。” 宋湘潭吐了吐舌头,乖乖地伸出脚让他替自己穿好鞋,眼睛却依旧黏在那些毛团身上:“哥,你看金桂多乖,比流云懂事多了。” 宋萧然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那只狸花猫正蜷在她的手边,懒洋洋地晒着太阳,不由得失笑:“你呀,见一个爱一个。前几日还说流云是你的心头宝,今日就移情别恋了。” “哪有!”宋湘潭撅着嘴,伸手去抢他手里的桂花糕,“它们都是我的心头宝!” 她咬了一口桂花糕,甜香在舌尖化开,忽然想起什么,眼睛一亮:“对了哥,陆烬那家伙往飞舟里塞了好多竹笋,说是给金桂吃的。你说他是不是傻?猫儿哪里爱吃竹笋。” 宋萧然无奈地摇了摇头:“陆师弟也是一片心意。那些竹笋我让厨子做成了笋羹,味道倒是不错。” 宋湘潭眨了眨眼,忽然笑出声:“下次见到他,定要好好取笑他一番。” 正说着,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宋思淮掀帘走了进来。他穿着一身玄色锦袍,眉眼间带着几分傲娇,手里还捏着一支刚折的红梅。见宋湘潭正蹲在地上逗猫,不由得皱了皱眉:“一大早就蹲在这里,像什么样子。” 宋湘潭立刻站起身,跑到他身边,挽住他的胳膊,撒娇道:“舅舅,你看金桂多可爱。” 宋思淮的目光落在那只狸花猫身上,嘴角撇了撇,却还是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多大的人了,还玩这些小玩意儿。”话虽如此,宋思淮嘴角微微上扬了一点,眼底的宠溺是藏不住的。 他将手里的红梅递给宋湘潭:“山下梅林的花开了,我甚是好看,便折了一支给湘潭。” 宋湘潭接过红梅,鼻尖萦绕着淡淡的梅香,不由得笑眯了眼:“谢谢舅舅!” 她将红梅插在窗边的玉瓶里,转头看向暖房里的毛团们,忽然提议道:“哥,舅舅,今日天气好,不如我们带它们去山前的草坪上晒太阳吧?” 宋萧然自然是依她的,宋思淮虽嘴上说着“麻烦”,却还是让弟子们搬了软垫,跟在她身后往山前走去。 赤炎山前的草坪,被灵火烘得暖融融的。宋湘潭将软垫铺在地上,把那些小猫小狗一个个抱到上面,自己则盘腿坐在软垫中央,随便摘了一根狗尾巴草,逗得金桂上蹿下跳。雪团蹲在她的腿边,啃着宋萧然递来的胡萝卜,流云和逐月两只小狗,正追着一只彩蝶跑来跑去,暖融融的日光洒在它们身上,映得毛色愈发鲜亮。 宋思淮靠在一棵古树下,看着宋湘潭笑得眉眼弯弯的模样,眼底的傲娇渐渐化作温柔。他与宋萧然对视一眼,皆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丫头,自小便是火凤宗的宝贝疙瘩,爹娘走得早,他与宋萧然便将所有的宠爱都给了她,纵得她性子傲娇,却也纯真烂漫,半点坏心思都没有。 宋湘潭玩累了,便靠在宋萧然的肩上,看着那些毛团在草坪上嬉闹,忽然想起在青云宗的日子,想起沈砚辞的温和,想起陆烬的调皮,想起兰芷若的清冷,想起兰珩躲在姐姐身后的模样,不由得笑出声来。 “哥,”她转头看向宋萧然,眼底满是期待,“下次我们再去青云宗好不好?我带雪团它们去给陆烬看看,让他知道,猫儿是不吃竹笋的。” 宋萧然揉了揉她的头发,轻声道:“好,等你把这些毛团都养得白白胖胖的,我们就去。” 日光正好,暖风吹过,带着灵火的暖意,拂过红墙,拂过草坪,拂过少年少女的眉眼,将这一段悠闲的时光,酿成了甜甜的蜜糖。 第18章 朱墙梅影伴闲行 赤炎山的冬日来得迟,却暖得妥帖。火凤宗朱红的宫墙被晒得暖洋洋的,墙根下的腊梅早早绽了苞,暗香浮动,漫过雕花木窗,飘进宋湘潭的寝殿里。 天刚亮透,宋湘潭的梳妆台前就已经摆开了阵仗。螺钿妆奁里的胭脂水粉被一一铺开,她对着菱花镜,指尖蘸着一点海棠色的胭脂,细细地抹在颊边,又挑了支赤金点翠的步摇,小心翼翼地绾在云鬓间。丫鬟替她捧来一身石榴红的蹙金绣裙,裙摆上缀着细碎的珍珠,走动时便会簌簌作响。 宋湘潭对着镜子转了个圈,看着镜中娇俏明艳的自己,才满意地抿了抿唇。她素来爱俏,便是在宗门里闲居,也要将自己打扮得一丝不苟,仿佛随时都要赴一场赏心悦目的宴。 梳洗妥当,她先去了后院的暖房。竹笼里的猫儿狗儿听见她的脚步声,立刻发出一阵欢快的呜咽。金桂最先扑到笼边,圆溜溜的眼睛望着她,尾巴摇得像拨浪鼓。宋湘潭蹲下身,亲手将温好的羊奶倒进玉碗里,又给雪团递了一根脆生生的胡萝卜,给锦毛扔了块风干的肉脯。她一边喂,一边絮絮叨叨地跟它们说话,声音软得像棉花:“金桂乖,慢点吃,别抢流云的。锦毛你又胖了,再吃就要跑不动啦。”暖房里的铜炉烧得正旺,氤氲的热气裹着奶香,将她的发梢熏得微润。她替每一只小毛团顺了毛,又仔细检查了它们的爪子和毛发,确认没有生癣、没有受伤,才放心地站起身。 打理完这些小家伙,宋湘潭便带着丫鬟,坐上宗门的鸾鸟车,往玄清宗去了。赤炎山与玄清宗相距不远,不过半个时辰的路程。玄清宗的山门建在云雾缭绕的青峰上,殿宇皆是青瓦白墙,透着一股清冷雅致的气息,与火凤宗的热烈明艳截然不同。 守门的弟子见是她,连忙恭敬地行礼:“宋师姐安好。” 宋湘潭摆摆手,熟门熟路地往兰芷若的清芷院走去。还没踏进院门,就听见里面传来兰珩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她挑了挑眉,推门而入,只见兰芷若正坐在廊下的竹椅上,手里捧着一卷古籍,指尖依旧捻着那串朱砂手串。兰珩则蹲在她脚边,手里拿着一本话本,正眉飞色舞地讲着里面的故事,时不时还伸手比划两下,活灵活现。 “芷若姐姐!”宋湘潭扬声喊了一句,快步走到她身边坐下,很自然靠在兰芷若的怀里,“我今日新做了支步摇,你瞧瞧好不好看?” 兰芷若抬眸,目光落在她鬓边的赤金点翠步摇上,清冷的眼底漾起一丝浅淡的笑意:“好看,很衬你。” “我就知道你会喜欢。”宋湘潭得意地晃了晃脑袋,步摇上的翠羽轻轻颤动,“对了,我带了些火凤宗的桂花酥,还有给阿珩的蜜饯。”她说着,让丫鬟将食盒递上来。 兰珩一听见“蜜饯”两个字,立刻丢下话本,凑到她身边,眼睛亮晶晶的:“谢谢宋师姐!”他伸手接过蜜饯,却不敢立刻拆开,只是转头看向兰芷若,见姐姐点了头,才欢天喜地地剥了一颗塞进嘴里。 宋湘潭看着他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忍不住笑:“阿珩,你都这么大了,还这么怕你姐姐啊?” 兰珩缩了缩脖子,往兰芷若身后躲了躲,小声道:“姐姐会罚我抄书。” 兰芷若放下古籍,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声音依旧清淡,却带着几分纵容:“谁让你总看些话本,不肯好好修炼。” 宋湘潭连忙替他打圆场:“话本也很好看啊,我也喜欢看。对了芷若,我最近新得了一本《江湖异闻录》,里面讲的全是奇人异事,下次带给你看。” 两人坐在廊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宋湘潭说起火凤宗后院那些毛团的趣事,说金桂如何调皮,偷了厨房的小鱼干;说雪团如何厉害,把锦毛追得满院子跑。兰芷若则安静地听着,偶尔应上一句,眉眼间的清冷渐渐被暖意取代。 日头渐渐升高,阳光透过廊檐的缝隙,洒在两人身上,暖洋洋的。兰珩吃完了蜜饯,又拿起话本,蹲在一旁继续念叨。清芷院里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还有少年少女的低语声,温柔得像一幅水墨画。 而远在青云宗的竹林里,陆烬正举着竹枝,跟沈砚辞讨教剑法。他的招式比往日熟练了不少,却依旧带着几分少年人的莽撞,时不时就会露出破绽。沈砚辞耐心地指点着他,清玄剑轻轻一点,便化解了他的攻势。 “手腕再稳些,别太急躁。”沈砚辞的声音温和,带着几分循循善诱。 陆烬擦了擦额角的汗,点了点头,又举着竹枝冲了上去。阳光穿过竹叶的缝隙,落在他的青衫上,跳跃着细碎的金光。他的心思全在剑法上,偶尔转头看向沈砚辞时,眼底会闪过一丝敬佩。沈砚辞看着他认真的模样,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山间的风悠悠吹来,带着青云宗的竹香,带着火凤宗的梅香,带着玄清宗的墨香,将三座宗门的时光,都酿得悠长而恬淡。少年人的情谊,如同春日的嫩芽,悄然生长,却不急不躁,只待时光慢慢浇灌 第19章 竹枝乱舞闯祸事,青灯孤影抄剑术 青云宗的冬日,寒雾裹着竹枝,凝成细碎的霜花,落在窗棂上,簌簌作响。这般清冷的时节,最宜窝在暖阁里煮茶读经,沈砚辞也总是对陆烬说不要让他乱跑。可陆烬的性子,哪里耐得住半分静。 这日清晨,沈砚辞被宗门长老唤去前山议事,临走前特意叮嘱陆烬,好生在听风楼练剑,莫要四处乱跑。陆烬当时正攥着竹枝,在院坝里比划流云斩的招式,闻言头也不抬地应了声“知道了”,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却早已经瞟向了院墙外那片覆着薄霜的梅林。 待沈砚辞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竹径尽头,陆烬便丢了竹枝,拍了拍身上的落霜,脚底抹油似的溜出了听风楼。他早听说后山的梅林里,藏着几株百年老梅,花开得极盛,只是平日里有戒律院的弟子看守,不许人随意攀折。今日沈砚辞不在,戒律院的长老又去了山下讲经,正是闯进去的好时候。 陆烬猫着腰,沿着竹溪往梅林摸去。霜寒浸得他指尖发僵,却抵不住心头的雀跃。远远望见那一片胭脂似的梅影,他便加快了脚步,踩着厚厚的落叶,一头扎进了梅林里。百年老梅的枝干遒劲如铁,枝头的红梅开得烈焰灼灼,压弯了枝头,沾着的霜花簌簌落下,落了他满头满身。 “好家伙,果然好看!”陆烬惊叹一声,伸手便去够离他最近的那枝梅花。那枝梅长得极高,他踮着脚够不着,索性后退几步,猛地一跃,伸手攥住了梅枝。他得意地晃了晃,想着折回去插在沈砚辞的案头,定能让沈砚辞吓一跳。 可他忘了,这老梅的枝干看着结实,实则被霜雪浸得有些脆。他这一晃,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那枝梅竟被他生生掰断了。更糟的是,他落地时没收住脚,踉跄着撞向了旁边的另一株梅树。那树的枝干更低,被他这么一撞,哗啦啦一阵响,半树的梅花连着霜雪,全砸在了地上了。 陆烬有些不知所措的在雪地里,周围都是梅瓣和残雪,手里还攥着那枝被他掰断的红梅。他正想爬起来,却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怒喝:“哪个顽劣的弟子,竟敢在此攀折梅树!” 陆烬回头一看,吓得魂都快飞了。只见戒律院的首座长老,正拄着拐杖站在梅林入口,脸色铁青地盯着他。这长老平日里最是严厉,便是沈砚辞见了他,也要恭恭敬敬地行礼。陆烬哪里见过这阵仗,手里的梅枝“啪嗒”一声掉在地上,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 “好你个陆烬!”长老认出了他,气得拐杖直往地上戳,“沈砚辞平日里是怎么教你的?竟敢闯到梅林里来折花,还毁了百年老梅!今日定要罚你!” 陆烬被长老拎着衣领,一路押回了戒律院。来往的弟子见了,都忍不住窃窃私语。他往日里调皮,无非是编兰草、逗白鹅,从未闯过这般大祸。 长老坐在堂上,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拍着惊堂木道:“这百年梅林是青云宗的镇山景致,你竟敢毁了它!罚你抄一百遍《青云剑谱》,抄不完不许吃饭,不许出戒律院半步!” 一百遍《青云剑谱》!陆烬听得腿都软了。他大字不识几个,平日里写自己的名字都要歪歪扭扭,更别说抄那厚厚的剑谱了。可长老的话如同金科玉律,他哪里敢反驳,只能耷拉着脑袋,领了罚,抱着一摞宣纸和笔墨,被关进了戒律院的偏殿里。 偏殿里冷飕飕的,只有一盏孤灯摇曳。陆烬坐在冰冷的案前,看着那本密密麻麻的《青云剑谱》,只觉得头皮发麻。他磨好了墨,拿起毛笔,笔尖刚落在宣纸上,就犯了难。“剑”字的偏旁少写了一撇,“云”字的横画又多添了一笔,写出来的字歪歪扭扭,像一群爬在纸上的小虫子。 他咬着笔头,愁眉苦脸地写着。写了没几行,就错了大半。他想撕了重写,可宣纸是长老给的,撕一张就少一张,只能硬着头皮往下写。寒风吹过窗棂,卷起案上的宣纸,陆烬伸手去按,却不小心打翻了墨汁,黑墨溅在宣纸上,晕开一大片,像一块难看的补丁。 陆烬看着那片墨渍,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他长这么大,从未受过这般委屈。他小时候的日子在山下调皮捣蛋回来时,顶多被爹娘揍一顿,哪里会被罚抄什么劳什子剑谱。他想起沈砚辞平日里温和的模样,心里更委屈了——若是沈砚辞在,定会替他求情的吧? 可他也知道,这次是自己错了。不该不听沈砚辞的话,不该闯到梅林里折花,更不该毁了那百年老梅。陆烬吸了吸鼻子,抹掉眼角的湿意,重新拿起毛笔,一笔一划地写了起来。就算字写得丑,就算要抄一百遍,他也得认。 不知过了多久,殿外传来了脚步声。陆烬抬头,只见沈砚辞的身影,映在摇曳的灯影里。他穿着一身月白的长袍,手里拎着一个食盒,眉眼间带着几分无奈,几分心疼。 “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沈砚辞走到他身边,放下食盒,伸手替他擦去脸上的墨渍。食盒里飘出热粥的香气,驱散了殿内的寒气。 陆烬看着他,眼眶又红了,瘪着嘴道:“我错了……不该闯梅林的。” 沈砚辞叹了口气,拿起他写的那张满是错字的宣纸,看着上面歪歪扭扭的字迹,忍俊不禁:“这‘剑’字,少写了一撇。”他握着陆烬的手,笔尖落在宣纸上,一笔一划地教他,“跟着我写……” 昏黄的灯火下,两人的身影挨得很近。沈砚辞的手温暖而有力,握着陆烬的手,将一个个端正的字,落在了宣纸上。窗外的寒雾更浓了,梅林里的暗香,却顺着窗缝飘了进来,与粥香、墨香交织在一起,暖了这一室的清冷。 陆烬看着宣纸上渐渐变得端正的字迹,看着沈砚辞温和的侧脸,心里的委屈渐渐散去,只剩下满满的暖意。他偷偷抬眼,望了望沈砚辞,心里默默想:下次再也不闯祸了,再也不让沈砚辞担心了。 只是这话,他心里说了无数遍,下次能不能做到,就只有天知道了。 第20章 墨痕未干顽心又起 抄剑谱的日子,足足磨了陆烬半个月,陆烬每天就抄一点点,然后就想着出去玩,现在有沈砚辞护着他。 戒律院的偏殿冷得透骨,孤灯昏黄,将他伏案的影子拉得老长。沈砚辞每日下了早课,都会拎着食盒过来,有时是一碗热粥,有时是几块甜糕,一碗馄炖,顺便握着他的手,教他把那些歪歪扭扭的字写得端正些。陆烬起初还蔫头耷脑的,写着写着,骨子里的调皮劲儿又开始往外冒。 这日沈砚辞来得稍晚,陆烬写完半页剑谱,百无聊赖地盯着砚台里的墨汁出神,肚子也咕噜咕噜的一直作响。窗外的竹影晃啊晃,晃得他心尖发痒。他眼珠一转,偷偷蘸了点墨,伸出手指,在宣纸上画了只歪歪扭扭的小狐狸,狐狸的尾巴还特意画得蓬松松的,旁边歪歪扭扭写了个“沈”字——分明是把沈砚辞比作了温顺的狐狸。 画完还不算,他又嫌不够热闹,蘸着墨汁,在陆烬经常看的诗经上画了一个鬼脸,左看右看,觉得满意了,才把宣纸拢起来,假装正襟危坐地练字。 脚步声刚到门口,陆烬立刻低下头,握着笔装模作样地写“剑”字,只是嘴角的笑意怎么也压不住。 沈砚辞推门进来,带进来一阵寒风,手里的食盒还冒着热气。“今日写了多少?”他走近案前,目光落在陆烬的宣纸上,一眼就瞥见了那只藏在字里行间的小狐狸还有诗经上那个鬼脸。 沈砚辞的目光顿了顿,眼底漾起一丝笑意,却没有戳穿,只是伸手拿起那张纸,指尖拂过那歪歪扭扭的“沈”字,轻声道:“这狐狸画得不错,就是尾巴短了些。” 陆烬的脸“唰”地红了,连忙伸手去抢:“不许看!” 沈砚辞侧身躲开,把纸折起来,放进自己的袖袋里:“留着,等你抄完剑谱,拿出来给你看看,也好知道自己的字有多丑。” 陆烬气鼓鼓地瞪着他,拿起一旁的诗经去打沈砚辞,蹭到了沈砚辞的衣袖。沈砚辞低头一看,见到诗经上陆烬画的鬼脸,墨痕都快干了,不由得失笑,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多大的人了,还玩这个?” 温热的指尖触到脸颊的瞬间,陆烬像被烫到似的缩了缩脖子,耳根悄悄泛红,却梗着脖子道:“偏要玩!总比对着这些字发呆好。” 沈砚辞也不恼,打开食盒,里面是一碟桂花糕,还有一碗温热的莲子羹。“先吃点东西,”他把莲子羹推到陆烬面前,“长老说你这几日抄得认真,许你每日多半个时辰的休息时间。” 陆烬眼睛一亮,立刻忘了方才的窘迫,拿起桂花糕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问:“真的?那我可以去后山喂大白鹅了吗?” 沈砚辞无奈地摇了摇头:“大白鹅被你上次追得躲进了芦苇荡,现在见了你就跑,你还去招惹它们?” 陆烬嘿嘿一笑,舀了一勺莲子羹,甜丝丝的滋味滑进喉咙,暖得他眉眼都弯了。他忽然想起什么,抬头看向沈砚辞:“对了,我抄剑谱的时候,发现有几句口诀看不懂,你教教我?” 沈砚辞便坐在他身边,拿起剑谱,逐字逐句地给他讲解。窗外的竹影随风摇曳,落在两人身上,斑驳的光影明明灭灭。陆烬听得认真,偶尔会打断他,也会问些傻乎乎的问题,沈砚辞也耐心,一一给他解答。 待陆烬吃完东西,沈砚辞便握着他的手,教他写字。陆烬的手心有些汗,被沈砚辞温热的手指裹着,竟莫名地安稳。他看着笔尖在宣纸上落下端正的字迹,心里忽然觉得,抄剑谱好像也不是那么难熬的事。 休息的半个时辰,陆烬果然还是溜去了后山。不过他没去追大白鹅,而是蹲在芦苇荡边,摘了一大把狗尾巴草,编成一个个小戒指,套在自己的手指上。编到第五个的时候,他忽然想起沈砚辞,便挑了根最壮实的狗尾巴草,认认真真地编了个稍大些的,揣进了怀里。 回到戒律院时,沈砚辞正在替他整理抄好的剑谱。陆烬犹豫了一下,从怀里掏出那个狗尾巴草戒指,递到他面前,小声道:“喏,给你的。” 沈砚辞愣了愣,低头看向那枚歪歪扭扭的戒指,狗尾巴草的绒毛软软的,还带着淡淡的青草香。他忍不住笑了,伸手接过来,套在了自己的食指上,大小竟刚刚好。 “挺好看的。”沈砚辞轻声道。 陆烬的脸又红了,转身去磨墨,嘴上却嘟囔着:“不好看就扔了。” 沈砚辞看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看手指上的狗尾巴草戒指,眼底的笑意温柔得像化开的春水,嘴角微微上扬了一点点。 夜色渐深,偏殿里的孤灯依旧亮着。陆烬伏在案上,一笔一划地抄着剑谱,字迹虽依旧算不上好看,却比往日端正了许多。沈砚辞坐在一旁,拿了一本古籍看着,偶尔抬眼,看向陆烬的目光,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纵容。 窗外的寒风呼啸,殿内却暖融融的,墨香混着青草香,在空气里静静流淌。少年人的顽心未泯,情谊却在这日复一日的相伴里,悄然滋长,慢得像春日里抽芽的竹,不着痕迹,却又生机勃勃。 第21章 竹下试剑随风来 抄完最后一遍《青云剑谱》的那天,青云宗难得放了晴。 戒律院偏殿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缕冬日的阳光斜斜照进来,落在案几上那一摞摞宣纸之上。墨迹早已干透,边缘微微卷起,像一圈圈沉静的年轮。 陆烬把笔一丢,整个人往后一仰,瘫在椅子上,长长吐出一口气:“终于……写完了……” 他的手腕酸得厉害,手指被笔杆磨出了几个红印,指节也僵得不像自己的。可一想到再也不用对着这些密密麻麻的字发呆,他心里又莫名地轻松,连手腕的酸涨都变得值得起来。 沈砚辞走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少年整个人四仰八叉地靠在椅背上,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眼睛半眯着,像是刚打完一场恶仗的小兽。 “还知道自己是个弟子?”沈砚辞走过去,顺手把他从椅子上拎了起来,“坐没坐相。” 陆烬被他拎得一个激灵,嘴里的狗尾巴草掉在地上,仰头看他:“我都抄完一百遍了,长老说可以出来了。”他说着,指了指那一摞宣纸,“你要不要检查检查?” 沈砚辞垂眸看了一眼,那一摞纸堆得有他小臂那么高,纸角都被压得有些皱。他随手抽出一张,上面的字依旧有些歪,却比最初那几张要端正得多,至少,每一个字都能认得出来。 “不错。”他点点头,“比你刚上山那会儿,好多了。” 陆烬立刻得意起来,下巴一抬:“那当然,我可是很厉害的。” 沈砚辞失笑,把纸放回原处:“别得意得太早。长老说,抄完剑谱,还得把剑招练熟。”他顿了顿,看向陆烬,“今日天好,陪我去竹下试剑。” 陆烬眼睛一亮:“现在?” “现在。”沈砚辞转身往外走,“你若再偷懒,我便让长老再加罚你抄一遍。” “别别别!”陆烬立刻跟上,脚步轻快,“我这就去,这就去!”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戒律院,沿着竹径往后山而去。冬日的阳光透过竹叶洒下来,落在青石小路上,碎成一地斑驳的光影。空气里带着竹香和淡淡的泥土气息,冷冽却清新。 后山的练武场并不大,被一片竹林半围着,场边立着几尊木桩,木桩上布满了剑痕,深的浅的,纵横交错。沈砚辞站在场中,将清玄剑解下来,握在手中,剑尖斜指地面。 “今日不教新的招式。”他抬眸看向陆烬,“你把这段时间抄的剑谱,从头到尾打一遍。” 陆烬愣了一下:“全部?” “全部。”沈砚辞语气淡淡,却不容置疑,“不许漏,不许错。” 陆烬挠了挠头,把竹枝握在手里,心里有点发虚。他虽然抄了一百遍剑谱,可真要从头到尾连贯地打下来,他心里也没底。可想到沈砚辞那句“再加罚抄一遍”,他立刻挺直了脊背:“好!” 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剑谱的顺序。片刻后,他睁开眼,琥珀色的眸子里多了几分认真。 “我开始了。” 话音落下,他脚下一点,竹枝带着破风之声刺出,第一式“青云初起”,中规中矩。竹枝划过空气,带出一阵轻响。紧接着,第二式“云生足下”,第三式“风起青萍”,一式接一式,他的身形在练武场上腾挪起落,竹影与剑光交织在一起。 起初,他的动作还有些生涩,脚步也略微慌乱,竹枝的力道时大时小。可随着一招一式地展开,他渐渐进入了状态,抄剑谱时被沈砚辞纠正过的细节,一条条从脑海里翻出来,手腕微微一转,脚下一点,剑势便顺畅了许多。 沈砚辞站在场边,负手而立,目光紧紧追随着他的身影。他看得出,陆烬的基础依旧薄弱,很多地方的火候还远远不够,可与刚上山时相比,已经是天壤之别。至少,现在的陆烬,不再是只会凭一股蛮劲乱砍的毛头小子,而是真正懂得了“招式”二字。 “注意呼吸。”沈砚辞出声提醒,“出剑时吐气,收剑时吸气。” 陆烬听见了,下意识地调整呼吸。吐气时,竹枝的力道仿佛也重了几分,收剑时,又多了几分沉稳。他的额角渗出细汗,脊背却挺得笔直。 一套青云剑法足足有三十六式,从头打到尾,少说也要一炷香的功夫。陆烬打到二十式的时候,气息已经有些乱了,手臂也开始发酸。可他咬着牙,硬是不肯停。他想起在荒域时,为了活下去,他在山林里奔跑、攀爬、狩猎,那些日子比现在苦得多。 “还能坚持吗?”沈砚辞的声音适时响起。 “能!”陆烬喘着气,脚下却没有停,竹枝一挑,“云卷云舒”顺势而出。 最后一式“云归太虚”,他几乎是凭着一股倔劲完成的。竹枝在空中划出一个漂亮的弧线,然后缓缓落下,指向地面。他胸口剧烈起伏,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皮肤上,整个人却站得稳稳的。 练武场一时静了下来,只剩下他粗重的呼吸声,和竹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 沈砚辞看了他许久,忽然笑了一下:“还行。” 陆烬愣了愣:“就……还行?,哪有你这么夸人的” “就还行,而且我没有在夸你。”沈砚辞把剑收回剑鞘,语气不紧不慢,“有三处地方脚步错了,五处出剑角度不对,还有两处,你忘了用剑谱里写的指法。” 陆烬被他说得脸一红,挠了挠头:“那我……是不是还要再抄一遍?” 沈砚辞看了他一眼,嘴角微微上扬:“今日不用。” 陆烬松了一口气,整个人差点瘫在地上。 “不过——”沈砚辞话锋一转,“从明日起,你每日卯时来练武场,我亲自陪你练剑。” 陆烬愣了一下:“每天?,卯时?” “每天,卯时。”沈砚辞淡淡道,“你不是说自己很厉害?” 陆烬被他噎了一下,随即又笑了,眼睛亮晶晶的:“好!卯时就卯时!” 他一点也不觉得苦。能让沈砚辞每天陪他练剑,这是多少青云宗弟子求都求不来的事。 两人并肩往回走的时候,日头已经偏西,晚霞把半边天染成了温柔的橘红色。竹林里的风不大,吹在身上,带着一点凉意,却不刺骨。 走到半路,陆烬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摸了摸,摸出一根用红绳系着的小竹牌,上面歪歪扭扭地刻着一个“烬”字。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拉住了沈砚辞的袖子。 “沈师兄。” “嗯?”沈砚辞停下脚步,转头看他。 陆烬把那根小竹牌递过去,耳朵有点红:“这个……给你。” 沈砚辞低头,看见那竹牌上拙劣的刻痕,边缘还有些毛糙,显然是他自己拿刀刻的。他指尖轻轻一捻,将竹牌拿了过来,挑眉:“这是?” “我在戒律院刻的。”陆烬挠挠脸,“我想着……你总喊我‘陆烬’,万一哪天我走丢了,你拿着这个,就能认出我来。” 沈砚辞觉得这话听起来说到不对,显有些傻气,却带着少年人笨拙的认真,却并没有点破。 沈砚辞一时间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将竹牌系在自己的剑穗上。竹牌轻轻一晃,与剑穗上的玉佩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 “好。”他看着陆烬,目光柔和,“那你可别乱跑。” 陆烬“嗯”了一声,心里莫名地觉得暖。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忽然又露出一点调皮的神色:“沈师兄,今日我不用抄剑谱,也不用练剑了吧?” “怎么?”沈砚辞看着他,“又想闯祸?” “哪有。”陆烬嘿嘿一笑,“我只是想去后山,看看大白鹅……顺便,给它们道个歉。” 沈砚辞看着他那双明显在打坏主意的眼睛,心里哪里会信。可他还是点了点头:“去吧。” 陆烬刚要高兴,就听他又慢悠悠地补了一句:“不过,若你再把鹅追得满湖乱跑,明日卯时,你就自己来练武场——我不陪你。” 陆烬立刻立正:“保证不追!我就……远远地看看。” 他说完,一溜烟往后山跑去,背影轻快得像只离弦的箭。 沈砚辞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竹林深处,低头看了看剑穗上的小竹牌,指尖轻轻摩挲着那歪歪扭扭的“烬”字,眼底的笑意浅而绵长。 他并不急着让这少年明白什么,也不急着给这份陪伴一个名字。对他来说,这样就很好——竹下试剑,灯下抄书,有人吵闹,有人相随。 日子慢一点,再慢一点,也无妨。 第22章 红笺戏语寄山猫 火凤宗的冬日,总比别处暖几分。 赤炎山向阳的山坡上,积雪落不住,只在背阴处堆着几团,被日头一照,便化成细细的水,顺着青石缝一路流下去,在山脚汇成一弯浅浅的溪。溪水不冻,热气氤氲,连带着岸上的腊梅也开得格外早,一朵朵红梅缀在枝头,像一团团不肯散的火。 宋湘潭的寝殿,便在这片梅影深处。 她今日穿了一身绯红撒花软缎长裙,外罩一件月白烟雨纹斗篷,鬓边簪着一支赤金点翠步摇,步摇上挂着几粒细碎的珍珠,走路时轻轻一晃,便叮当作响。她对着菱花镜左右照了照,见镜中人眉眼明艳,眼底又带着几分娇俏,这才满意地抿唇一笑,转身往暖房去。 暖房里,早已是一片“毛团乱战”。 金桂蹲在窗台上,正伸爪子去拨一盆兰花的叶子;雪团趴在地上,抱着一根胡萝卜啃得正香;流云和逐月两只小狗则围着一只新捡回来的小奶猫转圈,小奶猫被追得“喵呜喵呜”直叫,偏偏腿还软,走两步就跌一跤,惹得宋湘潭又是心疼又是好笑。 “都给我住手!”她快步走过去,先把小奶猫抱起来,检查了一圈,见没受伤,这才放下心来,伸手点了点流云和逐月的脑袋,“你们两个,就知道欺负新来的。” 两只小狗似懂非懂地“汪”了一声,尾巴却摇得欢快。 宋湘潭给小奶猫取了个新名字,叫“晚照”,说是因为它眼睛像傍晚的霞光,又亮又暖。她一边给晚照顺毛,一边把新的名字写在那本厚厚的“毛团名册”上。册子里密密麻麻写满了名字——“雪团”“锦毛”“流云”“逐月”“金桂”“晚照”……每一个名字旁边,还画着小小的简笔画,歪歪扭扭,却活灵活现。 “等下次去青云宗,我就把这本册子带去给陆烬看。”宋湘潭一边画,一边自言自语,“让他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取名高手。” 想到陆烬,她忍不住笑出声来。 她早就从宋萧然口中听说了——陆烬在青云宗闯了祸,被罚抄一百遍《青云剑谱》。一想到那个大字不识几个的家伙,趴在案前,对着一摞摞宣纸愁眉苦脸的样子,她就乐得直想在地上打滚。 “不行,我得写信取笑他。”宋湘潭眼睛一亮,把“毛团名册”往桌上一放,“不然他都不知道自己有多蠢。” 她吩咐丫鬟去取纸笔,又特意让厨房端来一碟桂花酥,一边吃一边构思信的内容。 不多时,案上便铺好了一张大红笺纸,砚台里的墨被磨得乌黑发亮。宋湘潭提起笔,先在信纸最上方写了一行字—— 给蠢蠢的陆烬: 写完这几个字,她自己先笑了,嘴角上扬得收不回来。 她想了想,又接着往下写: 听说你在青云宗闯祸了,被长老罚抄一百遍剑谱。我和雪团、锦毛、金桂、晚照他们商量了一下,一致认为——你真的很蠢。 金桂说,你连猫爱吃什么都不知道,还往飞舟里塞竹笋。 雪团说,你连兔子都不如,兔子至少知道不吃竹子。 锦毛说,它愿意收留你,让你做它的小弟,每天跟着它跑步,练练脑子。 晚照太小了,还不会说话,不过它用爪子在地上写了一个“蠢”字,我帮它记在这里。 总之,你要好好抄剑谱,不要偷懒。等你抄完了,我就带着雪团他们去青云宗看你,顺便看看你有没有变得聪明一点。 如果你还是很蠢,那我就把晚照借给你,让它监督你练剑。 ——宋湘潭 火凤宗 写完这些,她自己先读了一遍,越读越觉得好笑,笑得趴在桌上直不起腰。笑够了,她又觉得信纸太空,便提起笔,在信纸的空白处画了几只小猫小狗。 她画得不算好,线条简单,却极有神气 一只圆滚滚的白猫,旁边写着“雪团”;一只金毛大狗,叼着一根骨头,旁边写着“锦毛”;一只狸花猫,正趴在窗台上晒太阳,旁边写着“金桂”;还有一只小小的奶猫,被她画得眼睛大大的,像两颗圆葡萄,旁边写着“晚照”。 画到最后,她又在角落里画了一个小人,脑袋画得特别大,身子特别小,手里举着一支毛笔,对着一摞纸愁眉苦脸,旁边歪歪扭扭写了两个字——“陆烬”。 画完,她满意地看着整张红笺纸,觉得自己简直是画坛一绝。 “去,把这封信送到青云宗。”她把信折好,装进一个绣着火凤的信封里,递给门外候着的弟子,“记得亲手交给青云宗的沈砚辞师兄,让他转交陆烬。” 那弟子接过信,忍不住偷看了一眼信封上的字,只见“给蠢蠢的陆烬”几个字写得龙飞凤舞,忍不住在心里替远在青云宗的某位师弟默哀了三秒,恭恭敬敬地应了声“是”,转身而去。 …… 青云宗。 这几日,后山的竹影比往常更静了些。陆烬抄完剑谱,又被沈砚辞拎着练了几天剑,整个人累得像被抽了骨头,连去逗大白鹅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日傍晚,他正趴在听风楼的窗边,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有气无力地看着窗外的竹影发呆。沈砚辞坐在案前,翻着一卷古籍,屋内静得只剩下翻纸声和窗外竹叶摩挲的沙沙声。 “沈师兄……”陆烬有气无力地喊了一声。 “嗯?”沈砚辞头也不抬。 “我能不能明天不练剑?”陆烬眨眨眼,“我觉得我已经很厉害了。” “你哪里厉害?”沈砚辞淡淡问。 “我……”陆烬想了想,“我抄完一百遍剑谱,还没偷懒,这算不算厉害?” “算。”沈砚辞合上古籍,看向他,“所以我已经不再罚你抄剑谱了。” “那我明天可不可以休息?”陆烬眼睛一亮。 “可以。”沈砚辞顿了顿,“明天卯时,你可以自己去练武场练剑。” 陆烬:“……” 他垮着脸,正想再说些什么,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一名外门弟子在门外行礼:“沈师兄,火凤宗有人送信来。” “火凤宗?”陆烬一下子精神了,从椅子上弹起来,“是不是宋湘潭?” 那弟子愣了一下,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快,点头道:“是火凤宗的弟子送来的信,说是要亲手交给沈师兄,再由沈师兄转交陆烬师弟。” 陆烬眼睛更亮了:“给我的?快拿来快拿来!” 沈砚辞看了他一眼,起身去门口取信。信封是火红色的,上面绣着一只展翅欲飞的火凤,封皮上写着一行字—— 给蠢蠢的陆烬 沈砚辞:“……”他低头看了一眼那几个字,眼底浮出一点忍俊不禁的笑意,转身回到屋里,将信递给陆烬:“给你的。” “我的?”陆烬一把抢过来,看到“给蠢蠢的陆烬”几个字,整个人愣了一下,随即炸毛,“谁写的?!” “你猜。”沈砚辞重新坐回案前,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 陆烬哼了一声,迫不及待地拆开信封,抽出里面的红笺纸。信纸刚展开,他就看到了开头那一行字——“给蠢蠢的陆烬:”。 他脸“腾”地一下红了,耳朵也烧了起来:“她、她怎么这样写!” 沈砚辞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眼底笑意更深了些,却装作没看见,只低头翻书。 陆烬咬着牙,往下看。 他越看,脸越红,看到后面“金桂说”“雪团说”“锦毛说”“晚照说”的时候,整个人都快钻进桌子底下了。读到最后那句“如果你还是很蠢,那我就把晚照借给你,让它监督你练剑”,他再也忍不住,“啪”地一声把信纸拍在桌上。 “她、她太过分了!”陆烬气鼓鼓地说,耳朵却红得快要滴血。 沈砚辞这才放下书,似笑非笑地问:“哪里过分?” “哪里都过分!”陆烬瞪着眼,“她还说我连兔子都不如!” “兔子至少知道不吃竹子。”沈砚辞慢吞吞地接了一句。 陆烬:“……” 他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沈砚辞:“你也笑我?”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沈砚辞一本正经,“你当初往飞舟里塞竹笋的时候,确实没问过猫爱不爱吃。” 陆烬被噎得说不出话来,憋了半天,憋出一句:“那时候我又不知道……” 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什么,低头看向信纸,视线落在信纸空白处的那几幅小画上。 他看了一会儿,忍不住笑了。 “画得还挺像。”他伸手轻轻摸了摸那只画得圆滚滚的白猫,嘴里嘀咕,“这个是雪团吧?” 他又看了看那只叼着骨头的金毛大狗:“这个是锦毛。” 再往下,是一只趴在窗台上的狸花猫:“这个是金桂。”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那只小小的奶猫身上。那奶猫被画得眼睛大大的,像两颗亮晶晶的宝石,旁边写着“晚照”两个字。 “晚照……”陆烬轻轻念了一遍,嘴角忍不住往上翘,“名字还挺好听。” 他看了很久,忽然抬头,对沈砚辞道:“沈师兄,我也想养一只猫。” “嗯?”沈砚辞有些意外。 “就像宋湘潭那样。”陆烬想了想,认真地说,“不过我不养那么多,就养一只。我给它取个名字,叫……” 他挠挠头,想了半天,终于想到一个自以为很有气势的名字:“叫‘小剑’。” 沈砚辞:“……” “你不觉得很好听吗?”陆烬眼睛亮晶晶的,“它每天陪着我练剑,就叫小剑。” 沈砚辞看着他,半晌,才缓缓开口:“你若真养了,就别再往它嘴里塞竹笋。” 陆烬:“……” 他愤愤不平地收起信纸,把那张红笺纸小心翼翼地叠好,放进自己的枕头底下,仿佛那是什么宝贝。 “我要给她回信。”他忽然说。 “哦?”沈砚辞挑眉,“你打算写什么?” “我要告诉她,我已经抄完剑谱了,也没有偷懒。”陆烬想了想,又有点心虚地补充,“就是有时候会画小狐狸。” “那你打算怎么称呼她?”沈砚辞似笑非笑地问。 陆烬愣了一下,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一本正经地说:“就叫她‘宋湘潭’。” 沈砚辞被他逗笑了:“你倒也诚实。” 陆烬想了想,又小声道:“那我可以在信里画一只鹅吗?我画大白鹅给她看。” “随你。”沈砚辞摇摇头,“只是别画得太丑。” “我画得可好看了。”陆烬立刻反驳,随即又想到什么,眼睛一转,“沈师兄,你帮我写。” “嗯?”沈砚辞没明白。 “我字丑。”陆烬理直气壮,“你帮我写,我在旁边画。” 沈砚辞看着他,片刻,终究还是点了点头:“好。” 陆烬立刻从椅子上跳起来,兴致勃勃地跑去磨墨,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墨香在屋内弥漫开来,与窗外的竹香混在一起,有一种说不出的宁静。 沈砚辞提起笔,在纸上写下第一行字: 宋湘潭: 写到这里,他微微顿了顿,又接着写下去。 他写得极慢,每一个字都写得端正有力。陆烬趴在一旁,一边看,一边在信纸的边角上画大白鹅,画得歪歪扭扭,却极认真。 屋外,竹影轻摇,半窗月光,半窗风声。 屋内,一人执笔,一人作画。 他们都还不知道,这样看似平常的一封信,一张纸,会在未来的日子里,被翻出来,又折回去,被指尖一遍遍摩挲,被时光一遍遍记住。 此刻,他们只是在这样一个普通的冬夜,因为一封来自火凤宗的红笺,而露出了少年人最真切的笑意。 第23章 青瓦清风入玄清 玄清宗的冬日,来得比火凤宗早一些。 山风从云端卷下来,掠过青瓦白墙,吹得檐角的铜铃叮当作响。庭院里的银杏叶早就落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伸向天空,像一幅被人用淡墨勾了几笔的画。 清芷院里却不显得萧索。 廊下挂着一盏盏青玉宫灯,灯罩内壁刻着细致的云纹,灯火透过云纹洒下来,落在青石地上,碎成一圈圈柔光。兰芷若坐在廊下的竹榻上,膝上摊着一卷古籍,指尖捻着那串朱砂手串,目光沉静。 兰珩则盘腿坐在她脚边,身上裹着一件厚厚的藏青斗篷,整个人缩成一团,怀里抱着一本话本,看得正入神。他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又偷偷笑,手指在书页上轻轻点着,嘴里还小声嘀咕:“这里写得不对,明明该是剑修赢,怎么会输给一个只会下毒的……” 兰芷若抬眸看了他一眼,淡淡道:“看话本可以,别总学着里面的歪门邪道。” 兰珩立刻把话本往怀里一按,小声辩解:“我没有学,我只是……看看热闹。” “那你看完热闹,记得把今日的剑招再练一遍。”兰芷若合上古籍,语气依旧清淡,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兰珩垮了脸:“还练啊?我早上已经练过了。” “早上那叫挥棍子,不叫练剑。”兰芷若站起身,把古籍放到一旁的矮几上,“去把剑拿来。” 兰珩只好不情不愿地站起来,转身去屋内取剑。他走得慢,脚步拖拖拉拉,活像一只被人拎着耳朵的小兔子。 兰芷若看着他的背影,眼底闪过一丝无奈,却也没多说什么。 她刚转身,就听见院门外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伴着少女清脆的笑声:“芷若——我来啦!” 兰芷若唇角微微一弯:“说曹操,曹操到。” 话音未落,一道绯红的身影已经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宋湘潭今日穿了一身绛红织金流云纹的短褙子,下身是同色系的长裙,裙摆绣着一圈细小的火纹,走起来仿佛有火光在脚边跳跃。她头上只簪了一支简单的赤金簪,鬓角别了两朵小小的绢花,整个人看起来比往日少了几分娇贵,多了几分利落。 “你来得倒是巧。”兰芷若迎上去,“阿珩正说不想练剑。” 兰珩抱着剑从屋里出来,一看到宋湘潭,眼睛立刻亮了:“宋师姐!” “阿珩。”宋湘潭冲他摆摆手,笑容明艳,“今日天气这么好,你躲在屋里练什么剑?走,跟我下山去玩!” 兰珩眼睛更亮了:“下山?” “山下集市新开了一家糖人铺。”宋湘潭得意地扬了扬下巴,“我听说他们家会做会动的糖龙,糖龙一吹气还能转圈圈。” 兰珩听得口水都快流出来了,抱着剑的手紧了紧,又偷偷看了一眼兰芷若,小声问:“姐姐……” 兰芷若看了看宋湘潭,又看了看兰珩那副期待的样子,沉吟片刻,终究还是点了点头:“可以下山,不过——” 她目光落在兰珩怀里的剑上:“你把今日的剑招练一遍,我就带你去。” 兰珩立刻挺直了腰板:“一遍?” “一遍。”兰芷若语气不重,却不容讨价还价。 “那……”兰珩眼珠一转,“宋师姐帮我一起练?” 宋湘潭眨眨眼:“我?” “你不是火凤宗的小天才吗?”兰芷若看向她,“正好,我也想看看,你这些日子进步了多少。” 宋湘潭被夸得心里一甜,立刻把肩上的斗篷一甩,豪气干云:“好!今日就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叫火凤宗的剑!” 她从兰珩手里接过那柄普通的玄铁剑,在手里掂了掂,嘴角勾起一抹笑:“芷若,你可别后悔。” 兰芷若只是淡淡一笑:“我向来不做后悔的事。” …… 清芷院的小练武场上,很快便摆好了架势。 宋湘潭站在东边,剑横在胸前,红衣猎猎,火光仿佛在她周身跳跃。兰芷若站在西边,手中依旧是那柄普通的木剑,她只是随意一站,整个人却像一柄出鞘的寒剑,锋芒内敛,清冷逼人。 兰珩站在一旁,双手扒着廊下的柱子,看得目不转睛。 “点到即止。”兰芷若先开口,“不许真打。” “那多没意思。”宋湘潭嘀咕了一句,却还是乖乖点头,“行,我听你的。” 话音落下,她脚下一点,身形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剑光带着炽热的灵力,直逼兰芷若面门。 兰芷若眼神一凝,木剑抬起,轻轻一挑,“叮”的一声脆响,宋湘潭的剑被挑偏了半寸,擦着她的耳畔掠过。 “第一招,心浮气躁。”兰芷若淡淡点评。 宋湘潭不服气:“再来!” 她收剑、出剑,一招接一招,火凤宗的剑势本就偏烈,每一剑都带着焚山煮海之势。可兰芷若手中的木剑却如同一泓清泉,看似轻柔,却总能在最关键的地方,将她的攻势化解于无形。 兰珩看得心惊胆战,生怕两人真的打起来,可看着看着,他渐渐忘了紧张,眼里只剩下那一道道交错的剑光。 “注意脚下。”兰芷若一边从容应对,一边提醒,“你剑势虽猛,却总爱往前冲,脚下一空,就容易被人制住。” 宋湘潭被她点破,心里一惊,却也不肯认输,咬紧牙关,强迫自己稳下脚步。 “对。”兰芷若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就这样,慢慢来。” 两人你来我往,转眼已经拆了二十余招。宋湘潭的额角渗出细汗,呼吸也有些急促,却依旧不肯停。兰芷若却依旧气定神闲,木剑在她手中仿佛有了生命,每一次轻点、每一次横扫,都恰到好处。 “最后一招。”兰芷若忽然开口。 宋湘潭深吸一口气,双手握剑,剑身上燃起一层淡淡的火光。她脚下一点,身形跃起,整个人如同一团燃烧的火焰,朝兰芷若扑去。 兰珩紧张得屏住了呼吸。 兰芷若抬眸,眼底的清冷忽然被一层温柔取代。她没有后退,反而向前一步,木剑轻轻一挑,准确地挑中了宋湘潭手腕上的穴位。 “——停。” 宋湘潭只觉得手腕一麻,剑差点脱手而出,整个人从半空跌落。兰芷若伸手一拉,将她稳稳接住,两人几乎是贴在一起站在练武场中央。 “我输了?”宋湘潭喘着气,仰头看她。 “你进步了。”兰芷若松开她,语气平静,“比上次在青云山时,稳多了。” 宋湘潭愣了一下,随即笑了:“那我是不是可以下山去吃糖人了?” 兰芷若看着她,无奈地摇了摇头:“你啊……” 兰珩已经迫不及待地冲了过来:“姐姐,宋师姐赢了吗?” “算是吧。”兰芷若淡淡道,“今日就到这里。” 兰珩立刻欢呼一声:“太好了!” 宋湘潭得意地扬了扬下巴:“走吧,小阿珩,师姐带你去见见世面。” …… 玄清宗山下的集市,比往常热闹了许多。 年关将近,摊贩们早早摆出了各种年货:红纸春联、香烛纸马、糖人泥偶、烟花爆竹……吆喝声此起彼伏,空气中混着糖炒栗子的焦香、糖葫芦的甜香,还有刚出炉的包子热气腾腾的香味。 宋湘潭一进集市,眼睛就不够用了:“哇,这家糖人铺好大!” 兰珩紧紧跟在她身边,生怕被人群冲散,两只眼睛却也东张西望,一会儿看这个,一会儿看那个。 兰芷若走在最后,身上披着一件素色斗篷,将大半张脸都遮住了,只露出一截下颌线和一双清冷的眼。她不怎么说话,只是静静跟在两人身后,偶尔在人多的时候,伸手拉住兰珩的后领,防止他被挤走。 “就是这家!”宋湘潭指着前方一家挂着“糖仙居”牌匾的铺子,“我听火凤宗下山的弟子说,这家的糖人做得可好了。” 铺子里,一个白胡子老师傅正坐在案前,手里拿着一根细细的糖勺,在石板上来回浇淋。金黄的糖液在他手中化成一条条灵动的线条,不一会儿,一条龙的轮廓便跃然板上。 “师傅,给我做一条龙!”宋湘潭挤进人群,眼睛亮晶晶的。 “还有我还有我!”兰珩也跟着喊,“我要一只兔子!” 老师傅笑眯眯地应着,手下却不停。不多时,一条晶莹剔透的糖龙和一只胖乎乎的糖兔子便做好了。糖龙的龙须细细长长,龙鳞一片片分明,龙嘴里还含着一颗小小的红球;糖兔子则耳朵长长,眼睛圆圆的,看起来憨态可掬。 宋湘潭接过糖龙,刚想咬一口,又舍不得,只伸出舌尖轻轻舔了一下,甜得她眯起了眼:“好吃!” 兰珩抱着糖兔子,小心翼翼地舔了一口,脸上立刻绽开笑容:“好甜!” 兰芷若站在一旁,看着两人像两只偷吃的小兽,眼底的清冷不自觉地柔了些。 “芷若,你要不要?”宋湘潭转头问她,“我请你。” 兰芷若刚想说不用,就见老师傅笑眯眯地递过来一只小小的糖狐狸:“这位姑娘一看就气质不凡,老夫送你一只小狐狸,不要钱。” 兰芷若愣了一下,低头看向那只糖狐狸。狐狸做得不大,身子细长,尾巴蓬松,眼睛用黑色糖液点了两点,显得格外灵动。 “多谢。”她还是接了过来,指尖轻轻碰了碰那只狐狸的尾巴,糖的凉意透过指尖传来。 三人又在集市里逛了一圈。宋湘潭买了两串糖葫芦,一串自己吃,一串塞给兰珩;兰珩则买了一个竹制的小风车,一吹就“呼呼”转;兰芷若什么也没买,只是在路过一家书铺时,停了停,进去翻了翻新到的话本。 “姐姐,你也看话本?”兰珩惊讶。 “偶尔。”兰芷若淡淡道,“看看世人如何写我们这些修仙人。” 她随手拿起一本,封面上写着《青云双剑录》,翻开一看,里面竟写的是青云宗的故事。书页上画着两个白衣少年,一个剑眉星目,一个笑容明亮,正并肩站在云端,背后是翻涌的云海和隐约可见的剑影。 兰芷若的手指在那幅插画上停了停,若有所思。 “姐姐,这个是不是沈师兄?”兰珩凑过来,指着画中剑眉星目的少年,“还有这个,是不是陆烬?” 兰芷若看了一眼,轻轻“嗯”了一声:“画得还挺像。” 宋湘潭也凑过来,看了两眼,撇嘴道:“这画得也一般嘛,我画得比他好看。” 兰芷若失笑:“你什么时候成画师了?” “我会画猫。”宋湘潭理直气壮,“画得可像了。” 她忽然想起什么,转头对兰芷若道:“芷若,等回去,我给你画一张你和阿珩的小像,好不好?” 兰珩眼睛一亮:“我也要!” “当然。”宋湘潭拍了拍胸脯,“保证画得比这家书铺里的好看。” 兰芷若看着她,唇角轻轻一弯:“那我就等着。” …… 天色渐晚,集市上的灯笼一盏盏亮起,橘黄色的灯光洒在青石板路上,将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回去的路上,兰珩已经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手里还紧紧抱着没吃完的糖兔子。宋湘潭也有些累,脚步却依旧轻快,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小曲。 兰芷若走在最后,一手拎着从书铺买来的两卷话本,一手偶尔扶一下差点被台阶绊倒的兰珩。 走到半山腰时,兰珩终于撑不住了,脚步一顿,抬头可怜巴巴地看着兰芷若:“姐姐,我走不动了。” 兰芷若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他困得发红的眼睛,叹了口气,将他打横抱起。 兰珩立刻像只找到窝的小猫,乖乖靠在她怀里,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宋湘潭走在旁边,看着这一幕,心里忽然有些羡慕:“你对阿珩真好。” “他是我弟弟。”兰芷若语气很淡,却带着一种笃定的温柔,“我不对他好,对谁好?” 宋湘潭“哦”了一声,又忍不住问:“那你有没有想过,以后……会有别的人,也像你对阿珩这样对你?” 兰芷若愣了一下,侧头看她:“比如?” “比如……”宋湘潭想了想,认真地说,“比如一个很厉害的剑修,会在你练剑的时候陪你,在你看书的时候不打扰你,在你下山的时候跟着你,在你累的时候……给你递一杯热茶。” 兰芷若看着她,眼底闪过一丝笑意:“你这是在说谁?” “我只是打个比方。”宋湘潭别开脸,耳尖有点红,“我在火凤宗的时候,看话本里都这么写。” 兰芷若低头看了看怀里睡得正香的兰珩,又看了看身旁这个总是吵吵闹闹、却真心实意对他们好的小姑娘,心里忽然有些柔软。 “或许吧。”她轻声道,“不过现在,这样就很好。” 宋湘潭“嗯”了一声,不再多问,只是抬头看向远处渐渐亮起灯火的玄清宗山门,心里默默想:以后,我也要常常来这里。 她不知道的是,在另一个方向,青云宗的山门上,也亮起了灯火。 听风楼里,沈砚辞刚送走一位前来拜访的外门长老,正准备关门,忽然听见门外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 “沈师兄。”一个清冷的女声响起。 沈砚辞愣了一下,随即转身,脸上露出一丝极浅的笑意:“你们怎么来了?” 门外,站着两个模样几乎一模一样的少女。 她们都穿着同样的月白长衫,长发高高束起,只用一根白玉簪固定,眉眼清冷,气质疏离。若不是一个腰间挂着一块小小的玉佩,另一个腰间空空如也,几乎让人分不出谁是谁。 “父亲让我们来看看你。”左边的少女开口,声音淡得像风,“顺便,看看青云宗。” “还有看看,你最近是不是又收了什么麻烦的徒弟。”右边的少女接道,语气同样冷淡,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好奇。 沈砚辞看着她们,眼底的笑意柔了些:“路上辛苦了。” 他侧身,让开门口:“进来再说吧。” 两抹月白的身影,一前一后,踏入了听风楼。 而此时的陆烬,正趴在床上,对着枕头底下的那封红笺纸傻笑,完全不知道——沈砚辞的两位亲妹妹,已经悄无声息地来到了青云宗。 这两个性子一个比一个冷的双胞胎,很快,就会和他,和宋湘潭,和整个故事,缠在一起。 第24章 双影入云分辨不清 青云宗这几日,多了一点不一样的气息。 不是风变了,也不是竹影动得更乱了些,而是——山门前的迎客钟,连着三日,都在非节庆的日子里被敲响了。 钟声清越,穿过层层竹影,一路传到后山的听风楼。 陆烬刚从练武场回来,身上的青衫被汗浸得有些湿,他一手拎着剑,一手还攥着一根狗尾巴草,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正准备回房洗个澡,再去找沈砚辞蹭晚饭。 刚走到听风楼前,他就看见两个陌生的身影,正站在楼前的台阶下。 那是两个模样几乎一模一样的少女。 她们都穿着月白长衫,衣料极素,却裁剪得极为合身,腰间束着同一款式的细带,长发高高挽起,只用一根白玉簪固定。两人身形一般高,眉眼一般清冷,连站着的姿势都几乎一样——背脊笔直,双手负在身后,目光淡淡落在前方,像两柄收在鞘中的剑。 若不是其中一人腰间挂着一枚小小的玉佩,另一人腰间空空如也,陆烬几乎要以为自己眼花,看见了两个完全相同的人。 “……”陆烬愣在原地,手里的狗尾巴草掉在地上。 他很少有这么安静的时候。 那两个少女似乎也注意到了他,目光齐齐落在他身上。 被这样两双清冷的眼睛同时盯着,陆烬莫名有点紧张,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装作一副很镇定的样子,心里却飞快地盘算:这两个人是谁?看着不像外门弟子,也不像来求道的散修…… “陆烬。” 楼上传来熟悉的声音。 沈砚辞从楼梯上走下来,身上还是那身惯常的月白长袍,袖子挽到小臂,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他的目光先落在陆烬身上,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怎么满头汗?” “练剑。”陆烬脱口而出,随即又想起那两个少女,连忙把话咽了回去,眼神不自觉地又飘过去。 沈砚辞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这才像想起什么似的,侧身介绍道:“这是我两位……妹妹。” 陆烬:“……” 他几乎是脱口而出:“你、你还有妹妹?” 话一出口,他才意识到这话听着有点傻,耳朵微微红了红,又硬着头皮补了一句:“我、我以前怎么没听说过。” 沈砚辞看了他一眼,眼里带着一点笑意:“你也没问过。” 他说着,侧身让开,给三人留出空间:“梦溪,梦辰,这是我新收的弟子,陆烬。” 左边的少女微微颔首,声音清冷:“沈梦溪。” 右边的少女也点了点头,语气同样淡:“沈梦辰。” 陆烬:“……” 他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道该叫什么。 一个叫沈梦溪,一个叫沈梦辰。 名字也几乎一样。 他盯着两人看了半天,脑子里飞快地转:哪个是姐姐?哪个是妹妹?哪个是梦溪?哪个是梦辰? 沈砚辞似乎看出了他的窘迫,好心提醒:“挂玉佩的是梦溪。” “哦。”陆烬立刻看向挂着玉佩的那一个,努力挤出一个笑脸,“梦、梦溪师姐好。” 说完,他又转向另一个:“那……梦辰师姐好。” 沈梦溪和沈梦辰对视了一眼,目光里似乎都有一点难以言说的情绪——不是笑,也不是冷,而是一种“果然如此”的平静。 “你就是陆烬。”沈梦溪开口,声音依旧很淡,“听说你被罚抄了一百遍剑谱。” 陆烬:“……” 他耳朵一下子红透了,恨不得当场把自己埋进地里。 “谁、谁说的?”他下意识地问。 “青云宗上下都知道。”沈梦辰淡淡接道,“戒律院的长老,在议事堂里念了三遍。” 陆烬:“……” 他现在非常后悔当初没把那枝梅花直接吃了。 沈砚辞看着他一副被雷劈了的表情,眼里笑意更深了些,却还是伸手帮他解了围:“行了,别站在门口。梦溪、梦辰,你们先随我上楼。” 说完,他又转头看向陆烬:“你先回去换身衣服,等会儿来前厅吃饭。” “哦。”陆烬愣愣地点头,又忍不住多看了那两个少女一眼。 她们已经随着沈砚辞走上了楼梯,背影一左一右,步子整齐,连裙摆晃动的幅度都差不多。 陆烬忽然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好像,原本只属于他一个人的“沈师兄”,忽然被人分走了一部分。 这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既不像是生气,也不像是委屈,更像是……有点慌。 他甩了甩头,把这点莫名其妙的情绪甩开,转身回自己房间去了。 …… 换好衣服,擦干头发,陆烬磨磨蹭蹭地来到听风楼的前厅。 前厅里已经摆好了一桌简单却精致的饭菜。 沈砚辞坐在主位,左手边坐着沈梦溪,右手边坐着沈梦辰。两人都坐得端正,面前的碗筷摆放得一丝不苟,仿佛不是来做客,而是来参加某种严肃的宗门仪式。 陆烬一进门,就感觉气氛有点……冷。 比青云山冬天的风还冷一点。 “沈师兄。”他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又看向那两个少女,“梦溪师姐,梦辰师姐。” 沈砚辞抬眸:“过来坐。” 陆烬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屁股只沾了半个椅子,整个人绷得紧紧的。 桌上的菜不多,却很合他胃口——清蒸鱼、红烧肉、炒青菜,还有一碗热腾腾的鸡汤。 “吃饭吧。”沈砚辞先动了筷子,给陆烬夹了一块鱼肉,“今天练剑很认真。” 陆烬被他一夸,心里那点紧绷稍稍松了些,连忙道:“那当然,我每天都很认真。” 他说着,又忍不住偷偷瞟了沈梦溪和沈梦辰一眼。 她们也在吃饭,动作不急不缓,每一口都吃得极有分寸,筷子落下的位置几乎一模一样,连咀嚼的速度都差不多。 陆烬看得有点出神,连嘴里的鱼肉都忘了嚼。 “陆烬。”沈梦溪忽然开口。 “啊?”陆烬被吓了一跳,差点把鱼刺吞下去,连忙咽了咽,“在!” “你练剑,用的是右手?”沈梦溪问。 “嗯。”陆烬下意识点头。 “那你握剑的时候,拇指放在哪里?”她继续问。 陆烬愣了一下,努力回想了一下自己练剑时的动作,比划了一下:“就……就这里。” 他伸出右手,在空中虚虚握了一下,拇指压在食指和中指之间。 沈梦溪的筷子在指尖轻轻一转,声音依旧平静:“这样握,用剑时容易抖。” 陆烬:“……” 他立刻坐直了身子:“那应该怎么握?” “吃饭。”沈砚辞在一旁淡淡道,“吃饭的时候,不许比划剑。” 陆烬立刻把手收回来,乖乖低头吃饭,心里却还惦记着刚才的问题。 沈梦辰看了他一眼,语气淡淡:“等会儿,我可以陪你练一遍。” 陆烬眼睛一亮:“真的?” “梦辰的剑,比你现在强。”沈砚辞在一旁说,“你若肯学,是你的福气。” 陆烬立刻用力点头:“我肯学!我当然肯学!” 他说着,又想起什么,小心翼翼地问:“那……梦溪师姐呢?” “我不喜欢教人。”沈梦溪淡淡道,“看你练剑,会觉得烦。” 陆烬:“……” 他本来还想再说点什么,被这句“会觉得烦”堵得说不出话来,只好老老实实低头喝汤。 沈砚辞看了沈梦溪一眼,眼里有一点无奈:“梦溪。” “我说的是实话。”沈梦溪不紧不慢地夹了一块青菜,“资质不好的,教起来很累。” 陆烬:“……” 他忍不住抬头,小声嘀咕:“我资质也没那么差吧……” “不算好。”沈梦辰接道,“但也不算太差。” 她说话的语气很平静,没有讥讽,也没有刻意安慰,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陆烬被她们一唱一和,说得心里有点发虚,却又莫名地生出一点不服气。 “那我以后会变得很好。”他抬起头,眼睛亮亮的,“比现在好很多。” 沈梦溪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沈梦辰却轻轻“嗯”了一声:“那就等你变得很好的时候,再跟我打一场。” “打一场?”陆烬眼睛更亮了,“真的?” “看你能不能接住我三剑。”沈梦辰淡淡道。 陆烬刚想答应,就听见沈砚辞在旁边淡淡补了一句:“在你能接住我十剑之前,不许去找她。” 陆烬:“……” 他立刻转头,看向沈砚辞:“沈师兄,你现在就这么看不起我吗?” “不是看不起你。”沈砚辞语气平静,“是你现在的剑,确实接不住。” 陆烬被说得哑口无言,只好闷头吃饭,心里却暗暗较劲:总有一天,我要让你们都大吃一惊。 …… 吃完饭,沈砚辞让陆烬先去后院练剑,说自己要和两位妹妹谈些宗门里的事。 陆烬虽然有点舍不得离开——他还想多看看那两个“沈师兄的妹妹”,顺便再多打听一点关于沈砚辞小时候的事——但也知道分寸,乖乖抱着剑去了后院。 后院的练武场上,竹影婆娑。 陆烬站在场中,先按沈砚辞教的方法,深呼吸了几次,这才缓缓拔剑。 “右手……拇指的位置……”他一边握剑,一边在心里回想沈梦溪说的话,努力调整手指的位置。 试了几次,他发现这样握剑,手腕确实稳了些,出剑时也没那么容易抖。 “原来她们真的很厉害。”他在心里想。练了一会儿,他忽然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 “握剑的姿势,比刚才好一点。”一个清冷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陆烬回头,看见沈梦辰站在不远处,双手抱在胸前,目光落在他的剑上。 “梦辰师姐。”他立刻站直,“你怎么来了?” “出来透透气。”沈梦辰走到他面前,目光在他握剑的手上停了停,“再握高一点。” 陆烬照做。 “出剑。” 他依言刺出一剑。 “手腕再稳。” 他又调整。 就这样,沈梦辰一句一句地指点,陆烬一招一招地练。 她说话不多,语气也始终淡淡的,却每一句都点在关键处。陆烬原本以为自己已经把青云剑法练得差不多了,可在她的指点下,才发现自己原来有这么多问题——出剑角度不对,脚步虚浮,呼吸乱,眼神也不够专注。 “你练剑的时候,总喜欢东张西望。”沈梦辰说,“这样,很容易死。” 陆烬被她说得一愣,下意识道:“我只是……习惯了。” “习惯可以改。”沈梦辰看着他,“你若想变强,就改掉。” 她的目光很冷,却并不尖锐,只是像一把剑,把他身上那些懒散和漫不经心一点点削掉。 陆烬忽然觉得,自己好像被人从舒适的窝里拎了出来,丢到了风口浪尖上。 他咬了咬牙,深吸一口气:“好。” “再练一遍。”沈梦辰后退两步,“这次,眼睛只准看你的剑,和你前面的那块石头。” 陆烬握紧剑,照她说的做。 这一遍,他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认真。 竹叶在他耳边沙沙作响,风从他脸颊旁掠过,他却几乎没有察觉。他只盯着前方那块半人高的青石,一遍又一遍地出剑、收剑。 汗水顺着他的下颌滑落,滴在青石上,溅起一点小小的水花。 “停。” 不知过了多久,沈梦辰终于开口。 陆烬这才停下,整个人像被抽干了力气,胸口剧烈起伏。 “比刚才好。”沈梦辰说,“再练十日,你可以试着和我打一场。” “十日?”陆烬愣了一下,“这么快?” “对你来说,已经不算快了。”沈梦辰淡淡道,“你有一个很好的师傅。” 她说这话的时候,目光不自觉地飘向了听风楼的方向。 “沈师兄?”陆烬下意识问。 “嗯。”沈梦辰点头,“他教你的,已经是青云宗里最好的剑。” 陆烬心里一暖,忍不住有点得意:“那当然,他是我师傅。” “你若再吊儿郎当,就配不上他教你。”沈梦辰补了一句。 陆烬:“……” 他本来还挺得意的,被她一句话打回原形,只好又老老实实点头:“我会好好练的。” 沈梦辰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转身往回走。 走到门口时,她忽然停下,头也不回地说:“陆烬。” “啊?”陆烬连忙应。 “你以后,若再闯祸,被罚抄剑谱,我会笑你的。” 陆烬:“……” 他刚想反驳,就见沈梦辰已经推门走了进去,只剩下他一个人站在练武场上,对着一院子竹影发呆。 …… 夜深了。 听风楼的灯还亮着。 沈砚辞坐在窗边,桌上摊着一卷剑谱,却没有翻页。他看着窗外被风吹得轻轻摇晃的竹影,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剑穗上那枚小竹牌——上面歪歪扭扭刻着一个“烬”字。 “你真的收了个麻烦徒弟。” 一个清冷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沈梦溪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目光落在那枚竹牌上,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情绪。 “还好。”沈砚辞淡淡道。 “他资质一般,性子跳脱,又爱闯祸。”沈梦溪说,“你教他,会很累。” “我不觉得。”沈砚辞抬眸,看向窗外,“他很认真。” “认真?”沈梦溪挑了挑眉,“我只看见他练剑时东张西望。” “那是以前。”沈砚辞说,“现在不会了。” 沈梦溪看了他一眼,忽然笑了一下——那笑意很浅,却足以让她清冷的眉眼柔和几分:“你护得太紧了。” “他还小。”沈砚辞不置可否。 “你以前,也没这么护过别人。”沈梦溪说,“连我和梦辰,你都没这么护过。” 沈砚辞愣了一下,随即失笑:“你们不需要。” “他就需要?”沈梦溪问。 沈砚辞没有回答。 他只是低头,看着那枚小竹牌,指尖轻轻一勾,竹牌在空中画出一个小小的弧线,又垂了回去。 “他……” 他顿了顿,才缓缓开口: “很像以前的我。” 沈梦溪怔住。 她很少听到沈砚辞提起“以前”。 他们都知道,他在成为“青云宗第一剑修”之前,也不过是个从山里走出来的少年,会怕黑,会迷路,会在第一次下山时被集市里的糖人骗走全部灵石。 只是这些,他后来都不再提起。 “你希望他,比你更幸运一点。”沈梦溪轻声说。 “嗯。”沈砚辞没有否认,“至少,不要像我一样,走了那么多弯路。” 沈梦溪看着他,沉默了片刻,转身准备离开。 走到门口时,她停下:“砚辞。” “嗯?” “你若真的喜欢这个徒弟,就别让他,只把你当‘师傅’。” 沈砚辞愣了一下,抬头看向她。 沈梦溪没有解释,只是轻轻笑了一下:“你自己慢慢想吧。” 门被轻轻带上,屋里又恢复了安静。 沈砚辞坐在窗边,看着窗外的竹影,看了很久。 很久之后,他才缓缓伸手,将那枚小竹牌握在掌心。 “陆烬。” 他在心里轻轻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你以后,若真的觉得累了,可以……多依赖我一点。” 屋外,风从竹叶间穿过,带着一点凉意。 屋内,灯火安静地燃着。 谁也不知道,在这样一个普通的夜晚,有一个名字,被人悄悄放在了心里——放得很轻,很轻,却再也不会轻易拿开。 而远在火凤宗的宋湘潭,正趴在桌上,给陆烬写第二封信。 信上画了三只小猫,一只叼着剑,一只趴在剑上,还有一只在咬剑穗。 她在旁边写了一行字: 听说你现在很乖,天天练剑。 那等我下次来青云宗,就不笑你了。 ——宋湘潭 她不知道的是,在青云宗的听风楼里,有两个性子一个比一个冷的双胞胎,已经悄悄走进了陆烬的世界。 而陆烬,也在一点一点,学会在“沈师兄”之外,去面对更多的人、更多的目光。 他和沈砚辞之间的那条线,依旧很长,很慢,很淡。 淡到像是山间的一缕风,看不见,抓不住,却在日复一日的竹影与剑光中,悄悄吹得更暖了一些。 第25章 红笺未干心先散 赤炎山的春阳,暖得有些过分。 近午时分,阳光从云缝里一泻而下,将火凤宗的朱红宫墙照得发亮,连屋檐下挂着的铜铃都像是被晒软了,叮当作响,不再清冷,反而带着一点懒洋洋的味道。 宋湘潭坐在自己寝殿的内室里,面前摆着一本厚厚的《火凤剑诀》。 书是她亲自从宗门藏阁里求来的。 长老看她难得主动来借书,惊讶之余,还特地多叮嘱了两句:“此剑诀乃我火凤宗根基,你若肯用心,将来成就不可限量。” 宋湘潭当时拍着胸脯保证:“长老放心,我一定好好学!” 她确实,有那么一瞬间,是真的很想好好学的。 ——至少,在她看到那本剑诀的封皮之前,是这样想的。 此刻,那本《火凤剑诀》就静静地躺在案几上,封面上绣着一只展翅的火凤,金线在阳光下闪着光,看着倒是挺威风。 宋湘潭撑着下巴,盯着那只火凤看了好一会儿,心里默默给自己打气: “宋湘潭,你可以的。 你看,陆烬都能抄一百遍剑谱,你难道连翻几页书都做不到吗?你要变强,要保护毛团,要……要在他们面前不丢脸。” 想到这里,她深吸一口气,郑重其事地翻开了第一页。 开篇第一句,写得龙飞凤舞: 火凤一出,万羽皆伏。 宋湘潭看得眼睛一亮:“这句好帅。” 她兴致勃勃地往下看。 第二页,是密密麻麻的小字,讲的是“火灵感应”“气机运转”“经脉走向”……什么“丹田为根”“涌泉为引”“任督二脉贯通”…… 她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丹田是哪里来着?” “涌泉又是脚底板那个吗?” “任督二脉……是不是话本里写的那个?” 她撑着下巴,看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眼睛盯得都有点酸,脑子里却像被人塞进了一团乱麻——线倒是不少,就是理不清。 “……” 她合上书,深吸一口气,对自己说:“没关系,第一次看不懂很正常,我再看一遍。” 于是,她又翻开了第一页。 这一次,她看得更认真了一点,甚至用指尖在字上一点一点地划,嘴里还小声念出来: “火…凤…出…羽…皆…伏…” 念到这里,她忍不住又在心里感叹了一句:“还是这句最帅。” 然后,她的视线,又被那只绣在封皮上的火凤吸引了过去。 她盯着那只火凤看了半天,忽然灵机一动:“要不,我先画一只火凤?说不定画着画着就懂了。”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像野草一样疯长。 她立刻把剑诀往旁边一推,从抽屉里翻出一叠空白的笺纸,又从妆奁里挑了一支细一点的狼毫笔,兴冲冲地开始画。 她先在纸中央画了一个大大的圈,当作火凤的身子,又在圈的上方画了一个尖尖的小脑袋,脑袋上点了两只圆圆的眼睛,又画了一个微微上翘的小嘴巴。 “嗯……”她端详了一下,觉得哪里不对,“火凤应该更威风一点。” 于是,她又在脑袋后面加了一撮竖起来的羽毛,在身子两侧画了两只大大的翅膀,翅膀上又画了一圈圈火焰一样的花纹。 最后,她在尾巴那里,画了五条长长的尾羽,尾羽末端还特意点了几个小红点,看起来像是正在燃烧的火星。 画完,她满意地往后一靠,双手抱胸,欣赏自己的作品。 “这才叫火凤嘛。”她得意洋洋,“比书里写的那些乱七八糟的经脉好看多了。” 她正看得起劲,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轻轻的猫叫声:“喵——” 是晚照。 紧接着,是金桂的“喵呜”,雪团啃胡萝卜的“咔嚓”声,还有流云和逐月追逐打闹的“汪汪”声。 宋湘潭整个人像被什么勾了一下,耳朵动了动,坐不住了。 “……我就出去看一眼。”她对自己说,“看一眼就回来继续学。” 她飞快地把画好的火凤笺纸叠起来,随手夹进《火凤剑诀》里,像是在给自己做一个“标记”,又像是在给自己一个心理安慰—— “我等会儿就回来接着看。”然后,她一阵风似的冲出了内室。 …… 暖房里,果然又是一片“毛团大乱斗”。 雪团趴在地上,正抱着一根比它自己还长的胡萝卜啃得欢,胡萝卜渣子掉了一地; 金桂蹲在窗台上,爪子扒着窗沿,正试图把外面那只停在枝头的小麻雀抓进来; 流云和逐月则围着晚照打转,晚照被追得“喵呜喵呜”直叫,四只小短腿跑得飞快,却怎么也跑不过那两条狗。 “你们在干什么!” 宋湘潭一进门,就先把晚照抱了起来,仔细检查了一圈,确认它没受伤,这才松了口气,转头瞪向流云和逐月:“谁让你们欺负新来的?” 两只小狗立刻“汪”了一声,尾巴却摇得飞快,一副“我只是在跟它玩”的无辜模样。 “玩也不行。”宋湘潭点了点它们的鼻子,“晚照还小,你们要让着它。” 她把晚照放到自己怀里,又把雪团手里的胡萝卜抽了一半出来,放到一旁的盘子里:“别吃太多,小心肚子疼。” 雪团不满地“呜”了一声,却也没敢抢,只是用鼻子轻轻拱了拱她的袖子,像是在撒娇。 宋湘潭被它们这么一围,心里那点因为剑诀而起的烦躁,立刻烟消云散。 “算了,反正我也看不懂。”她抱着晚照,坐在榻上,一边给它顺毛,一边自言自语,“等哪天我突然开窍了,再学也不迟。” 她想起陆烬。 想起他在信里写的那句——“我现在每天都在练剑”。 她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少年穿着青衫,在竹影里一遍又一遍地挥剑,额头上都是汗,却咬着牙不肯停。 “……” 她心里忽然有点痒痒的。 “不行,我也不能太丢脸。”她把晚照往怀里一紧,对自己说,“至少,我要学会一点点。” 于是,她抱着晚照,又回到了内室。 《火凤剑诀》还静静地躺在案几上,上面压着她刚刚画的那张火凤笺纸。 她把晚照放在腿上,重新翻开书。 这一次,她没有从第一页开始看,而是直接翻到了中间,找了一段看起来最简单的——“火凤初鸣·第一式”。 上面画着一个小人,小人双手握剑,剑尖斜指地面,脚下踩着一个奇怪的步法,旁边写着几行小字: 左脚为轴,右脚前探,丹田火灵微微一震,气机自涌泉而起,经小腿、大腿、腰、背、肩、臂,终至剑尖。 宋湘潭看得眼睛都快眯起来了。 “丹田微微一震……是要我肚子抖一下吗?” “涌泉而起……是不是要我先跺跺脚?” 她尝试着按书里的姿势站了起来,左脚踩稳,右脚往前探了一步,双手虚握,摆出一个“握剑”的姿势。 晚照被她抱在怀里,莫名其妙地“喵”了一声,四只小爪子在空中乱蹬。 “别动。”宋湘潭小声说,“我在学剑呢。” 她说着,深吸一口气,努力在心里想象“丹田微微一震”的感觉。 她试着收紧小腹,又放松,又收紧,又放松…… 过了一会儿,她的肚子倒是真有点“震”的感觉了——不是气机,是饿的。 “……” 她默默停了下来,沉默了。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又看了看怀里一脸茫然的晚照,忍不住叹了口气:“学剑好难。” 晚照“喵”了一声,像是在附和她。 宋湘潭抱着猫,在屋里转了两圈,又不甘心地把书翻到下一页。 下一页画的是“火凤振翅”,小人脚下生风,剑尖带火,看起来威风凛凛。 她盯着那小人看了半天,心里痒痒的,忍不住学着小人的样子,在屋里挥了两下“剑”——当然,她手里没有剑,只有空气。 “呼——”她一边挥,一边给自己配音效,“火凤振翅!” 晚照被她晃得有点晕,“喵呜”一声,爪子抓了抓她的衣襟。 宋湘潭这才停下来,低头一看,发现自己刚刚一不小心,把桌上的砚台给带倒了,墨汁洒了一地,有几滴还溅到了她的裙摆上。 “……” 她愣了一下,随即认命地叹了口气:“算了,今天就先学到这里吧。” 她把晚照放到地上,又把被墨汁溅到的裙摆拎起来看了看,发现那几滴墨正好落在折枝梅花的花瓣上,像是给梅花添了几个花萼。 “哎,还挺好看。”她嘀咕了一句,“那就当是新花纹吧。” 她把《火凤剑诀》合上,随手放到书架上,又把那张画着火凤的笺纸抽出来,摊在桌上,看了一会儿,忽然又拿起笔,在火凤旁边画了一个小小的人影。 那人影穿着红衣,脑袋画得大大的,手里举着一把剑,剑上还挂着一只小猫。 她在小人旁边写了三个字——“宋湘潭”。 写完,她端详了一会儿,又在小人的脚边,画了一只歪歪扭扭的大白鹅,鹅的旁边写了一个“烬”字。 “嗯。”她满意地点点头,“这样就齐了。” 她把这张画也叠好,放进“毛团名册”的最后一页,心里想:“等下次去青云宗,我就把这本册子带去给他们看。” 想到这里,她又想起陆烬在信里写的那句——“我现在每天都在练剑。” 她忽然有点心虚。 “……我也有练啊。”她小声为自己辩解,“只是……看了一会儿书,又画了画,又陪毛团玩了一会儿。” 她想了想,又认真地在心里补了一句:“明天,明天我一定认真学。” 这个“明天”,她在心里说了很多次。 每一次,都被猫、狗、话本、集市、兰芷若、飞舟、新衣服……各种各样的事情给挤到了脑后。 但这一次,她心里隐隐有一点不一样的感觉—— 她不想,永远只是那个在别人身后,追着小猫小狗跑的人。 她也想,有一天,能像沈砚辞那样,站在竹影里,剑一出鞘,就有风起云涌; 也想,像兰芷若那样,哪怕只是静静地站着,也让人觉得安心。 甚至,像陆烬那样,哪怕一开始什么都不会,也可以咬着牙,一遍一遍地练。 “……” 她抬头,看了一眼书架上那本《火凤剑诀》,封皮上的火凤在阳光下闪着光。 她忽然走过去,把书重新拿了下来,放到案几最显眼的位置。 “我先不学你。”她对着书说,“但我也不会把你丢在角落里。” 说完,她又恢复了平日那副轻快的模样,拍了拍手,转身往外走:“走啦,毛团们,姐姐带你们去晒太阳!” 门外,阳光正好,风吹过庭院里的花树,花瓣纷纷扬扬地落下。 雪团、金桂、流云、逐月、晚照,一群毛团围着她,叽叽喳喳,喵喵汪汪,吵得不行,却也热闹得让人心里发软。 她走在中间,红衣如火,步子轻快。 剑谱被留在了案几上,封皮上的火凤静静地趴着。 它不会知道,在未来的某一天,这个现在还看不懂它的小姑娘,会在一次次跌倒、失败、重来之后,真正学会在火光中站稳脚跟。 而现在,她还只是一个会被小猫小狗轻易勾走注意力的少女。 认真学了一会儿,什么也没学会,又跑去玩了。 看起来,好像什么都没变。 可在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地方,有一颗小小的种子,已经悄悄落进了土里。 也许要过很久很久,它才会发芽。 但只要有阳光,有雨,有一点点不肯认输的心,它总有一天,会长成一棵大树 第26章 双锋并立谁相让 竹影分形不分心 青云宗的夜,一向很静。 听风楼的灯一盏盏灭下去,只剩廊下两盏青玉宫灯还亮着,灯光被竹影切得支离破碎,洒在青石地上,像一地碎银。 陆烬被沈砚辞拎着练了一个下午的剑,晚上又被沈梦辰叫去“走了两趟步法”,此刻整个人累得像被抽了骨头,回房倒头就睡,连被子都没来得及好好盖。 听风楼西翼的一间客房里,却还亮着灯。 窗纸上映着两道几乎一模一样的影子,一左一右,并肩而立。 屋里,沈梦溪正坐在案前,手里拿着一块细细的磨石,低头给一柄短剑开锋。 剑是普通的铁剑,剑身却被她擦得锃亮,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她动作不急不缓,磨石沿着剑锋一寸寸移动,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在安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沈梦辰坐在一旁的榻上,手里捧着一卷书,却没有翻页,目光落在沈梦溪的侧脸上。 两人的眉眼几乎一模一样——一样的眼尾微挑,一样的唇线清冷,连抬手时手腕的弧度都如出一辙。 只是,沈梦溪握剑的那只手,指节更细,虎口处有一层浅浅的茧,是多年握剑留下的痕迹。 “你磨它干什么。”沈梦辰开口,声音淡淡的,“青云宗又不是没有好剑。” “顺手。”沈梦溪头也不抬,“新地方,用旧剑,心里踏实。” “你心里什么时候不踏实过?”沈梦辰合上卷册,语气不重不轻,“从小到大,都是你先动手,我在旁边看。” “那也是你嘴快,我手快。”沈梦溪淡淡回了一句,“你先说,我后打,很公平。” 沈梦辰笑了一下,笑意却不达眼底:“你倒是会给自己找理由。” 屋里一时又安静下来,只剩下磨剑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沈梦辰忽然问:“你觉得,陆烬怎么样?” “吵。”沈梦溪答得很快。 “还有呢?” “笨。” “再还有呢?” “……”沈梦溪磨剑的手顿了顿,“挺倔。” “就这?”沈梦辰挑眉。 “你想说什么?”沈梦溪抬眸,目光落在她脸上,“说他像谁?” 沈梦辰没否认:“你不觉得,他有时候,很像你小时候?” 沈梦溪“嗤”了一声:“我小时候可没他那么吵。” “你小时候比他还能闯祸。”沈梦辰慢悠悠地说,“你忘了?你五岁那年,把父亲的剑拿去劈柴,还说‘这样劈得快’。” “那是你先跟我说的。”沈梦溪不紧不慢,“你说‘剑就是用来砍东西的,砍人砍树都一样’。” “我那是看书上写的。”沈梦辰淡淡道,“谁让你真去砍。” “你也没拦着。”沈梦溪把剑放下,抬手在剑身上轻轻弹了一下,“后来挨罚抄剑谱,你比我抄得还慢。” “我字比你好看。”沈梦辰理直气壮,“抄得慢一点,正常。” “是,你字好看。”沈梦溪勾了勾嘴角,“所以每次父亲问,是谁出的主意,你就先把字写好,让我去念。” “你念得比我好听。”沈梦辰毫不心虚,“各展所长。” 沈梦溪看了她一眼,眼里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你倒是会给自己找台阶。” “彼此彼此。”沈梦辰回敬。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语气都不算温和,话里话外却透着一种旁人插不进去的默契。 他们从小就这样—— 一个眼快,一个嘴快; 一个动手,一个补刀; 一个先闯祸,一个再把祸事解释得“合情合理”。 外人看着,只觉得这对双生姐妹性子一个比一个冷,说话一个比一个毒,谁也不肯让谁半步。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从很小的时候起,他们就习惯了这种相处方式—— 话可以说得难听,事却不会做得难看。 “沈砚辞小时候,也没少被你们连累。”沈梦辰忽然说。 “那是他自己愿意。”沈梦溪淡淡道,“谁让他是哥哥。” “你那时候可没少欺负他。”沈梦辰慢条斯理,“你八岁那年,把他的剑藏起来,让他在演武场上找了一上午。” “你也在旁边看。”沈梦溪不慌不忙,“还说‘哥哥今天怎么这么笨’。” “我说的是事实。”沈梦辰端起桌上的茶,轻轻抿了一口,“他那时候确实笨。” “现在呢?”沈梦溪问。 “现在?”沈梦辰放下茶杯,目光落在窗外的竹影上,“现在不笨了。” “只是有点……”她顿了顿,像是在斟酌用词,“心软。” “你说他心软,是说陆烬?”沈梦溪问。 “都是。”沈梦辰说,“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你看着不顺眼?”沈梦溪问。 “倒也不是。”沈梦辰淡淡道,“只是觉得,他给自己找了个麻烦。” “你小时候也给他找了不少麻烦。”沈梦溪提醒。 “我现在不找了。”沈梦辰不紧不慢,“换成别人找。” “你倒是会推卸。”沈梦溪笑了一下,笑意却冷,“你那时候在父亲面前说,‘是姐姐先动的手’,说得比谁都快。” “我只是尊重事实。”沈梦辰理直气壮,“你手比我快,这也是事实。” “你嘴比我毒。”沈梦溪淡淡回敬,“这也是事实。” 两人对视一眼,谁也没再说话。 空气里却没有真正冷下来。 这种“冷”,更像是两把剑对着放——锋芒毕露,却谁也不真的刺向谁。 “你觉得,宋湘潭怎么样?”沈梦辰忽然换了个话题。 “吵。”沈梦溪还是这一个字。 “还有呢?” “……”沈梦溪想了想,“眼睛很亮。” “就这?”沈梦辰挑眉。 “你想说她像谁?”沈梦溪反问。 “像你小时候。”沈梦辰说,“只是她比你更会笑。” “我小时候不会笑?”沈梦溪问。 “你小时候笑起来,像要去拆别人家的院子。”沈梦辰淡淡道,“她笑起来,像要把整个院子的花都给你搬来。” “你很会形容。”沈梦溪不咸不淡,“难怪小时候话本都让你念。” “你念的话,会把温柔的念成刀。”沈梦辰说,“父亲那时候还说,你念话本,比他训人还吓人。” “你那时候躲在我后面,笑得比谁都开心。”沈梦溪提醒。 “我那是给你捧场。”沈梦辰毫不脸红,“你小时候缺人夸。” “你现在也没少夸我。”沈梦溪淡淡道,“夸我手快,夸我嘴毒。” “你确实手快嘴毒。”沈梦辰说,“这也是事实。” 沈梦溪看着她,忽然收起了剑,把磨石放回案几:“你今天,话有点多。” “难得下山一趟。”沈梦辰说,“多说两句,省得以后没机会。” “你还能没机会?”沈梦溪语气不重,“你要是想,随时可以来。” “你以为我像你?”沈梦辰淡淡道,“我可没那么闲。” “你现在就很闲。”沈梦溪指出。 “我是在观察。”沈梦辰不紧不慢,“观察砚辞收的这个徒弟,观察火凤宗的小丫头,观察青云宗的山风。” “观察完了?”沈梦溪问。 “差不多。”沈梦辰说,“山风还是老样子,砚辞变了一点,徒弟挺吵,小丫头挺亮。” “你呢?”沈梦溪忽然问,“你变了吗?” “我?”沈梦辰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我一直都这样。” “你小时候比现在还毒。”沈梦溪淡淡道,“你五岁那年,把隔壁家的小胖子气哭,说他‘长得像没长开的包子’。” “他确实像。”沈梦辰不以为意,“你还说他‘以后御剑飞不起来,会卡在剑上’。” “那是你先开的头。”沈梦溪说,“我只是补充。” “我们一向配合得很好。”沈梦辰说。 “配合着把人气哭。”沈梦溪淡淡总结。 “也配合着把人打跑。”沈梦辰补了一句,“你动手,我动口。” “你动口的时候,也没少动手。”沈梦溪提醒。 “那是你太慢。”沈梦辰理直气壮,“我怕你打不过。” “你什么时候怕过?”沈梦溪问。 “……”沈梦辰顿了顿,“小时候,你摔下树那次。” 屋里安静了一瞬。 窗外有风吹过,竹叶沙沙作响。 “那次不算。”沈梦溪语气淡得像水,“你那时候只是怕父亲骂。” “你那时候流了很多血。”沈梦辰说,“你自己不记得了?” “记得。”沈梦溪说,“你在旁边,说‘你怎么这么笨,爬个树都能摔下来’。” “我那是让你别睡。”沈梦辰不紧不慢,“你要是一睡,可能就真醒不过来了。” “你那时候还会说这种话?”沈梦溪似笑非笑,“我怎么记得,你还说‘你要是死了,我就一个人分两份点心’。” “那也是实话。”沈梦辰说,“你死了,点心就真的是我一个人的了。” “你倒是诚实。”沈梦溪淡淡道。 “我们一向诚实。”沈梦辰说,“从小到大都这样。” 他们确实一向诚实。 诚实到,连“你要是死了”这种话,都能面不改色地说出来。 旁人听着,只觉得心头发冷。只有他们自己知道,那是他们之间独有的一种温度—— 不温柔,不细腻,却比很多甜言蜜语都来得真。 “你现在,还会一个人分两份点心吗?”沈梦溪忽然问。 “你不是没死吗?”沈梦辰淡淡道,“所以没机会。” “那你现在,会给谁分点心?”沈梦溪问。 “看心情。”沈梦辰说,“看那人值不值得。” “那沈砚辞呢?”沈梦溪问,“他值不值得?” “他?”沈梦辰想了想,“他值一半。” “那我呢?”沈梦溪问。 “你?”沈梦辰看着她,眼里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你值剩下的那一半。” “就一半?”沈梦溪挑眉。 “你还要多少?”沈梦辰反问,“你小时候吃点心,从来不会给我留一半。” “那是你抢不过我。”沈梦溪淡淡道。 “你手快。”沈梦辰说,“我嘴快。” “你嘴快也没抢过我。”沈梦溪提醒。 “那是因为你比我大。”沈梦辰不紧不慢,“你先挑。” 这一句“你比我大”,她说得极轻,像是随口一提,却又像是刻意落下的一笔。 沈梦溪握着剑的手指微微一紧,很快又松开:“你还记得。” “你以为我会忘?”沈梦辰淡淡道,“你每次抢点心,都拿这个当理由。” “那是事实。”沈梦溪说。 “是事实。”沈梦辰点头,“所以我每次都让你先。” “你让过吗?”沈梦溪似笑非笑,“你那时候,嘴上说让,手一点也不慢。” “那是我尊重你。”沈梦辰说,“让你先动手。” “你现在也挺尊重我。”沈梦溪淡淡道,“尊重到,什么话都敢说。” “你也一样。”沈梦辰说,“从小到大都一样。” 他们从小到大都一样—— 谁也不让谁,谁也离不开谁。 一个比一个嘴毒,一个比一个手快,一个比一个看起来冷,却又在最关键的时候,比谁都更在乎对方。 “你明天,打算去看砚辞教徒弟?”沈梦辰问。 “看两眼。”沈梦溪说,“看他是不是还像以前那样,教得太慢。” “你小时候嫌他教得慢。”沈梦辰笑了一下,“你那时候说,‘哥哥出剑像蜗牛’。” “他那时候确实慢。”沈梦溪说,“你那时候说,‘他要是遇到坏人,等他把剑拔出来,坏人都回家吃饭了’。” “我们那时候,是实话实说。”沈梦辰说。 “现在也是。”沈梦溪说。 “现在,他出剑不慢了。”沈梦辰说,“你明天看了,就知道。” “他出剑快不快,我早就知道。”沈梦溪淡淡道,“你以为我这几年,什么都没听说?” “你听说的,是别人嘴里的他。”沈梦辰说,“明天,你看的是你自己眼里的他。” “有区别吗?”沈梦溪问。 “有。”沈梦辰说,“别人眼里的他,是青云宗的剑修,是‘沈师兄’。” “你眼里的他呢?”沈梦溪问。 “是那个小时候,被我们两个连累,抄剑谱抄到手酸,还会给我们留一半点心的人。”沈梦辰说。 “你倒还记得。”沈梦溪说。 “你不记得?”沈梦辰反问。 “我记得。”沈梦溪说,“你那时候,一边吃点心,一边说‘哥哥你真笨’。” “你也说了。”沈梦辰提醒。 “我那是实话。”沈梦溪淡淡道。 “我们一向实话实说。”沈梦辰说。 “从小到大都这样。”沈梦溪补了一句。 屋里又安静下来。 窗外的竹影被风吹得轻轻摇晃,灯光下的两道影子,一高一低,一左一右,几乎一模一样,却又在细微处,有一点点不一样—— 左边的那道影子,肩背更直,像随时准备拔剑。右边的那道影子,指尖微微弯曲,像是随时准备翻页。 “你困了吗?”沈梦辰问。 “还好。”沈梦溪说,“你要是困了,可以先睡。” “你不困?”沈梦辰问。 “我在想事情。”沈梦溪说。 “想什么?”沈梦辰问。 “想你小时候,把毛毛虫放进我被窝那次。”沈梦溪淡淡道。 “你不是说,你早就忘了?”沈梦辰挑眉。 “我现在又想起来了。”沈梦溪说,“你那时候说,‘让你练练胆子’。” “你那时候哭得挺大声。”沈梦辰说,“父亲还以为你被剑砍了。” “你那时候在旁边笑得比谁都开心。”沈梦溪提醒。 “我那是在安慰你。”沈梦辰不紧不慢,“你一哭,就不记得怕了。” “你现在还会这么做吗?”沈梦溪问。 “现在?”沈梦辰想了想,“现在不会。” “为什么?”沈梦溪问。 “现在,有别人替你练胆子。”沈梦辰说,“比如,你徒弟,你朋友,你哥哥。” “你呢?”沈梦溪问,“你给谁练胆子?” “我自己。”沈梦辰说,“我一向胆子大。” “你小时候怕打雷。”沈梦溪淡淡道。 “那是你先说‘打雷会把人劈成两半’。”沈梦辰说,“我那是被你吓的。” “你现在不怕了?”沈梦溪问。 “现在不怕了。”沈梦辰说,“你也不怕了。” “你怎么知道?”沈梦溪问。 “因为你比我大。”沈梦辰说,“你先不怕的。” 又是一句极轻的“你比我大”。 轻到,如果不仔细听,几乎会以为是风吹过窗纸的声音。 沈梦溪没有接话,只是低头,重新拿起那柄短剑,在灯光下看了一眼。 剑锋寒光一闪,映出她的眉眼——冷,清,锋利。 “你明天,打算说他几句?”沈梦辰问。 “看他教得怎么样。”沈梦溪说,“教得不好,就说。” “你小时候,也总说他。”沈梦辰说,“说他出剑慢,说他太好说话,说他太软。” “他那时候确实软。”沈梦溪说,“现在也软,只是软得不一样了。” “怎么不一样?”沈梦辰问。 “以前,他是不会拒绝。”沈梦溪说,“现在,他是会选。” “选什么?”沈梦辰问。 “选值得的。”沈梦溪说。 “那你呢?”沈梦辰问,“你会选吗?” “我一向会。”沈梦溪说,“从小到大都这样。” “你小时候,选了我做你妹妹。”沈梦辰说。 “那是没得选。”沈梦溪淡淡道,“谁让我们一起出生。” “那你现在,可以选。”沈梦辰说,“选谁做朋友,选谁做敌人,选谁值得你动手,选谁值得你动口。” “你呢?”沈梦溪问,“你选了吗?” “我?”沈梦辰想了想,“我选了砚辞,选了你。” “就这两个?”沈梦溪问。 “暂时。”沈梦辰说,“以后,也许会多几个。” “比如?”沈梦溪问。 “比如,吵一点的。”沈梦辰说,“亮一点的。” “你指陆烬?”沈梦溪问。 “还有宋湘潭。”沈梦辰说,“一个像你小时候,一坨像……没长大的火。” “你很会比喻。”沈梦溪淡淡道。 “你也可以试试。”沈梦辰说,“你觉得,他们像什么?” “像两个还没长好的剑胚。”沈梦溪说,“一个歪一点,一个斜一点,都得好好敲。” “你愿意敲?”沈梦辰问。 “沈砚辞敲。”沈梦溪说,“我偶尔在旁边看两眼。” “你看两眼,也够吓人的。”沈梦辰说,“你一皱眉,他们就以为自己要被逐出师门。” “那是他们自己想多。”沈梦溪淡淡道。 “你也可以适当笑一下。”沈梦辰说,“你笑起来,没那么吓人。” “你什么时候见我笑过?”沈梦溪问。 “你小时候,抢赢点心的时候笑过。”沈梦辰说,“你那时候笑得挺开心。” “那是你记错了。”沈梦溪说。 “我没记错。”沈梦辰说,“你笑起来,眼睛会弯一点。” “你现在也可以笑。”沈梦溪淡淡道,“你笑起来,比我好看。” “你承认了?”沈梦辰挑眉。 “你比我好看,是事实。”沈梦溪说,“你小时候,就比我好看。” “你那时候,还为此哭过。”沈梦辰说。 “我那是被你气的。”沈梦溪说,“你那时候说,‘姐姐长得像剑,我长得像人’。” “你那时候,确实像剑。”沈梦辰说,“现在也像。” “你现在像什么?”沈梦溪问。 “像拿着剑的人。”沈梦辰说。 “你倒是会往自己脸上贴金。”沈梦溪淡淡道。 “彼此彼此。”沈梦辰说。 窗外的风渐渐停了,竹影不再摇晃,屋里只剩下灯花轻轻爆开的声音。 “睡吧。”沈梦溪说,“明天还要看沈砚辞教徒弟。” “你不打算教两句?”沈梦辰问。 “我不喜欢教人。”沈梦溪说,“看他们练,我会烦。” “你小时候,也说不喜欢教我。”沈梦辰说,“结果每次,都教得比谁都认真。” “那是你太笨。”沈梦溪说,“不教你,你会被人欺负。” “你那时候,也总说我笨。”沈梦辰说。 “你那时候,确实笨。”沈梦溪说,“现在也笨,只是笨得不一样了。” “怎么不一样?”沈梦辰问。 “以前,你是不会。”沈梦溪说,“现在,你是装不会。” “你看得挺清楚。”沈梦辰说。 “你以为我看不出来?”沈梦溪问。 “你比我大。”沈梦辰说,“你看得比我早。” 第三句“你比我大”。 轻得像叹息,又重得像一块被刻意放在天平上的砝码。 沈梦溪没有再说话,只是抬手,将案上的灯捻灭了一点,灯光暗下去,屋里的影子也随之模糊。 “睡吧。”她又说了一遍。 “好。”沈梦辰应了一声。 两人各自躺下,背对着背,中间隔着一小段距离。 屋里很静。 静到,可以听见彼此的呼吸声,一长一短,一深一浅,像两把节奏不同却又彼此呼应的剑。 他们从小就这样—— 谁也不肯先说“晚安”,谁也不肯先承认自己在乎。 却又在每一个“你比我大”“你手快”“你嘴最毒”的字句里,把那份在乎,藏得极深,又露得极真。 第二天一早,青云宗的竹影间,多了两道月白的身影。 一个站在练武场边,双手抱胸,目光冷冷落在场中那个挥剑的少年身上。 一个坐在廊下,手里捧着一卷书,偶尔抬眼,看一眼场中,再看一眼站在一旁的哥哥。 陆烬练剑练到一半,被这两双清冷的眼睛看得心里发毛,脚下一滑,差点摔倒。 “看剑,不看人。”沈梦溪淡淡道。 “你脚下不稳,是你自己的问题。”沈梦辰翻了一页书,“别怪别人看你。” 陆烬:“……” 他咬了咬牙,硬生生把那点发毛压了下去,重新握紧剑,一招一式地练。 沈砚辞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 他知道,这两个从小就谁也不让谁的妹妹,嘴上虽然毒,心里却比谁都清楚—— 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什么人值得他们多看两眼,什么人值得他们多说两句。 而现在,陆烬、宋湘潭,还有这座青云山,已经慢慢,被她们划进了“值得”的那一边。 至于那一点点“你比我大”的隐晦,那一点点“你手快我嘴快”的针锋相对,那一点点从小带到大的冷与真—— 会在之后的日子里,一点一点,被更多的剑影、更多的笑声、更多的“值得”,慢慢照亮。 而此刻,他们只是站在竹影下,看着同一个少年,在剑光中,一点一点地长大。 谁也没说破什么。 谁也不需要说破什么。 第28章 雨余低烧添新病 灯下无言胜有声 雨,是后半夜停的。 云层被风慢慢推开,露出一小块被洗得发白的天。山间的雾气却还没散,像一层薄薄的纱,把青云宗的屋檐、竹影、石阶都罩在一片朦胧里。 听风楼东厢,一间小小的房间里,灯还亮着。 陆烬躺在床上,整个人缩在被子里,只露出半张脸。 他的脸红得有点不正常,嘴唇却反而有些发白,呼吸比平时急了些,额头上覆着一块折叠整齐的冷帕,被他睡得不安分,挪得歪到了一边。 门被人轻轻推开。 沈砚辞走进来,身上换了一身干净的月白中衣,外罩一件浅灰长衫,头发随意用一根木簪束起,整个人看起来比白日里少了几分清冷,多了一点居家的温和。 他走到床边,先把那盏已经烧得只剩一圈灯芯的油灯捻亮了些,又伸手,轻轻把那块歪掉的冷帕扶正。 指尖刚碰到陆烬的额头,他眉心就皱了起来。 “还在烧。” 声音不重,却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无奈。 陆烬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见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声音有点哑:“沈师兄……” “还知道我是谁?”沈砚辞问。 “当然知道。”陆烬努力想坐起来,被他按了回去,“你别乱动。” “我、我没乱动。”陆烬乖乖躺好,眼睛却一直看着他,“你怎么还没睡?” “你在发烧。”沈砚辞说,“我睡什么。” “我没事。”陆烬说,“就是有点热。” “热?”沈砚辞抬手,又按了按他的额头,“这叫热?” “那叫什么?”陆烬问。 “叫自作自受。”沈砚辞说。 “……”陆烬被说得有点心虚,“我、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沈砚辞说,“你要是故意的,我现在就把你丢出去淋雨。” “……”陆烬缩了缩脖子,“那还是算了。” 沈砚辞转身,从一旁的矮几上拿起一碗已经晾得差不多的药,又把陆烬的枕头垫高了一点。 “起来,喝药。” “药?”陆烬脸皱成一团,“我不喝。” “你烧到说胡话了。”沈砚辞说。 “我没说胡话。”陆烬说,“我就是不想喝药。” “你现在有两个选择。”沈砚辞说,“第一,自己喝。第二,我捏着你的下巴,灌下去。” “……”陆烬犹豫了一下,“还有第三个吗?” “有。”沈砚辞说,“第三个,是你继续烧着,明天起不来床,后天也起不来,大后天……” “我喝!”陆烬立刻说。 他最听不得这种话——尤其是“起不来床”“不能练剑”这种。 沈砚辞这才满意,把碗递到他唇边:“慢一点,别呛着。” 药汤的味道极苦,一入口,陆烬整张脸都皱了起来,眼睛里迅速泛起一层水光。 “好苦……”他声音都在发抖。 “苦就对了。”沈砚辞说,“苦才能退烧。” “那你怎么不喝?”陆烬含糊不清地说。 “我又没发烧。”沈砚辞说。 “那你刚才也淋了雨。”陆烬说,“你也喝点吧。” “我体质比你好。”沈砚辞说。 “那你也喝一点,预防一下。”陆烬说。 “你是在关心我?”沈砚辞问。 “当然。”陆烬说,“你要是病了,谁教我剑?” “你就这点出息。”沈砚辞说。 话虽这么说,他还是把碗稍稍拿开了一点,低头,自己也喝了一小口。 药汤顺着喉咙滑下去,苦味在舌尖炸开。 他皱了皱眉,却没说什么,又把碗递回陆烬唇边:“继续。” “你也喝了。”陆烬眼睛亮了一点,“那我们扯平了。” “谁跟你扯平?”沈砚辞说,“我是怕你嫌苦,故意少喝。” “我才不会。”陆烬说。 他说着,硬着头皮,一口气把剩下的药都喝了下去。 喝完,他整张脸都皱成了一团,舌头伸出来,不停“嘶——”地吸气。 “好苦好苦好苦……” “忍着。”沈砚辞把碗放到一旁,从怀里摸出一颗用糖纸包着的糖,“含着。” “糖?”陆烬眼睛一亮,“你还会随身带糖?” “你以为只有你喜欢甜的?”沈砚辞说。 “那你以前怎么不给我吃?”陆烬问。 “你以前没生病。”沈砚辞说。 “那我以后生病你就给我糖吃?”陆烬问。 “你要是敢为了糖故意生病,我就把你丢去戒律院抄一年剑谱。”沈砚辞说。 “……”陆烬立刻摇头,“那还是算了。” 他把糖含进嘴里,甜味慢慢冲淡了舌尖的苦味,整个人都舒服了一点。 “沈师兄。”他靠在枕头上,眼睛半睁半闭,“你是不是,有点心疼我?” “你喝药喝出幻觉了?”沈砚辞问。 “没有。”陆烬说,“我就是问问。” “你希望我心疼你?”沈砚辞问。 “也、也不是非要……”陆烬声音有点小,“就是……一点点。” “你发烧,我给你喂药,给你擦汗,守着你不睡。”沈砚辞说,“你说这算不算?” “算!”陆烬立刻说。 “那你就当我有点。”沈砚辞说。 “那你说一句嘛。”陆烬得寸进尺,“说‘我有点心疼你’。” “你想太多。”沈砚辞说。 “那你刚才还说……”陆烬刚想反驳,脑袋一阵发晕,话没说完就被一阵困意席卷了过去。 他眼睛慢慢闭上,声音也轻了下去:“沈师兄……” “嗯?”沈砚辞应了一声。 “你别走。”陆烬说。 “我不走。”沈砚辞说。 “你要是走了,我会……会以为自己做梦。”陆烬说。 “那你就当自己做梦。”沈砚辞说。 “那你在梦里也别走。”陆烬说。 “好。”沈砚辞说。 他看着陆烬,看了一会儿,忽然伸手,轻轻把他额前被汗水打湿的碎发拨开。 指尖划过那一片滚烫的皮肤,他的眉心又皱了皱。 “真是笨。”他低声说。 声音很轻,轻到几乎要被油灯的噼啪声淹没。 “明知道自己矮,还非要往前站。”他继续说,“明知道伞小,还非要把伞往我这边倾。” “结果呢?”他看着陆烬的脸,“自己淋得一身湿,还反过来问我冷不冷。” 陆烬已经睡着了,听不见他说的话,只是眉头轻轻皱了皱,像是在梦里也觉得委屈。 “你要是再聪明一点。”沈砚辞说,“就该知道,我不会让你一直举着伞。” “你要是再笨一点。”他又说,“就不会想着护我。” “偏偏,你就是现在这样。”他低声道,“不聪明,也不笨。” “刚刚好。” 这句话,他说得极轻,连自己都几乎听不见。 他从矮几上拿起一块干净的帕子,在一旁的水盆里浸了浸,拧干,又回到床边,替陆烬擦了擦脸和脖子。 湿热的皮肤被冷帕一激,陆烬微微抖了一下,下意识抓住了他的手腕。 “别擦了……”他迷迷糊糊地说,“好凉。” “凉才能退烧。”沈砚辞说。 “那你给我暖一暖。”陆烬说。 “怎么暖?”沈砚辞问。 “你手给我。”陆烬说。 沈砚辞看着他那双抓住自己手腕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没有挣开,只是顺势,把手从他的掌心里抽出来一点,又反握住他的手。 他的手很暖,掌心干燥,指腹带着一点薄茧。 陆烬的手却有点烫,掌心都是汗。 “这样暖不暖?”沈砚辞问。 “暖……”陆烬的声音低下去,“你别放开。” “好。”沈砚辞说。 他就这样,坐在床边,一只手被陆烬抓着,一只手搭在他的手腕上,替他把着脉。 窗外,雨已经停了,只剩下屋檐上偶尔滴落的水珠,敲在青石地上,发出极轻的声响。 屋里,灯光昏黄,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重叠在墙上。 一个坐着,一个躺着。 一个清醒,一个半梦半醒。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油灯的灯芯烧得越来越短,灯光也越来越暗。 沈砚辞抬手,又把灯芯捻高了一点,灯光重新亮了些。 他低头,看了一眼陆烬。 少年的脸还是红的,呼吸却比刚才平稳了些,额头的温度也似乎降了一点。 “烧退了些。”他低声说。 陆烬没有回答,只是在梦里,嘴角微微往上翘了一点,像是听到了什么让他高兴的话。 “你以后,要是再敢在雨里站成那样。”沈砚辞说,“我就真的罚你抄剑谱。” “抄一百遍。”他补充,“一遍也不能少。” 陆烬皱了皱眉,像是在梦里抗议,又像是在梦里妥协。 “你不是说,你现在每天都很认真吗?”沈砚辞说,“那你就认真一点,把自己照顾好。” “你要是连自己都照顾不好。”他说,“怎么护别人?” 他这句话,说得极轻,却像是说给陆烬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小时候,他也不是没淋过雨。 那时候,他也会为了护别人,把伞往别人那边倾,自己淋得一身湿。 那时候,也有人在灯下守着他,给他喂药,给他擦汗。 只是后来,那个人走了,他就学会了自己撑伞,自己护自己。 现在,有一个比他还不会撑伞的人,站在雨里,努力地举着伞,想把他护在伞下。 他明明可以一把把伞夺过来,让那个人站在自己身后。 可他没有。 他只是站在雨里,任由那只还不太稳的手,举着伞,挡在他前面。 “你说你想护我。”沈砚辞低声说,“那你就先学会,怎么护好你自己。” “你护不好你自己。”他说,“我会更麻烦。” 他嘴上说着“麻烦”,手上的动作却一点也不麻烦。 他替陆烬把被子掖好,又把那块已经有点温了的冷帕重新浸凉,敷回他的额头上。 做完这一切,他才慢慢松开陆烬的手,却没有完全抽走,只是把手从他的掌心里抽出来一点,又轻轻覆在他的手背上。 “睡吧。”他说,“明天醒来,就不烧了。” “明天醒来,我还会在。”他又说,“不是梦。” 陆烬在梦里,似乎听见了,手指轻轻动了动,像是在回应他。 灯光下,少年的脸渐渐从烧得不正常的潮红,慢慢退成了健康的粉色。 窗外,天已经微微泛白。 远处,有早起的鸟儿在竹林间叫了两声,声音清脆,把这座刚从雨里醒来的山,叫得更清醒了一点。 沈砚辞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肩背。 他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让外面的冷空气进来一点,又很快关上。 “再睡一会儿。”他说。 这一次,他没有再等陆烬的回答。 他知道,陆烬已经听不见了。 他转身,又看了一眼床上的人。 少年睡得很沉,眉头却不再皱着,嘴角微微上翘,像是做了个什么好梦。 沈砚辞忽然想起,他在雨里说的那句话—— “我会护好你后面的。” 他忍不住轻轻笑了一下。 “你连自己的后面都护不好。”他说,“还护我。” “不过。”他又说,“你有这份心,就够了。” 他没有再说下去,只是抬手,将灯芯捻暗了一点。 灯光一下子暗了下去,屋里变得朦胧。 他推开门,走了出去,又在门口停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 “陆烬。”他在心里叫了一声这个名字。 “你以后,要是再敢在雨里站成那样。”他在心里说,“我就真的,会生气。” 不是那种挂在嘴边的“生气”,而是那种——会皱着眉,会不说话,会真的把人按在屋里抄剑谱的那种。 他说完,轻轻带上了门。 门外,天已经亮了。 雨后的青云宗,空气里带着一点潮湿的凉意,也带着一点被洗过的清新。 竹影在晨光里摇曳,石阶上的水被阳光一照,闪着细碎的光。 听风楼的廊下,有两只鸟落在栏杆上,叽叽喳喳地叫着。 沈砚辞站在廊下,伸了个懒腰,长长吐出一口气。 “还好。”他说。 还好,雨停了。还好,烧退了。 还好,那个在雨里举着伞的人,还安安稳稳地躺在床上。 他抬头,看向东边那一片被晨光染成淡金色的云。 “以后下雨。”他在心里说,“我自己撑伞。” “你就站在我旁边。”他想,“不要再往前站了。” “你往前站。”他想,“我会更麻烦。” 他嘴上总是说“麻烦”。 可他心里知道—— 有些“麻烦”,是他愿意的。 有些“麻烦”,是他自己找来的。 有些“麻烦”,叫陆烬。 第29章 雨歇山门人未歇话到嘴边又成“咳” 雨一停,青云宗就活过来了。 雾气被晨风一点点吹散,石阶上的水迹被阳光照得亮闪闪的,竹林里有鸟叫,有虫鸣,还有三三两两的弟子,背着剑,往演武场那边去。 可这一切热闹,听风楼这边,却还带着一点没散干净的药味。 东厢那间小屋里,陆烬睡得正熟。 门外,走廊尽头,另一间屋子的门却被人“砰”地一声推开。 “湘潭姐!” 兰珩风风火火地冲进来,手里还攥着那封被她攥得更皱的信,“你可算醒了!” 宋湘潭正坐在床边,一只脚已经踩进靴子里,另一只脚还光着。 她被这一声叫得一哆嗦,差点把靴子踢飞:“你小声点!” “哦哦。”兰珩立刻捂住嘴,眼睛却还是亮晶晶的,“我给你看个东西。” “又是什么?”宋湘潭扶额。 兰珩把信递过去:“陆烬给沈师兄写的。” 宋湘潭:“……” 她看着那团已经快看不出是纸的东西,沉默了两秒:“你把人家信揉成这样,他知道吗?” “我就是太激动了嘛。”兰珩理直气壮,“你快看看。” 宋湘潭本来想拒绝,手却已经先一步伸了过去。 她把信展开,那些歪歪扭扭的字又一次跳进眼里—— 【沈师: 我病好了。 不烧了。 你放心。 陆烬】 字不多,却看得她有点出神。 “你看,他多乖。”兰珩在旁边小声感叹,“明明发烧,还想着给沈师兄报平安。” “……”宋湘潭把信折回去,“你一大早跑来,就是为了让我看这个?” “当然不是。”兰珩摇头,“我是来问你,你要不要去看看他。” “不去。”宋湘潭下意识说。 “为什么?”兰珩眨眼,“他昨天为了给你挡雨,都发烧了。” “他是为了沈砚辞。”宋湘潭冷冷道,“你别往我身上揽。” “可他也给你挡了啊。”兰珩说,“我都看见了。” “那叫顺带。”宋湘潭别过脸,“我不需要。” 兰珩被噎了一下,小声嘀咕:“你怎么这么别扭。” “我哪里别扭了?”宋湘潭炸毛,“我就是不喜欢欠别人。” “那你就去看他一眼,说声谢谢,不就不欠了?”兰珩说。 “……”宋湘潭被说得一滞。 她当然知道这个道理。 可一想到要去见陆烬,要跟他面对面说“谢谢”,她就觉得浑身不自在。 “你不去算了。”兰珩叹了口气,“那我去送信了。” 她说着,又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了,芷若姐说,让你一会儿去前山一趟。” “前山?”宋湘潭皱眉,“又怎么了?” “好像是……”兰珩努力回忆,“火凤宗那边,有人来了。” 宋湘潭指尖一顿:“火凤宗?” “嗯。”兰珩点头,“芷若姐说,是你熟人。” “我哪来那么多熟人。”宋湘潭冷哼一声。 “肯定又是那几个——” 她话没说完,门外传来兰芷若的声音:“湘潭。” “来了。”宋湘潭起身,把另一只靴子蹬上,“你先出去,我换件衣服。” “哦。”兰珩退到门外,又忍不住探头,“你真的不去看陆烬吗?” “你再啰嗦,我就把你丢出去。”宋湘潭咬牙。 “好好好,我不说了。”兰珩缩回脑袋,把门带上。 —— 青云宗主峰前山。 雨后的广场被打扫得干干净净,青石板上还带着一点潮润的光。 火凤宗一行人,正站在广场中央。 为首的是一位红衣中年女修,眉眼凌厉,气质张扬,正是火凤宗现任长老之一,宋红棠。 她身后,站着几个弟子,皆是红衣如火,腰间佩剑,一眼看去,就和青云宗这群素衣弟子完全不同。 “宋长老远道而来,辛苦了。”青云宗主客气地拱手。 “宗主客气。”宋红棠拱手还礼,目光却在人群里扫了一圈,“我这次来,除了按例来看看贵宗,还有一件私事。” “哦?”宗主挑眉,“愿闻其详。” 宋红棠微微一笑,抬手往后一指:“叫人。” 人群分开一条路。 一个红衣少女,从后面走了出来。 她身形高挑,眉眼明艳,一双桃花眼带着天生的笑意,却又透着几分锋利。 “湘潭。”宋红棠叫了一声。 宋湘潭本来站在人群后面,听到这一声,眉心一跳。 她深吸一口气,从人群里走出来:“宋长老。” “你还知道叫我一声长老?”宋红棠冷哼,“在山上待久了,连自己宗门都不记得了?” “弟子不敢。”宋湘潭垂眸。 周围青云宗弟子一片安静,悄悄交换眼神。 “这位就是……”有人小声,“火凤宗的小凤凰?” “听说她天赋极高,就是性子有点……” “你小声点,别被听见了。” 议论声不大,却还是有几句飘进宋湘潭耳朵里。 她指尖微微收紧,却什么也没说。 “这位是宋湘潭。”宗主笑着打圆场,“在我青云宗修行已有数年,性子沉稳,剑也练得不错。” “哦?”宋红棠挑眉,“在你这里,倒是学会谦虚了?” 宋湘潭:“……” 她很想反驳一句“我本来就很谦虚”,但想了想,还是忍住了。 “这次我来,是奉宗主之命。”宋红棠收起玩笑的神色,“顺便,把这丫头叫回去一趟。” 广场上一片哗然。 “叫回去?”有人忍不住出声,“她不是来青云宗交换修行的吗?” “交换?”宋红棠冷笑,“她自己都快把自己当青云宗弟子了。” 宋湘潭指尖一颤:“长老,我——” “你先别说话。”宋红棠抬手,“等我跟你们宗主说完。” 宗主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笑道:“既然是火凤宗内部的安排,我自然不会阻拦。只是湘潭在我青云宗,也算是个不错的苗子,突然要走……” “不是走。”宋红棠说,“是回去一趟。” 她顿了顿,压低声音:“最近山下不太平,火凤宗那边,人手有些紧。” 宗主神色一凛:“出什么事了?” “还不确定。”宋红棠摇头,“只是有几处地方,魔气有些异常。” “魔气?”宗主皱眉,“又来?” “还不好说。”宋红棠道,“总之,我这次来,是想把湘潭带回去,协助查探。” 周围弟子听得心惊胆战。 “魔气?”兰珩躲在兰芷若身后,小声,“那不是很危险?” “别乱说话。”兰芷若低声道,“先听。” “湘潭。”宗主看向宋湘潭,“你自己的意思呢?” 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都落在她身上。 宋湘潭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握紧,又慢慢松开。 “我……”她抬头,“弟子听从宗门安排。” “你倒是乖。”宋红棠冷笑,“在青云宗待久了,连脾气都磨没了?” “长老。”宋湘潭抬眼,“我只是不想给青云宗添麻烦。” “你也知道你会添麻烦?”宋红棠说,“当初是谁非要来这里的?” “……”宋湘潭抿唇,“是弟子自己。” “既然是你自己要来,那就该知道,该回去的时候,也得回去。”宋红棠说,“火凤宗养你这么多年,不是让你在别人山上混日子的。” “我没有混日子。”宋湘潭咬字清晰,“我每天都在练剑。” “练给谁看?”宋红棠挑眉,“练给青云宗看?” “我——” “好了。”沈倦容抬手,打断两人的对话,“宋长老,湘潭在我青云宗这些年,确实勤勉,这一点,我可以作证。” 宋红棠冷哼一声,没再继续说下去。 “这样吧。”宗主说,“湘潭这几日先收拾一下,三日后,随宋长老下山。” “三日后?”宋湘潭愣了一下,“这么急?” “你还想拖?”宋红棠眯起眼。 “我只是……”宋湘潭咬了咬牙,“有些东西还没整理好。” “能有什么东西?”宋红棠说,“几件破衣服,一把破剑?” “长老。”宋湘潭抬眼,“是剑谱。” “剑谱?”宋红棠挑眉,“你还会抄剑谱?” “……”宋湘潭深吸一口气,“是我自己的东西。” “行了。”宗主笑道,“三日后,我让人送她下山。” “那就麻烦宗主了。”宋红棠拱手。 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 —— 从主峰下来的时候,宋湘潭一路沉默。 兰芷若走在她旁边,兰珩跟在后面,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你真的要走啊?”兰珩一脸不舍,“那我以后跟谁抢吃的?” “你可以跟陆烬抢。”宋湘潭冷冷道。 “那不一样。”兰珩说,“他抢不过我。” “……”宋湘潭没忍住,嘴角抽了抽。 “三日后。”兰芷若忽然开口,“时间不算长,你有什么要准备的?” “也没什么。”宋湘潭说,“就是……” 她想到自己昨晚熬夜抄的那本剑谱。 本来是打算—— 算了,现在也用不着了。 “你要走,是不是该跟某些人说一声?”兰芷若看了她一眼。 “我又不是不回来了。”宋湘潭嘴硬,“有什么好说的。” “你真不打算去看看陆烬?”兰珩小声问。 “不去。”宋湘潭说。 “那你要不要去跟沈师兄说一声?”兰珩又问。 “更不用。”宋湘潭冷哼,“他又不是我什么人。” “哦。”兰珩失望,“那你总要跟我们说一声吧。” “我不是正在跟你们说?”宋湘潭说。 “那不一样。”兰珩说,“我是说,那种……正式一点的。” “你看画本多了?”宋湘潭翻白眼。 “什么画本?”兰珩眨眼。 “……”宋湘潭扶额,“没什么。” 她忽然停下脚步:“你们先回去,我去一趟藏书阁。” “现在?”兰芷若皱眉,“你不是要回去收拾东西吗?” “我去借本书。”宋湘潭说,“很快回来。” “那我跟你一起。”兰珩立刻说。 “你别跟着。”宋湘潭说,“你去给陆烬送信。” “……”兰珩一滞,“你刚刚不是说你不需要他挡雨吗?” “我不需要,不代表你不能去。”宋湘潭冷冷道,“你不是很喜欢他写的字?” “那是……”兰珩脸一红,“我只是觉得他很可爱。” “那就去。”宋湘潭说,“别在我面前晃。” “哦。”兰珩委屈巴巴地看向兰芷若。 “去吧。”兰芷若点头,“我陪湘潭去。” “好吧。”兰珩只好转身,往听风楼方向跑了。 —— 藏书阁在山腰,是青云宗最高的一座楼。 楼外种着几株古松,雨后的松针上挂着水珠,阳光一照,亮得刺眼。 “你要借什么书?”兰芷若问。 “随便看看。”宋湘潭说。 “你从来不随便。”兰芷若淡淡道。 “……”宋湘潭没说话。 她确实不是随便看看。 她想找一本——火凤宗的剑谱。 不是青云宗的,也不是别的宗门的,是她自己宗门的。 她在青云宗待了这么多年,练的是青云宗的剑,看的是青云宗的书,连说话做事,都带了几分青云宗的清冷。 可她毕竟是火凤宗的人。 现在,火凤宗要她回去,她不能空手回去。 至少,她要证明一点—— 她在青云宗,没有白待。 “你在找什么?”兰芷若看着她在书架间来回走动。 “火凤宗的剑谱。”宋湘潭说。 “藏书阁里有?”兰芷若有些意外。 “有一些。”宋湘潭说,“是以前两宗交换的时候留下的。” 她终于在最上层的一排书架上,找到了那本熟悉的红封剑谱。 【火凤九式】 她指尖在封面上停了一下,才伸手把书抽出来。 书页有些旧,纸边微微卷起,上面还残留着一点淡淡的火灵力气息。 “你打算回去之后,用这个?”兰芷若问。 “嗯。”宋湘潭点头,“总不能一直用青云宗的剑招。” “你在青云宗学的,未必就比火凤宗差。”兰芷若说。 “我知道。”宋湘潭说,“但我不想让人说,我在青云宗待久了,连自己宗门的剑都不会了。” “你很在意别人怎么说?”兰芷若问。 “我在意。”宋湘潭说,“我不想给青云宗丢脸,也不想给火凤宗丢脸。” “那你自己呢?”兰芷若问,“你想不想,给自己争口气?” “……”宋湘潭一愣,“什么意思?” “你小时候刚上火凤宗的时候。”兰芷若说,“总是被人说,你是靠你娘才进的宗门。” “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宋湘潭咬牙。 “可你一直记着。”兰芷若说,“你现在做的很多事,都是为了证明——你不是靠谁,你自己就可以。” “我……”宋湘潭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反驳的话。 “这次回去。”兰芷若说,“你可以证明很多东西。” “比如?”宋湘潭问。 “比如,你不是只会在别人山上躲着。”兰芷若说,“你也可以下山,也可以去面对那些所谓的‘魔气’。” “你觉得我怕?”宋湘潭挑眉。 “你当然不怕。”兰芷若说,“你就是——” 她顿了顿:“太想赢了。” “想赢有错吗?”宋湘潭问。 “没错。”兰芷若说,“但你别把自己逼得太紧。” “我没有。”宋湘潭说。 “你昨晚抄剑谱抄到什么时候?”兰芷若问。 “……”宋湘潭一滞,“你怎么知道?” “我在隔壁,听到你翻纸的声音。”兰芷若说,“你写字太用力了。” “我那是在练字。”宋湘潭嘴硬。 “嗯。”兰芷若点头,“顺便练手劲。” “……”宋湘潭被噎了一下,“你能不能别拆穿我?” “不能。”兰芷若说,“谁让你是我好友。” “……”宋湘潭耳根微微一热,“少肉麻。” 她合上书:“走吧。” “你不借了?”兰芷若问。 “借。”宋湘潭说,“不过先拿回去,等我走的时候带走。” “好。”兰芷若点头。 两人下楼的时候,正好遇见几个藏书阁的弟子。 “宋师姐。”有人打招呼,“听说火凤宗来人了?” “嗯。”宋湘潭点头。 “你要回去了?”那人问。 “暂时。”宋湘潭说。 “那你还会回来吗?”那人又问。 “……”宋湘潭顿了顿,“会。” “那就好。”那人松了口气,“你要是走了,青云宗就少了一个能打的。” “你什么意思?”宋湘潭眯起眼,“青云宗这么多弟子,就我能打?” “不是。”那人连忙摆手,“我是说,你是最——” “最什么?”宋湘潭追问。 “最……好看的。”那人硬着头皮说。 “这还差不多。”宋湘潭轻哼一声,“算你有眼光。” 她转身离开,耳根却还是有点红。 兰芷若在旁边看着,忍不住笑了一下。 —— 回到听风楼的时候,已经快到中午。 走廊上很安静,只有远处演武场传来的喊声,隐约飘了上来。 “你先回去收拾东西。”兰芷若说,“我去看看珩珩。” “他肯定在陆烬房里。”宋湘潭冷冷道。 “你吃醋?”兰芷若挑眉。 “我吃什么醋?”宋湘潭炸毛,“我就是——看不惯她整天围着别人转。” “那你也可以围着别人转。”兰芷若说。 “我才不要。”宋湘潭说。 “那你就别管她。”兰芷若说,“他高兴就好。” “……”宋湘潭沉默了一下,“他高兴就好。” 她回到自己房间,把门关上,背靠着门板站了一会儿。 房间不大,却收拾得很整齐。 桌上摆着她这些年用惯的剑,床边的架子上,放着几件红衣——那是她刚上火凤宗时穿的,后来来青云宗,就很少穿了。 她走过去,伸手摸了摸那几件红衣。 布料有些旧了,却依旧带着火凤宗特有的那种张扬的红色。 “三日后。”她低声道。 她打开柜子,把里面的东西一件件拿出来。 大多是书、剑谱、还有几件青云宗的校服。 她犹豫了一下,从最底层抽出了一本折得整整齐齐的小册子。 封面上没有字。 她翻开第一页。 【青云入门剑谱】 字不算好看,却写得极认真。 每一笔每一划,都带着一点倔强。 这是她昨晚抄的。 本来,是打算—— 给陆烬的。 她指尖在那几个字上停了很久。 “你要是敢为了糖故意生病,我就把你丢去戒律院抄一年剑谱。” 她忽然想起沈砚辞昨晚说的话。 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抄剑谱而已。”她低声嘀咕,“又不是杀头。” 她合上小册子,犹豫了一下,又把它放回柜子最底层。 “等我回来再给你。”她在心里说。 ——如果她还能回来的话。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被她狠狠按了回去。 “想什么呢。”她骂了自己一句,“又不是去送死。” 她把柜子关上,转身去收拾桌上的书。 刚拿起一本,门外传来兰芷若的声音:“湘潭。” “进来。”宋湘潭说。 门被推开,兰芷若走进来,神色有点复杂。 “怎么了?”宋湘潭皱眉,“你这表情,好像谁欠你钱。” “陆烬知道你要走了。”兰芷若说。 宋湘潭指尖一顿:“谁告诉他的?” “兰珩。”兰芷若说。 “……”宋湘潭咬牙,“我就知道。” “他问你,是不是真的。”兰芷若说。 “你怎么说?”宋湘潭问。 “我说,是真的。”兰芷若说,“三日后下山。” “他什么反应?”宋湘潭问。 “……”兰芷若想了想,“先是愣住,然后问,是不是因为他昨天淋雨。” “他有病吧?”宋湘潭皱眉,“跟他有什么关系?” “他大概觉得,是他害你被骂。”兰芷若说。 “我什么时候被骂了?”宋湘潭炸毛,“宋红棠本来就爱说我。” “他不知道。”兰芷若说,“在他眼里,你是因为昨天的事,被火凤宗叫回去的。” “……”宋湘潭沉默了一下,“那他现在呢?” “在房间里,抱着你给他抄的剑谱,发呆。”兰芷若说。 宋湘潭:“……” “你要不要去看看他?”兰芷若问。 “不去。”宋湘潭说。 “你真的不去?”兰芷若问。 “不去。”宋湘潭说。 兰芷若看着她,忽然叹了口气:“那你要不要,至少给他留个东西?” “留什么?”宋湘潭问。 “你不是最不喜欢欠别人吗?”兰芷若说,“他为你挡雨,你给他抄了剑谱,按理说,你已经不欠他了。” “那你还说什么?”宋湘潭问。 “可你心里,是不是还有一点……说不上来的东西?”兰芷若说。 “比如?”宋湘潭问。 “比如,你其实很想跟他说一声‘谢谢’。”兰芷若说,“再比如,你其实很想跟他说,你不是因为他才走的。” “我走不走,跟他有什么关系?”宋湘潭冷哼。 “那你就去跟他说清楚。”兰芷若说,“你不说,他会一直以为,是他害你被宗门叫回去。” “他爱怎么想怎么想。”宋湘潭说。 “你真这么想?”兰芷若问。 “……”宋湘潭沉默了很久,终于咬牙,“你让开。” “嗯?”兰芷若挑眉。 “我去看看他。”宋湘潭说,“就一眼。” “好。”兰芷若侧身,“我在走廊等你。” —— 听风楼东厢。 门虚掩着,里面一点声音也没有。 宋湘潭站在门外,手已经抬起,却迟迟没有敲下去。 她犹豫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抬手,在门上轻轻敲了两下。 “进。” 里面传来陆烬的声音,带着一点沙哑。 宋湘潭深吸一口气,推门进去。 陆烬正靠在床头,怀里抱着那本剑谱,眼睛盯着某一点,发呆。 听到动静,他抬头,看到是她,愣了一下:“宋湘潭?” “……”宋湘潭别过脸,“你身体怎么样了?” “好多了。”陆烬说,“沈师兄说,再喝两包药就好了。” “那就好。”宋湘潭说。 屋里安静了一瞬。 “你……”陆烬看着她,“真的要走?” “嗯。”宋湘潭点头,“三日后。” “是因为昨天的事吗?”陆烬问。 “不是。”宋湘潭说。 “真的不是?”陆烬问。 “真的不是。”宋湘潭说,“火凤宗本来就打算叫我回去,只是时间刚好撞上。” “……”陆烬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那你还会回来吗?” “会。”宋湘潭说。 “你保证?”陆烬问。 “你怎么这么多问题?”宋湘潭皱眉。 “我就是……”陆烬抓了抓头发,“有点舍不得。” “我又不是不回来了。”宋湘潭说。 “那不一样。”陆烬说,“你要走了,我就不能每天去找你练剑了。” “你可以找沈砚辞。”宋湘潭冷冷道。 “他太凶了。”陆烬小声嘀咕,“你虽然也凶,但没他那么凶。” “……”宋湘潭咬牙,“你是在夸我吗?” “算是吧。”陆烬笑了一下,又很快收回去,“你要走,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你说。”宋湘潭说。 “你能不能……”陆烬抱紧怀里的剑谱,“等你回来,再陪我练一次剑?” “你现在就开始预约?”宋湘潭挑眉。 “那不然呢?”陆烬说,“你走了,我就没人陪了。” “兰珩呢?”宋湘潭问。 “他只会在旁边喊加油。”陆烬说,“又不会教我。” “那你就去找沈砚辞。”宋湘潭说。 “……”陆烬沉默了一下,“你是不是,有点不想理我?” “我什么时候想理过你?”宋湘潭冷哼。 “那你现在怎么来了?”陆烬问。 “我是来……”宋湘潭顿了一下,“来看看你死没死。” “……”陆烬嘴角抽了抽,“你能不能说点好听的?” “你想听什么?”宋湘潭问。 “比如……”陆烬想了想,“你舍不得我?” “你做梦。”宋湘潭说。 “那你至少,说声谢谢吧?”陆烬问。 “……”宋湘潭指尖收紧。 她当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昨天雨里,他站在她前面,把伞往她这边倾。 她其实,一直记得。 “谢谢你。”她低声说。 声音不大,却清晰。 陆烬愣了一下,眼睛一下子亮了:“你再说一遍?” “你有病?”宋湘潭炸毛,“我说一遍就够了。” “那我记一辈子。”陆烬笑了,“湘潭姐,你终于跟我说谢谢了。” “你少得意。”宋湘潭说,“我只是不想欠你。” “那你现在不欠了。”陆烬说。 “嗯。”宋湘潭点头。 “那我是不是可以……”陆烬犹豫了一下,“再求你一件事?” “你说。”宋湘潭说。 “你能不能……”陆烬看着她,“给我写几个字?” “写字?”宋湘潭皱眉,“你不是有剑谱了?” “不是剑谱。”陆烬说,“是……你写给我的。” “我又不是文人。”宋湘潭说。 “我又不是要你写文章。”陆烬说,“就写几个字。” “写什么?”宋湘潭问。 “随便。”陆烬想了想,“写‘陆烬是个大笨蛋’也行。” “那我倒是很乐意。”宋湘潭说。 “你就不能写点好听的?”陆烬委屈。 “你想听什么?”宋湘潭问。 “比如……”陆烬挠头,“写‘陆烬要好好练剑’,或者……‘等我回来’。” “你还挺会点菜。”宋湘潭冷哼。 “那你写不写?”陆烬问。 “你有纸和笔吗?”宋湘潭问。 “有。”陆烬立刻从枕头底下抽出一张纸,还有一支笔,“我本来想再给沈师兄写一封信的。” “你怎么这么……”宋湘潭,偷瞄了一眼陆烬在纸上写下了“陆烬是个大笨蛋” 宋湘潭笑了一下“我走了”,宋湘潭飞快离开。 陆烬拿起纸本来想收藏起来,看到上面的字,瞬间就变了脸色。“宋湘潭!” 刚走出门口的宋湘潭,走的更快了,不敢回头…… 第30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三日后,天还没亮透,青云宗的山门就已经打开了一条缝。 晨雾从山谷里缓缓升起,把石阶、松林、飞檐都罩在一片淡淡的白里。 山门外,一辆青篷马车静静停着。 车旁,站着几个红衣身影。 宋红棠负手而立,眉眼间带着惯有的凌厉,身后两名火凤宗弟子,皆是背剑而立,神色肃然。 “再晚一点,雾就要更重了。”宋红棠抬眼看了看天色。 “长老稍等。”随行的青云宗弟子拱手,“宋师妹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她倒是会让我等。”宋红棠冷哼一声,却也没再催。 不多时,一道红色的身影从石阶尽头出现。 宋湘潭披着一件深红外袍,里面仍是青云宗的月白中衣,长发高高束起,用一支红纹木簪别着,整个人站在雾里,像一团被晨雾半遮的火。 她肩上背着剑,手里提着一个不大的包袱,步子不快,却很稳。 “总算来了。”宋红棠淡淡道。 “让长老久等了。”宋湘潭拱手。 “知道我久等,还走这么慢?”宋红棠挑眉。 “路上遇到点事。”宋湘潭说。 “什么事?”宋红棠问。 “有人……”宋湘潭顿了顿,“追了我一段。” “哦?”宋红棠目光在她身后扫了一眼,“怎么,舍不得?” “……”宋湘潭垂眸,“不是。” “你心里怎么想,我不管。”宋红棠说,“但你记住,从你踏出这山门起,你就不再只是青云宗的‘宋师妹’,你是火凤宗的弟子。” “弟子明白。”宋湘潭说。 “上车吧。”宋红棠侧身。 宋湘潭刚要迈步,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湘潭姐——!” 兰珩一边喊一边跑,衣摆都快被她跑飞了,兰芷若跟在后面,步子不急不缓,却也没有阻止。 “你怎么来了?”宋湘潭皱眉。 “我来送你啊。”兰珩跑到她面前,气喘吁吁,“你要走,我怎么能不来送?” “雾这么大,你跑这么快,小心摔着。”宋湘潭嘴上嫌弃,语气却不自觉放软了些。 “我才不会摔。”兰珩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我可是很厉害的。” “是,你最厉害。”宋湘潭说。 兰芷若走到近前,目光在她身上停了一瞬:“都收拾好了?” “嗯。”宋湘潭点头。 “东西带齐了?”兰芷若问。 “带了。”宋湘潭说。 “剑谱呢?”兰芷若又问。 “……”宋湘潭指尖微微一顿,“带了。” 兰芷若看了她一眼,没再多问。 “这位就是兰家的小娘子?”宋红棠打量了兰芷若一眼,“早就听说,玄清宗宗主是个好苗子,今日一见,果然不错。” “宋长老谬赞。”兰芷若拱手。 “你倒是比她懂规矩。”宋红棠看向宋湘潭,“你在青云宗这些年,就学会了慢吞——” 她话没说完,山门内又传来一阵脚步声。 “宋师妹。” 来人声音清越,带着一点少年人特有的清亮。 陆烬气喘吁吁地跑出来,身上还穿着青云宗的弟子服,头发束得有点乱,显然是匆忙间随便一扎。 他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雾里的那抹红。 “你怎么来了?”宋湘潭皱眉,“你病刚好,跑这么快做什么?” “我来送你。”陆烬跑到她面前,弯着腰大口喘气,“你要走,我不来送,你肯定会记恨我一辈子。” “我才不会。”宋湘潭说。 “你会。”陆烬很笃定,“你这么小心眼。” “……”宋湘潭眯起眼,“你再说一遍?” “我是说,你很记仇。”陆烬改口,“你要是觉得我没来送你,以后回来肯定要揍我。” “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宋湘潭冷哼。 “那我现在来了,你以后回来就不能揍我了。”陆烬笑了一下,又很快收住,“你真的要走啊?” “你眼睛有问题?”宋湘潭说,“我人都站在山门口了。” “我就是……”陆烬挠了挠头,“有点不真实。” “又不是生离死别。”宋湘潭说,“我又不是不回来了。” “你说的。”陆烬盯着她,“你要回来。” “我说过很多话。”宋湘潭别过脸,“你别每一句都当真。” “那你哪一句是真的?”陆烬问。 “……”宋湘潭没说话。 兰珩在旁边看着,急得直跺脚:“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吗?” “我又不是来跟他辞行的。”宋湘潭冷冷道。 “你就是嘴硬。”兰珩小声嘀咕。 “你说什么?”宋湘潭眯起眼。 “没什么!”兰珩立刻举手投降,“我什么也没说。” 陆烬忽然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递到宋湘潭面前:“给你。” 那是一块用红绳系着的小木牌,上面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烬”字,旁边还刻了一只看起来有点像鸟又有点像鸡的小东西。 “你这是……”宋湘潭挑眉。 “护身符。”陆烬说,“我昨晚刻的。” “你什么时候学会刻符了?”宋湘潭问。 “不是符。”陆烬说,“就是……一个东西。” 他说着,有点不好意思地挠头:“我不会画符,也不会刻什么厉害的东西,就随便刻了刻。” “随便刻刻?”宋湘潭接过木牌,指尖摩挲了一下那粗糙的刻痕,“你手被刀划了?” “一点点。”陆烬把手背到身后,“不疼。” “你真是……”宋湘潭叹气,“手那么笨,还学人刻东西。” “你不喜欢?”陆烬问。 “……”宋湘潭看了他一眼,“还行。” “那你带上。”陆烬说,“就当是我送你的。” “我又不是小孩子。”宋湘潭说。 “你带上嘛。”陆烬坚持。 “你很烦。”宋湘潭嘴上这么说,手却已经把红绳解开,绕到自己手腕上,系好。 木牌贴在她的手腕内侧,带着一点木头特有的凉。 “好了吧?”宋湘潭说。 “嗯。”陆烬笑了一下,“这样,你走到哪儿,都有我一半。” “……”宋湘潭耳根有点热,“你少在这儿胡说八道。” “我是说,有我一半的心意。”陆烬一本正经,“你要是遇到危险,就想想我,然后……” “然后什么?”宋湘潭问。 “然后你就会觉得,不能死,不然我会很伤心。”陆烬说。 “你倒是会给自己脸上贴金。”宋湘潭冷哼。 “那你答应我。”陆烬看着她,“要好好回来。” “我又不是去送死。”宋湘潭说。 “那你答应我。”陆烬固执。 “……”宋湘潭沉默了一下,“我答应你。” “那你也说一句。”陆烬说。 “说什么?”宋湘潭问。 “说‘陆烬,你要好好练剑,等我回来检查’。”陆烬说。 “你是不是皮又痒了?”宋湘潭眯起眼。 “你就说嘛。”陆烬看着她,眼睛亮亮的,“你说了,我就每天都练剑。” “你本来就该每天练剑。”宋湘潭说。 “那不一样。”陆烬说,“你说了,我就会更认真。” “……”宋湘潭看了他一会儿,终于开口,“陆烬。” “在!”陆烬立刻站直。 “你要好好练剑。”宋湘潭说,“等我回来检查。” “好!”陆烬笑得眼睛都弯了,“我一定好好练。” “你要是偷懒,我回来就揍你。”宋湘潭说。 “我不偷懒。”陆烬说,“我很乖的。” “你乖?”宋湘潭冷笑,“你要是乖,就不会淋雨发烧。” “那不是为了——”陆烬话说到一半,又咽了回去,“总之,我以后会注意的。” “你最好。”宋湘潭说。 “湘潭。” 兰芷若忽然开口。 “嗯?”宋湘潭转头。 “这个,给你。”兰芷若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小的锦囊,递过去,“路上小心。” “这是什么?”宋湘潭接过。 “一点小东西。”兰芷若说,“关键时刻,或许能救你一命。” “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说这种话了?”宋湘潭挑眉。 “从你要下山开始。”兰芷若说。 “……”宋湘潭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锦囊,“谢了。” “你欠我的,等你回来再还。”兰芷若说。 “行。”宋湘潭点头,“到时候你别嫌我烦。” “我从来没嫌过你。”兰芷若说。 宋红棠在旁边看着宋湘潭和兰芷若这一幕,脸上没什么表情,眼底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好了。”她终于开口,“再聊下去,天就亮透了。” “是。”宋湘潭深吸一口气,转身,面向陆烬和兰珩,“我走了。” “嗯。”兰珩眼眶有点红,“你一定要回来。” “我又不是去打仗。”宋湘潭说。 “谁说的?”兰珩小声,“芷若姐说,山下最近不太平。” “那是大人的事。”宋湘潭抬手,揉了揉她的头,“你少操心。” “你也别逞强。”兰芷若说,“你不是一个人。” “我知道。”宋湘潭点头。 她最后看了陆烬一眼:“我走了。” “嗯。”陆烬点头,“你走吧。” 宋湘潭转身,迈步走向马车。 她没有再回头。 可她刚走到车边,身后忽然传来陆烬的声音—— “宋湘潭。” 她脚步一顿。 这是他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她。 “你说你会回来。”陆烬的声音在晨雾里有点发飘,“你可别骗我。” “我从来不骗小孩。”宋湘潭背对着他,抬手挥了挥,“你给我好好练剑。” 她说完,翻身上车。 车帘落下,挡住了外面的视线。 “起。”宋红棠一声低喝。 车轮碾过青石,发出吱呀的声响,马车缓缓向前,穿过山门,消失在晨雾深处。 陆烬站在原地,看着那抹红彻底被雾吞没,才慢慢收回视线。 “她会回来的。”兰芷若说。 “嗯。”陆烬点头,“她说了。” “那就等她。”兰芷若说。 “嗯。”陆烬又点头。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指尖还有一点刻木牌时留下的细小伤痕,被晨风吹得微微发疼。 “我会好好练剑的。”他在心里说,“等你回来检查。” —— 马车一路下山。 起初还能看到青云宗的屋檐和松林,渐渐地,连山峰的轮廓都被雾遮住了。 车厢里很安静。 宋红棠闭目养神,靠在车壁上,似乎在打坐。 宋湘潭坐在对面,手里把玩着那只木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上面的刻痕。 “你很在意?”宋红棠忽然开口。 “嗯?”宋湘潭抬头。 “那块破牌子。”宋红棠说,“你从上车就没停过。” “只是随便看看。”宋湘潭说。 “你在青云宗这些年,倒是学会了他们那套‘嘴上不说’。”宋红棠冷哼,“喜欢就喜欢,在意就在意,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 “……”宋湘潭垂眸,“我没有喜欢。” “我又没说是男女之情。”宋红棠挑眉,“你紧张什么?” “我没有紧张。”宋湘潭说。 “你这样,很像你娘年轻的时候。”宋红棠忽然说。 宋湘潭指尖一顿:“我娘?” “嗯。”宋红棠闭上眼,“她当年,也是这样,明明心里在意得要命,嘴上却非要装作不在乎。” “长老认识我娘?”宋湘潭问。 “我和她,是同一批进火凤宗的。”宋红棠说,“她比我早入门一年,是那一届最耀眼的弟子。” “我娘……很厉害吗?”宋湘潭问。 “当然。你爹是赘婿,你和你哥都跟你娘性”宋红棠说,“不然你以为,你能一出生就进火凤宗?” “我进火凤宗,是因为我自己。”宋湘潭皱眉。 “是,也是因为你自己。”宋红棠说, “但你若不是她的女儿,你以为,你刚上山时,那些人会对你那么‘客气’?” “……”宋湘潭沉默了一下,“他们对我客气吗?” “至少,他们不敢明着欺负你。”宋红棠说,“这就是你娘留下的东西。” “我不需要。”宋湘潭说。 “你需要不需要,不是你说了算。”宋红棠说,“你身上流着她的血,这是事实。” “长老。”宋湘潭抬眼,“我娘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问这个做什么?”宋红棠问。 “我从小就没见过她。”宋湘潭说,“我只知道,她是火凤宗的弟子,是我娘。” “你在青云宗,没问过?”宋红棠问。 “问过。”宋湘潭说,“他们只说,她是个很厉害的人。” “那你还想知道什么?”宋红棠问。 “比如……”宋湘潭顿了顿,“她是不是,也会为了别人挡雨?” “你这是什么奇怪的比喻?”宋红棠皱眉。 “我只是想知道。”宋湘潭说,“她是不是,也会为了别人,把自己淋得一身湿。” “她会。”宋红棠说,“她当年,比你还傻。” “……”宋湘潭没忍住,“长老,你说话能好听点吗?” “好听的话,留给那些喜欢听的人。”宋红棠说,“你娘当年,为了护一个人,差点把自己的命搭进去。” “护谁?”宋湘潭问。 “一个……”宋红棠顿了顿,“现在跟你没什么关系的人。” “ 跟我没什么关系?”宋湘潭皱眉,“那她为什么要护?” “因为她傻。”宋红棠说,“因为她觉得,那个人值得。” “那她后来呢?”宋湘潭问。 “后来?”宋红棠闭了闭眼,“后来她就走了。” “走了?”宋湘潭怔住,“去哪儿?” “死了。”宋红棠说,“死在一场下山任务里。” 车厢里安静了一瞬。 宋湘潭握着木牌的手,不自觉收紧。 “你以为,你娘是活在什么光鲜亮丽的故事里?”宋红棠说,“她也是从这些‘下山任务’里,一步一步走出来的。” “那她后悔吗?”宋湘潭问。 “后悔什么?”宋红棠问。 “后悔为了那个人挡剑。”宋湘潭说,“后悔为了别人,把自己搭进去。” “她有没有后悔,我不知道。”宋红棠说,“我只知道,她从来没说过后悔。” “你很像她。”宋红棠又说。 “我哪里像她?”宋湘潭皱眉。 “你也会为了别人挡雨。”宋红棠说,“你也会嘴上说不在乎,心里却记一辈子。” “我没有。”宋湘潭说。 “你有。”宋红棠说,“不然,你不会把那块破牌子带在身上。” “这只是……”宋湘潭顿了顿,“一个纪念。” “纪念什么?”宋红棠问。 “纪念……”宋湘潭沉默了很久,“纪念我在青云宗,待过。” “也好。”宋红棠说,“你记住,你在青云宗待过,也记住,你是火凤宗的人。” “长老放心。”宋湘潭说,“我不会忘。” “不会忘就好。”宋红棠闭上眼,“等这次任务结束,你就回火凤宗,好好练剑。” “这次任务……”宋湘潭问,“到底是什么?” “你到了就知道。”宋红棠说,“现在问那么多,没用。” “是。”宋湘潭不再多问。 她把木牌收进袖中,靠在车壁上,闭上眼。 车轮滚过石子路,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不再只是青云宗的宋湘潭。 她是火凤宗的弟子,是某个已经死去的女人的女儿,是这次下山任务里,被寄予厚望的人。 她也知道,山那边,有人在等她回去。 有人会每天练剑,等着她回去检查。 有人会在听风楼的走廊上,对着远处发呆。 有人会在藏书阁里,替她留着那本她没来得及借走的剑谱。 “我会回来的。”她在心里说。 不是因为谁让她回来。 而是因为—— 她自己,想回来。 —— 青云宗,听风楼。 午后,雾散了,阳光从云层里透出来,照在走廊上,暖洋洋的。 陆烬坐在台阶上,怀里抱着那本剑谱,一页一页地翻。 兰珩坐在他旁边,下巴搁在自己的膝盖上,看着他。 “你已经看了一上午了。”兰珩说,“你看得懂吗?” “看得懂一点。”陆烬说,“有些地方看不懂。” “那你可以问沈师兄啊。”兰珩说。 “他出去了。”陆烬说,“说是去后山练剑。” “那你为什么不去?”兰珩问。 “我在等信。”陆烬说。 “等谁的信?”兰珩问。 “……”陆烬抿了抿唇,“等湘潭姐的。” “她才刚走没多久,怎么会有信?”兰珩说。 “她走的时候,说让我好好练剑。”陆烬说,“那她肯定也会写信回来,检查我有没有偷懒。” “你怎么知道她会写信给你?”兰珩问。 “她要是不写,我就写信给她。”陆烬说,“我写很多很多。” “你大字不识几个。”兰珩说,“你写一封都费劲。” “那我就多练。”陆烬说,“我每天写一点,总有一天能写一封很长很长的信。” “写给她?”兰珩问。 “嗯。”陆烬点头,“写我每天练了什么剑,吃了什么,谁欺负我了,谁又夸我了。” “你是不是喜欢她?”兰珩突然问。 陆烬手一抖,差点把剑谱掉在地上:“你、你胡说什么?” “我又没说男女那种喜欢。”兰珩撇嘴,“我是说,你很在意她。” “我当然在意她。”陆烬说,“她是我湘潭姐。要喜欢的话,那也要沈师兄那样的” “你也很在意沈师兄。”兰珩说,“但你对他们两个,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陆烬问。 “你对沈师兄,是那种……”兰珩想了想,“你很怕他,又很崇拜他。” “我才不怕他。”陆烬小声嘀咕。 “你怕。”兰珩说,“你每次见他,都要先想想自己今天有没有做错事。” “那是尊重。”陆烬说。 “那你对湘潭姐呢?”兰珩问。 “我对她……”陆烬想了很久,“我也尊重她。” “你才没有。”兰珩说,“你每次见她,都要故意惹她生气。” “我那是……”陆烬挠头,“我那是想让她多注意我一点。” “哦——”兰珩拖长了声音,“原来如此。” “你‘哦’什么?”陆烬皱眉。 “没什么。”兰珩笑了一下,“我只是觉得,你有点可怜。” “我哪里可怜了?”陆烬炸毛。 “你喜欢的人都走了。”兰珩说。 “谁说她是我喜欢的人?”陆烬说。 “你自己说的。”兰珩说。 “我什么时候说了?”陆烬瞪大眼。 “你刚刚说,你很在意她。”兰珩说,“在意不就是喜欢吗?” “……”陆烬张了张嘴,“那你也很在意芷若姐,你是不是也喜欢她?” “我当然喜欢她。”兰珩说,“她是我姐姐。” “那不一样。”陆烬说。 “哪里不一样?”兰珩问。 “就是……”陆烬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只好闷头翻剑谱,“你少问。” 兰珩看着他,忽然笑了一下:“那你就好好练剑吧。” “嗯。”陆烬点头,“我会好好练。” “等她回来,看到你进步很大,肯定会很惊讶。”兰珩说。 “她只会说我‘还行’。”陆烬说。 “那也是夸你。”兰珩说,“她很少夸人。” “你怎么这么了解她?”陆烬问。 “因为我比你早认识她。”兰珩说,“我跟她一起住了好几年。” “那你多跟我说说她小时候的事。”陆烬说。 “你想知道什么?”兰珩问。 “比如……”陆烬想了想,“她小时候是不是也这么凶?” “比现在还凶。”兰珩说,“她刚上火凤宗的时候,动不动就跟人打。” “跟谁打?”陆烬问。 “跟那些说她坏话的人。”兰珩说,“有人说她是靠她娘才进的宗门,她就把人打了一顿。” “打得严重吗?”陆烬问。 “当然严重。”兰珩说,“她那时候下手可狠了。” “那她后来怎么变好了?”陆烬问。 “也不算变好。”兰珩说,“就是……来了青云宗之后,她收敛了很多。” “为什么?”陆烬问。 “因为她不想给青云宗丢脸。”兰珩说,“也不想给她娘丢脸。” “她娘……”陆烬愣了一下,“她娘是谁?” “我也不太清楚。”兰珩说,“只知道是火凤宗很厉害的人。” “哦。”陆烬点点头,没再问。 他低头,看向手里的剑谱。 第一页上,是那行略显生疏的字——【青云入门剑谱】。 他指尖轻轻抚过那几个字。 “我会好好练的。”他说。 “你已经说了很多遍了。”兰珩说。 “多说几遍,我就不会忘。”陆烬说。 “那你也说几遍你会等她回来。”兰珩说。 “我会等她回来。”陆烬说。 “再说一遍。”兰珩说。 “我会等她回来。”陆烬又说。 “再说一遍。”兰珩坚持。 “你烦不烦?”陆烬皱眉。 “你再说一遍嘛。”兰珩说,“你多说几遍,她就一定会回来。” “……”陆烬看了她一眼,“你是不是也很想她?” “嗯。”兰珩点头,“她走了,我就不能每天跟她抢吃的了。” “你就知道吃。”陆烬说。 “那你呢?”兰珩问,“你除了练剑,还知道什么?” “我还知道……”陆烬顿了顿,“写信。” “你写啊。”兰珩说,“你现在就可以写。” “现在?”陆烬愣了一下。 “对啊。”兰珩说,“你可以先写好,等她有地方收信了,再寄出去。” “……也可以。”陆烬想了想,“那我回去写。” 他说着,站起身,把剑谱抱在怀里,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兰珩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轻轻叹了口气。 “你也快点长大吧。”她在心里说。 不是长高那种长大。 而是—— 有一天,你能不用别人提醒,也知道自己在意谁。 有一天,你能在雨里,真正护住你想护的人。 有一天,你能把那句“我会等你回来”,说得不再只是孩子气的承诺。 而是—— 一句,会真的做到的话。 —— 后山。 风从竹林间穿过,带着一点凉意。 沈砚辞站在一块青石上,手里握着剑,剑尖斜指地面。 他没有出招,只是静静地站着,像一根被风吹不动的竹子。 远处,有人走近。 “哥哥。” 沈梦溪的声音从竹林外传来,带着一点笑意。 沈砚辞没有回头:“你来做什么?” “来看你啊。”沈梦溪走进来,双手背在身后,“听说,今天有人下山了。” “你消息倒是灵通。”沈砚辞说。 “我一向灵通。”沈梦溪笑了一下,“尤其是关于我们小——” “闭嘴。”沈砚辞冷冷道。 “好好好,我不说。”沈梦溪举手投降,“我只是没想到,你会站在这儿发呆。” “我在练剑。”沈砚辞说。 “你连剑都没出鞘。”沈梦溪说。 “剑在鞘里,也可以练。”沈砚辞说。 “哦?”沈梦溪挑眉,“那你练的是什么?” “练心。”沈砚辞说。 “你什么时候也开始练这种玄乎的东西了?”沈梦溪说。 “你不懂。”沈砚辞说。 “我确实不懂。”沈梦溪说,“我只知道,有人走了,你心里不好受。” “你想多了。”沈砚辞说。 “我想多?”沈梦溪笑,“你早上站在山门那边,站了多久,你自己不知道?” “我只是去送一个同门。”沈砚辞说。 “是。”沈梦溪说,“你也只是在雨里,被一个比你矮半个头的人护了一下。” “你很闲?”沈砚辞眯起眼。 “我当然不闲。”沈梦溪说,“我可是刚从宗主那儿出来。” “宗主找你?”沈砚辞问。 “找我们。”沈梦溪说,“我和梦辰。” “什么事?”沈砚辞问。 “下山。”沈梦溪说。 “又下山?”沈砚辞皱眉。 “这次不一样。”沈梦溪说,“这次,跟火凤宗有关。” 沈砚辞指尖一紧:“跟火凤宗有关?” “嗯。”沈梦溪点头,“山下几处地方,魔气异常,火凤宗先一步派人去查了。” “宋红棠?”沈砚辞问。 “聪明。”沈梦溪说,“宗主说,让我们也下山一趟,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你们什么时候走?”沈砚辞问。 “后天。”沈梦溪说,“所以我才说,今天来看看你。” “看我做什么?”沈砚辞问。 “看你要不要一起。”沈梦溪说。 “宗主点名让我去了吗?”沈砚辞问。 “没有。”沈梦溪说,“但我可以帮你去求宗主。” “你以为我会去?”沈砚辞冷笑。 “你不是一直很想知道,当年的事吗?”沈梦溪说。 沈砚辞指尖一紧。 “当年的事。”沈梦溪慢慢说,“你娘,火凤宗,还有那场没人愿意提起的下山任务。” “你想说什么?”沈砚辞问。 “我想说,”沈梦溪笑了一下,“这次下山,说不定能查到一点线索。” “你觉得,我会为了这个,下山?”沈砚辞问。 “你可以为了别的。”沈梦溪说。 “比如?”沈砚辞问。 “比如,有人在山下,可能会需要你。”沈梦溪说。 “你是说……”沈砚辞眯起眼。 “我可什么都没说。”沈梦溪摊手,“我只是说,你要是想去,我可以帮你说句话。” “你觉得,我会去?”沈砚辞问。 “我不知道。”沈梦溪说,“你一向很难猜。” “你少在这儿拐弯抹角。”沈砚辞说,“你想让我去,就直说。” “我确实想让你去。”沈梦溪说,“多一个人,多一份力。” “你可以找别人。”沈砚辞说。 “别人没有你这么——”沈梦溪顿了顿,“在意。” “在意什么?”沈砚辞问。 “在意火凤宗,在意某些人,在意某些已经过去的事。”沈梦溪说。 “你很吵。”沈砚辞说。 “你可以一剑把我劈了。”沈梦溪说,“但你劈之前,先想清楚——你到底想不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沈砚辞沉默了很久。 风从竹林间吹过,竹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你说的线索。”他终于开口,“可靠吗?” “不一定。”沈梦溪说,“但总比你在这儿站着发呆强。” “……”沈砚辞闭了闭眼,“我考虑一下。” “你考虑吧。”沈梦溪说,“反正我们后天走。” 他说着,转身要走,又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对了。” “还有什么?”沈砚辞问。 “山下的人,可不像山上这么好说话。”沈梦溪说,“你要是去了,记得别总摆着一张脸。” “你管得太多了。”沈砚辞说。 “我这是为你好。”沈梦溪笑,“你要是总是那副样子,别人怎么敢靠近你?” “我不需要别人靠近。”沈砚辞说。 “你不需要?”沈梦溪挑眉,“那雨里那个举着伞的人,算什么?” 沈砚辞指尖一紧,剑在鞘里微微一颤。 “你再说一句。”他声音冷下来。 “不说了不说了。”沈梦溪举手投降,“我走了。” 他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又回头:“沈砚辞。” “嗯?”沈砚辞应了一声。 “有些事,你要是一直不问,就会一直不知道。”沈梦溪说,“有些话,你要是一直不说,就会一直没机会说。” “你以为你很懂?”沈砚辞问。 “我当然懂。”沈梦溪笑,“因为我和你,是同一类人。” “你错了。”沈砚辞说。 “哦?”沈梦溪挑眉。 “你是你,我是我。”沈砚辞说,“我不会像你一样,什么话都挂在嘴上。” “那你就继续憋着。”沈梦溪说,“反正难受的人,不是我。” 他说完,摆摆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竹林里,又恢复了安静。 沈砚辞站在青石上,手仍按在剑柄上。 他没有拔剑,也没有动。 过了很久,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下山吗……”他低声道。 他当然可以不去。 他留在山上,可以继续教弟子练剑,可以继续在听风楼的走廊上,看着远处的云发呆。 他也可以不去管什么魔气,不去管什么火凤宗,不去管那些已经过去了很多年的事。 可他知道,有些事,不是你不去管,就会自己消失的。 有些名字,不是你不去想,就会从你心里被抹掉的。 他想起小时候,那个在灯下给他喂药的人。 想起那个人离开时,说的那句—— “砚辞,等你长大了,就会明白。” 他那时候不明白。 现在,他好像有一点明白了。 “我考虑一下。”他在心里说。 不是为了沈梦溪。 不是为了宗主。 也不是为了那些已经死去的人。 而是—— 为了他自己。 为了那个在雨里举着伞的人。 为了那个在山门口,背对着他挥手的人。 “如果有一天,你们在山下遇到危险。”他在心里说,“那我,至少应该在。” 风吹过竹林,吹起他的衣摆。 剑在鞘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嗡鸣。 像是在回应他的心思。 —— 山雨欲来风满楼。 没有人知道,这场看似普通的下山任务,会把多少人卷进去。 没有人知道,那些在雨里、在灯下、在山门口说过的话,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变成支撑他们活下去的理由。 他们只知道—— 有人下山了。 有人在山上,等着他们回来。 有人在心里,默默说了一句: “我会回来的。” 而有人,在心里默默回了一句: “我会等你。” 第31章 剑出青云入红尘 青云宗主峰,静云殿。 午后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落在殿内的青石地面上,映出斑驳的光影。 沈倦容坐在主位,手里捧着一杯温茶,指尖轻叩杯壁,发出清脆的声响。 殿门半掩,山风从门外吹进来,拂动檐下风铃,叮当作响。 “进来。” 听到声音,门外的人推门而入。 沈砚辞负剑而行,衣摆扫过地面,没有一丝多余的声响。 “弟子沈砚辞,见过宗主。”他拱手行礼。 “起来吧。”沈倦容放下茶盏,目光落在他身上,“你很少主动来找我。” “弟子有一事相求。”沈砚辞开门见山。 “哦?”沈倦容笑了一下,“说说看。” “关于下山一事。”沈砚辞说,“弟子……愿同往。” 殿内安静了一瞬。 沈倦容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点探究:“你可想好了?” “想好了。”沈砚辞说。 “你一向不爱多管闲事。”沈倦容说,“这次怎么突然有兴趣了?” “魔气异常,事关天下安危。”沈砚辞说,“身为青云弟子,理当出力。” “理当?”沈倦容轻轻重复了一遍,笑意更深了些,“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说这种话了?” 沈砚辞没有接话。 他知道,在这位伯父面前,任何借口都显得多余。 沈倦容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换了个话题:“你小时候,很怕下山。” “……”沈砚辞垂眸,“那是小时候。” “那时候,你一听要下山,就躲在房梁上不下来。”沈倦容回忆道,“怎么哄都不行。” “弟子已经长大了。”沈砚辞说。 “长大了,就不怕了吗?”沈倦容问。 “怕。”沈砚辞说,“但有些事,不是怕,就可以不去做。” 沈倦容的目光微微一动。 “你娘当年,也是这么说的。”他轻声道。 殿内的风似乎停了一瞬。 沈砚辞指尖一紧:“宗主……” “你心里想问什么,我大概知道。”沈倦容说,“但有些事,不是一句两句就能说清楚的。” “弟子不敢多问。”沈砚辞说。 “你不敢?”沈倦容看着他,“你要是真不敢,就不会站在这里。” 沈砚辞沉默。 “这次下山。”沈倦容慢慢说,“你可以自己去看,自己去听。” “宗主的意思是……”沈砚辞抬头。 “有些事,我若说给你听,你未必信。”沈倦容说,“你亲眼看到了,心里才会有答案。” “弟子明白了。”沈砚辞说。 “不过——”沈倦容话锋一转,“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请宗主吩咐。”沈砚辞说。 “这次下山,你不是一个人。”沈倦容说,“你有同门,有同伴,有……可能会需要你保护的人。” 沈砚辞指尖微顿。 “我希望你记住。”沈倦容说,“你不是只有一把剑。” “……”沈砚辞抬眼,“弟子记住了。” “还有一件。”沈倦容说。 “宗主请说。”沈砚辞说。 “别总皱着眉。”沈倦容笑了一下,“山下的人,不喜欢看你这张脸。” “……”沈砚辞沉默片刻,“弟子会注意。” “去吧。”沈倦容摆摆手,“后天一早,在山门外集合。” “是。”沈砚辞拱手,转身要走。 “砚辞。” 沈倦容忽然叫住他。 “宗主?”沈砚辞停下。 “你娘当年下山之前,也来见过我。”沈倦容说,“她说,她一定会回来。” “她回来了吗?”沈砚辞问。 “……”沈倦容的指尖轻轻一颤,“她回来了。” 沈砚辞怔住。 “只是……”沈倦容垂下眼,“回来的,不是她一个人。” 殿内的空气仿佛变得有些沉。 “你这次下山。”沈倦容缓缓道,“若有机会,就去一趟落霞镇。” “落霞镇?”沈砚辞重复。 “嗯。”沈倦容点头,“那里,有你娘留下的一点东西。” “什么东西?”沈砚辞问。 “你去了就知道。”沈倦容说,“去吧。” 沈砚辞深深一揖,转身离开。 殿门在他身后缓缓合上。 沈倦容看着紧闭的殿门,轻轻叹了口气。 “阿离,你说……”他低声道,“这孩子,会不会走上和你一样的路?” 没有人回答他。 只有檐下的风铃,在风中轻轻摇晃,发出细碎的声响。 像是谁,在很远很远的地方,轻轻叹了一口气。 听风楼。 陆烬趴在桌上,面前摊着一张纸,纸上写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大字—— 【宋湘潭收】 他皱着眉,看着那几个字,越看越不满意,抬手就要撕掉。 “别撕。” 一只手按住了他的手腕。 陆烬抬头,看到沈砚辞站在他身后。 “沈师兄?”他愣了一下,“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回来。”沈砚辞说,“写好了?” “还没。”陆烬撇嘴,“我写不好。” “你写了什么?”沈砚辞问。 “就写了个名字。”陆烬挠头,“我觉得不好看。” 沈砚辞低头,看了一眼那张纸。 【宋湘潭收】 字写得歪歪扭扭,笔画粗细不一,“湘”字的三点水写成了两点,“潭”字的“覃”写得像一团打结的线。 但每一笔,都很用力。 纸背都被压出了浅浅的痕迹。 “挺好。”沈砚辞说。 “真的?”陆烬眼睛一亮。 “嗯。”沈砚辞点头,“比你上次写的‘沈’字,好看多了。” “那是当然。”陆烬得意,“我这几天有在练字。” “练的就是这几个字?”沈砚辞问。 “……”陆烬被戳穿,有点心虚,“也练了别的。” “写来看看。”沈砚辞说。 陆烬犹豫了一下,从抽屉里翻出几张皱巴巴的纸,上面写满了乱七八糟的字。 有“剑”“云”“风”,还有一些简单的词组—— 【练剑】 【等你】 【我会好好练剑】 字都写得不好看,却一笔一画,认真得近乎固执。 沈砚辞看了很久。 “你想写信给她?”他问。 “嗯。”陆烬点头,“但我不会写。” “不会写,就一句一句来。”沈砚辞说。 “怎么来?”陆烬问。 “你先说,你想跟她说什么。”沈砚辞说,“我帮你记。” “你帮我写?”陆烬眼睛一亮。 “我帮你记。”沈砚辞纠正,“字,你自己写。” “……”陆烬垮了脸,“那不是一样吗?” “不一样。”沈砚辞说,“你自己写的,她一眼就看得出来。” “她看得出来?”陆烬有点紧张,“她会不会笑我?” “会。”沈砚辞说。 “……”陆烬更紧张了。 “但她也会记住。”沈砚辞说。 “记住什么?”陆烬问。 “记住,有人在山上,为了给她写一封信,练了好几天的字。”沈砚辞说。 陆烬愣了一下,耳朵有点红:“你、你怎么知道我练了好几天?” “你手背上的伤。”沈砚辞说,“还有你房里的灯,这几天一直亮到很晚。” “……”陆烬挠头,“我就是,睡不着。” “那就写信。”沈砚辞说,“写完,就睡得着了。” 陆烬犹豫了一下,重新拿起笔:“那我先说?” “说。”沈砚辞点头。 “那我写——”陆烬想了想,“宋湘潭收。” “已经写过了。”沈砚辞说。 “那我写正文。”陆烬清了清嗓子,“正文就写——” 他皱着眉,想了半天,憋出一句:“昨日早上,你走了。” “……”沈砚辞沉默了一下,“可以。” 陆烬认真地在纸上写下那三个字。 【咋目旱上,你走了】 字依旧歪歪扭扭,但比刚才那几个字,似乎又稳了一点。 沈砚辞“……”,沈砚辞把陆烬的错字改正过来【昨日早上,你走了】 “然后呢?”沈砚辞问。 “然后……”陆烬想了想,“你走了,我有点不习惯。” “可以。”沈砚辞说。 陆烬继续写。 【你走了,我有点不习惯。】 “再然后?”沈砚辞问。 “再然后……”陆烬挠头,“我有好好练剑。” “写。”沈砚辞说。 【我有好好炼剑。】 沈砚辞“……”,把错字改正。“还有呢?”沈砚辞问。 “还有……”陆烬想了很久,小声道,“你什么时候回来?” 沈砚辞看了他一眼:“这句,就不用写了。” “为什么?”陆烬问。 “你已经跟她说过了。”沈砚辞说,“在山门口。” “那不一样。”陆烬说,“那是当面说的,这个是写在信里的。” “你怕她忘了?”沈砚辞问。 “我怕她……”陆烬顿了顿,“我怕她不回来。” “她会回来。”沈砚辞说。 “你怎么知道?”陆烬问。 “因为——”沈砚辞顿了一下,“她答应过你。” “她说过很多话。”陆烬小声说,“她不一定每一句都记得。” “这一句,她会记得。”沈砚辞说。 “为什么?”陆烬问。 “因为你很吵。”沈砚辞说,“你在她耳边说了不止一遍。” “……”陆烬想了想,“那我还是写吧。” 他拿起笔,又写了一句—— 【你什么时候回来?】 写完,他犹豫了一下,又在后面加了一个小小的“?”。 “这样可以吗?”他抬头问。 “可以。”沈砚辞说。 “那我还能写点什么?”陆烬问。 “你想写什么,就写什么。”沈砚辞说,“你可以写你今天练了什么剑,吃了什么,谁欺负你了,谁又夸你了。” “你怎么知道我想说这些?”陆烬瞪大眼。 “你刚刚跟兰珩说过。”沈砚辞说。 “……”陆烬脸一红,“你、你偷听?” “听风楼的走廊,不隔音。”沈砚辞说,“你声音又大。” “……”陆烬捂住脸,“我以后会小声一点。” “你现在可以大声一点。”沈砚辞说,“反正这里只有我们两个。” 陆烬犹豫了一下,又拿起笔。 “那我写——” 他一边想,一边写,速度很慢,每写一个字都要想半天。 【我今天练了剑。】 【练的是你留下的那本剑谱。】 【我有一点点看懂了。】 【我今天吃了两个馒头。】 【兰珩抢了我一个。】 【我没打他。】 【馒头没味】 写到最后一句,他忍不住抬头:“这句会不会显得我很没用?” “不会。”沈砚辞说,“会显得你很乖。” “……”陆烬耳朵更红了,“我本来就很乖。” “嗯。”沈砚辞说,“你可以在最后,写一句你想说的话。” “什么话?”陆烬问。 “比如——”沈砚辞顿了顿,“我会等你回来。” “这句我也说过了。”陆烬说。 “那就换一句。”沈砚辞说。 “那我写——”陆烬想了想,“你要好好的。” “可以。”沈砚辞说。 陆烬认真地写下最后一句。 【你要好好的。】 写完,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 “这样就可以了吗?”他问。 “可以。”沈砚辞说,“你再写上日期。” “日期?”陆烬愣了一下,“我不会写日期。” “我教你。”沈砚辞说。 他握着陆烬的手,一笔一画地教他写。 【青云宗,三月初三。】 “好了。”沈砚辞松开手,“你自己再写一遍。” 陆烬咬着牙,又写了一遍。 虽然还是有点歪,但已经能看得出字形了。 “沈师兄。”他抬头,“你说,她看到这封信,会不会觉得我很笨?” “会。”沈砚辞说。 “……”陆烬泄气。 “但她也会觉得,你很认真。”沈砚辞说。 “那她会不会……”陆烬犹豫了一下,“会不会有一点点,想我?” “你希望她想你?”沈砚辞问,眼里暗了暗。 “我、我就是问问。”陆烬别过脸。 “那你就把信写好。”沈砚辞说,“她看了,自然会想。” “真的?”陆烬眼睛一亮。 “嗯。”沈砚辞说,“因为,这封信,只有她能看懂。” “为什么?”陆烬问。 “因为别人不会知道。”沈砚辞说,“你为了写这封信,把手都写破了。” 陆烬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背。 上面有几道细小的伤痕,是刻木牌时留下的,还有一些,是握笔太用力磨出来的。 “我去给你拿药。”沈砚辞说。 “不用不用。”陆烬连忙摆手,“这点小伤,不算什么。” “你以后还要握剑。”沈砚辞说,“手伤了,剑就握不稳。” “……”陆烬被说得哑口无言,只好点头,“那你快点回来。” 沈砚辞转身离开。 不多时,他拿着一小瓶药膏回来,坐在陆烬对面,握住他的手。 “会有点疼。”他说。 “我不怕。”陆烬说。 药膏抹上去,有一点凉凉的,又有一点刺痛。 陆烬忍不住缩了一下手。 “忍一下。”沈砚辞说。 “我忍得住。”陆烬咬牙。 “嗯。”沈砚辞说,“你比小时候,能忍多了。”虽然沈砚辞没有见过陆烬小时候,隐约猜的 “那当然。”陆烬得意,“我长大了。” “长大了,就该学会一件事。”沈砚辞说。 “什么事?”陆烬问。 “学会,把你想说的话,说出来。”沈砚辞说,“学会,把你想做的事,做出来。” “我现在不是在做吗?”陆烬举了举那封信。 “这只是开始。”沈砚辞说。 “那以后呢?”陆烬问。 “以后……”沈砚辞顿了顿,“以后,你会遇到很多事。” “比如?”陆烬问。 “比如,你会发现,有些路,只能你自己走。”沈砚辞说,“有些话,你不说,就再也没有机会说。” “你怎么突然这么多话?”陆烬奇怪地看着他,“你今天怪怪的。” “有吗?”沈砚辞问。 “有。”陆烬点头,“你平时都不跟我说这么多。” “因为你平时也不问。”沈砚辞说。 “那我以后多问问。”陆烬说。 “嗯。”沈砚辞点头,“我会下山几天。” “啊?”陆烬愣住,“你也要下山?” “嗯。”沈砚辞说,“后天。” “你也去?”陆烬眼睛一亮,“那你会不会遇到湘潭姐?” “不一定。”沈砚辞说,“但我会帮你,把这封信带给她。” “真的?”陆烬激动得差点站起来。 “嗯。”沈砚辞说,“前提是,你这几天,好好练剑。” “我会!”陆烬立刻保证,“我每天都练!” “我回来,会检查。”沈砚辞说。 “……”陆烬愣了一下,“你怎么也学她说话?” “这样,你就不会偷懒。”沈砚辞说。 “我才不会偷懒。”陆烬说,“我答应了你们两个,我不会偷懒。” “那就好。”沈砚辞说。 他站起身,把药膏收好:“信,你再看看,有没有想改的。” “没有。”陆烬摇头,“这样就很好。” “那你把它折好。”沈砚辞说,“我帮你收着。” “好。”陆烬小心地把信纸折好,像对待什么珍贵的东西一样,双手递给他。 “沈师兄。”他忽然叫住他。 “嗯?”沈砚辞回头。 “你下山的时候……”陆烬想了想,“也好好的。” “嗯。”沈砚辞点头,“你也是。” “我会的。”陆烬说,“我要好好练剑,等你们回来检查。” 沈砚辞看着他,忽然笑了一下。 那笑容很淡,却比平时那副冷冰冰的样子,柔和了许多。 “好。”他说。 “那你要早点回来。”陆烬说。 “嗯。”沈砚辞点头,“你也是。” “我又不下山。”陆烬说。 “你会的。”沈砚辞说,“总有一天……。” 第32章 剑入鞘时意难收 两日后。 天刚蒙蒙亮,青云宗的山门再次打开。 这一次,门外停着的不是青篷马车,而是几匹骏马。 沈梦溪、沈梦辰已经在门外等候。 沈梦溪一身浅蓝长衫,腰间挂着一把折扇,笑得漫不经心。 沈梦辰则穿着青云宗的标准弟子服,背着剑,神色沉稳。 “你总算来了。”沈梦溪看到沈砚辞,笑了一下,“我还以为你要反悔。” “我说话,一向算数。”沈砚辞说。 “那可不一定。”沈梦溪说,“你以前也说过,不再下山。” “以前是以前。”沈砚辞说。 “哦?”沈梦溪挑眉,“那现在,是因为什么?” “因为——”沈砚辞顿了顿,“我想知道一些事。” “比如?”沈梦溪问。 “比如,当年我娘下山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沈砚辞说。 沈梦溪愣了一下,笑容淡了些:“你终于愿意问了。” “我只是,不想再听别人说。”沈砚辞说,“我想自己去看。” “那你可能会失望。”沈梦溪说,“很多事,远比你想象的,要复杂。” “我不怕复杂。”沈砚辞说,“我只怕,永远不知道真相。” 沈梦溪看着他,忽然收起了玩笑的神色:“好。” “走吧。”沈梦辰开口,“再晚,路上就赶不上宿头了。” “走。”沈梦溪翻身上马。 沈砚辞也上了马。 他回头,看了一眼笼罩在晨雾中的青云宗。 山门前,没有像前几天那样,站着一大群人。 只有一个小小的身影,远远地站在台阶上。 陆烬抱着那本剑谱,站在雾里,朝他挥了挥手。 沈砚辞抬手,朝他挥了挥。 “走了。”沈梦溪说。 “嗯。”沈砚辞收回视线。 马蹄声响起,三人一骑,穿过山门,渐渐消失在晨雾中。 陆烬站在台阶上,一直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不见,才慢慢收回视线。 “你又在这儿吹风。”兰珩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会感冒的。” “我不会。”陆烬说,“我身体很好。” “你上次也这么说。”兰珩撇嘴,“然后你就发烧了。” “那是意外。”陆烬说。 “你以后少制造这种意外。”兰珩说,“你要是病了,谁给我抢吃的?” “……”陆烬无语,“你就知道吃。” “那你呢?”兰珩问,“你除了练剑,还知道什么?” “我还知道……”陆烬顿了顿,“等。” “等谁?”兰珩问。 “等他们回来。”陆烬说。 “你会等很久的。”兰珩说。 “那我就等很久。”陆烬说,“我又不着急。” 兰珩看了他一眼,忽然笑了一下:“那我们一起等。” “嗯。”陆烬点头,“一起等。” 山下。 官道蜿蜒,通向远方。 马车和行人来来往往,尘土飞扬。 宋红棠坐在马车内,闭目养神。 宋湘潭坐在对面,掀起车帘一角,看着外面的景象。 和青云宗的清净不同,山下的世界,喧闹、嘈杂,却也生机勃勃。 “第一次下山?”宋红棠问。 “嗯。”宋湘潭点头。 “别一副好奇的样子。”宋红棠说,“你不是来玩的。” “我知道了,长老。”宋湘潭说。 “你最好知道。”宋红棠说,“再往前走半日,就到清河镇了。” “任务,就在清河镇?”宋湘潭问。 “清河镇外,有一座破庙。”宋红棠说,“最近,有人在那附近,看到了魔气。” “只是‘看到’?”宋湘潭问。 “还有人,死了。”宋红棠说。 宋湘潭指尖一紧:“死了?” “嗯。”宋红棠说,“死状很奇怪。” “怎么个奇怪法?”宋湘潭问。 “等你自己去看。”宋红棠说,“你要学会自己判断。” “是。”宋湘潭说。 她放下车帘,靠在车壁上,闭上眼。 但她知道,自己并没有真正冷静下来。 她想起沈砚辞说过的话—— “有些事,不是你不去管,就会自己消失的。” 她想起兰芷若塞给她的那个锦囊。 想起陆烬刻的那块木牌,贴在她手腕内侧,带着一点木头的凉意。 “长老。”她忽然开口。 “嗯?”宋红棠应了一声。 “如果……”宋湘潭顿了顿,“如果这次任务,比我们想象的要危险,你会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宋红棠说,“杀。” “杀?”宋湘潭愣住。 “杀魔。”宋红棠说,“也杀人。” “杀人?”宋湘潭皱眉,“如果是被魔气控制的普通人呢?” “那就看,你有没有本事,在他杀你之前,把他制服。”宋红棠说。 “如果制服不了呢?”宋湘潭问。 “那就杀。”宋红棠说,“你要记住,你是修士,不是菩萨。” “可他们,也是人。”宋湘潭说。 “你娘当年,也这么想。”宋红棠说。 宋湘潭指尖一紧:“她当年……” “她当年,为了救一个被魔气控制的孩子,差点死在那孩子手里。”宋红棠说,“若不是我赶到,她连尸体都留不下来。” “那孩子呢?”宋湘潭问。 “死了。”宋红棠说,“被她亲手杀的。” 车厢里安静了一瞬。 “她回来之后,睡了三天三夜。”宋红棠说,“醒来之后,一句话都没说,只是抱着剑,在院子里站了一夜。” “她后悔吗?”宋湘潭问。 “她有没有后悔,我不知道。”宋红棠说,“我只知道,从那以后,她出剑,比以前更快了。” “更快?”宋湘潭问。 “快到,别人还没反应过来,她的剑,已经在对方喉咙上了。”宋红棠说,“你很像她。” “我哪里像她?”宋湘潭问。 “你也会犹豫。”宋红棠说,“也会在剑出鞘的时候,想很多。” “那不好吗?”宋湘潭问。 “在某些时候,不好。”宋红棠说,“你要记住,剑一旦出鞘,就不要回头。” “可有些时候……”宋湘潭顿了顿,“人,比剑更重要。” “你这是从青云宗学来的?”宋红棠问。 “是。”宋湘潭说。 “青云宗,就是太心软。”宋红棠冷哼,“你娘当年,就是被他们那套‘慈悲’给害了。” “长老。”宋湘潭抬眼,“我娘的死,真的和青云宗有关吗?” “你问这个做什么?”宋红棠皱眉。 “我只是想知道。”宋湘潭说,“你说过,我娘当年,是为了护一个人。” “你以为,那个人是青云宗的?”宋红棠问。 “不是吗?”宋湘潭问。 “你现在问这些,没有意义。”宋红棠说,“你只要记住,你是火凤宗的人。” “我不会忘。”宋湘潭说。 “不会忘就好。”宋红棠闭上眼,“到了清河镇,你就知道,你这次下山,到底要面对什么。” 马车继续前行。 车轮滚过石子路,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宋湘潭靠在车壁上,缓缓吐出一口气。 她知道,山雨,已经不远了。 而她,必须在风雨之中,学会一件事 —— 当剑入鞘时,她能不能,真正做到,意难收。 —— 清河镇外,破庙。 风吹过残破的屋檐,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庙门半掩,里面黑沉沉的,看不清究竟。 宋红棠站在庙门前,负手而立。 宋湘潭站在她身后,手按在剑柄上。 “进去。”宋红棠说。 “是。”宋湘潭迈步。 她推开庙门。 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她皱了皱眉,却没有后退。 她知道,从她踏入这座破庙开始,她就再也不是那个只会在青云宗练剑的小师妹了。 她是火凤宗的弟子。 是某个已经死去的女人的女儿。 是这场风雨中,必须站在最前面的人。 庙内,光线昏暗。 角落里,有什么东西,在轻轻蠕动。 宋湘潭缓缓拔出剑。 剑光,在黑暗中,亮起一点冷白。 “来了。”宋红棠低声道。 “嗯。”宋湘潭应了一声。 她一步一步,朝那团蠕动的黑影走去。 山雨欲来风满楼。 剑已出鞘。 这一次,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 ——在剑入鞘时,意,真的收得住。 第33章 破庙残灯照血痕 清河镇外,破庙。 风从半塌的墙洞里钻进来,带着一点潮湿的泥土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腥甜。 宋湘潭站在破庙门口,指尖微微用力,握住了剑柄。 “怕了?”宋红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没有。”宋湘潭说。 “那就进去。”宋红棠说,“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你娘当年是怎么活下来的吗?” “……”宋湘潭没有接话,只是抬步,踏入了破庙。 庙门吱呀一声,在她身后缓缓合上。 破庙不大,却异常空旷。 正前方,是一尊被砸得面目全非的泥塑神像,半边脸已经塌了,露出里面粗糙的泥胚。神像前的香炉倒在一旁,香灰洒了一地,被人踩得乱七八糟。 地面上,有拖拽过的痕迹,从门口一直延伸到庙的深处,颜色已经发黑,却仍能看出那是干涸的血迹。 宋湘潭的目光,顺着那道血迹,慢慢移向庙的角落。 那里,蜷缩着一个人。 不,准确地说,是一个“东西”。 他蜷缩在墙角,背对着门口,身形佝偻,身上穿着破烂的粗布衣裳,衣裳上沾满了血和泥。他的肩膀时不时抽搐一下,发出极轻的低吟,像是在忍耐什么巨大的痛苦。 “那就是……”宋湘潭压低声音。 “被魔气侵蚀的人。”宋红棠说,“你自己看。” 宋湘潭缓步走近。 那人似乎听到了脚步声,缓缓抬起头。 那是一张已经看不出原本模样的脸。 皮肤呈一种诡异的青灰色,血管在皮下凸起,像一条条黑色的虫子,在皮肤下游走。他的眼睛很大,眼白布满血丝,瞳孔却缩成了极小的一点,死死盯着宋湘潭,像是在看什么猎物。 “别靠太近。”宋红棠在她身后提醒。 宋湘潭停住脚步,与那人保持着三丈左右的距离。 “水……”那人忽然开口。 他的声音沙哑干涩,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带着一种不自然的颤音。 “水……”他又重复了一遍,伸出手,朝宋湘潭的方向抓去。 他的手很瘦,骨节突出,指甲黑而长,指尖沾着已经干涸的血。 宋湘潭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那人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动作,眼中闪过一丝疯狂。 “水……给我水……”他猛地从地上爬起,朝宋湘潭扑了过来。 他的动作很怪,不像正常人,更像是一只被逼急了的野兽。四肢着地,关节发出咔咔的声响,身体扭曲成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 “退。”宋红棠一声低喝。 宋湘潭脚下一错,身形如游鱼般滑向一旁。 那人扑了个空,重重摔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挣扎着想要再爬起来,身体却像被什么东西撕扯着,发出极不自然的骨骼断裂声。他仰天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声音里充满了痛苦与绝望。 “这就是被魔气侵蚀到后期的样子。”宋红棠淡淡道,“你娘当年,面对的就是这种东西。” “他……”宋湘潭咬紧牙关,“他还能救吗?” “你觉得呢?”宋红棠反问。 宋湘潭没有说话。 那人又一次从地上爬起,这一次,他的动作比刚才更快了。他四肢着地,像一只野兽般在地上爬行,留下一道道血痕。 他没有再朝宋湘潭扑来,而是忽然转身,扑向庙的另一侧。 那里,靠着墙,躺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那是一个孩子。 看上去不过七八岁的年纪,身上穿着和那人同样的粗布衣裳,只是衣裳上的血少一些,更多的是泥和灰尘。他的脸埋在手臂里,一动不动,不知道是死是活。 “不要——”宋湘潭几乎是本能地脱口而出。 她脚下一点,身形如箭般冲出,手中长剑出鞘,剑光一闪,挡在那人与孩子之间。 “滚开。”宋红棠在她身后冷声道,“别管他。” 宋湘潭没有回头。 她能感觉到,身后宋红棠的气息变得冷厉起来,却没有再开口阻止。 那人停下了动作,微微歪着头,像是在打量宋湘潭。 他的眼睛里,除了疯狂,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清明。 “水……”他又一次吐出这个字。 宋湘潭握剑的手,微微收紧。 “你想喝水?”她问。 那人没有回答,只是喉咙里发出一种奇怪的咕噜声。 宋湘潭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孩子。 那孩子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 还活着。 “长老。”宋湘潭压低声音,“他还有救吗?” “你觉得呢?”宋红棠反问。 “……”宋湘潭咬了咬牙,“我觉得,有。” “那你就试试。”宋红棠说,“记住,你只有一次机会。” 宋湘潭深吸一口气,缓缓抬起剑。 她没有立刻出剑,而是将灵力缓缓注入剑身。 火凤宗的剑,以刚猛著称,灵力运转之时,剑身会隐隐透出红光,仿佛有火焰在剑中跳跃。 此刻,宋湘潭的剑身上,却只有极淡的光。 她没有用全力。 “你在干什么?”宋红棠皱眉,“你想被他撕碎吗?” “我只是想试试。”宋湘潭说,“如果……如果我能把魔气逼出他体内呢?” “你以为你是谁?”宋红棠冷笑,“你娘当年,也没能做到。” “那是她当年。”宋湘潭说,“现在是我。” 宋红棠沉默了一瞬,没有再说话。 那人似乎终于失去了耐心,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吼,猛地朝宋湘潭扑来。 这一次,他的速度快得惊人。 宋湘潭几乎是凭着本能,侧身一躲,同时手腕一抖,剑身上的红光猛然一亮。 她没有刺向那人的要害,而是剑锋一转,削向他的手臂。 “铛——” 一声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响起。 宋湘潭只觉得虎口一震,手臂发麻。 她的剑,竟被那人的指甲生生挡了下来。 “魔气已经侵蚀到骨骼了。”宋红棠冷冷道,“你还看不明白吗?” 那人的手臂上,伤口处没有流出正常的血,而是涌出一股漆黑如墨的液体,液体落地的瞬间,发出“滋滋”的声响,在地面上腐蚀出一个个小洞。 宋湘潭瞳孔微缩。 “退。”宋红棠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焦急。 宋湘潭却没有退。 她突然向前一步,左手探出,抓住了那人的肩膀。 “你疯了?!”宋红棠低喝。 “我只是……”宋湘潭咬紧牙关,“想试试。” 她的左手掌心,灵力涌动,火凤宗的灵力本属阳刚,此刻却被她压到了极致,变得极为温和,缓缓渗入那人的体内。 那人体内的魔气,似乎被这股灵力刺激到了,猛然翻涌起来。 “啊——!!!” 那人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身体剧烈抽搐,骨骼发出密集的咔咔声。他的皮肤下,那些黑色的血管疯狂游走,仿佛要冲破皮肤的束缚。 “住手!”宋红棠一步上前,手中长剑出鞘,剑光如练,直刺那人的眉心。 “长老!”宋湘潭猛地回头,“不要——” 她的声音,没能阻止宋红棠的剑。 剑光一闪,剑尖已经抵在那人的眉心前。 只要再往前一寸,那人就会当场死去。 宋红棠的手,却在那一寸处,停住了。 破庙里,一时间安静得可怕。 只有那人粗重的喘息声,和宋湘潭急促的心跳声,交织在一起。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宋红棠的声音,冷得像冰,“你这样,是在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我只是……”宋湘潭的声音有些发颤,“我只是想试试,能不能救他。” “你娘当年,也是这么想的。”宋红棠说,“结果呢?” “结果她活下来了。”宋湘潭抬起头,“而那个孩子,死了。” 宋红棠的手,微微一紧。 “你以为,她活下来,是因为她比你强?”宋红棠问,“你以为,她活下来,就不痛苦?” “我不知道。”宋湘潭说,“我只知道,我不想像你说的那样,一出剑,就只能杀人。” “你以为,修士是什么?”宋红棠冷笑,“你以为,我们下山,是来救人的?” “难道不是吗?”宋湘潭反问。 “我们下山,是来斩魔的。”宋红棠说,“人,只是顺带。” “那如果,被魔气侵蚀的,是你在乎的人呢?”宋湘潭问。 宋红棠的手,猛地一紧。 剑尖微微颤抖了一下。 “你以为,我没遇到过?”她低声道。 破庙里,忽然安静了一瞬。 宋湘潭能感觉到,宋红棠的气息,在那一瞬间,变得极不稳定,像是被什么东西触动了。 “长老。”宋湘潭试探着叫了一声。 宋红棠没有说话。 她的目光,落在那人的脸上。 那张已经被魔气侵蚀得面目全非的脸,在她眼中,似乎和很多年前的某张脸,重叠在了一起。 “……让开。”她最终开口。 “长老——” “我让你让开。”宋红棠的声音,比刚才更冷了几分。 宋湘潭咬紧牙关,没有动。 “你以为,你这样,是在救他?”宋红棠说,“你这是在折磨他。” “可他还活着。”宋湘潭说。 “活着?”宋红棠冷笑,“你问问他,他愿不愿意这样活着。” 那人似乎听懂了她们的对话,喉咙里发出一种极轻的声音。 那声音很小,却清晰地传到了宋湘潭的耳中。 “杀……我……” 宋湘潭怔住。 “杀……我……”那人又重复了一遍。 他的眼睛里,那一丝清明,似乎在这一刻变得更加清晰了些。 “我……不想……变成……那样……”他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嘴角溢出一丝黑血。 宋湘潭只觉得心口像被什么重重撞了一下。 “你听见了?”宋红棠说,“他自己,都不想活。” “可他……”宋湘潭的声音有些发颤,“他还有家人。” “那你可以去告诉他的家人。”宋红棠说,“说你为了救他,差点死在他手里。” “我……” “你娘当年,也听过这样的话。”宋红棠说,“你知道她最后怎么说吗?” 宋湘潭抬起头。 “她说——”宋红棠闭了闭眼,“‘我尽力了。’” 破庙里,又安静了一瞬。 宋湘潭的手,慢慢从那人的肩膀上收了回来。 “你还可以救一个。”宋红棠说。 “谁?”宋湘潭问。 “那个孩子。”宋红棠说,“如果你现在不杀他,他很快就会扑上去,把那个孩子撕碎。” 宋湘潭猛地回头。 那人的身体,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他的眼睛里,清明正在迅速被疯狂取代。 “杀……我……”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朝宋湘潭伸出手。 宋湘潭深吸一口气。 她忽然向前一步,右手握剑,左手按住那人的肩膀。 “长老。”她低声道。 “你还想干什么?”宋红棠皱眉。 “我想……”宋湘潭闭上眼睛,“送他一程。” 她的灵力,缓缓涌入那人的体内。 这一次,她没有试图压制魔气,而是顺着魔气的流动,找到了它的源头。 那是一团盘踞在他心口的黑雾,像一只张开了无数触手的怪物,紧紧缠绕着他的心脏。 宋湘潭的灵力,化作一道细细的红线,从那团黑雾的缝隙中钻了进去。 “这是……”宋红棠瞳孔微缩。 她能感觉到,宋湘潭的灵力,正在做一件极为危险的事—— 她在试图,用自己的灵力,把那团黑雾,从那人的体内,一点点剥离出来。 “你疯了!”宋红棠一步上前,想要阻止她。 “别碰她。”一个声音,忽然在破庙外响起。 宋红棠一愣,转头看向门口。 破庙的门不知何时被人推开了,一道白影站在门口,衣袂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沈砚辞?”宋红棠眯起眼,“你怎么会在这儿?” 沈砚辞没有回答。 他的目光,落在宋湘潭身上。 她的额头上,已经渗出细密的汗珠,脸色苍白,嘴唇紧抿,整个人像是在承受极大的痛苦。 “你现在若打断她,她会被魔气反噬。”沈砚辞说,“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宋红棠的手,悬在半空,最终还是慢慢收了回来。 “你什么时候,也学会多管闲事了?”她冷声问。 “我只是不想,有人死在我面前。”沈砚辞说。 “你以为,你能救得了所有人?”宋红棠冷笑。 “不能。”沈砚辞说,“但能救一个,是一个。” 宋红棠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 “你和你娘,真是越来越像了。”她说。 沈砚辞的指尖,微微一紧。 “你认识我娘?”他问。 “认识。”宋红棠说,“当年,她也是这样,明知道会被反噬,也要伸手去救一个已经没救的人。” 沈砚辞和宋湘潭的娘亲,曾经是好友 “那她后悔吗?”沈砚辞问。 “她有没有后悔,我不知道。”宋红棠说,“我只知道,她从那以后,就再也不敢轻易伸手了。” 破庙里,宋湘潭的身体忽然一颤。 她猛地睁开眼,一口鲜血从嘴角溢出。 “湘潭!”宋红棠一步上前。 “别碰她。”沈砚辞也同时开口。 两人的声音,在破庙里撞在一起。 宋红棠的脚步,停了一瞬。 她看着宋湘潭,又看了看沈砚辞,最终还是没有再上前。 宋湘潭缓缓站直身体。 她的脸色比刚才更白了几分,嘴唇却透着一丝不正常的红。她的右手,仍握着剑,左手却微微颤抖。 “你做了什么?”宋红棠问。 “我……”宋湘潭喘了口气,“我把他体内的魔气,逼出来了一部分。” “一部分?”宋红棠皱眉。 “剩下的,我做不到。”宋湘潭说,“我的灵力不够。” “你知道就好。”宋红棠说,“你以为,凭你现在的修为,就能和你娘比?” “我没想和她比。”宋湘潭说,“我只是想,至少,让他死得干净一点。” 那人的身体,已经不再抽搐。 他的眼睛,重新恢复了一点清明。 他看着宋湘潭,嘴角微微动了动。 “谢……谢……” 他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进了每个人的耳朵。 宋湘潭没有说话。 她缓缓抬起剑,剑尖指向那人的眉心。 “我会帮你。”她低声道,“帮你把剩下的,都结束。” 那人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解脱。 “我……的孩子……”他看向不远处的孩子,“帮……帮我……照顾……” “你放心。”宋湘潭说,“他不会有事。” 那人的嘴唇,轻轻动了一下。 “谢……” 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完。剑光已经落下。 “噗——” 鲜血喷溅在地上。 那人的身体,缓缓倒了下去。 他的眼睛,还睁着,却已经失去了神采。 破庙里,又恢复了安静。 只剩下宋湘潭粗重的喘息声,和那孩子极轻的呼吸声。 “你满意了?”宋红棠问。 “我只是……”宋湘潭抬手,擦掉嘴角的血,“做了我能做的。” “你能做的?”宋红棠冷笑,“你差点把自己的命搭进去。” “可我活下来了。”宋湘潭说。 “那是因为你命大。”宋红棠说,“下次,你未必有这么好的运气。” “下次……”宋湘潭看向地上的尸体,“我会先出剑。” 宋红棠愣了一下。 “你刚才不是说,你不想一出剑就只能杀人吗?”她问。 “我是不想。”宋湘潭说,“可我也不想,再看到有人,在我面前,被折磨成这样。” “你以为,你出剑快一点,就能改变什么?”宋红棠问。 “至少,”宋湘潭说,“他们不用再痛苦。” 宋红棠盯着她看了很久。 “你真的,很像她。”她最终说。 “我娘?”宋湘潭问。 “嗯。”宋红棠点头,“一样的傻。” 宋湘潭没有反驳。 她走到那孩子身边,轻轻把他从地上抱了起来。 那孩子的身体很轻,轻得几乎不像一个活人。他的脸被手臂遮住了一半,只露出一点苍白的下颌。 “他还有气。”宋红棠说,“只是被吓得不轻。” “我们带他回去?”宋湘潭问。 “你觉得呢?”宋红棠反问。 “他已经没有家人了。”宋湘潭说,“我们若不管他,他很快就会死。” “你想带他回火凤宗?”宋红棠挑眉。 “不是火凤宗。”宋湘潭说,“是清河镇。” “清河镇?”宋红棠问。 “清河镇里,应该有可以收留他的人。”宋湘潭说,“或者,我们可以把他交给镇长。” “你倒是好心。”宋红棠说,“你娘当年,也是这么好心。” “那她后悔吗?”宋湘潭问。 “她有没有后悔,我不知道。”宋红棠说,“但我知道,她从那以后,就再也不敢随便把人往回带了。” “那你呢?”宋湘潭问,“你后悔吗?” “我?”宋红棠愣了一下。 “你当年,救了我娘。”宋湘潭说,“你后悔吗?” 宋红棠沉默了一瞬。 “我救她,不是为了你。”她说。 “我知道。”宋湘潭说,“我只是想知道,你有没有后悔。” “我后悔。”宋红棠说。 宋湘潭怔住。 “我后悔,她后来,还是死了。”宋红棠说,“我更后悔,她死之前,我没能在她身边。” 破庙里,忽然安静下来。 沈砚辞站在门口,没有说话。 他的目光,落在宋湘潭身上。 她抱着那个孩子,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却能看出她在极力压制着什么。她的手在微微发抖,却抱得很稳。 “你打算怎么办?”宋红棠问。 “我想,先把他带回清河镇。”宋湘潭说,“找个地方,让他住下来。” “你以为,你能护他一辈子?”宋红棠问。 “我不能。”宋湘潭说,“但我能护他一阵子。” “一阵子之后呢?”宋红棠问。 “一阵子之后,他会自己学会怎么活。”宋湘潭说,“就像我一样。” 宋红棠看着她,忽然笑了一下。 “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她说,“在青云宗待了这么多年,也没把你磨圆滑。” “我也没想变。”宋湘潭说。 “那就走吧。”宋红棠说,“这里的事,还没完。” “还有?”宋湘潭问。 “你以为,一个被魔气侵蚀的人,会自己跑到这种破庙里来?”宋红棠说,“他背后,一定还有人。” “你是说……”宋湘潭皱眉。 “有人,在故意放魔。”宋红棠说,“或者说,有人在养魔。” 破庙外,风忽然大了起来。 风吹动残破的窗纸,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沈砚辞抬头,看向破庙外的天空。 乌云,不知何时,已经悄悄压了上来。 山雨欲来。 “你们火凤宗的事,我本来不想管。”他忽然开口,“但既然遇上了,我也不会装作没看见。” 宋红棠看向他:“你想怎么样?” “我想知道,”沈砚辞说,“是谁,在背后做这些事。” “你以为,你查得出来?”宋红棠问。 “查不查得出来,是一回事。”沈砚辞说,“查不查,是另一回事。” 破庙外,一道闪电划破天空。 雷声滚滚,从远处传来。 “走吧。”宋红棠说,“再晚一点,就要下雨了。” “嗯。”宋湘潭点头。 她抱着那孩子,朝门口走去。 经过沈砚辞身边时,她停下了脚步。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问。 “下山。”沈砚辞说。 “任务?”宋湘潭问。 “算是。”沈砚辞说。 “那你……”宋湘潭顿了顿,“小心。” 沈砚辞看着她,忽然笑了一下。 “你也是。”他说,“别再拿自己的命,去赌别人的。” 宋湘潭没有回答。 她抱着孩子,走出破庙。 雨,终于落了下来。 豆大的雨点,砸在破庙的屋顶上,发出密集的声响。雨水顺着屋檐流下,在门口汇成一道道水线,将破庙与外面的世界隔开。 宋红棠站在门口,回头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 “烧了。”她淡淡道。 随行的火凤宗弟子立刻上前,点燃符纸,贴在尸体上。 符纸燃起,火光迅速蔓延。 很快,那具尸体就被火焰吞没。 “走吧。”宋红棠说。 “是。”弟子应了一声。 众人转身,走出破庙。 破庙内,只剩下一地灰烬,和一盏摇摇欲坠的残灯。 灯芯上的火苗,在风中摇曳,随时都可能熄灭。 可不知为何,它偏偏又顽强地亮着,在风雨中,透出一点微弱的光。 像是在告诉谁—— 哪怕山雨欲来,哪怕风满楼,哪怕前路布满荆棘,也总有人,会在黑暗中,点起一盏灯。 哪怕,那盏灯,随时都可能被风吹灭。 ——清河镇。 雨幕如帘,将整个小镇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 宋湘潭抱着孩子,走进镇口。 镇上的人不多,大多躲在屋里避雨,偶尔有几个人探头探脑地从门缝里往外看,看到他们身上的剑和衣袍,又迅速缩了回去。 “先找个地方住下。”宋红棠说,“等雨停了,再去见镇长。” “是。”宋湘潭说。 她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孩子。 那孩子不知何时,已经醒了。 他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安静地看着宋湘潭,眼里满是茫然与恐惧。 “你……”宋湘潭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话。 孩子没有出声。 他只是轻轻抓住了她的衣角,抓得很紧。 宋湘潭的心,忽然软了一下。 “别怕。”她低声道,“你已经安全了。” 孩子还是没有说话。 他只是抓着她的衣角,抓得更紧了一点。 宋湘潭没有再问。 她抱着他,跟在宋红棠身后,走进了雨中。 雨打在她的肩上,很快打湿了她的外袍,冷意透过衣料,一点点渗入皮肤。 她却觉得,怀里的孩子,比她想象中,要暖一些。 “长老。”她忽然开口。 “嗯?”宋红棠应了一声。 “你说,”宋湘潭问,“我娘当年,是不是也像这样,抱着一个孩子,走在雨里?” 宋红棠没有回头。 “你娘当年,比你更傻。”她说,“她抱着那个孩子,在雨里走了整整一夜。” “那孩子呢?”宋湘潭问。 “死了。”宋红棠说,“第二天早上,就死在她怀里。” 宋湘潭的脚步,微微一顿。 “那她……”她低声道。 “她抱着那孩子,在雨里站了很久。”宋红棠说,“久到我以为,她也会跟着一起死。” “她后悔吗?”宋湘潭问。 “她有没有后悔,我不知道。”宋红棠说,“我只知道,从那以后,她出剑,比以前更快了。” “更快?”宋湘潭问。 “快到,再也不给自己后悔的机会。”宋红棠说。 雨,越下越大。 街上的行人,几乎已经看不见了。 只有她们几个人的身影,在雨幕中,被拉得很长。 宋湘潭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孩子。 他的眼睛里,还有恐惧,却不再像刚醒来时那样空洞。 “你叫什么名字?”她问。 孩子张了张嘴,声音很小:“阿……阿宁。” “阿宁。”宋湘潭重复了一遍 阿宁没有说话。 他只是把脸,轻轻往她怀里靠了靠。 宋湘潭忽然觉得,肩膀上的雨,好像没那么冷了。 “长老。”她又开口。 “又怎么了?”宋红棠问。 “如果……”宋湘潭顿了顿,“如果有一天,我也像我娘那样,抱着一个人,在雨里走了一夜,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傻?” “会。”宋红棠说。 “那你会不会……”宋湘潭问,“像当年那样,站在雨里,等我?” 宋红棠的脚步,微微一顿。 “你以为,你娘当年,是一个人在雨里?”她问。 “难道不是吗?”宋湘潭问。 “我在她后面,跟着她走了一夜。”宋红棠说,“只是她没回头。” 破庙外的那盏残灯,在风雨中,终于还是熄灭了。 可清河镇里,有一盏新的灯,刚刚被点亮。 那是一盏普通的油灯,放在一家小客栈的窗台上,灯光透过雨幕,散发出一圈淡淡的光晕。 宋湘潭抱着阿宁,站在那盏灯前。 “长老。”她忽然笑了一下,“我觉得,我娘当年,应该不后悔。” “你怎么知道?”宋红棠问。 “因为——”宋湘潭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阿宁,“如果是我,我也不会后悔。” 宋红棠没有说话。 她只是抬手,轻轻敲了敲客栈的门。 门,吱呀一声开了。 灯光,从门缝里透出来,照亮了她们脚下的雨水。 山雨欲来风满楼。 剑,已经出鞘。 而这一次,宋湘潭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像她娘那样—— 在剑入鞘时,做到真正的意难收。 她只知道,她现在,不想收剑。 至少,在这个孩子,还能睡得安稳之前,她不想。 第34章 雨落人间之人暖 清河镇的雨,下得缠绵。 不大,却密密匝匝,像一张无边无际的网,把整个小镇都罩在一片灰蒙之中。 客栈的门被推开时,一股混着水汽的冷风钻了进来。 “客官,住店还是打尖?”掌柜的从柜台后探出头,脸上堆着笑。 “住店。”宋红棠收起伞,随手抖了抖身上的水,“两间上房。” “好嘞。”掌柜的应了一声,又看了一眼宋湘潭怀里的孩子,“这是……?” “路上捡的。”宋红棠淡淡道。 掌柜的愣了一下,又立刻换上一副什么都没听懂的表情:“那得再加一床被子。” “麻烦了。”宋湘潭抱紧了怀里的阿宁,轻声道。 阿宁的眼睛还睁着,却明显有些困了。他的睫毛上沾着一点雨珠,被灯光一照,亮晶晶的。 “先去洗洗。”宋红棠转头,“你身上都是血。” “嗯。”宋湘潭点头。 掌柜的引着她们上楼,一边走一边絮絮叨叨:“最近这清河镇可不太平,客官你们晚上可别乱出门。” “哦?”宋红棠挑眉,“怎么个不太平法?” “前几天,镇外那破庙里,死了个人。”掌柜压低声音,“听说死状可吓人了,身上一点血都没有,像被什么东西吸干了似的。” 宋湘潭脚步微顿。 “官府的人来了没?”宋红棠问。 “来了,来了。”掌柜摆手,“可来了也没用啊,连个凶手都找不到。” “那你们还敢开店?”宋红棠问。 “不开店吃什么呀?”掌柜苦笑,“再说了,真要闹邪祟,有各位仙长在,我们还怕什么?” 他说着,小心翼翼地瞟了一眼她们腰间的剑。 “我们只是路过。”宋红棠说。 “是是是。”掌柜连忙点头,“仙长们是路过,路过也好,路过也好。” 他把她们领到二楼靠里的两间房门口:“这两间,都是上房,干净着呢。” “嗯。”宋红棠推门而入,“你先把孩子带去洗。” “是。”宋湘潭抱着阿宁,进了隔壁的房间。 房门关上,外头的雨声被隔绝了一些,却仍像一层薄薄的纱,笼在耳边。 房间不大,却收拾得干净。 一张木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窗台上点着一盏昏黄的油灯。 灯光不算亮,却足够驱散潮湿的寒意。 宋湘潭把阿宁放在床上,蹲下身,与他平视:“我去叫人给你烧水,你先换身干净衣服。” 阿宁抿着唇,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会自己脱衣服吗?”宋湘潭问。 阿宁迟疑了一下,又点了点头。 “那你先脱。”宋湘潭起身,“我去跟掌柜的说一声。” 她走到门口,刚要开门,衣角忽然被轻轻拽住了。 “……”宋湘潭回头。 阿宁坐在床边,小手攥着她的衣摆,眼睛里满是不安。 “怎么了?”宋湘潭问。 阿宁张了张嘴,半晌才挤出一句:“你……不要走。” 宋湘潭愣了一下。 “我不走。”她说,“我就在外面。” 阿宁抿着唇,还是没有松手。 “我怕。”他很小声地说。 雨声敲在窗上,发出密密麻麻的声响,像有人在外面不停地敲。 阿宁的手指,有些冰凉。 宋湘潭低头看了他一眼,忽然叹了口气。 “那你先等一下。”她说。 她走到桌边,拿起桌上的纸笔,写了几个字,又折好,从门缝里塞了出去。 不多时,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 “进来。”宋湘潭道。 门被推开,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小姑娘端着一个木盆走进来,木盆里是刚烧好的热水,冒着热气。 “这是给小少爷用的。”小姑娘怯生生地说。 “放下吧。”宋湘潭说。 小姑娘把木盆放在屏风后,又把一套干净的粗布衣放在床边,小声道:“如果还需要什么,叫我一声就行。” “辛苦了。”宋湘潭点头。 小姑娘转身要走,又忍不住回头看了阿宁一眼,眼里带着一点怜悯。 门关上后,房间里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水汽从屏风后缓缓升起,带着一点暖意。 “我帮你洗。”宋湘潭说。 阿宁明显僵了一下。 “你自己能洗吗?”宋湘潭问。 阿宁抿着唇,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宋湘潭看着他,“那就一起。” 她把屏风拉好,又把油灯挪到屏风边,灯光透过薄薄的布,投出一团柔和的光晕。 水声响起。 阿宁起初很拘谨,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你怕我?”宋湘潭问。 阿宁摇摇头,又点了点头。 “我不会打你。”宋湘潭说。 “我知道。”阿宁小声道,“你救了我。” “那你还怕什么?”宋湘潭问。 “我怕……”阿宁想了很久,“我怕你不要我。” 宋湘潭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 “你爹呢?”她问。 阿宁的手,微微抖了一下。 “我爹……”他咬着唇,“他死了。” “你娘呢?”宋湘潭问。 “我娘……”阿宁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悲伤,“也死了。” 宋湘潭皱眉。 “我很小的时候,她就死了。”阿宁说,“爹说,她去很远的地方了。” “那你这些年,跟你爹一起过?”宋湘潭问。 “嗯。”阿宁点头,“我们住在镇外的破庙里。” 破庙。 宋湘潭想起那一地干涸的血迹,和那具被烧成灰烬的尸体。 “你爹,是个什么样的人?”她问。 “他……”阿宁想了想,“他有时候会打我。” 宋湘潭指尖一紧。 “但他也会给我买糖吃。”阿宁又说,“他说,等他赚了钱,就带我去城里。” “他打你,是因为什么?”宋湘潭问。 “因为我不听话。”阿宁低下头,“有时候,我会偷偷跑出去。” “跑出去做什么?”宋湘潭问。 “去镇上看别人。”阿宁说,“看他们有娘,有爹,有很多好吃的。” “那你羡慕吗?”宋湘潭问。 “羡慕。”阿宁点头,又赶紧摇头,“我也有爹。” “现在呢?”宋湘潭问。 阿宁沉默了很久。 “现在……”他声音很轻,“我什么都没有了。” “你还有我。”宋湘潭脱口而出。 话一出口,她自己都愣了一下。 阿宁也愣了一下。 “至少,现在有。”宋湘潭补了一句。 阿宁抬起头,眼睛里闪着水光:“你会一直都在吗?” “不会。”宋湘潭说。 阿宁眼里的光,一下子暗了下去。 “我还有任务。”宋湘潭说,“我不能一直留在清河镇。” “那你会把我丢下吗?”阿宁问。 “不会。”宋湘潭说,“我会先给你找一个地方,让你能活下去。” “那……”阿宁犹豫了一下,“你还会来看我吗?” “我不知道。”宋湘潭说,“我也不知道,我以后会走到哪里。” 阿宁沉默了。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那是一双很瘦的手,指节突出,掌心有一层薄薄的茧,是常年干粗活磨出来的。 “那你……”他抬起头,“你能不要现在就走吗?” “我现在不走。”宋湘潭说。 “那你能陪我一会儿吗?”阿宁问。 “我不是一直在陪你吗?”宋湘潭说。 “我是说……”阿宁想了想,“等我睡着之后。” “你睡着了,我在不在,有什么区别?”宋湘潭问。 “有。”阿宁很认真,“我醒来的时候,如果看到你还在,我就会知道,你没有骗我。” 宋湘潭看着他,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你还挺会讨价还价。”她说。 “我只是……”阿宁抿着唇,“我只是很怕。” “怕什么?”宋湘潭问。 “怕我一醒来,你就不见了。”阿宁说,“以前,我娘就是这样。” “你娘?”宋湘潭皱眉,“你不是说,你很小的时候,她就死了吗?” “嗯。”阿宁点头,“那天晚上,她抱着我,哄我睡觉。” “她说,她会一直在。” “可我醒来的时候,她就不见了。” 宋湘潭沉默了一瞬。 “我不是你娘。”她说。 “我知道。”阿宁说。 “我也不会像她那样。”宋湘潭说。 “你会比她好。”阿宁很认真。 “你怎么知道?”宋湘潭问。 “因为你救了我。”阿宁说,“她没有。” 宋湘潭没有说话。 她只是加快了手上的动作,把他身上的血和泥都洗干净,又用干净的布,一点一点擦干。 “冷吗?”她问。 “不冷。”阿宁摇头。 “嘴硬。”宋湘潭把被子掀开,“快进去。” 阿宁钻进被窝里,整个人缩成一团。 油灯的光打在他脸上,把他的眼睛映得发亮。 “你真的会在吗?”他又问了一遍。 “会。”宋湘潭说。 “那你不要骗我。”阿宁说。 “我不骗小孩。”宋湘潭说。 阿宁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终于慢慢闭上眼睛。 雨声在窗外淅淅沥沥地下着。 房间里很安静。 宋湘潭坐在床边,手放在被子上,一动不动。 她能感觉到,身后那道目光。 ——宋红棠,正靠在门框上,看着她。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哄小孩了?” 门关上时,宋红棠的声音在走廊里响起,带着一点似笑非笑。 “我只是……”宋湘潭顿了顿,“不想让他再做噩梦。” “你以为,你能护他一辈子?”宋红棠问。 “我不能。”宋湘潭说,“但我能护他一阵子。” “一阵子之后呢?”宋红棠问。 “一阵子之后,他会学会自己护自己。”宋湘潭说,“就像我一样。” “你以为,你自己护得很好?”宋红棠冷哼,“你今天在破庙里,若不是沈砚辞拦着,你现在已经躺回青云宗的床上了。” “他只是说,别打断我。”宋湘潭说。 “你还替他说话?”宋红棠挑眉。 “我只是实话实说。”宋湘潭说。 “实话?”宋红棠冷笑,“你知道他是谁吗?” “沈砚辞。”宋湘潭说,“青云宗的弟子。” “他是沈倦容的侄子。”宋红棠说,“是当年那件事的当事人之一。” 宋湘潭脚步一顿:“当年那件事?” “你娘的事。”宋红棠说。 “他跟我娘的事,有什么关系?”宋湘潭问。 “你以为,你娘当年,是一个人下山的?”宋红棠问。 “不是吗?”宋湘潭问。 “她跟青云宗的人,一起下山。”宋红棠说,“其中,就有沈砚辞的娘。” 走廊里的空气,仿佛一下子冷了几分。 “她们是一起死的。”宋红棠说。 “一起……”宋湘潭瞳孔微缩,“死?” “至少,是一起失踪。”宋红棠说,“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人见过她们。” “那沈砚辞……”宋湘潭说。 “他那时候,还只是个孩子。”宋红棠说,“被人抱在怀里,哭得撕心裂肺。” “你当时也在?”宋湘潭问。 “我不在。”宋红棠说,“但我后来,查过。” “查?”宋湘潭皱眉,“你查这个做什么?” “因为我不相信。”宋红棠说,“我不相信,你娘会就那样死在一个连名字都没留下的小镇里。” “那你查到了什么?”宋湘潭问。 “查到的,都是你现在还不该知道的东西。”宋红棠说。 “长老。”宋湘潭抬头,“我已经不是小孩了。” “在我眼里,你永远是小孩。”宋红棠说,“至少,在你能一剑斩了我之前,你都是。” “我不会斩你。”宋湘潭说。 “你当然不会。”宋红棠说,“你连一个被魔气侵蚀的人,都下不去手。” “我已经下手了。”宋湘潭说。 “你下手之前,犹豫了多久?”宋红棠问。 “……”宋湘潭沉默。 “你娘当年,也犹豫过。”宋红棠说, 走廊尽头的风,忽然大了一些。 吹得油灯的火苗晃了晃。 宋湘潭的指尖,微微收紧。 “你以为,他心里没有这一笔账?”宋红棠说,“你以为,他看到你,不会想起当年的事?” “那你呢?”宋湘潭问。 “我?”宋红棠愣了一下。 “你看到他,会不会想起当年的事?”宋湘潭问。 “会。”宋红棠说,“所以我才不想让你跟他扯上太多关系。” “可我们已经扯上了。”宋湘潭说。 “那你就记住——”宋红棠说,“你是火凤宗的人。” “我不会忘。”宋湘潭说。 “你最好不会。”宋红棠说,“下去吃饭。” “阿宁还在睡。”宋湘潭说。 “让他睡。”宋红棠说,“他今天,已经受够了。” “那我……”宋湘潭犹豫了一下。 “你也受够了。”宋红棠说,“你今天,流的血,不比他少。” 宋湘潭摸了摸自己的嘴角。 那里的血迹已经干了,留下一点浅浅的痕迹。 “走吧。”宋红棠转身,“我有话跟你说。” “是。”宋湘潭跟上。 客栈的大堂里,客人不多。 稀稀落落的几张桌子旁,坐着几个避雨的行脚商人,低声聊着天。 柜台后,掌柜的打着算盘,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角落里,一张靠窗的桌子旁,已经有人先一步坐下了。 白衫,长剑,眉目清冷。 沈砚辞。 他面前放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面,筷子却没动。 他只是撑着下巴,看着窗外的雨。 “你倒是会挑位置。”宋红棠走过去,拉开椅子坐下,“视野不错。” “只是想看看雨。”沈砚辞说。 “你在山上,看得还不够多?”宋红棠问。 “山上的雨,跟山下的不一样。”沈砚辞说。 “哦?”宋红棠挑眉,“哪里不一样?” “山上的雨,干净。”沈砚辞说,“山下的雨,有味道。” “血腥味?”宋红棠问。 “还有别的。”沈砚辞说,“有泥味,有汗味,有人味。” “你倒是很会说话。”宋红棠说。 “只是实话。”沈砚辞说。 宋湘潭在旁边坐下,拿起筷子,却没有立刻吃。 她能感觉到,桌上的气氛,有些微妙。 宋红棠的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在沈砚辞身上。 沈砚辞的目光,则落在窗外的雨上。 “你今天,做得不错。”宋红棠忽然开口。 “嗯?”沈砚辞收回视线。 “在破庙里。”宋红棠说,“你提醒我,不要打断她。” “我只是不想她死。”沈砚辞说。 “你不想她死?”宋红棠笑了一下。 “长老。”宋湘潭皱眉。 “我只是问问。”宋红棠说。 沈砚辞沉默了一瞬。 “她要是你娘的孩子。”他说。 “就这一点?”宋红棠问。 “就这一点,已经够了。”沈砚辞说。 “你倒是会记仇。”宋红棠冷哼,“也会记恩。” “恩仇,本来就该记。”沈砚辞说。 “那你记得,当年你娘是怎么死的吗?”宋红棠问。 桌上的空气,一下子冷了下来。 宋湘潭握着筷子的手,微微收紧。 “我不记得。”沈砚辞说。 “你不记得?”宋红棠挑眉,“你不是哭得撕心裂肺吗?” “我只记得,有人抱着我。”沈砚辞说,“有人在我耳边说,让我不要怕。” “然后呢?”宋红棠问。 “然后,一切都黑了。”沈砚辞说,“再然后,我就在青云宗了。” “你就不好奇?”宋红棠问,“不好奇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好奇。”沈砚辞说,“所以我下山了。” “你以为,你能查到什么?”宋红棠问。 “查不查得到,是一回事。”沈砚辞说,“查不查,是另一回事。” “你倒是跟你娘一样。”宋红棠说。 “你认识我娘。”沈砚辞说。 “认识。”宋红棠说,“她当年,是个很爱笑的人。” “爱笑?”沈砚辞愣了一下。 在他的记忆里,他娘总是温柔的,却很少笑。 更多的时候,她只是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种他当时不懂的复杂。 “你不信?”宋红棠问。 “我只是……”沈砚辞顿了顿,“没想到。” “你以为,所有上了战场的人,都不会笑?”宋红棠问。 “战场?”沈砚辞皱眉。 “当年的事,对我们来说,就是一场战场。”宋红棠说,“只不过,那场战场,没有号角,没有旗帜,只有死人。” “长老。”宋湘潭忍不住开口,“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宋红棠看向她,“你今天在破庙里做的事,很像你娘。” “我不想像她。”宋湘潭说。 “你已经很像了。”宋红棠说,“你今天,差点死在一个不该死的人手里。” “他不是不该死。”宋湘潭说,“他只是……不该那样死。” “你以为,死还有很多种?”宋红棠问。 “有。”宋湘潭说,“有被人救了之后死,有没人救就死。” “有带着希望死,有带着绝望死。” “有知道自己被人记得而死,有死了连名字都没人知道。” “你倒是很会分。”宋红棠说。 “我只是……”宋湘潭顿了顿,“不想让他们白死。” “白死?”宋红棠冷笑,“你以为,死在魔气手里的人,有几个不是白死?” “那我们下山,是为了什么?”宋湘潭问。 “为了斩魔。”宋红棠说,“为了让更多的人,不要死。” “那我今天做的事,有错吗?”宋湘潭问。 “有错。”宋红棠说,“你错在,把自己的命,看得太轻。” “我只是……”宋湘潭说。 “你只是,跟你娘一样。”宋红棠说,“觉得自己的命,可以拿来换别人的。” “那你当年,为什么要救她?”宋湘潭问。 “我救她,是因为我欠她一条命。”宋红棠说。 “你欠她?”宋湘潭愣住。 “我刚进火凤宗的时候,资质平平,修为也不高。”宋红棠说,“有一次下山任务,我差点死在一只低阶魔手里。” “是你娘,把我从那只魔的爪子底下拉了出来。” “她自己,却被魔抓伤了。” “从那以后,我就欠她一条命。” “你后来,救了她一次。”宋湘潭说。 “我救了她一次。”宋红棠说,“她后来,又救了别人一次。” “再后来,她就死了。” “你说,这算不算还?” 桌上的空气,沉默得有些压抑。 “长老。”宋湘潭抬起头,“你后悔救她吗?” “我后悔。”宋红棠说。 宋湘潭怔了一下。 “我后悔,她后来,还是死了。”宋红棠说,“我更后悔,她死之前,我没能在她身边。” “那你希望,她当年不要救你?”宋湘潭问。 “我当然不希望。”宋红棠说,“我只是……” “只是觉得,她不该那样死。” “她那么厉害的人。” “怎么能死在一个连名字都没人知道的小镇里?” 窗外的雨,忽然大了一些。 雨点砸在窗台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你今天做的事。”宋红棠看向宋湘潭,“我不赞成。” “但我也不阻止。” “你娘当年,也是这样。” “她做的很多事,我都不赞成。” “可我也没阻止。” “因为我知道——” “她一旦决定的事,谁都拦不住。” “你也是。” 宋湘潭没有说话。 她只是低头,喝了一口汤。 汤很烫,却暖不了她心里的那一点凉。 “你呢?”宋红棠忽然转头,看向沈砚辞,“你今天做的事,你自己怎么看?” “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沈砚辞说。 “你该做的?”宋红棠挑眉,“你该做的,是站在一旁,看着她被魔气反噬?” “我该做的,是不让她白死。”沈砚辞说。 “你倒是会说。”宋红棠冷笑,“你娘当年,也是这么说的。” “她说,她不想让任何一个人白死。” “结果呢?” “结果她自己,死得不明不白。” 沈砚辞的手指,微微收紧。 “你很恨她?”宋红棠问。 “我不恨她。”沈砚辞说。 “那你恨谁?”宋红棠问。 “我恨……”沈砚辞顿了顿,“我恨我自己。” “哦?”宋红棠挑眉。 “我恨我那时候太小。”沈砚辞说,“我恨我什么都做不了。” “我恨我只能哭。” “我恨我连她最后一面,都记不清。” 桌上的气氛,越来越压抑。 宋湘潭放下筷子。 “长老。”她忽然开口,“你今天,到底想跟我说什么?” “我想跟你说——”宋红棠看着她,“你可以像你娘。” “但你不要,变成她。” “像她,是你的荣幸。” “变成她,是你的不幸。” “我……”宋湘潭张了张嘴。 “你今天,救了一个人。”宋红棠说,“这很好。” “你也差点死了。” “这不好。” “你娘当年,就是因为救了太多人。” “所以她死的时候,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你想走她的路吗?” 宋湘潭沉默了很久。 “我不想。”她说。 “你最好是。”宋红棠说,“你要记住——” “你是火凤宗的弟子。” “你不是菩萨。” “你可以救人。” “但你更要学会——” “先救你自己。” 雨,下了一整夜。 到了后半夜,才慢慢小了一些。 客栈二楼的一间房里,油灯已经快烧到尽头。 火苗一跳一跳的,像是随时都会熄灭。 阿宁睡得很熟。 他缩在被子里,眉头却仍微微皱着,像是在做什么不太好的梦。 宋湘潭坐在床边,靠着墙,闭着眼。 她没有睡。 她的手,放在剑柄上,指尖轻轻摩挲着剑鞘上的纹路。 那是火凤宗特有的纹路,张扬,锋利,像一只随时会展翅的火凤。 “你真的不睡?” 门外,传来宋红棠压低的声音。 “你不是说,让我先救我自己吗?”宋湘潭睁开眼,“我现在,在休息。” “这叫休息?”宋红棠冷哼,“你这叫守灵。” “他又没死。”宋湘潭说。 “你把他当什么?”宋红棠问。 “我把他当……”宋湘潭顿了顿,“当一个孩子。” “一个刚失去父亲的孩子。” “一个跟我小时候,有点像的孩子。” 门外沉默了一瞬。 “你小时候,可没他这么爱哭。”宋红棠说。 “我那时候,也爱哭。”宋湘潭说,“只是你没看到。” “哦?”宋红棠挑眉,“你哭给谁看?” “哭给我自己看。”宋湘潭说。 “你倒是挺会想。”宋红棠说。 “长老。”宋湘潭忽然问,“你说,我娘当年,有没有想过我?” “她死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宋红棠说。 “我是说,她在下山之前。”宋湘潭说,“她有没有想过,她可能会死?” “她当然想过。”宋红棠说,“她又不是傻子。” “那她为什么还要去?”宋湘潭问。 “因为她觉得,那是她该做的。”宋红棠说。 “那她有没有想过……”宋湘潭顿了顿,“如果她死了,我怎么办?” 门外沉默了很久。 “她想过。”宋红棠说。 “你怎么知道?”宋湘潭问。 “因为她下山之前,来找过我。”宋红棠说,“她跟我说,让我以后,多照顾你一点。” “她那时候,还不知道你是男是女。” “她只知道,你会叫她一声娘。” “她说,她可能回不来。” “她说,如果她回不来,就让我把你当成自己的孩子。” 宋湘潭的手,微微收紧。 “那你呢?”她问,“你有没有把我,当成自己的孩子?” “你觉得呢?”宋红棠反问。 “你没有。”宋湘潭说。 “哦?”宋红棠挑眉。 “你对我,比对别的弟子,更凶。”宋湘潭说,“你对我,比对他们更严。” “那是因为——”宋红棠说,“你比他们更像她。” “你越像她,我就越怕。” “怕你,走她的路。” 门外,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 “你娘当年,就是因为太像她自己。”宋红棠说,“所以她谁的话都不听。” “我不想你,也变成那样。” “我……”宋湘潭张了张嘴。 “你今天,做得很好。”宋红棠说,“你救了一个人。” “你也做得很傻。” “你差点死了。” “你娘当年,也是这样。” “她每救一个人,就离死亡近一步。” “最后,她真的死了。” “你想跟她一样吗?” 宋湘潭没有回答。 她只是低头,看了一眼床上的阿宁。 阿宁睡得很熟,眼角却挂着一滴没干的泪。 “长老。”她忽然笑了一下,“我觉得,我娘当年,应该不后悔。” “你怎么知道?”宋红棠问。 “因为——”宋湘潭说,“如果是我,我也不会后悔。” 门外沉默了很久。 “你真是……”宋红棠叹了口气,“一点都没变。” “那你呢?”宋湘潭问,“你当年,跟着她在雨里走了一夜,你后悔吗?” “我后悔。”宋红棠说。 “你又说你后悔。”宋湘潭说。 “我后悔,我那时候,没有拉住她。”宋红棠说,“我后悔,我明知道她会后悔,却还是让她去了。” “你现在,拉得住我吗?”宋湘潭问。 “拉不住。”宋红棠说,“所以我只能跟在你后面。” “跟在你后面,走一夜。” “走两夜。” “走很多夜。” “直到你回头。” “或者,直到你倒下。” 宋湘潭忽然觉得,眼眶有点热。 “长老。”她说。 “嗯?”宋红棠应了一声。 “如果有一天,我也像我娘那样,站在雨里,抱着一个人,不肯放手。” “你会怎么做?” 门外沉默了一瞬。 “我会先打你一顿。”宋红棠说。 “然后呢?”宋湘潭问。 “然后,把你和那个人,一起抱回来。”宋红棠说。 “你不是说,你拉不住我吗?”宋湘潭问。 “我拉不住你。”宋红棠说,“但我可以抱你。” “抱不动,我就拖。” “拖不动,我就陪你一起淋雨。” “反正,我已经淋过一次了。” “不在乎,再淋一次。” 宋湘潭忽然笑了。 笑得有点傻,有点酸。 “长老。”她说。 “嗯?”宋红棠应了一声。 “谢谢你。” 门外沉默了很久。 “谢我什么?”宋红棠问。 “谢谢你,当年,没有丢下我娘。”宋湘潭说。 “也谢谢你,现在,没有丢下我。” 门外传来一声极轻的“嗯”。 “睡吧。”宋红棠说,“你明天,还要去见镇长。” “嗯。”宋湘潭说。 “还有——”宋红棠顿了顿,“沈砚辞那边,你自己注意。” “我知道。”宋湘潭说。 “你不知道。”宋红棠说,“你只知道,他是青云宗的弟子。” “你不知道,他心里,藏着多少东西。” “你也不知道,你娘的死,在他心里,占了多大一块。” “你最好,不要让他,把你当成你娘的影子。” “也不要,把他当成你娘的替身。” “你们两个——” “都该,有你们自己的路。” 门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房间里,又恢复了安静。 油灯的火苗,终于还是熄灭了。 只剩下窗外,微弱的天光,透过雨幕,照进房间里,给这一片黑暗,添上一点极淡的灰。 宋湘潭靠在墙上,缓缓闭上眼。 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 她只知道,在她睡着之前,她听到了一声极轻的梦呓。 “娘……” 阿宁在梦里,小声地叫了一声。 然后,他又叫了一声:“宋姐姐……” 宋湘潭的手,微微动了一下。 她没有睁眼。 她只是在黑暗中,轻轻“嗯”了一声。 像是在回答一个,只有梦里才听得见的呼唤。 雨,终于停了。 天快亮的时候,云层被风吹开了一条缝,露出一点淡淡的鱼肚白。 清河镇的屋檐上,还挂着没滴完的水珠,在微弱的天光下,闪着一点极淡的光。 客栈的门,被推开。 沈砚辞站在门口,抬头看了一眼天。 雨后的空气,带着一点凉意,也带着一点泥土的腥甜。 “哥哥。” 身后,有人叫他。 沈梦溪打着哈欠,从楼梯上走下来,头发还有点乱:“你起得真早。” “睡不着。”沈砚辞说。 “昨天破庙里那一幕,刺激太大?”沈梦溪问。 “你觉得呢?”沈砚辞反问。 “我觉得——”沈梦溪笑了一下,“你挺厉害的。” “嗯?”沈砚辞看向他。 “你敢在宋红棠面前,替宋湘潭说话。”沈梦溪说,“换作别人,早就被她一剑劈了。” “她不会劈我。”沈砚辞说。 “你怎么知道?”沈梦溪问。 “因为她欠我娘一条命。”沈砚辞说。 沈梦溪的笑容,微微一顿。 “你倒是很清楚。”他说。 “这些年,我不是什么都没做。”沈砚辞说。 “你查到了什么?”沈梦溪问。 “查到了一些,我宁愿不知道的东西。”沈砚辞说。 “比如?”沈梦溪问。 “比如,当年的事,可能跟火凤宗内部,也有关系。”沈砚辞说。 “哦?”沈梦溪挑眉,“你打算怎么做?” “我打算,先把眼前的事做好。”沈砚辞说,“清河镇的魔气,不像是自然散逸出来的。” “你觉得,有人在背后动手脚?”沈梦溪问。 “破庙里的那个人,体内的魔气,很纯。”沈砚辞说,“纯得有点不正常。” “你是说……”沈梦溪眯起眼。 “像是有人,专门喂给他的。”沈砚辞说。 “喂魔?”沈梦溪笑了一下,“这可真是,胆子不小。” “你觉得,会是谁?”沈砚辞问。 “我又不是神仙。”沈梦溪摊手,“我怎么知道?” “你可以猜。”沈砚辞说。 “我猜——”沈梦溪想了想,“可能是冲着火凤宗来的。” “为什么?”沈砚辞问。 “因为破庙的位置,离清河镇不远。”沈梦溪说,“而清河镇,是火凤宗这次下山任务的第一站。” “你觉得,有人在等她们?”沈砚辞问。 “也可能,是在试探她们。”沈梦溪说,“试探一下,火凤宗的弟子,到底还剩几分当年的血性。” “那你觉得,她们通过了吗?”沈砚辞问。 “宋湘潭通过了。”沈梦溪说,“宋红棠……” “她早就通过了。” “从她决定接下这次任务开始。” 沈砚辞没有说话 沈砚辞没有说话。 他只是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剑柄。 “走吧。”沈梦溪说,“我们也该去见见镇长了。” “嗯。”沈砚辞点头。 两人刚走到门口,就看到对面的门也开了。 宋红棠带着宋湘潭,从里面走出来。 阿宁跟在宋湘潭身边,穿着一身略嫌宽大的粗布衣,手里抱着一个小小的布包。 “早。”沈梦溪笑着打招呼。 “早。”宋红棠淡淡点头。 “阿宁。”宋湘潭低头,“跟紧我。” “嗯。”阿宁点头,小手紧紧抓着她的衣角。 “你们也去见镇长?”沈梦溪问。 “是。”宋红棠说。 “那正好,一起。”沈梦溪说,“人多,说话也有分量。” “你倒是会占便宜。”宋红棠冷哼。 “我这是为了大家好。”沈梦溪笑。 “走吧。”宋红棠没再多说。 一行五人,穿过雨后的街道。 地上的积水还没干,倒映着他们的身影。 “沈师兄。” 走了一段,宋湘潭忽然开口。 “嗯?”沈砚辞侧头。 “昨天……”宋湘潭顿了顿,“谢谢你。” “你已经谢过了。”沈砚辞说。 “那是昨天。”宋湘潭说,“这是今天。” “你很闲?”沈砚辞问。 “我只是……”宋湘潭抿了抿唇,“觉得,欠你的。” “你不欠我。”沈砚辞说。 “可我娘欠你娘。”宋湘潭说。 “那是她们之间的事。”沈砚辞说,“与你我无关。” “你真的这么觉得?”宋湘潭问。 “不然呢?”沈砚辞问,“你打算替你娘,把这条命还给我?” “我……”宋湘潭张了张嘴。 “你要是真这么打算。”沈砚辞说,“那你就好好活着。” “活得比谁都久。” “活得比谁都好。” “这样,她当年那条命,才算没白给。” 宋湘潭愣了一下。 “你不是说,恩仇都该记吗?”她问。 “是。”沈砚辞说,“所以我记得,她救过我娘。” “也记得,我娘救过她。” “她们之间的账,已经两清了。” “你和我,谁也不欠谁。” “你要是真觉得欠我。” “就别再拿自己的命,去赌别人的。” 宋湘潭沉默了一瞬。 “那你呢?”她问,“你会拿自己的命,去赌别人的吗?” “不会。”沈砚辞说。 “你昨天不是说,能救一个是一个吗?”宋湘潭问。 “能救一个是一个。”沈砚辞说,“前提是,我自己还活着。” “你倒是很坦白。”宋湘潭说。 “坦白总比虚伪好。”沈砚辞说。 “那你昨天,为什么要提醒长老,不要打断我?”宋湘潭问。 “因为我不想,你死得不明不白。”沈砚辞说。 “……”宋湘潭微微皱眉,躲到了宋红棠身后,跟着宋红棠走。 “下山之后。”沈砚辞说,“山下的人,说好听的话,比山上的人多。” 这话正是沈砚辞对身后的陆烬说到 “那你觉得,我像山下的人吗?”陆烬问。 “你像你自己。”沈砚辞说。 “……”陆烬愣了一下,“你这是在夸我吗?” “你可以这么理解。”沈砚辞说。 “那我也夸你一句。”陆烬说。 “嗯?”沈砚辞看向她。 “你比我想象中,脾气要好一点。”陆烬说。 “只是一点?”沈砚辞问。 “就一点点,你就会骄傲。”陆烬说。 “我不会。”沈砚辞说。 “你会。”陆烬说,“你现在就有点。” “你看错了。”沈砚辞说。 “我没有。”陆烬说。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说着说着,连走在前面的宋红棠,都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你们两个。”她冷哼一声,“再吵,就把你们丢回山上。” “……”陆烬立刻闭嘴。 “……”沈砚辞也没再说话。 宋湘潭向陆烬做了个鬼脸 只有阿宁,悄悄抬头,看了看宋湘潭,又看了看沈砚辞和陆烬,眼里闪过一丝好奇。 “宋姐姐。”他小声问,“他们是你朋友吗?” “不是。”宋湘潭说。 “那他是你仇人吗?”阿宁问。 “也不是。”宋湘潭说。 “那他们是……”阿宁想了想,“你师兄?” “他是青云宗的。”宋湘潭说,“不是我师兄。” “那他是谁?”阿宁问。 “他是……”宋湘潭顿了顿,没有说话。 “那你们,是不是两互相欠?,看起来你们关系很不好。”阿宁问。 “我们谁也不欠谁。”宋湘潭说。 “哦。”阿宁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你以后,不要随便跟他们说话。”宋湘潭说。 “为什么?”阿宁问。 “因为他们很危险。”宋湘潭说。 “他们哪里危险?”阿宁问。 “他……”宋湘潭想了想,“他看起来,很冷静。那个看起来,很不靠谱” “冷静,不靠谱也危险吗?,我爹也不靠谱”阿宁问。 “很冷静的人,一旦不冷静,就会很危险。”宋湘潭说。 “那你呢?”阿宁问。 “我?”宋湘潭愣了一下。 “你看起来,也很冷静。”阿宁说,“但你昨天,好像也不太冷静。” “……”宋湘潭沉默了一瞬,“我那是……” “我知道。”阿宁说,“你那是在救我。” “你以后,也会为了别人,变得不冷静吗?” “我不知道。”宋湘潭说。 “那你以后,也会变得很危险吗?”阿宁问。 “可能会。”宋湘潭说。 “那我以后,要离你远一点吗?”阿宁问。 “你现在可以离我近一点。”宋湘潭说。 “那以后呢?”阿宁问。 “以后……”宋湘潭顿了顿,“以后再说。” 阿宁没有再问。 他只是抬手,轻轻拽了拽她的衣角。 “宋姐姐。”他说。 “嗯?”宋湘潭应了一声。 “谢谢你。” “又谢我?”宋湘潭说。 “昨天你救了我。”阿宁说,“今天你又没有走。” “我说过,我不骗小孩。”宋湘潭说。 “那你以后,也不要骗我。”阿宁说。 “我不会。”宋湘潭说。 “那你以后,要是走了,也要跟我说一声。”阿宁说。 “好。”宋湘潭说。 “那你要早点回来。”阿宁说。 “我不一定。”宋湘潭说。 “那你要写信给我。”阿宁说。 “……”宋湘潭愣了一下,“你会认字?” “我会一点。”阿宁说,“爹教过我。” “那你会写信吗?”宋湘潭问。 “我不会。”阿宁说,“但我可以画。” “画?”宋湘潭挑眉。 “我可以画你。”阿宁说,“画你拿着剑,站在雨里。” “你画得好看吗?”宋湘潭问。 “不好看。”阿宁说,“但我会很认真。” 宋湘潭忽然觉得,有点好笑。 “那你画好了,要拿给我看。”她说。 “你会来看吗?”阿宁问。 “我会。”宋湘潭说。 “你说的。”阿宁说。 “我说的。”宋湘潭说。 “那你不能骗我。”阿宁说。 “我不骗小孩。”宋湘潭说。 “那你以后,也不要骗我。”阿宁说。 “好。”宋湘潭说。 两人一问一答,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前面的人耳朵里。 宋红棠没说话。 她只是脚步微微一顿,又很快恢复如常。 沈砚辞陆烬也没说话。 沈砚辞他只是垂在身侧的手指,轻轻动了一下。 他忽然想起,昨天在听风楼里,陆烬趴在桌上,一笔一画写出来的那几个字。 【你走了,我有点不习惯。】 【我有好好练剑。】 【你什么时候回来?】 【你要好好的。】 那字写得歪歪扭扭,却一笔一画,认真得近乎固执。 “沈师兄。” 耳边,有人叫他。 “嗯?”沈砚辞侧头。 “你在想什么?”宋湘潭问。 “在想……”沈砚辞顿了顿,“有人,也该写信了。” “写信?”宋湘潭挑眉。 “嗯。”沈砚辞说,“写给他在意的人。” “你在意的人是谁?”宋湘潭问。 “你问得太多了。”沈砚辞说。 “你刚刚也问我了。”宋湘潭说。 “我那是好奇。”沈砚辞说。 “我也是。”宋湘潭说。 “你会后悔的。”沈砚辞说。 “我为什么会后悔?”宋湘潭问。 “因为——”沈砚辞顿了顿,“等你知道了,你可能会觉得,我很吵。” “你现在就挺吵的。”宋湘潭说。 “那你还跟我说话?”沈砚辞问。 陆烬插嘴到“我说,你们两个能别吵了吗?,看路” 清河镇的街道,在他们脚下,一点点向后退去。 雨已经停了。 风,却还在。 风吹过屋檐,吹过树梢,吹过每一个还没来得及愈合的伤口。 有人在雨里学会了剑。 有人在雨里学会了恨。 有人在雨里学会了爱。 有人在雨里,学会了放手。 而他们,还在路上。 山雨欲来风满楼。 剑,已经出鞘。 这一次,他们不知道,自己会在雨里,学会什么。 他们只知道—— 雨落人间,冷暖自知。 而他们,会在这一场场风雨里,一步一步,走出属于自己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