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华[展昭同人]》 第1章 序 《开花的树》 --席慕容 如何 让你遇见我 在我最美丽的时刻 为这 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 求佛让我们结一段尘缘 佛于是把我化做一棵树 长在你必经的路旁 阳光下 慎重地开满了花 朵朵都是我前世的盼望 当你走近 请你细听 那颤抖的叶 是我等待的热情 而当你终于无视地走过 在你身后落了一地的 朋友啊 那不是花瓣 是我凋零的心 五百年的苦苦哀求,只为换你今生擦肩而过时的一瞥。 那,千年的等待,是否能换取与你的一生相守? 自此,我开始漫长而孤独的等待。 一切,只为再见到你。 借了席慕容的诗,给这篇新文做了开篇。因为实在是觉得,没有比这个更合适的了。 不管是她对他的心心念念,还是他对她的执着。 都像诗里写的那样,义无反顾。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序 第2章 (一)疑惑 “KND所有产品的设计理念源于莱茵河流域多年的文化积淀和对广大家庭需求的准确把握;产品既带有浓郁的德国韵味,同时又结合了简洁、时尚的现代设计风格,充分考虑使用者的感受,既让您的厨房变得赏心悦目,又让您在烹饪时操作更简单方便,厨艺倍添情趣;奢华尊贵的外观设计,无论放在厨房或者餐桌都彰显出主人的尊荣。原价1880元,今天节目播出时间,限时特价折上折,只需980元。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看到的朋友千万不要错过,快快拿起您的电话拨打……” 和平路旁边的小弄堂里,一家早餐店的小电视,声音开不大,电视里正播着购物频道的推销节目。可是弄堂里很安静,主持人高亢而聒噪的声音,几乎传遍了整个弄堂。小弄堂很短,也很狭窄,这是这个区域的最后一片老房子了。 寒冷的冬天,周六的早上,七点半不到,路上行人很少,何况是这个很不起眼的小弄堂。这种天气,这种时候,来买早餐的人寥寥无几。早餐店的老板,是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姓方,相熟的人,都叫他方伯。这会儿,他穿着深色的棉袄,系着防水围裙,缩着手,坐在冒着腾腾热气的炉子边,几乎昏昏欲睡。 虽然他知道早上不会有很多人来买早餐,不过他还是凌晨三点的时候就起来做包子了。他的店很小,很偏僻,但是包子却很出名,还有美味的豆浆。上好原料的纯手工包子,原汁原味的豆浆,这是他的早餐店的招牌。所以,虽然他的店很不起眼,但是却有不少忠实的“拥护者”。哪怕是这样的早上,有一些人是一定会来。 弄堂口传来一阵脚步声,方伯睁开半眯地眼睛,抬头看过去,看见来人,便笑着站了起来。 “慕队长,小吴,小刘,你们来了。” “方伯,早上好。”走过来的三个人,笑着同方伯打招呼,随后便走进早餐店坐下。 “还是照旧吗?”方伯一边拿汤勺舀豆浆,一边问道。 “是的,方伯。”回话的,是其中一个小伙子。穿着深灰色的大衣,身材微胖,脸圆圆的,剃着板寸头。他一边说话,一边把手套脱下来放在一边。 “好嘞,三碗豆浆,6个肉包,3个素包。”方伯利落的用钳子把包子夹到盘子上,和盛好的豆浆一起端过来,一一放在餐桌上。 “小刘,这是你的甜豆浆。”方伯手脚利索,嘴上也不停。“昨晚又加班了?” “是啊。”那个叫小刘的,一边接过豆浆,一边抱怨。“最近的小偷真是太猖狂了,连我们队都要出动帮忙,我们都一个星期没好好休息了。” “有什么办法呢,快过年了,小偷也想着好好捞一笔好回家过年嘛!”坐在旁边的板寸头开玩笑的说道,然后随手拿起桌上的遥控板对着电视转台。 “最近的购物频道也很猖狂,没日没夜地推荐这个推荐那个,晚上两点钟都有节目,真不知道是不是真有人在那个时候买东西。方伯对这个感兴趣?” “我一老头子,怎么会对这个感兴趣。只是开的时候是这个台,我就让他放着了。”方伯笑着答道,放好东西后便到门口原先的位置坐下。依旧是缩着手,靠在玻璃门上,不过这回却看向屋里的电视,还有屋里的三个人。 小刘和小吴背对着他坐着,一边吃东西,一边抬头看电视。慕队长坐在他们对面,安安静静慢条斯理地吃着素包。来他店里买包子的,有的光喜欢吃肉包,像小刘和小吴;有的喜欢肉包素包一起买,或者有时肉包,有时素包;但是像慕队长这样从来只吃素包的,还真就他一个。有一回他觉得奇怪,就随口问了,他只是笑笑,什么也不说。 他们是他早餐店的常客,有一回还帮过他的忙,所以他对他们几个知道一些。幕队长是这个片区刑警队的队长,小刘和小吴是最常跟着慕队长的下属。慕队长虽然是刑警队的队长,却是相当年轻的,看起来不过二十五六岁的样子。至于他究竟几岁,他就不得而知了。不过,像他这样看起来文质彬彬、温文有礼的年轻人,若是不说,还真的很难想到,他竟然是刑警队的,而且还是个队长。 电视屏幕一闪一闪的转换着频道,发出磁磁的声音。老旧的电视机,总是免不了有这种噪音。清早,基本没什么节目可看,虽然选择性很多。广告、无聊的选秀节目、几十年前的老电影、让人乏味的肥皂剧。最后,电视停在了中央二套。 “第一时间,听王凯为您读报。广告之后,欢迎大家回来。接下来,王凯为您播报一条考古方面的新闻。据当地媒体报道,在X市X地,有一个农民在山上挖冬笋的时候,无意间发现了一座坟墓,并且在里面发现了一柄剑和一枚玉,看起来像是文物。那位农民朋友也没起贪心,赶忙报告了当地政府。后来经专家考证,那柄剑和那枚玉,确实是文物,很有研究价值,其存在年代可能追溯到千年以前。具体是什么年代的,以及其文物价值正在研究当中。以下是刊登在当地报纸上的文物的照片,大家可以看一看。这柄剑,刃长1米,宽17公分,剑把长17公分,重约八斤,真是敦实厚重异常。” 一直默默吃饭的慕队长,突然回过头来看着电视。小吴和小刘见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视屏幕,有些惊讶。 “慕队,你还对文物感兴趣啊?” 慕队长唔了一声,没有回头,直到主持人播到下一条新闻,才缓缓回过身来。 “不过这把剑,还真不是一般的大啊。”小吴感慨,然后开玩笑的说着。“这柄剑的主人,肯定是个大块头,五大三粗的那种。” “那也未必。”慕队长低低地说了一句,没等小吴和小刘听清楚他说什么,就迅速地喝完豆浆站了起来。 “吴刚、刘非,上午休息,我先回去了,下午见。”说着,慕队长放了几块零钱在桌上,走了出去。 “下午见。”吴刚和刘非随口回了句,然后看着慕队长走到门口跟方伯打过招呼,立起大衣的领子,双手插到大衣口袋里,快步走开了。 “没听说过慕队对文物感兴趣啊……”吴刚回过头来,喃喃道。 “难道慕队什么事情你都知道啊!”刘非反驳道,“快吃好了回家眯会儿吧。真是累死了。” 两人匆匆解决好早餐,也从店里出来了。 从早餐店出来以后,慕队长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回了局里。他有独立的办公室,办公室里面有一些换洗的衣服,他可以在局里洗漱,然后直接在办公室休息一下。他,是个标准的工作狂,简直把局里当成自己的家了。 楼梯间空荡荡的,很安静。他慢慢拾阶而上,双脚踏在台阶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他脚上穿着他那双黑色的气垫鞋,这个鞋子穿起来很舒适,动起来也无拘无束,很是方便。最主要的是,穿着这个,即使是用很快的速度奔跑,他可以悄无声息地在你背后出现,而不被你发现,这个是关键。有时候,同事们会开玩笑说,他是属猫的。他的当然不是属猫的,他只是习惯了这样走路而已。脚尖着地,很轻很轻地落脚,轻的几乎没有任何声音。 刃长1米,宽17公分,剑把长17公分,重约八斤…… 他的脑海里浮现刚才主持人的话,还有电视屏幕上出现的那张照片。照片不太清晰,也许是因为从报纸上扫描下来的关系,但是看到那柄剑,他却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怀念的?似曾相识的?还有,久违的感觉? 为什么,他会在意这条新闻?为什么,会有这样熟悉的感觉,心里好想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让他隐隐觉得,好像会发生什么不寻常的事情似的。难道,它跟他有什么关系,它可以帮他解开谜团吗? 第3章 (二)偶遇 “叮铃铃……” 电话铃声响起,原本在办公室里面假寐的慕队长猛地睁开眼睛,愣愣地盯着天花板上的圆形吊灯看。乌黑地双眸,像是蒙上一层浓雾似的,透着深深地迷茫。 还是那个梦,还是那个人。虽然在醒来的那一刻,他就把梦里的一切忘记的一干二净了。可是,他知道那是一样的。就如同他过去的日子里所经历的一样。梦醒了,忘记梦里的所有,只留下怅然和悲凉的感觉。 他不明白,为什么总是这样子。 他,慕容硕,三十岁,X市刑警二队队长。出生在一个警察世家,他爷爷是退休的公安局局长,而他父亲和他叔叔都在公安厅里担任要职。他该是个平常的人。可是,他总是觉得自己有些不对劲。因为让他奇怪的事情,不是一件两件。 那个不记得内容的,却不断重复的梦,就好像他身体的一部分一样,从来没有消失过。 他小的时候,不像别的男孩子那样顽皮。他没有打过架,也没有欺负过女孩子,从来不会跟父母顶嘴。他从小就很懂事,很多事情,不用父母和老师教,他就知道。他应该这样,不应该那样。 就好像他当刑警这件事情。他选择这个职业,并不是因为他出生在一个警察世家,而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就应该走这条路。没有任何原因的,只是理所当然的觉得是这样子的。从小学老师让他们以《我的理想》为题写作文的时候开始就是如此,没有犹豫过,没有动摇过,始终以此为目标坚定地努力着,就像呼吸那么自然。 而有时候,他却觉得,自己跟这个已经生活了三十年的世界有种说不出的疏离感。这种疏离感,就是那样莫名其妙的存在了。 今天早上也是,在看到那张照片,听到那些话的时候,他就无端地有了一种感觉。毫无缘由地想要接近,想要探究的冲动。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唔…… 慕容硕皱了皱眉头,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角。 电话铃歇了,过了一会儿,另一种频率的铃声响了起来。他长长地吐了口气,拿起桌上的手机按下通话键。 “妈,怎么了?” 电话那头说了些什么,慕容硕一惊,“您没事吧?” 对方肯定的回答让他稍稍安了心,他看了看表,然后说道:“妈,我马上就过去,大概十五分钟。” 挂断电话,他便出了门。局里大多数人都已经上班了,看见他从办公室出来,也不觉得惊奇,只是照常的打招呼。 “慕队又没回家啊。” 慕容硕笑笑,“我出去一下,下午回来。如果有事就给我电话。”说完,便走了。 因为过了上班高峰期,车子从局里开到第三医院才花了十几分钟的时间。他很快地找到了急诊室。整个急症室里头都是人:医生、护士、病人、家属,乱哄哄的。两个少年一左一右分别坐在急诊室的两边,他们应该是附近高中的学生,因为都背着某某补习班的袋子。看来是打架了,脸上都挂了彩,有一个还流了不少血。 慕容硕看了他们一眼,皱了皱眉头,然后穿过他们走到里面。他母亲在最里面的椅子上坐着,见他来了,正对着他挥手。慕夫人已年过半百,却风韵犹存。半长的卷发,染的深栗色。穿着酒红色的大衣,挎着黑白相间的皮包,是个时髦的中年妇人。 “妈,你怎么样?”慕容硕走上前去,上下打量自己的母亲,一边急切的问道。刚才他母亲打电话来,说她在医院急诊室时,他着实吓了一跳。 “没什么大事,就是脚受了点小伤。”他母亲说道。 “这是怎么回事?”慕容硕皱眉,好端端地,怎么就受伤了? 就在这时,一声惨叫打断了他们的对话。他们反射性地朝那边看去,发出声音的是其中一个伤势较重的高中生,他正皱着眉头,瞪着他面前的人叫喊。 “你能不能轻点,痛死人了!你是不是专业的护士啊!” 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很年轻的女孩子,她没有像其他护士一样穿着白色的护士服,而是穿着枚红色的立领毛衣和深蓝色的牛仔裤。眉清目秀的,嘴角还有浅浅地酒窝,是很讨人喜欢的面相。不过,她现在正肃着脸,一手按着他的头,一手拿着镊子给受伤的少年处理伤口,一边还跟那个少年说话。 “啊拉,不凑巧,我不是专业的护士。”她嘴里说着抱歉,言语之中却没有丝毫的歉意。慕容硕甚至注意到她嘴角微乎其微地上扬,然后他看见她拿着镊子的手,恶意的压了一压,那个少年又发出一声凄厉的嚎叫。 “痛痛痛……我要投诉!我要换人!” “现在急症室人手不足,如果你不介意让血一直流的话,那你可以选择再等一下。”那个女孩子停下手上的动作,举着镊子耸耸肩,一脸无所谓地看着他。 “不过,看现在的情况,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专业的护士’给你处理伤口。所以,你除了将就一下我这个‘不专业的护士’之外,好像别无选择了。” “你……”少年气得脸红脖子粗的,瞪着那女孩子的眼睛跟青蛙眼睛似的,可是末了也只能忍着,低下头不说话。 另外一个高中生呵呵地笑了起来,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不过被照顾他的护士一按头,悻悻然地停住了。那女孩子见他消停了,笑了笑,继续手上的工作。 这时,慕夫人说话了。“就是因为那两个少年,他们在超市里打架,我刚好在旁边,被推倒的货架砸到了脚。当时苏小姐就在旁边。” “苏小姐?”慕容硕见母亲看着那个女孩子,知道她说的是她。 “是苏小姐送我到医院的,我的伤口也是她处理的。”说到这里,慕夫人笑了起来,然后凑到儿子耳边低声道:“她动作很温柔,也很娴熟,我看她是故意整那小子呢。” “看出来了。”慕容硕看看苏小姐,低声笑了起来。 “呵呵,刑警的眼睛就是厉害。”慕夫人笑,拍拍儿子的手,一脸的自豪。 “好了,我们该走了。”慕容硕搀起他母亲走了出来。经过门口的时候,慕夫人停住跟苏小姐道谢,说了几句话才走。那少年见到慕夫人,大概也觉得过意不去,低着头不看他们,也不说话。 苏小姐见他这样,下手愈发地粗鲁起来,疼得那少年哇哇直叫。 “苏小姐,我跟你无冤无仇,为什么要这样针对我!”那个少年很不满地嘟囔起来。他其实早发现自己被她整了,心里不爽快的很,不过这回他学乖了,不敢跟她恶言相向,倒是有点小孩子跟大人抱怨似的味道。 苏小姐看了他一眼,笑了起来。一边给他缠纱布,一边说。“对啊,我都不认识你,更别说什么冤仇,我怎么可能针对你呢。我只是在想,你打架打到头破血流都不喊一声疼,我以为你痛觉神经特别迟钝,那我给你处理伤口的时候下手轻重应该没有关系吧。” 那个少年翻了翻白眼,瘪瘪嘴不说话了。这哑巴亏,他是吃定了。谁叫惹是生非的是他呢? 苏小姐完成手上的工作,末了还拍拍他的伤处。“好了,你拿着这个单子去交钱,然后取了药就可以走了。”说完,留下一张单子转身走了。 那少年捂着头,疼得龇牙咧嘴,朝着她的背影直做鬼脸。 “这么凶悍的女人,小心嫁不出去!” “这种事情,不用你操心,苏郁在我们医院可是很吃香的。”一个年轻医师刚完成手上的工作,走过来拍拍那少年的肩膀,呵呵笑着走了出去。 “苏郁,等我一下。” 医院里人很多,付钱取药花了不少时间。因为是两个不懂事的高中生打架造成了慕夫人受伤,他们也没有要追究什么责任。而那两个少年的事情,自然有相关人员去处理,慕容硕也就没有过问。 车子从医院的地下车库缓缓开出来,没开多远,便被慕夫人叫停了。 “等等等等。” 慕容硕踩下刹车,车子在医院门口停了下来。“怎么了?” “那不是苏小姐吗?”慕夫人指着医院外头的林荫道下的女孩子,她穿了件白色的羽绒服,仔细看,真的就是方才急诊室里头的那个‘护士小姐’。 “妈,你怎么好像特别关注苏小姐?”就算是碰见熟人,也没见他母亲这么兴奋过。慕容硕突然有种不妙的感觉,于是他踩下油门,开动车子准备离开。 “儿子,把车子开过去,苏小姐好像在打车,医院门口不容易拦得到车子,反正你现在有空,我们送她一下吧。” “妈,我们都不一定顺路。而且,苏小姐怎么会随随便便上陌生人的车。”慕容硕有些无奈。果然,他母亲又要乱点鸳鸯谱了。他认识的女孩子里面,有一半是通过他母亲结识的,虽然最终都没有如她所愿成为她家的儿媳妇,可是她好像乐此不疲。 为了不让母亲旧戏重演,慕容硕想着赶紧脱离现场。不过,慕夫人却不肯就此罢手,非让他把车开过去。 “你这话说的,苏小姐是你妈的‘救命恩人’,就算不顺路,送她一下有什么关系。而且,就冲你身上穿的警服,她还会怀疑你是坏人不成。”慕夫人指指他的衣服,坐在驾驶座的慕容硕已经脱下大衣,里头穿得正是黑蓝色的警服,警徽在他手臂上招摇着。 慕容硕是个孝顺的儿子,对于母亲的要求,只要不是太过无理的,他都不会拒绝。于是,车子顺着林荫道,缓缓地滑向苏郁站的地方。 第4章 (三)接近 那天下午,慕容硕就给苏郁打了电话。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给他母亲想要给他牵红线的女性打电话。当他开口向苏郁要电话的时候,慕夫人在一旁瞪大了眼睛,又惊又喜到几乎瞠目结舌了。 “儿子,你……对苏小姐心动了?”送走苏郁之后,慕夫人便兴冲冲地问慕容硕,那一脸地期待,眼光里都快闪出星星来了。她在盼着她儿子对苏小姐一见钟情啊,至于慕容硕跟苏郁要电话号码的时候说的话,自动被她当成了他想接近苏郁的借口。慕容硕对文物感兴趣?儿子养到这么大,她还从来不知道他有这方面的爱好。 可是,事实上,这不是借口,这就是慕容硕跟苏郁要电话的原因。当他知道苏郁的父亲是文物研究方面的专家时,慕容硕就想到要认识她父亲。他要去找那柄剑,了解它,他要解开心中的谜团。可是,他从来没有涉足过文物方面的学习或研究,也不认识这方面的专家,而苏郁的父亲恰恰就是他需要的人。所以,他才开口向苏郁要了电话号码。至于为什么他会知道这个,那自然是慕夫人的功劳。 苏郁一上车,慕夫人就拉着她话家常。慕夫人是个开朗和善的人,又爱说话,两个人很快就聊上了。再加上苏郁见慕容硕穿着警服,就也没设防,什么工作、家庭方面的事情,都跟慕夫人说了一些。她是不知道,慕夫人是那是有意的。当然,她更不知道慕夫人打着撮合自己跟她儿子的主意。 慕夫人这么问,慕容硕自然知道她的想法。本来还想解释一下,可话到嘴边又停住了。母亲这样想,未必不是好事。这件事情,他本来就不想让家里人知道,这也是他为什么没有考虑通过家里的人际关系找人的原因。于是他点点头,含糊地应了一声,算是承认了。 不过,慕容硕运气不大好,电话拨通了很久,直到转到语音也没有人接听。他试了两次都没有回应,就没有再打,忙工作的事情去了。 慕容硕打电话给苏郁那会儿,她正在浴室里洗衣服。这两天她一直很忙,学校医院两头跑,家务都没有时间做。她家就她跟她父亲两个人住,父亲忙着研究方面的事情,早出晚归的,大多时间都在所里,洗衣拖地之类的事情,若是她不做,就没人做了。这种时候,苏郁就尤其想念她妈妈。有妈妈在,家里总是干干净净有条不紊的,虽然妈妈做的菜不大好吃。为什么妈妈不回来呢?她时常这样想:三个人在一起,多好啊。 等她做完事情发现有人打过她电话的时候,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后了。看到手机上显示的陌生号码,苏郁犹豫了一下,还是给回拨了过去。铃声响了两声之后,对方就接了起来。那边传来略带磁性的好听的男声,是苏郁不熟悉的声音。 “苏小姐,你好!我是慕容硕。” “慕先生?”苏郁有些吃惊,她没想到他这么快就给她打电话了,看来他的事情还真的是比较急。“啊,你好,上午真是谢谢你了。” “苏小姐哪里的话,只是举手之劳而已,倒是我母亲多亏了你的照顾。” “啊,哪里哪里,那是我该做的。”慕容硕说话的语气,让苏郁也不由地拘谨起来。可是又觉得有些不自然,于是笑了起来。“慕先生,我们不必这么客气来客气去的,听着怪别扭的。你找我是因为上午提过的事情吗?” 苏郁隐约感觉慕容硕好像也笑了起来,说话的语气似乎也轻松了许多。“是的,我想见见你父亲,所以要麻烦你帮我介绍了。” “恩,这个没问题。”虽然是在通电话,苏郁还是习惯性的点了点头,“我先问一下我爸爸,你什么时候比较有空?我可以安排一下时间。” 照理说自己有求于人,时间应该由对方安排,可是他的工作,确实不是什么时候都方便的。于是慕容硕就让苏郁把时间排在晚上七八点钟,这个时候他通常都比较自由一些。 跟慕容硕通过电话之后,苏郁给她爸爸打了个电话,然后就出门去了。她决定去她爸爸工作的地方吃饭,然后给慕容硕约一下时间。 苏郁的爸爸叫苏岩,是本市文物研究所的所长,兼任了博物馆的副馆长,也是个大忙人。也许外人会觉得,这种职位该是个清闲差事,可是苏岩是个嗜文物如命的人,他对文物研究的热衷,可说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尤其是妻子离开他以后,他有更多的时间投入到他热爱的事业当中去了。 苏郁对她父亲这样的“工作态度”是既爱又恨,爱他的热情执着,却又不得不担心他废寝忘食弄坏了身体。所以,她只要有空,就会到她父亲工作的地方去,说是去蹭饭吃,其实是去看着她父亲吃饭。 事业单位的上班时间比一般的民营企业要短的多。冬时令的时候,五点钟他们就下班了,何况现在已经超过六点了。所以苏郁到研究所的时候,所里已经没有什么人了。不过她父亲还在办公室里,那个房间,已经亮上了灯。 没有意外的,推开办公室的门,苏岩在办公室里坐着,正低头认真地研读着什么东西。虽然已经习以为常了,苏郁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她的爸爸啊,总是这样子。 “爸爸……”苏郁叫的又无奈又生气。苏岩抬起头来,用手指顶了顶快要从鼻梁上滑下来的眼镜,笑得有点尴尬。妻子离家以后,女儿就成了他和家里的“管事”了。管着他的衣食住行,还时常要被她唠叨,对于女儿因为关心他而说出的埋怨的话,他很欣慰,又有点怕。 “小郁,你来了啊。” “爸爸,你又不按时吃饭!”苏郁走进来站在办公桌前,抱起手臂,隔着桌子跟苏岩对视,一脸的不快。 苏岩忙站了起来,陪笑道:“我这不是等你来一起吃嘛,来来来,我们去吃饭。今天让师傅给我们做红烧牛肉面。” 看到父亲笑呵呵的脸,苏郁也气不起来了,挽上他的手,父女两有说有笑地去吃饭了。 两天后,慕容硕和苏岩就见上面了。因为两个人都比较忙,所以没有约在外面见面。那天下着雨,慕容硕开着车,直接去了文物研究所找苏岩。 “苏先生,您好。我是慕容硕。”慕容硕进到苏岩办公室,见到他的人,就一边伸出手来,一边自报姓名。 苏岩热情地握上他的手,一边笑呵呵地说道:“慕容先生,你好!” 慕容硕笑,然后淡定地说:“苏先生,敝姓慕,名容硕,您可以叫我小慕。” “啊,哦,小慕。”苏岩有些惊讶,似乎还有一滴汗从他额角掉下来。原来是慕/容硕,不是慕容/硕,都怪苏郁没跟他讲清楚啊。 “小慕,真是不好意思,这边坐,这边坐。”苏岩尴尬地笑笑。慕容硕倒是平常表情,他是太习惯这种事情了。“苏伯父,没关系的,苏小姐当时也弄错了。” “小郁也弄错了啊。” 苏岩从柜子里拿出杯子倒水。 “是的。”慕容硕笑着接过水杯,“谢谢苏先生。” 其实,何止是苏郁,但凡是第一次听到慕容硕姓名的人,都以为他是姓慕容的。这么多年,他都已经习以为常了。谁叫他母亲的家族一定要把母姓也加到他的名字里呢?他父亲姓慕,他母亲姓容,加在一起刚好成了大家熟知的复姓——慕容。 寒暄过后,他们就开门见山进入正题,两人谈话的内容,大体就是围绕着那把剑。不过让慕容硕觉得高兴的是,苏岩正在对这新出土的剑和玉进行调查研究,而那两件东西,也将在两天之后到达他们研究所。因为挖掘当地没有正规的研究机构,而那片区域正好被划分到他们这个片区来了。 “巨阙,巨阙……”坐在车里,慕容硕不断地呢喃着这个名词。据苏岩说,根据外形特征来看,这把剑很像是传说中的巨阙剑。据史册记载,巨阙乃是由中国古代铸剑鼻祖欧冶子所锻造。欧冶子是春秋末期到战国初期越国人,善铸造兵器,史载他为越王铸了湛庐、纯钧、胜邪、鱼肠、巨阙五剑。传说巨阙剑能“穿铜釜,绝铁粝,胥中决如粢米,故曰巨阙”。意思是:巨阙剑利可刺铜锅,一个个决口就像切米糕一样。 不过,虽然有史册记载,但是关于这些神兵利器的故事,大多是传说,并没有具体史实可考,更别说发现实物了。所以,那把剑可能是传说中的巨阙剑,也仅仅是苏岩个人的推测,还需要进行考证。一经证实,那这把剑便真的成了传世之宝,价值连城的古物了。 “巨阙,削铁如泥的宝剑,非天生神力者不能舞之?”慕容硕此刻的心跳有些些偏快,他有种莫名地兴奋感,虽然被压抑了,可是心里的感觉还是十分清晰的。 也许,这就是关键,解开他心中谜题的关键! 他不知道这种直觉由何而来,可是,他就是有这样的感觉。本应一切遵循证据,以事实来求证的刑警,此时却被自己的直觉充斥了胸腔。有生以来第一次,他觉得自己终于抓住解开谜题的头绪了。他几乎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那把剑了。三天,就在三天之后。 第5章 (四)突变 6路车的终点站在博物馆的附近,寒冷冬季的夜晚,偏僻的城区,附近已经看不见其他人影了。苏郁从公交车上下来,将双手插在口袋里,朝着研究所快步走去。公交车转了个弯,很快地消失在路口。四周静下来,只剩下苏郁的脚步声,还有路灯静静地散发着昏黄的灯光。 这样的安静,让苏郁不由地加快了脚步。一个女孩子孤身一人在这么僻静的地方走夜路,她多少觉得有些心慌慌的,直到接近了研究所,看见门卫室的灯光,她才觉得踏实了些。研究所的大门紧闭着,苏郁从虚掩着的侧门走了进去,正打算跟守门的伯伯打招呼,却发现门卫室里空无一人。 这方伯,去洗手间也不把侧门先关上。回头得提醒他一下。苏郁如是想着,随手带上侧门,正要往楼里去,却发现整幢楼黑乎乎的一片,没有一点灯光。苏郁皱了皱眉头,在门外的路灯下停了一会儿,还是走了进去。也许爸爸在办公室里睡着了,这种事情不是没有发生过。 研究所的房子已经有些年头了,没有电梯,有的只是最普通的水泥浇筑的楼梯。楼梯间黑漆漆的,苏郁在门口用力跺了一下脚,等那盏老旧地电灯缓缓亮了起来,这才拾阶而上。这种老房子,在宁静无人的夜间,总让人觉得有些阴森诡异。 楼梯间里,回荡着她的脚步声。不知道为什么,苏郁觉得有些紧张,不由地抓紧了肩上的挎包,加快了脚步。到了三楼,苏郁从楼梯间转出来,去按墙上的开关,楼道里的灯却没有亮起来。这幢楼的基础设施真的不是一般的差,苏郁心里嘀咕着,一边摸黑向前走去,一边从包里摸出手机来充当光源。 就在这时,啪嗒一声,从旁边的房间传来什么东西掉落的声音。苏郁一惊,向声音传来的房间看去。手机的手电筒功能给了她充足的光亮,她清楚的看见门上的标牌,还有插在门上的成串的钥匙,上面挂着一个圆形的钥匙坠,那是她爸爸的钥匙! “爸?”苏郁叫了一声,伸手去开门,手还没碰到把手,门猛地从里面打开了。有人影从里面冲了出来,把站在门外的苏郁撞了开去。强大的冲力将苏郁撞到后面的墙上,再弹到地上。手机从手里脱开飞了出去,重重的砸在地上,发出清亮的一声脆响,楼道里又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突如其来的撞击,令苏郁一阵头晕眼花,她隐约看见有两个人匆匆忙忙地跑开,消失在楼梯间。她想大声喊人,却只发出破碎地声音。 “啊……” 腰腹间传来的疼痛,让她几乎不敢呼吸。伸手探去,毛衣上一片湿润,苏郁愣愣地将手凑到鼻尖,一股血腥味扑鼻而来。她这才反应过来,她被刺伤了,而且伤口很深,血正在不断地往外流。苏郁小心翼翼地呼吸着,然后把双手放在上腹部,试图按住伤口以减缓出血的速度,可是晕眩地感觉,让她的双手无法控制的颤抖着。 不,不行,这样下去,我会死的。 她想呼救,可是疼痛夺去了她所有的力气,她只能瘫软在地上,无法动弹。 有人吗……救命…… 她竭尽全力发出的声音,却细弱蚊声。即使在这样寂静的夜里,也几乎不可闻。 视线越来越模糊,看东西也变得十分吃力。她闭上眼睛,周围漆黑一片,静谧地可怕。她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仿佛敲打在鼓膜上一样清晰。而血液不断从身体里涌出来的感觉,也是那么明显。她甚至能够感觉自己的生命力,正在一点一点地被带走。 谁,有谁来救救我。爸爸……妈妈…… 她趴在那里一动不动,地上一片湿润,空气中弥漫着腥甜的味道。身体越来越冷,意识越来越涣散。她觉得自己变得很轻很轻,比羽毛还轻,好像要飘起来了。 她,会就这样死掉吧…… 凌晨一点,本该是万籁俱静的时候,研究所却一反常态地灯火通明。大门口处停着两辆警车,车顶上的警示灯不停地闪耀着。门口被“keep out”的警示带围了起来,两名刑警站在那里,一脸肃然。 一辆吉普车疾驰而来,在研究所的门口紧急停了下来。尖锐的刹车声,打破了深夜的安静。车上下来的,正是慕容硕。他匆匆和守卫的警察打过招呼,便穿过警示带进了研究所。 “慕队!” 慕容硕一出现,原本已经在现场的刘非忙迎了上去。 “什么情况。”慕容硕肃着脸,看着地上还未干涸的血迹问道。 “三十分钟前我们接到报警,报案人叫苏岩,是这所研究所的所长。” “苏岩?”慕容硕一怔。 “是的,苏岩,慕队认识?” 慕容硕微微点了点头,走到那片血迹前面蹲下。“见过一面,你继续。” 刘非跟了过去,继续说道:“十分钟前我们赶到这里,走廊里就是现在看到的这种情况。受害人是一名年轻女性,当时就躺在这里。” 六非指指地上用白色粉笔画出来的区域。 “现在人呢?”看着地上那一大滩血,慕容硕的眉头越皱越紧。 “现在已经被送往最近的医院救治。苏岩也被解救出来,当时他手脚被反绑,困在他的办公室里。到目前为止,情况就是这样。” 说到这里,刘非停了下来。慕容硕偏头看他,问道:“就这些?” 刘非点点头,“就这些。” 慕容硕看着刘非,等他的解释。作为拥有多年刑侦经验的警察,这样的报告,实在是有失水准。 “因为受害人是苏岩的女儿,考虑到苏岩的心情,我们没有马上进行具体地询问。不过稍后我们会去医院了解情况。” “你说受害人是苏岩的女儿?”慕容硕站了起来,有些吃惊地看着刘非。 “是的。”刘非翻开手上的记录册,“受害人苏郁,二十三岁,是XX大学医学院的学生,留在现场的提包里有她的身份证和学生证。当然,苏岩也证实她是苏郁本人。” 刘非自顾自说着,没有注意到慕容硕逐渐铁青的脸。 “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啊,真亏的凶手下得了手。这样的出血量,基本上是没救了……”旁边的警察感叹着。 慕容硕呆呆地看着地上那滩殷红,脑海里浮现出苏郁的笑容来,心里某个地方猛地揪紧了,疼痛起来。他办过很多案子,他知道,照常理看,一个人流了那么多血是活不了的,可是他此时却希望这种常理并没有出现在苏郁身上。 “人还在医院抢救,不要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慕容硕的话,让刘非吃了一惊,就连在一旁搜查线索的同事也回过头来看着他。他们的老大,可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的话。接收到他们诧异的目光,慕容硕深吐了口气,定了定心神。 “还有没有其他线索,凶器呢?” 正说着,另一名警察匆匆跑来。 “慕队!凶器找到了。” 众人定睛一看,只见他手上拿着一件东西,竟然是一柄长剑,剑身很长,剑刃足有手掌那么宽,剑身上有着斑驳地锈迹,尖端部分还有一片一片暗红色,有经验的刑警都知道,那是干涸的血迹。 “咦……”刘非看着那柄剑,觉得有些奇怪。怎么会觉得有些眼熟呢? “慕队,这会不会就是我们上次在新闻上看到的古剑啊?”虽然上次新闻上播放出来的照片很模糊,可是看轮廓,真的很像。 “是的。”刘非的疑问,得到了慕容硕肯定的回答。苏岩给他看过清晰的照片,他记得古剑的样子。 慕容硕上前几步,紧紧地盯着那柄古剑,然后缓缓地伸出手去。 “慕队,等一下!”刘非的声音未能阻止慕容硕的举动,他的右手已经握上了剑柄。原本双手捧着古剑的同事,顿觉手上一轻,然后他就看见刚才自己非常吃力拿在手上的剑,被慕容硕轻轻松松地握在手里,举了起来。 慕容硕目不转睛地盯着剑身,被锈迹缠绕的剑刃,已经看不出原有的纹路。剑柄碰到手心的皮肤,粗糙而冰凉。却在他将它举起的一霎那间,突然有了温度。 嘭、嘭、嘭…… 他不知道他所感受到的这么强烈的声音,是不是只有他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跳的那么有力。手心渐渐热起来,有什么东西,正在躁动着,涌向他的身体。脑海里浮现出各种各样的画面,很多人的模样像走马灯似的在他眼前闪过;还有很多人的声音,在耳边回荡着,充斥着。 “昭儿,你要照顾好妹妹……” “展大人,我等跟随展大人,共同进退……” “展护卫,本府愧对于你……” “哥,我不会让你一个人走掉的。就算是阴曹地府,雪儿也会跟你去的……” “展昭,你想好了,绝对不会后悔吗?……” 第6章 (五)新生 天禧元年(公元1017年)冬,大雪。常州府武进县百花岭下遇杰村。 天空阴沉沉地,漫天雪花翻飞,如鹅毛一般飘落。雪,静静地下着,从黑夜到白日,从白日到黑夜,已经整整两夜一天了,依旧不见停歇。 山上,树上,屋檐上,到处都是厚厚地积雪,白茫茫的一片,干净而清冷。 天寒地冻的,村子里的人大多是一家人围着火盆子坐着。已是年关,女人们正做着针线活,给家里的孩子们缝些新衣新鞋。男人们也没有出门,即便是常日上山打猎的猎人,亦或是砍柴为生的柴夫,也因大雪封山而呆在了家里。难得的清闲,到叫他们无事可做,时不时地在不大的屋子里头转来转去,搓着手,浑身地不自在似的。 “嘎吱、嘎吱……” 这样的日子里,村道上居然还有两个人在大雪之中行进。厚厚地积雪上,留下一串长长的脚印。一左一右,一深一浅。 前面那个穿着一身青色的袍子,夹袄的褙子,头上戴着斗笠,干净利落的打扮,是个年轻的小伙子。正迈着步子利落的往前走,可是走着走着,时不时的又回头看看,然后停一会儿,原来是要顾着身后的人。见着那人慢吞吞地动作,想是心里急了,免不了有些上火,忙不迭地催促着: “韦婶,您快些,我家夫人腹痛的厉害,只怕就要生了。” “诶诶诶,我知道了。”走在她后头的韦婶连声应道,笨拙地提了提厚厚地袄子,加紧了步伐。只是她身材矮小,却又穿得多,身上很是臃肿,远远看去就像个矮冬瓜似的。 一颗冬瓜要动得快,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用滚的。可是,她又不是真的冬瓜,只是一个因为穿得太多了,行动迟缓的,远远看上去有点像冬瓜的……有点上年纪的妇人而已。 “韦婶,您快点啊,快点!” “诶诶诶,知道了,知道了!” “韦婶……” “呼呼呼……知道了!” “……” “……” 韦婶几乎是被连拖带拉的到了展家的。她都没来得及看那敞开的大门上悬着的匾额,就被直接带到了内院。 “老爷!韦婶来了。” “展忠,你回来了!”原先站在主屋外头的展家主人匆忙迎了上来。 “展老爷,好。”韦婶一边喘着气,一边躬身行礼。 “韦婶。”展老爷忙回了个礼,“有劳韦婶了。” “是。”韦婶应了一声,便上前去推门。主屋的门开了,屋里头的喘息声和呻吟声便传了出来,似乎还在说些什么,展老爷还没及细听,门已关上了,将那些细碎的声音都隔在了门内。 展老爷对着那屋子,又是摇头,又是蹙眉。搓着手,焦急地在外头来来回回地走着,整整一个时辰,都没有停下来过,仿佛要把地板踱穿似的。而一旁的展忠,也是一脸地焦急。院子里的气氛,紧张而沉闷。 “爹……” “爹……” “少爷,小姐,你们不要跑!” 正在此时,两个小小的身影,出现在院子里头,一边喊着爹,一边朝着展老爷直奔而来。展老爷回过身,那两个孩童已经跑到他身边拉住他的衣襟,仰头看着他。 展老爷蹲下身来,摸摸那两个孩童粉粉嫩嫩地脸,眼中尽是宠溺:“鹏儿,昭儿,不是让你们跟着梅姨玩儿吗?怎么又跑过来了,你们又欺负梅姨了!” “爹,孩儿没有,孩儿只是想看看娘。”说话的,是个俊俏的小公子,看起来**岁的样子。虽然是满脸地稚气,说起话来却颇有小大人的味道。他身旁的女儿比他矮了半个头,大约相差了一二岁。此时,正眨巴着大眼睛,甚是无辜地看着她父亲。 “爹,昭儿很乖,哥哥也很乖,我们都没有欺负梅姨。是昭儿跟哥哥想来看看娘。爹,妹妹还没有出来吗?”小女孩奶声奶气地声音,逗笑了展老爷,他牵起她的手,笑着说道。 “昭儿,你怎么知道是妹妹,不是弟弟呢?” 那小女孩儿偏头看了看身旁的哥哥,煞有其事的想了一想,然后非常认真地回答。“昭儿知道就是妹妹,哥哥,你说对不对?” 小公子看着妹妹,又看看展老爷,然后用力的点点头。“嗯,一定是妹妹!” “哇……”一阵婴儿的哭声传来。 展老爷欣喜不已,猛地抱住身前的两个小家伙,激动地声音都在颤抖了。“鹏儿,昭儿,你娘生了,终于生了。”说罢,他便放开他们,径直进了屋子。 不知何时,雪已停了。厚厚地云层,正在渐渐散去。几缕冬日的阳光,透过云层之间的缝隙,投射出来,落在雪白雪白的大地上,映出点点地金色。 雪后初晴,世间,一片清明。 韦婶仔细的给初生的婴儿扎好脐带,做了简单的清洗之后,用小衣和袄子布包好,走到展昊跟前。 “恭喜展老爷,喜得千金。” 展老爷正坐在床头的凳子上,跟他妻子说话。见着韦婶把小孩子抱过来,忙接到手中。“谢谢韦婶。” “展老爷客气了。小小姐长的可真俊俏呢,你看那白嫩白嫩的皮肤,秀气的鼻子,小巧的嘴巴。刚生下来眼睛就睁开了,又大又漂亮。老婆子我接生那么多年,可头一回见着这么漂亮的娃娃呢。” 展老爷听她这么说,低头仔细打量怀中的娃娃。那娃娃正睁着一双大眼看着自己。那乌溜溜地眼珠子,璀璨晶亮地跟黑珍珠似的。粉嫩粉嫩的小脸,红嘟嘟的嘴唇,着实可爱地紧,看的展老爷心里头欢喜地不行。 “辛苦韦婶了,我已备了辛苦费,稍后展忠会给您的。” “谢展老爷。”韦婶躬身一福,谢过之后,便笑呵呵地走了。 展夫人躺在床上,看着丈夫抱着孩子乐得几乎合不拢嘴了,心里也说不出的幸福。 “相公,让我看看我们的女儿。” “恩。”展昊忙走到她跟前,把孩子凑到她面前。“婉莹,你看,这孩子多漂亮啊。” 展夫人细细地打量了那孩子,见那孩子睁着一双大眼,眼珠子这边那边转个不停,似乎对这个世界好奇不已,也不知道她能看见些什么。小小的嘴巴又红又嫩,砸吧着一努一努的,弯弯地嘴角,渐渐地向上弯成了一个弧度。 “相公,你看,她笑了!”展夫人欣喜不已。 展老爷看着,又是高兴又是感慨。“婉莹,这是我们的女儿啊。” 展夫人抬头看看丈夫,笑了起来。“你啊!这说的什么话,不是我们的女儿,还是谁的女儿呢?” “夫人说的甚是!”展老爷也笑了起来,笑得有些不好意思。 “爹,娘……” 在张妈收拾好屋子之后,鹏儿和昭儿总算是进得了屋了。 “妹妹呢?我们要看妹妹。” 看着急急跑进来的两个孩子,展老爷夫妇都笑了起来。展老爷起身把婴儿抱起来,交到跟在小孩身后进来的若梅手中。 “鹏儿,昭儿,你们跟着梅姨到外室去看妹妹,你娘累了,需要好好休息。” “嗯。”孩子们认真的点点头,说了声“娘好好休息”之后,便跟着若梅出去了。 待展老爷关上门,回转过身再回到床边时,展夫人已经睡着了。伸手将被子仔细掖好,又把她凌乱地散在脸上的发丝顺到耳后,展老爷这才在床边的凳上坐下。他就这么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妻子。过了许久,才轻轻地说了一句话。 “婉莹,我们的女儿,名字我想好了,就叫霁雪吧!” 天禧三年冬,大雪初晴,展家得女,名曰霁雪。 第7章 (六)觉醒 “慕队!慕队!醒醒……” “唔……” 看见慕容硕睁开眼睛,刘非等人终于松了口气。身体一向很好的慕队长竟然昏厥了,可是把他们都吓坏了。 “慕队,你没事吧?” “好好的怎么晕倒了,真是吓死我们了!” “要不去医院看一下比较好吧?” 同事们七嘴八舌的说着,个个一脸担忧地看着他。慕容硕揉了揉有些胀痛的头,缓缓站了起来。 “我没事。” “真的没事?”刘非有些怀疑,他跟着慕容硕快五年了,可从来没见过他这样子。 “没事。”慕容硕摇摇头,很快恢复了平常的样子,指了指掉落在地上的剑。“小马,这个拿到局里去检验,不好意思,在上面留下了我的指纹,回头我会向化验科说明的。” “好。”小马接到命令,搬起剑就走了。慕容硕转身往里走,进了苏岩的办公室,刘非也跟了进去。办公室基本上跟他上次来的时候差不多,并看不出什么异常来,除了门口地上的一根木棍子,还有原本应该在办公桌上的电话,现在也掉在地上。 “刘非,我们去医院。”慕容硕在办公室里面看了一圈之后,很快就出来了。二人匆匆下了楼,出了研究所。 刘非坐上驾驶座,将车子开上了马路,并不时的从车后镜看看坐在车后座的慕容硕。他靠在座椅上,闭着眼睛,整张脸埋在阴影下,让人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很明显,今晚的慕容硕很不寻常。是因为苏岩和他女儿的关系吗?这是目前他唯一能想到的可能性。 刘非很在意,他很想开口问一下。可是,慕容硕的样子,摆明了是什么都不想跟他说的,他也只好默默地开车。 尽管是闭着眼睛,慕容硕还是能够感觉到刘非时不时投来的视线,不过他选择不予理会。他知道那是刘非出于对他的关心,可是他没有什么能够对他说的,于是他就当做什么都没有察觉到。 慕容硕的右手,轻轻放在座椅上,手掌朝上。那里还在隐隐作痛,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没有什么异常,可是他的手心就好像被灼伤了似的疼,这是他握过剑柄的结果。可是他不在乎这些,他知道,那是一定的。他反而觉得庆幸,自己可以得回最珍贵的东西,却只付出这一点点代价。 夜间车少,十分钟后他们就到了第三医院。经过护士的引导,他们很快找到了苏岩。苏郁还在手术中,苏岩一个人坐在手术室外头的长椅上,弯着腰,双手交握着放在膝盖上,颓然地低着头。垂下的头发遮住了他的眼睛,他只看见他的嘴唇微微颤动着,不知是在喃喃着些什么。 “刘非,你在这里等一下。”慕容硕让刘非留在走廊的一头,自己走了过去。苏岩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并没有察觉到有人接近,直到慕容硕开口叫他,他才缓缓抬起头来。 “苏先生。”看见苏岩茫然不知所措的表情,慕容硕觉得胸口闷闷地,有些喘不过气来。 “小慕?”苏岩的反应有些慢,看了慕容硕一会儿,才指指椅子。慕容硕在苏岩旁边坐下来,双臂抱起,看着地面。他在思考怎么跟苏岩说话,苏岩却在他问话前开口了。 “小慕是来查案,还是来看小郁的?” “都有。” 这话在苏岩听来,可能会觉得慕容硕主要是来查案的,看苏郁只是顺便的。可是事实上,这两件事情都是慕容硕要做的,并没有什么顺便不顺便的。不过慕容硕没有解释,只给了肯定的答复。 “小郁还在手术室里,等一下才看得到。” 说着,苏岩从上衣口袋掏出一包烟来。那是一包硬壳的中华烟,可那原本应该英挺的大红色盒子,已经软趴趴地,尽是褶皱了,想来这包烟拆封已经有段时间了。苏岩抖了抖烟壳,从里面拿了一支烟出来准备点上,却在看见对面的禁烟标志时停住了手。他收起打火机,却把烟叼在嘴里。 “小郁不喜欢我抽烟,戒掉有一段时间了,可是有时候还是想抽上一支。”苏岩把烟壳放在手里把玩着,低着头说话。“小郁是个好孩子,她要是不那么孝顺,今天也就不会躺在手术室里抢救了。” “苏先生……”慕容硕听出苏岩的自责,却不知道怎么说。审犯人他是能手,可是安慰人,他却实在是很不在行,一直以来都是如此。 “小慕负责这个案子吧?” “是。”慕容硕点头,“苏先生请放心,我一定会尽快抓到凶手的。” “好,刑警队队长亲自出马,一定可以很快破案的。”苏岩没有抬头,只是伸出手来拍了拍慕容硕的肩膀。然后,像是突然想起来似的,说到了案子的事情。 “对了,需要我提供线索吧?我现在把详细的情况跟你说,你要拿笔记录吗?” “不需要,我记得住。请您务必把昨天夜里发生的事情前前后后详细的跟我说一遍。” “好。”苏岩点点头,开始描述昨夜的劫难。 昨天傍晚,原定于今天白天才会送到的两件文物送到了研究所。苏岩拿到东西以后,就在办公室里粗略的做了一些相关的记录工作,然后就把东西锁进了储藏室。随后他去食堂吃了些东西,然后又回到办公室整理一些资料。其实这都是他平常在做的事情,没有什么特别的。直到大约九点多的时候,有人来敲他办公室的门,他原以为是研究所里的人,谁知刚一开门,迎头便是一棒,他被一击重击打昏了过去。 等他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双手双脚被反绑着,困在自己的办公桌下面。办公室里一片漆黑,他费了好大的功夫,利用电话线把桌子上的电话拉了下来,然后拨了110报警。当他从办公室出来的时候,他就看见自己女儿倒在血泊之中不省人事。警察问了他跟她的关系之后,救护车就到了,他就跟着救护车来了医院。 听完苏岩的描述,慕容硕陷入了沉思,然后他很快得出了结论。那个人一开始只想谋财,因为他原先根本就没有伤人的打算。这一点从刺伤苏郁的凶器可以看出来,如果他有别的凶器,怎会选择用如此笨拙的武器,而且这是一件文物。 苏郁会被刺伤,应该是纯属偶然的。他在得到财物之后,本想逃离,却遇上了前来寻找父亲的苏郁。他一时惊慌,才用剑刺伤了苏郁。而后在逃跑的过程中,因为害怕,机上剑的重量,而把剑丢弃了。 苏岩应该也想到了,苏郁是因为这样子而受了重伤,因此才会如此自责。 “您没看见那人的样子吗?长相,或者体型什么的。”慕容硕提出一些引导性的问题。 苏岩摇摇头,“没有,我只看见他的头,而且戴着黑色的头套,几乎盖住了整张脸,只露两只眼睛和鼻子来。” “你,或者所里,丢了些什么东西?” “手机和钱包好像都没有了,我的钥匙插在储藏室的门上,大概里面也有东西不见了。”苏岩努力的回忆,可当时惊慌,他并没有顾及别的。 “那,等苏小姐好一点,请苏先生回研究所清点一下失物,我们好做记录追查失物和嫌犯。” “好。”苏岩点点头,转头看着手术室的门。门上的指示灯依旧亮着,门扉紧闭,不知道里头究竟怎么一副光景了。 话说到这里,二人又沉默下来。就在此时,走廊里想起一阵脚步声,凌乱而匆忙,听起来很是焦急。 慕容硕转过头,看见一个穿着灰色大衣的女人快步朝这边走了过来。她大约四十多岁,留着及肩的长发。面容清秀,却神情焦灼。 那个女人走过来,看了慕容硕一眼,然后走到苏岩跟前。 “苏岩!小郁呢!”她的声音因为焦急而变得尖锐。 “她……”苏岩站起来,却没有看面前的女人,只是偏过头,指了指手术室。 “苏岩!你是怎么照顾女儿的!早知道我就不该让她跟着你。你这个人,做起事情来什么都顾不上,现在竟然还害女儿进了医院,你这个爸爸是怎么当的……” 那女人很激动,紧紧抓着苏岩的手臂,一边说着,一边就红了眼眶。慕容硕细看她的样子,眉目间跟苏郁有七分相像。看来,她是苏郁的母亲。 “我……”苏岩垂着头,没有说话,任由她拍打着他的手臂。 “苏先生,我局里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得先回去一下。我一定会再来看苏小姐的,所以,等她手术结束了,请务必联系我。” 慕容硕适时出声,化解了两人的僵局。苏郁的母亲转身跌坐在椅子上,捂着脸,似是在无声地哭泣。苏岩朝着慕容硕点点头,也坐了下来。慕容硕道别之后,便走开了。走到转角时,他的余光瞥见苏岩伸手揽住了身边人的肩膀,轻拍着安慰。 “刘非,我们先走吧。” 慕容硕迈开步子大步往前走着。苏郁现在在手术室里,他帮不上什么忙。这里,只能交给医生,他们才是专家。而他,有他要做的事情。他要尽快破案,抓住凶手。就像他在很多很多年以前所做的那样。他啊,还真的是一直都在做这种事情,即使隔了千年之久,即使他曾经忘记所有。 雪儿,你说的对,有些东西,是本能,哪怕沧海桑田也不会改变。 第8章 (七)开端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十几年的时间,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尤其是做父母的,儿女在他们眼里,仿佛是没多久便长大成人了,而自己却在渐渐地变老。当年的意气风发、风华正茂,如今已是两鬓见白、风年残烛。想到这些,不免让人感叹岁月无情催人老。 不过,生老病死乃是定律,没有人能逃得开。感叹之余,也别无他法。只求年老之时能够儿孙满堂,那便是福气。上个月,展家长媳刚给家里添了个女娃娃,家里多了个小孩子,便增添了许多蓬勃的生机,这是展家的一大喜事。另一件大事情,就是展老爷大寿将至,家里准备好好热闹热闹。 恰逢娃娃百日之时,刚巧便是展老爷五十岁生辰,那一日可谓是“双喜临门”。展家早就开始为那一日的喜庆做准备了。眼看着佳期降至,诸事备妥,就等着常年在外的两个儿女回家来重聚了。想着那两个孩子,展夫人每日早起都得念叨一番:“今日差不多该到了吧?”每日都被展老爷笑。 “还有二十余日,照我看,昭儿和雪儿他们得等到最后一两日才到。你再每日挂念,也无法把他们早些念回来。” 展夫人睨了丈夫一眼,自顾自梳头。她也知道会是如此,可她期盼早些见儿女的心情可是没有办法控制的啊。 “我每日念,念得他们耳朵痒,兴许他们就早些回来了。” 展老爷哈哈笑了起来,“希望夫人真能如愿。” 他们二人在家中心心念念地盼着儿女早归,俩正主儿也正策马南下往家里赶。 一黑一红两匹骏马一前一后奔驰在官道上。一路疾驰,所到之处皆扬起一阵尘土,叫人看不清策马之人的形态,只瞧见一青一黄两个身影坐在马上。经过山谷之时,二人却渐渐缓下速度,最后停了下来,原来是前方有人阻挡了道路。 只见前方两拨人对峙而立,靠他们较近的一边,乃是二人一车,车上堆了七八个装满东西的麻袋;另一方人数多些,有**人,个个手持锄头扁担之类,一字排开,堵住了整条道路。 瞧见这副情景,不难让人想到这是什么桥段。大体也逃不开拦路抢劫之类,只是那些抢匪不太专业,个个短衣短裤,脚踩草鞋,拿的又都是锄头扁担。一看就知道是农民出身,半路“出家”来抢劫的。 马蹄声惊动了他们,众人纷纷看向来人。就连被打劫的两个人,也回过头来看着他们。 “哎,又来了……”说话的,是那位黄衣人。只见她头戴凉帽,从帽檐垂下的薄纱,遮住了她整张脸,却依稀能看见她清秀的五官。一身鹅黄色衣衫,轻薄的布料随风飘起。一根乌黑亮丽的发辫垂于胸前,直至腰际。虽是身材娇小,却有种难以让人忽视的气质。 与她一道的那名青衣男子,更是叫人移不开双目。只见他剑眉斜飞,双目迥然,鼻若悬胆,唇如刀削,俊朗的面容让人赏心悦目;一头乌发高高束起,垂在身后;身材挺拔修长,一身整洁的青衣,更是衬得他英气逼人。如此身姿,端坐于马上,真正是风姿飒爽、气宇轩昂。 众人正看着,那男子已翻身下马,走上前来问道:“发生何事?” 赶车的大叔见他手握长剑,想是行走江湖之人,忙上前呼救:“大侠救命,他们要抢走我的粮食!” 那群劫匪见他有意插手,虽是有所顾忌,但并未打算退却。 “我们没有粮食就活不下去了,对不住你们了。”领头的一个小伙子大呼一声,抡起锄头便砸了过来。青衣男子抬手一挥,仿佛只是轻轻一挡,锄头便被打飞了出去,小伙子狼狈地跌倒在地。他身后的人见此情形,也不敢再轻举妄动。末了,竟然一齐跪下来大声嚎哭了起来。 他们一边哭着,一边诉苦。大致内容便是:家乡闹旱灾,亲人无食果腹,无奈之下落草为寇。今日若是得不到粮食,便是无脸回家面对亲人。总之也是饿死,不若就此死了,求大侠杀了他们便罢。 看这些人跪了一地,痛哭流涕,青衣男子肃了一张俊脸。转身朝着赶车的问道:“大叔,你这一车粮要卖多少钱?” 那大叔想了想,回道:“原本是三两银子的,可是现在陈州闹旱灾,我送到那里去,肯定能卖个好价钱。少说也能赚个二三两银子的。” “那好,我出五两银子买下这车粮食,你也不必去陈州了,这样可好?” 听青衣男子这样提议,那大叔犹豫起来,倒是一旁的姑娘说话了。 “大叔,你若是现在不卖,说不定还没到陈州,你的粮就被抢光了。现在不用出苦力,也不用冒风险,就能赚到六成的利润,可是再划算不过的买卖了。” 听她这么一说,赶车的大叔立马点头答应了。“好,五两银子成交。你们给了钱,就把粮食搬走吧,我好拉了车回家去。” “雪儿,给钱。”青衣男子回身让那姑娘付钱,后又叫起了那些跪在地上的“抢匪”。 “这些粮食你们搬回家去吧,以后莫要再出来做这种事情了。” 听他这么一说,那些人又一径跪下,直给他磕头道谢。青衣男子忙不迭地劝阻,“你们不必如此,赶快带了粮食走吧。” 这一头,那名被唤作雪儿的姑娘已从马上下来,拿了一锭五两的银子正交到大叔的手里。见他将刚刚高价买下的粮食就这么送人了,不禁无奈地摇摇头,心里在想:这散财童子,难道不知道这银子赚的辛苦吗?平常人家半年的收入呢! 大叔接过银子,笑嘻嘻地收进了怀里。然后跟同他一道的人说道:“田大兄弟,不好意思,我这粮食已经卖了,我就不跟你去陈州了。” 田大兄弟摆摆手,笑着说道:“无事无事,去陈州也就一天路程,我走走明天晌午也就到了。老秦你太客气了。” 此时,那群落草为寇的村民正动手搬粮食。许是饥饿久了,搬得甚是吃力。卖粮的老秦看着他们也怪可怜的,末了摆摆手说,“算了算了,你们连车子一起推走吧。反正这车子也破旧了,回头我得换个新的,送你们得了。” 村民们又谢了老秦,乐得老秦呵呵直笑。雪儿看着,撇了撇嘴。心道:这老秦,完全是在慷他人之慨嘛!五两银子买粮买车是绰绰有余的。这买卖,他是只赚不赔。这会还赚了别人的谢意了。 村民们再三谢过之后,一起推着一车粮食走了。老秦跟田大兄弟道别之后,也转身往回去了。这场“拦路抢粮”的闹剧,就这么戏剧性地以皆大欢喜的结果落幕了。那田大兄弟提了提包袱,也准备走人,却被雪儿给叫住了。 “田大叔,陈州不是正在闹饥荒吗?您此时回去作甚呀!” 田大叔一声长叹,道:“再怎样,陈州也是我家。更何况,我在陈州还有非办不可的事情。” 雪儿点点头,也没说什么。她可无意打探人**,不过有件事情倒是让她非常奇怪。“陈州饥荒如此厉害,难道朝廷没有拨粮赈灾吗?” “哼!”听雪儿这样一问,田大叔不知为何气愤起来,“说到这里,我就来气。朝廷派的人,哪里是在赈灾,根本就是来乘火打劫的!” “哦?大叔何出此言?”此时,青衣男子也说话了。 看着二人探究的目光,田大叔摇摇头,摆摆手道:“罢了罢了,不同你们说了。我得赶路了,二位请了。”说罢,拱拳一礼,背上包袱走了。 看着田大叔走了,雪儿拉了拉青衣男子的衣袖,“哥,我们也该走了,晚了就要错过宿头了。” 青衣男子想了片刻,利落地翻身上马。 “雪儿,我们去陈州!” 雪儿见此,急得直皱眉头,一跺脚,嚷道:“哥,我们要赶不上爹的寿辰啦!” “还有二十天,我们绕去陈州看看,之后加紧行程,肯定赶得及的。”说罢,他扬起马鞭,策马而去。 雪儿忙也翻身上马,慌忙赶了上去。 “哥!你等等我啊!” 你道这二人是谁?他们正是方才提到的,展家两老每日盼着的那对儿女——展昭和展霁雪呢!此时他们正往常州走,准备回家给父亲祝寿的。 照理说,从济南到常州,就是用走的,一个月也走到了。可他们骑着快马,兜兜转转的,愣是走了一个月也还没到。这也实在没办法,谁让展昭是个古道热肠,乐于助人的主儿呢!一路上碰上些什么事儿的,就插手管上一管。为着“路见不平、拔剑相助”,他们这一路不知道走了多少弯路了。 不过,这也难怪。展昭那时在江湖中已经颇负盛名,被江湖人尊称为“南侠”。若是他不管闲事儿,不做好事,那他便不是南侠了。 话说二人快马加鞭,只半天功夫,离陈州便只有几里路程了。只是他们离陈州越近,二人的心情也愈发沉重起来。 路有饿殍、哀鸿遍野,也不过就是眼前所见吧。 “哥,这,怎么会这样……” 第9章 (八)人祸 陈州城的城郊,彻底成了难民营。只不过这难民营跟展霁雪所以为的难民营一点都沾不上边。没有水,没有食物,也没有可供遮风挡雨的地方,更别说什么医生护士了。他们就这样在这片空无一物的地上私下散着,根本就没有人来管他们。一眼望去,除了衣衫褴褛、形容枯槁的灾民之外,一无所有。干涸地黄土地上,甚至连一根草都找不到。 那些人,三三两两,或躺或坐,散布在城门外的空地上。稍微年长些的,脱下衣服,为年幼的孩子遮挡毒辣辣的太阳。襁褓中的婴儿,已经连啼哭的力气都没有了。一位母亲,咬破了自己的手指,正往孩子嘴里送。 “大婶,等一等。”展霁雪跑了过去,拦住了她。“我这里有水,你给孩子喝一点吧。” 展霁雪拿出的水袋,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原本看起来已经浑身无力的母亲猛地站了起来,几乎用抢的将水袋从展霁雪的手里夺了过去。在她附近的几个人也跟着慢慢站了起来,张着干燥开裂的嘴唇,眼巴巴地看着他们。 那么多人,她这么一点水,够谁喝呢?她那半袋水,从那位母亲手里拿回来的时候,已经完全空了。这时候,她第一次深切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僧多粥少”。她只能无奈地看着那些人,然后将水袋倒过来,告诉他们,她已经没有水了。 展昭也刚刚将他带着的那半袋水分给了另外一家人,尽管那个老公公已经奄奄一息了,也许他喝下这口水没多久后还是会死掉,可是他还是把水送到了他的嘴边。 “你们,为什么不进城去呢?” 当展霁雪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周围的人用看妖怪似的眼神看着她,仿佛她问了多么可笑的问题似的。看到他们这样的眼神,她大体也能猜出个七八分来。如果他们可以进城,他们又怎么会滞留在这里呢? 陈州城就在不远处。不算高的城墙,在这空旷的平原上,却显得特别高大起来。城楼上的旗帜,高高耸立。而城门,却在这青天白日之下紧紧地关闭着。 不是他们不想进城,而是他们根本进不了城! “你们要是没有非进城不可的理由,还是快些走吧。城里头,也不见得比这里好上多少。”有人好心地提醒他们。 展昭说话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一些。“再怎样,也有遮阳的屋舍,裹腹的食物吧?更何况,有朝廷官员在的地方,就不可能没有粮食!” “就是!”展霁雪义愤填膺,附和道。“不是说朝廷派了人来赈灾吗?那些赈灾的粮食和钱财呢?总不可能全被那些个官员给吞了吧?就算是要贪,也要有个度啊!” 那位老伯听他们这么说,直摇头。“什么赈灾,他没来的时候,城门还是开着的。就是他来了,这才关了城门不许我们进入,还把原先进去避难的人都赶了出来。至于那些赈灾的粮食,我们是看都没有看到的,他这还不如不来!” “简直是,岂有此理!”展昭的眉头蹙得更紧了,转过身,半眯着眼睛看着不远处的城门。展霁雪知道这里的事情,他是管定了的,于是开始在心里盘算着接下来该怎么办。 “老伯,你知道来赈灾的是个什么官儿吗?”展霁雪在老伯面前蹲了下来,问道。 “小老儿我大字不识几个,哪里知道那是个什么官儿啊。只知道他是皇帝派来的,听说是皇帝的小舅子,叫安什么猴的。那人的名儿也忒奇怪,居然叫什么猴,听起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是个没人性的。” 那老伯絮絮叨叨,展霁雪倒是听出些名堂来了。来赈灾的是国舅,还是个侯爷。原来皇帝派了个没用的亲眷来完成这么重要的事情,真是用人不善。 “哥,老伯说的那人应该是个侯爷,还是国舅,看来来头不小。”展霁雪走到展昭身边,轻声说着。 “管他是何人,皇亲国戚也好,高官侯爵也罢。只要他真的为官不善,鱼肉乡民,我就不会放过他。”展昭说话时也是轻声的,只是眼神之中却透着无法动摇的坚定。 “嗯。”展霁雪点点头,“哥,我们进城吧。” 二人骑马,很快来到城楼下。守在城门外的士兵拦住了他们盘问。他们二人声称是来访友的,又出了点银子。城楼上的人见他们的穿着打扮干净整洁,也就没有为难他们,收了好处就放他们进了城。 城里的屋舍街道,还算整洁。只是一眼望去,没见多少商铺经营。街道上,空荡荡的,一片萧条的景象,甚是冷清。二人牵着马,走了一阵,才找到一家开门营业的客栈。虽说是在营业中,却是门可罗雀。一个小二倚在门堂的一角,低着头,小鸡啄米是的一点一点,正打着瞌睡。掌柜的在堂桌后头对着大门坐着,见他们进来,一时间也没反应过来,直到他们说话,他才像受了惊吓似的猛地站起来。 “二位客官!里面请,里面请。二子,还不招呼人!” 原先打着瞌睡的小二抬起头来,揉了揉眼睛,一脸呆愣地看着他们,好一会儿也不见动静。掌柜的恼了,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然后自个儿从桌子后头走出来,对着展昭他们笑脸相迎:“客官是打尖儿还是住店啊?” “我们住店,外头还有两匹马,麻烦掌柜的安排照顾一下。”说着,展昭掏出一串铜钱,掌柜接到手里,乐得呵呵直笑:“好好好,二子!快去把客官的马牵到马棚去。” 小二总算有了反应走过来了。 “你个懒虫,就知道偷懒。”小二经过他们身边时,掌柜的拍了一下他的脑袋,骂骂咧咧。小二瘪了瘪嘴,哀怨地看了掌柜的一眼,一边嘟囔着什么,一边摸着后脑勺走出去牵马。 “二位要吃些什么吗?”掌柜的亲自请了他们坐下,并给他们倒上两杯茶水。 展昭和展霁雪二人喝了些水,也没叫什么东西吃,拉着掌柜的打听城里的事情。一开始他是绝口不提的,等到展昭又给了他一串铜钱,他才开口。 “那个,这城里的是非,我原是不敢说的。不过,既然二位这么想知道,我就给你们说一说。只是别人要是问起,可千万别说是我说的啊!我这客栈开在这里,是很容易被找麻烦的。而且,我上有老下有小,可不能出什么事儿的。” “好,我们保证不说。”展昭点头之后,他才领了他们上客房,然后开始对他们说起城里的情况。 这四个月来,陈州先涝后旱,庄稼颗粒无收,百姓生活苦不堪言。一个月前,便有大批灾民从郊外村庄涌入陈州城。那时,城里的大街小巷都是灾民。陈州的父母官叫林丰,开了官府的粮仓救济灾民,可也只坚持了半月而已。恰在半月前,京城里来了个大官儿,说是皇帝派来赈灾的。在他来之前,林大人就张了榜,说安乐侯庞昱即将前来赈灾,让城中百姓安心。大家日夜期盼着那位侯爷带着赈灾的粮食能早日到来,可是,当他真正到来的时候,他们却失望透顶。 庞昱刚进城那天,陈州城犹如陷入地狱一般。几百个全副武装的官兵,手拿刀枪剑戟,面对手无寸铁的百姓也毫不怜惜。只要是在街上风餐露宿的灾民,都被硬生生地赶出城去。有些灾民不愿意离去而奋起反抗的,便被打的遍体鳞伤。灾民们无法,只得含泪离去。 隔日,官兵在衙门口列队四五十人,开始放粮。百姓前去,结果所谓的“放粮”竟然是让他们以高于市价的价格购买粮食。百姓们在别无选择的情况下,只得拿了银子来买粮。更过分的是,那些粮食,竟然都掺了沙子。一斗粮食,竟有五分之一是沙子。百姓苦不堪言,却无处告诉,只能咬牙忍了。 听到这里,展霁雪已经气得浑身发抖了,拍着桌子直骂庞昱不是人。展昭倒是没说什么,只是紧紧地握着手里的茶杯。 “那林大人呢?他不是陈州的父母官吗?为何他也不管?” 展昭的问题,让掌柜的一下子红了眼眶,整个人耷拉着,像是霜打蔫了的茄子似的。 “林大人,十日前就被庞昱给斩了。” 啪的一声,那个杯子终于承受不了重压,脆生生地碎成了数瓣。 “斩了?为什么!” “罪名是私开粮仓。那侯爷说:没有皇上的批示,是不能动官粮的。” “可那是特殊情况啊。救人如救火,要等到皇上批示,那得饿死多少人啊。”展霁雪几乎惊叫起来。 掌柜的无力地摇摇头,“没有办法。没有人能阻止他,没有人能救林大人。就连林大人的主簿孟先生,也被关进了大牢。过会儿,也要被斩首了。”掌柜的摇摇头,直叹息:“哎,只不过是为林大人说了几句辩解的话而已啊。” “真是,太过分了!”即使咬牙切齿,展霁雪也无法宣泄心中的怒气。 “刑场设在何处?” “就在从这往东的不远的菜场口。” 展昭冷峻的脸,让掌柜有些害怕。他呆呆的回了话,展昭便提了剑往外走。展霁雪也站起来准备跟出去,被猛然回过神来的掌柜拉住了。 “你们做什么去!” 展霁雪回过身,看着掌柜的,吐出三个字:“劫法场!”然后,一甩袖,头也不回的走了。 掌柜当下就楞住了,这下他是彻底被惊呆了。 他,他,他,他店里到底是来了什么样的人物啊!他是不是不该请他们进来?不该为那一吊钱跟他们说这么多?万一他们被抓,官府查到他这里,他可怎么办好?天呐……他这是惹了多大的麻烦啊! 掌柜的开始头疼,两根眉毛皱的快打结了。可是那两个人已经走远了,正朝着法场赶去。 第10章 (九)劫囚 正午的太阳,犹如硕大的火球一般悬在半空;刺目的阳光,扎得人几乎睁不开双目;空气中弥漫着干燥至极的灰尘的味道;周围没有一丝风,站在那里,连发丝都不会动上一动;地面上传来滚滚热浪,仿佛要将人蒸熟了似的;远远看去,甚至可以看见水蒸气缓缓上升的样子。 热,无法言语的热。站在屋檐的阴影下,展霁雪都觉得自己像是蒸笼里的包子似的,不断地膨胀,不断地往外冒水。汗水湿了背脊,内衣紧紧地贴在背上,让她很不舒服。她况且如此,更何况那些顶着炎炎烈日站在那里的人,很难想象他们现在该有多难受。 额头上冒出的汗水顺着鼻梁划下,险些进了眼睛,她赶忙用衣袖擦了擦,抬眼继续看着右前方。那里就是客栈掌柜的说的被当成刑场的菜场口。空地的正中央,用木板和石头搭建了个简易的台子。台子上跪着一名身着囚服的男子,从展霁雪站的地方看去,正看见他的侧面。 他低着头,披散的头发一直遮到他的鼻梁,她看不到他的眼睛,只看见他深深凹陷下去的面颊和干裂的黑紫紫的嘴唇。突起的颧骨上,还有看似伤疤的黑色痕迹。他的身骨很瘦,宽大的囚服穿在他身上,像是挂在衣架上似的,里面空荡荡的。该是不大的年纪,却已伛偻了身背。他的样子,狼狈到了极点。 在他的身侧,站的是身材彪悍的刽子手。只穿了大红色的无袖短褂和黑色的长裤,敞开着衣衫露出壮硕的胸肌,握着屠刀岔开双腿站着,一脸的凶相。 台子东面几丈远的地方,摆了张桌子,还搭了遮阳的帐幔,算是个监斩台。帐幔下坐了个尖嘴猴腮的男人,穿了一身亮绿色的锦衣,正端着茶杯喝茶,身旁有人不停地给他打着扇子,两撇八字胡随着扇子的风一抖一抖的,一脸猥琐像。 台子的西面,站了许多百姓。熙熙攘攘,少说该有五六十人,却没有一个人出声。他们站在那里,看看台上的人,又看看那个穿锦衣的男子,一脸的不安。若是你被刀架着脖子,恐怕也会觉得惶恐吧。因为在他们身后,是一队戎装的士兵,架着擦得铮铮发亮的长枪,正指着他们。 庞昱,你个猪狗不如的东西! 看着这样的情景,展霁雪又一次在心里赌咒。 “时辰到……行刑~!” 展霁雪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时辰了,不过在监斩台坐着的那个猥琐男正伸出他的爪子,抓了个写了“斩”字的牌子作势往外扔,却被一旁书生打扮的人给叫住了。看见他收回手,展霁雪松了口气。心想:她哥怎的还不来呢? 那书生模样的人跟猥琐男说了些什么,他把牌子收了回去,拿起沾了朱砂的毛笔,在令牌上画了个圈,举起来左右看了看,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一边大声喊着“行刑~!”一边就把牌子往外丢。可是,牌子还没脱手,一阵巨响,吓到他手一哆嗦,牌子掉在了桌上。 来了!展霁雪心中惊呼。 众人不约而同的朝着声音来源看去,就连原本在台上跪着一动不动犹如雕像的囚犯,也回过头去看。只见一片火光耀目,不知何时,街道中央出现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正朝着这边直奔而来。众人不知那是何物,惊慌起来,展霁雪倒是看得仔细。那不过是烧着了的板车,板车上堆着些易燃物品,她还知道上头放了少许硫磺和硝石之类的。板车一边往前冲,一边喷、喷、喷地冒着火焰,乍看之下,还真像会喷火的怪物。 “天雷啊,快跑啊!”不知道是谁叫喊起来。 百姓们再也顾不上那些士兵的长枪,推搡着往前冲。而那些全副武装的士兵,站在最西边,喷着火的“天雷”来了,他们是首当其冲。于是,更是惊慌失措,找着空隙就往前钻。 临时搭建的行刑台被慌乱的人群挤得摇摇欲坠。刽子手倒是敬业,想要拉着死囚犯一起跑。可在这样的混乱之中,那人在台子上跪了许久,手脚已经不灵光了。刽子手拉了他几回,他就是几个踉跄,也不见一动。刽子手见他行动不便,于是也只好作罢,自己逃命去了。而那死囚犯最终还是被留在了快要倒塌的台子上。 监斩台那头的人看见这样的情形,一时惊呆了,待他们反应过来时,人群已经涌向他们,朝着菜场口南北两边的街道逃去。局势混乱到无法控制,眼看着“火球”渐渐近了,他们也慌了手脚,再也顾不上别的,丢下所有东西跟着人群一起跑路。 所有人都只顾着逃命,没有人注意到那“火球”是如何越过行刑台,再撞上监斩台上那张豪华的桌子的;也没有人注意到,那个死囚犯是如何从台子上消失不见的。待到混乱渐渐平息,官兵们再回到这里来看的时候,菜场口已经只剩下一堆石头木板,还有烧成黑炭的桌子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 借着现场留下的痕迹,聪明的捕快发现了蛛丝马迹。虽然已经不成形了,不过,还是可以判断那原来是个两轮的板车。那所谓的“火球”,不过就是被点燃了的板车而已。 猥琐男怎么也想不到,这么简单的一个监斩的事情,居然会变成这个样子。经过身旁的人的提醒,他这才缓过劲儿来:他们这是被算计了,他们这是被劫囚了! “搜!给我挨家挨户的搜~!!!!” 尖锐的怒吼声回荡在菜场口的空中,而展昭和展霁雪已经带着那个死囚犯逃之夭夭了。 看到这样的劫法场过程,会不会觉得有些失望?他们不是应该单枪匹马闯进法场,以一敌百横扫千军,然后把人救出来吗?那是多么潇洒,多么气派啊!当然,这样看起来是很过瘾,很英雄,可是那是不现实的! 如果他们真的就这样提了武器冲进去,能不能救得了人不好说,准给自己惹上一身麻烦。就算勉强把人救出来了,他们如何能带着一个奄奄一息的人逃走?基本上是没能走多远就被追到的,又或者一直处于“被追杀”状态。简言之,就是从此以后没有安生日子过。除非你有足以跟“政府部门”相抗衡的,非常非常坚实的后台(比如说《还珠格格》里头仗着“皇阿玛”宠爱的那帮疯子)。否则,到最后也只有失败的份儿。所以,劫法场绝对不是一时冲动随随便便就能完成的任务。他是一项技术活,需要有周密的计划,算好时间,留好退路,还要把伤亡降到最低。 “南侠”的名头怎么混出来的?要是他碰上什么事情都迎头直上,不顾虑周全,那他即便是有再高强的本领,也有被累死的时候。办事情不仅要办的好,还要办的巧。那种华丽丽地做法,也只能偶尔为之而已。 展昭跟展霁雪从那客栈出来之后,赶往菜场口的路上就在算计着怎么救人。到了这里,看见这边这么多百姓在,于是便有了“乘火打劫”的妙计。菜场口空旷,一点都不用担心会引起火灾的问题。这个计策从生成到实施,历时不过半个时辰。进展非常顺利,他们在不费一兵一卒,即使是对方,除了张桌子之外,也没有任何损失的情况下,神不知鬼不觉地就把人给带走了。 当夜,陈州全城戒严,大街小巷时不时便有官兵出没。那些原本应该在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的士兵们,在城里上蹿下跳,只为找那个他们认为无关紧要的囚犯,还有那连是男是女,是单是双都不知道的“劫囚要犯”。 “他奶奶的,长个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叫我们怎么找!”搜查某小分队的队长,是个满脸络腮胡的壮汉子,骂起人来满面煞气,跟捉鬼图上的钟馗似的。 “连队长……”被他一挥手不小心打疼了肩膀的小兵,捂着痛处一脸憋屈地看着他。 “去去去,给我到那边去。”络腮胡觉得烦,打发了他们往另一边去。他手下十几个人整整队伍便往前去了。他自个儿则在树下坐下,脱下帽子拿在手里当扇子扇,抬头看看天上的半圈月亮,又看看还没走远的小分队,出声把带头地给喊了回来。 “随便找找就得了,这都吵到大半夜了,叫人怎么睡觉。这城里头的日子,够闹腾的了。那谁谁谁,找不着就找不着了呗。” “是。”听老大这么交代,他们乐呵呵地就走了。老大这话的意思就是:他们可以适当地偷偷懒。他们都已经累了一天了,累得跟狗一样,听到这话,能不开心嘛? “走,我们到那边去……” 第11章 (十)传信 正当官兵们在陈州城上下全力搜索逃犯和劫法场的人的时候,“肇事者们”正躲在城里的某个角落里逍遥自在。恐怕,还真的没有人能想到他们会在这里,而他们肯定找不到这里! 这里是哪里?这里是林丰家的祠堂。 林丰家的祠堂是个什么地方,为什么他们找不到这里?这还要从庞昱说起。 话说,庞昱来陈州之后,不愿意住驿站,说那是“龙蛇混杂,谁都能住得”的地方。庞昱说不住,谁还敢说个不字?于是大家伙商量着给侯爷安置地方。陈州城里虽然有几乎富甲一方的富户,庭院漂亮,住处宽敞。他们听说京城来放粮的大官要住,他们也十分乐意,都差人来说。不过庞昱始终是个官,所谓官不扰民,林丰也不乐意这样,都一一回绝了。最后还是林丰自己让出了他们家最好的院落供庞昱居住。 别看林丰只是个知州,彼时朝廷官员的官俸是相当丰厚的,加上林家本就十分富裕,林家的宅院比起那些富户之所,也不相上下,也许就差些个摆设。富户家里自然是珍宝古董居多,而林府,则是字画书籍了。 当然,庞昱人是一侯爷,什么好地方没住过,林府哪里是他看得上眼的,那里只不过是他的“行宫”落成之前的暂住地罢了。庞昱到陈州落定脚之后,就叫人安排在陈州南边修建豪宅,并且日夜赶工,好让他早日入住。林丰反对,被庞昱锁进牢里去了。什么私放官粮,不过也就是庞昱铲除异己的借口罢了。 庞昱前脚踏进林府,凳子还没坐热,后脚就把林府主人给踹进了大牢。真是没见过变脸比他更快的了,而且变得那么理所当然。见过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的例子,也没见过他那种速度的。可见其脸皮之厚,厚如城墙。 不过,庞昱也不知怎么的,住进林府以后,还似乎真的喜欢上了似的。连带着手下带的服侍的人员,占了林丰宅院的大半个地方,来了个喧宾夺主。林丰被斩首之后,林丰的家,俨然成了庞昱所有的了。庞昱在里头歌舞升平,寻欢作乐,过着极其奢靡的生活。林府被他整的跟**似的,尽是靡靡之音。 林府就这样被庞昱雀占鸠巢,彻底给霸占污染了。不过,有一个地方,到还是干净清净的,那就是林丰家的祠堂。那是林家供奉祖先牌位的地方,设在林府最西边,跟别的院落都隔的很远,是个特别清净的地方。林家世代先祖的牌位,都供奉在那里。除此之外,也没有旁的东西。庞昱是个酒肉之徒,对此自然不感兴趣。 林丰有一独女,闺名单一个冰字,年方十二岁。林府被霸占之后,她便再也不是什么千金小姐了。好在庞昱没对林丰家的祠堂“动手”,她便在那里住下了。府中的旧仆大多受过林丰的恩惠,见她如此,便背着庞昱的人暗地里帮着她,料理她的衣食。在他们的帮助下,她的日子还算过的去。 展昭将孟先生救出以后,本想带出城去的,不过孟先生坚持不肯离开陈州,而且非让他们到林府的祠堂去不可。在孟先生的坚持之下,他们趁着夜色,从林府的后门溜进了祠堂。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庞昱恐怕也猜不到他们会藏在“他”的后院。 此时,展昭、展霁雪和孟先生三人,正在林家的祠堂里头,就着祠堂里头的白色蜡烛散发出的淡淡光晕吃东西。他们三人的到来,当然不能让林冰之外的人知道,所以那些吃食,都是展昭从厨房偷渡出来的。厨房里面什么都有,鱼肉虾蟹,蔬果点心什么的,而且都是新鲜热乎的,准是为了庞昱随传随到而预备着的。那排场,真是铺张浪费,有够奢侈。 看到那些东西,展昭气得牙齿都要打颤了,心想这倒真的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了,这些食物,若是全搬去给城外的灾民,不知道可以救活多少人。不过这种事情也只能想想而已,这样的行为,只能治标不治本,心里的怒气,也只能暂时忍了下来。为了不让人发现,他也没有多拿,只零星拿了些包子点心之类的。不过那么多种类,每样拿一些,也够他们三个人填饱肚子了。 一日奔波劳累,三人都累了。尤其是孟先生,在牢里关了那么久,又在烈日下暴晒了半天,跟个人干儿似的,身体尤差,随便吃了些东西之后,躺在祠堂一角就睡着了。没过多久,便起了鼾声,也不知他多久未曾好好休息过了。 想来这孟先生跟林冰原先就走得挺近,感情挺好的。孟先生在那里睡了,林冰居然坐在旁边拿了扇子给他赶蚊子。想不到她一个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也会这么体贴人。 林冰似乎不大愿意跟他们说话,自打他们带着孟先生来了这里之后,她跟他们说过的话总共加起来也不过十来个字。也不知她是素来就是内向少语,还是经过家庭变故之后才变成这样子的。好好的一个家庭,就这么破了,也不知她心里有多难受。在她幼小的心灵里,恐怕已经烙下了痕迹,这辈子都无法抹去了吧。 展霁雪在心里感慨着,忍不住就朝林冰看去。结果,恰好对上她的目光。原来方才她一直看着自己呢。二人双目相对,展霁雪刚想开口问她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林冰却避开了她的视线,好像做什么坏事被抓住了似的,低着头看着地面,连打着扇子的手都僵硬起来。展霁雪见她有些局促不安的样子,心里安觉有些奇怪,却没表现在面上,若无其事地转回头来。 “怎么了?”展昭见展霁雪似是若有所思,不禁问道。展霁雪摇摇头,表示无事。展昭也没多问,把水袋的盖子盖好后搁在地上,然后站起来。 “我该走了。” “嗯。”展霁雪也跟着站起来,走到他跟前伸手理了理他有些乱掉的衣襟。“小心一点。” 展昭笑了起来,道:“我晓得,不过你好像不必担心吧?我只是去找个人而已。” “那外头那么多人正找着‘咱们’呢,虽说他们没见过‘咱们’的面,可要是你被他们瞧见了,这三更半夜的,人家要怀疑你盘问你,你也说不清楚的。”展霁雪对展昭的不以为意有些不满,嘟囔了起来。 “好好好,我会小心就是了。再说,你对你二哥的功夫还不放心吗?”展昭一边笑着,一边拍了拍展霁雪的肩膀。展霁雪拉上他的手臂,二人一同出了祠堂的大门。 今夜月明星稀,月亮将庭院照的一片银光,颇有些美感。不过他们现在可没心思欣赏夜景。 “你在这里也小心。”展昭交代一声,展霁雪点点头松开了手。展昭迈开几步走到院中,然后身体微微下沉,运气提力,脚下一蹬,一个梯云纵窜上屋顶,然后疾走几步,身形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展霁雪在院儿里站了一会儿,转身想回祠堂里去,可是想到里头一排的牌位,一个打呼的老头,还有一个不愿意跟她说话的小姑娘,她便打了退堂鼓。攀着屋子的梁柱,也上了房顶。 屋顶通透,甚是清新凉爽,比起闷热的祠堂,不知道好上多少倍。在屋顶上躺下来,头顶上是黑蓝黑蓝浩渺无尽的苍穹,还有皎洁如玉的月亮,那是夜景如画。再加上习习凉风吹来,拂过身躯,挺是舒适的。展霁雪被这夜风一吹,顿觉浑身舒爽了许多,白日里那闷热郁燥的感觉也去的差不多了,只是身上的汗味,让她觉着不自在。要是能洗个澡就好了…… 展昭从林府出来之后,捡着无人暗黑的小巷子走,避开了四处找人的官兵,摸索了好一阵子,才找到了地方。那是平常人家的屋子。几间房屋,一个小院,院子用矮矮的土墙围着,里头一棵不高的树。在确认四周无人之后,展昭一个纵身,轻巧地翻过了矮矮的土墙。院子不大,展昭再走几步,便站在了屋子的外头。 叩叩叩,展昭伸手,在木板门上轻轻地敲了三响。然后侧耳听着,屋里没见动静,于是又敲了三下,比方才稍重一些。这是,屋子里头才有了声音。 “谁啊?”有个老汉的声音问道。 “请问这里是田忠家里吗?”展昭问道。 “是啊,你哪个啊?”展昭听见里头有人起身,然后渐渐有了一些光亮。 “是孟先生让我找来的。” 老汉没有应话,顿了一顿,没过一会儿,门就开开了。展昭定睛一看,那老汉竟然就是白日里碰到的那个田大叔。田忠也发现了是他,意外地很,惊道:“是你!” “是,正是在下。田大叔好。”展昭笑着一拱手。真是无巧不成书啊。 “你……”田忠对着展昭,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来回看了好几遍。这个帅小伙儿,早上还见过,模样俊的没话说,会功夫,心地也好。路见不平,仗义疏财,是个好人啊。怎么他也来陈州了?难道,孟先生是让他给劫走了!想到这茬儿,田忠忙请了展昭进屋。 展昭一进门,一瞥眼就把屋里的情况看了个透。一张桌子几个板凳,左右各一门道,挂着布帘子,估计一边是灶间,一边是卧室。回过身来,见田忠正趴着门往外头四处看。 “田大叔放心,在下敲门之前就已确认过,四下无人。” “那就好。”田忠点点头,这才把门关上,然后一边请展昭坐下,一边就问道:“孟先生可是壮士所救,他可好?” “田大叔放心,孟先生暂且安然无恙,现下正在安全的地方休息,由舍妹照顾着,田大叔不必担忧。” 听展昭这么说,田忠才松了口气,站起来躬身就是一礼,道:“多谢壮士相救之恩。” “哪里哪里,举手之劳而已,田大叔不必如此。”展昭忙起身将他拉住,二人复又坐下说话。 田忠见展昭如此谦逊,对他更加欢喜,问道:“不知壮士高姓大名。” “不敢,在下展昭。” “展昭!”田忠一惊,又惊又喜。我道是哪位英雄,有这能耐能从庞昱手下救出孟先生,原来是南侠展昭。南侠的名号他也是听过的,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原来是南侠,失敬失敬。”说着,又是一番抱拳行礼。 展昭摆摆手,道,“田大叔,现下不是客套的时候,咱们还是说正事要紧。”田忠这才奔往主题。 “展大侠,请您回去告诉孟先生,让他放心,田忠到了京城,见到包大人,把他交代的话都跟包大人说了。他的信,我也交给包大人了。包大人说,让孟先生再熬一熬,他应该很快就会来的。” “好,展某一定会如实转达。”展昭点点头,二人又说了几句话,展昭就匆匆走了。虽说展霁雪他们那里应当不会有什么事情,不过他还是有些不放心,他得尽快赶回去才是。 第12章 (十一)偷听 展霁雪躺在屋顶上,正闭着眼睛半醒半睡,有些迷迷糊糊的。隐约听到有些响动,以为有人来了,猛地睁开眼睛,一个翻身,趴在屋顶上向下看去。四下看了,果然在院中发现个人影! 展霁雪的心猛地提了起来,暗想不妙。若是被庞昱的人发现了,她一个人看应付不过来不过,待她就着月光细细看清那人之后,她便放了心了。原来是林冰啊,这小妮子半夜三更的起来吓唬人啊。 展霁雪松了口气,准备躺下来继续假寐,回头一想,不对啊!如果她去解手,那应该往另一头去才是啊!这么晚了,她偷偷摸摸地干什么去! 展霁雪再往院子里看的时候,林冰已经不在院子里了。展霁雪单手攀住屋檐,用力一撑,便从屋顶上落了下来,然后穿过月洞门,顺着方才林冰离去的方向跟了出去。没走几步,就看见林冰的身影。只见她顺着小路,一边左顾右盼,一边朝着东边一直去。 那边应该都是庞昱的“势力范围”,她去那里做什么? 展霁雪心中疑惑,暗中尾随其后。 林府本来就大,再加上林冰尽捡小道。穿假山绕园子的,走了好长一段路,才在一个院子门口停了下来。展霁雪见她停下,便攀上附近的一棵树,往院子里头看。院子不是很大,两边种着许多梧桐树,中间一间大屋,屋檐下挂着两盏红灯笼,随着夜风轻轻地摆动,把屋檐下站着的两人的影子照的一晃一晃的。 也许是那两人的关系,林冰没有往里走,在院子门口踌躇了许久,才百般不舍地转回身离开了,展霁雪也一路跟着她回了祠堂,见她在祠堂里歇下之后,她又原路回到那个院子去。她很好奇,那院子里有什么东西,林冰要冒着被人发现的危险找去那里,于是她决定进去一探究竟。 因大屋前头有人站着,展霁雪便绕到院子后头,顺着墙壁直接上了屋顶。她猫着身,蹑手蹑脚地走到大屋右侧的位置,然后俯下身,动手掀屋顶上的瓦片。一边掀,一边心里头就有点打突儿。这种时候,通常会瞧见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杀人越货?密谋造反? 展霁雪天马行空的想象还没展开,瓦片已经被她掀下来好几块。屋顶上露出一个手掌宽大的洞来。她处在背光处,所以就算屋里有人,也不会发现头顶上多了个洞。展霁雪心中暗自有些得意,俯下头,半眯着眼睛就往里头瞧。 这不看还好,一看她吓一跳。她没瞧见屋里头怎么个摆设,都有些什么东西。只看见一对男女打架似的纠缠在一起,那白花花的肉晃得她脑中一片空白,直至作为一个未成年人不该听的声音传到她耳朵里,她才反应过来。 倒霉,初次听墙角,居然就碰上这种事情。展霁雪只觉得面红耳赤,心里像打鼓似的乱跳不停。慌忙捡了一旁的瓦片,想给按回去就走人。不想一时慌乱没安好,手上一抖,那瓦片顺着屋顶就往下滑,发出跐溜地声音。 这下惨了! 展霁雪暗叫不妙,可又来不及补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片瓦往下掉。不过,预期的声音并没有响起。展霁雪正在纳闷时,屋里头没了声响,想是刚才的声音惊动了他们。算了,先闪人要紧。展霁雪正打算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走人再说的。一团黑影扑面而来,在她没反应过来之前,自己便被人制住压在屋顶上,连嘴巴也给捂住了。 “嘘,别动,是我。” 哥! 听到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展霁雪紧绷地神经总算松了一些。然后,她听见几声猫叫从身后传来。还别说,那几猫叫真是学得惟妙惟肖以假乱真的。 “原来是猫啊。”屋里的女人娇滴滴地声音传上来。 男人呵呵笑着,“是啊,还是只发春的野猫呢!” 听到这话,展霁雪差点没笑喷出来,用手肘顶了顶身后的人。 他说你是“发春的猫……” 按在自己肩上的手臂手紧了一紧,展霁雪知道他发火了,于是识相的不动了。 那屋里头,继续他们的事儿。也不知道是不是展霁雪心理作用,只觉得他们的声响比方才更大了,直直地冲进她的耳朵里,听得她面红心跳的,方才戏谑的心情早就没了。 真是倒大霉了,倒大霉了!碰上这种事情,还被人发现了。若是别人也倒罢了,反正不认识她,可偏偏就是她哥,不知道待会儿他要怎么说教呢。 把耳朵捂上! 展霁雪看见展昭用唇语这么跟她说,还有他板着的脸,透着他微微的怒意。展霁雪努了努嘴,伸手把耳朵给捂上了。不过看着他的眼睛,却透着一股子的委屈。 你以为我爱听啊! 展昭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然后动手“修”屋顶。正在此时,院子里传来声响,有人匆匆忙忙进来了。 “侯爷,京里来的急件。”那人站在大屋门口朝着里头喊。 侯爷?难道他就是那个安乐侯庞昱? 展昭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展霁雪也一脸疑惑的看着他。 他是安乐侯庞昱。展霁雪放下手,指指屋子里头。 我知道!展昭一脸不用你说的样子。脸上满满的都是不悦。 不是让你捂着耳朵吗? 我捂了啊,可是还是能听到啊!不信你试试。展霁雪无声的抗议,但是还是乖乖的又捂上耳朵。她哥哥大人的话,她可不敢随便不听。 展昭又气又笑,瞪了她一眼,继续听着下头的动静。 庞昱因好事被打断,骂了一声,嚷了句:“等着!” 随后,各种少儿不宜的声音传来。闹得展昭面上一阵青一阵白,耳朵还是红的,那复杂的表情看得展霁雪更觉好笑。她现在倒是自在了,展昭可尴尬死了。 你还听! 展霁雪忍不住在心里头嘟囔,我这算不算是被迁怒? 展昭仿佛知道她的想法,作势拍她的头,却叫她闪了开去。他干脆一伸手,宽大的手掌整个按在展霁雪的手上。 展霁雪这下真的是什么都听不见了,只觉得捂在自己手上的手有些烫人,掠过耳边的呼吸有些灼热,还有展昭的脸,好像红起来了。展霁雪吃吃笑了起来,她哥哥害羞诶……好纯情啊~!展昭见她笑得有些幸灾乐祸,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撇过脸去。 二人就维持这样的姿势,在屋顶上呆着。过了一阵,大概是里头总算歇了,展昭才松开手。 没一会儿,屋里亮了起来。展昭轻巧地起身,在大屋正中间的屋顶上又开了一个洞。他的速度,可比展霁雪快的多了。展霁雪也跟了过去,两人凑到那洞口往下面看。 大屋正中间是个小厅,点了六盏灯,亮堂的很。厅里两个人,一站一坐。站着的那人他们白日里见过,是那个监斩的猥琐男,依旧穿着那身绿色的袍子。坐着的那个看来就是庞昱,穿了一身明黄色锦袍,也没系腰带,头发也是随便的束在脑后。再看他的长相,只见他面如玉观,唇红齿白,眉清目秀的,是个漂亮的小生。 没想到这庞昱长的还蛮俊俏,可惜心肠太坏。展霁雪在心里嘀咕着。 那个猥琐男给了庞昱一封信,信是从京城太师府来的,也就是庞昱他老爹给儿子的信。信中说包大人要来督查赈灾,叫庞昱安生一些。听到这里,屋顶上那两人倒是高兴了。心想:庞老爹都发话了,你小子该收敛一点了吧。没想到那庞昱居然连他爹的话都不听,更不把包大人放在眼里。 说什么,“一个小小的开封府府尹,不过是个三品官,他能奈我何?” 哼,你还别得瑟,他就是来收拾你的。展霁雪心中骂道。 倒是那猥琐男懂事些,劝着庞昱。 “侯爷,虽说包拯只是开封府的小小府尹,跟侯爷您是不能相提并论,差了一大截。可是他此次是奉了圣旨前来查赈的,代表的是皇上的旨意。咱们不卖他的面子,也得顾忌皇上的情面啊。” 庞昱听后,摸着下巴想了想,然后呵呵笑了起来。“哼哼,本侯才不想让人来坏了我的好事。庞显,去把项福找来。” 原来那猥琐男名叫庞显,听着还真像是“螃蟹”,再加上那一身绿色,还是只青蟹呢! “诶,好的,小的这就去。”庞显应了声是,转身要下去,走了一半,又回过头来,问道:“侯爷,您找项福做什么?” 庞昱正端了茶杯喝水,被他这么一问,差点呛到。嘭地把茶杯往桌上一放,骂道:“让你去你就去,那么多废话。” “是是是。”庞显忙不迭地点头,倒退着就出了房门。 屋里头就剩下庞昱一个人在那里喝茶。展昭和展霁雪在屋顶上交头接耳说着话。 那个庞显应该是他们家管家吧?展霁雪首先开口,提出自己的想法。 你怎么知道?展昭挑眉。 因为他姓庞,看起来又是庞昱的奴才,一般来说这种人物都是管家,跑前跟后的替主人办坏事儿。 展昭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 展霁雪对他的不以为然颇为不满,心想:你等着瞧吧,他肯定就是庞昱的管家。说不定家里头还有个老管家,跟着庞老头,是这只青蟹的老爹呢。 这边,展昭正在思忖这项福是谁,他似乎在江湖中听过这个名字。项福,是谁呢?庞昱找他又是做什么呢?从他的举动来看,难道他想…… 哥,庞昱不会想派人谋杀包大人吧? 展霁雪嘴快,说出了展昭想说的话。二人面面相觑,有些愣住了。这庞昱,胆儿够肥的,连钦差大臣都想刺杀。不过,话说回来,他都把陈州闹成这样了,估计他除了皇帝之外,也没怕谁的。 不一会儿,庞显领着个人回来了。那人长的虎头虎脑,身材彪悍。穿着一件藏青色的短褂,黑色的裤子,裤脚用绳子系了好几圈,脚上踩着一双薄地的快靴,一副武人壮汉模样。身后还背着把亮晃晃的刀,连个刀鞘也不使。 旋风刀项福! 看到那人的装扮,展昭终于想起那人是谁了。江湖中也小有名气的一个人,使得快刀,据说武功不错,不过名声不怎么样。 项福来了之后,展霁雪就小心翼翼地在屋顶上呆着,连大气也不敢出。庞昱跟庞显不会武功,不容易发现他们,可这项福可就难说了。 项福来到屋内,给庞昱行了礼,便在一旁站定。庞昱将他叫到身边,这般那般吩咐了一阵,无非就是让项福在包大人来陈州的路上将他杀了,事成之后必有重赏之类的。项福领了命,笑呵呵地就出去了。 庞昱在屋里头翘着二郎腿,一边晃荡晃荡,一边摇头晃耳地哼上了小曲儿,得意的跟什么似的,好像包大人这会儿已经让他给害了似的。至于屋顶上那两个,在项福出门的时候就没了踪影了。 实在不知道究竟哪一句应该被河蟹,先试着改改,希望能通过,不然我还得改内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章 (十一)偷听 第13章 (十二)化险 展霁雪回到祠堂的时候,祠堂里头已经没有了灯光。她走到林冰身边,林冰已经睡熟了,蜷缩着身体,弓着背,跟个煮熟了的虾姑似的。这么大热的天,还把被子抱在怀里。看着她稚嫩的脸,展霁雪苦笑了一下,眼中有些干涩。 十二岁的小姑娘,半大不大的一个孩子,是对什么都还懵懵懂懂的年纪,原本该是很快乐的啊。她十二岁的时候,是个野丫头,在山上满林子的跑,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再加上大家都宠着他,没有什么事情需要她烦恼的。同样是十二岁,林冰却要遭受这样的经历,委实可怜。 不过,说起来,她刚才偷偷摸摸去那里到底是做什么呢? 刺杀庞昱?就她?不可能!她就算有这个心,也没这个能力。 她要去见什么人?难道那屋里的女人她认识?这个,应该不会吧?那可是庞昱的女人啊。 唔……她到底是去做什么呢? 展霁雪支着下巴,想了很久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最后长叹了口气。算了算了,瞎猜什么呢?等她醒了问问不就得了。不过,还真是亏了她了,不然他们也不会发现庞昱的诡计。 想到这里,展霁雪一个激灵。总不至于林冰有先见之明,知道庞昱会收到这样的信,知道他会对包大人不利,才会故意引她过去吧? 对于这个忽然冒出来的,毫无来由的想法,展霁雪有些汗颜。不会这么神吧,又不是灵异少女…… 拍拍额头,展霁雪又看了林冰一眼,走出祠堂在门槛上坐了下来。屋顶上凉爽归凉爽,不过躺着太累,那些瓦片可不是棉花做的,咯得慌。 展昭回到祠堂,已经后半夜了。一进门就瞧见展霁雪双手撑着下巴,闭着眼睛,坐在门口就睡着了。原本梳的光滑整齐的发辫,已经乱得不成样子了。细碎地头发从耳侧垂下,有些还粘在她的脸颊和脖颈上。那一身鹅黄色的衣裙,还是前几日刚置的新衫,裙角处已经有些破损了。看着她狼狈的样子,展昭又觉好笑又觉心疼,忍不住摇头叹气。他这个做哥哥的爱管闲事,害得她也跟着受苦了。 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这样。她跟着他走南闯北行走江湖,跟着他东奔西跑风餐露宿。这些年,他所经历的事情,哪一件少了她的?第一次救下被无赖欺负的女子,第一次出手对付打家劫舍的恶人,第一次劫富济贫,第一次为十恶不赦的江洋大盗出剑伤人,还有第一次杀人…… 那么多个第一次,还有后来的很多事情,她都一直在他身边看着他,陪着他。想起来,自从她出生以后,他们好像就没有分开过。说出去别人或许不信,十六个年头了,她从来没有离开过他。 年幼的时候,同睡一张床,同食一桌菜。稍微大一些,也是一起玩耍,一起读书。雪儿打小就特别聪明,四岁的时候就和他一起跟着同一个夫子学字念书了。再后来,便是一起出了家门。这一离家,就是十年了。 她本来应当养在家里当小姐,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的,可是她就是爱跟着他四处跑。父母也曾让她留在家中,不要再在外头闯荡了,可是她偏不肯,一定要随着他出来。人家的姑娘都是呆在家里梳妆打扮,绣花弹琴的。她却喜欢满天地的跑,再加上热心肠,好打不平,动手打架是常有的事,真是一点都不像个姑娘家该有的样子。他的妹妹,果真是跟别人家的都不一样啊。可是,不管她怎么样,他总是惯着她,纵容她,谁叫她是他唯一的宝贝妹妹呢? “雪儿。”展昭在她身前蹲下,轻声叫她。 展霁雪缓缓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又把眼睛闭上了,嘴里喃喃着叫了他一声哥。 “雪儿,起来去屋里睡吧。”展昭推推她,催她起来进屋,谁想她非但没起来,反而把头一偏,半个人就靠在自己身上了,说:“屋里热,在外头睡吧。” 展昭见她闭着眼睛皱眉,一脸爱困的样子哑然失笑。于是干脆在她身边坐下,还调整了姿势好让她靠得更舒服一些。展霁雪笑了起来,嘴边的笑靥跟开了的花儿似的,心满意足地继续睡觉,展昭看着,不自觉地也笑了起来。 两个人就这么靠着在门口坐了大半夜,而这样的下场就是第二天起来四肢麻痹外加腰酸背痛。尤其是展昭,半个身体都僵掉了,不过他没有时间抱怨,天才亮就走了。项福今天出发去找包大人的麻烦,他得跟着去才行。 展昭一路跟着项福,一直到了一个叫“旗木”的镇子。那是个大镇,是包大人去陈州的必经之处,听当地人说,包大人今日就会到这里。许多人都在路上夹道等着,至于路旁的那些大小茶铺酒楼,更是挤满了人。 看着项福进了一家酒楼,展昭也跟了进去。这酒楼叫醉仙楼,是镇上最大的酒楼,就坐落在主街道的街口,两面临街,挪到现在就是一个旺铺。坐在三楼从窗口看下去,居高临下,可以清楚的看到街道上的动静,因为屋檐的关系,下头的人,又看不清上面的事物,是个十分适合伏击的的地方。 展昭见项福捡了个靠窗的位子坐着,一边吃着酒,一边不时地往外看,就知道他心里打的什么注意。于是,自己便在他后头找了个位子坐,也是靠窗的,点了几样小菜就在那儿等着。 过了晌午没多久,大约是午时三刻左右。不远处传来一阵锣鼓声,嘭!嘭!嘭!一声声铿锵有力,浑厚深沉。紧接着,便听到人群开始喧闹起来,哗然一片。仔细一听,大抵都是在喊“包大人,欢迎你”之类的。从窗口微微探出身去,便见着一大队人马朝着这边来了。 钦差大臣出巡,果然不同凡响。光那仪仗队,就排了老长。走在最前头的,是五排对子马,马上的骑士都是二十多岁的年轻棒小伙。戴着大尾巴风帽,穿着跨马服,手持长枪、大刀,一个个雄赳赳气昂昂的,整齐划一地朝这边缓慢行进。 跟在后头的是道队,六个衙役装扮的小伙子,手持方形匾额,上面分别写着“肃静”,“开封”,“钦差”,都是成对儿的。再后面想必是开封府的校尉队,那八个壮小伙儿,穿着清一色的服饰,挎着长刀,骑在马上那个叫精神。仔细一看,里头有几个人展昭还认识,几年前曾经见过一面。校尉队后头跟着几个书生打扮的中年人,看来是文书师爷之类的人物。在他们身后,便是八抬大轿。 队伍开头,已经从街头过去了,那顶大轿,还在百来丈开外出。不过因那轿帘子是高高拉起的,远远地,便能瞧见轿中之人。只见包大人肤黑如锅底,黑中带亮,亮中带银;大宽脑门,额间一道月形印记;两道粗犷峰眉斜飞入鬓;挺直的鼻梁下,那是四方的阔口;头戴方翅乌纱,身着大红缎子蟒龙袍,腰间系玉带,脚踩厚底靴,身材魁梧,看起来四十来岁。端坐在轿中,面带笑容,看着外面频频向夹道欢迎他的百姓招手。 队伍行进缓慢,轿子慢慢地渐渐近了。项福握在刀柄上的手,青筋暴起,微微弓着背,双脚蹬地,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展昭依旧坐在远处喝茶,右手已悄悄握上随身佩剑的剑柄。 喧哗声更响了,酒楼前头的百姓推搡着向前挤去,想要离包大人更近一些。就在包大人的座轿经过醉仙楼大门口时,一个人影嗖地一声从天而降,抬轿子的脚夫一愣,停了下来。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一把明晃晃地刀,夹着一阵刀风,便直冲着轿子看去。周围突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停止了喧闹,眼睁睁地看着那人从脚夫身边穿过。 “有刺客!” “保护包大人!” 前面有人喊道,那些是包大人的校尉。可是为时已晚,他们连刀都来不及拔出来,更别说赶到包大人身边保护他。此时,刀已举起,就在包大人面前。只见包大人纹丝不动,双眼睁大如铜铃一般,盯着眼前举刀之人。锐利地目光,让那人微微迟疑片刻,但手上动作并未停下。 “包大人!”众人惊叫起来。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刀锋快要砍刀包大人时,刀,停住了。众人定睛一看,轿子顶上不知何时出现一人,那人一身青衣,如鹰一般伏在轿顶上。而他手上宝剑,勘勘架在包大人眼前,挡住了刀的去势。 项福没料到有人在此时出手,愣了一下,却很快反应过来。飞快地收手举刀,横着向包大人砍去。不过,显然他再也没用机会成功。展昭的剑,比他更快,刷地一下削了过去,那把钢刀立时断成两截,哐啷落地。 项福一惊,往后一闪,退出几步。展昭自轿顶飞身下来,在项福和包大人的轿子中间站定。围观的百姓纷纷退开,开封府的校尉和将士们围了上来,将二人围在了中间,项福俨然成了瓮中之鳖。 项福看着眼前之人,问道:“你是谁。” 展昭轻笑,笑得那么淡定自若:“江南展昭。” 项福一听,暗道不妙。原想他定是不简单的人物,没想到居然是鼎鼎大名的南侠。今日碰上他,还真是出师不利。要想从他手中逃脱,恐怕不是容易的事情。 “哼,没想到堂堂南侠,竟然成了官府的鹰爪。”项福冷笑道。 展昭脸色一凛,笑意褪去。“我不是官府中人,我只是好管天下不平之事。而今日之事,我管定了。” 展昭手握长剑,直指着项福。 “大胆刺客,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开封府的人手持刀枪,步步逼近。 项福腹背受敌,手上兵刃又已残缺,实无逃脱之可能,于是一撒手,将那半截刀柄往地上一扔。众人见他扔了兵刃,都松了口气。两名衙役拿了绳子上前绑他,不想他不知从何处抽出一把匕首来,趁他们不备刺伤了其中一人,又将另一个抓住,匕首架在他脖子上。 项福真算本事,到了这种近况还在垂死针扎。不过,所谓的困兽之斗,自然是无法成功的。虽然包大人是体恤下属的人,可是开封府的人个个都是硬汉,岂能容他威胁,更何况有展昭在场。即便是他得了人质,也无法让他全身而退,反倒吃了皮肉之苦。 就在一霎那间,展昭的袖箭生生地穿透了他的右腕。匕首落地,项福被绑。见此,展昭将剑收入鞘中,正准备离去,听得身后有人喊道:“展大侠请留步!” 展昭回身,只见包大人已下得轿来,正看着自己。 “包大人。”展昭抱拳一礼,笑道。 包大人将展昭上下来回看了好几趟,带着满脸的笑意,道:“展大侠,久违了。” “包大人。”展昭抱拳一礼,笑道。 包大人将展昭上下来回看了好几趟,脸上笑意更浓。道:“展大侠,久违了。” 第14章 (十三)心思 展昭尾随项福出城,展霁雪则是陪着孟先生在林冰的地方窝着。就昨晚的事情,她纠结了很久,最后还是决定问问林冰。她没有直接提昨晚的事情,而是拉着她聊天。一开始林冰一副兴趣缺缺的样子,展霁雪说三句,她回一句,这对话可是没劲儿了。不过聊得多了,林冰渐渐也说得多了些。 因林冰是养在闺阁里的小姐,从来没有出过远门,对于外头的事情知之甚少。展霁雪可跟着展昭跑了不少地方,她的经历相对林冰来说那是丰富了不止一点。那些芝麻绿豆大的“江湖之事”,在展霁雪添油加醋的描述下,引起了林大小姐的极大兴趣。听着听着,她插上来的话也多了起来。 “有一回我跟我哥在南京的时候,碰上一个当街调戏良家妇女的小子,叫我哥出手教训了一顿。那小子后来还找了一堆打手来找我们麻烦,最后都被我哥打跑了。那人留下一句话,叫我们等着瞧。那地儿的人告诉我们,说那人是当地首富谁谁谁的儿子,说他们家老有钱,连知县都给三分面子的,在县里头是眼睛长在头顶上,横着走路的,什么缺德事儿都干过,得罪他们的人更是没有什么好下场,叫我们赶紧走。我们怕麻烦,隔天就走了。” 说到这里,林冰期待地眼神稍微暗了下来。展霁雪一笑,接着说道:“不过……” “不过什么?”林冰一改方才失望的样子,闪着黑不溜秋地眼睛看着展霁雪。展霁雪接着说:“不过前天夜里,我们去他们家上房掀瓦,偷了他们家的小金库。” “啊,雪儿姐姐,你们偷钱啊!”林冰叫起来,对那户为富不仁的人家有些幸灾乐祸,可是又觉得展霁雪他们的行为似乎有欠妥当。毕竟,不问自取,是为盗也。 展霁雪知道林冰在想些什么,偷窃在她看来可不是什么好事儿。可是,想到那家人的可恶行径,不教训教训他们更是觉得不爽快。“反正他们钱多,而且,这些钱都是剥削劳动人民得来了,我们偷了给穷人,这不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嘛!这叫什么,这叫‘劫富济贫’,这事儿是好事儿!” 听展霁雪这么说,林冰赞同的点点头。虽然她养尊处优,不知民间疾苦的,不过绝对是个善良单纯的娃儿,听到‘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这句话,自然是非常同意的。 “说到这里,我昨儿夜里有去林府转悠哦。” 展霁雪话锋一转,绕到林府上来了。 林冰一怔,看着展霁雪,有些紧张起来。展霁雪却当做什么也没看见,继续说:“本来也想弄点儿银子给城里的百姓的,结果运气不好,没找着小金库。” “哦。”林冰似是心不在焉的应着,看展霁雪的眼神有些飘忽不定的。 “不过……”展霁雪特意拉长了尾音,看着林冰紧张起来的样子,展霁雪心中暗爽。 “不过,什么?”这下林冰对她后面的话真是既期待又害怕。 “我看见一个人在府里头鬼鬼祟祟的,形迹可疑的很。我看他躲在暗处,应该是跟庞昱他们对头的人,所以就没有管他。” 林冰的表情有些僵硬,看起来很不自在,连说话也结巴起来,“雪儿姐姐,是,是在哪里看见的?” “就在这里往东走一阵的院子外头,那院子里头种了很多梧桐树呢。”展霁雪一脸无害地看着林冰。“说起来,那人个儿好小,看起来还是个半大不大的孩子呢,身材就跟你那么点儿高吧。” 这下,林冰的脸彻底刷白了。低头看着地面,不知所措。展霁雪见她不说话,关切地问道:“小冰,怎么了?” “……”林冰原先就蜷着腿坐在地上,这下直接把脸埋在膝盖里头了。 “小冰?”展霁雪有些急。心想:不会逼得太紧她不开口了吧!就在她担心的时候,林冰缓缓抬起头来,看着展霁雪,好一会儿才开口。 “雪儿姐姐,那个人,就是我。” 展霁雪一脸惊奇。“那个人就是你啊!难怪看着身形这么像呢!” 林冰点点头,面上的表情说不出的尴尬,想是心里觉得对不住展霁雪。她哪里知道,展霁雪早就知道那人是她了,只是绕着弯子等她自己开口罢了。 “可是,你那么晚了去那里做什么啊?”展霁雪乘热打铁,追问道。 “我……”林冰低垂着眼,看着地面,忽闪着双眼,欲言又止。展霁雪耐心等着,可她过了很久也没有后话。正当展霁雪以为她不会说,打算放弃的时候,她又开口了。 “原来,我是想去那边找点伤药给孟伯伯用的。去了之后看见那里有人,只好回来了。” ^^^^^^^^^^^^^^^^^^^^^^^^^^^^^^^^^^^^^^^^^^^^^^^^^^^^^^^^^^^^^^^^^^^^^^^^^^^^^^^ 开封府一行在驿站落脚之后,公孙策终于有机会来研究刚才在千钧一发之时救了包大人的英雄侠士了。那人可真的是生的好摸样啊。那模样,那气质,好的没话说,说是玉树临风,英姿飒爽一点不为过。再说那手段,就算他是个行外人,看着也觉得是一等一的好。这个人,绝对不简单啊。他真的很好奇,照理说那人该是江湖人没错。包大人是当朝三品的朝廷命官,怎么会跟个江湖人士相识呢? “大人,刚才那位展侠士……” 包大人接过包兴递过来的茶杯,抿了几口,方才说话。“本府与展昭可算有缘,算起来,这已是第四次见面了。”说罢,包大人自己先感慨了起来。“四次见面,中有两次皆是被他所救。当年若不是他,本府未必见着先生,今日若不是他,先生未必能在此与本府喝茶啊。” 公孙策有些诧异:“原来大人不止一次为展大侠所救,难怪大人对他另眼相待。” 包大人挑眉,看着公孙策,满脸笑意:“本府自然是感激他,不过,本府对他另眼相待了吗?” 公孙策笑,“大人虽然未曾溢于言表,可大人的心事,学生‘看’得明了。” “哦?”包大人剑眉一斜,“本府心事也被先生看透了?那本府倒要听听先生高见,看先生看得是否真切了。” 公孙策拂了拂衣袖,对着包大人微微一揖,摇头道:“学生怎敢在大人面前称高见?” 包大人睨了他一眼,笑着摇摇头,然后端起茶杯自顾自喝茶。公孙策笑笑,接着说道:“大人是否在想,像展大侠一般侠肝义胆又武艺高超之人,若能在开封府当差,那定然是一方百姓之福?” 听罢公孙策之言,包大人点点头,叹道:“本府确是有此意,但不知展昭他……”说着,包大人停了下来,偏着头想了想,皱着眉摇摇头。 “本府对江湖之事也略知一二,江湖中人,好自由无拘束,皆不愿与官府来往。此事……恐怕不易。” “大人。”公孙策上前一步,道:“大人无需烦恼,依学生看来,此事并非完全不可能。” “公孙先生之意?” “展大侠身为江湖中人,却三番两次相救于大人,此乃何故?”公孙策问道,包大人看着公孙策,静待后话。 “此番展大侠不惜与安乐侯为敌劫下孟省,又赶赴千里救大人,足见其胆识与胸怀。学生以为,展大侠之‘仁义’,乃为大义,又岂会真局限于江湖之中?” 包大人点点头,抚了抚自己的胡须,叹道:“确实如此。” “大人,展大侠既然在陈州,日后必有相见之时。到时,学生再试探一二,看他心思如何。说不定,开封府真能添一员大将。日后大人办事,更是如虎添翼。” 包大人舒展了眉头,呵呵笑了起来,声音低沉而浑厚。“但愿真能如此。此事,便偏劳公孙先生多费苦心了。” 公孙策拱了拱手,笑道:“大人客气了,学生定然全力以赴,不教大人失望。” 展昭在见过包大人之后,便立时回程奔赴陈州城,此时已经离旗木镇百里之远,浑然不知他已成了包大人和公孙策二人‘算计’的对象了。 展昭到陈州城时,城门已闭。那时已是天黑,他只得乘着浓墨地夜色,翻墙入了城。 “哥!你可回来了。” 看见展昭出现在院子里,展霁雪一下子蹦了过去。展昭扶住差点撞到自己身上的妹妹,笑斥她冒失。展霁雪一边吐吐舌头,一边缠上他的手臂,两人说笑着走进祠堂。林冰和孟醒听见了动静,已站在门口等着他们。 展昭见孟醒是由林冰扶着倚在门框上的,忙上前搀扶:“孟先生伤势未愈,还是歇着较好。” 不等展昭吩咐,展霁雪已经接替了林冰的位置。毕竟林冰年幼,又是小姐,搀扶一个成年男子,太过勉强。二人将孟醒扶到祠堂内坐下,展昭从袖兜种掏出一个瓷瓶,交到孟醒手中。 “此乃活血化瘀的药丸,每日服用三颗,对孟先生的伤势有好处。” “多谢展大侠。”孟醒接过,感激得热泪盈眶。林冰已端了水过来,孟醒就水服了药丸。随后迫不及待地问道:“展大侠,包大人何时能到陈州?” 孟醒被安置在祠堂之后,便一直浑浑噩噩地睡着。未免让他担心,展昭并未将昨夜之事告之于他。今晨出门之时,只说是前去探探包大人的行程。 “孟先生不必急,包大人明日便可抵达陈州。到时展某会带先生前往拜见,展某乃是江湖之人,官府方面,展某不便出面。陈州之事,还需先生向包大人详细诉说,陈州百姓之疾苦,就有赖孟先生了。” “陈州之事,学生定当殚精竭虑,责无旁贷。此番,倒是多亏展大侠仗义相助,实乃学生之幸,陈州百姓之福啊!学生代陈州百姓谢过展大侠了。”说着,孟醒便要拜倒。 展昭忙扶住他,“孟先生言重了!展某只是尽己所能,孟先生无需如此。” 见展昭如此谦逊,孟醒更觉心中激动,几欲落泪。想起庞昱之可恶行径,又觉愤恨。一时间悲愤交集,情绪有些失控。 “孟先生,您重伤在身,不易激动,还是好生歇着吧。待包大人来了,孟先生还有得辛苦呢。”展霁雪在一旁安慰道,林冰没说话,只是不停的用手抚着孟醒的背。过了一会儿,孟醒才渐渐平复了心情,躺下睡去了。展昭叫林冰看着他,便领着展霁雪出了祠堂。 “雪儿,今日一切可好?” “嗯,都好。”展霁雪点点头,然后指指上面。展昭意会,携着她往上一蹿,便没了人影。 林冰在屋内瞧见,不由地傻了眼。听展霁雪说他们能‘上房掀瓦’,可真看见他们这样嗖地一下就不见了,还是觉得惊讶的很:真的有飞檐走壁之人啊! 第15章 (十四)栗子 展昭和展霁雪二人上了房之后,也没去远的地方,就在祠堂西面的院子里呆着。那里僻静的很,无人来往,离祠堂又近,那边要是有个什么风吹草动的,也能注意得到。院子里种了一些银杏树,满树的绿叶随着夜风轻轻摇曳,沙沙作响。地上长了许多杂草,蛙声虫鸣喧闹的很。角落里摆着一组青石桌凳,其中一只石凳横卧在地,桌上凳上都积了许多灰尘和树叶,甚至还有蜘蛛在上头张网,想来是很久没人来坐。二人稍加清理之后,便在那里坐了下来。 兄妹二人相处,自然随意许多。展昭伸直了双腿,一边用手捏着自己有些发酸的上臂,一边听展霁雪说话。展霁雪把今日同林冰对话的情形和展昭大致说了一遍,惹得展昭一阵笑。 “你个鬼灵精,绕着弯子哄骗人家小姑娘。” “绕着弯子是真的,可我哪有哄骗她啊。我说的可是句句实话,只是隐瞒部分事实而已,不算骗人。”展霁雪反驳道。 “呵呵。”展昭笑着摇摇头,“那你如此煞费苦心,可是得出什么结论来了?” “有。”展霁雪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林冰在说谎,她有事瞒着我们。” “哦?”展昭挑眉,“何以见得?” “如果她真的只是前去取药,那是好事呀,又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她又何须在此之前言辞闪烁不肯直言?这未免太过奇怪。而且,从那之后,她就甚少言语,一整天都战战兢兢的。就我看来,她肯定是有着什么不能为我们所知的秘密。”展霁雪说着,还甚是肯定地点点头。“恩,一定是这样的。” “嗯,此言有理。那你得出这个结论之后要如何?这与庞昱之间又有何关系?”展昭看着她问道。 “我!”展霁雪一时语塞,她倒是还没想到别的,只觉得林冰这小姑娘很奇怪。而且,她就是觉得这件事跟庞昱脱不了关系。“虽然我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可我的直觉告诉我,这里面一定有文章。” 展昭见她明明没有任何确实证据,却言之凿凿,不禁失笑:“好了,一个半大的小姑娘,你研究她做甚。哪个人没有自己的心事,难道就许你有,不许人家小冰姑娘有?你顾着自己便是了。” 展霁雪心中不服,却也只能扁扁嘴听了。展昭见她鼓起腮帮子,忍不住伸手捏了捏,被展霁雪一掌拍掉,抗议道:“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你还老捏我的脸。” 展昭收回手,笑了笑,心想:你再怎么着,也都是我的小妹妹呀! “对了,晚饭可吃好了?” “嗯,吃了。托‘庞昱’的福,伙食还不错呢!虾饺,水晶包,金玉满堂啊什么的,可丰盛了。可是,想到他的可恶行径,我就胃里不舒服,吃不下。”提到庞昱那小子,展霁雪就没好心情,说话时嘟嘟囔囔的,甚是愤愤不平。 “外头那么多人都快饿死了,连口水都没得喝。他在这里大鱼大肉极尽奢侈,真是没人性没天理,天打雷劈都是便宜了他的。真该五马分尸千刀万剐处以极刑然后下油锅炸了喂狗。” “雪儿!”展昭有些不悦地斥道:“不得粗言。” “粗的还没出来呢……”展霁雪心里嘀咕着,却不敢说出口。展昭极纵容她,对某些方面却要求很严格,比方说,他特别不喜欢她说些粗言粗语。 见展霁雪低头不语,展昭心觉好笑,他妹妹的心思,他哪里不知道。这小妮子,在心里头嘀咕着呢。 “好了,别嘟着嘴了,来,你爱吃的。”说着,展昭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包,摊开来递到展霁雪面前。展霁雪抬头一看,立马笑逐颜开。 “栗子!” 纸包上,静静躺着几十颗圆滚滚地栗子,那些栗子个头小,却颗颗色泽光润形状饱满。展霁雪接过那包栗子,开始剥起来。 “哪儿来的栗子啊?”展霁雪开心,连眼睛都笑起来了,笑得跟天上的弯月似的,煞是可爱。“这还没到秋天呢,怎么就有栗子吃了呀。” “前头的镇里买的,遇上个阿婆刚好出来叫卖。阿婆说,自家种的,挑了些早熟的炒了拿出来卖的。”看展霁雪一脸心满意足的样子,展昭也笑了起来。舒展了双眉,半眯着眼睛看着她,嘴角微微地上扬。月光洒下,在他脸上留下一层柔和的银光,一张俊脸,此时异常温柔。 展霁雪一颗栗子刚进嘴里,一抬头瞧见他这样子,差点噎到自己。妖孽啊妖孽,他哥哥可真是妖孽啊!长得就俊,再这么春风一笑,真是书上说的那什么“一笑倾城,再笑倾国”啊。幸好这里只有她在,要是被别的女人看到了,不是扑上去就是晕过去了。 “雪儿,你笑什么?” “啊,没有啊。”展霁雪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她可不能让他知道自己心里头的想法,用‘倾国倾城’来形容他,他会气死的。 “嗯?”展昭挑眉。 “没有啦。”展霁雪呵呵笑了笑,“吃着这栗子,让我想起小时候的事情啊。” “哦?”展昭一时没想到展霁雪说的哪件事,“你是说……” “糖人儿啊。”展霁雪笑笑,继续剥着栗子。这栗子已经凉透了,剥起来很困难,不过吃起来还是很香很糯很美味的。 “糖人儿?”展昭偏头一想,恍然大悟。“是那个啊!” “哈,哥也记得啊?” “自然记得。”展昭点点头,笑得有些赧然。那时候,他九岁吧,已十三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展霁雪三岁,可也就两周岁多些,本以为她不会记得了呢。 “雪儿记得,倒才是稀奇。” “许你记得,就不许我记得啊。”展霁雪拿他刚才说她的话驳他,然后得意的笑了起来:“我可是打小就特别聪明伶俐的哦,这叫‘天资聪颖’。” 展昭瞥了他一眼,笑得有些无奈。“你啊,一点都不知道谦虚。” “哼。”展霁雪一哼,丢了一颗剥好的栗子过去,然后继续自顾自专心的剥栗子。 展昭伸手接过栗子放入口中慢慢嚼着,栗子甘甜的香味,在口齿间散开。思绪渐渐飘远,回忆涌上心头,仿佛回到了十三年前的那个春天。 天禧四年的春天,是个异常美丽的春天。那一年,百花岭上的梨花桃花,开得特别繁华。每一场春雨过后,漫山遍野的落花,仿佛给山上铺上了红白的花毯似的。村里的老人们说,那年的春天,天上的梨花仙子和桃花仙子下凡到了百花岭,所以山上的花儿都开的特别多、特别艳。 他不知道那时候是不是真的有仙子到了百花岭,不过他印象很深刻的是,那个春天,他时常牙疼。而且,那时他还以为自己是个‘女孩子’。 遇杰村里的人谁都知道,他们家原先有一儿‘一女’。一儿是他大哥,展鹏;‘一女’是他,展昭。再后来有了雪儿,家里就是一个哥哥两个妹妹了。 为什么那时候他是‘女孩子’?因为他从出生以来就是被当成女孩子养的。穿女孩子的衣服,扎女孩子的发辫,不许跟长他三岁的哥哥一起洗澡,两个人也甚少一起睡觉,他大多是跟着梅姨一起的。雪儿六七个月大之后,他便开始跟她同床共枕,睡一床被子。他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是不是个女孩子,更何况那时年幼,对男女之分根本是一知半解。所以,那时候,他就是女孩子,是雪儿的姐姐。 为什么他要被当女孩子养?原因还真的很俗套。据说他出生后没几天,就生了大病,险些一命呜呼。一个道士来他们家算命,说他命格不好,不容易养活,要当成女孩子养,这样子才能平安长大。不管那个道士是不是在胡说八道来骗钱的,反正后来他变成‘女孩子’了,。之后没多久,他的病也好了。于是乎,他就当了十多年的‘女孩子’。 他父亲是个文人,通晓礼仪,母亲原是大家闺秀,知书达理。二人管教孩子有一套,可疼孩子也是出了名的。不管他们爱做什么,只要是有理儿的,都随他们去。他们家的孩子,可说是村里所有孩子羡慕的对象。不过后来,最让人羡慕的倒是他们家的小妹妹了。 自打雪儿出生以后,她就成了展家上下所有人最疼爱的宝贝儿。父亲母亲自是不用说,做哥哥姐姐的更是疼她这个妹妹疼的不行。尤其是他这个‘姐姐’,别说有多宝贝这个妹妹了。但凡是什么好吃的好玩儿的,只要是他能拿到手里的,他都想着先给妹妹送过去。 记得有一回,展忠带着他跟大哥上集市转了一圈儿玩,在街上看到一个老伯在捏糖人儿。他见老伯捏的糖人特好看、特生动,嚷着要展忠给他买。展忠起先不让,因为那阵子他牙疼的厉害,他母亲不让吃太甜的东西。后来他说是给雪儿买的,展忠这才掏了钱。那可不是他为了自己要吃说的谎话,那是他真的想给雪儿带回去的。虽然他也很想吃,可是展忠只给买了两支,一支给了大哥,若是他吃了另外一支,雪儿可就没了。于是他忍着嘴馋,捏着糖人儿的棍子只是看看,连舔都不舍得舔一下,生怕糖人儿化了。 从集市回到家里以后,他就飞奔着找雪儿,也不管展忠在后头追着喊着让他慢一些,只想着把这刚得来的好吃又好看的小食给雪儿看看尝尝。那时候,母亲跟雪儿在房里玩儿吧? 展忠的声音很大,母亲老远便听见他们的声音了。他刚到母亲房门口,门便从里头打开了。他迎面冲过去,险些撞上人。 “娘!看,糖人儿呢!雪儿呢?雪儿在哪儿!”他还没站稳,便把手里拿着那支糖人儿高高地举着,兴高采烈地嚷嚷。 “姐姐!” 就在此时,一个胖乎乎的小身子从母亲身后探了出来。那时候的雪儿小小的,矮矮的,身子是圆滚滚、白白胖胖的,抱起来棉花团儿似的。脸蛋圆圆的,粉嘟嘟的,像个红苹果似的可爱。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门边上,拉着母亲的衣袍站着。 “雪儿,你看,这个是姜太公钓鱼。”他蹲下来,献宝似的把糖人儿送到雪儿的跟前。雪儿眨巴着乌溜溜地眼睛,看看他,又看看糖人儿,似乎在考虑这东西到底是拿来玩儿的,还是拿来吃的。至少当时他是这么想的。 “雪儿,你要吃吃看吗?”见雪儿犹豫着,他就直接把糖人儿往她嘴里送,结果她一偏头,闪了过去,然后蹦出一句话来。 “我不要,牙齿会坏掉的。我才不要像姐姐一样蛀牙!” 这一句话,绝对得打击到了他。他就这么傻楞楞地站在那里,手上还拿着那支糖人儿,一动不动,不知道说什么,做什么。那时候他真的很委屈,委屈的都想哭了。真的,眼泪星儿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他的一番好心,结果就这么被拒绝了,还被嘲讽了一番,心里头怎么个憋屈难受啊。他那时候肯定像个霜打蔫儿了的茄子似的。耷拉着肩膀,瘪着嘴,谁说不像呢? 他母亲看着,倒是笑了。当时他还在想,他们说的对,母亲真的偏心,对雪儿更好一些。他都快哭了,母亲还笑。母亲来牵他手的时候,他还有些不情愿,不过到底没有挣脱。就这样,母亲一手牵了一个把俩‘姐妹’拉进了屋,然后把他们抱起来放在床沿上并排坐着,母亲则蹲在他们面前跟他们说话。他记得,母亲的声音很温柔。 “雪儿,姐姐对雪儿这么好,雪儿要好好谢谢姐姐啊,不可以这样对姐姐说话,姐姐会伤心的。快,跟姐姐道歉。” 说实在,在外人看来这样的情景会让人觉得很可笑,一般才三岁大的孩子,你跟她说这些,她哪里能听得懂?可是,雪儿不一样,她可是六个月大就开口喊人,十个月就开始学说话,两周岁已经会背唐诗的聪明孩子呢。对于这一点,当时他是很羡慕她的,也时常会在别的孩子面前夸自己的妹妹如何如何地天资聪颖。 雪儿聪明,一点就透,知道自己说了让他不高兴的话了,于是对着母亲点点头,说:“哦,我知道了。”然后伸出她肥嘟嘟的胳膊,一下子就抱住了他的手臂,然后仰着脸嘟着嘴说:“姐姐,对不起,雪儿不是故意的。姐姐给雪儿东西,雪儿是很开心很开心的。可是,糖吃多了对牙齿不好,还会牙疼哦。下回,我们换别的东西好不好?” 那会儿他很伤心,很生气,一撇头不理她,跟她闹起别扭来。可雪儿不依不挠,拉着她的手又摇又晃,用她甜甜地声音不停地喊他:“姐姐……姐姐……不要生气了嘛,姐姐……雪儿给你道歉啊。雪儿的脸给你捏,你不要不理雪儿好不好。” 不……好吧。雪儿很可爱,他很心软,雪儿的脸捏起来很舒服,他很心动,再说他是‘姐姐’,他决定原谅她。于是,他扭过身捏捏她肥嘟嘟的脸,捏得她脸上更红了,这才心满意足的放开,然后笑着说:“行,那雪儿想要什么,姐姐下回给你买回来。” “像……栗子什么的。”雪儿没有怎么思考,就说出来一样东西。其实那时候他听成是梨子了,于是他很快的答应了:“好!下回让忠叔买梨子吃。” 听到肯定的回答,雪儿呵呵笑起来,两个深深的酒窝就出来了。看到她笑,他就什么不愉快都忘记了。一时兴起,抱住她的头,在她粉嫩粉嫩的嘴上,吧唧吧唧用力亲了好几下,亲的她嘴上都是口水。那时候他还真是喜欢‘轻薄’自家小妹妹啊,时常惹得她冒火。 “姐姐!”雪儿很不满地嚷起来,然后一下子蹿起来扑到他身上,那时候雪儿可是个小肥妞,可有分量了,一扑就把他给扑倒在床上,然后抱着他的脖子往他身上蹭,把嘴上湿答答的全蹭到他衣服上。完了还坐在他身上,指着他衣服上一滩湿漉漉,得意得哈哈大笑。 两个人一来一往,倒到床上玩儿成了一堆。银铃般的笑声充满了整个屋子。他母亲在一旁看着,笑得地眼泪都要掉出来了。坐到床上一伸手,把将两个闹得正疯的俩人揽到怀里抱着。 “你们啊,真是娘的心肝儿宝贝!” 时隔多年,这么一件小事情,本以为已经记不得了的。没想到回想起来,居然连小小的细节都记得那么清楚。好像近在昨日,却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真是有点不可思议。 “哥!你想什么呢?都出神了!” 展昭回过神来,见展霁雪一脸好奇地看着自己,栗子已经被她吃完,桌上只剩下碎碎的栗子壳。晚风愈发的清凉起来,竟然有丝丝冷意。近秋了,白日里那么热,晚上却凉意袭人。 展昭笑笑,摇摇头没说什么,然后把桌上的栗子壳拂到地上。 “夜深了,回吧。明儿还有得忙呢。” 第16章 (十五)入城 世间的所有生物,都是处在食物链当中的其中一环。就像一条链子,无论是其中哪一环,都有他的下环和上环。而上一环,永远都是下一环的天敌,这就是所谓的“一物克一物”。 庞昱牛吗?牛!皇上派他到陈州放粮赈灾,结果他非但不做好事,还在这里作威作福,鱼肉百姓。吞了国家的钱,卖了国家的粮,还杀了百姓的父母官,已经到了无法无天的地步了,可谓是胆大包天。难道,他就不会怕吗?常言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他就不怕因果循环,她就不怕坏事做多了遭报应? 他怕不怕遭报应不好说,不过他总归是有怕的人的。谁?包大人!包大人奉皇上旨意督赈查赈,那可是代表皇上来的。别看他前夜还信誓旦旦的说,不把包大人放在眼里,其实他心里纠结着呢。不然他也不会派了旋风刀项福前去刺杀。这叫“先下手为强”。要是不怕他,他又何必派人杀他? 项福一去一天一夜没回来,庞昱心里就开始打鼓。再有人来报说,开封府包大人的队伍正在接近陈州城的时候,他就知道坏了。项福任务失败了! “侯爷,这下可如何是好?”庞昱的管家庞显依旧是一身绿衣,站在庞昱身边,低着头搓着手,心里有些害怕。 听说包大人断案如神,而且铁面无私、刚正不阿。不管是什么人,皇公贵族也好,高官显贵也罢,只要是犯了法栽在他手上的,没一个好下场的。这一次,要是侯爷的事情被他查到,最倒霉的恐怕就是他了。小侯爷上头有庞太师和庞妃娘娘罩着,怎么着皇上也给几分面子。可是他的父亲只是庞福的总管,在庞府是有那么点势力,可要真出点什么事情,首当其冲的就是他了。 “你慌什么,这样就沉不住气了,没出息。”庞昱烦躁地斥了庞显一句。他也有些焦躁,心里怨那项福外强中干,做那么点事情都做不好,还说什么江湖一霸旋风刀。 庞显缩缩手,站在一旁不说话了。心里却想:你倒不慌了?! “他们还有多久到?”庞昱想了许久,问道。 “大约还要一个时辰。”庞显答得战战兢兢,他主子现在心情不好,他一不小心就要成炮灰了。 “城门还是关着?” “回侯爷的话,照您的吩咐,关着。” “去,通知城头,等开封府的人来了,敞开大门让他们通行。” “是,侯爷。”庞显当然不敢对主子说不是,可是他实在有些不明白主子的意思。“可是……” 庞昱瞥了庞显一眼,又道:“去把爷的五百精兵调集起来,随时待命!” “侯爷!”这下庞显知道庞昱的意思了,他这是要“请君入瓮”“关门打包”啊! “还不快去!” “是是是,小的这就去。”庞显这下倒是有些安心了。这么一来,包大人若是被侯爷制服了,那就什么事儿都没有了。 一个时辰以后,开封府的队伍果然就出现在了陈州城外。守城的人老远就瞧见他们了,一百来人的队伍从城外行来,掀起漫天的尘沙。待他们渐渐近了,守城的小兵把门打开之后,便从城防上撤走了。开封府的队伍穿过城门之后,等待他们的是:空无一人的街道。 这待遇跟昨天在旗木镇的时候真是天壤之别。旗木镇那还只是个镇呢,夹道欢迎的百姓都挤满了整条街,可这陈州城虽说是闹了灾荒,也不至于如此冷清把?别说是百姓,就是城门上的守将也不知去向。原本应当迎接他们的地方官员,也没有出现。 虽然料到这里会有所不同,可这也太不同了。公孙策见着无人迎接,便走到包大人轿前请示。包大人把这情形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他料想这是庞昱的所作所为,叫队伍无需等待,自行往驿站去了。 进了驿站之后,他们该休息的休息,该吃饭的吃饭,一切收拾地妥妥当当之后,包大人这才修书两封,叫张龙赵虎拿着他的帖子,分别送往陈州衙门和庞昱住的地方去了。庞昱那头是庞显接的帖子,他叫张龙赵虎带回来一句话,说:“侯爷知道了,今日已晚,明日再与钦差大人见面。”那嚣张的样子,让张龙赵虎给气的。若不是包大人事先有交代,真想朝他发火。 衙门那头,倒是没多久就来人了。此人叫吴庸,是陈州城的通判。知州林丰被斩之后,衙门里的事情暂时都由他来负责。 吴庸见了包大人,就是一番告罪。 “下官吴庸见过钦差包大人,包大人远道而来,下官未曾出迎,还请包大人见谅。并非下官不知礼数,而是实在身不由己。” 包大人在厅里的主位上坐着,吴庸在下头跪着,他也不让他起身,只是看着他,肃着一张黑脸,沉声问道:“知州之位空缺,吴大人作为皇上钦点的通判,便是这陈州城内父母官,怎就身不由己了?” 听包大人言语之中颇有不悦,吴庸急得额头冒汗,也不敢抬头看着包大人,只是低头回话。“回大人,是安乐侯爷他,他勒令下官不得出门迎接。侯爷权势,下官,下官不敢忤逆。” “既然他不许你出门迎接,为何现在你又敢前来驿站?” “下官,下官这是偷偷前来,并未让侯爷知晓。”吴庸一阵心虚,堂堂通判,居然如此苟且,真是丢脸至极。 “本府知道吴大人的难处,你且先回吧,公孙先生,送吴大人。” “是,大人。” “是,多谢包大人体谅。”吴庸战战兢兢地站了起来。 “吴大人这边请。” “有劳。” 吴庸随着公孙策一道出了厅门,走开几十步远,这才松了口气。包大人的威严,果然是让人很有压力。 “公孙先生止步吧,本官自行回去便可。” “吴大人好走。”公孙策也不客气,拱手施礼。 吴庸回了礼,转身走了。没走几步,又回过头来叫住公孙策。 “公孙先生。” “吴大人有何吩咐?” “……”吴庸看看公孙策,欲言又止,末了,只说:“公孙先生,请包大人保重!”说罢,头也不回的走了。 公孙策看着吴庸离开的背影,苦笑着摇摇头,回头又到了包大人厅里。 “大人。” “公孙先生,吴庸可说了什么?” “吴大人说,请大人保重!” 包大人点点头,颇为无奈。若不是昨日展昭已将城内的概要与明说,他是要找吴庸问话的。“堂堂一州通判,竟然惧怕权势至如此。真是枉费皇上如此器重,有愧百姓之期望!若是天下父母官,朝中官员皆是如此,则大宋之大不幸也”。 “大人……”见包大人如此悲悯愤慨,公孙策无从安慰,只得借机转移话题:“大人,那接下来……” “按原计划,等!” 这一等,就是整整半日。从午后一直到晚上,开封府的一百多号人住进了驿站之后,除了打理食物等日常必须品的人进出之外,其余人就再也没有出来过。驿站里非常平和,平和的好像小老百姓在过日子似的,一直到深夜,才有了点动静。 今夜无月,夜黑风高,倒是适合做些“偷鸡摸狗”的事情。展昭在夜色的掩护下,顺利的把孟醒从林府偷渡到了驿站之内。本想放下人就走的,却被包大人挽留,喝了盏茶,这才从厅里出来。 “展大侠请留步。” 展昭才踏出厅门,身后便有人叫他。回身一看,是包大人身边的师爷,公孙策。 “公孙先生?”展昭疑惑,不知他叫他何事。却依然笑着同他说话。 “学生送送展大侠。”公孙策笑道。 展昭心想他必是有话同他说,便应了下来。“有劳先生。” “展大侠请。” “先生请。” 二人顺着屋檐慢慢走着,走到转弯处时,公孙策停了下来,展昭也只得停住脚步。 “公孙先生可是有话同展某说?”展昭单刀直入。 公孙策笑笑,拱手道:“正是。学生有一事不明,还请展大侠解惑。” “不敢,先生请问。” “学生虽是不才书生,但对江湖之事也略有耳闻。展大侠侠肝义胆,好打不平,学生实在敬佩。此次保林丰,救大人,更是英雄之举。只是学生不明白,像庞昱这等败类,以展大侠之立场,挥剑斩奸佞,一刀定乾坤,岂是不更省力痛快,大快人心?像展大侠现在这般如此,不是更伤神劳力!”公孙策问罢,定定地看着展昭,等着他的回复。 “公孙先生。”展昭笑笑,无奈地摇摇头。心想:先生岂是不知其中道理,他这是明知故问。 “乾坤岂是展昭一剑可定的。庞昱是该杀,展某亦有此能力。但是,杀了庞昱之后,城中百姓又当如何?展某杀得了一个庞昱,却救不了受灾的百姓。” “展大侠觉得,包大人可以救得了受灾的百姓,因此才暗中相助?” 公孙策明知故问,展昭笑而不答,只是点头。 “展大侠,学生有一想法,不知当说不当说。” 这句话,有时候真的挺让人无语。摆明了就是想说的,却非要说什么当说不当说。可是这句话又很好用,因为一般人不会说“那你就不要说了。”他们会说“但说无妨”,就像现在展昭这样。 “先生但说无妨。” “那学生就僭越了。”公孙策像模像样的拱手施了个礼,说道:“展大侠可曾想过,像张龙赵虎等一般入身公门,追随包大人左右?如此,更能为一方百姓谋福祉。” 展昭看着公孙策,没有说话。二人静下来,突然有个声音插进来。 “我哥哥不当官!” 第17章 (十六)约定 展昭看着公孙策,没有说话。二人静下来,突然有个声音插了进来。 “我哥哥不当官!” 随后,一个人影不知从何处蹿了出来,在展昭身边站定。公孙策吃了一惊,定睛一看,竟是个小姑娘。 “这位是……”公孙策看着眼前这位突然冒出来的小姑娘,上下打量着她。见她正值豆花样年华,大约十五六岁的样子。身材娇小,才到展昭胸前那么高。扎着长长的发辫,圆圆的脸粉扑扑的,一双眼睛特别明亮。娇俏可爱的模样,甚是惹人喜欢。不过,这说话的调子,听起来颇有几分泼辣的味道,让人有些呛口。 “让公孙先生见笑了,这是舍妹。雪儿,不得对公孙先生无礼,还不见过先生。”展昭轻斥展霁雪。 “原来是展姑娘,学生这厢有礼了。”公孙策施礼,和蔼地对她着笑。展霁雪原先有些恼他的,因为他算计她哥哥。不过见他笑脸迎人,眉慈目善的,倒是让她不好给他脸色看。呶呶嘴,侧身一礼。“霁雪见过公孙先生。” “呵呵,展姑娘不必多礼。”公孙策依旧是笑。 “哥,我们该回去了。”跟公孙策见过礼后,展霁雪就催着展昭走,也不管展昭跟公孙策二人的话说完了没有。展昭有些歉然地对着公孙策笑笑,向他辞行。 公孙策也没说什么,只是笑着同他们道别,末了还不忘提醒展昭:“展大侠,方才所提,学生静候回复。” 展昭笑笑没有说话,展霁雪反应倒是挺大大,用力地瞪了他一眼,然后拉着展昭的手快步走开了。二人来到驿站隐蔽的后门,见四处无人,这才走了出来。 “不是叫你先回客栈吗?” “跟你一起回去不是一样。”展霁雪反驳道。 展昭叹气。“你方才太失礼了,以后莫要如此。” “我知道了,刚才你已经说过我了。”展霁雪有些气恼,低声嘟囔着。刚才她那样确实是没礼貌,可是她听见公孙策那样问他,她就忍不住跳出来了。 展昭又长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闷头快步向前走去。展霁雪也加紧了脚步跟在身后,尽管她亦步亦趋,可是展昭腿长,她哪里跟得上,很快就跟他拉开了一段距离。若是平常,他是定会停下来等等她的,可是现在,他头也没回过。今夜无月,天黑的很,展霁雪又心急,好几次差点被石头绊倒,可展昭还是没有注意过她。展霁雪又气又急又委屈,快跑了几步来到展昭身后,一把拉住他的衣袖。 “二哥……” 展昭总算停下来,回头见展霁雪拉着自己的衣袖,耷拉着肩膀,抬着头眨巴着眼睛看着他,一副委屈小媳妇的样子,原先的怒气也渐渐消了。不过,该教育的还是要教育 “雪儿,刚才我说错你了吗?” 展霁雪摇摇头,“没有,二哥没说错,是雪儿错了。雪儿知道错了,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从小到大,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每回展昭恼她的时候,她总是这句话。“哥,别生气了好不好。”每回她闪烁着无辜地大眼睛看着他的时候,他就什么气恼都没有了。 展昭心中叹息,摸摸她的头,道:“好了,我不生气了。不过方才的话,你可记住了。” “记住了,以后不会了。”展霁雪暗自吐吐舌头,她就知道,这招对展昭最管用了。 “回吧,你不是一直嚷着要洗澡吗?这几日都没得安生,今夜就回客栈好好休息吧。” “嗯。”展霁雪点点头,拉着展昭的衣袖,乖巧地跟在他身后。 展昭放缓了脚步,二人沿着街道的房子,一前一后慢慢走着。 “哥……” “嗯?” “公孙先生他问你的事情,你为什么不直接拒绝呢?” 方才在驿站的时候,展昭一直都没有回答公孙策的问题。没有肯定也就罢了,他却没有拒绝。难道他还真的要去当官不成!要知道,一入侯门深似海,那些乌七八糟乌烟瘴气的事情就算没经历过,也看过不少,沾上准没好事儿! “……” 过了许久,展昭也没有说话。他的沉默,让展霁雪愈发地有些心慌起来。 “哥,你……要去当官吗?” “雪儿,我没有想当官,至少目前不想。”展昭依旧缓缓地往前走着,没有回头,没有停下。 “那,以后会吗?”展霁雪追问道。 展昭轻笑一声,“不知道,以后的事情,说不好。不过,我只想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只要是对的事情,我就会去做。” 展霁雪突然觉得有些冷,心口左边的部分有些酸酸的。他说,说不好。难道以后真的会…… 不会不会,他说说不好,不是说不定也不去嘛!某雪同志,你就不要瞎担心了,这是说不准的事情呢。而且,你要相信你的影响力!展霁雪摇摇头,甩去心里的不安。 “雪儿,你不喜欢我当官吗?” 如果我说我不喜欢,你就会不去吗?这句话,展霁雪没有问出口,不过,她终归是说了另一句实话。“不喜欢。” “为什么?” 因为那是条艰难的不归路!“因为,雪儿不想跟哥分开。” 展昭轻轻摇摇头,笑了起来,然后伸手把牵着自己衣袖的小手握在掌心。“雪儿,这是什么话呢?我不管做什么,都不会舍雪儿而去的。” 展霁雪不说话,左手紧紧地抓着展昭的手。哥,你比我清楚,公门是个身不由己的地方。到时候不是你想不想,会不会的问题,而是你能不能的问题了。我倒是其次,最重要的还是你自己,自由可是你自己的。 展昭也不知道展霁雪心里真正的想法,只当她真的只是不想跟他分开。她对他的依赖,他是知道的。他窝心,也担心。自己的妹妹,终归是要长大的,又怎可能一直跟他在一起呢?以后会有别的人陪着她,照顾她,说不定以后她就不会这么粘着他想着他了。想到这里,展昭莫名地觉得有些失落了。 “雪儿,等你再长大一些,就该找婆家了。嫁人以后,就不能再这么粘着我了。” “雪儿现在还小。”展霁雪回答的很快。十六岁,还很小,离适婚年龄还远的很呢。 展昭叹息,“是啊,现在倒是还小,可再过三四年再不出嫁,可就成没人要的老姑娘了。” “那就到时候再说呗,反正现在我要跟着你。”展霁雪说的很轻松,没人要就没人要呗,我不在乎,一辈子缠着你也不错啊。你是风儿我是沙,缠缠绵绵到天涯,你永远都别想甩下我。想到这里,展霁雪掩嘴偷偷笑起来。恩,这主意不错。 “好,那我就带着你,一直到你嫁人为止,这样可好?” “好!这事儿可是你答应的,不许耍赖反悔哦。”展霁雪答得很爽快,也不忘加强肯定。 “我又不是你,何时耍赖反悔过了。”展昭笑,想起她跟他下棋的时候,悔棋无数次还要悔棋的赖皮样。 “对!耍赖反悔是我的专利!不许你学我。”展霁雪哈哈大笑起来。 展昭瞥了她一眼,一副“谁爱学你”的表情。然后叹叹气,说:“好!不跟你学。” “嗯。这才像话。”展霁雪点点头,想了想,又说:“不过有件事一定要说明。” “什么事?”展昭挑眉。 “我的夫婿,我要自己挑,挑到我满意的才嫁。这件事情,你要帮我跟爹娘说的。” “好。没问题。”展昭呵呵笑起来,心想这还是兄妹俩第一次讨论‘嫁人’的问题。他哪里知道展霁雪打的什么注意。 “谢谢哥。”展霁雪笑得很开心,走路的时候手臂都甩起来了。我就一直挑一直挑好了,想我的夫婿,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哥,走快点,我要赶快洗澡,我都臭死了……” ^^^^^^^^^^^^^^^^^^^^^^^^^^^^^^^^^^^^^^^^^^^^^^^^^^^^^^^^^^^^^^^^^^^^^^^^^^^ “是你你你你你你你……们!”掌柜的看见再次出现在他客栈里的俩兄妹时,结巴地连说了个六七个你字。 “呀!掌柜的,几日不见,你怎么结巴了?”展霁雪笑着调侃他。 “你才结巴呢!你们还来做什么!”掌柜有些凶,瞪着他们俩。他这会儿心里还砰砰跳呢! 陈州城现在这光景,他根本就没有什么生意可做。原先白天还开一下门,自打那天接待了他们俩,后来又出了那件大事之后,他就关门休业了,把二子也给潜回家休息去了。战战兢兢地等了两天,没了什么动静,他这才刚松了口气。 今晚他早早歇下了,谁知睡得正酣,却被一阵敲门声给吓醒了。他以为是官兵得到什么消息来查人了,一颗心都钓到嗓子眼了。开门一看,没见官兵倒还好,不过见着这两人,他的心情也没好到哪里去。这俩人,对他来说就跟瘟神差不多,他怕他们俩。拜他们所赐,他提心吊胆过了好几日,就因为他们来这里喝过茶,问过话,说了‘劫法场’这三个字,还有,他们的马还在他后院拴着呢。虽然他们给了他不少钱,可是也难抵他这几日受的惊吓。 “我们付了钱在这里登了房间的,为什么不能来。行李和马还在你店里存着呢!我们不回来你这里那到哪里去啊。”展霁雪牙尖嘴利,说话连珠炮似的,说的掌柜的无言以对。 “你!” “掌柜的,又来叨扰了。”展昭笑着打圆场,随后又掏出一锭银子递了过去。 “这几日让掌柜的替我们兄妹担惊受怕,在下谢过了。我们兄妹二人还要在此处逗留几日,还请掌柜行个方便。” 掌柜看看银子,不敢伸手去接,又看看他们俩人,内心陷入天人交战之中。 “掌柜的,这可是十两银子哦……”展霁雪在一旁笑着吹风。“你这客栈已经很久没有收入了吧……” “掌柜的,在下绝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即使官府查起,掌柜的推说不知道便可。在下保证,绝不会牵连于你。” 钱?风险?风险?钱?果然,赚钱和风险总是并存的。 “好吧,你们住下吧。”最终,金钱占了上风。掌柜的接下银子,带他们上楼。 “还是原先的客房,你们的行李,我收在那边的柜子里。我去给你们打壶水,可还有其他需要?”掌柜的提了桌上的空茶壶,准备出门。 “我要洗澡。” 展霁雪的要求让掌柜的愣了一愣。末尾那句话只是客气话而已…… “掌柜的,麻烦你准备两桶热水和洗漱用品。”说罢,又是一块碎银子亮出来。掌柜的摇摇头,有些无奈,却没去接那银子。 “二位稍后,我这就给你们烧水去。”说罢,转身走了。 “掌柜的,你真是好人!”走到楼梯口,姑娘家甜甜的声音传来。掌柜的摇头叹息,心里头却暖暖的。你们啊,也是好人。 第18章 (十七)转折 当夜,陈州城里发生了一件大事。什么大事?庞昱被抓起来了!第二天一大清早,衙门里的人就拿了个铜锣,边敲着边满城的转悠。 “安乐侯庞昱赈灾不力,鱼肉百姓,被皇上钦点的钦差大臣包大人抓起来了,稍后将在衙门升堂问案。安乐侯庞……” 衙役是这么吆喝的,没多久,这事情便传遍了整个陈州城。陈州上下无不欢呼雀跃,甚至有人放鞭炮庆祝。自然也有不少人跑到衙门去等着,想看看包大人如何审案。 展霁雪原本睡得挺好的,可外头这么闹哄哄的,她便睡不踏实了。 “天哪,还让不让人睡觉啊。” 展霁雪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嘟着嘴,一脸的不爽快。 “睡不着就起来罢。”展昭的声音,从外间传来。 展霁雪起身穿了衣服,掀开隔间的帘子,看见展昭已经坐着喝上茶了,外间床铺已经收拾的整整齐齐的,想是起来有段时间了。 “真不厚道 ,真不厚道!”展霁雪坐在展昭对面,皱着眉头嘟囔着。 展昭抬头,见她眼睛有些肿肿的,眼眶上还有隐隐青色,不觉也有些心疼。昨晚闹腾到那么晚,今早又不能睡久一些,再加上昨晚她本就不爽快,也难怪她一早苦着一张脸。 “好了好了,洗洗脸吃早饭吧。昨天不是嚷着要回家吗?快些收拾了好早些赶路。回家了,随你爱睡到什么时候。” 展昭捏捏她的脸,催她洗脸。展霁雪心不甘情不愿地走到盛好水的脸盆旁边,动手漱口洗脸,然后又扯散了头发对着镜子梳头。黄色的铜镜面,倒是把她不太好的脸色给照出来了。想起昨晚的事情,她还真不是一般的郁闷。 昨晚梳洗妥当准备休息的时候,已经快午夜了。谁想才躺下没多久,突然被一阵喧闹声吵醒,像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结果起了一探究竟,还真是出大事了。喧闹的来源正是包大人一行所住的驿馆,而驿馆被却官兵给团团包围了。 当时的情况说是危急,却透着些怪异。驿站外头里三重外三重的官兵围着,里头尽是喧闹的声音,乒乒乓乓的。领兵的人也许是得意,也许是愚钝,觉得他们是在惊慌失措,没察觉到有何异常来。可在她看来,那是可笑!若是开封府的人就那么点能耐,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那些声音,听着倒更像是在‘敲锣打鼓’引人注意。引谁注意?自然是引他们注意了。 当时她就明白过来,得,他们被算计了。 虽然说,她心里很不爽快,不过事有轻重缓急,她也不敢拿包大人的事儿开玩笑。于是跟展昭一合计,商量了对策。计策很简单,叫“擒贼先擒王”,就是把庞昱揪出来,给包大人解围。 事情进展很顺利,驿站之围被解,庞昱哐当入狱,从高高在上的侯爷,变成了阶下囚。陈州的形式,完全在包大人的掌控之下。庞昱入狱是件大快人心的事情,可是想到自己被人算计,还有某人昨天笑得春风得意的样子,展霁雪就觉得窝火。 公孙策,臭狐狸! 展霁雪坐下吃饭的时候,脸色倒是好一些了,不过依旧没怎么说话。展昭知道她睡眠不足,多少有些火气,也没多说什么。二人吃过早点之后,收了收包袱,打算动身回常州。掌柜的热情的送了他们出门,还给他们带上了一些干粮,还有几个枣子。 才一个晚上,陈州城完全变了一个样子,好像突然复活了似的,充满了生气。路上的店铺陆陆续续开了起来,买卖也许还没开张,但因为很多人走到街上来,街道变得拥挤而热闹。兄妹二人牵着马,在人群中缓缓穿行,听他们说着孟省被救走的事情,包大人的事情,庞昱的事情,还有两个神秘人的事情。 “也不知是谁救的呢,能耐不小啊。” “天下还是好人多啊,老天开眼,咱们终于有好日子过了。” “听说昨晚包大人住的地方还被庞昱包围了呢?” “真的!那今天庞昱怎么被包大人抓起来了?胡说的吧!” “不是胡说,是真的,住在驿站附近的老王家说的。他亲眼瞧见的,不会有假。” “对对对,我也看见了,好多官兵呢。后来没过多久,庞昱就被人抓到驿馆来了,驿馆外头的官兵也散了。那会儿好大的动静呢,你们没听见声音吗?。” “真的啊?是谁抓的啊?这么大本事啊!昨晚我只听见声响,没敢出去看呢。” “是两个人,我从门缝里看的,人太多,天又黑,看不清楚,不过好像是一男一女。” “还有女的啊……” “真可惜,我没看到。” “你说孟先生会不会就是他们救的啊!” “可能的,那天无缘无故出现的天雷,说不定就是他们叫下来的。” “那他们岂不是神仙?” “神仙!” “是啊,不然怎么会叫下天雷来啊” “…………” “…………” 展霁雪伸手掩去一个大大的哈欠,一脸的无趣。 “他们真无聊,不过想象力倒是很丰富,连神仙都掰出来……” 展昭笑着摇摇头,心中亦是觉得可笑。什么叫以讹传讹?想来这世间很多奇人异事,就是这么给传播出来的吧? “要真是神仙就好喽,来个瞬间移动,不然就腾云驾雾,不消多时,咱们就可以到家了。”这是,展霁雪似是突然来了精神,说罢还煞有介事的一击掌。“要是有任意门就好了!” 展昭偏头看了她一眼,笑道:“你又想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了,这任意门又是何物?” 虽然展昭不知道展霁雪口中的任意门为何物,不过也并未惊讶。因为从小到大,展霁雪说出来的让人奇怪的话不在少数,展昭倒是早已对此习以为常了。 展霁雪笑笑,说道:“任意门就是一扇可以通往任何一个你想要去的地方的门啊。你想想,在这里打开一扇门,走几步,再打开另一扇门,就已经到家门口了,那该多好啊。” 展昭嗤地一声笑了出来,“你还真是异想天开,天底下怎可能有如此方便的事物。” “你都说了我是异想天开啊,而且,若是真有这东西,不管什么人想去哪里就能去哪里的话,那还不得天下大乱啊。”展霁雪也笑了起来,心想多啦A梦的作者真是奇思异想。 展昭伸手点了一下她的头,笑道:“也就你才能想出这些个怪东西。” 兄妹二人正说笑着,城门方向传来一阵骚动。只见一个精壮的大汉,骑着马,朝着这边疾驰而来。沿途百姓惊慌不已,纷纷避让。一个在街上玩耍的孩童,避之不及,险些命丧马蹄之下,幸亏展昭及时出手,才幸免于难。 受了惊的马长嘶一声,在原地踱了几步,才渐渐停了下来。那人看了展昭一眼,然后瞪这护着小孩子的展霁雪,“不长眼的,找死啊!” 展霁雪猛地站起来,用力地瞪了回去。“你才没长眼睛,你全家没长眼睛。街上这么多人你没看见啊。你妈没教你骑马出门要避让行人吗?” “臭丫头!让开!”那人一甩鞭子,就往展霁雪身上招呼去。展霁雪身形一闪,鞭子扑了个空,那人脸色一变,又一鞭子抽了过来。这回她没闪,展昭不知何时站到她身旁将他护住,右手一挽,便将鞭子扯在手里。 展昭只冷眼看着他,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展霁雪却连珠炮似的开说了。 “哼!凭什么要我让开,这街又不是你家的,大家都走得,是你该让开才是。差点害死人还这么嚣张,你还真是无良无德又无耻的典范啊。也不知是谁家养的狗,这么没素质。你家主人也真是的,自家的狗没调教好就别放出来,免得丢人现眼。” 展霁雪骂得爽快,再看那人渐成菜色的脸,心里更是舒坦。她平生最看不惯这种仗势欺人,视生命于无物的人,今天刚巧让她碰上了,她非得乘机好好教训教训他不可。 周围的人开始指指点点,那人的脸由红转青,又由青转白。被一个小丫头这么骂,是男人都觉得丢脸。想要发火,可鞭子还在展昭手里握着,他屡次用力想要抽回,他却未动分毫。他开始抱怨自己运气不好,竟碰上这么不好惹的角色,还是在这么关键的时候。 “怎么停下来了?不知道老夫赶时间吗?”原先跟在后头的轿子停了下来,有人隔着轿帘子说话,听声音是上了年纪的男子。 “是,太师。”那人小心翼翼地回答,然后看看展昭,又看看展霁雪,干脆放开鞭子,从她身边绕了过去。展霁雪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展昭拦住。 “雪儿,不要惹事。” 那人回头看了他们二人一眼,然后走了。轿子也重新抬了起来,摇摇晃晃地走了。 看着那人离去时灰溜溜的样子,周围群众拍手称好。 展霁雪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哼,看你还耍威风!”说罢,从展昭手里拿过鞭子往地上一丢。这时,小孩的家人姗姗来迟,对着展昭他们连连道谢之后,带着孩子走了。 人群散开了,展昭却在一旁看着渐渐远去的轿子若有所思。 “哥,怎么了?” “雪儿,咱先去州衙看看。” “去州衙?为什么!”不是说好了回家的吗?怎么又改主意了。 “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刚才轿中之人是来找包大人麻烦的。” “你是说……”展霁雪突然想起来,庞昱的老爹可不就是庞吉嘛!当朝只有一个太师,除了他还会有谁呢?没想到庞昱的救兵来的这么快,看来庞吉早有准备啊。 第19章 (十八)是非 慕容硕回到城郊家里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钟了,慕夫人还在客厅里看电视。慕容硕脱下大衣,抖掉上头的雪花后顺手挂在门口的衣架上,然后换了拖鞋进屋。 “妈,我回来了。” “儿子,吃过了没。”慕夫人回头看了慕容硕一眼,马上又转身对着屏幕。 “在队里吃过了。”慕容硕看了看电视屏幕,见母亲专心致志,就没有打扰,自己径直上了楼。 慕容硕脱了衣服走进浴室,拧开龙头,水花从莲蓬头洒下来。浴室里弥漫起薄薄地水雾,然后越来越浓。镜子上的水珠,渐渐模糊了上面的倒影。站在莲蓬头下,慕容硕任由热水从头顶流下,思绪却不禁飘远了。 他知道母亲喜欢看连续剧,却从来不知道她究竟在看些什么。不过这一部,他却是知道的,那是一部关于包青天和江湖侠士的故事。里面有包青天,有公孙策,有张龙赵虎等人,自然,也有展昭。母亲在看这部片子的时候,他有时候会一起看两眼。不过,他并没有找到那个时常跟在展昭身边的人。 那个叫雪儿的漂亮姑娘;那个总是粘着他喊他哥哥的缠人精;那个无论何时总是维护他的妹妹;那个只知道默默爱他的傻瓜。 想到这里,慕容硕微微摇头,自嘲起来。时隔千年,没有人知道她也不奇怪啊。那些往事,不也被编撰成了不同版本的故事而重新演绎了吗? 包大人斩庞昱的时候,放庞太师进州衙公堂的分明不是他,而是雪儿。 他跟雪儿赶到州衙的时候,庞太师在门外的街道上站着,开封府的校尉娄青领着几个衙役在门口拦着,原先跟他们起冲突的人和太师的另外几个随从个个手持兵刃,对着开封府的人刀剑相向。围观的百姓在一旁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老夫乃是当朝太师,是当今圣上的岳丈,尔等小小校尉胆大包天,竟然也敢阻拦老夫去路!” 他们走进的时候,庞吉那老匹夫正对着娄青吹胡子瞪眼。一张老脸青中带白,红中带白,满面的怒气。 娄青倒是不卑不亢,依然挺直了胸膛,丝毫不为所动。 “我等乃是开封府的校尉,只听命于包大人。包大人有令:公堂重地,未经传召,闲杂人等,不得擅入!” 庞太师见他们如此,一个示意,他的手下便动起手来,双方很快就打成一片。太师府的那些随从,也是千里挑一的,都是个中好手,娄青等人虽是人多,却也未能占到便宜。若不是他及时出手制住了那些人,只怕就让他们这么硬闯了进去。 庞吉硬闯不成,更是恼怒。恨恨地瞪着他,眼珠子都要脱出眼眶来了。那时候雪儿倒是站出来替他说了话。她说庞昱犯了这么重的罪,是必死无疑的。若是此时不让他进去,恐怕见不到庞昱最后一面。可怜天下父母心,将心比心,雪儿所说也是在理。恰在这时,张龙得了包大人的令,让他跟雪儿进公堂。他便擅自做主,让庞吉也一起进了州衙,把那几个随从给丢在了州衙外头。 公堂之上,包大人端坐在青天白日图下方。张龙赵虎等人分立两侧,公孙先生坐在右侧的书案后,正执笔疾书。两排衙役手持长棍,列队在堂下,一室的庄严肃穆。公堂正中跪着的,正是庞昱。一旁还站着三人,其一乃是孟先生,再来是林冰,还有一个他们不认识,是个美貌的妇人,穿得一身白衣白裙,头戴白花,一身的重孝。 庞吉一见包大人,就说圣上有旨,不许包大人审庞昱。包大人却以庞吉无法请出圣旨为由,依旧决绝地将庞昱就地正法。庞吉眼见着庞昱丧身在龙头铡下,当场气厥过去。陈州案以庞昱身首异处最终了解。 那不是他第一次看包大人升堂审案,在那之前的三年,他见过包大人如何惩治当地的恶霸,那时的包大人还只是个知县。不过,那却是他第一次见包大人如此固我的样子。无论庞太师如何以皇命和权势威胁于他,他依然果决的执法。 那时,包大人肃穆沉重的表情,洪亮低沉地声音,都深深震撼着他。包大人说:“包拯只问是非,不问权贵!”好像即使天塌下来,也无法阻止他为民除害的决心。若是未曾让他见过那一幕,也许他也不会在半年之后走上所谓的“仕途之路”。而这句话,他也一直记在心里,不曾忘掉。 此后,他曾跟雪儿说起这事,听得雪儿捶胸顿足,直说当时不该一时心软让庞吉进去的。雪儿她虽然从来没有真正阻止过他的决定,可她真的很不愿意让他当官的。这天底下最心疼他的,恐怕真的是非她莫属。 “雪儿……”慕容硕不自觉地呢喃出声。闭上眼睛,她的音容笑貌浮现脑海,活灵活现的,仿佛就在昨日,却又如此遥远。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久得他以为再也想不起来了。若不是他事先将自己的记忆封存起来,否则,他又怎能记得她,又怎能如此清晰地回忆出她的模样?如此,真是庆幸。 “滴滴滴,滴滴滴……” 一阵急促地铃声响起,打断了慕容硕的回忆。那是他为苏岩专设的铃声,他猛地睁开眼睛,迅速地从淋浴间出来,接起放在盥洗台上的手机。 “伯父,苏郁怎么了?” “小郁现在情况很不稳定,你……”电话那边传来苏岩焦急地声音。 “好,我马上就到。” 挂掉电话,慕容硕以最快地速度收拾好自己,冲出了卧室。 “石医生,ICU苏小姐有状况。” “……” “血压下降,心率不足,血氧饱和度降到0。” “注射强心剂,起搏器准备。” 嘀…… 尖锐地声音在病房中想起,护士惊叫起来。 “石医生,心跳停止了!” 穿白大褂戴口罩的医生拿起电极板握在手里。 “起搏器,充电,一二三,放!” 电极板按在病人的胸口,嘭! “没有反应。”护士报告。 “再来!充电,一二三,放!” 嘭! …… “苏郁,加油!” “小郁。” “小郁……” 嘀,嘀,嘀,嘀…… 爸爸……妈妈…… 我在这里,我在这里啊…… “雪儿,雪儿,你醒醒,雪儿!” “唔……” “雪儿!” “……” 展霁雪费力的睁开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从方才混乱的梦境中脱离出来。眼前的迷茫渐渐褪去,映入眼帘的是展昭的脸,他正焦灼的看着自己,一脸的惊慌。 “哥……” “雪儿,你可醒了。”展昭长长地舒了口气,摊开手掌,手心一片汗湿。 “……”展霁雪有些迷茫,看着展昭一脸疑惑。 “哥,我怎么了?” “刚才你一直流泪,一直呓语,怎么叫你也不醒,真是吓死我了。”展昭想起刚才她的样子,还是觉得心有余悸。忍不住把她抱起来拥在怀里。“还好,还好你醒了……” 展霁雪抬手一摸,脸上果然湿漉漉的,连鬓角的头发都湿了。背后也是凉飕飕的,汗湿的衣服黏在身上。抬起的双手乏力的紧,想来脸色也不好,也难怪吓着他了。伸手拍拍展昭的手臂,展霁雪轻笑着安慰道:“哥,我没事,就是做个恶梦罢了。” “嗯。”展昭点点头,抱着她的手臂却没有松开。过了好一会儿,才渐渐放开她。 “梦见什么了,竟让你吓成这样?”展昭一手扶着她的肩膀,一手替她拂去黏在额头的碎发。 展霁雪偏头,努力回忆梦中的情形,却只想起一些模糊的片段来。“唔,好像是,有人要死了。好多血的样子。” 展昭听罢,叹了口气,一脸的自责:“是我的不是,今日不该让你进公堂的。若不是你见着那血腥的场面,就不会做这些个噩梦了。” “哥!”展霁雪打断展昭的话,“这又不是你的错,让我进公堂的是包大人。而且,谁知道包大人会当堂行刑啊。再说了,不过是做个噩梦罢了,看你紧张的。你妹妹我没有这么娇弱好不好。” 对于展昭的小题大做,展霁雪既觉窝心,又觉好笑。 “是,你不娇弱,不娇弱怎么大白天的躺床上半天了。”展昭点点她的鼻子,笑了起来。 “人家这是特殊时期嘛!你又不是女人,你怎么知道女人的不便。哼,一点都不知道体谅我,还取笑我。你真是讨厌死了。”展霁雪嚷嚷着,然后在看见展昭微微泛红的脸颊时,笑了起来。 “哥,你很热吗?脸好红啊。” 这几年来二人一直在一起,妹妹的这点小私事做兄长的都知道,不过像这样拿出来说事儿,展昭还是觉得面上燥得慌。慌忙站了起来,转过身去。 “你呀,真是不害臊。好些了就起吧,过会儿就该吃饭了。”说罢,展昭甩袖出了房门。 展霁雪看着关上的房门,呵呵直笑。摸摸肚子,觉得舒服了许多,便拾掇拾掇起了床。本来这会儿,他们应该在回去的路上了。可她的大姨妈啊,早不来晚不来,偏巧在今天中午的时候来了。展昭考虑到她的身体状况,不想让她夜宿郊外,于是便决定在陈州再停留半日,明日一早再出发。 庞昱已经伏法,林府自然“物归原主”,现在她就住在林府的客房里头。不过她真的没有想到,公堂上那个美艳的女人,竟然是林夫人。更让她没有想到的是,这个林夫人竟然就是那夜跟庞昱在一起的女人。 这下她倒是明白为什么庞昱当初为什么要住进林府,又为什么一定要置林丰于死地了。林夫人,真的是美啊,美得连她都觉得心动了。尤其是一身白衣穿在身上,更显得楚楚动人,我见犹怜。难怪有人说:“女要俏,披麻孝”了。 原来林夫人为了替丈夫申冤报仇,也为了保护女儿,跟庞昱虚以委蛇,暗中搜集庞昱犯法的证据。庞昱会当堂认罪,林夫人提供的有庞昱亲笔签名的账册起了很大的作用。林夫人可谓是亲手为自己的丈夫讨回了公道,而她这般忍辱负重,不得不叫人佩服。 正想着,门外传来一阵喧闹声。展霁雪开了门出去,几个下人神色慌张从走廊上跑了过去。展霁雪还来不及喊他们,他们已经跑走了。展霁雪一头雾水,朝着他们离去的方向追了过去。 他们在一间大屋门口停了下来,林冰正从另一个方向跑过来,也是一脸地惊慌。展霁雪走过去往屋内一看,吓了一跳。 “哥,怎么了?” 展昭站起来无奈地摇摇头:“林夫人,自尽身亡了。” “娘!” 林冰冲了进来,扑倒在林夫人的身上。尖细的哭喊声,充斥着整个房间。 躺在地上的林夫人,一动不动。依旧是一身洁白无暇的白衣,依旧是一丝不苟的发髻。只有黑发间的小白花,不知何时掉落在地。 小冰,娘走了。娘要去向爹赔罪了,你要保重。 第20章 (十九)童趣 “铁蛋,大妞儿,你们在哪儿?” 一个**岁大的小男孩,拖着一双过大的鞋子,吧嗒吧嗒地走在村道上。一会儿掀起东家的鸡笼,一会儿推开西家的院子门。一边探头探脑东张西望的找着什么,一边嘴里还喊着:“铁蛋,大妞儿,你们出来吧!” 他们会乖乖出来才有鬼!展霁雪暗笑,心想这叫豆子的娃儿可真不是一般的“老实敦厚”,做鬼的时候抓不到人,不做鬼的时候老是第一个被抓。她坐在这里看那三个小家伙躲猫猫有好一会儿了,可见这日子过的无聊的紧。 回来的那天,正是父亲寿辰的前一日,隔日父亲大寿,宴请亲朋好友,全家上下忙成一团。那日之后,她便陪着母亲说说话,逗逗大哥的娃娃,头几天过得倒也挺快。可接下来的日子,真是闲得让她发慌。洗衣做饭这类事情,在家里自然轮不到她做。这十来天,她每天除了睡觉就是吃饭,她是在外头跑惯了忙活惯了的,让她这样无所事事清闲在家,几天还好,日子一久就浑身不自在。不自在到爬到自家围墙顶上坐着发呆。 “铁蛋,大妞儿,我不玩儿了,你们出来吧!” 那头的小孩儿继续一边找一边喊,只是找了许久也没找着同伴,声音里已经带了些哭腔。 “豆子,过来这里。”展霁雪从围墙顶上跳下来,朝着那小孩儿招招手。 豆子看了看她,犹豫了一下,吧嗒吧嗒的朝她走过去。 “姐姐,什么事啊?我还要找铁蛋跟大妞儿呢。”豆子仰头看着展霁雪,右手往鼻子上一抹,鼻子下的那条滑溜溜的东西就被他抹在自个儿的衣袖上了。 “厄……”展霁雪突然觉得头皮一麻,打了个寒颤。 “那个,姐姐帮你找他们好不好?”哎,姐姐实在是太无聊了。 “好啊好啊!”豆子高兴地欢呼雀跃,差点没跳起来。 “那好,你听我的:首先,你不可以一边喊一边找,然后,把鞋子脱掉。” “为什么找他们要脱鞋子呢?为什么不可以一边喊一边找呢?”豆子很是疑惑,眨巴着眼睛看着展霁雪,眼神里充满了好奇。 “你一边喊一边找,他们一听就知道你来了,那还不赶紧跑了啊。你走路的时候拖着鞋子吧嗒吧嗒响,所以,同理。” “哦。”豆子点点头,一脸似懂非懂的样子。 展霁雪忍不住抚额叹息,这孩子真是不怎么聪明啊。不过,很听话。 在展霁雪的指挥下,豆子终于如愿找到了铁蛋和大妞儿。豆子那个高兴啊,叫唤的欢快啊。那可是他豆子玩躲猫猫以来第一次做鬼成功呢。展霁雪这个“大功臣”,也被他当成偶像来崇拜了。 “姐姐,你好厉害啊!我们一起玩好不好!”说着,豆子就扑过来要拉她的手。展霁雪反射性地一退,跟他保持两步的距离。他的手,刚才抹过那个什么什么。 豆子愣在那里,一脸的失望。张了张口,那声姐姐愣是没叫出来。展霁雪一看,知道自己一不小心伤害了他纯洁幼小的心灵,于是又往前迈了一步,在他跟前蹲了下来。 “以后躲猫猫就要跟我刚才教你的那样子来,肯定能找到的。那个,我现在有事情,以后有空了再跟你们玩儿成不?”说完,还鼓起勇气拍了拍他的头。 豆子很快就忘记刚才的事情,笑逐颜开,重重地点点头:“嗯,好的。那我们拉钩。” 看着豆子伸出来的手,展霁雪一脸为难。豆子啊豆子,你表酱子好不好?偶好为难啊~!展霁雪低着头,心里那个郁闷。 “雪儿!” “哥!”听到展昭叫她,展霁雪一下子蹦起来跳到他身边,勾着他的手看着豆子说:“豆子,我要办事情去了哦。跟你说的话不用拉钩也算数的啦!” 说完,展霁雪拽着展昭的手,也没搞清楚方向,就往前走。展昭被拉着走,还不忘回头朝着那三个小孩笑了笑。那三个小孩看见漂亮哥哥对他们笑,一个劲儿的朝他们挥手。 “哥哥姐姐再见~~!” “姐姐,下回我们一起玩躲猫猫哦,一定要记得。” 豆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展霁雪离去的身影似有似无的踉跄了一下。 豆子啊,你快忘掉我吧~! “雪儿,我记得小的时候我们叫你玩躲猫猫,你都一副很不屑的样子。怎么如今都这么大了,反倒对这些小孩子的游戏感兴趣了?”展昭斜眼看着身边的展霁雪,一脸地笑意。 “你跟那个豆子关系很好嘛!他好像很中意跟你玩。” “我没有感兴趣,我只是太无聊了。还有,我跟豆子还不算认识。”展霁雪呶呶嘴,看见展昭微微抖动的双肩,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想笑就笑吧,不用憋得那么辛苦。” 话音刚落,展昭真的放声哈哈大笑起来。想起刚才展霁雪因为豆子的鼻涕不想接近他,又因为不想让豆子伤心勉强自己的样子,他就觉得十分乐呵。 “都是你啦,这几天每天一大早就跑个没影儿,害我无聊死了才会去跟那些小屁孩瞎掺和,你还笑我!” 展霁雪被展昭笑得不乐意了,用力箍着他的手臂,结果发现他的手臂肌肉硬邦邦的,她怎么用力也没什么效果,于是改用拧的掐的,折腾了好一会儿,觉得解气了才松开。展昭略略收敛了一些,却依旧满脸笑意。笑盈盈地看着展霁雪,弄得展霁雪一脸地莫名其妙。 “你这么看着我干吗,怪怪的。” “我在想啊,你小的时候沉稳的跟个小大人儿似的,跟别的孩子都不一样,除了我们哥俩儿也没有别的玩伴儿,那时候娘倒是省心呢,说你乖巧懂事,把我们哥俩儿都比下去了。现在长大了倒是热闹活跃了,喜欢往外头跑,又爱凑热闹,还喳喳呼呼的。一点小姐的样子都没有,难怪娘近来一直担心你,说你怎么越长大反倒越不沉稳了。我也在想,你怎么就跟别人家的姑娘完全相反呢?” 说完,展昭还皱了皱眉头,叹了口气。 “哥,你是不是想说,我不大正常啊?” 展昭干笑几声,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展霁雪一阵无语,只觉得头上好像有一群乌鸦飞过。想了想,突然想起好玩儿的事情来了。 “嗯,也许我真的是有点不正常。我应该像你一样,小的时候调皮捣蛋‘为非作歹’。没事儿爬上树掏掏鸟窝,下水去摸摸鱼抓抓螃蟹;时不时的把教书先生的胡子剪掉半截;或者把何大婶家的小鸡绑成一串牵到池塘里逼他们下水游泳,把牛大伯家那母山羊的一身白毛染成红色的。不然就是拉着小林家的哥哥玩家家酒,非要他当你的‘新郎’,让他背着你跑。那时候你个头比他大呢,可怜的林哥哥在你的淫威之下被迫背了回‘大媳妇儿’。” 展昭听得变了脸色,展霁雪却越说越起劲了。 “对了,我记得还有一次你跟隔壁家的小黑狗掐架,用石头砸它,把它的尾巴绑在它肚子上,害它不能好好撒尿。它以后见到你就躲,然后远远地朝着你吠。唔,哥,你小时候真的是个很了不得的小子诶!啊!不对,那时候你九岁吧,还是个‘小姑娘’呢。我记得那时候人家都说,‘哎呀,展家的大女儿啊,真是比谁家的小子都野啊。’是不是啊,哥?” 展霁雪说得眉飞色舞,末了用手肘顶顶展昭,笑得那个坏。展昭觉得自己的嘴角跟眉角好像都在抽搐,不过还是假装镇定的样子,清了清喉咙。 “有吗?我不记得,是你记错了,你那时候才三四岁,哪里记得那么多,肯定是你记错了。”展昭忙不迭地摇头。 “哥,不要忘了你妹妹我小时候多聪明,那些事情我可是记得一清二楚的。你要是记不起来,我再说些别的来帮你回忆回忆吧。”展霁雪掰着手指开始细数展昭小时候的事情。 “六岁的时候看见我吃奶,还嚷嚷着也要吃,八岁的时候尿了床,把被单给藏起来,喜欢跟‘我’挤在一张床上睡觉。对了!你十岁的时候我才发现你原来是‘男孩子’,因为有一天你一定要跟我一起洗……唔”。 展昭终于听不下去,在展霁雪说住“澡”字之前伸手捂住了她的嘴。 “好了好了,我都记起来了,你就不要在这里大声宣扬好不好?一点面子都不给我留也就算了,都这么大人了,还提以前跟谁一起洗澡什么的,你还真是不知道害臊啊,一点姑娘家的自觉都没有的。” 展昭松开捂着她的嘴的手,瞪着她轻声说着,生怕有人听见。 “我说的事实啊,我们是一起洗过澡嘛,我还看见你肚子上有块红色的胎记呢。”展霁雪低声嘟囔着。 展昭的脸,腾地就红了起来,连耳根都发热了。“雪儿,你再说!”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啦!”见展昭面红耳赤的样子,展霁雪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哥,我们是兄妹,又不是外人,没有什么关系的啦。再说那是小时候的事情啊,你不用觉得不好意思的啦。” 展昭用力地瞪了她一眼,拂袖转身离去。见展昭头也不回的走了,展霁雪慌忙跟了上去。喊他的声音却充满了笑意: “哥,我不说了嘛。你等等我啦!” 第21章 (二十)独行 经展霁雪这么一闹,展昭有半天没理她。隔日早上,展霁雪特地起了个早,打了洗脸水到展昭房里,想给他陪个不是,结果却扑了个空。 看着空荡荡的屋子,还有整齐的被褥,展霁雪愣了一下。呐呐地低喃:“这么早就出去了啊。” 失望而归,展霁雪又开始非常无聊的一天。实在无事可做,便拿了字帖来写字。一边写着一边等展昭回来,可一直等到太阳都快下山了,还是不见他的人影。展霁雪终于按捺不住了,跑去找她父亲问,结果展老爷竟然不在家,再去找大哥展鹏,展鹏也不知道上哪儿去了。末了只能往母亲房里去。 展夫人正在逗弄她的小孙女玩儿,看见宝贝女儿兴冲冲地跑来,忙把孩子往她怀里塞。“来,让姑姑抱抱。” 展霁雪接过孩子,那娃娃就开始抓她的头发。她一边手忙脚乱的从小娃娃的手里拯救自觉的头发,一边问道:“娘,爹和大哥怎么不在家,还有二哥呢?都这么晚了,他们怎么还没回来? “昭儿啊,他出远门了,他没跟你说吗?” 展夫人一脸讶异的样子。 “出远门了?他没跟我说过啊!”展霁雪一听,有些懵了。展昭知道她缠他,所以不管去什么地方,做什么事情,都是有交有待的,这会儿怎么出了远门也不知会她一声呢?不可能就为了昨天的事情生气吧? “娘,二哥出远门了,怎么也没人跟我提起过啊!”展霁雪有些急,而她怀里的小家伙抓她的头发抓的愈发的欢实了,偏她又打不得也骂不得,只好任她去了。 “哦,他一早就出去了。我还以为他同你说过了,也就没跟你提。”展夫人见展霁雪的头发都快被娃娃揪成一团了,赶紧把她抱了回来。 “那,他去了哪儿您知道吗?” “唔,他也没说,就说出去一趟,大约十几日。”展夫人一边哄着娃娃,一边说,也没看展霁雪一眼。 “你二哥也就去几天,十天半个月就回来了。以往你还小,成日跟着他在外头跑也就算了。现在你都十六了,是个大姑娘了,该收收性子在家呆呆。爹娘都宠着你,由着你的性子来,再这样让你任性下去,将来都不好找婆家。”想到女儿的情况,还有将来她的婚事,展夫人不免觉得有些头疼,唠叨了起来。 “从今往后你就在家好好呆着,不许再往外头跑了。” “娘……”展霁雪甚是无奈,展昭的不告而别已经让她很郁闷了,母亲的唠叨她又不爱听,偏她又不能对母亲说什么,更别说对她不敬。就算心里有想法,也不会当面忤逆于她。对母亲,她只能用软磨的,不能硬着来。 “娘……,我不喜欢整天呆在家里无所事事的,我现在也不想嫁人。你就让我再外头再玩儿几年好不好。娘……” 不过显然今天展夫人不想听她撒娇,拍拍娃娃的背,说孩子该喂奶了,也不管女儿,抱着孙女就出了房门。 看着母亲匆匆离去的背影,展霁雪很是无力,不禁想要对天长叹: 人呢,都上哪儿去了啊…… 这一天对展霁雪来说,真的是很无奈的一天。白天就在漫长的等待中渡过,到了夜里,却怎么也睡不着,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烙着烙饼,最后难耐‘寂寞’,打算到母亲房里把父亲赶出去,然后来个母女卧谈。打定主意,她就利索的穿衣起身了。 天空晴朗,月明星稀,圆圆的月亮亮堂堂的。展霁雪从自己房里走到父母的屋前,连个灯笼都不用提。父母房里还点着灯,有人影在窗前晃动,老两口还没睡呢。展霁雪欣喜,走上前去正待敲门,伸出的手却在听到父母说话的内容时顿住了。 他们在说她二哥的事情。原来他们知道他去了哪里,为什么瞒着她呢? 夜风清凉,云朵掩去了半边月亮,屋前渐渐暗了下来。展霁雪站在阴影下,怔怔地呆了许久,直至屋内灭了灯火,再没有喁喁私语的声音传来,她才转身离去。最后,她还是没有敲开房门去问个究竟。 既然他们不想让她知道,那她便当做不知道吧。至于展昭那里,她自己找去不就是了? 隔天早上,展夫人等了许久也未见女儿来用早饭,便找到她房里去。迎接她的,是一间空房,桌上放着一封信笺,展霁雪留书出走,此刻不知道去到哪里了。 “老爷……雪儿自己跑出去了!” 此刻,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城,正在为赵祯皇帝的亲生母亲李妃登上太后之位而大肆庆祝。朱雀大街上张灯结彩,红彤彤一片。舞龙舞狮的,耍杂卖艺的,打鼓唱戏的,喧闹成一片。街上挤满了观望游玩的百姓,接踵比肩,几乎再难找到空余的地方。 展昭费了好大的功夫,才从街口的东边挤到西边。走进小巷,回身看着那片热闹的景象,不禁又想起妹妹来。她要是看见了,肯定喜欢,只是这次她没跟着他,是看不到了。此次瞒着她出来,她知道了定然生气,此刻怕正在发脾气呢。展霁雪古灵精怪,捉弄人是有一套的,想到她的小手段,他不禁有些头疼,不知道回头他该怎么哄她才是。 向路人打听了开封府的所在,展昭径直朝那边去了。 到了开封府后,展昭吃了一惊。听人说包大人因破了“狸猫换太子”一案立了大功,皇上论功行赏,将他提升为一品相国,怎的开封府却毫无喜气,反倒一片愁云掩盖呢? “张龙,可是出事儿了?” “展大侠,哎……”张龙只叫了展昭一声,还什么都没说,就先叹起气来了。 展昭见张龙满面愁容,不觉也蹙起了眉头。“可是你家大人有事?” “我家大人他……”张龙摇摇头,“展大侠您随我去看看吧。” 说罢,领着展昭往府衙内院走去。 展昭心中暗道不妙:果真是包大人出事了! 二人匆匆进到内院,赵虎等六七个人在屋外守着,个个眉头紧锁。展昭进了屋一看,包大人此刻正在床上躺着,双目紧闭,毫无意识。展昭走进了一看,见他满面青黑,嘴唇发白,鼻息微弱,似是奄奄一息了。再仔细看,面部竟然是肿着的,就连双手也浮肿如萝卜一般。十指指甲隐隐泛着青色。 这,这不是中毒的症状吗? “张龙,你家大人怎会中毒?可有找大夫看过?公孙先生怎么说?” “公孙先生看过了,御医来过了,都是束手无策。现在公孙先生正在配药,说是尽量想办法先控制住毒性蔓延。公孙先生说,要想治好大人,非要解药不可。”张龙苦着一张脸,几乎要哭出来了。“展大侠,您神通广大,救救大人吧。” 说着,张龙就要拜倒,忙被展昭搀起。也没多想,让张龙将包大人扶坐起来,自己则在他身后盘腿而坐。展昭闭目调息,然后将双手放在包大人后背贴着,行宫运气,试图给包大人运功疗毒。奈何包大人所中之毒太过霸道,试了几次之后,均无法将毒逼出体外,且几次乱了自己的真气,险些走火入魔。末了,只得放弃逼毒,改用迂回的方法,将毒牵引至四肢处,并将包大人几处大穴封住,避免毒气乱窜,攻心致死。 一刻钟后,展昭自床上站起,已是一身大汗淋漓。交代张龙好生照看包大人,让他注意不得随意移动他,以免触发毒气乱行之后,也顾不上休息,便找公孙策商量对策去了。 展霁雪骑在马上,信马由缰,任它在官道上撒开蹄子跑,在官道上扬起一片又一片的尘土。十六年来,这还是她头一回只身一人出门,身边无人同她说话解闷儿,一路安静下来。走了半天了,除了自言自语,还是自言自语,甚觉不习惯。 跑了一段路后,马儿渐渐缓下速度,然后嗷嗷嘶叫着停了下来。原来路边有一个茶棚,展霁雪干脆下了马,牵着它走向茶棚。 “飞云,你也累了吧。咱们歇歇吧,我也渴了饿了呢。” “客官,您喝茶吗?”茶棚老板早瞧见她了,见她朝着他们走过去,远远地就吆喝上了。 “二毛,把马牵过来。” “老板,你给我的马些水喝。” 让小二把飞云牵到一旁后,展霁雪挑了茶棚最边上的位子坐下,顺手就将头上的凉笠摘了下来。 “这位姑娘,您要些什么?”茶棚老板殷勤地凑了上来。 “你们有黑豆吗?” “黑豆?”老板摸摸脑袋,心想:这位姑娘点的东西可真奇怪。 “有是有,不过……还是生的。” “我要的就是生的,你拿一些给我的马吃。” “这……”老板一愣,拿黑豆给马吃?这位姑娘的马吃的还真不错。“行,我这就给您拿去。那您吃点什么?” “一碗清茶,两个馒头。再来两个馒头打包带走,我的水袋麻烦老板给我装满,谢谢!”说着,展霁雪掏出十个铜板放在桌上。老板高高兴兴地收了,便去张罗她要的东西去了。 很快的,水和馒头上桌了。与此同时,麻烦也跟着一起来了。原先坐在另一个角落的三个年轻人,朝着她走了过来。三个男人,坐了桌子另外几个方向,色迷迷地看着她,对她挤眉弄眼,语出轻薄。 茶棚老板想要说些什么,被他们狠狠瞪了一眼,于是便闪的远远地,一副很是忌惮的样子,然后一脸同情的看着展霁雪。展霁雪瞄了他一眼,然后扫了这三个男人一眼。这三人身上所穿长褂料子均是上等;其中一个手持纸扇,故作风流;再看他们的双手,白白嫩嫩光滑的很,一看便知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富家子弟。三人相貌有几分相像,听他们口气,好像是叔伯兄弟。三人结伴出游,在此歇息,让她给偶遇了。 “姑娘生的可真水灵,难怪要拿凉笠轻纱遮面了,初秋的日头可不容小觑,晒坏了实在可惜。” “姑娘哪里人啊?怎生独自一人出门?哥哥也是在外游玩,在此与姑娘相遇实在有缘,不如结伴同行如何?哥哥们一定会好生关照着姑娘的。” “姑娘怎的不说话呢?我们同行可好啊?哥哥一定会好好疼你的。” “……”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说了有一会儿,直到有人伸手要碰她时,她才反应过来,猛地把手从桌上缩了回来,然后一脸戒备的看着他们。这还是她第一次碰到这种事情,要怎么处理才好呢?打一顿?还是抓起来报官?报官不可行,官府才懒得管这些芝麻绿豆大的事情。嗯,看来还是打一顿吧,叫他们以后还出来祸害。 他们不知道展霁雪心里盘算着什么,只当她是被他们吓着了,更是放肆起来,伸手便往她脸上摸去。 “姑娘莫要害怕呀,哥哥是好人,不会伤害你的。” 展霁雪右手往腰上一摸,轻轻一甩,只听啪地一声响。众人还没看清楚发生何事,只看见眼前一阵白影晃过,一阵叮铃铃脆响,然后就见那人握着自己的手,噢噢的叫疼。仔细一看,手背上赫然有一条红红的一条杠杠,白嫩嫩的手一下子肿了起来。 再回头看展霁雪,只见她手上拿着一条银色的链子,细致的花纹,在太阳底下闪着银光,链子上头挂着许多小巧精致的铃铛,随着她白玉般的手腕轻轻一动,那些铃铛就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十分清脆动人。 “你们要陪我玩吗?那好啊,我们玩个游戏,叫做‘变猪手’。我要把这六只手都变成‘红烧猪手’,你们觉得怎么样?” 展霁雪眨巴着眼睛,笑嘻嘻的看着他们,一脸的天真无邪。扬起嘴角,露出可爱的虎牙,唇边的浅浅酒窝,开得像花儿一样诱人。 本当是非常动人的画面,可那几个人看着却觉得浑身发冷,双脚不禁开始打颤。 不好,他们惹上个泼辣角色了。 “啊,哦……” “女侠,饶命啊……” “不会伤害我?呸,你当我不知道你们这些个猪头里是些什么龌龊思想。” “我错了我错了,女侠饶命!啊啊……” “跑,我看你往哪里跑。我今天废了你的手,看你以后还调戏良家妇女。” “啊,痛……” “女侠饶命啊,饶命啊……” “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 ……” 官道上,回荡着杀猪般的惨叫声。林子里的鸟儿们也无法忍受,拍拍翅膀,哗啦啦地飞走了一片又一片。 “故嘎嘎……故嘎嘎……” “走吧,走吧,吵死人了……” “故嘎嘎……故嘎嘎……” 第22章 (二十一)生病 “慕队,你在啊!” 刘非到局里时才六点多,办公室里头一个人影都没有,他还以为今天他是来得最早的一个,没想到自己才刚坐下,队长办公室的门从里头打开了。慕容硕从里头出来,头发凌乱的像鸡窝,新生的胡渣布满下颚,眼眶周围一圈青黑,满面的憔悴。 “刘非,早。” “慕队,你昨天不是回去了吗?怎么……” “唔。有点事情。”慕容硕点点头,敷衍的应了一下。 “出什么事了吗?你的脸色好差。”刘非有些担心的看着他。最近为了苏郁的案子,慕队费劲了心思,经常在局里耗到很晚。昨晚难得回去了,没想到不知何时又杀回来了。 “是吗?”慕容硕摸摸自己的脸,然后拿着毛巾牙膏往盥洗室走去。刘非看着他的背影,止不住的摇头叹气。他们的慕队是怎么了?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个样子。虽然他本就是工作狂,虽然他做事情本来就很拼,却从来都是很理智的,可是这一次却显得很急躁。而且,最近好像也经常往医院跑。那个苏郁对他来说,看来真的很不简单。 盥洗室里,慕容硕双手支在流理台上,对着镜子出神。 昨夜苏郁突然病危,一度停止了心跳。在医生竭力抢救下,终于又恢复了生命迹象,只是,仍旧昏迷。他在确定苏郁情况稍微稳定之后,回到了局里。那时候已经凌晨一点钟了,躺在办公室的沙发上,闭上眼睛却无法入睡。明明身体很累,精神却不肯休息,脑海里不断的浮现着各种各样的事情。现在的,以往的,苏郁的,雪儿的,巨阙,玉佩,很多很多事情,充斥着他的脑海,让他头痛欲裂。也不知过了多久,才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最后想到的是什么?好像是雪儿的笑容吧? 想到她的笑,慕容硕不禁觉得心里暖暖的,舒展了眉头,浅浅笑意爬上脸颊,神经也没有那么紧绷了。将自己的脸浸在水里,冰凉的水,让他浑身一抖,脑袋也完全清醒了。随后,快速的将自己的收拾妥当走了出去。 “刘非,跟我出去,我想再去研究所附近转转。” “唉,来了,慕队!” 看见慕容硕一身清爽的从房间里出来,刘非不得不感叹,他们的队长,真的有铁人特质,没一会儿就恢复状态了。 “哥……我终于找到你了!” 展霁雪在开封府大门口看到展昭的时候,一边喊着,一边就朝他飞奔了过去。展昭还没看清楚来人,人已经扑到他身上把他抱了个满怀。她居然直接从马上‘飞’过来,那冲劲,险些将他撞倒。好在他下盘够稳,才没有当众出丑。 “雪儿?”展昭没看见她的模样,不过熟悉的气息和跟在她身后的马确实了她的身份。 “是我啊!被你狠心遗弃在家里的小妹!”展霁雪可怜兮兮的看着他,哀戚戚地埋怨着。 “你怎么穿成这样?”展昭看着展霁雪,对她的装扮有些讶异。怎么好好的小姑娘就成了少年了呢。 提到这个,展霁雪便一脸委屈,瘪着嘴,一副就要哭出来的样子。 “我一个人出来找你,路上老是被人找麻烦,他们都想欺负我,占我便宜,要不是我会些腿脚功夫,我现在也不知道在何处,会变成什么样子呢。为了避免麻烦,我没办法,只好女扮男装。” 展霁雪扯扯身上的浅绿色短褂,垂着脸,皱着眉头。“可是……” “可是,即便是如此,他们还是……” 说着说着,两滴眼泪就从眼角掉出来了,说话也带了哭腔。 “雪儿……”展昭扶着展霁雪双肩的手不禁微微一紧,一个女子孤身在外,本就不易。加上展霁雪年轻,又有几分姿色,招人觊觎也不奇怪。想到她所受的遭遇,他恨不得跺了那些人的手。另一面,又是悔恨不已,悔自己真不该,真不该不告而别的。手掌下轻轻颤动的单薄双肩,更是让他满心愧疚。 “雪儿,对不起,是二哥的错,二哥不该瞒着你出来。” 包大人从府衙里头出来的时候,就看见展昭站在门口,近身站着一个绿衣少年。展昭一手揽着他的肩,一手抚着他的背,正软声细语的哄着他。 这是怎么回事?包大人转身,看着先前就站在一旁的王朝。 “大人。”王朝站到包大人身边,低声说道:“是展姑娘,想是来找展大侠的路上受了委屈。” “哦。”包大人了然的点点头,上前几步走到他们旁边。 “熊飞,这位可是令妹展姑娘?” “包大人。”展昭松开展霁雪,对着包大人一礼。“雪儿失仪,让大人见笑了。” 包大人笑笑,无所谓的摆摆手。再看展霁雪,红红的眼睛,眼角还挂着泪痕,果真是哭过的样子。微微垂着头,细弱蚊声的叫了他一声包大人,与前几次相见时活泼可爱的样子相去甚远,看着着实让人心疼。 “熊飞,展姑娘不远千里而来,必然是旅途劳累了,不若先到内院歇息?” “如此也好,多谢包大人。” “熊飞太过客气了,你与本府之情谊,无需如此,无需如此啊。”包大人笑笑,让公孙策先去安排。 飞云被衙役牵走了,展昭提了展霁雪的包袱陪着她往内院走去。一路上,展霁雪也不说话,只是拉着展昭的一只衣袖安安静静的跟着他走。展昭见平时好动的妹妹一反常态的安静,心里头很不是滋味。可偏自己嘴拙,不知道如何安慰,只好也跟着沉默。只有走在他们前头的公孙策不停的说这话,说前几日包大人被奸人陷害,展昭是如何为包大人疗毒,又是如何揪出幕后黑手,找到解药救了包大人的。 公孙策絮絮叨叨,像个老头子似的自言自语,末了还感叹起来。 “展大侠侠肝义胆,义薄云天,又是心怀天下,学生实在敬佩。如今展大侠为匡扶正义而追随包大人左右,实乃天下苍生之福啊。” 展霁雪抓着展昭衣袖的手紧了一紧,却始终一言不发。 三人到了一个院落,院落不大,只有四间小屋一间大屋,院子中间种了一些竹子。推开左边一间屋子,屋内干净整洁,基本的家具和被褥一应俱全。 “展姑娘,小屋简陋,还请将就。学生这就让人送些清水热茶来,小雪姑娘稍坐片刻。” “有劳先生了。” 公孙策转身出门,一只脚才迈出房门,突然听到展昭一声惊呼,回头一看。展霁雪不知何故,竟然晕厥了过去。展昭抱着她瘫软的身体,焦急的唤着她。 “雪儿,雪儿……” “展姑娘?” 展昭将展霁雪抱到床上躺下,公孙策也跟了上去,伸手就往她人中掐去。展霁雪痛得皱眉,幽幽转醒。 “雪儿!” “哥,我好冷,头好痛。” 展昭忙扯了一旁的被子替展霁雪盖上,伸手往她额头一探,那里热的烫手。 “你发烧了!” “哥,我好难受……” “公孙先生,雪儿她?”展昭转身问正在给展霁雪把脉的公孙策。 公孙策一手搭在展霁雪的左手腕上,一手抚着下颚几缕短短的胡须,凝神静气,专心诊脉。末了,若有所思的看了展霁雪一眼,收回右手。 “展大侠不必担心,展姑娘只是旅途劳累,不慎感染了风寒,加之方才一时激动,才会晕厥。只需服几帖药,加上学生施以银针之术,稍加调理,不日便可恢复健康。” 听公孙策这么一说,展昭这才松了口气。“如此,劳烦先生了。” “学生这就去开药方给展姑娘抓药。”公孙策说完,就匆匆出了房门。 展昭看着展霁雪躺在床上一副羸弱的样子,心疼不已。 “雪儿,不要担心,有公孙先生在,不会有事的。” “嗯。”展霁雪乖巧的点点头,然手伸出左手拉住展昭的衣袖,“哥,以后不要偷偷跑掉好不好?万一我没找着你怎么办?” “不会了,以后我去哪里,都告诉你。”提到这个,展昭又是一阵愧疚。 “哥,我好不舒服,你陪着我好不好?” “好。”对着展霁雪期盼的眼神,展昭一口答应,也没想过今早自己原先要做什么事情。 “我在这里陪着你,哪里都不去。你睡会儿,嗯?” 展霁雪满意的笑笑,放心的闭上眼睛。 听着屋里的对话,公孙策无声的笑了,有些无奈的摇着头走开了。没走几步,就碰上了匆匆而来的王朝。 “先生,展大侠呢?再耽搁下去就来不及了。大人说要是去晚了,圣上怪罪下来可就麻烦了。” “王朝,你去跟大人说,让大人稍候片刻,展大侠过会儿就去。” “那我不用去找展大侠催了吧?”王朝看看公孙策身后,问道。 “不必,你去回大人话,然后在门口等着就是了。” 公孙策的气定神闲安了王朝的心,跟他招呼过后,转身走了。公孙策转身看看后头的屋子,快步朝着自己的住处去了。 他的宝贝们啊,又要派上用场了。 “小冰,拿安神露来,要最浓的那种。” “师父,是那个可以迷倒一匹马的安神露吗?” 某雪筒子倒霉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2章 (二十一)生病 第23章 (二十二)分歧 展霁雪昏昏沉沉睡了半天,醒来的时候晕乎乎的有些头疼。睁开眼睛,展昭依旧在她床边坐着,跟她睡着前的时候一样。只是,身上穿的衣服却已不是原先那一套。 公孙策,我恨你! 看着展昭身上的那套崭新的红衣,展霁雪几乎瞪红了眼睛。也没去理展昭,扭头闭眼,转过身背对着展昭自个儿生闷气。 死狐狸,臭狐狸,我跟你势不两立,我跟你没完没了! “你醒了,可有好些了?”展霁雪睁开眼睛的时候,展昭就凑上去关切的问。不过没想到她没理他,好像压根没听见他说话似的。若不是她瞪着自己看了一眼,他会怀疑她真的没看见他在这里。 “怎么了?很不舒服吗?要不我再去找公孙先生来给你看看?”展昭拍拍她身上裹的被子,细声细语的说话。 “不要。”展霁雪把脸闷在被子里,闷声道。“就算病死了我也不要他给我看!” 不要跟我提那只臭狐狸,不要不要不要…… “雪儿!不许胡说!”展昭对展霁雪突如其来的脾气,有些摸不着头脑,好好的怎么就生起公孙策的气了? “生病了不舒服是肯定的,公孙先生给你施以银针之术,让你好好休息,也是为了你好,你莫不是为此便生他的气吧?” “…… ……” 你知不知他在针上下药迷晕我! 展霁雪几乎想要大吼出声,却只能硬憋着这口气,死咬着牙关不说一个字。如果她说了,他会说,那也是公孙策为了让她好好休息迫不得已才做的吧?没想到她故意把自己弄生病了,想要拖住他,不让他去见什么皇帝,不让他当什么官,结果还是被公孙策给破坏了计划。现在他都已经把那身官服穿在身上了,说其他的还有什么意义吗?而且,若是让他知道她故意把自己给整出病来,又要被他教训一顿。 “雪儿,你都十六岁了,是个大姑娘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闹脾气,让人家知道要被笑话的。乖,别闷着自己,小冰给你熬了药,还热的呢,起来吃了吧,待会儿凉了就更苦了。” “我不要……”谁要领那只臭狐狸的情。 身体的不适加上无处发泄的郁闷,展霁雪真是觉得自己快憋屈死了,心里更加气恨公孙策。 “雪儿……” “……” 展昭好言相劝,展霁雪却油水不进,恁是好脾气的他,也有些不耐起来。 “展霁雪,你到底怎么回事!” 话音刚落,一直闷在被子里的展霁雪猛地掀开被子坐了起来,红彤彤泪汪汪的双眼看的展昭一愣一愣的,可是他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被她推到房外。 嘭地一声,门在他面前关上了,接着里面便传来展霁雪尖锐的声音:“我现在不想看到你,你走!” “雪儿!”展昭慌了起来,伸手推门却没推开,里头落了栓了。 “雪儿!” 门被拍的砰砰响,展霁雪钻在被窝里捂着耳朵缩成一团,对外头的声音置之不理。 “雪儿!” 展昭在房外叫了几声,里头却一点反应都没有,最后无法,只得摇摇头走了。 他的妹妹他知道,脾气犟的跟牛似的,闹起性子的时候,怎么劝怎么说都没有,只能等她气消了再说。只是他实在想不明白她这一回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究竟是为了什么跟他闹成这样呢?竟然都把他从房里赶出来不见他了! 哎……妹妹大了,这个做哥哥的,真是摸不着心思了。 屋外安静了一会儿,房门才开了。展霁雪站在门口,看着院子门口老半天,哀怨的眼神任谁见了都会觉得心疼,可惜谁都没看见她的委屈。 是啊,她的委屈谁知道呢?她半夜冲冷水,然后去吹夜风,把自己折腾成这样子,到底是为了什么呢?她心心念念的为了那人好,结果那人却不领情,到头来还变成她的不是了。她这到底是瞎操的什么心啊。想着想着,鼻子愈发的酸了,泪珠子不受控制的就淌了下来。 罢了罢了,也许这就是命吧!既然如此,她何苦如此纠结呢?看不下去,咱走就是,落得个眼不见心不烦。 打定主意,展霁雪回房提了包袱就走人。这包袱还没拆开呢,她还真是来去匆匆。 刚跟展昭吵了嘴,展霁雪也不想去找他。但又怕不告而别惹他着急,就去找包大人道别。于是问了地方,就找了过去,没想路上遇见了她现在顶讨厌的人。那人正笑得春分得意,看见展霁雪,乐呵呵的打招呼。 “展姑娘,身体可好些了?” “不劳你费心。”展霁雪撇撇嘴,没好气的应道。 “哟,展姑娘提了包袱要做甚啊?” “不关你事。” “哦。”展霁雪对着公孙策没好话,他倒也不恼,仍是笑呵呵的。 “展大侠,哦,不,现在是展大人了。令兄今日在耀武楼献艺,博得满堂喝彩,圣上龙颜大悦,当场册封其为‘御前四品带刀护卫’,还赐了个‘御猫’的封号,真乃可喜可贺啊。” “哼。”展霁雪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咦,展姑娘怎的不高兴吗?难道展姑娘不希望令兄入身官府吗?” 你明知故问!展霁雪瞪了公孙策一眼,“那又如何?” “原来真是如此!既然如此,展姑娘为何不向令兄说明?据学生观测,展大侠对展姑娘宠爱有加,若是展姑娘力劝,说不定,会有转机。”公孙策笑着建议。 “老狐狸,别得了便宜还卖乖。”看着公孙策的满脸笑意,展霁雪恨得牙痒痒。若是展昭肯听她的话,他哪里有机会在这里跟她显摆。做兄妹那么多年,展昭的脾气她比谁都清楚。只要是他决定的事情,谁又能改变得了?只是她心心念念,不愿他入仕为官,到头来他还是走上这条路。她只能感慨,人小力单,终究还是抵不过命运的转轮。 “呵,呵呵。”公孙策抚了抚胡须,干笑几声。老狐狸?这小姑娘真是…… 对于展霁雪的无状,公孙策倒是不以为意,反倒觉得她心性率直,甚合他心意。再者,自己先前也对她失了暗招,她有权生气。因此,即便她一副对自己很有意见的样子,也一点都不恼,笑呵呵地继续与她说话。 “只是学生不知,展姑娘为何不愿意展大侠踏上仕途?” “仕途?”展霁雪嗤了一声,转过身看着院子里圈养着的信鸽,苦笑了起来。 “仕途有什么好的,尽是些虚情假意的人,尔虞我诈、做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即便有些个清官,在这混世之中,又能坚持多久?再者,官场宦海、做什么都是身不由己的,哪里像江湖一般自在?!” 说到这里,展霁雪心中更恼。她哥哥,明知如此,为何还要进来淌这浑水?当他的南侠自由自在的不好吗?想到他今后将会受到的种种遭遇,她又觉得心疼。哥哥啊哥哥,你怎就选了这条路呢?! 展霁雪的反应,倒叫公孙策微微一愣。他没想到一个十六岁的姑娘家,也会这般愤世嫉俗。不过,她口中所言,也确实在理。曾经,自己也有如此想法,不是吗?只不过…… 公孙策感慨起来:“展姑娘,包大人和其他官员不同。这三年来,学生跟在大人身边,亲眼所见种种,无不证实包大人是百年难遇的好官。学生保证,他是值得展大侠抛却自由的。更何况,展大侠侠肝义胆,好打不平,若是跟在包大人身旁,定然能为朝廷百姓做更多的好事!” 展霁雪偏过头,看了公孙策一眼,笑了起来:“你所见只是三年,又怎知接下来的三年,甚至三十年会是怎样?” “这……”公孙策一时语塞,倒是不知如何说是好了。见他如此,展霁雪心中似是快意了一些。公孙策察觉她眼角似有似无的笑意,不禁也笑了起来。“学生相信,无论是三年或是三十年,自始自终都会如此。” “哈!”展霁雪笑了起来,这种想法真是天真而又美好啊。他都这么大把年纪的人了,怎么会有这么招人喜欢的念想呢? “我说公孙先生,你是从何得来的如此信心?将来的事情,没有人能说得准的,你倒是自信满满。” 公孙策上前一步走到展霁雪身前,看着她,一脸地笑意:“因为有我公孙策,有展大侠、还有展姑娘在!我们一同,将这片青天撑起来。” 展霁雪楞了一楞,看着公孙策好一会儿,方才说道:“是不是如此,待日后方见分晓,不过我一点兴趣都没有,我去闯我的江湖去了。”说罢,正待转身离去,便有声音从旁传来。 “展姑娘说的好,事实如何,待日后方见分晓。不过本府有信心,绝不会让公孙先生和展大侠后悔,更不会让展姑娘失望。” 展霁雪回头,看见包大人站在敞开的门外。背光的他,让她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觉得他站得分外的挺直,一副俯仰无愧天地的样子。她不是不相信包大人,他的传奇故事流传千百年,他的刚正不阿、铁面无私熟为人知,他的青天之名更是被后世代代传颂。何况,此次亲身经历,亲眼见到庞昱死在铡刀之下,正是眼见为实了。可是,她只是有些不甘,为什么不是别人,为什么非他不可呢? 展霁雪抿了抿唇,最终没有回话,转身走了。她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是好。 公孙策见展霁雪一句都不应,回身就走,不觉有些汗颜。展姑娘,大人跟你说话呢,你怎么理也不理就走了呢,这也太失礼了一点。包大人可是堂堂开封府府尹呢…… “厄,大人,展姑娘她无意……”公孙策走到包大人身前,欲为展霁雪说情。包大人无所谓的笑笑,摆了摆手。 “公孙先生不必多言,本府心里明白。小孩子家闹闹别扭,本府还会放在心上不成?不过熊飞的这位妹妹,还是跟当年一样,脾气不小啊。” “嗯。”公孙策看着展霁雪离去的方向,笑着点点头。“是个小辣椒啊!若是她往后常往这里来,这开封府可就热闹了。” “哈哈,公孙先生所言极是,所言极是啊。” 展霁雪没走多远,二人说话的声音她都听得真切。听二人笑起来,不禁撇撇嘴。“两个无聊的老头子,谁爱来这破地方。” 第24章 (二十三)不测 京城很繁华,街道很热闹,可展霁雪现在一点游玩的心思都没有。飞云跟在她身边缓缓的走着,它好像也知道主人心情不好似的,一点声响都没有。一人一马就这样安安静静地走在大街上。 “哎哟,哪个没长眼的,撞到我了。” 展霁雪一抬头,才发现自己方才只顾着低头走路,没看见前面的人,冲撞到别人了。 “不好意思。”展霁雪见那人没什么事情,道了歉便想走人,不想却被拦住了。 “冲撞了人说声不好意思就成了吗?我家少爷可是金枝玉叶,娇贵的很,要是被你撞坏了可怎么办。” 展霁雪瞪了拦在自己跟前的人一眼,再往四周一扫,才知自己被几个男人给围住了。原来根本不是她不小心撞到别人,而是他们故意找茬。 “别惹我。”展霁雪冷眼看着那人,一脸的不耐。 “哟,看你这小子人小小的,脾性到不小嘛,小爷我喜欢。”那个‘娇贵’的少爷看着她,眼光有意无意的瞄向她的下半身,**裸的眼神好像要把她的衣服扒下来似的。 来的路上便知道了单身女子在江湖上行走不便,没想到扮成男人也被找麻烦。原先跟展昭说的不过是瞎话,竟然还真让她给遇上了好男风的登徒子。 展霁雪知道跟这种人多说无益,也懒得同他们理论,直接动手抽了他们一顿,抽得他们满地打滚喊疼,没功夫找她麻烦,她才甩手走人。 展昭跟展霁雪分开以后,便被张龙赵虎等人拉去吃酒了。 张龙、赵虎、王朝和马汉四人跟展昭原先就是认识的。三年前,四人家乡遭灾,迫于无奈落草为寇,做的第一笔“买卖”就碰上前往端州赴任的包大人。巧的是,展昭兄妹就在附近。当时展昭解了包大人的围,却将他们放了。也正是因此,他们才追随了包大人,从此走上正道。他四人能有今日,可以说全是拜展昭所赐。因此,他们对展昭是极其尊重的。 现在,展昭被封了‘御猫’,官拜从四品,又是供职开封府。他们兄弟四个自然十分开心,非要拉着展昭要请他吃酒。一开始展昭挂心妹妹,推说暂缓。展霁雪跟他这么一闹,他暂无事做,便被他们拉去了酒楼。 五人到了福满楼,叫上一桌好酒好菜,坐在楼上雅间吃酒说话。没坐多久,就听见楼下一阵骚动,低头一看,几个年轻男子行径嚣张的打楼下街道经过,个个身上都挂了彩,。其中一个身着华服的,被两个人掺着,脸上好几道红痕,煞是惹眼。路人指指点点,窃窃私语,被他们给骂了,便都住了嘴,却还是幸灾乐祸的看着他们。 “咦,这不是张大人家的公子吗?怎被人打成这样了?”张龙看着楼下,笑了起来。显然他很乐见这几个人狼狈的样子。 “张大人?”展昭初到京城,对京里的事知之甚少。除了包大人之外,他只知道那个庞太师。 “张尧佐张大人,官拜一品,与大人同级。方才那个,是他家最小的公子。仗着张大人在朝中的势力,常在京里欺压百姓,惹是生非。”王朝解释道。 “那大人也不管吗?”展昭有些疑惑,既然是个不良子弟,为何还任其祸害百姓? “这……”王朝摇摇头,笑得甚是无奈:“这种事情,即便是苦主,也大多宁愿息事宁人。没有闹出过人命,张家拿些银子出来,事情便私底下了了。这案子没有苦主自然无法立案,包大人也莫可奈何啊。” 见王朝说到‘这种事情’时的表情很是微妙,有着鄙夷,带着些可笑;其余三人也皱着眉头,很是嫌弃的样子。展昭隐隐知道那并非普通的‘调戏良家妇女’的事情。看来传闻京中有些富家子弟好男风之事并非谣传。 “不知道这次他是碰上什么厉害角色了,竟然落得如此狼狈的下场,真是大快人心啊。” 想起方才所见,四人不禁开怀笑了起来。展昭也跟着笑了,只是心里想着展霁雪来。 她说来的路上也碰上过几次这种事情,早上一见面就向他诉苦。现在看到张家小公子这样的人,脑海中不自觉就联想到她被欺负的情形。虽然她有能力保护自己,可不管怎么样,她都是个女孩子。遇到这般情形,她是怎样的羞愤难堪。 想到这里,不觉心疼了起来。她这一路走来,受了这么多委屈,又感染了风寒,定然是极不舒服的。自己怎就跟她生起气来了呢?想想自己这个做哥哥的实在是太不应当。她可是还在生着闷气?也不知现在吃了药没有。 想着想着,又挂念起来,碍于酒菜才过半旬,也不好离去,于是便再坐了一会儿。只是心中对展霁雪牵肠挂肚,总觉得时间过得很慢,竟似如坐针毡。张龙等人见展昭有些神不守舍的样子,知道他是挂心生病的妹妹,便提议散席,会了帐便出了雅座。下了楼,展昭问店家买了最好的点心打包,打算带回去给展霁雪吃。 此时已是傍晚,内衙的小厮开始在廊下点上灯笼。展昭兴匆匆地回到展霁雪暂住的屋子,屋里却是空无一人。想着她可能出去了,便去寻她。结果府里头里里外外走了一圈,连屋顶上都瞧了,也没看见人。 “展大侠,哦,不,展大人,您找什么呢?”娄青见展昭在府里头转悠,在找什么东西似的,便上前搭话。 “娄青。”展昭抱拳一礼,“展某在寻雪儿,你可有见着?” “雪儿?”娄青皱皱眉,想了想道:“没瞧见有猫出现过啊。” “猫?”展昭一楞,不由又想起午前在耀武楼的情形来,表情一僵,沉声道:“展某找的是舍妹,不是什么猫。” 娄青立马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忙不迭的道歉:“哎呀,展大人,真是对不住。展姑娘我倒是瞧见了,大约太阳快下山的时候出府去了,我看她提着包袱,就问她做什么去,不过她好像没听见似的,牵了马就走了。” “走了?”展昭沉了沉脸,“你可瞧见她去往何处了?” “好像是往金水桥方向去的。”娄青想了想,回道。 “多谢!”展昭匆匆抱拳一礼,这便提步走了。 看着展昭离去时面色不善的样子,娄青真是后悔自己方才说话不经大脑。不过这也不能怪他,他哪里知道展昭妹妹的闺名叫雪儿呢?雪儿、雪儿,这不跟他们隔壁家马兰姑娘养的猫一个名儿嘛!不过那马兰姑娘也真是的,怎么给猫起个人名儿呢?还偏就让他知道了!好巧不巧的是,今早展大侠被皇帝封了个“御猫”! 对着展昭离去的方向,娄青不禁摇头感叹:哎,他真是倒霉啊…… 展昭从开封府出来以后,便朝着金水桥方向一路寻去,问了许多路人,也没问出个结果来。眼看着天已黑了,按照展霁雪离去的时辰推算,若是她已经出了城,恐怕要在野外露宿的。展霁雪是极聪敏的,她不会自找苦吃。现在她是单身一人,又染了风寒在身,应当不会就这么出城去的,想来是找了客栈住下了。 如此想着,展昭倒是放心了些。便开始挨个客栈的去问,终于让他给找着了。 “傍晚是有个穿绿衣的俊俏小哥来投店。” 掌柜的见展昭面生,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在天子脚下开店,大官没见过几个,小官倒是常看到。因此即便他没见过他,也从他身上的官服看出来他大小是个官儿了。于是便一五一十的回答了他的问题。 “他来了之后,给了小的一个方子让去抓药,小的差人煎了药给送去之后,他就一直没出过房门。” “他住几号房?” “天子九号房。” 掌柜的回答让展昭微乎其微的笑了一下,谢过之后,便径自拾阶上楼了。 客栈有三层,最上头一层便是天字号房。走廊里很安静,两头分别挂着两盏红灯笼,九号房在最里面。展昭敲了敲门,里头没什么动静,知道她定然是睡得沉了,便自己回去了。临走之前,留下了一直提在手上忘记放下的点心,还特地交代掌柜的多多关照着他,若是有什么事情,便到开封府去找他。掌柜的一听他是开封府的人,敬佩之情油然而生,忙不迭的点头,展昭这才放心的走了。 第二天,展昭在去军头司正式登录名册之前,绕道去了展霁雪住的客栈一趟。不过掌柜的说她还没起来,他也只好无功而返。 展昭虽是在开封府供职,但他是御前行走的带刀护卫,编制上是属于内殿直的,所以要到军头司去登录名册,领取官碟和令牌。办好正事以后,又到了相国寺。皇帝在那里赐宴为他庆贺,虽然他不喜欢这些应酬,不过既已入了官场,有些事情推也推不掉的,何况他再怎样也不能驳了皇帝的面子。 待到应酬结束,跟包大人一同回到开封府衙的时候,已是近黄昏了。他本想送包大人回府之后,再去看展霁雪的。结果才到府衙门口,就被娄青告知说:“同福客栈来人说您要照看的少年不见了。”展昭一听,便匆匆往同福客栈赶去。 掌柜的一瞧见他,忙迎了上来:“这位官爷,真是对不住,这人,莫名其妙的就不见了。”他一边说着,一边下意识的抹了抹额头。 “你且莫慌,先说说你如何发现她不见的。”展昭虽是有些心焦,但还是镇定的提问,只是上楼的步伐稍显快了些。 掌柜的一边小跑着跟在他身后,一边说道: “九号的房门一直没有开过,小人以为他还睡着,就没打扰。可一直到了中午也没见动静,小人怕他出什么事儿,就去拍门。拍了半天也没人答应,小人就只好叫人把门给踹开了。结果门一开,屋子里根本就没有人。” 说道这里,掌柜的一阵心颤。好好的人,就在他店里这么不见了,这可怎么办才好。 此时,他们已站在天子九号房的房门口。展昭伸手一推,房门应声而开。内侧的门闩已经坏了,半挂在门上,晃荡晃荡的发出咚咚咚的响声。桌子上放着展霁雪拆了一半的包袱,露出里面的衣裳;床上被铺凌乱,床头还放着她的腰链和钱袋子。 看到这些东西,展昭心里咯噔一下,心一下子悬高了。 雪儿她出事了! 第25章 (二十四)线索 展昭拿起床上的腰链紧紧握在手里,链子的棱角几乎要刺进他掌心的皮肤。自从师娘将这根腰链给她,她便一直带在身上,从不离身的。不安的感觉,瞬间占满了心头。展昭闭了闭眼,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环视屋内一圈,发现屋内除了床铺稍显凌乱之外,其余地方均是干净整洁,并无打斗的痕迹。 “屋里的东西,你们可曾动过?” “没有。”掌柜的摇摇头,“小的发现人不见了之后,就去开封府报信了,这屋子里的东西小的们没有动过。” 展昭点点头,走到窗前,推开窗户往下看。外面是一个弄堂,弄堂很窄,大约只有一丈多些。弄堂的另一边亦是同这边一样的屋子,展昭单手在窗台上一撑,红衣翻飞,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人已从窗户翻身跳了出去。掌柜的吓了一跳,忙跑到窗户口往外看,只见展昭已落在对面屋子二楼的房檐上。 展昭四下望了一圈,又重新回到屋里。此时,张龙赵虎也赶到了。 “张龙赵虎,你们怎么来了?” “包大人不放心,让我们来助展大人一臂之力。” “劳包大人费心了。”展昭点点头,并未推诿。自己初到京城,人生地不熟。有他们帮忙自然更好。 “展大人,展姑娘她……” “她被人掳走了。” “掳走了?”张龙赵虎皆是一惊。 “房内并无打斗痕迹,展姑娘功夫不弱,何人有如此本事,竟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将她带走?” “那人不是神功了得,就是使了下三滥的手法。而我以为,后者更有可能性。”展昭沉着脸,眉间有着难以掩饰的忧虑。以雪儿的个性,若她被带走时是清醒的,不可能一点线索都不留给他。 “展大人是说,对方使了迷香?”张龙的脑子转的倒是快,很快就明白展昭的意思。 “未必见得就是迷香。” 展昭摇摇头,“这间屋子宽敞,通风良好,要有大量的迷香才会起作用。而且,在迷香起效之前,霁雪应该就会发现。可是就目前屋内的情况看来,她并未注意到危险的接近。” 展昭一边说,一边想,一边环顾整个屋子。最后,视线落在桌子上的碗上,碗底还剩着些药沫子。 掌柜的见展昭盯着那药碗看,不由地一阵心惊。莫不是他觉得问题出在这里吧? “掌柜的,这是昨天你用来盛药的碗没有错吧?”展昭指着桌上的碗,看着掌柜的问道。 “应该,应该是的。”掌柜的有些紧张,手心都冒出汗来了。 “药是你们煎好送上来的没错吧?” “是的,他说身体不舒服,让小的煎好了送上去。当时是小的店里的小二拿上来的。” 展昭问什么的,掌柜的都一五一十的回答。 “那好。”展昭点点头,“那麻烦掌柜的把买药的,煎药的,送药的都给我找来,我有事要问他们。” “好的,小的这就去。”掌柜的见展昭没有为难他的意思,顿时松了口气,忙答应着转身出门,却在一只脚迈出房门的时候又被叫住了,他的心猛地又提了起来。 “对了,药渣子要是还在,你也帮我找回来。”展昭想了想,又补充道。 “诶。”掌柜的点点头,搓了搓手。“那,官爷还有别的吩咐吗?” “暂时没有,你快去吧。” 掌柜应了,赶忙出去了。不一会儿,掌柜的带了两个人进来。其中一个展昭进门的时候看见过,是在厅堂忙活的小二。另一个一身的油烟味,该是从厨房出来的,那人手上还捧着个药罐子。 “大人,这个是小的店里的小二,叫王贵;这个是厨房里打下手的,叫钱二。”掌柜的指着他们介绍,然后要他们好好回答问题。二人规规矩矩地应了,便在一旁站着,垂首不语。 展昭仔仔细细地问了他们如何买药,如何煎药,其间又有谁接触过这些药之后,便带着药罐子离开客栈直接回了开封府。张龙赵虎二人则是应展昭之托,在客栈附近打探消息,看是否有人瞧见什么了。 半个时辰后,展昭出现在回春堂药铺。 “掌柜的,麻烦你,我要抓药。” 掌柜的正拨着算盘在算账,头也不抬。 “我在忙,客官要抓药,找伙计就成。” “不成,我这药方子一定要先给掌柜的看看才行。”展昭自怀中掏出一张药方子,递到掌柜的眼前。方子正好遮住了算盘,掌柜无法,抬头一看,见展昭一身官服,忙换上一张笑脸。 “官爷稍等。”掌柜的笑嘻嘻地接过药方,仔细看起来。谁知这一看,竟把他吓得顿时失色。 “这药方……”药店他看着展昭,一脸地疑惑。 “怎么,掌柜的也觉得这药方不妥吗?” 展昭双手抱肩,定定地看着他。 “这,这……”掌柜的紧张的舌头都打结了,只觉得背后冷汗涔涔。“官爷,这,这张方子确实不妥。” “如何不妥?”展昭看着掌柜的,问道。 “这药方用的洋金花实在是太多了一些!” “是吗?这洋金华为何物,为何不能多用?” “这……洋金花有平喘止咳的功效,但是用得多了,会致人昏迷,甚至有神智失常的危险。”掌柜的在展昭的盯视之下,硬着头皮说道。 展昭半眯起双眼,双眸中透出危险的气息。“既然如此,你为何要在别人的方子里加这么多洋金花?” “这……”邱掌柜惊叫起来:“官爷此话怎、怎讲!回春堂是济世救人的药铺,怎会、怎会恶意害人呢。” “是吗?”展昭冷笑一声,“邱掌柜,你可曾记得昨日下午,你卖出去一贴一模一样的药?如果你忘了,我这里还有一张药方,是昨日同福客栈的小二来这里抓药用的。如果你还想不起来,我可以找同福客栈的小二王贵来提醒你一下。” 邱掌柜一听,登时刷白了脸,连双手也颤抖起来。 “邱掌柜,开封府的公孙先生你可知道?先生的医术可是连皇上都钦佩的。公孙先生说你给同福客栈的药有问题,你说可会有人置疑先生?” “官、官爷……”邱掌柜从柜台出来,朝着展昭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官爷饶命,小人,小人是迫不得已的,请官爷高抬贵手,饶了小人吧。” “哼!”展昭上前一步,一把将他揪起。“你且好生交代是谁指使,如若不然,休怪我不客气。” “是是是!”邱掌柜忙不迭地答应。“是,是孙升让小人这么做的。” “孙升是何人?” “孙升是张丞相家的,张小公子跟前的人。张小公子的人,小人得罪不起,只得,只得如此……” “张小公子?”展昭想起昨天下午在福满楼上看到的情形,很快就理出了头绪。丢下邱掌柜风风火火地就往外走。随后赶来的王朝马汉,只看见展昭从回春堂出来,然后一下子就没了人影。 从回春堂到张尧佐的丞相府隔了四条街,平常人用走的,要走一刻多钟。而展昭提气运功,以轻功在屋檐上飞奔而去,不过花了一盏茶的功夫便到了。 丞相府的大门口立着两尊石狮,神态惟妙惟肖,威武非凡。朱红色的大门敞开着,红底金字的匾额高高悬挂在门梁上。匾额下方,分左右站着四名手持刀戟的将士。这样的侍卫,对展昭来说是小菜一碟。如果他要硬闯进丞相府去找人,没有人能拦得了他。不过,他这样贸贸然上去要人,他能要回自己的妹妹吗?答案是否定的。无凭无证,单凭邱掌柜的片面之词和自己的推测,他如何去要人? 展昭走向丞相府的脚步渐渐缓了下来,最后停在对街。妄他行走江湖多年,遇事不少。今日碰上妹妹出事,一时冲动竟乱了方寸,险些坏了事了。 抬头远看,夕阳已然迫近西山,不久之后,天便会暗下来。到那时,才是合适的时机。 展昭又看了一眼丞相府的大门,这才提步离去。 第26章 (二十五)张府 入夜之后,展昭换了夜行衣,以黑布蒙面,也未携随身佩剑,只带了一把匕首置于靴绑之中,一身轻便的装扮,悄无声息的潜入丞相府中。 张丞相府邸占地数里,甚是辽阔,比起开封府衙及其内院大上好几倍。其间屋宇众多,鳞次栉比;亭台楼阁,远近相接;假山流水,随处可见;九曲回廊,蜿蜒伸展;花红柳绿,与大红的灯笼交相辉映,引人入胜。 进得府内之后,展昭一时间竟不知如何下手,又该从何找起。不由得庆幸傍晚时没有一时冲动上门寻人。这么大个地方,他们若想藏个人不让他找到,那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寻到府中最高的一处房子,展昭沿着墙角的阴暗处几个飞纵,便上了屋顶。此处最高,又无灯火照明,今夜无月,展昭站在上头,可以大方的俯视丞相府而不被人发现。在大致了解丞相府的格局之后,他开始一处一处的查探。从各个院落的住屋,到柴房等地,每个可能藏人的房间,均不放过。 半个时辰之后,展昭终于找到了那个张家小公子张韬的住处。此时张韬正与一个标致的少年郎在卧房内厮混。当他窥见屋内并无展霁雪的身影时,多少松了口气。随后便推开窗户,飞身蹿进屋里。 正在卧榻上缠绵悱恻的二人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一时之间愣住了,也不知道遮挡裸*露在外的身体,只是怔怔地看着突然出现在房里的黑衣人。待他们反应过来时,一把匕首已经贴在张韬的脖颈之上,而那少年郎已被展昭点了穴道,不能动弹,也出不得声音。 一阵冰凉触到肤上,张韬这才反应过来,当下失了神色。也不敢乱动,僵着脖子颤声道:“你、你、你想……干……什么。” “昨夜你掳走的人呢?”展昭盯着他,沉声问道。 “昨、昨晚……什、什么……”张韬一时惊慌,竟没想起展霁雪的事情来。 展昭握着匕首的手微微往前一送,张韬惊叫一声,一道血痕应声出现,鲜红的血细细的在他白皙的脖颈上,煞是惹眼。 “你从同福客栈掳来的人呢!”展昭又问了一遍。张韬这才想明白他是来找谁的。 “她,她在对、对面的第、第一间房。”张韬结结巴巴的说完,展昭迅速的点了他的哑穴,便到对面屋子寻人去了。 屋子上了锁,展昭用匕首一削,锁链应声而断。 屋子里没有灯火,屋外回廊下的灯笼透进来一些光亮,只照到中间的桌子,床上依稀可见似有人影。展昭摘下回廊下的灯笼,快走几步来到床前。灯笼照亮了屋子,床上的情形也看得一清二楚了。 方才所见疑似人影的东西,原来竟是拱起的被子,床上根本就没有人在,只有一些已经干涸的血迹。展昭见屋内无人,忙又回到张韬的卧房里,解了他的哑穴。 “人呢!” “不是就在对面屋里吗?”张韬一头雾水,显然他不知道此刻那屋里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展昭二话不说,也不管他衣不蔽体,一把揪住他把他拖到对面房里。面对空荡荡的屋子,张小公子也傻了眼了。 “我中午明明还看见她在屋里的啊……” 展昭狠狠地横了他一眼,“你若是不说实话,小心你的项上人头!” 白晃晃的匕首在张韬眼前晃了一下,张韬两个膝盖一打颤,这就跪了下来。 “我,我发誓我真的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啊。昨夜的时候我确确实实是把她关在这屋子里,中午我还看见她趴在床上,可是现在,现在真的是不知道啊!” 张韬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他现在倒是万分地想把自己掳回来的人还给眼前这个黑衣人,免得自己吃苦,可是他实在是不知道上哪儿找人啊。 展昭冷冷地看着他,心下却也明了:张韬确实是不知道展霁雪现在人在何处。转眼一看,左边的窗户虚掩着,随着微风轻轻摇晃着。想必她是趁人不注意的时候从窗户偷偷跑了。 展霁雪机灵的个性有时候是让人安心,可是此刻他到宁愿她没有为自己谋出路,而是一直在这里等着他来救,如此他现在便可以带她回去了。现在可好,他要去何处找她? 屋子里隐隐的血腥味扰得展昭一阵心烦,也不知她究竟被伤成什么样了。想到这里,展昭气愤难耐,一掌削到张韬的后颈,张韬应声倒下,晕了过去。 看看倒在地上的张韬和空荡荡的屋子,展昭一时之间也不知如何是好。想了想,决定干脆先把这害人的东西带回开封府再说。于是,展昭又把张韬拎回卧房,随便给他穿了件外衫就带走了 夜色如水,正是酣睡之时。展昭这一来一去,从丞相府带走了他们家的小公子,竟然也未曾惊动任何人。直至隔日早上,丫鬟前来伺候他们家小公子起床洗漱时,才发现屋里只有他的相好韩宁,而小公子却不知所踪。 张丞相府出动所有家丁丫鬟,府里府外的找,最后竟然在离相府不远的公用茅房里头找到了还在呼呼大睡的张韬。当张尧佐看到衣衫不整、一身恶臭的张韬被家丁搀回来时,差点没气厥过去。 他早已从韩宁口中得知昨夜发生的事情,如今张韬这副样子,也不知道被多少人瞧见了。想到不久之后坊间就会传出各种各样的流言,张尧佐就气得不能自己。顺手抄起桌子上的茶杯就往张韬身上扔。 “逆子啊!逆子!” “爹,您莫要动怒,当心身子啊。” “老爷,万万不可,韬儿可是姐姐唯一的孩子,是她的命根子啊。你若是伤了他,如何对得起姐姐在天之灵啊!” “就是啊,老爷,韬儿这样也不是一日二日的事情,何必如此呢!” “爹,孩儿不敢了,您饶了孩儿吧……” “爹,您别手软,像二哥这样的,就该好好教训,平日里您实在太惯着他了……” 张家的大儿子张翰,二夫人淑玉,三姨太陈茜,小女儿张玉燕,安慰的,劝架的,火上浇油的,冷嘲热讽的。你一言,我一语,乱成一团。 张尧佐看着这些人,气得脸都紫了。想他堂堂一朝丞相,在外是万万人之上的,朝中官员见了他,哪个不是敬他十分。可偏偏他的家里人,一个一个的都让他生气!他这是造的什么孽,养了这么一群妻妾和儿女。 “你们,你们这些个……” 淑玉夫人见张尧左气得连话都说不清楚了,忙招了丫鬟一起扶住,搀着往卧室走去,临走前还不忘吩咐下人带张韬去收拾干净。 “大哥,今日我们去外面吃饭可好?二哥这样,玉燕可不想吃家里的饭了。”张玉燕看看张韬,嫌弃地皱了皱鼻子,跑到张翰跟前拉住他的手。 张翰拍拍张玉燕的手,笑道:“大哥还有事,就不同你们一起去了。玉燕跟姨娘一起去,到贵宾楼找岳老板,爱吃什么点什么,记在大哥账上就好。” “那就多谢大少爷了。”陈茜笑笑,拉着自己女儿走了。 此时张韬已经出了厅堂,正往自己院子去。两个下人跟在他身后几步之遥,也不敢走得太近。看着他愤愤然地背影,张翰哑然失笑。心想:这回他这不长进的弟弟真是碰上大麻烦了。 一场闹剧结束,人也散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张翰还有两个打扫厅堂的下人。 “马顺,你跟刘妈说一声,叫他把午饭给我送到易水阁来。” “是,大少爷。”正在用抹布擦地的下人站起来,恭恭敬敬地答道。 张翰点点头,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今日我想多吃一些,你让她多送一些,还要一些白粥。” 说完,也不等回应,便径自走了。 “好的,大少爷。” 马顺看着张翰离去的背影,皱着眉头,一脸疑惑。 咦,他们家大少爷今儿怎么好像有点不寻常呢? 第27章 (二十六)兄弟 “听说了吗?张丞相家的小公子昨夜在启圣院街的大茅房里过夜呢!” “是啊是啊!我也听说了。这不会是真的吧?你说他堂堂相爷的儿子,怎么睡到那里去了呢?” “是真的,我今早亲眼瞧见张小公子被相府的家丁从那里搀出来的。”有人言之凿凿。 “不会吧。”众人哗然,不敢置信。 “那你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这个……”那人欲言又止。 “这个什么,快说呀!”众人焦急催问。 “我告诉你们,你们不要对别人说是我说的啊。”那人朝着左右四周看了一圈。 “好那好那,我们不说,你快说啦。”众人催促。 “我丈人的妹夫的舅舅的邻居的女婿的兄弟在相府打杂。他从那里听说张小公子前夜掳了个女子回家,结果有人找上相府,把他教训了一顿,然后丢在了茅房。” “咦!”众人又是一惊,摇起头来:“怎么可能!京城里所有人都知道张小公子好的是男色,不爱女人的,他掳个女人回去干吗?” “昨天下午张小公子当街调戏一个俊俏小哥,结果反被教训了一顿的事情你们可知道?” “知道知道!”众人齐点头。 “那个小哥啊,其实是女扮男装,是个女娃娃呢!张小公子一开始不知道,就给掳了回去。” “这样啊……” “这也难怪了……” 众人恍然大悟。 “这回张小公子真是载了大跟头了。” “是啊是啊!” “却不知那位姑娘如今怎么样了?”有人好奇地问道。 “唉……也不知道究竟去哪儿了,听说还没找着呢!” “好好的一个姑娘家,可惜了啊……” “…… ……” 人群里,有人惋惜,有人叹气,虽是彼此间窃窃私语,却不难想象这些话,很快就会在开封城传播开来。 “展大人,我们走吧。” “嗯。”展昭点点头,这才从街角走开。但愿真能如公孙先生所料,他能借此早些找到雪儿。 昨夜他把张韬带回开封府时,惹来他们一阵摇头。经公孙策解释,他这才知道:即使是官差拿人也不是随便拿的,必须要有凭证才行。尤其对方是在职官员或者皇亲国戚。比方说他要抓张韬来问案,必须要有包大人的手令才行。否则,那便是非法行事。 不过,幸而展昭自始自终都蒙着面,没有人见到他的样子。因此,除了包大人和公孙策之外,没有人知道他夜闯相府的事情。包大人说了,他与公孙策对此事一无所知,他大可装作去丞相府的另有其人。如此看来,包大人也不是迂腐死板之人。对于奸佞之辈,他也丝毫不介意使用一些特殊手段。于是,他便把昏迷的张韬给扔到街上的公用茅房去了。当然,他这么做的目的不仅仅在于避开开封府与此事有关的嫌疑。 人民的力量是强大的,口口相传也会造就相当大的舆论。不过多久,张韬掳人反被捉弄的事情便传遍了京城的街头巷尾。还有不少人在好奇,那个姑娘现在在哪里,究竟是如何了。 大街小巷闲言闲语传得热火朝天,张韬在相府里的日子也不怎么好过。他被他父亲禁足了,不仅如此,今日还不让他吃饭。他父亲一向宠他,半点打骂都舍不得。他整日不务正业,只知道游手好闲,他从来没有苛责过。即使是对于他喜男不喜女一事,在规劝未果之后,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还从来没有像今日一般惩罚过他。 喝再多水,肚子还是照样唱空城计。张韬饿的前胸贴后背,想起这两日的事情,更觉烧心,把展霁雪和展昭骂了一遍又一遍,连茶杯摔了好几个仍不觉解气。 “二弟,怎得这么大火气啊!莫非是因昨夜没吃饱?”张翰不知何时进了张韬的屋子,瞧见满地的碎瓷片儿,戏谑的嘲弄道。 张韬瞪了自家大哥一眼,撇开头不理会他的意有所指。他这个大哥,舌灿如花、妙语连珠,跟他抬杠准没好处,从小到大他没少吃他的亏。他吃饱了撑着太闲才会跟他搭腔,何况他现在饿得眼冒金星,才懒得理他是不是话中有话。 “啧啧啧,都是上好的景德镇青花瓷啊,就这么被毁了。可惜,可惜啊!”张翰绕开那些碎瓷片儿走到张韬前头的椅子上坐下,然后把提在手上的东西放在桌上。 “那,别说我这做大哥不知道心疼弟弟。这可是我偷偷从厨房拿出来的,赶紧吃吧。” 张韬抬眼一瞥,见是三个肉包子和一个鸡腿,赶忙拿到手上吃起来。狼吞虎咽的同时,还不忘投给张翰一个感激的眼神。 总算还是大哥对弟弟好。 张翰摸摸鼻子,干笑一声。 其实,那个是他吃不掉的份儿。这刘妈也真是的,让她多送些东西,她也送的太多了些,都快够三个人吃的份儿了。他实在吃不完,又不想浪费了。于是便送到这里来了。既送了个人情,又节约了粮食,真是两全其美。 张翰看着张韬心里偷着乐,张韬自顾自吃东西,根本没注意到张翰的心思。 “二弟,你可知你前日找人带回来的姑娘究竟是何人?听韩宁说,你是因为她才被人弄到那个……那个地方的。” “我怎么知道!”张韬没好气地瞪了张翰一眼。 他要是知道她是这么个麻烦的人物,他才不会蠢到去招惹她。没有吃到鲜也就算了,竟然还惹来一身腥,他真是亏大了。不过,她也好不到哪里去,孙升下手可不轻,那些鞭子抽下去可不是抽假的,至少也得在床上躺上十天半个月了。想到这里,张韬多少心理平衡了一些。 “如此……”张翰摸摸自己光溜溜的下颚,点了点头:“不过你也真是的,既然不喜欢女人,何苦非要折腾她。早放了她不就好了,也不至于会发生今天这样的事情。你啊,真是自找苦吃。” “我折腾她?”张韬激动地差点跳起来。 “我也不过就是抽了她几鞭子,那也是她前日先动的手。你看我脸上手上现在都还一道道的呢!还有我手下那几个人,都吃过她的亏。你别看她是个姑娘,真是凶悍的可以。真不明白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彪悍的女人。” “可我听韩宁说,你给她下了药,还拔了她的衣裳,这总是你的不是吧。”张翰不悦,皱眉厉声斥道。 “这……。也就一点让人昏睡的药,再说我也不喜欢女人,就算拔了她的衣服,也没想干什么。”张韬说着,低头继续啃鸡腿,心里暗骂韩宁多嘴。 张翰一看就知道张韬心虚了。他肯定是想对她意图不轨,结果脱了人家衣服才发现捉回来的原来是个姑娘。要不是他不喜女色,那姑娘还能保持完璧不成?不过,虽然吃了些亏,她总算还是个完好的姑娘家。好在,好在! 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张翰也不再做停留。 “罢了罢了,不与你说了。你吃你的,大哥走了。”说完,起身走了。 “大哥慢走,小弟不送。” 张韬埋首吃东西,一只油手在头顶草草地挥了挥。 张翰见了,撇撇嘴,笑得颇有些无奈。 他这个弟弟啊,真是不让人省心。 张翰从张韬的住处出来,便往易水阁去。才走到一半,便碰见自家的总管孙富,他正从易水阁的方向匆匆而来。 “大少爷!” 张翰的脸色瞬间一变,却很快恢复正常。 “孙伯,何事如此匆忙?” “大少爷,小的正找您的。府外来了个开封府的官爷,说是来找人的。相爷不在,小的只好来找您了。” “找人?找什么人?” “这……就是那个小少爷他……”孙富有些为难,作为一个下人,他委实不好说主子的不是,虽然那主子确实是很荒唐。 “我知道了。”张翰了然的点点头。“你先带他去花厅,让他稍等片刻,我马上就去。” “是,大少爷。”孙富点点头,这就去了。 张翰见孙富走了,这才加快脚步往易水阁赶去。 第28章 (二十七)谈判 展昭从到张相府开始就一直在等。从门口等到花厅,茶都等凉了,还没个主事的人出来接待他。若不是出门前公孙策再三叮嘱,说他如今已是开封府一员,一言一行都关乎开封府的声誉,以后行事都要顾虑周全,切不可像在江湖上一般随性而行。他真的想再去把那个张韬给绑了,直接让他们把人给他找回来。 若换成是以往的他,这事情解决起来定然更干脆利落一些。说到底,还是御前四品带刀护卫这个官职缚手缚脚。他不是没想过舍江湖就官场要付出种种代价,其中的不便与艰辛他都考虑过。但是为了心中抱负,他也不怕那些个东西。只是,他万万没料到,刚被封了官,还未算真正当值,雪儿就出事了。 想起如今下落不明的妹妹,展昭止不住心头一阵焦躁,右手食指不断地轻点着红木椅子的扶手。就在此时,屋外总算有了动静。展昭才起身,便见一位翩翩公子从门后转了出来。二人一打照面,那人便拱手作揖。 “张翰来迟,让阁下久等了。” 展昭见他斯文有礼,即使心中有些不耐,也不好发作。拱手还礼道:“哪里,是展某叨扰了。” 张翰不着痕迹的打量了展昭一回,见他形如玉树、面容英俊,英姿勃发、器宇不凡,,不禁暗暗赞叹。开封府竟然有这样的人物。 “不知阁下是……” “在下御前四品带刀护卫,展昭。” “哦……”了然地点点头。前日圣上亲封的‘御猫’!他倒是有所耳闻。 “原来是展大人,失敬!”张翰又是一拱手,心中暗想:这御前行走的护卫,怎到他家来找人来了?莫非那女子跟他有关? “展大人请坐。”张翰走进屋子,下人上来换了新茶,二人在茶几旁坐了下来。 “展大人到访,家严恰巧不在府中,张翰越俎代庖,还请展大人莫怪。” “张公子客气了。展某若不是有要事,亦不会冒昧前来。失礼之处,到请张公子见谅。” “哪里,哪里。展大人过于客气了。”张翰笑笑,指指新换上来的茶盏,示意展昭喝茶,自己也端起几上的茶杯,啜了口热茶。 展昭出于礼数,亦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还不忘赞一声好茶。二人一番客套,寒暄过后,这才进入正题。 “不知展大人此次前来,所为何事?若是为公,张翰恐怕无能为力。” “展某此来,为公,亦为私。” “为公亦为私?”张翰一脸疑惑:“敢问展大人,这公乃为何?私,又是为何?” “其实,这公事私事,乃是同一件事。” “哦?”张翰挑眉,道:“张翰愿闻其详。” “今日,展某于街头巷尾听到一些关于张小公子的传闻。” “关于舍弟的传闻?”张翰端着茶盏,顿了一顿。“不知那传闻说的些什么?” “坊间传言,张小公子因调戏一名少年不成反被教训而怀恨在心,将那名少年掳了去意图报复。结果,不知是谁打抱不平,将张小公子绑了,丢在了离此处不远的便所之中。传言还说,那名少年,原是名女子。”展昭顿了一顿,看着张翰。但见他牵起嘴角,笑了一笑,似是不以为意。 “坊间流传之言,听听便罢,不可当真。” “坊间流传之言,多为他人添油加醋所致,本就虚虚实实,难辨真假,听听也便罢了。”说着,展昭摇了摇头。 “张大人位居丞相之职,官居一品,辅佐圣上处理朝政,为国为民鞠躬尽瘁,岁岁年年从不懈怠。朝野上下,无不对张大人崇敬万分。展昭初入京城,对张大人的好官声亦是有所耳闻,展某感佩在心。” “展大人过奖了。”张翰笑笑。 “哪里,展昭句句实言,发自肺腑,倒是张大公子过谦了。”展昭笑,“有父如张大人者,必然亦是知书达礼、明晓是非之人。今日展昭得见张大公子,证实展某所想非假,只是……”展昭皱眉,欲言又止。 “只是如何?” “只是,街坊间许多人言之凿凿,说今晨确实瞧见张小公子被贵府家丁从便所搀回,容不得展某不信。因此,展某冒昧,登门求证。” “这……”张翰苦笑,心想此事确实是许多人都瞧见的,他即便想为弟弟开脱,也不可能睁眼说瞎话。“不瞒展大人,确有此事。” 说着,张翰长叹了口气,摇摇头,道。 “舍弟顽劣,让展大人见笑了。只是,张翰不明,为何展大人对此事如此关心?” “这……”展昭面有难色,亦是长叹了口气。 “实不相瞒,展昭有一胞妹,年方二八。她生性调皮,喜好一身男装出门游玩。近日她来到开封,亦是在城内四处走动。不想前日出门之后,竟一去不回,整整两日毫无音讯。展某与衙门兄弟四处寻访打探,却毫无结果。正在展某一筹莫展之时,听得坊间传言。那传闻中女子的形容倒是与舍妹十分相似,于是便冒昧登门求证。失礼之处,还请张大公子见谅。” “这……”张翰一愣。原来他此来竟真是为的此事,没想到,他竟然是她的兄长! “展大人,舍弟早间确实是从那边回来的。至于掳人之事,张翰就不得而知了。” “张大公子。”展昭一拱手,道:“展某此前亦做了一番调查,那回春堂的邱掌柜告知展某,前日下午,贵府下人孙升要他在一副治伤寒的药剂中添加了大量的洋金花。而这副药剂,正是舍妹要同福客栈的小二王贵去抓的药!张大公子可知,那洋金花为何物?” “张翰不知。”张翰摇摇头。 “少许洋金花可用于治疗咳嗽,但是一旦过量,就会致人昏迷,更甚者,会让人神智失常。展某请问张大公子,孙升为何要在舍妹的药剂中添加如此危险之物?” “这……下人所为,张翰岂知。”张翰推脱。 “张大公子,孙升乃是一个下人,若不是主人授意,他又怎敢行如此歹毒之事?而据展昭所知,孙升是乃张小公子跟前的人,此事亦是京城人尽皆知的。”展昭盯着张翰,言之凿凿,一字一句,问得张翰哑口无言。 “……”张翰一时无语,看来他是有备而来,今日非要让他弟弟认了此事不可了。可是,即便是如此不争气的弟弟,终归是同胞兄弟,他若是将他交出去,他这做兄长的,有何颜面面对他父亲? “展大人,孙升虽是张家下人,但也不能因此断定此事便是舍弟授意所为。待张翰传了孙升前来问上一问,再做定论可好?来人……” “且慢。”展昭抬手制止,“张大公子,不必如此。” “那,依展大人之意,此事又当如何处理?” “张大公子,可记得展某先前所言。” “展大人是指……”张翰一脸探究地看着展昭,不明白他究竟作何打算。 “展昭有言在先,此来为公亦为私。而这为公抑或是为私,皆在张大公子定夺。”展昭看着张翰,缓缓说道。 “张翰愚钝,不明展大人所言,请展大人明示。”张翰心里多少有些明白了展昭的意思,却不确定自己的猜测是否准确。 “展某此来,只想寻回舍妹,并非要追根究底。毕竟此事若是传扬出去,无论是于张府还是于舍妹,都不见得是好事。若是张大公子能够替展某寻回妹妹,展某感激不尽。至于张小公子他……” “张小公子尚且年幼,若真是做了些什么出格的事情,也在所难免。舍妹亦是调皮的性子,二人见面,一言不合,打打闹闹,在所难免。若是舍妹平安归来,此事,便当做是孩子之间的打闹,过去了也就算了。展昭所求,无非是要舍妹无恙罢了。若是张大公子不愿替展某找回舍妹,莫怪展某到包大人那里去求个公道了。” 在展昭再三强调自己的立场之后,张翰终于舒展眉头。 “如此,便好。展大人请随我来。” 第29章 (二十八)决意 “如此便好,展大人请随我来。” 说罢,张翰率先走出了花厅。展昭忙起身跟了出去。 一直守在花厅外的院子里的孙富见二人出来,忙跟了上去,却被张翰叫住了。 “孙伯,这里我来招呼就是,你忙去吧。” “是,大少爷。”孙富虽然有些疑惑,也未多说什么。转身朝二人相反的方向离去了。 “展大人,这边请。” 展昭点点头,跟在张翰身后,也不问他要领他去什么地方。九曲回廊转过一圈又一圈,眼看着到了相府最南边的地方,张翰终于停了下来。 易水阁? 展昭瞄了一眼月洞上头写的三个字,这清秀隽永的字体倒是与易水阁三字相得益彰。只是他此时没这个心思去研究院子的名头和这主人的性子。 见张翰停在院外,展昭亦停了下来,不解地看着他。“张大公子?” “展大人。”张翰拱手一礼,说道:“此处乃是张翰的住所。” “不知张大公子带展某来此,可是与舍妹有关?”展昭握了握右手,隐忍着心中的焦急,问道。 “昨夜,张翰于府外发现一名女子。张翰见她衣衫单薄,昏迷不醒,张翰委实不忍,便好心收留了她在府内修养。此刻她便在这易水阁之中,展大人且去看看,是否便是令妹。” 张翰说话时不急不缓的样子,让展昭甚是心烦。他急得火烧火燎的,他却慢条斯理无关紧要似的,着实让他憋了口闷气。 “烦请张大公子带路。”展昭一拱手,催促道。 张翰这才领着展昭进了院子,二人在一间屋子前停了下来。张翰在门上敲了三声,便有人出来应门。 “大少爷。” 应门的是个十**岁的姑娘,双环髻,翠绿的孺裙。见了张翰,微微屈膝盈盈一拜。 “春香,她可还睡着?” “是,大少爷。”春香乖巧地应着,“大少爷可要进去瞧瞧?”说着,春香退到门边,给他让出道来。 张翰轻咳了一声,摆了摆手。“不必了。你领展大人进去瞧瞧,那姑娘是否是展大人的妹妹。展大人,男女有别,恕张翰不能一同进屋了。” 春香抬头看了看展昭,对着他又是一拜。“展大人,请随奴婢来。” 展昭匆匆点了点头,便进了屋子。 进了屋子才发现,这竟然是间书房。左右两面墙上立着的书架上,整整齐齐地摆着许多典籍。书案放在靠窗的位置,中间一组桌凳。对着窗户的那一边,立着一架屏风,四扇屏面上分别画着梅兰竹菊。 展昭正在疑惑,只见春香已绕过屏风走了进去。展昭也跟了进去,屏风后头竟然别有洞天。回字形的雕花隔断,将书房和内里隔了开来。浅绿色的纱幔垂下,单薄的布料,隐隐透现出里边的情形。 春香才掀起纱幔,展昭已先她一步垮了进去。 踏上的女子俯卧着,薄薄地被子轻轻地搭在她身上。乌黑的长发披散在一侧,露出半张脸来。 果然,是你。 “雪儿!”看着展霁雪苍白地几乎透明的脸,展昭只觉得心头一阵刺痛。轻轻掀开被子,被子下的身子只穿了件薄薄地单衣,单衣下透出层层伤布,遍布整个后背。重新盖好被子,展昭紧握成拳的双手,松开又握紧,如此反复几次,深吸了好几口气。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展昭才压抑了心中的怒火。 在榻前蹲下,展昭伸手轻抚过她的头,低声唤道:“雪儿,雪儿。你醒醒,二哥来带你回去了。” 春香在一旁站着,看见展昭一脸心疼的样子,不由也觉得难过起来。 “姑娘刚吃过药,可能要睡一会儿才会醒来。不过,少爷给她用了最好的药,她会没事的。” 展昭听罢,皱了皱眉头,又试着叫了几声,本没有报多大希望,没想到沉睡中的人竟然皱起了眉头。 “雪儿!”展昭惊喜地差点叫起来。 “唔,痛……”颤抖地双唇传出一声痛苦地低吟。 展昭盯着展霁雪的脸,只见她的眉头越皱越紧。眼睑下的眼珠转了几下,最后,紧闭地眼睛终于缓缓睁开。 “雪儿,你醒了。” “哥……”展霁雪迷茫地眼神渐渐清晰,只是看着他的眼神,带着不确定。 “哥,是你来了吗。” “嗯,是我,我来带你回去了,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 摸摸她的脸,听到她的声音,展昭总算觉得心里踏实了。这几天他满脑子都是她,担心她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食不下咽夜不能寐,一条神经紧绷的差点要断掉,整整两日都是心慌慌的,现在终于可以松下来了。 展霁雪伸手握住展昭的手,盯着他看了好久,红彤彤地眼眶里,蓄满了泪水,却硬是让她眨着眼睛给忍了回去。 “哥,我要回家。” 看着展霁雪倔强的样子,展昭心里说不出的酸涩。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不知说什么是好。只得叹了口气,点点头。 “好,我们回家。” “这,展大人,姑娘身体虚弱的紧,这如何使得啊!” 展昭掀了被子,就要扶展霁雪起床。春香急了,忙上前去拦。 “姑娘身上有好些伤,又染了风寒,昨夜一直高烧,清晨才好些呢!她现在哪里有力气走得啊。” “有劳春香姑娘费心,展某自然不会让她自己走回去。”说着,展昭把展霁雪背在身上。 “即便如此,那也披件衣裳吧!”春香有些慌,顺手拿了挂在一旁的外衫罩在展霁雪身上。 展霁雪感激的超春香点点头,“春香,谢谢你。” 展昭替展霁雪把衣服穿好,系了衣带,重新把她背好,走了出去,却在门口被人拦住了。 “展大人。” “张大公子这是何意?”展昭瞪着挡在门口的张翰,一脸地不满毫不掩饰。“难道还想留舍妹在此不成? “不不不,张翰岂能不让令妹离去。”张翰摇头,道:“只是张翰认为展大人此时带着令妹离去,恐怕不妥。” “如何不妥?”展昭挑眉。 “如展大人所言,此时街头巷尾谣传舍弟掳人之事。若是此时展大人带着令妹离去,被人瞧见了,岂不是让他们以为令妹便是耀眼之中被舍弟所抢之人。无论此事是否属实,但令妹一个姑娘家的名声要紧。所以张翰以为,还是待天黑之后,由张翰安排暗中送回去的好。” 听张翰所言确实在理,展昭不禁犹豫了起来。 关于此事,先前公孙策也曾说起:一个姑娘家的名节何其重要,有些人重名节更重于生命。他说,即使他身在官府,抛开官府的立场不说,他也不希望他的女儿名节受损。 公孙策的话,犹在耳边。展昭迈出的脚,退了回来。 虽然他行走江湖多年,虽然说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可是,雪儿不可能一直在外闯荡,以后她终归是要嫁人的,若是此事传扬出去,对她来说恐怕只有坏处。考虑种种,他最后还是接受了公孙策的建议,一人前来,以将此事私下了解的立场来要人。 他很不情愿,却只能以“息事宁人”的态度前来。堂堂南侠,前几日还在耻笑那些人的行为,如今自己也做了同样的事情。设身处地的想象并不切实,只有亲身经历,才知道其中的为难。不是情愿,而是无奈。 罢了,既然已经妥协了,不妨再妥协一次。为了自己的妹妹,一切都是值得的。 展昭转头看看展霁雪,她正趴在自己的肩膀上,微微喘息着。 “雪儿,我们晚些再走,可好?” 展霁雪睁开半眯的眼睛,看看张翰,又看看展昭,然后摇摇头。 “不,我要回去,现在。” “可是……”展昭左右为难,“二哥也很想现在就带你走,可是方才张大公子的话,你也听见了,这样做恐怕……” “哥。”展霁雪还是摇摇头,“我又没有做坏事,怕别人说什么。何况,我不在乎别人怎么说。我们现在就走,从相府大门光明正大的走出去。” 看到展霁雪眼里不容动摇的坚定,展昭只是点点头,了然的笑笑。 “张大公子,舍妹的话,你也听见了。舍妹一向执拗,展昭也无能为力,只能辜负张大公子的一片好意了。展昭告辞。” 说着,展昭背着展霁雪,大步流星地走了。张翰自知拦不住他们,也只能任他们去了。 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张翰无奈地摇摇头,长叹了口气。 “大少爷为何叹气呀?”春香见自家主子看着他们若有所思的样子,好奇地问道。 “我在叹,二弟惹了个麻烦人物啊。”张翰皱皱眉头,有些担心起来。 本以为,他们会因为顾及她的名节而听取他的建议,没想到她对此事竟然丝毫不介意。他本想让此时解决的无声无息,她倒想弄得人尽皆知的样子。虽然展昭承诺只要找到人,就不予追究,可是看展霁雪的态度,他有种不安的感觉。他隐隐觉得,此事好像不会就这么顺利的过去了。 二弟,我看你还是自求多福吧! “春香,你说我是不是不该救她?”张翰摸摸自己没有胡须的下巴,琢磨着。 “少爷,您若是不救她,她现在恐怕已经一命呜呼了。” “那也不是我的错啊!”张翰耸耸肩。 春香撇撇嘴笑了笑,一脸地不以为意。 张翰拍了一下春香的脑袋,“你这是什么意思,对待主子竟然用这种态度,小心我罚你三天不准吃饭。” “少爷才不会这么狠心呢。少爷您呀!是刀子嘴豆腐心,心善的很,更别说见死不救了。” “你这丫头,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有其主必有其婢嘛!谁叫春香打小就跟着少爷呢。” “你个死丫头……” “少爷,您不出去瞧瞧情形吗?” “不去,有什么好瞧的。” “少爷,您不是不去嘛?你到那边去作甚那!” “我去贵宾楼吃饭不行啊。” “吃饭,现在还早吧?” “我爱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管它早晚。你别跟着我了,叽叽喳喳的跟小鸟儿似的。回去回去。” “是是是,奴婢回去,不跟您去‘贵宾楼’了。” 好不容易把春香打发走了,张翰笑着摇了摇头。 唉,我这个主子是不是当得太不像主子了一点? 离开易水阁之后,展昭便放缓了脚步。一步一步,走得稳稳妥妥的,让在他背上的雪儿感觉不到一丁点颠簸。 展霁雪趴在展昭的背上,双手松松地圈着他的脖颈,侧着脸贴在他的背上。紧实的肌肉,暖暖的,沉稳有力的心跳传到她耳朵里,让她尤其安心。就像小的时候,她在山上玩儿累了,他就背着她一步一步走过蜿蜒的山路,穿过树林带她下山。她一直都相信,只要有他在,她就什么都不用担心,不用害怕。 “哥。” “嗯?” “你好多年没有这么背我了。” “…………” 展昭的胸膛微微起伏了一下,展霁雪知道他笑了,不由也笑了起来。 相府很大,从易水阁到相府大门口,得走上一刻钟光景。展昭就这样背着展霁雪静静地、缓缓地走着。过了好一会儿,展昭才又开口说话。 “雪儿。” “嗯?” “这样,真的可以吗?” “什么?” 展霁雪在他背上浑浑噩噩地,有些昏昏欲睡,一时间没明白他问的什么。 “相府的大门口快到了。”说着,展昭停了下来,看了看前头。 “哦。”展霁雪头也不抬,不假思索的应道:“嗯,就这样吧。” 展昭空出左手,覆在垂在他胸前的手上,轻轻握了一握。 “好。那我们走吧。” “嗯。”展霁雪懒懒地应了一声,随后轻轻动了动头,用左脸摩挲着他的背。有些粗糙的布料擦过皮肤,仿佛是他的手拂过似的。展霁雪嘤咛一声,嘟囔了一句“累了”,便闭上双眼睡去了。 展昭顿了顿脚步,无声地笑了。 “睡吧。” 第30章 (二十九)王贵 申时到酉时这段时间,是同福客栈最忙碌的时间段之一。无论是住店的人,还是来吃晚饭的人,都会在这一段时间内蜂拥而至。同福客栈的大厅很宽敞,至少摆了二十来张桌子,此时却是座无虚席。点菜的,上菜的,收拾桌椅的,五六个小二在大厅里这边那边的来来回回,忙得满头大汗的。就连平日里不管事儿的老板娘都下来充当起了跑堂的,催菜的声音还是此起彼伏。 “红烧鲈鱼,三号桌。酱爆牛肉,六号桌。王贵,你动作快一点。阿来,过来搭把手……” “对了客官,这是天字号五号房的房牌,您先上去,楼上自然会有伙计接待您。真是不好意思,实在是太忙了,见谅见谅。” “钱二,热水烧好了没?楼上的客人都等着呢!” 每当这种时候,方掌柜都巴不得自己有三头六臂。也许这样还不够用,他得一个人分成三个人用才行。 在他终于有一丁点时间可以坐下来歇一会儿喝口茶的时候,门外又进来几个人。方掌柜刚想招呼,看清他们之后,“客官”两个字硬生生卡在了喉咙口。 “二位客、官爷,您来吃饭?楼下客满,王大人马大人还是楼上客房请吧?小的让小二给您送上去。” 方掌柜从柜台后走出来,笑眯眯地说道。 “我们不是来吃饭的,我们是来查案的!”马汉是个大嗓门,这么一吆喝,整个大厅的人都听见了。听到他说是来查案的,大伙儿都停下来朝着他们看去。原本嘈杂非常的大厅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查、查案?”方掌柜听到‘查案’二字,就觉得心慌。也不是他做了什么亏心事儿,只是他这做生意的,不管牵涉上什么案子,总是没什么好处。想起昨天展昭他们来这里的时候问的事情,他又是一阵揪心。要是他店里丢了人的事情传扬出去,那要严重影响他店里的生意的。想到这里,方掌柜赶紧把他们往楼上引。 “楼下嘈杂,二位还是楼上请吧。上头安静,方便说话。” “不了,这里很好。我们就问些事情。问完了就走。”说话的是王朝,虽然他的嗓门不如马汉那么大,但也足够大厅里的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的。 “这……”方掌柜见他们不肯上楼,只好转回身来面对他们站着。 “官爷要问什么?” “是关于展大人的妹妹在这里丢了的事情。” 王朝这话一说出来,大厅里坐着吃饭的那些人皆是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看着那些人眼神交流,方掌柜几乎都能猜出来他们在想些什么。 这里丢了人了啊! 还是个官爷的妹妹! 也不知道怎么丢得。 这下同福客栈有麻烦了…… 云云 如果可以,方掌柜真的很想把自己对面两个人给敲晕了拖出去。可是,他们是官,他是小民,他哪里有这个胆子去跟官府斗。所以,他能做的也只有搓搓手,老老实实地回道。 “哦,是这件事。可是……那个,那个失踪的不是位小哥吗?怎么成了展大人的妹妹了?” “谁说穿着男人的衣服的,就一定是男人的?没听说过女扮男装这回事儿吗?”马汉嗔了方掌柜一句。 “哦,哦哦!”马汉这么说,方掌柜也只有点头的份儿。“那,展姑娘可找着了?” “找着了。”王朝点点头。 方掌柜一听,这下开心了,忙不迭地点头。“这就好,这就好,找到了就好!” 只是他心里的石头还没完全落下,又被王朝一句不过给提了起来。 “不过什么?”方掌柜咽了咽口水,握紧了双手,目不转睛地盯着王朝,生怕他说出‘她死了’或‘她残了’之类的话来,那他可真的是麻烦大了。 “不过我们还要做一些调查。麻烦掌柜的把王贵叫来。” 呼,还好,还好不是那几句话。 方掌柜松了口气,招招手把王贵给叫了过来。 “王贵,过来过来!” “诶。”王贵擦了擦手,把抹布往肩上一甩,就跑了过来。 “小的见过王大人,马大人。大人有什么吩咐?” “也没什么吩咐,就是想跟你证实一件事情。”王朝拍拍王贵的肩,示意他不要紧张。 “哦。大人请说。小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哟,这小子还会用成语呢!”马汉笑了起来,“不错不错。” 王贵搔了搔头,嘿嘿笑了两声。 “王贵,前天展姑娘要的药,是你去抓的对吗?” “展姑娘?”王贵一时没反应过来,经方掌柜提醒,才想起来是那个穿绿衫的小兄弟。 “是的,那药是小的抓的。小的虽然不认识字,不过看药方子上写着好多字,小的怕小药铺缺药,所以跑了些路去的回春堂抓的药。” “那,你记得当时是谁给你抓的药吗?” “是邱掌柜!”王贵想也没想,答得很干脆。 “你确定是邱掌柜?”王朝挑眉,一脸不解。“药铺里没伙计吗?” “有,店里当时好几个伙计呢!”王贵摇摇头,答道。 “那邱掌柜怎会亲自给你抓药?”王朝皱眉,有些不太相信的样子。 “这我就不知道了。”王贵似乎有些不满王朝的质问,声音大了起来。 “我进去的时候,邱掌柜是不在铺子里的。梁大夫的小徒弟张生接了我的药方子,没等抓药,邱掌柜从后头出来把张生叫走了,自己接过药方子给配的药。当时梁大夫还有回春堂另外一个伙计徐林也在,他们都可以作证的。” 见王贵越说越急,连脸都涨红了,王朝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不要激动。 “那,日后若是包大人传你上堂,让你见证那药确实是邱掌柜亲手所配,你可愿意?” “这……”说到上堂作证,王贵倒是有些犹豫了。 “怎么?你不情愿?还是你方才说的不是实话!”王贵的犹犹豫豫,惹恼了马汉。他粗着嗓子就质问起王贵来。 “我说的是实话!”王贵被马汉这么一吼,激动地连自称都变成‘我’了。“上堂就上堂,就算到了皇上面前,我也是这句话!” “好!有气魄。”王朝拍拍王贵的肩膀,满面笑意地看向厅里的其他人。 “你们说是不是?” 那些看客正看得津津有味,突然被点到,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顿了一会儿,才纷纷附和道:“是是是……” 王朝和马汉很满意他们的答复,笑呵呵地走了。王贵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一时激动,似乎说了了不得的话了。王贵突然有些后怕起来,摸摸额头,竟是一片湿润。幸亏他是一介小民,若是这话传到天子耳中,那他还真是…… 但愿,他不要惹上什么麻烦才好。 王朝和马汉走后,众人见无戏可看,又继续喝酒吃菜。大厅很快就恢复了先前嘈杂热闹的样子。王贵又被叫过来叫过去,忙得跟原地打转的陀螺似的,他很快就忘记了方才的担忧。 王朝和马汉从同福客栈出来以后,对视一眼,笑了起来。马汉猿臂一伸,甩手搭上王朝的肩膀。二人一边走着,一边交头接耳。 “那些人的表情可真好笑。” “是啊!不过公孙先生可真厉害,什么都让他给料准了。马汉,你的手重死了,拿开!”王朝瞪着马汉,示意他松手。 “那是!先生若是不厉害,怎么当开封府的师爷,大人的智囊呢!”马汉无视王朝的怒视,拍拍他的肩膀,丝毫没有撤手的打算。 “诶,你说,先生这回打得什么主意,为什么非要我们挑这时间来同福客栈,还要我们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问些我们早知道的事情?” “先生自有先生的计较,我们照办就是。”王朝瞥了马汉一眼,嫌弃地拍开他的手。“你可以了。大庭广众之下勾肩搭背,成何体统!” “兄弟之间,有什么关系啊。”马汉摸摸被拍疼的手,嘟囔着。王朝不理他,径自往前走。 “还不快走,大人等着咱们回去交差呢!” “是是是,来了。”马汉小跑几步跟了上去。 “不知道张龙赵虎他们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第31章 (三十)记仇 展昭把展霁雪带回开封府衙之后,还是安排她住在先前公孙策给她准备的屋子。知道她要回来住之后,公孙策又往屋子里添了梳妆台、镜子之类几样女儿家常用的东西。还特地让人换了一床上好的被褥,据说那被褥跟包大人用的那种是一个规格的,府里没几套,他自己都舍不得用的。 展昭跟展霁雪说这些的时候,本想告诉她公孙策对她有多上心,结果展霁雪撇撇嘴,说他是因为心虚才会对她这么好。当时公孙策就在一旁,惹得展昭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倒是公孙策只是呵呵笑笑,好像他们说的事情与他无关似的,只顾着给展霁雪把脉。 展霁雪背上的鞭伤虽然严重,不过好在处理的时候伤口还没有恶化,又是用得顶好的伤药,半日下来大多已经结痂了。只是伤口还不能压迫,她不能躺着,只能俯卧。公孙策替她检查了伤口,重新包扎上药,又配了治伤寒的汤药给她服下。许是因为汤药的关系,她喝过药之后,趴在柔软的被褥上又沉沉睡了过去,一直睡到傍晚才醒过来。 此时已是日薄西山,天已经开始暗了下来。 展霁雪趴在床上无事可做,百无聊赖。只能侧着脸,透过敞开的窗子看着外面。越过矮矮的屋檐,西边的天空微微泛着红光,那是日落时留下的余晖照耀在云朵上形成的晚霞。霞光铺撒在云上,像是堆积的棉花上镀上一层金辉似的,柔柔地、暖暖地。只是随着天色越来越暗,那霞光渐渐隐去。当最后一点霞光消失的时候,天,也黑了。仿佛就是一下子,屋子里就暗了下来。 黑暗来的又快又急,让人一时之间竟有些不知所措。 对着黑乎乎的屋子,一种莫名地恐惧油然而生。展霁雪突然觉得胸口一窒,好像一块大石压在心口似的,让她喘不过气来。 黑乎乎的房子,汗湿的身体,流血的伤口,饥饿、干渴、疼痛、灼热。明知道这些已经过去,她还是无法阻止恐惧涌上心头。身陷囹圄的痛苦、被人凌辱的委屈,它们就像潮水一样,冲上来要将她淹没。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唔……” 双手紧握成拳,狠狠地用力,直到指甲陷入掌心的肉中。而她却似乎感觉不到疼痛,只是闭着眼睛,紧咬着下唇,低声呜咽着。 不知何时,屋外来了人。吱呀一声,房门开了。呜咽声戛然而止。 屋子里安静下来,黑暗中只有来人很轻很轻地脚步声,他正一步一步向展霁雪靠近。 展霁雪屏住呼吸,将脸埋在被褥间,一动不动地趴着。直到一只手,轻轻地贴上她的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她的头发。随后,清朗而熟悉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 “雪儿,想哭就哭吧。这里没有外人。” “哥。”展霁雪的声音从被褥间传出来,闷闷地,带着浓重的鼻音。 “嗯?” 展昭在床沿上坐下来,一手顺着她的长发,一手把她的头转过来,试图把她的脸从被褥里弄出来。只是不待他碰到她的脸,她已一个用力,扑到他身上放声哭了起来。 见她这样用力的抱着自己,在他怀里嚎啕大哭,展昭倒是觉得松了口气。 从相府回来之后到现在,她一直都很平静。平静的好像那些发生的事情跟她无关似的。她安静的让公孙策诊治疗伤,平静的描述事件的经过,然后理智且准确的分析对策。异常冷静的她,让他觉得既心慌又害怕。如今她在他怀里嘤嘤哭泣,他倒觉得更好一些。哭出来,总比什么都憋在心里的好。 展霁雪的泪水,来得很凶。他胸前的衣襟,很快就被弄湿了。当她终于止住哭泣的时候,展昭的衣襟已经整个儿湿透了,也不知那滩子水渍到底是眼泪还是鼻涕。 “雪儿,我这才新换的衣裳,你看。”展昭在点着烛火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指着自己的衣服诉苦。 展霁雪撇撇嘴,反驳道:“那是你让我哭的嘛!” “是是是,都是我自找的。”展昭笑起来,没有无奈,只有宠溺。 “该饿了吧?我给你去拿吃的。” 说到吃的,展霁雪真的觉得饿了,好像有两三天没有好好吃过东西了。 “是我要的吗?”展霁雪支着上身靠在床上,眨巴着眼睛看着展昭,一脸的期待。展昭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馋猫!我去看看,你等着。”说着,展昭转身出门,又很快进来,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盆水。然后又搬了凳子把水盆放在她床边,让她洗脸,这才出去了。 展霁雪就着温水洗了脸,又稍稍梳理了一下散乱的头发,才收拾妥当,展昭就端着一大托盘吃的东西进来了。 看着展昭带着胸前那一滩可疑的水渍进进出出,展霁雪呵呵笑了出来。指指他胸前,戏谑道:“你这样出去没人笑话你吗?要不要先去换一下衣服啊?” “算了,稍后沐浴过再换把。”展昭无所谓的摇摇头,然后把托盘里的东西一样一样摆出来。 “菊花炖肉鸽,猪脚面线,煮南瓜,还有黄果。” “还真的都有啊!开封府的厨子真不赖诶。”看着一桌子的佳肴,展霁雪觉得自己食指大动胃口大开了。 “是啊,你想要的,都有。不过,那厨子可没少埋怨,说哪里来的千金小姐,这么难伺候。一开始不给做,是公孙先生好说歹说,才给准备齐全了的。” 展昭在桌边坐下来,拿了勺子替她往小碗里盛汤,边舀边唠叨: “这肉鸽跟猪脚倒还好,菜市里面都有。这菊花,是公孙先生的私藏,倒也现成。可这新鲜南瓜,可是张龙跑了不少农家才找来的。至于这黄果就更稀罕了,可是有钱没处买的。公孙先生找到贵宾楼的老板,让人家弄来的。为了让你吃上这顿饭,公孙先生可没少费心思。也亏得你想得出这些个稀奇古怪的东西来。” 说着说着,展昭抬眼看着展霁雪,一脸疑惑。 “雪儿,你跟先生有罅隙?我怎觉得你是故意的呢!” 展霁雪正拿筷子夹菜的手顿了顿。 “哪有!这些东西确实是非常有助于我伤口复原啊。再说,我也没一定要吃这些啊,只说最好是有嘛!” 兄妹那么多年,展昭岂会不知展霁雪的一些小动作和小心思。她一大声,就是心虚了。其实早先公孙先生已经向他言明,前日在银针上涂抹安神露,让她昏睡的事情。后来她出事,公孙先生也是心怀愧疚,才会对她这般示好。 “就算你跟先生先前有些什么不愉快,看在他如此待你的份上,你也该尽释前嫌了吧?” 展霁雪看了看桌上的东西,又看看展昭。末了叹了口气,说:“好吧,看在他这么配合查案,又那么殷勤的份上,我就原谅他好了。” “你呀!”展昭睨了她一眼,直摇头。“没见过你这么记仇的丫头!” “那是因为你接触的女人太少了。你不知道女人都是很记仇的吗?”展霁雪一口面线还没吞下去,说起话来含含糊糊的。 “有句话怎么说的?宁得罪小人,莫得罪女人!” 展昭哑然失笑,“有你这么说自己的吗?还宁得罪小人,莫得罪女人呢。” 展昭伸手点了一下她的脑袋,“食莫言,先吃好饭再说话。” “……”是你要跟我说话的好不好! 展霁雪抬头瞪了展昭一眼,才低头专心吃东西。 不管展霁雪怎么饿,那么多东西她一个人自然吃不完,最后半只肉鸽还是进了展昭的肚子。二人吃饱喝足,撤了东西,便泡了热茶坐下来说话。 展霁雪刚喝了一肚子的汤汤水水,也喝不下茶去。就拿着黄果在手里把玩,看着展昭端着茶盏饮茶。 “事情都办好了吗?” “办好了。”展昭点点头。“都按照你说的那样,王贵答应作证,邱掌柜已经被带回来锁在牢里了。明日包大人便会升堂审案。” 在展霁雪说“从相府大门口光明正大的走出去”的时候,他就知道她对此事另有计较。不过他倒没想到,她已经有了如此详尽周到的计划了。别看展霁雪平常随性的很,大大咧咧的,一些芝麻绿豆大的琐碎事情从来不放在心上。可一旦认真计较起来,那却不是能简单了结的。这一次她在张韬那里吃了亏,受了辱。他都想跺了张韬的手给她出气,更别说是她自己了。不过,她这样做,付出的代价会不会大了一些?如此一来,她被人欺负的事情,可就闹得人尽皆知了。 “雪儿,你想好了,真的要这样吗?包大人一旦升堂,这事情可就回不了头了。”展昭说出自己的担忧来。 展霁雪看着展昭,不说话。 “不然咱们想别的法子?” “哥,其实我最想的是挖了他的眼睛,缝了他的嘴巴,跺了他的双手!”展霁雪捏着黄果,咬牙切齿。 “这……” 展昭面有难色。若换做是以前,这倒也好办,刀起刀落的问题。不过现在恐怕不行……想到这里,展昭皱起了眉头。包大人对有些事情虽然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这种行为,肯定是不被允许的。而且,若是展霁雪做了,恐怕她要吃官司。 “那,这不就结了。”展霁雪耸耸肩,她当然知道展昭的难处。要讨回公道,也只能诉诸法律了。 “确实,如此。”展昭想说点别的,结果发现词穷了,只能点头。 “你看,你当官办的第一个案子苦主是我诶。你要好好尽心尽力哦。”展霁雪用手肘顶顶展昭的手臂,对他挤眉弄眼。展昭被她弄得哭笑不得,连连摇头。 “是是是,遵命,我的大小姐!我一定把张韬给你抓回来。” “哼,张韬,你等着瞧吧!” 提到张韬,展霁雪突然面目狰狞起来,龇牙咧嘴的。 展昭摸摸手臂,心想:女人的复仇心,果然很恐怖。不过,那也是张韬该受的。 阿嚏!阿嚏!远在相府的张韬突然觉得背脊一阵发冷,寒毛直竖,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 “哎呀二弟,你怎么了?染上风寒了?” “你才得风寒了!”张韬瞪了眼前嬉皮笑脸的哥哥一眼,心里嘟囔着: 铁定是谁在背后骂我! 第32章 (三十一)过堂 这是她第二次上公堂了。从陈州州衙,到开封府府衙。虽然公堂宽敞了许多,高高在上端坐着的,依然是一脸威严的包大人。堂下相伴的,依然是公孙策、张龙赵虎等人,只是不同的是,那时她是个打酱油的,而现在她却是原告。用他们的话说,是“苦主”。 自包大人执掌开封府以来,开封府的公堂便是对百姓开放的。包大人审案的时候,不管是什么人,都可以在公堂外头观看。此时,公堂外已挤了许多人。他们很安静的站在那里,没有交头接耳,却很认真的看着公堂里的事物,很认真的,看着她。 好奇的?探究的?怜悯的?还是,惊讶的? 看,就是那个姑娘。据说被张丞相的小公子抓回去两天两夜呢。 她也真是有胆子,竟然向包大人告状。若是我,肯定羞愧的自尽了。 你说她这么做图的什么呀!事情都已经发生了,无可挽回了。现在还要把事情闹得人尽皆知。 唉,看以后她要怎么找人家。 虽然他们没有说话,不过,他们大概是这样想的吧? 看着那些人的表情,展霁雪忍不住叹了口气。回过头来,看见展昭站在公堂一边,正看着自己,一脸的担忧。 展霁雪微微一笑,朝他摇了摇头。 哥,我没事,你放心。 展昭看见她的笑,点了点头。虽然有些逞强,不过,还好。 就在此时,包大人惊堂木一拍,开口说话了。 “堂下所跪可是回春堂的掌柜邱林。” “正、正是草民。”邱掌柜跪在大堂中间,低着头,放在膝盖上的双手虽然紧紧交握着,却依然微微地颤抖着。虽然细微,可展霁雪站在一旁看得真真切切。 “邱林,本府问你。你身旁所站的这位展姑娘告你私换药剂,恶意伤人。你可认罪?” 邱掌柜抬头看了展霁雪一眼,又很快低下头去。“回大人,草民根本不认识这位姑娘,又怎会伤害于她?还请包大人明察。” 说着,邱掌柜双手贴地,切切实实地磕了个头。 包大人半眯着眼睛看着邱掌柜的头顶,面无表情,不见悲喜,却让人有些说不出的畏惧。看看包大人,又看看邱掌柜。展霁雪心中一笑,想:难怪他们总是低着头,原来他们根本就不敢看着包大人。 “你说不认识展姑娘,那你瞧瞧这张药方和这些药,你可记得。” 包大人话音刚落,张龙已经端着托盘走了下来。托盘送到邱掌柜眼前,邱掌柜只看了一眼,想也不想就否认。 “草民没见过。” “邱林,你再看仔细了,确实没见过?”包大人又问了一遍,只是声音比方才重了一些。 邱掌柜不说话,只是盯着托盘上那张纸和那些已经晒干的药渣。 “本府查案,一向讲究证据。无凭无据,本府绝不会轻易拿人。这药方和这些药,你是见、或没见过,你可看仔细了。若有半句假话,本府可是要从重治罪的。” “是,草民……草民确实不记得。” 包大人听了之后也未说什么,只瞥了邱掌柜一眼,便叫传证人。 不一会儿,衙役带了一名年轻男子上堂,那正是同福客栈的小二王贵。王贵上得堂来,行了跪拜之礼后,便在一旁站着。包大人一问话,他便把昨日同王朝他们说的话又说了一遍。末了还加了一句:“包大人,草民说的句句都是实话。当时回春堂的大夫和伙计都在场,他们可以替草民作证。” “邱林,你可还有话说?”包大人看着邱掌柜,又问。 “草民……” “可要本府传你店里的大夫和伙计上堂?”包大人说话的声音不大,语气中却充满了威胁的意味。 “你若是此时说了实话,本府尚且可以不予计较。若是待到传他们上堂,面对铁证你可是无从狡辩的。到那时,本府堂上十二名衙役和他们手中的杀威棍,你可都要领教一番了。” “包大人,草民……”邱掌柜仍旧跪着,只是双手抖得愈加厉害了。 “邱林,你想清楚了。” “包大人,草民,方才看错了。这药方,草民前几日见过,确实是王贵拿到店里来抓药的,也确实是草民亲手抓的药。” “那你是认罪了?” “包大人,草民,草民一时失误,抓错了药而已,草民绝非有意害人,草民何罪之有啊。” “邱林!你还敢狡辩!”包大人一拍堂木,怒目圆睁,声音也大了起来。两旁的衙役支起手中的棍子,敲打着公堂的地板,口中喊着“威武……”,和着咚咚咚的声音回荡在宽敞的公堂里,颇为渗人。 “来人呐!用刑!” 包大人一声令下,四名衙役走上前去,其中两人一把将邱掌柜按倒在地,另两人高举手中杀威棍,又重重落下。还未等他反应过来,板子已经落在他背上,邱掌柜呀的一声叫了起来。一个板子,一声尖叫。那尖叫声又尖又响,听得展霁雪都觉得心里毛毛的。 “包大人且慢!霁雪有话要说!” “停。”包大人手一摆,衙役停下手上的动作,退后一步站着。邱掌柜停止了惊叫,趴在地上哀哀呻吟着。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展霁雪,眼神中尽是不解和疑惑。 “展姑娘,你说。”包大人沉声道。 “包大人,邱掌柜既然坚持不肯认罪,想来他也许真的无意伤害霁雪,而是一时手误。” 听到展霁雪的话,堂下一片哗然。邱掌柜转过头看着展霁雪,既惊讶又感激。 展霁雪顿了一顿,看了看邱掌柜,接着说道:“不过……” “不过如何?”包大人微微挑眉,问道。 “邱掌柜作为回春堂的掌柜,就连最基本的治伤寒的药都会抓错,回春堂的水平可见一斑。这一回是霁雪命大,才幸免于难。难保下一次回春堂不会因为抓错药而害死人。所以,为拯救天下苍生,民女请求包大人封了回春堂,判邱掌柜终生不得再经营药铺。并且,邱掌柜虽然并非有意,但他确实对霁雪造成伤害,致使霁雪身体和名誉皆受到损伤,霁雪要求邱掌柜赔偿霁雪身体和名誉损失白银各一百两。” “唔。”包大人抚着胡须,思量片刻,然后点点头:“展姑娘所言确实在理,若真是如此,就依展姑娘所言。” 说着,包大人看向邱掌柜。 “邱林,你为人医者,经营药铺,却手误抓错药,险些致人死命。本府判你赔偿展姑娘纹银二百两,封了回春堂,并终生不准你再经营药铺,你是服或不服?” “……”包大人的一番话,让邱掌柜倍受打击,只是看着展霁雪,呆若木鸡,不知如何作答。 “当然,如果你是受人指使才会犯下错误,这罪自然就轻了,包大人也不会封了你的药铺,这该赔的钱,也不会让你来陪。”展霁雪看着邱掌柜,低声嘟囔着。那声音很轻,却足够邱掌柜听得清清楚楚。 “包大人,冤枉啊……”邱掌柜突然泪流满面,大声喊冤。 这是怎么回事?这被告怎么突然喊起冤来了! 公堂外的众人面面相觑,疑惑不已。 “邱林,你又有何冤屈?” “回包大人的话,草民,草民并非抓错药。而是受人指使,迫不得已而为之的。” 邱掌柜推翻自己方才所言,众人又是一片哗然。 “哦?”包大人一脸惊讶。 “你是受何人指使,又是如何迫不得已,还不一一道来。” “是!包大人。”邱掌柜擦了擦脸,缓缓爬起身来跪坐下来。 “包大人,草民乃是受了张府的孙升指使的。王贵到店里抓药前一会儿,孙升到草民药铺,说王贵会来药铺抓药,他交代草民让草民给王贵抓的药里加些材料,让服药之人吃过药后昏迷一夜。草民不敢与张府作对,不得已只得照办。草民是迫不得已的,还请包大人明鉴,请包大人从轻发落。” “邱林,你说的张府是哪里,孙升又是何人?” “回包大人。张府是张丞相府上,孙升是张丞相府上总管孙升之子,张小公子的侍从。” 竟然是这样。 是张丞相的小公子吗? 原来还是这么一回事儿啊。 堂外的人开始窃窃私语,嘈杂起来。包大人堂木一拍,才静了下来。 “邱林,此话当真。若再敢有假,莫怪本府大刑伺候了。本府堂上铡刀,可并非摆设之物。” “大人!”邱掌柜惊叫一声,伏摆在地。“草民所言句句属实,若有半句虚假,草民甘愿受铡刀之刑。” “嗯。”包大人点点头,看看公孙策,看看站在暗处的展昭,再看看展霁雪。展霁雪的嘴角,似是带着一抹淡淡地笑意。 “来人那,让他画押。” “是。”张龙赵虎拿着公孙策写好的备案笔录送到邱掌柜跟前,邱掌柜拿过笔,颤抖着手,在纸上留下了自己的姓名。 狡辩是错,承认亦是错。既然注定倒霉,还是就其轻吧!何况,他说的是实话,将来往生说不定不用下地狱受苦。 经过画押的备案笔录送到包大人桌案上,包大人看了看,黝黑的脸似是又深沉了几分。 “王朝马汉张龙赵虎,前往张相府带孙升前来过堂。” “是,大人。”王马张赵四人齐声应道,迅速退了出去。 “暂且退堂,容后再审!” 堂木一拍,这一场戏终于暂时落幕了。 公堂外的人渐渐散去,王贵走了,邱掌柜也被带了下去。 展霁雪长长吐了口气,看着公堂上高悬着的“明镜高悬”的匾额,握紧了双手。 接下来的,才是最难的。不知道,能不能如愿。 不,一定能如愿的。 展霁雪摇摇头。 有包大人在,有哥在,不会让他逍遥法外的。我相信,不会的。 “雪儿?” “嗯?”展霁雪回头,展昭已站到她身边。 “还好吗?” “嗯,我很好。”展霁雪点点头,笑了起来。 “有你在,我怎么会不好呢。” 第33章 (三十二)暗涌 初秋的午后,碧空如洗,日头正高。张相府的易水阁里,院子里的竹叶,随着清风摇摆着,唰啦啦作响。阳光穿过敞开的棂窗照进屋子,细小的灰尘在阳光下跳跃飞舞着。暖意融融,正是好睡的时候。春香靠在窗口坐着,低垂地头跟小鸡啄米似的不停地点着。张翰正慵懒的躺在贵妃椅上,左手拿着一本书,随意的摊着。低垂的眼睑盖住了双眸,也不知他究竟是否真是在看书。 易水阁很安静,安静的好像什么都睡着了似的。恰在此时,一阵呼喊声由远及近,打破了此处的宁静。 “大少爷,大少爷……”孙富一路跑,一路喊。跑到易水阁的时候,已经气喘吁吁、汗流浃背了。 春香早被惊醒了,从屋里出来拦住了孙富。 “管家,少爷正休息呢,你这样要吵醒少爷的。” “春香,你别拦了,我已经醒了。” 孙富正皱眉,张翰的声音从里边传了出来,他急急忙忙进了屋。 “大少爷,不好啦!” “孙富,我在这里很好。”张翰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是不是二弟那边出事了。” “是啊!大少爷,您怎么知道的?”孙富看着张翰,有些奇怪。他们家大少爷怎么知道二少爷出事了? 张翰看了孙富一眼,迈开腿就往外走。“说吧,情况如何。” “是,大少爷。”孙富忙跟了上去。“开封府来人了,说要带孙升去问话。二少爷那里不让,正僵持着呢。您快去看看吧!” “哦?”张翰顿了顿脚步,“是带孙升?” “是啊!”孙富点了点头,“也不知道开封府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找孙升做什么呢?”孙富皱着眉头,急得满头大汗。谁都知道开封府的包大人执法严明、铁面无私。要是孙升犯了什么事情,栽在包大人手上,那还了得。也不知孙升这小子到底犯了什么事儿了! “孙伯,你先莫急。待我去看看。” 张翰说着,加快了脚步,孙富在前头小跑了起来。 二人匆匆忙忙到了张韬的住处,不过此时那里只有张韬一人。 “小少爷,孙升人呢?” “已经被带走了。”张韬有些魂不守舍,搓着手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带走了?”孙富的脸刷地一下青白了。 “大哥,这、这怎么办?!”张韬看见张翰,像看见救星似的。拉着他的手,问道。 张翰看了看孙富,又看看一脸慌张的张韬,说道:“什么怎么办?开封府不过是带个下人回去问话,你慌什么?” “可是他……”张韬欲言又止。 “可是如何?”张翰赞同的摇了摇头。“二弟,大哥知道你同孙升感情好,可是孙升若是真犯了什么事情,开封府要办他,我们也包庇不得。” “大少爷……”听张翰这么说,孙富的脸更白了。 “孙伯,你且莫慌。孙升的事情,我会放在心上。我与二弟有话要说,你先下去吧!” 孙富看看张韬,又看看张翰,张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在看到张翰漠然地表情后打消了念头。低着头,苦着一张脸离开了。 “大哥,这可怎么办!”孙富一走,张韬就拉着张翰求救。“他们抓走孙升,会不会是因为那个女人的事情?听说她是什么展大人的妹妹,听说邱掌柜被抓起来了。这下可怎么办,怎么办……” “凉拌,还能怎么办!早叫你去向父亲坦白,让父亲想办法解决,你偏不听。这下可好,事情闹大了,想压也压不下来了。”张翰甩开张韬的手,皱了皱眉头。 “大哥!小弟知道错了,你一定要想办法帮帮我啊。大哥……”看见张翰板着一张脸,张韬不敢再去拉他的袖子,站在一边,苦哈哈地看着自家大哥。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张翰瞪了张韬一眼,“早叫你不要玩得太过,你总不长记性,这下可好,玩出大麻烦了。” “大哥……” 眼看着张韬就要哭出来了,张翰无奈地叹了口气。想想此时也不是教训他的时候,甩甩袖子,走了出去。 张韬见张翰二话不说就往外走,急得叫了起来。 “大哥!” 张翰停下来,回头没好气地看了张韬一样。“我去开封府一趟,你在家里呆着,哪里也不许去。” 说着,张翰便匆匆走了。张韬在门口站着,一直看着张翰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了,才又回到房里一边来回踱着步,一边喃喃自语。 “大哥会想办法帮我的,一定会的。大哥会帮我的,会帮我的……” 孙升被带回开封府后,便直接被送进了大牢。包大人正在后堂休息,准备稍后再升堂。堂上的衙役刚开始做准备工作,张翰恰在此时赶到了。娄青本站在公堂门口守着,看见张翰走过来二话不说就往里走。右手一伸,长柄的阔口大刀往前一送,就把他给拦在了门外。 “来者何人,竟敢擅闯公堂。” “张丞相府张翰有要事求见包大人。”张翰拱手一礼,说明来意。 娄青看了看他,却未撤回长刀。“包大人正要升堂,不便打扰,请张大公子待包大人了了公事之后再来。” 他来就是为了阻止包大人升堂的。他能等到包大人升完堂再来吗?张翰没好气地瞪了娄青一眼。 “包大人是正要升堂,而非正在上堂,怎就不能与爷相见?小小衙役,莫要在此自作主张,还不快进去通报。耽误了爷的事情,你可担待不起。” 张翰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面对突然强硬起来的张翰,娄青一时愣住了。想了想,正在犹豫是否要通报,展昭出现了。 “张大公子。”展昭对着张翰拱手一礼。“包大人正要升堂,恐怕不便接见。张大公子可在此等包大人升堂完毕,或是改日再来。” 此时,公堂上衙役已经各就各位。包大人从内堂出来,在堂上坐定。看这情势,升堂是势在必行。张翰虽是翰林院的学士,但也只是个挂名而已,怎样也不敢随意扰乱公堂,只得放弃原先的打算。 “包大人升堂,张翰自然不敢打扰。张翰改日再来。”说着,一拱手,退了开去。 展昭见张翰如此,同娄青点了点头,便进了公堂。 张翰退开之后,并未离去,而是站在公堂外的人群中看着里面的情形。 包大人威严之下,加上邱掌柜的证词和指认,即使孙升再想狡辩,但面对铁证如山,他也无从狡辩。即使不甘愿,也只能认罪画押。只是提到为何如此之事,他却绝口不提。包大人倒也未说什么,只让他暂且收押,再做判决。 看到这样的结果,张翰倒是稍稍放了心。等到包大人退堂之后,他便直接进到开封府的大牢去看孙升。孙升早在公堂外看到张翰,现在看见他出现在大牢里,心里也是欣慰。心想:也不枉他绝口不提二少爷的事情,如此维护二少爷。 “大少爷,小的……”孙升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张翰一个眼神制止。 “孙升!这样很好,不要说些不该说的话。” “小的知道。”孙升顺从的应道。张翰满意的点点头,转身给了牢头一些碎银,交代他们好生照顾孙升。孙升看着,莫名地觉得有些心慌,大声喊了起来:“大少爷,您一定要救小的出去,小的不想坐牢啊。” 张翰走近孙升,看着他的眼睛,压低了声音。“只要二弟没事,你就会没事。” “哦,哦。”孙升讷讷的点点头。 得到满意的答复,张翰转身就走了。孙升站在牢房门口,手上带着镣铐,扶着结实的木栅栏,看着大牢门口,殷殷期盼、望眼欲穿的样子,好不凄凉。 张翰走后,一个身影从暗处闪了出来。仔细一看,竟然是展霁雪。看看张翰离去的背影,又看看大牢里的孙升,一抹笑意浮上她的嘴角。带着几分苦涩和无奈。 张翰,虽然很感激你救了我。不过,你弟弟必须为他做的事情负责。 “公孙先生,咱们可以开始演戏了。” 对于张韬来说,这真的是很糟糕的一天。自从孙升被带回开封府后,他便一直战战兢兢的,生怕什么时候开封府的衙役就找上门来了。不仅如此,他还害怕父亲的责骂。这几日张尧佐一直为朝中事务忙碌,早出晚归,对家里的事情没有过问。他的事情,他也没多说什么。可是一旦事情传到他耳中,张韬是少不了又要一顿骂。 虽然张翰同他说,孙升什么也没说,叫他放心。可是,案子没结,他总是不大放心。昨夜,他整晚没睡,一直在想着这件事情。恍恍惚惚睡着,结果梦见自己被关在狭小的黑屋子里,怎么叫也没有人理他。他当下便给吓醒了,出了一身的冷汗,此后再也不敢睡。 一夜无法入眠,直到天亮了张翰才睡去,一直到日上三竿才起来。不过起来的时候顶了两个黑眼圈,把相府的人都给吓了一跳。 “少爷,你怎么……”韩宁指着张韬的熊猫眼,刚想问。看到张韬黑着一张脸,知道他心情不好,便闭嘴了。乖乖奉上热水和盐茶给他洗漱。他这头还没收拾妥当,外头已经有人找上门来了。来人是谁?展昭是也! “开封府的人?!”张韬一听,愣住了。大哥不是说暂时没事吗?他们来做什么? “我不去,我不去!去把他们打发了。”张韬挥挥手,把前来通报的家丁给拦了出去。不过,展昭岂是他们随便可以打发的。何况,他想要去什么地方,也不是别人能拦得了的。 张韬的房门被推开了,他正想回头骂人,瞧见门口站的那人,一双眼珠子便落在他身上收不回来了。 这哪里来的俊俏青年,生得是这般好看!乌发如墨,天庭饱满;浓浓的剑眉,英气十足;一双星眸,深邃如海;高挺的鼻梁与薄薄的唇瓣相辅相成,这整个五官,拼凑出一幅十分养眼的美男图。再见他脖颈的皮肤光滑无暇,也不知那身红衣之下又是何般摸样? 张韬看着展昭,脑中浮想联翩,丝毫没有注意到他越来越难看的脸色。直至展昭开口说话,他才反应过来。 “开封府展昭奉包大人之命,请张小公子前往府衙一叙。” “开封府?”一听开封府三字,张韬的心一下子沉到谷底。他竟然是开封府的人。 “开封府的人凭什么让小爷去府衙,小爷我不去。”张韬一甩头,往屋里缩。 “那就莫怪展昭无礼了。张龙赵虎。” “是。”展昭一声令下,张韬便被张龙赵虎给抓小鸡似的夹住了。张龙赵虎人高马大身形彪悍,张韬一文弱小生,拿他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你们想干什么,我爹是当朝丞相,你们竟敢如此对我。”张韬嚎叫着挣扎。 “老实点儿。”张龙大掌一挥,作势就要打下去。张韬这才老实了。三人带着他就往外走。不想在路上碰上匆匆赶来的张翰。 “展大人且慢!” “大哥救我!”看见张翰,张韬又跳腾了起来。张翰瞪了张韬一眼,示意他安静。 “展大人。”张翰拱手一礼, “张大公子。”展昭双手抱拳,还以一礼。 “展大人这是做甚?”张翰挑眉,问道 “展某奉包大人之命,带张小公子到府衙过堂?” “小弟所犯何事,为何要去府衙过堂?” “强抢民女、掳人监禁、恶意伤人、毁人名节。”展昭看着张韬,一字一句。 “四大罪行,可都不轻。展大人可有凭证,若系诬告,张翰可是要追究毁谤之责的!” “公堂之上,自有凭证。”展昭从容答道。 “……”张翰见他如此自信,想来他们是有了确切的证据,一时便泄了气。本就是他们错,他又何来底气? “展大人可记得前日你在府上说的话?”张翰看着展昭,问道。 “张大公子指的是哪一句?”展昭看着张翰,目光清澈,神情坦荡。 张翰明知展昭明知故问,却不动声色。 “张翰记得,展大人昨日曾说,只要找到令妹,便不予计较。此话犹在耳边,可张翰今日所见,却并非如此。张翰希望展大人给一个合理的解释。” “张大公子,展昭是曾如此说过,那是作为霁雪的兄长,乃为私。但此次展某前来,却是以开封府护卫的身份,乃为公。张大公子,展霁雪在开封府击鼓鸣冤,状告小公子四项罪行。包大人接下状纸,要替她做主。展某是奉包大人之命前来拿人,包大人的手令在此。” 张翰接过展昭递过来的信函,上面确实有包大人的印鉴。 “还望张大公子行个方便,莫要为难展某。”展昭握着宝剑,又是拱手一礼。 “这……”张翰无话可说,也只能让展昭将人带走。 看着兄弟被带走,张翰自知着此事再也瞒不下去,看来也只得前去告知父亲,让他出面解决了。 “阿炳,备马。” 死性不改的张谁啊,真是……欠挖眼睛。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3章 (三十二)暗涌 第34章 (三十三)针锋 这几日,张尧佐因朝中事务繁忙,一直都是早出晚归的,对张韬的事情一无所知。直到张翰前往枢密院告知此事,他才得知此事已是闹得人尽皆知。如今张韬身陷囹圄,他这个做父亲的是既气又急,只是奈何要事在身,一时走不开,只得交代张翰先去看看张韬。待自己好不容易得空的时候,已是接近黄昏。 此时,包大人早已升过堂,提审了张韬。张韬是生来便被人捧在手心里宠着长大的,平时做些流氓举动,也被相府兜着裹着了事,从未像现在这样闹到官府过。如今这一上公堂,虽知不能就此认罪,也尽力推托罪责,巧言申辩。但张韬年纪尚轻,又涉世未深,怎是包大人的对手。面对种种证据,加上包大人的问案手段,几句话下来,便问的他乱了阵脚,遗漏百出。 发现自己多说多错,张韬后来干脆不说话了。无论包大人问什么,无论包大人如何威胁恫吓,他都一概不予回答。本来包大人倒是可以用刑的,不过终归他身份特殊,此案一定要审得完美无缺。未免落得个屈打成招的话柄,他自然不能真的用刑,顶多只是吓唬吓唬一下张韬。不过张韬倒还有那么点想法,料定了包大人不敢对他动用大刑,怎么都不开口。展霁雪见了,直嚷着:这丞相的儿子终归是丞相的儿子,跟普通人家的孩子就是不一样。 退堂之后,包大人、公孙策还有展昭兄妹四人,正在包大人的书房喝茶说话,张龙来报,说是张丞相刚去了开封府衙的大牢。 “哦?”包大人正端着茶盏喝茶,听见张尧佐来了,手上顿了一顿。 “大人,张大人此来,必是为了其子张韬之事,是否要前去一见?”公孙策在一旁问道。 “本府能不见吗?”包大人挑眉,反问道。 “唉,麻烦来了。”坐在一旁的展霁雪玩着茶盏的盖子,一边摇头,一边喃喃说道。 公孙策见展霁雪一脸果然如此,又有些无奈的样子,笑了起来。摆摆手,告诉张龙若是张丞相前来,请他到花厅去。然后说道:“此案确实麻烦。” 展霁雪挑眉,看了公孙策一眼,笑道:“公孙先生,这天底下有不麻烦的案子吗?” 公孙策呵呵笑了笑,点点头。“这天底下何处有不麻烦的案子?尤其是在开封府。” 说罢,众人皆叹了口气。 “包大人,您说我这案子有您审的狸猫换太子一案麻烦吗?”展霁雪一手环腰,一手托着自己的下巴,看着包大人,认真的问道。 包大人摇摇头,“虽不及狸猫换太子一案艰难,却也非易事。张大人宠爱小子,众人皆知,他绝不会对张韬之事坐视不理。张大人在朝中的势力更是不可小觑,此番必然是要费些功夫。” “那……包大人等一下要不要干脆答应张大人的要求,私了算了?反正霁雪是个无权无势、无关紧要的小民女而已。哪怕是冤死了也不要紧的。”展霁雪眨巴着眼睛看着包大人,建议道。 “雪儿!”展昭不认同的叫住她,“不可如此同大人说话。” “无妨无妨。”包大人无所谓的摆摆手,然后看着展霁雪,一脸地肃穆认真。 “小雪,本府既然承诺与你讨个公道,必然不会食言。况且,无论是普通百姓,或是达官权贵,在本府看来,都只是原告、被告或证人。本府追索真相,从不畏惧权势。你且看好了。” “……”展霁雪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笑笑。“如此,霁雪拭目以待。” 正说着,外头传来张龙的声音,说是张丞相到了。包大人起身,整了整衣襟便朝着花厅去了。公孙策则是取了茶具,泡茶去了。 也不知包大人跟张尧佐之间的谈话究竟如何,不过想都不用想,结果肯定不是张尧佐想要的,因为包大人不可能会妥协。张尧佐从花厅出来的时候黑着一张脸,快要赶上包大人的黑炭面了。那时展霁雪跟展昭刚好经过花厅附近,就看见一个身着红色镶金官服的男子气哄哄地从花厅出来。身后跟着个青年男子,也是一身官服,却是一身青色。 展昭他们都没见过张尧佐,不过此刻从花厅出来的,除了他也没有别人。出于好奇,展霁雪停了下来,多看了他几眼。只见他中等身材,不胖不瘦,只是肚子稍显大些。宽大的玉带记在腰间,尤其显得腰部圆如水桶。头戴长翅方帽,鹤发白须,看起来比包大人岁数要大上一些。不过走路的步子倒是稳健的很,稳扎稳打,一步一个脚印,显得身体健朗。再细看他的面部,与张翰相去甚远,倒是张韬与他十分神似。 正想着,张尧佐已经走了过来。展霁雪忙让出道来,让他们先走。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张尧佐见到展霁雪的时候,轻蔑地瞥了她一眼,哼了一声,袖子一甩,急匆匆地从她身边走过。展霁雪见他对自己一脸嫌弃,嗤之以鼻的样子,不觉怒从心来,一时没忍住,也重重地哼了回去。 张尧佐一听,立时顿住脚步。转过身来冷冷地看着展霁雪。展霁雪抬头挺胸,毫无畏惧地瞪了回去。 “大胆,竟敢对丞相无礼。”张尧佐没有说什么,倒是他身边的男子说话了。 展霁雪头一偏,瞥了那人一眼,笑道:“我这是‘礼尚往来’啊,别人如何对我,我自然如何对别人了。” 张尧佐一听,一对双眼瞪得更大,愣是把那细长的单凤眼瞪成一对铜铃。 “你!”那人登时涨红了一张脸,几步上前来到展霁雪面前,右手一挥,一巴掌就要落下来。展霁雪自然不会乖乖受了这巴掌,一闪身,躲了过去。 “这位大人,您可是堂堂男子汗大丈夫,君子动口不动手哦。” 展霁雪这话一说,那人再举起的手硬生生顿住了。只是强烈起伏的胸口怎么也无法平息,那张脸愈发涨红了起来。 “雪儿,莫要放肆。”展昭适时出声喝止,打断了二人的对峙,只是言语之中却丝毫没有责备妹妹的意思。他本就不满张尧佐他们对展霁雪的态度,不过他知道她不会让自己吃亏,也没有多话。只是在适当的时候出声制止,免得因她的口舌之快而生出旁的是非来。 “你就是展霁雪?” 听展昭叫她‘雪儿’,张尧佐似是意识到她就是那个非要告儿子的正主儿了。走近一步,看着展霁雪,上下打量着她。 “正是。”展霁雪笑笑,随意的曲了曲膝,算是行过礼了。见张尧佐打量她,也不闪躲,昂首挺胸大大方方的让他看。 张尧佐看完展霁雪又看展昭,把这兄妹二人上下打量了个透,末了什么也没说,回身走了。跟张尧佐一道的男子瞪了展霁雪一眼,才跟着张尧佐走了。 看着两人一前一后离开,展霁雪忍不住哼了一声。“这些个当官的,真是没礼貌。” “你又好到哪里去了。”展昭轻拍了一下展霁雪的头,笑得有些无奈。 “说了我这是‘礼尚往来’了嘛!谁让他们眼睛长在头顶上,用下巴看人的。”展霁雪呶呶嘴,颇不以为意。 “你也真是胆大,丞相大人你都敢顶撞,真不知道你有什么事情不敢做的。”展昭叹了口气,有些忧心起来。她这个妹妹,很有得罪人的潜质。他真怕她在开封久了,会树敌无数。 “丞相大人也是人啊,又不是神,我不过说几句实话而已,有什么好不敢的啊。”展霁雪笑笑,拍拍展昭的手臂安慰道。她哪里不知道展昭在担心什么啊。这些东西,她才不怕呢。不过,想想展昭以后可是要跟张尧佐同朝为臣的。她以后还是不要太嚣张,不然自己得罪人,害得展昭遭殃就不好了。 “安啦安啦!没事的啦!俗语有云:宰相肚里能撑船。你看他的肚子就知道了啊!比你的大一倍呢,他才不会跟我一个小小女子计较呢。” “哈哈哈……”展霁雪话音刚落,一阵笑声传来。二人回头,是包大人和公孙策站在花厅门口。想来二人已把这兄妹俩的对话全听进去了。 “小雪姑娘说话真是有意思。”公孙策的眼睛本就不大,这么一笑,笑得只剩下一条缝了。眼角的鱼尾纹斜斜向上,还真的像金鱼的尾巴似的。 “呀!公孙先生,你的眼睛长尾巴了!”展霁雪跑了几步,跳到公孙策跟前,惊讶地叫起来。 “尾巴?什么尾巴?”公孙策不明所以,摸摸眼睛,一脸地莫名其妙啊。 “这里啊,这里。”展霁雪指指公孙策的眼角,“你笑起来的时候,这里就是一条金鱼尾巴。包大人,您看您看,像不像。” 经展霁雪这么一说,众人恍然大悟。站在一旁的张龙赵虎哈哈大笑起来,连包大人和展昭也忍不住笑了出声。 “你个丫头,真是调皮。”公孙策摇摇头,颇为无奈。 看到公孙策哭笑不得的表情,展霁雪心情大好,早把方才同张尧佐之间的不愉快给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开心地咯咯直笑,笑得眼睛弯弯玩地,像极了两枚新月,好不惹人欢喜。 看着这样的展霁雪,包大人脸上的笑意更浓。 “大人,您笑了。”公孙策看着包大人,感慨起来。 “本府平常不笑吗?”包大人看看公孙策,看看展昭,又看看展霁雪,问道。 公孙策摇摇头,道:“学生跟随大人三年有余,大人总是为公事烦心,学生甚少见大人如此开怀大笑。” “是吗?”包大人摸摸自己半长的胡须,微笑道:“看来小雪还挺能逗乐啊。” “那以后多让雪儿给大人说笑话,给大人解解乏。”展昭看着展霁雪,建议道。 “嗯,这倒不失为一个好主意。”公孙策点点头,表示同意。“不过,只要莫要一直拿学生当题材就好。” “敢情你们把我当小丑看啊。那也没问题啊,不过我要收费哦。” “收费?如何收费?”公孙策挑眉。 展霁雪想了想,说:“这样好了,一个笑话二十文钱。” “这么贵啊!”张龙赵虎异口同声叫了起来,他们一天的工资才一百文钱呢,她讲一个笑话就要二十文钱。 “贵吗?不会啊!包大人的笑可是千金难买的,二十文很便宜了好不好。” “小雪姑娘,你这价格忒不公道了,茶楼里顶好的说书先生也没你要的这么贵。”赵虎忙不迭摇头。 “…… ……” 看着展霁雪跟他们斗嘴玩笑,说得好不开心,展昭欣慰的笑了。众人有说有笑,正是轻松愉悦的时候,娄青匆匆跑了过来。 “大人,公孙先生,展大人。” “娄青,何事?”见娄青行色匆匆,包大人敛了笑意,问道。 “回大人,方才张丞相府上差人送来这个。”娄青将手上的东西呈上来,众人一看,是一封名帖。 公孙策接过名帖一看,竟是张丞相邀请展昭兄妹前往相府赴宴。 “展护卫,小雪姑娘,是张大人邀请二位赴宴呢!”说着,公孙策将名帖递给展昭。展昭摊开一看,名贴上果然写着他的姓名,还有晚上赴宴的具体时间。 “丞相邀宴?”展霁雪瞥了一眼名帖,摸着下巴,喃喃道:“恐怕是鸿门宴吧……” “包大人,这……”公孙策看看包大人,又看看展昭。 “宴无好宴,张大人必然是有所计较的。”包大人皱了皱眉头,沉吟道。“也不知他有何谋算。” “既然如此,不若不去?”展昭有些担忧的看着展霁雪。 “去,有人请吃饭,为什么不去。”展霁雪却摇摇头,“再说,丞相大人都正式拜帖邀宴了,我们怎好驳了他的面子是不?” “雪儿!”展昭不认同的叫住她。“非亲非故,无缘无由,还是不去的好。” “不,展护卫,丞相大人拜帖邀宴,确实不能不去。人在官场,有些事情是无法避讳的。”公孙策摇摇头,说出其中道理。 “那,还是非去不可?”展昭看着展霁雪,微微皱了皱眉头。 “是。”公孙策点点头。 “哥,没事啦。就算是鸿门宴,只要咱们小心,他们也不会对我们怎么样啊。去就去,咱不怕。”展霁雪自然知道展昭不怕什么,展昭怕的是她有个什么难堪。 “……”展昭皱着眉头,还在犹豫。展霁雪却已经开始考虑晚上赴宴的事情。 “哥,咱们先去吃饭,鸿门宴上的东西可都不能碰的。万一他们在食物里面下毒咱们可就遭殃了。”说着,展霁雪拉着展昭就往厨房方向去了。 “到时候他们送上来的什么东西我们都不要吃,以不变应万变,兵来将敌,水来土掩!……” 人走远了,声音依旧飘过来。看着展昭被展霁雪拖走,包大人和公孙策相视而笑。 看来,他们的担心都是多余的。小雪精明着呢!想她吃亏,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4章 (三十三)针锋 第35章 (三十四)夜宴 所谓宴无好宴,这话说的真是一点错都没有。那天夜里的“丞相邀宴”,最终还是不欢而散。 当夜,戌时正,展昭和展霁雪准时来到相府赴约。管家孙富领着他们去了花厅,丫鬟给上了茶,他们便坐在花厅里等着。 闲来无事,展霁雪打量起花厅里的摆设来。花厅四角的梁柱上,各悬了一串灯笼,每串灯笼都是四盏,总共十六只灯笼,将屋内照的十分亮堂。除去东西两侧的两组茶几和凳子,花厅正中摆着一张圆桌。桌上铺的是绣有金色牡丹花的暗红色桌旗;桌旗四角分别有明黄色的流苏垂在下。桌子周围摆了四张圆凳,也是用同花色的锦缎做了垫子。 圆桌上已布好了一桌酒菜。有鱼有肉有菜有汤,展霁雪也瞧不出来是些什么鱼什么肉,只是看着样子都挺精致好看的。盛菜用的都是金边的盘子,周围摆着四套餐具,有高脚的小酒盅,通体透白的筷架,银质的筷子,骨碟、小碗、汤匙等一样不少,还有那细柄长颈的酒壶,似乎还是烫金的。看这架势,主人家倒是让人费了些功夫的。 见桌上有四付碗筷,展霁雪便动开脑子了。她跟展昭两个,加上张尧佐是三个,那这第四个人会是谁?张韬的母亲?还是张翰? 正想着,屋外便来人了。进门的,是张尧佐和张翰。 虽说是“冤家”,不过“伸手不打笑脸人”,张相设宴款待他们,又是慎重其事的,基本的礼数不可少,双方见面自然有一番寒暄。寒暄过后,四人便落座。丫鬟上来到了酒,张尧佐别的没说,就开始敬酒来了。 “老夫敬展护卫一杯,恭贺展护卫新官上任。” 看到这副情景,展霁雪不由地想起一句话来:甭管啥事,能上酒桌谈的,都好解决。这是她父亲以前一个做生意的朋友说的。因为他的生意往来,或者是跟政府部门打的交道,吃饭喝酒是绝对少不了的,也很少有办不成的。如今看来,这“酒桌上谈事情”的习惯,古来有之。 展昭在来开封府前,从未有“应酬”的经验,算上皇上在相国寺设宴的那次,这也只有第二次。(如果这次算是应酬的话。)场面上的话,他不大会说,只是端起酒杯,说了句“不敢,展昭敬张大人。”然后一口把酒给喝光了。张尧佐和张翰也跟着把酒喝了,只有展霁雪不去动那杯子。 “展姑娘为何不喝?可是不会喝酒?”张翰见展霁雪双手交握放在膝盖上,很乖巧地样子坐着,丝毫没有动手的打算,便偏过头来看着她,问道。 展昭本想说展霁雪年纪尚小,不曾喝过酒。倒是展霁雪自己嘴快,说:“我会喝一点,不过我娘说,姑娘家不能随便跟别人在外面喝酒的,不然要吃亏的。”她说话时煞有介事的样子,看得展昭差点笑出来。母亲何时曾说过这样的话? 张尧佐的脸一僵,皱起了眉头。 张翰见父亲不悦,忙说和道:“无妨,不喝酒,那就吃菜。这些都是厨子顶拿手的菜,展姑娘试试这红烧肉,油而不腻,糯软松香,味道极好。” 说着,张翰夹了一块肉放到展霁雪前面的碗里。展霁雪看了看,说了句:“我在减肥,这几日不吃肉。” 于是,张翰又夹了一块鱼到她碗里。“不吃肉,那边吃些鱼吧。” 展霁雪还是摇头:“这几日我斋戒,只吃素。” 张翰举着筷子,展眼望去,这桌上什么都有,就是没有素菜。 张翰见她如此这番,再三推诿,丝毫不给他面子,不觉有些尴尬。心想:看来她就是不想吃这桌上的东西啊!再看父亲,他那一张老脸,已经沉得不能再沉了。 “嗯哼。”展昭轻咳一声,打破了尴尬的局面。“丞相大人,张大公子,其实,展昭与舍妹这几日确实是在斋戒。枉费了丞相大人的一番美意,展昭实感愧疚。在此自罚一杯,聊表歉意。” 说着,酒盅一仰,又是一杯黄汤下肚。 展霁雪有些讶异地看了展昭一眼,心想:他什么时候学的这些个套路的?还跟他们“聊表歉意”呢。该道歉的是他们好不好! 见展昭如此,张尧佐难看的脸色倒是缓和了许多。张翰忙乘机打圆场:“哪里哪里,是我们考虑欠周。”说着,就喊孙富让厨子去准备些素菜,被展昭给拦住了。 “张大公子不必忙了。实不相瞒,展昭等前来之前,已经用过晚膳。只是丞相大人邀宴,不好负了如此美意,这才……”展昭面带歉意,说道。 “既然如此,那便不吃这饭了。”见展昭和展霁雪如此推诿,张尧佐终于按捺不住开口了。 是啊是啊,你有话快说,有那什么快放。咱可等着回去洗澡睡觉呢。展霁雪在心里嘀咕着。 “明人不说暗话,老夫请二位前来,为的是小犬张韬之事。”张尧佐看着展昭,说道。 “展护卫,可否请二位高抬贵手,放过小犬?” 张尧佐乃是当朝丞相,官居一品,若是平常,他肯定不屑于展昭打交道的。一来展昭是武官,在宋朝,重文轻武,朝中文官对武官尤其瞧不上;再者,展昭官阶不高,只有从四品,与他的官阶相差甚远,与之相较,显得掉了他的身价。如今他这般忍耐,这般客气,委实是不容易了。 此时此景,换做是别人,自然觉得感激,可展霁雪不会。在她眼里看到的,不过是个“李刚”之类的人物。而她也知道,张尧佐很不喜欢她,看他看自己的眼神就知道了。虽然他已经加以掩饰了,不过,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厌恶之情,并非简单就能隐藏的。除非他是间谍或是演技好到极致的实力派演员。 你不喜欢我?我也不见得愿意坐在这里跟你说话呢! 展霁雪丝毫不掩饰心中的不悦,说道:“丞相大人,您这话问得霁雪可就听不懂了。什么叫我们如何才肯放过张韬呢?我又没有对他如何怎样,是他对霁雪做了不该做的事情呀!” 说完,她一脸地无辜的看着张尧佐。 张尧佐心中气恼,但是自知理亏,为了儿子,也只能按耐住脾气,对展霁雪和颜悦色:“展姑娘,此事是小犬的不是。老夫有心让他补偿于你,只要你肯撤回告诉,老夫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补偿?”展霁雪挑眉,斜眼看着连‘抱歉’二字都不肯说出口的张尧佐,冷哼了一声:“丞相大人觉得,什么样的补偿会让我满意?金钱?我虽然没有多少财富,可也从来不缺钱用。” “老夫知道展姑娘的清白,不是金钱可以买到的。挽回展姑娘的名誉,最好的方法便是让小犬娶你过门。展护卫意下如何?” 张尧佐转而询问展昭的意见。所谓长兄如父,高堂不在身边,婚姻之事,自然是兄长做主。 展昭想都没想,下意识的便是摇头。 “展护卫。展姑娘的名节已经毁在小犬手上,如今只有让展姑娘与小犬成婚,才能保全她的名声。”张尧佐见展昭不语,继续游说:“展护卫请放心,展姑娘过门虽为二房,但是老夫保证她在府中的地位,以及她下半生锦衣玉食、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展昭越听,脸越黑。张尧佐话没说完,他便霍地站了起来,铁青着脸,瞪着张尧佐。 “丞相大人‘好意’,展昭心领。小妹出身平凡,不求荣华富贵,只求一生平安无忧。相府锦衣玉食小妹无福消受,丞相大人另谋他人。展昭就此告辞。” 说着,一甩袖,拉着展霁雪就要往外走。不曾想,她却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半眯着眼睛看着张尧佐,胸口不断地上下起伏着,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他知道她正在努力的压制自己的愤怒,但是这怒气显然憋不下去,正要暴走。 “雪儿,我们走。”展昭左手握着她的手腕,试图安抚她,右手垂在身侧,却紧握成拳。此时此刻,他的愤怒也不比她的少。他就知道,此番前来少不了的有些难看,却不曾想竟然是这般侮辱。想到张尧佐方才所说,展昭只觉心中一团怒火沸腾不已,看着展霁雪又是心疼,又是愧疚。 展霁雪转头看着展昭,抿了抿唇,对他宽慰的笑笑,然后深深吸了口气,缓缓站了起来。 “丞相大人!”展霁雪定定地看着张尧佐。 “您虽是一朝宰相,也不能如此轻贱他人。您以为展霁雪是什么人,您以为展昭是什么人。别人或许以为您很了不起,千方百计想要跟您攀上交情,好平步青云飞黄腾达,可我展霁雪不是这样的人。什么荣华富贵,什么锦衣玉食,在我看来都是浮云。再者,就您家那不成器的儿子,别说是做妾,就是让我做正室,我也不稀罕。” 展霁雪冷眼傲视张尧佐,拍着胸口,一字一句。 “你!”展霁雪的态度彻底惹恼了张尧佐,他伸出手指,颤巍巍地指着她:“让你做妾,已是抬举你,你莫要不识好歹!” “抬举?”展霁雪冷笑一声,她真的很像骂TMD。 “您以为是抬举我,我还不想被您抬举呢!丞相的儿子了不起吗?他除了有个有钱有势的当丞相的爹之外,他有什么?在我看来,他不还不如街上卖大饼的小哥,至少他会一门生计,能养活自己,不会危害社会!他呢?他除了游手好闲、仗势欺人、惹是生非之外,他会什么?让我嫁他?还是做妾?你不要太侮辱人了!” 展霁雪越说越快,越说越激动。末了右手一拍,一掌落在桌上,震得上头盆碗碟盏叮叮当当作响。 “展霁雪,你!”张尧佐被她说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花白的胡须因为激动而一颤一颤的。一对双目瞪到极大,真正是吹胡子瞪眼的样子。 “你……你个不知好歹的泼妇!”张尧佐怒极,什么斯文稳重都不顾了。 “张大人,您说错了。你忘了你儿子好男风,不喜欢女孩子吗?我可还是个姑娘家呢,怎么也称不上‘妇’啊。”展霁雪撇撇嘴,讥笑道。 “你,你这个不知廉耻的女人,今日不嫁,看你将来有谁敢要你。”虽说张尧佐是堂堂丞相,骂起人来倒是利索的很,一点都不含糊。不过展霁雪可不是省油的灯,她可不会任人甩巴掌而不还手。骂人的词汇她会的不多,不过戳人痛处她是一等一的。 “我嫁不嫁得出去不劳您操心,就算我终生不嫁吃的也不是张家的米粮。您还是操心操心张韬以后在牢狱里面怎么过日子吧。” 眼看着二人就这么吵上了,在一旁的张翰真是哭笑不得。父亲都这么大年纪了,怎得也这般不沉稳,跟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就吵上了呢?这展霁雪也真是泼辣,嘴皮子一点都不饶人啊。 “父亲,展姑娘,你们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啊!” 张翰劝和,却被展霁雪一句话驳了回去。“我们没什么好说的,哥,我们走。” 说着,拉着展昭的手就往外走。 展昭早见不得自己妹妹如此被侮辱,告辞的话都省了,瞪了那父子二人一眼,一甩袖,一哼声,牵着展霁雪的手愤然离去。 “你,你们……”张尧佐看着他们,气得吹胡子瞪眼。想他堂堂一品丞相,何时被人如此顶撞过?就是他那不成器的儿子,也从未敢跟他说一句不是。何况对方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饶是他平常修养再好,硬是让展霁雪气得说不出话来。 张翰看着他们兄妹二人相携离去的背影,忍不住叹了口气。一边抚着父亲的背帮着他顺气,一边安慰道:“父亲!您莫生气,小弟的事情,还是由孩儿想办法吧!” 张尧佐这边气得不能自持,听张翰这么说,瞥了他一眼,说:“你有何办法可想?”似乎很不以为张翰会有什么办法。 “父亲,孩儿自有孩儿的计较。不过孩儿要先问父亲一句话。”张翰似是胸有成竹。 “什么?”张尧佐狐疑地看着张翰。 “是否只要能让二弟免了牢狱之灾,什么条件都可以答应他们?” 张尧佐点点头。只要能让他的宝贝儿子出狱,他有什么不愿意做的呢?不过…… “不过,不能有伤国体!” 危害国家的事情,他是不能做的。虽然他也不觉得那两个年轻人会想要对朝廷有什么不利举动。 “那是自然。”张翰点点头,说道:“既然父亲应承,孩儿便有法子了。父亲放心,孩儿会有办法让展霁雪撤回告诉的。” 张尧佐本来将信将疑,见张翰胸有成竹,也满怀希望起来。 他的长子,总归还是挺能干的。只是不知他究竟有何方法能让那个看起来水油不进的固执女子松口。 “父亲,是人,总是会有弱点的。” 张翰看着门口,若有所思。 这个标题起的是不是很有喜感啊?哈哈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5章 (三十四)夜宴 第36章 (三十五)隐忧 从相府出来的路上,兄妹二人一直无话。两个人都抿着双唇,沉着一张脸,只顾快步走路,丝毫不理会旁人。他们周身所散发出的气息,叫那些经过的行人都退避三舍。他们似乎瞧见这两人脸上写着“生人勿近”的字眼。 这几日,展昭往相府去了不下三趟,附近的店家和住户基本都已经认得他了。他们知道他是皇上封的“御猫”,是开封府的展护卫,是京城里传得沸沸扬扬的那件案子受害人的兄长。他们是看着展昭背着展霁雪从相府里头出来的,也是看着展昭从相府把张韬从相府带走的。 当他带着展霁雪走进相府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开始猜测:这原告到被告家里去做什么?没过多久,他们又看见这对兄妹气冲冲地从相府出来,很多人开始指指点点的窃窃私语,人还没走远,各种各样的猜测便在人群里开始生成。可是当事人却完全没有在意,或者说,根本就没有注意到。 一直走出相府老远,二人才渐渐缓下脚步。夜间的凉风一吹,展霁雪心里的怒气也慢慢开始平息下来,只是心头的憋屈和郁闷仍然挥之不去。她虽然只是个普通人家的姑娘,可却也从未受过这样的委屈和侮辱。加上她本就自尊心极强,怎受得了张尧佐这般盛气凌人、出言侮辱?即使当时便反驳了回去,可心里头还是觉得很难受。 一肚子的郁闷无处发泄,展霁雪瘪着嘴,口中喃喃地嘟囔着什么,一脸的不爽快。看见路上一颗石子,便伸脚去踢,那颗石子嘣嘣嘣的向前滚了几丈远。一路踢一路走,这颗石子被她从路的这头一直踢到那一头。 展昭跟在展霁雪身后几步走着,一直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的背影,皱着眉头,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二人一前一后走着,月光将他们的身影拉得又细又长。僻静无人的小巷里,只有小石子嘣嘣嘣的声音。就在此时,安静了许久的展昭终于说话了。 “雪儿。” “嗯?”展霁雪停了下来,回过头看着展昭。月光下,他静静地站在那里。只有衣袍随着夜风轻轻晃动,而他却不说也不动。房子的阴影,遮住他半张脸,让她看不真切他的表情。 “哥,怎么了?”展霁雪上前几步,走到他跟前抬头看他,才看清了他的眼睛。他就这样定定地看着自己,头顶上拂过他浅浅的绵长的呼吸。他的双眸总是异于常人的清明,黑濯濯地眼眸,即使是在这样的阴影下,也是璀璨如星。只是此刻,这颗星星,好像被云朵遮住了似的,朦胧起来。 “哥?” “雪儿,等此间事了,你就回常州去吧。”展昭叹了口气,说道。 “咦?”展霁雪抬头,狐疑地看着展昭。“为什么?” 虽然她这么问,可两人双目相对,看着展昭的眼睛,展霁雪不用多想,也知道他的心思。他的双眸,满含情绪。难过的、自责的、愤怒的、疼惜的。他是想把她保护起来吧。不受他人奚落,不受世人的指指点点。虽然她很生气,也有苦恼,可是怎会为了这种事情就走掉呢? “哥,我不走。” 展霁雪垂下头,闷声答道。 “我想跟你在一起。” “雪儿,你知道。二哥这样是为了你好。”展昭伸手扶着她的双肩,低头看着她。她半侧着脸,垂下的眼睑遮住了她的双眸,他看不到她的眼睛,只见一对长睫轻轻颤抖着。秀气的鼻翼下,双唇紧抿着,一副倔强的样子。 展昭又叹了口气,甚是无奈。“雪儿,你难道不明白二哥的心思吗? 展昭又凑近了她一些,她却不看他,反而瞥过脸去,答得很干脆。“我明白,但是我不走。” “你!”展霁雪这个样子,展昭真是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怎么样,只能瞪着她。她这顽固的个性,究竟是像谁呢?父亲母亲好像都不是这样子的吧! 展昭的呼吸有些波动,那是他激动的前兆,展霁雪自然知道这一点。不想在这个时候跟他闹矛盾,展霁雪放软了自己的态度,抓着他的手臂,眨巴着眼睛看着他,说:“哥,目前最紧要的事情是先把张韬给定罪,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好吗?” 即使知道她这是顾左右而言他来敷衍他,看见展霁雪显现出小女儿家的姿态跟他说话,展昭想生气也气不起来。想想这一时半会儿也劝不动她,于是只好暂时放弃。 “好,待到张韬定罪之后,咱们再来商量此事。” “嗯。”见展昭松口了,展霁雪开心地笑了。拉着他的手臂继续往前走。“我们快走吧,包大人他们还在等着咱们呢。” 于是,二人便回了开封府。待他们回到开封府之后,包大人和公孙策等果然还在等着他们回去。见他们回来,一开口就问丞相府赴宴的事情。展昭粗略地向他们说明了当时的情况,众人无不为展霁雪所受的委屈感到难过,纷纷出言安慰。同时,也为展霁雪当面与张尧佐辩驳的胆识而喝彩,只有包大人和公孙策的面色越来越凝重。 “公孙先生,展姑娘这样做是为开封府争气呀,先生为何叹气?”马汉不明白公孙策为何又是皱眉,又是摇头的,忍不住问道。 公孙策睨了张龙一眼,道:“展姑娘此举确实豪气,只是如此一来,展护卫将来的麻烦,恐怕就更多了!” “这跟展大人的将来有何关系?”马汉看看公孙策,看看展霁雪,又看看展昭,一脸地莫名其妙。 马汉没反应过来,其他人却都听明白公孙策的意思了。 展霁雪状告张韬,要开封府将他定罪,张尧佐已是心有不甘。如今再加上这么一出,张尧佐对展昭兄妹定然更是深恶痛绝,难保张尧佐将来不会以权谋私,公报私仇。就算他不会害人性命,恐怕少不了要给展昭穿小鞋。展昭初入朝为官,只是区区从四品的武官,而张尧佐却是一品大员,当朝宰相。且不说当朝重文轻武,单说张尧佐在朝中的势力,展昭将来的日子,恐怕不会好过。 几个眼神交汇,众人明了,只有马汉依旧一头雾水地看着他们。王朝无奈地摇摇头,上前拍了拍马汉的肩膀,低声道:“先生担心的是,将来丞相大人会携私报怨,为难展大人。” 经王朝解释,马汉这才明白众人的担忧。皱起眉头,一脸忧心地看着展昭。展昭见此,倒是笑了起来,一脸的轻松,十分无所谓的样子。 “大人、先生,诸位兄弟不必忧心。只要展昭行事无愧天地,又有何惧?” 见展昭如此从容的样子,包大人连连点头,笑道:“好,好一个无愧天地。” “对,展大人行得正、坐得端,哪怕别人说什么?” “就是,身正不怕影子歪,我们又有何惧。” 张龙赵虎等人附和着,书房里突然热烈起来。而他们的‘汇报’,就在这热烈的气氛中结束了。包大人让大家各自回去休息,自己也由包兴陪着,回卧室休息去了。除去今夜负责包大人护卫的王朝马汉之外,其余五人从书房出来之后,便各自散开了。 这一夜,再无后话。只是,这一夜,开封迎来了入秋后的第一场雨。 那一场雨不大,却淅淅沥沥地下了一整夜。细小的雨点如织如梭,密密麻麻地从天空洒下,落在屋檐上,地上,还有屋外的树叶上。那些树叶发出沙啦啦的响声,整整唱了一夜。 秋雨彻底赶走了夏季的炎热气息,没有了闷热,也没有了扰人的蚊虫。清凉的雨夜,正是好眠的时候。在这样一个夜晚,城里的大多数人们,都抱着被子在酣睡着。就连总是在夜间歌舞升平的花街柳巷,也因这突来的一场雨而安静了。这一夜,整个京城仿佛都沉睡了一般。只是,却有人彻夜未眠,听着雨声过了一夜。 “小雪姐姐,你怎么……” 当展霁雪出现在院子里的时候,林冰着实吓了一跳。那脸色,是咋回事呢? “嗯?怎么了?”展霁雪一手按着自己的头,用大拇指摩挲着太阳穴;一手端着水盆,皱着眉头,看着林冰。 “你的脸色,好难看……”林冰指指展霁雪的脸。“小雪姐姐,你没事吧?” “是吗?”展霁雪摸摸自己的脸,然后朝林冰摆摆手,“没事,只是睡的不太好而已。” 唉,想事情想得睡不着,一整个晚上在床上翻来覆去烙烙饼烙到天亮,脸色怎么可能会好。 昨天夜里,她从包大人书房出来之后,就一直心神不宁、坐立不含。因为,直到昨夜书房一议,她才想起自己忘记了紧要的事情。那就是:展昭还要跟张尧佐同朝为官的!她真是被愤怒冲昏了头了,只顾着自己想要讨回公道,只顾着自己生气发火,却把展昭的事情给忘了。这么紧要的事情,怎么能给忘了呢!她给他添了多大的麻烦啊! 想到这里,展霁雪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头疼头疼,真的很头疼! “小雪姐姐,你真的,没事吗?”林冰见展霁雪不停的用手拍打她自己的头,更觉不对了。她这哪里是没事的样子啊?虽然经过公孙策的医治,她身上的伤已经好了许多,可毕竟还没痊愈,可别是出了什么岔子。 “不是因为伤口不舒服吗?不然,小冰给你换个药?先生给小雪姐姐配的药,我这里还有几付。” 林冰看着展霁雪,有些担心。 “小冰,我真的没事,你别管我了,做你的事情去吧。公孙先生不是让你照看他院子里种的草药吗?这会儿该浇水了吧?再不去日头就大了哦。” “啊!” 抬头看看日头,林冰才想起自己要做的事情。光顾着跟展霁雪说话,都把草药的事情给忘了。那些可都是先生的宝贝,先生好心收他为徒,让她有了依靠,对她关怀备至,她可不能连照顾草药这种事情都搞砸了。 “那小冰先走了,小雪姐姐保重。”说着,林冰转身一溜烟儿跑开了。 挥挥手送走林冰,展霁雪把水盆放在地上,正从水缸里舀水,外头有人跑了过来。 瞧见展霁雪还未洗漱,娄青迈进院子的腿又收了回去,退了几步站到外头去了。 “娄青,有事吗?”看见娄青站在外头,展霁雪起身,狐疑地看着他。 “是。”他也不往这边看,就站在那里侧对着月洞门说话。“展姑娘,有您的信!” “我的信?哪里来的信?”难道是家里给她寄信了?他们怎么就知道她在开封府了? “看样子应该就是京城的,不是从外地来的。”娄青老老实实地回答,“送信的不是信馆的伙计。” “京城的?”展霁雪皱起眉头,沉吟道。“京城的……会是谁呢?” “啊!我知道了!”像是发现新大陆似的,展霁雪一下子冲到娄青跟前,“信呢信呢?” “在这里。”看见展霁雪披散的头发,娄青不好意思的转过脸去去,然后递过一封信来。 展霁雪迫不及待地拿过来拆开一看一看,抿了抿嘴,自言自语道。 “果然是他啊……” 第37章 (三十六)报恩 贵宾楼,顾名思义,来往贵宾楼的,都是‘贵宾’级人物。不是京里的高官显贵,就是皇亲国戚。要知道,贵宾楼可是京城最好的酒楼之一,他们的定位就是高端消费,而他们的消费群体,自然是既体面又有钱的人物,可不是一般百姓能进得了的。这不,当展霁雪出现在贵宾楼的时候,就被拦在了门口。 “这位姑娘,您是哪个府上的?” 堵在门口的想是贵宾楼的小二,身上穿的也是短褐,可比同福客栈的王贵那一身装扮干净漂亮了许多。米色的上衣,门襟和袖口用深灰色的布料做了考边。上衣下摆长及膝盖,腰间系着深灰色的宽腰带。下面穿的裤子亦是米色的,裤脚处也用深灰色的布料做了考边。仔细看去,衣裳的门襟处还绣了一些花纹,由雪白的交领衬着,看起来整洁又好看。 单看这小二的打扮,这贵宾楼的档次就不言而喻了。不过,被人这样挡在门外,这滋味可不好受。何况那小二看人的眼神,跟昨儿见了的人一个德行,都是用下巴看人的。展霁雪想起来就觉得窝火,不由地有些火爆。 “怎么,这酒楼开门做生意,还要盘问客人家住何处不成?” 展霁雪丝毫不掩饰自己的不耐,那小二脸上一僵,不由有些心虚。心想他可别一不小心得罪了什么人,于是又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展霁雪一番。只见她长得虽是清秀可人,却一身稚气未脱。再看她身上所穿衣裳,其质地虽是不错,但除了腰间挂着一副奇怪的链子之外,头上身上也不见其他配饰。没有涂脂抹粉,也没有穿金戴银,除了朴素还是朴素,怎么看怎么不像官家小姐。不过,虽然是打扮朴素,可看她的样子,却不知道为何让人觉得她有些与众不同的气质。尤其是现在她皱着眉头,斜眼看着自己的样子,总觉得有种说不上来的压迫感。 “这位姑娘,小的并非盘问,而是向姑娘确认订的是哪个座儿,如此小的才好给姑娘安排。”小二斟酌再三,缓和了语气,说道。 “这大厅里这么空?何须订座?”展霁雪指指空荡荡地大堂,挑眉问道。“而且,我是受人邀请,何须订座。” “那,姑娘是受何人邀请,小的给您领路。”小二问得谨慎,却依然堵着门口。 “张翰。”展霁雪面目表情地报出两个字。 “张翰?”小二一开始没反应过来,思忖片刻,才想起来。“是张相府的大公子?” “嗯。”展霁雪点点头。 听展霁雪说她是受张翰所邀,小二不由地又多看了她几眼。 张大公子确实就在楼上雅座,可是……,张大公子请的人是她吗?可是看她的样子,不像是相府的千金啊?应该不会是她吧。可若万一真是她,那他堵在这里不让她进去,岂不是得罪了人? 小二看着展霁雪,再三犹豫,不知如何抉择。正想着去找掌柜时,掌柜的下来了。 “掌柜的,这位姑娘……”小二正想报告情况,却被掌柜的瞪了一眼。小儿一愣,才知这姑娘还真是张大公子邀请的客人。心想赶快请她进门,掌柜的已经自己招呼上了。 “是展姑娘吧?大公子已在楼上久候,这边请。” 掌柜的笑眯眯地看着展霁雪,殷勤周到。 展霁雪点点头,也没说什么。只是笑着看了小二一眼,然后就跟着掌柜的上楼去了。 小二看着展霁雪的背影,突然觉得背后一凉,一阵虚汗就这么上来了。她这样对他笑是什么意思?他,是不是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她要是在张大公子面前说他的不是,那他岂不完了? “不、不会吧……” 小二在心里哀嚎,本想等着掌柜下来跟他商量,结果掌柜的一直都没有下来。他只能一边招呼客人,一边战战兢兢地看看楼梯口,然后心里默默祈祷:菩萨保佑,不会有事的。菩萨保佑…… 半个时辰不到的时间,却好像过了很久很久似的。等了许久,小二终于看见展霁雪从楼上下来,张大公子就在一旁陪着。见张大公子与展霁雪有说有笑,似乎相谈甚欢,小二的那颗心就纠结起来。他低着头,抬眼偷偷看着他们,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不过,一直到展霁雪离去,她都没有看过他一眼,张大公子也是什么话都没说就走了,小二这才松了口气。心中暗自庆幸:好在,好在! 这不是他瞎紧张,而是他在这里工作多年,这贵宾楼里头,因为不小心得罪客人而被辞掉的伙计可不少。亏得他多年来一直谨言慎行,才留到今日。他是好不容易才从厨房端菜的混到门口迎宾的,换了个轻松又赚钱的职位,你叫他怎么不紧张? 这一边,展昭因为一早都没见着展霁雪,正到处找她。因为先前出的事情,展昭现在就跟惊弓之鸟似的。一找不着她的行踪,就开始担心起来。 “娄大哥,你可瞧见小雪了?” 展昭找遍了整个开封府衙和内院,也没找着人,这便问到了门口。在府衙大门口执勤的,正是娄青。瞧见娄青,展昭下意识的把‘雪儿’改成了‘小雪’。上次娄青把‘雪儿’当成‘猫’的事情,他可是记忆深刻。 “小雪?”娄青也想起上回的事情,不好意思地挠挠脖子。“展姑娘啊!展姑娘她出门了,属下瞧见她出去的。” “嗯。”展昭点点头,“你可知她去了何处?” 见展昭蹙眉,娄青忙道:“展大人,展姑娘说是出去吃个早点,没多久就回来。她还说,要是展大人问起她,让属下跟您说一声。” “她何时去的?”虽然娄青这么说,但展昭还是有些不放心。 娄青想了想,回道。“大约有半个多时辰了吧。” 展昭点点头,想了想,又觉得好像有些不寻常:半个时辰,吃个早点也早该回来了啊。 “对了。”娄青忽然想起早先的事情,忙又补充道:“之前展姑娘还收到一封信,不知道是城里什么人送来的。” 听娄青这么一说,展昭的心一下悬了起来。 “信?什么信?” “这个……,属下就不得而知了。” 展昭正想再问,便瞧见展霁雪从远处走过来。一手环腰,一手托腮,缓缓走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雪儿。” “哥,是你啊!”展昭突然出现在面前,让展霁雪吓了一跳。 “不是我是谁?”展昭挑眉,看着展霁雪。“你怎么了?” “没有啊,只是走着走着就发呆了。”展霁雪笑笑。“怎么,找我有事?” “当然有事,你忘了午后要升堂吗?包大人正找你呢。” 展昭答道。 “升堂?当然没忘啊,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会忘记。” “嗯。”展昭点点头,想起方才娄青所说,又问道:“早上有人与你送信了?” “唔,是的。”展霁雪看了看娄青,然后干脆的点点头。 “谁写来的?” “这事儿等一下跟你说,我先去换身衣裳,刚才吃汤包的时候不小心弄脏了。你先过去,我等一下就来。” 说着,也不等展昭说话,展霁雪转身进了府衙。展昭跟了上去,却见她越走越快,后来干脆跑了起来,一溜烟儿就跑没影了。 不对劲,很不对劲。展昭看着展霁雪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起来。她想瞒他什么事情? 正思忖着,张龙来找人了,说包大人刚问起他们兄妹。展昭便先去了书房回报包大人,二人在书房等了好一会儿,直到公孙策都处理好府衙里的琐事,从自己书房回来之后,他们才等到展霁雪出现。只是她一来,便扔下一颗重磅炸弹。 “你说什么?”展昭一脸震惊的看着展霁雪。 “我说:我不告了。”展霁雪看看展昭,然后转向包大人,说道:“包大人,我要撤回对张韬的诉状。” “雪儿,你!”展昭一脸地不可思议。他知道她有心事未对他言明,可他没想到,她什么都不同他商量,便做了这样的决定。 “小雪,你,可想清楚了?”包大人定定地看着展霁雪,眉宇之间透着异常的凝重和肃穆。 展霁雪避开包大人的视线,垂下头来。她突然觉得包大人这样的目光,她无法面对。她,有愧于包大人啊。 “包大人,我想得很清楚。我决定,不告了……”展霁雪垂首站着,双手在身前紧紧交握。 “最近,我给开封府添了许多麻烦。因为张韬的事情,包大人、公孙先生,还有王大哥他们,都为我费了很多心思,做了很多事情。我知道现在我提出撤诉,很对不住大家。我知道,我这样做,辜负了大家的一片好意。可是,我……” 话没说完,展霁雪却停了下来,不知如何说下去才好。 “包大人,雪儿她……”展昭在一旁看着,不禁有些急了。包大人朝他摇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展昭无奈,只得退到一旁站着。 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展霁雪,包大人不由地长叹一声。“小雪,告状之事不可儿戏,你可想清楚了?” 展霁雪郑重地点点头,答道:“包大人,我想得很清楚。我不告了。” “那,你可以告诉本府,原因何在吗?”想起前日,她还信誓旦旦,非要将张韬治罪不可。不过几日,怎就突然改了主意呢? “今晨,我去见了张丞相的大公子张翰。” 张翰?展昭一听,皱起眉头来。难道写信给她的就是张翰?忽然,他又想起昨夜书房里说的话来,她莫非是因为他才撤回告诉的!想到这里,展昭再也按捺不住,几步上前,走到展霁雪旁边。 “雪儿,你莫不是因为二哥才做了这个决定?” “为了你?”展霁雪偏过头,眨巴着眼睛看着展昭,一脸疑惑地问道:“我与张翰见面,与二哥有何干系啊?” “你不是因为担心张大人将来为难展护卫,才答应他们……”见展霁雪一脸莫名其妙的样子,连包大人也怀疑起来,是他们会错意了吗? “你们说什么呀!当然不是啊!”展霁雪笑了起来,直摇头道:“我哥为人耿直,办事只讲公正,又不会趋炎附势、阿谀奉承。就算没有我状告张韬之事,将来他在朝廷之中,难免会因公事公办而得罪于人。既然都会树敌,又怎在乎多一个张丞相呢?我又何必为了此事而委屈自己。” 听展霁雪这么一说,在场三人倒是觉得十分有理。 “那,你又是为何突然……”展昭看着展霁雪,将信将疑。他想不明白,她为何突然就改变主意了。 “哥,张翰是我的救命恩人啊!若不是他出手相救,我恐怕早已命丧黄泉,又何来今日状告张韬之事。张翰是张韬的兄长,他明知可能会有今日的局面,却还是救了我。哥,这份恩情,我不能不还啊。”说罢,展霁雪甚是无奈地长叹了口气。 “张韬固然可恶,可是我不能知恩不报。张翰说,他本不求回报。可是他不能对自己的兄弟置之不理,他也是不得已才会出此下策。包大人,您说,这救命恩人相求,我又怎能拒绝?” 听罢展霁雪所言,包大人只得无奈点头。此事,也确实难以抉择。她既不愿做个忘恩负义之人,也只能如此。不过,如此一来,这几日的努力都要付诸流水也就罢了。此案已经闹得人尽皆知,结果却是她撤回告诉,张韬被无罪释放,那城中百姓又要如何看她?她又如何在城里立足? 想到此后种种,包大人不觉心疼起她来。她才不过十六岁,还只是个小姑娘而已。 “小雪,既然你已做了决定,本府依你便是。” 包大人点了头,展霁雪忙行礼道谢:“多谢包大人成全。” 包大人摆摆手,叹道:“本府亦是依律办事罢了,公孙先生,此事,便交予你去办吧。” “是,大人。”公孙先生应道,“小雪,请随学生来吧。” “是,有劳公孙先生。”展霁雪微微一笑,然后便跟着公孙策出去了。 二人才走出书房,展昭便跟了出去。却站在书房门口再未向前,只是看着展霁雪的背影,望着出神了。 第38章 (三十七)眉目 在前往研究所的路上,慕容硕坐在副驾驶座上兀自沉思。 这几日他很少开车,因为他需要更多的时间来想事情,来思考问题。 自从案发之后,有一个问题一直在他脑海里盘旋。为什么盗贼会把研究所作为盗窃目标?如果是想要盗窃文物去卖,那去博物馆不是更好?也许是因为博物馆防盗设施齐全,不容易得手。但即便是退而求其次,怎样也不会去那个看起来十分落败的研究所吧?这就好比一个小偷光顾贫困户一样的不自然,不合理。 虽然研究所也没有不济到与贫困户相提并论,可是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除了已经老旧的房子之外,研究所最值钱的恐怕就是办公室的几台电脑和一些书籍了。而盗贼光顾的那间储藏室是用于存放书籍和资料用的。即使偶尔有个把文物经过苏岩手中,也只是在这里暂放,一般隔几日就会被送到博物馆去了。所以平常的时候,那里只存放着一些文史资料。他们总不至于是冲着那些对外行人来说一无是处的资料去的吧?若不是那天刚好收了那两件东西,他们恐怕只能空手而归吧? 想到这里,慕容硕不觉苦笑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说是那盗贼运气不错,去的倒挺是时候的。好像知道那晚储藏室有东西可偷似的。 车子在十字路口转了一个弯,开上前往郊区的路。千米开外,便是研究所了。一辆小货车从另一边开过来,并飞快地超越他们,驶了过去。慕容硕瞥了一眼,那是顺丰快递的车子。车子在研究所门口停了下来,快递员从车上下来,拿着一个包裹进了研究所的门卫室。 慕容硕的车子来到研究所门口的时候,门卫正在快递单上签字确认收件。收包裹的门卫不是当夜值班的方伯,而是另外一个稍年轻一些的中年人,名叫陈伟。快递员在确认签字之后,就开着车离开了。看着飞快驶离的小货车,慕容硕突然想到了什么。一件被他忽视了,而他却一直没有注意到的事情。 “慕队长,刘警官。” 因为案子的事情,慕容硕和他手下的人到研究所来过几趟,因此陈伟也认识了他们。陈伟早看见慕容硕的车子了,只是刚才他在收快递,顾不上跟他们打招呼。快递员一走,他就迎了上来。 慕容硕朝他点点头,然后问道:“陈伟,方伯今天什么时候来?我有事情想跟他确认一下。” “方伯因为前天的事情受了惊吓,还在休息,没来上班。” 那天警察进去的时候门卫室就没有人,原来是因为他也被敲晕了绑起来了。被解救并做了必要的问询之后,他就被送回家里去了。为案子的事情,刘非去过他家里一次。不过除了看见一个带黑色头套的人之外,也没问出其他什么东西来。 “不然我打个电话给他?”看见慕容硕皱着眉头,一脸凝重的样子,陈伟提议道。说着,进了门卫室准备拨电话。 “等一等。”慕容硕叫住他,“我先问你也成。” “哦。”陈伟点点头,把刚拿起来的电话筒放了回去。“慕队长请说。” “你们所里收的快递都有记录吧?我想看一下。”慕容硕看着门卫室桌上放着的本子,问道。 “有的,就是这个。”陈伟忙把本子递了过来,然后搬出椅子来让慕容硕他们坐。慕容硕没有动,就站在那里翻开记录本看了起来。刘非也没有坐,站在慕容硕身边一起看着。陈伟见他们两个都不坐,自己也不好意思坐下来,也在一旁站着。 老旧的空调轰隆隆地运转着,发出很大的噪音。空调的风叶嘎啦嘎啦地上下翻动,热气从风口冒出来,给室内带来一些温暖。 三个大男人在门卫室里站着,尤其显得门卫室的狭隘。慕容硕很快就看完了本子,这本子里记录了这一年研究所收到的所有的快递和信件。现在都已经十二月底了,总共才只有十来页,可见寄到这里的东西有多么少。 “为什么12月15日没有记录?”摊开本子,慕容硕指着最近的记录,问道。 “12月15日?前天?我看看。”陈伟看了看本子上的记录,想了想,答道:“哦,前天没有快件,所以没有记录。我们这里快件不多的,一个星期才一两个而已。” “可是,被盗的古玉和剑是那天送到的吧?”慕容硕肯定地指出。 “哦,那不是用快递寄的。”陈伟解释道:“因为那是贵重物品,用快递不安全,而且容易损坏,所以是由专人专送的。” “那也该有记录吧?”慕容硕提出自己的疑问。 “有的,不过不在我这里。像这些东西,都是苏教授亲自确认签收,然后做记录的。”陈伟说明其中的缘由。 慕容硕点点头,正想着等一下打电话给苏岩,因为苏岩现在肯定还在医院。这时候陈伟又说话了。 “不过我这里有送件人的进门登记。”说着,陈伟从墙壁上取下一本册子。册子封面用黑色记号笔写着“来客登记”四个字,翻开一看,封面反面是一些打印的文字。往后翻,每一页表格的反面都有打印的文字或图形,原来这册子是用使用过的A4纸背面打印然后装订成的。 “在这里。”陈伟指着其中一排,说道。 时间:12月15日,访客:运通宅急送马云、邓力。到访时间15:50,离开时间16:15。备注栏还写着一个手机号码。 拿着册子,慕容硕用手指点了点上头的名字,想了想,便拿起电话拨通了上头的号码。不过,电话并没有接通,电话里传来的是号码错误,请核实的电子语音提示。 看来,他的直觉对了。 啪地一声合上册子,慕容硕将它递给陈伟,道了谢转身就出了门卫室。 “刘非,你去查一下这两个人。” “是。”刘非干脆地应道,眉角也跟着扬了起来。看慕容硕的表情,他就知道,这案子终于找到门路了。 二人上车,慕容硕坐上驾驶座,启动车子,油门一踩,车子唰地一声离开原地,绝尘而去。 其实,不管是怎么不合理的现象,必然有其原因在。只要知道其中原因,再不合理的事情,也能理得清、说得通了。就像那个时候一样,一开始他也不明白,为什么她会突然改变主意。他觉得不太合理的事情,在后来得知其中缘由之后,便没了疑惑,有的只是得知真相之后的心酸和怅然。以及,满心满怀的愧疚和心疼。 他的妹妹,他的雪儿,竟然能为他做到那种程度啊。那个时候,他却没有想到,事情竟然真的是那样。在她的笑容背后,在她善意的谎言背后,隐藏的竟然是她对他如此深沉的情感。而他,对此却丝毫没有察觉。 那时候,他只看到他那个有一点任性,有一点刁蛮,说是风就是雨的,古灵精怪的妹妹。虽然偶尔她会因为一些事情皱眉,难过。但是忧郁了几天之后,就会开朗起来,好像一切不愉快都不曾发生过似的。 他记得,包大人应允雪儿撤销对张韬的诉讼之后,案子很快的就了结了。办理撤诉的手续很简单,不过是写一张类似申请的文书,雪儿在上头签字,随后包大人用了印,撤诉就生效了。 半个时辰之后,丞相府便来了两顶轿子。张翰亲自从牢里领走了弟弟,孙升也被带走了。他们走之前,张翰去见了包大人,更带了张韬说要向雪儿道歉。可是雪儿却拒绝了。她说:她实在不愿意看见张家的人,因为一看到他们,她就想到那夜自己所受的委屈和屈辱。尤其是张韬,如果他出现在自己面前,她真的怕自己一时没忍住就剁了他的手。 既然雪儿不愿相见,他便替她去回绝了。连着送过来的作赔礼的物件,也全给退了回去。这些东西,他们是收不得的。若是收了这些东西,那岂不成了“以物易物”?雪儿又不是因为钱财之类的东西才答应放过张韬的,不是吗? 也许张翰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当他拒绝礼物的时候,他也没有再多说什么,领着人,带着东西就走了。 雪儿状告张韬的案子,就这么虎头蛇尾的完结了。虽然不管是衙门还是当事人,在处理事情的时候都极尽低调了。可这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没过多久,事情就传了开去,消息不胫而走。蜚短流长,在京城里传来传去。于是,有人失望兴叹、有人幸灾乐祸。真是几家欢乐几家愁。 雪儿办好手续之后,他就去找她说话了。虽然他当时心里确实有些疑惑,不过经过她的再三解释和保证,他也就信了她的说辞。因为,虽然她主意变得太快太突然了,不过她说的话确实十分在理,也没有什么纰漏啊。 她笑他小题大做,笑他自作多情的样子,他可是现在都还记得。他问她:是不是因为张翰威胁她,如果不撤回诉状的话,就会为难他才答应此事时。她竟然指着他哈哈大笑,说他想得太多了。 那时候她笑着说:“就你,我还不知道。就算今天你没有因为我的事情得罪张大人,将来指不定会得罪些什么人呢。我何必为了反正要发生的事情放弃自己的原则呢?如果不是因为张翰救过我,我才不会这样放过张韬呢!” 她还说:张翰确实是“威胁”她,不过并不是用他,而是以她“救命恩人”的身份。 那时他跟张翰还只有几面之缘。张翰此人,凭着几次见面的印象来看,看起来虽然有些散漫,但并非奸恶之徒。不过单凭他对雪儿施以援手的事情,他对他是有几分感激的。正如雪儿所说,他是为了兄弟,不得已才这么做。自古忠义难两全,他选择了兄弟情义,也是情有可原。虽然他不是很认同,不过却也是理解的。 雪儿这么解释,连同张翰写来的那封信也给他看了,他虽然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是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所以也没有再追问过。 此后,她就恢复了原来嘻嘻哈哈的样子,也再没有提过张韬的事情。不过大概是因为不愿听到外头的闲言闲语。那之后好几天,她一直呆在开封府没有出去过。实在闲着无聊了,就跑到厨房去做包子给他吃。他是爱吃她做的包子没错,可每天给他吃包子,他也会觉得腻歪。不过那包子倒是收买了开封府不少人的胃,大伙儿都说她的手艺好。还说要她经常做,好让他们偶尔可以改善伙食。 为了这事儿,厨子阿满还发了几回脾气。也不知道为什么,雪儿似乎跟阿满很不对盘,两人经常说着说着就闹上了,有一回雪儿还气得阿满甩了围裙就走人。那两天,开封府里的人,整整吃了四顿包子,吃得脸都快成包子了。为什么?因为雪儿气走了开封府衙的厨子,而她只会做包子! 后来无法,还是他出马把阿满请回来了。谁叫惹祸的是他妹妹呢?她又不会自己去的,只得他来办了。阿满是答应回来了,不过她有个条件,就是以后没有她的允许,不让雪儿进厨房。一开始是要求她永远不许进厨房的,不过考虑现实,后来改成得经过她同意才行。 为了吃到除了包子以外的东西,他们自然非得答应不可了。也没有人再敢说要吃雪儿的包子了。那几天,好像就出了这么件事情。后来想想,也许是雪儿太无聊了,才会去找阿满的事儿。 至于张韬,因为吃了几天牢狱之苦,他被接回相府之后就安分了许多。那之后五六日都没有再出现在街上过。在那之后,张韬什么时候又开始在街上游荡的事情,他就不得而知了。因为,他带着雪儿回江南去了,再回到开封府时,已经是三个月之后的事情了。 皇帝封他为官的同时,亦给了他百日假期,让他回乡祭祖,告慰先灵。头十日因为雪儿的事情就这么匆匆过去了,等到他真正出发返乡的时候,已经是八月十二了。他们紧赶慢赶,终于在八月十五日赶回常州家里,跟家人吃了顿团圆饭。 他被封官的事情,早先就已经有专人到乡里通知过了。因此,他们到家不久,便有各处的乡绅土豪之流前来拜访。那几日,他们家的客人真是异常的多,比过去十几年到他们家拜访的人都还要多。 乡亲的祝贺,他自然是欢喜的。可若那些不是真心的祝福,而是来攀交情的,那就另当别论了。平常家里挺清净,来往的都是村里老实巴交的朴实村民。如今他这一当官,那些不搭界的,八竿子打不着的员外之类的,都提着大包小包上门了。 老话怎说的?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东西,收不得。于是便一一回绝了。后来他受不了这些无关人等的骚扰,干脆提早离家了,打算去四处转转,然后再回京城。当然,这一路肯定少不了雪儿。 他们最先去的是杭州。而就在那里,他们遇到了那个人。那个知道雪儿秘密的人。 第39章 (三十八)救死 江南的秋季,是一个十分美妙的季节。尤其是八月末到九月中旬这段时间,尤其招人喜欢。江南气候湿润,雨季多而长,一年到头,有一半时间是阴雨连绵的,整日里湿漉漉地,难免叫人郁燥。但是那段时间却是日日晴朗,艳阳高照。加上此时天气已经转凉,寒冷还未降临。这般冷暖宜人的日子,出门游玩是再好不过的。展昭和展霁雪正是在这个时候到的杭州。 那一日,秋高气爽,万里无云。展昭和展霁雪到杭州城的时候还不到中午,二人进了城之后,也不着急找地方住,而是信马由缰,任着踏雪和飞云带着他们随意走着。二人一边闲聊,一边欣赏着沿途的风俗民情。 不过说来奇怪,踏雪和飞云似也知道杭州美景似的,走着走着便把他们带到了西湖边上。这几日天气晴好,来西湖赏玩的游客委实不少。湖边上自是不用说,或是双双对对,或是三五成群的游客散落在岸边各处。就是泛舟湖上的人,也不在少数。在岸上展眼望去,只见宽阔地湖面上,粼粼的波光之中星星点点的散布着许多大大小小的船舶。 再看湖的西面,有着一大片的翠绿色儿,竟是许多的荷叶。此时荷花已谢了,只剩下一支支干枯的花茎伫立在硕大的荷叶之间。更让人惊奇的是,那些荷叶之间,竟生出了人来。一个个都是妙龄的女子,穿着白底青花的短褂,头上扎着同色儿的头巾。乌溜溜的长辫子,在身后晃来晃去。 她们个个挽高了袖子,几乎露出整个手臂来。那蜜色的皮肤,在阳光下看起来尤其健康可爱。随着手臂在水中一拨,她们便在荷叶间缓缓穿行。每一次俯身往水中探去,便会揪出一支干枯的花茎来,而连着那花茎的,是一根根藕节。长长短短不一,却个个丰肥。捋去外头的淤泥,放水中一洗,那白嫩嫩的莲藕,真叫人垂涎欲滴、食指大动。 看见这幅场景,展昭顿觉心旷神怡,愈发气定神闲起来。干脆下了马,放了踏雪去觅食,自己则沿着西湖缓缓走着。展霁雪却是一夹腿,催着飞云跑了起来。展昭本想追上去,但见她在那片荷叶附近停了下来,便没有去管她,自顾自信步走着,欣赏着水色湖光。 过了一会儿,湖边有些嘈杂起来,也不知为何,许多人都朝着西边看去。更有甚者,竟往着那边去了。展昭心下好奇,往那边一看,见原本在湖边站着的展霁雪不知何时候不见了身影,不禁有些着急。再往湖上一看,不由地笑了起来。 那一片翠绿之中,竟多了一抹湖蓝色的身影。原来是展霁雪不知怎么弄的,也跑到那片荷叶丛中去了。她也学了那些采藕的姑娘,高高的挽起袖子,伸手往水里去探。只是她不得要领,屡次尝试也没能成功采上一根莲藕来,只得了数支断掉的花茎。想来是她屡试屡败的样子煞是好玩,惹得那些采藕姑娘一阵欢笑,笑声一直传到他这里来了。 翠绿的荷叶之间,展霁雪左顾右盼,满脸笑意。凉风吹过,衣袂飘飘,波光掩映之下,十分的好看。远远看去,好似荷叶间长出了精灵似的,真是妙极。这真是碧水蓝天,青青荷叶,娇俏佳人,束衣采藕,欢声笑语,熠熠炫目。也难怪众人都往那里瞧了。见那些人看着展霁雪,面露喜色,展昭也不由地觉得欣喜。不得不赞,他家小妹虽不是国姿天色,却绝对是个讨喜的姑娘。 待到展昭走到那头的时候,展霁雪已经从湖上回来了。白色的袖子依旧束在上臂,露出白玉般的手臂。手上捧着好几节圆实肥厚的鲜藕,满面的笑意。瞧见他走过来,忙跑了过来,献宝似的把藕递到他面前。 “哥,你看。好鲜的藕呢!” 展昭笑笑,伸手顺了顺她乱掉的长发,拍掉上头的草屑,这才问道: “这莲藕是哪里得来的?” “当然是湖里摘的啊。”展霁雪睨了他一眼,理所当然的答道。 “我可都瞧见了。你试了好几次,一个都没有摘上来。”展昭看着展霁雪,微微笑着。 展霁雪噘了噘嘴,眼珠一转,笑了起来:“我又没说是我从湖里摘的。这是采藕的姑娘送我的,是她们从湖里摘上来的呀,我可没说错。” 展昭看着展霁雪,笑着摇摇头,颇有些那她没法的味道,不过眼神之中,更多的是宠溺和纵容。“都快晌午了,先找个客栈落脚,吃过午饭后再出来走走吧。” 说着,展昭把拇指和食指放在嘴边,吹了一声响哨。在不远处饮水的踏雪便踏着蹄子啪嗒吧嗒的走了过来。 踏雪之后所以叫踏雪,只因它通体乌黑,却唯独四只蹄子是白色的。就好像踏上了皑皑白雪似的,因此才得了这个名字。所谓宝马配英雄,踏雪可是一点都不失格。它绝对可以说得上是一匹难得一见的好马。乌黑发亮的鬃毛,炯炯有神的大眼,精壮的身体。跑起来雄赳赳气昂昂,好不威风。 原来展昭兄妹骑着马出现在西湖边上的时候,就已引起不少人的注目。大伙儿都盯着展昭瞧,惊叹他的一表人才。现下可好,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们身上了。就连原本在湖边泛舟的人,也叫船往岸上靠近,只为看清他们的摸样。气宇非凡的潇洒男子,娇俏可爱的玲珑佳人,还有一黑一红两匹骏马。如此风景,可不是时常都能看见的。 发现自己成为众人的焦点,展昭微微皱了皱眉头,将展霁雪拉到树下,自己则站在她面前,不着痕迹的把她从众人的视线中隔开。然后从怀中掏出帕子擦掉她手臂上的水珠,解开她系在上臂的衣结将袖子放了下来。随后又掸了掸她的衣裙,替她正好衣襟。方才在湖面上一折腾,不仅衣襟乱了,宽松的领口,露出颈下的肌肤。就连裙摆都湿了大半,还沾了泥土在身上。展霁雪捧着莲藕,空不出手来,也就任由展昭帮她拾掇衣裳。 待到整理干净了,展昭便一手牵了踏雪,一手牵了飞云,转身往前走。展霁雪忙跑了上去,走到他前头。来的路上他们就打听过了。当地人说前面有几家不错的客栈,他们打算到那里去投宿。二人一前一后,沿着西湖往前走。他们完全忽视了那些人的注视,优哉悠哉,沿途美景尽收眼底,怡然自得的很。 正在此时,突然听到噗通一声,有重物落水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紧接着,便有人嚷嚷着。“有人投湖了,有人投湖啦!” 湖边一下子喧闹起来,人们纷纷朝着出事地点涌了过去。展昭早在听到有人叫喊的时候,已经冲了过去。展霁雪一看,把手上的莲藕一扔,也跟了过去。 你个旱鸭子,跑过去凑什么热闹!可别热血过头,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如此想着,展霁雪忙加快了脚步。跑到那边一看,还好展昭没有真的下水。只是瞧着水里头载浮载沉的人影犯愁。一旁看的人不少,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可就是没人下水去救人。 展昭自己不识水性,也不敢贸然下水。旁的人又只是看看,没有动手的意思,心里更急。就在此时,灵机一闪,从衣袋里掏出一锭银子。 “谁能下水救得人,在下便把这五两银子赠与他。” “哥,你把银子收起来。” 不待众人反应过来,一声娇嚷从身后传来,展昭扭头一看,只见一个身影迅速从他身边蹿了过去。踏着岸沿一个跃身,轻巧的身形如鲤鱼一般跃起,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紧接着,噗通一声,一串水花溅起。那娇小的身躯迅速地沉入湖中,消失不见了,只剩下一圈圈涟漪慢慢晕开。 “雪儿!”展昭惊叫一声,他怎忘了,他妹妹跟他不一样。她会水啊,而且水性极好。 “你看,她下去了。” “呀,怎么还没浮上来。” “会不会也淹水了……” 岸上围观的百姓议论纷纷,人越聚越多。大家都紧盯着湖面,目不转睛。此时湖面上已不见了投湖之人,亦没有瞧见展霁雪的身影。 “雪儿!” 展昭见展霁雪下水之后,许久也没浮上来,不由地也紧张起来。虽说她水性好,可这湖水不知有多深,也不知有没有水草,万一被缠住了可怎么是好? 正在焦急之时,又听到噗通一声。众人抬头一看,不知何时,一只渔船靠近此处。船头上几个精壮的汉子,一身短靠,手持渔叉站在那里望着水面,其中一人手上还拿着一件浅青色的长衫。而高高翘起的船舷上,一双黑色的鞋子在那里摇摇晃晃,好像要从弦上掉下来似的,却在几经摇摆之后,定了下来。 片刻之后,一个身影浮上水面。众人定睛一看,是个年轻俊美的男子,想来便是方才从船上跃下之人。他浮上来也不过片刻,只见他深吸一口气之后,便又钻到了水中。 须臾,他又浮了上来。这一次,浮上水面的不只他一人,还有展霁雪,以及那个投湖的人。投湖之人是个老汉,年近半百,头发半白。展霁雪一钻出水面,便张开嘴大口的呼吸。 看到展霁雪浮上来,展昭缓缓吐了口气。这才发现,方才竟然紧张的忘记呼吸了。 此时,那名老汉已经昏迷,不醒人事。展霁雪和那名年轻男子一人一边,拉着他的手臂,合力将他拖上岸来。 把投湖之人拖上岸后,展霁雪便坐在地上大口地喘着气。而那名年轻男子,则将那人放平了躺在地上,然后用力地按压他的腹部,试图让他吐出喝下去的湖水。几经努力,总算有一些水从他口中涌出,他却不见醒来。但是他任然不放弃,双手用力的挤压着那人的腰腹处。 展昭上前,伸出手指探到他的笔下,却感觉不到他的鼻息。触及颈间脉搏,亦是微弱似无。 展昭不禁皱起了眉头,随后摇摇头。那名年轻男子见展昭一脸肃穆,又是皱眉,又是摇头的,不禁松开手。 “没救了吗?” 展昭点点头,叹了口气。 “很遗憾。” “谁说他没救的。”展昭话音刚落,便有人出声反驳。众人抬头一看,竟然是展霁雪。 “这么快就放弃可不好哦。”说着,展霁雪从地上站起来,上前几步,腿一伸便跨在直挺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老汉身上坐了下来。 一阵抽气声响起,围观的百姓见展霁雪这样,个个惊得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思议的样子。 在旁跪坐着的年轻男子,更是惊得舌头打结了。 “这、这这……,她这是作甚?” 面对那人询问的目光,展昭也一头雾水。说实在,他也很惊讶,惊讶到只能瞪着眼睛看着展霁雪。饶是她兄长,对她的举动,他也被震得呆若木鸡。 而展霁雪却完全不顾他们的反应,摸索到确切的位置以后,便伸直了手臂开始按压那人的心口。 “她在干什么啊!” “你看她,她……” “这这这,这真是伤风败俗,伤风败俗啊!” “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 “不知廉耻的女人,人都死了,还这样,这样……” “你究竟想干什么!” “…… ……” 那些人一脸嫌恶地看着她,对她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展霁雪却对此充耳不闻,直到有人想要上前将她拉开的时候,她才回头狠狠地瞪了那人一眼,然后厉声道: “想让他活命的就别来烦我。” 那人被她的气势震住,不敢再越雷池半步。 “雪儿,你这是,这是在救人?”展昭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一脸疑惑地看着展霁雪,问道。他还从来没有见过有人这样救落水之人的。 “哥,等一下我停下来的时候,你就捏住他的鼻子,往他嘴里吹起。” “!” 这一回,已经不能用惊讶或者不可思议来形容展昭此时的心情了。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只能瞪着眼睛,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家妹子。他,他是不是听错了? “为、为什么?”倒是和展霁雪一起救人的那名年轻男子说话了。 “当然是救人啊!” 原本展霁雪下水时就已废了不少力气,才喘几口气,就来做心脏复苏术这种体力活,此时已是气喘吁吁,汗流满面了。见这些人默默唧唧的,不由地火了起来。 “哥,快啊!” “哦。”展昭讷讷地应道,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算了,还是我来吧。”见展昭这样,展霁雪发现这事情指望不上别人了,于是决定自己动手。 展昭一听,赶忙阻止,然后在她身旁跪了下来。 “我来!”说着,左手捏住老汉的鼻子,右手掰开他的嘴,吸足一口气,然后对着就吹了进去。 “要把他整张嘴包住,不要漏气。吹起的时候要用力,要快。对,就这样!” 看见那人的胸口鼓起,展霁雪满意地点点头。 “然后松开嘴,放开左手。再吸一口气,再来一次。” 就这样,展昭在展霁雪的指导下,给那人做了几次人工呼吸,然后展霁雪又开始心脏复苏术。 湖边静悄悄地,所有的人都伸长了脖子,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对兄妹。看着他们对已然停止呼吸的老汉做着他们看不明白的事情。他们安静地看着,没有去打扰他们。他们似乎在期待着什么,在他们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 而离他们最近的那名救人的年轻男子,像在看妖怪似的看着他们,口中喃喃道:“这样真的可以救人吗?这样真的可以救人吗?” 展昭虽然一心救人,可说实在,他心里也很没有底。他做的事情,连他自己都无法相信可以救人。可是展霁雪说可以,他就做了。无视那些人讶异的目光,他小心翼翼地看着展霁雪,然后按照她的要求一一照办,生怕有什么闪失。 能救人的,一定能的。 他在心里祈祷着。 事实证明,这样真的可以救人。那个人,他活了。 看着那人缓缓起伏的胸口,那年轻男子把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又是探鼻息,又是触脉搏的,再三确认之后,他终于相信:这个人死而复生了。 第40章 (三十九)扶贫 “活了,真的活了!”那人惊讶地叫起来。他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展霁雪,口中喃喃道:“这样,真的可以救人?!” 展霁雪在确认老汉恢复心跳后,就从他身上起来,站在一边扶着腰喘着气。听见那人一脸震惊喃喃自语的样子,心里觉得好笑。看了他一眼,撇撇嘴,说道:“如你所见。” “真的活了?” “你看,他的手动了。” “对啊,动了,真的动了。” “他睁开眼睛了!” “…… ……” 老汉的眼皮动了,然后醒了。人群间,像炸开了锅似的,人们开始议论纷纷。而落在展霁雪身上的目光,有着不可思议,有着不敢置信,还有着是怀疑和揣测。他们看着她,好像是在看怪物似的。 虽然展霁雪知道自己的举动在这些人看来是惊世骇俗,是难以接受。可是在人救活了以后,他们还这样看着她,她多少觉得有些失落。原本以为,只要人活了,他们也就不会计较她是用来怎样的手法救了他。可是事实证明:在他们看来,伤风败俗的事情就是伤风败俗,哪怕那是为了救人性命。 被人当妖怪一样的看着,展霁雪心里说不出的委屈。突然就觉得累得很,正待转身离去时,突然感觉有人从身后靠近她。展霁雪猛地回过身,戒备的盯着来人。走过来的,原来是那名年轻男子,他正站在自己身后,手上举着一件长衫。展霁雪微微皱了皱眉头,不解地看着他。 那男子举了举手里的长衫,笑得有些尴尬。 “那个,若是姑娘不嫌弃,这衣裳,给姑娘遮一遮吧。天凉,姑娘这样要得风寒的。” 说着,他把长衫递了过来。脸却朝向另一边,好像不好意思似的。 展霁雪看看那长衫,又看看自己,这才发现自己的窘态。方才她一心想着救人,根本就没有注意。落水之后,那湿漉漉的衣衫紧紧地黏在身上,简直跟穿着紧身衣似的。加上身上衣料又属浅色系,这一浸水,便成了半透明的,让她的身形暴露无遗。 展霁雪顿觉无地自容,飞快地接过长衫穿上,左右看了好几回,确认安全无虞之后才放了心。只是面上的燥热,却挥之不去。再瞧那名男子,正看着自己温和地笑着,丝毫没有不妥的感觉。见他如此,展霁雪心里才坦然了一些,感激地朝他点点头,道:“多谢公子。” “姑娘不必客气。”那人笑笑,有礼地回道,却止不住打了个喷嚏。 “公子,你……”展霁雪看看自己身上的长衫,又看看同样狼狈的他,又是为难又是不好意思。虽说是艳阳高照,可这秋风一吹,还是颇有些凉意的。要真害他感冒了,她可就心有不安了。 那人摆摆手说无事,可展霁雪却犹豫了。这衣裳,是该还给他的。可是,她这样子,如何见人? 正在为难之际,展昭回来了,手上还拿着件红色的斗篷。展昭先前也注意到展霁雪的状态了,他方才走开一会儿,正是给她拿衣服去了。 “雪儿,这衣裳换下来还予这位公子吧。”说着,展昭将斗篷展开,披在展霁雪身上,将她从头到脚包了进去。展霁雪就在斗篷里把外衫退下,还了回去。 此时,围观的人已散去了许多。只剩下几个人留在事故现场。除了展昭兄妹和救人的男子,以及他的下人之外,还有一个男人蹲在老汉的身边叫着他,似乎是与老汉相识的人。那人大约二十出头,穿着一身粗布衣衫,一副敦厚老实的样子。 “小哥,你可是认识这位老汉?”展昭走上前去,问道。 那小哥回头看了看展昭,点点头,叹道:“周老爷是我原先的东家。” “老爷?”那年轻男子一听,挑了挑眉毛。 看老汉的这身打扮,实在不像是有钱人家。 他们都一脸疑惑地看着那小哥,等着他的后话。展霁雪却听出些名堂来了,大体是生意落败之类的,没了钱没了生计,想不开,觉得无路可走了,便选择了投湖。 不过,那小哥看了看他们,张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只是一径的摇头叹气。此时那老汉已经缓过劲儿来了,从地上爬起来,看看他们,什么话都没说。就朝着湖里奔去,幸亏那小哥眼明手快,及时给拉住了。 “周老爷!你这是何苦呢?大伙儿好不容易才把你从鬼门关给拽回来的啊。”小哥拉着老汉,苦口婆心地劝导。 谁想,那老汉竟丝毫不领情,哭着嚷嚷开了。 “你们救我作甚,我就是想着死了。谁要你们多管闲事的,你们把我救回来,我还得再死一次!阿德啊,你知道的,老爹我命苦啊!我这实在是活不下去了,你让我死了吧。” 老汉一边叫喊着,一边挣扎。没想到,他看上去一大把年纪了,竟也从那小哥手里挣脱开去。不过他却没能再投成湖,因那名年轻男子的四个手下,就是原先在船上拿着渔叉的那几个。在他们将老汉救上岸来之后,他们把船泊在湖边,也上了岸。刚才就一直站在那名年轻男子身后,此刻,他们受了主人的指示,在老汉面前一字排开,生生将他跟西湖给隔了开。 老汉往左,他们就往左,老汉往右,他们就往右,就是不让老汉靠近岸边。那老汉投湖不成,又哭又嚷,竟一屁股坐在地上,呼天抢地,像孩子似的撒起泼来了。 “天哪,老头我活不下去了,连死也死不了。天理何在啊……” 展霁雪越听越觉得头疼,十分不满地大声嘟囔道:“你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跳河,还不得被救起来。你要是真心想死,那就找个没人的地方跳,不然黑灯瞎火的时候也行,反正没人瞧见。到时候你爱跳不跳都随便你,也没人拦你,没人救你了,那才遂了你的心愿。” 被展霁雪这么一说,那老汉哭嚷的更厉害了,简直比泼妇还要泼妇。而那个叫阿德的小哥一直在一旁细声细语地劝着,虽然好像没有什么用。那老汉哭喊地可起劲儿了,简直是惊天地泣鬼神。而在他旁边,四个黑衣的壮汉在湖边站着,跟四个木桩似的一动不动。展昭在一旁看着,也无奈地摇摇头。那名年轻男子,则是又皱眉有叹气,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来。展霁雪抚额望天,实在无语得紧。 “我说大爷,您别哭了成不成?”展霁雪在老汉身前蹲了下来,然后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那儿正一跳一跳地揪疼着呢。 老汉抽抽噎噎,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可怜兮兮地看着展霁雪,那眼神颇为幽怨。真没想到,一个年过半百的老男人,也能哭成这副德行。怜悯之心顿起,展霁雪不自觉地放软了声音。 “我知道您是真有困难,不然也不会寻死。可是您想,这人死不能复生。要是您到了地府,发现自己死的不值,死的冤枉,您想还阳都没机会的。人死了,便一了百了了,什么都没有了。也没有人在乎您,也没有人为您心疼,更是遂了那些欺负您的人的心。那岂不是亏大了?” 说着,展霁雪叹了口气。见老汉似乎听进去她的话了,渐渐安静了下来,于是继续劝道:“我们呢,既然救了您,也不会就这么丢下您不管。我们可是诚心想要帮您的!您看那位青衣的公子。” 说着,展霁雪指了指在一旁的年轻男子,“您看他的派头,您看他的相貌,那肯定是个有钱又有情又有义的人,刚才就是他下水救您的。我想,您要是缺钱,找他借,他肯定不会吝啬,肯定会慷慨解囊的。” 说着,展霁雪朝着那年轻男子眨了眨眼睛。那人一看,很配合的笑了笑,然后点点头,嘴角却微乎其微地抽搐了一下。 “您再看这位!” 说着,展霁雪又指指展昭。 “您看他的架势,是不是一脸的正气啊?我告诉你啊,他可是最心善,最爱帮助人的了。刚才您不是落水了吗?他可着急了,可是他不会游水啊,于是他就出五两银子悬赏救人呢!整整五两银子呢!为了素不相识的大爷,您看他多有爱心啊!您要是受了什么委屈,找他,他一定能帮到您的。” 展霁雪这么一说,老汉还真的就不哭了。看看那青衣男子,又看看展昭,眼睛渐渐亮了起来,俨然是重拾生的希望了! 展霁雪见此,了然地笑笑,接着说:“那,现在你有两个选择,要不找个无人的地方去寻死,我保证这回我们不会多管闲事,让您白忙活一场。还有呢,就找人帮忙。” 展霁雪看看那年轻男子,又看看展昭,笑着建议道。 “找他,或者找他,或者两个都找,问题肯定能解决的。我呢,这就走了。” 说着,展霁雪拍拍裙摆上的草屑站了起来。转身正待离去,突然身后传来一声凄凉的哀求:“大官人哪!你们帮帮老汉我啊……”那哀嚎声还真是意外的中气十足。 展霁雪撇撇嘴,险些没笑出来。再看那四根柱子,依然像松柏挺立似的站在那里,不过她好像瞧见他们额头上有三根黑线垂下。 老汉一边喊,一边就朝着展昭和那男子跪了下来。他们忙上前将其扶住,连连劝道:“大爷,使不得,使不得!” “您有什么难处,尽管同在下说,只要是在下能帮得上的,一定尽力而为!” 展霁雪见着事情基本上上了轨道了,满意地点点头笑了。然后一吹口哨,把飞云招了过来,骑上它就跑了。临走前丢下一句话:“你们忙着,我先走了。哥,咱们醉仙楼见。” 看着展霁雪骑着马扬尘而去,展昭有些哭笑不得,不由地叹了口气。转头一看,那青衣男子也正看着展霁雪离去的背影,面上的表情也颇为矛盾和纠结。二人目光相对,不由地都笑了起来。 “兄台,看来此事非得咱们来办不可了。” 第41章 (四十)敏敏 展霁雪在西湖附近找了家干净的客栈安顿下,将自己拾掇干净之后,便去了醉仙楼。 说起这醉仙楼,不得不教人佩服这醉仙楼的主人。展霁雪跟着展昭大江南北的走,也去过不少地方,见过不少世面。可她还没有见过哪一家酒家比醉仙楼的分铺更多的。陕北的、鲁南的、淮河边上的,旗木镇的那个她虽是没去过,可展昭去过,再加上这次杭州的这个,粗略算一算,单他们二人光顾过的醉仙楼就有五家了。加上他们听说的,展霁雪心里估摸着,这醉仙楼在大宋境内少说也有□□家的分店,而且据说家家酒店都是客满盈楼,高朋满座。你说在那个时代,这酒家能开到这份儿上,怎不是经营的功夫了得? 杭州的醉仙楼,就在西湖不远处。从醉仙楼的三楼朝窗外望过去,左向处是湛湛湖水,右向处是悠悠青山。处的位置,跟热闹的街市隔了两条街,既不会被嘈杂的人群声打扰,又不显这地方僻静难找。 醉仙楼不远的地方,有几家大客栈,其中包括展霁雪住下的来福客栈。也不知是那些客栈因为醉仙楼选了那些个位子,还是醉仙楼因为那些客栈选了这位子。总之,这醉仙楼真正是占尽了地理优势,堪比二十一世纪的楼外楼。 再说楼内装饰,那是让人看着舒坦。那些桌子凳子,一溜色儿都是用深色的黄花梨木制成的。若不仔细看,还当那是紫檀了。而那成色和花纹,都是上好的选料。楼上楼下少说三十来套桌椅,看起来竟是相差无几,可见主人用心之至。 站在厅里环眼四周望去,只见除了桌椅之外,四周也没有什么花哨的装饰,仅在雪白的墙壁上画了不少荷花。有含苞待放的,有娇艳盛开的,粉白的,粉红的,朵朵都是娇艳欲滴,藏在硕大的荷叶之间。而那些碧绿的荷叶上滚动的水珠子,生动地仿佛真的要滑下来落到你手里似的。还有几只蜻蜓,调皮的在荷花间传来传去的飞舞。如此生动逼真的描绘,不禁要让人怀疑,是不是走到西湖里的那片荷叶之间去了。 看到这样一家酒楼,展霁雪心里说不出的欢喜。沉稳中透着委婉秀气,又有些活泼的味道,水灵灵的,这样的具有江南的气质,她真是喜欢透了。可惜的是,此时虽然未到晌午,醉仙楼里已经坐满了喝茶吃点心的人,她好不容易才找了一张空桌子坐下。要了几样点心和一壶茶之后,她便坐着等展昭。 厅堂的中间空出一小块地方,妙龄的女子正唱着杭派的小曲儿。展霁雪也听不大清楚她究竟唱的些什么,只觉得她的声音软软地,嫩嫩地,听着特别舒服。窗外春日暖阳正洋洋洒洒晒着,春风从敞开的窗子流淌进来,暖暖柔柔的,和着轻柔地曲子,催的展霁雪昏昏欲睡。若不是小二上来同她说话,她还真的就要睡过去了。 刚睁开眼睛的展霁雪有些迷糊,不明所以的看着小二。小二呵呵笑了笑,不知道是尴尬还是不好意思。 “姑娘,店里已经没空桌了,您看能不能让这位跟您拼一桌?” 经小二这么一问,展霁雪才发现另一边还站了一个人。转眼一看,不由地一怔。这人生的好是特别,那一双眼眸竟然是灰色的,莫非是来自异邦?你看她一头长发编了许多细长的辫子垂在耳侧,其间缀着许多小小的碧绿色的珠子,这分明不是汉人的发式。还有那件大红色的短衣和湖绿色的长裙,也不是汉人穿衣的样式。不过细看之下,除了双眼和装束之外,倒是与其他人无异,也不知究竟是从哪里来的。不过不管是从哪里来的,总归是远道而来的客人,她总不可失礼于她,显得中原人小气。 展霁雪对她微微一笑,站了起来。“没事,坐吧。” 见展霁雪点头,小二忙将桌子上的东西重新摆过,留出一半的位子来。 那人朝她笑笑,便坐了下来,顺手把手上的东西放在了桌上。展霁雪打眼一看,心下一惊。真是特别的刀啊!那刀身,竟是弯弯的,弯得跟张满的弓似的,那饱满的弧度,像极了天上的月亮。刀鞘一侧镶嵌着一颗硕大的珠子,彼时技术落后,还未有人能以人工制造出这样的珠子。这么大颗天然珠子,想必价值不菲吧?展霁雪暗自在心中讶异。这人也不知是什么身份,竟然有这样的随身佩刀。 那柄刀奇特又精致,展霁雪不由地多看了一眼。那人注意到她的目光流连在自己的刀上,也没说什么,只是笑了笑。随便点了些茶水点心,便叫小二下去了。 那人自坐下以后,便微侧着身,目光一直停留在酒楼门口,似乎也是在等人。展霁雪见她无意与她说话,便也没有开口,二人虽是同一桌坐着,却只是自顾自喝茶,并未交谈。 展霁雪觉得无聊,便又开始打量那柄刀。那柄刀真是十分精致,刀鞘上的图案,居然不是雕刻的,而是用金属丝掐弄而成。那掐丝绕绕转转,环绕在刀鞘之上,所成图案颇为特别,也是好看,却瞧不出来究竟是个什么事物。再看那颗珠子,核桃那般大小。通体绿色,光润圆滑,仿佛翡翠一样的可爱。却又比翡翠的色泽更轻盈一些,仿佛能透出亮光来似的。也不知这珠子究竟是什么材料制成的。 展霁雪正专心致志的看着那柄刀,那刀的主人突然伸手握住了刀柄,人也跟着站了起来。展霁雪抬头,就见她定定地看着一个方向。顺着她的目光瞧去,只见一个中年男子,正从门外进来。那人大约四十多岁的样子,穿着深青色的稠衫,头戴方帽。中等身材,腰身微微有些发福。虽是人到中年,却也红光满面,精神抖擞,不输给一旁的年轻人。 也不知那人是什么人,她怎会这样瞧他?莫非他们之间有何恩怨?展霁雪正思忖着,那女子已携了刀,朝着那中年男子直直走去。看她右手紧握弯刀,走路时虎虎生风的样子,展霁雪真怀疑她是要与他刀剑相向了。要真的血溅当场,可不是秒事。 展霁雪的心跟着就提了起来,不自觉地站了起来。虽然她不知其中缘由,别人的恩怨也与她无关,可要真是闹出人命来,让她坐视不理她是办不到的。而且,那男子看起来慈眉善目的,也不像是十恶不赦的坏人。再者,从他走路的样子看来,他并不会武功。若那持刀的女子真的出手,那人必定毫无反抗能力,一刀便被毙命了。 二人越来越近,展霁雪屏息静待。她的手已按在腰间的链子上,打算在关键时刻出手。不过,这样的情况,并没有发生。二人在酒楼门口的过道上相遇,这便站住了。那女子此时正背对着展霁雪,她看不见她的表情,只见她的背脊挺得笔直,而她的右手,依旧死死握着刀柄,指尖用力到发白。而那男子在看见来人的模样之后,先是一怔,而后便皱起眉头,一副疑惑不已的样子。 唱小曲儿的姑娘,此时一曲方罢。厅堂里,变的异常安静。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那二人身上。他们,也察觉到了这异样的氛围。何况,这持刀的女子是这样特别。 “你是此处醉仙楼的掌柜徐瑞吗?”持刀女子这样问道。 她说话的方式并不算客气,语调听起来也有些奇怪,也许是因为带了家乡口音的缘故。 听她这样说话,中年男子的眉头越皱越紧,一双眼睛盯着眼前的年轻女子,细细地打量她。“不才正是徐瑞,不知姑娘是……” “我姓特穆尔,名叫敏敏,来自喀尔喀草原。”她的声音很清亮,在这安静的大厅里响起,仿佛掷地有声。 这句话对那个叫徐瑞的中年男子来说,好像是重磅炸弹在他眼前炸开了一般。他的脸色瞬间就变了,仿佛见了多可怕的事情似的,猛地就刷白了。 “你,你是……”他看着她,抖索着双唇,一脸的不敢置信。 “你,你与华英是何关系?” “她是我母亲。”敏敏一字一句朗声道。 “你是她女儿!”徐瑞似是失了方寸,惊呼出声。 “正是。”敏敏微微仰着头,答得十分干脆。展霁雪似乎从她口中听出一些快意来。 徐瑞的脸色,像是六月里的天,变了又变。震惊、欣喜、惆怅、难过,他的神情,看得人十分纠结。二人对视许久,徐瑞终于敛了敛神色,恢复常态。他环视四周,观望的人纷纷低头,或吃茶,或与一旁的人交谈,厅堂里突然就活跃起来。展霁雪也这才坐下来,低头作势喝茶。 再抬头看时,他们已一前一后往楼上去了。徐瑞走在前头,敏敏跟在后头。方才跟徐瑞说话的年轻人在最末。那徐瑞好似不放心,一边走,一边还不时地回头看看身后,好像身后的那个不是一个人,而是万两黄金似的。敏敏虽是跟在后面,却隔了好几步远。徐瑞频频回头,她也不去搭理,只是绷着脸,偏头看向一边。 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估计现在所有在座的食客心里都在想这个问题。 也不知这位叫敏敏的异族姑娘跟醉仙楼的徐掌柜有些什么渊源。她竟从那大草原上远道而来了。还有敏敏的母亲华英,莫非她与徐掌柜曾有一段前缘?不然他在得知敏敏是她的女儿之后,竟然露出那样的表情。像他这样的生意人,平时遇事,就算再吃惊,恐怕也是不露声色的。方才他这样失态,可见华英对他来说意义非凡。二人不是有情仇,就是有恩怨纠葛。这样三个人,其中的故事想来不会简单吧。 古装剧通常是这样演的。说:一个单身男子在他国异乡落难,被当地女子救起。二人相处日久,情愫渐深。而后私定终身,“暗通款曲”。结果因为某些原因,男子不得不离去,留下女子一人。十多年之后,女子去世,年少的孩子远赴他乡,寻找生父。而后恩怨情仇就此开始,云云。 这一类故事她看的,听的,可是不少。展霁雪心里突然升起了一股看戏的劲头儿,就好像很久以前无聊的时候看的古装肥皂剧一样,这样的兴致让她觉得有些好笑。 展昭到醉仙楼的时候,就看见展霁雪一人坐在桌旁,对着满桌子的点心,一边喝茶,一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脸的笑意。 第42章 (四十一)冲突 “又在想些什么,笑得这么奇怪。” 展昭走过去,在她对面落座。提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然后一口饮尽。折腾了这半日,滴水未进,他当真是渴了。 展霁雪这才收回心神,见展昭这样口渴的样子,提起茶壶给他续了杯水,然后又将一盘点心推到他跟前。“那,吃这个吧,不是很甜的。” 展昭笑笑,喝了口茶,又随意拈了一块糕点送到嘴里。品尝过后,不禁微微点头。确实如她所说,这糕点并不甜腻,有着淡淡的莲藕的味道,吃起来满口清香,酥软又不腻,倒是蛮合他胃口的,于是又吃了几个。 看展昭连着吃了好几个点心,展霁雪扑哧一声笑了起来。自成年以后,她可难得见他这样吃糕点。很小的时候,展昭老喜欢吃甜食了,所以那时候他那满口的牙齿没几个是好的,也因此被展霁雪嘲笑过几回。有过几次这样的经历之后,他是真的受了刺激,不管怎么样都不吃甜的东西了,而且非常勤快的刷牙漱口。后来换了牙,倒真是长了一口非常好的牙齿,又白又整齐,谁见了谁夸。为此展霁雪还开玩笑的说,这全是她的功劳呢。 想着想着,她又笑了起来。展昭见她看着自己莫名其妙地笑着,不由地摇摇头,微微一叹。她呀,还真是无时无刻都会神游他处,想些不相干的事情。他也不问,径自喝茶吃东西,等着她说话。 展霁雪笑完了,才想起早先的事情来,问道: “对了二哥,那边的事情好了吗?那周老爹究竟为什么寻短见啊?” 说到这周老爹的事情,展昭不禁摇头叹气,将他先前打听到的事情一一道来。 那周老爹原有一家茶楼,经营的有声有色,生活过的十分宽裕。他早年丧偶,也未再娶,膝下只育有一女,故而招了个女婿入赘。那女婿名叫郑新,听精明能干,三人生活过得倒是幸福美满。不幸的是,三年前周家女儿去世,郑新在守孝一年之后,在周老爹的应允之下,又新娶了房媳妇。周老爹视郑新如己出,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儿子。而对于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儿媳妇”也是客客气气的。 周老爹原本指望着郑新夫妇二人能为他生前尽孝,死后送终。没想到这二人忘恩负义,竟使了计策,将周家茶楼骗到他们名下,这周家茶楼便成了郑家茶楼。自那之后,他们便不把周老爹看在眼里了。一来二去,言语中渐渐露出说周老爹白吃他们的了。周老爹听闻此言,气不过,便与他们分争。无奈他夫妇二人口出不逊,就以周家卖给郑家为题,说周老爹讹了他们了。周老爹气愤难当,到钱塘县将郑新告了一状。不想那郑新竟然使了银钱,将县内上下都买通了。 结果,周老爹告状不成,反被打了二十大板,逐出衙门。周老爹告状无门,吃了一肚子的亏却无处申诉,郁结在心,一时想不开,便走到西湖去寻死去了。还想着说,到阎王那里去告状去。 “去找阎王告状?他也真能想!阎王要是能管得了这事儿,天下哪里还有这么多坏人。” 听完展昭的陈述,展霁雪兴叹不已。一方面感叹周老爹的遭遇,一方面又气愤不已,在心里将郑新夫妇和为官不仁的知县给骂了十几遍。这样的事情,没有遇上也罢,如今叫他们遇上了,他们是不会袖手旁观的。于是二人合计着帮周老爹讨个公道回来,顺便教训教训那个利欲熏心、不辨是非的知县,让他知道知道怎么样做官才对得起百姓。 “哎呦,撞到我了。” 二人正说着话,突然从楼上传来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展昭和展霁雪几乎同时抬头朝那边看过去。 二楼楼梯口,乱作一团,摔倒的小二,散落在地的杯盘和点心。而引起骚动的好像是突然冲出来的敏敏。歌声戛然而止,厅堂里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是她!”展霁雪不由地低呼出声。 “你认识她?”展昭挑眉,看着那红衣绿裙的女子,问道。 展霁雪摇摇头,“不认识,只是方才见过而已。” 说话间,敏敏已经从楼梯上冲了下来,却在楼梯口被人拦住了。 “敏小姐,请留步!”挡在她身前的是方才跟在徐瑞身边的年轻人。展霁雪先前便看出他是个练家子,却未曾想到他有这样俊俏的身手。先前还跟在敏敏身后几步远的,一眨眼功夫,便从楼梯上跃下来,拦住了她的去路。 “你让开!”敏敏一声娇喝,右手一挥,一掌推出。 那人双脚未动,只是上身微微一侧,看似堪堪躲过一击,实则是早将敏敏的招式看得一清二楚,算准了她这一掌的套路。 见他如此轻易躲过自己一掌,双脚又未有丝毫移动,依旧稳如泰山的挡在自己面前,敏敏不禁有些恼怒,憋红了双颊,连声音都变得尖锐了起来。 “我叫你让开!” 那人不动如山,定定地看着敏敏,摇摇头。“敏小姐请留步,老爷有话还未说完。” “你究竟让是不让!”敏敏几乎尖叫出声,一双眼睛整得又圆又大,恨恨地瞪着那人。右手紧紧握着刀柄,眼看着就要拔刀相向。 此时,徐瑞已经从楼上走到敏敏身旁,一脸焦急地看着她。 “敏敏,你听我把话说完!” 刷得一声,宝刀出鞘。寒光闪过,耀人双目。冰冷的刀锋恰恰停在徐瑞的颈脖处,只差一点点,就要血溅当场。 众人皆是倒抽了一口气,那年轻男子惊呼出声:“老爷!” 敏敏偏过头去,对着徐瑞。二人相对许久,却是无言。 半晌,敏敏缓缓转过头,瞪着拦她去路的人,一字一句:“让开!否则我杀了他!” 她的声音平静了许多,却沙哑起来。 那人死死盯着敏敏握刀的右手,似乎在思量敏敏下手的可能性,以及自己是否可以在不伤害徐瑞的情况下拿下她的刀。 敏敏看着那人,心中明了他的盘算,轻哼了一声。握刀的手,又往前送了一点点,刀锋贴在了徐瑞的颈脖上。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敏敏的手微微一颤,一道血痕出现。鲜红的血,顺着脖颈滴下来。徐瑞吃痛,呻吟出声。那人眉头一皱,盯着敏敏的目光凌厉起来,仿佛要将她撕了一般。 那人蓄势待发,敏敏丝毫不肯退步。现场气氛异常紧张,冲突一触即发。在场的人皆是屏息静待,不敢有任何动静。 “宣平,让她走吧。”徐瑞适时出声,化解了二人的僵局。 “是,老爷。”那个叫宣平的男子拱手一礼,退到一边去了。 敏敏看了看宣平,又回头看了徐瑞一眼。收了刀,扭身离去。 望着敏敏迅速离去的背影,徐瑞深深地叹了口气。收回目光时,他已恢复了往常的形态。站在台阶之上,扫视厅堂一圈之后,朝着在场的众人抱拳一礼,说道: “惊扰各位,徐某委实抱歉。今日在场诸位的茶点,都由徐某请了。各位吃好喝好,切莫客气。” 说话时,徐瑞彬彬有礼,从容不迫,只是颈脖间的血迹与这样的淡定却是这样的格格不入。就好像白白的纸上,滴了一滴墨,那样的让人如针在目。 众人虚应着道谢,说是无妨。只是心里都已将刚才那一幕记了下来,要说与他人听。在场几十人,一传十十传百。可想而知,用不了多久,今日的场面便要在这杭州城里传扬开来了。 此时,宣平已寻了干净的白布来,要给徐瑞止血。徐瑞推却了他的好意,接过白布,自己在伤口上按着,转身上楼。宣平跟在身后,亦步亦趋。二人一起,消失在楼梯口。 一场闹剧落幕,小二忙开始收拾楼梯上的残局,唱小曲儿的姑娘也重新打起了鼓,开唱了。厅堂里渐渐有窃窃私语的声音,随后又慢慢嘈杂起来。有叫添茶的,有叫上点心的。一切,恢复如常。 展昭看着展霁雪,一脸的疑惑。 不等他问,展霁雪主动开口解惑。 “那个叫敏敏的,是个异族姑娘,从喀尔喀草原来的,方才就坐在这个位子上。”展霁雪指指展昭的椅子,说道。 “后来这醉仙楼的掌柜徐瑞来了,她就上去找他,二人见面的情形也颇为诡异。敏敏见了徐瑞,好像见了仇人似的,我还以为她要对他不利。不过最终也没动手,后来二人一起上了楼,后来你也看到了,就是这样子。” 展昭点点头,表示赞同。想起方才的情形,就是他也替那徐瑞捏了一把汗。不过,倒是还没有到他们出手的时候。 “也不知是说了什么,竟然闹僵成这样。也不知二人究竟是什么关系,不过想来是有着不解的渊源。”展霁雪看着楼梯口,喃喃自语。 展昭听罢,只是点点头,也未多说。觉着饿了,便叫了几个小菜,配了米饭吃了一些。随后又坐着喝了一会儿茶。虽说是有人请客,可展昭也不是随便吃人白食的主儿。临走的时候,还是把茶饭钱留了下来。 白日里有阳光普照,空气中透着洋洋的暖意。只是到了晚上,没有了阳光,又起了风,便升起了丝丝寒意。秋季的夜里总是晴朗的,但因是月末了,虽是晴空,却见不到月亮。只有稀疏几颗星星缀在空中,散发着微弱的亮光。那光亮,比起穷人家点的豆灯都不如。夜色,浓重如墨。这样的夜晚,颇有些月黑风高的味道。 打更的老头儿,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敲着竹梆子,刚刚从门外走过。此时,早已过了晚饭的时间,可郑家酒楼的内院里,小俩口正喝酒吃饭。许是今日赚了大钱,有说有笑,好不愉快。突然,一阵疾风吹来,推开了虚掩的窗户。呼的一声,烛火灭掉,屋子里一下就暗了。 “哎呦,这风吹的,真是缺德。小红,去拿火折子来。” 女主人尖细的声音响起,有个细软的声音答应了一声,随后便听见走路的声音。 男主人摸黑走到窗边,双手扶着窗棂想要关窗,却忍不住往院子里看去。院子里种了一棵老槐树,树干粗壮,枝繁叶茂。叶子在风里,唰啦啦的响。 不知为何,男主人叹了口气。 “好端端的,叹什么气啊。还不快把窗关上,这灯都点不着了。”女主人的声音听起来神识不悦。 男主人回头看了一眼,见小红正拿着火折子对着蜡烛点火,火苗却老是被风给吹熄了,这蜡烛怎也点不着,慌忙应道:“诶,知道了。” 说着,双手用力。可不知为什么,这窗户好像被什么给卡住了似的,怎么也合不上。不管他如何使劲,就是不见动弹。男主人忙得满头大汗,不经意间抬头一看,可把他吓了一跳。 “娘子,不好了,着火啦!”说着,男主人转身就往楼下冲。 “哪里哪里!”女主人扑到窗边一看,果然是着火了。他们家院子的一个角落正噌噌冒着火苗,虽然火势不大,可要真着起来,可了不得。那旁边可是对着他们家所有的柴火呢! “哎呦,我的妈呀!小红!快端盆子浇火啊!”说着,也跟着冲到楼下去了。 凌乱的脚步声,惊慌失措的叫嚷声,院子里乱成一团。 嘎嗒一声轻响,好像有什么东西落在了地上。夜风吹着,敞开的窗户依依呀呀的摇晃着。院子里的老槐树上,在那茂密的树叶之间,有两只眼睛定定地盯着院子。浑圆浑圆的,散发着幽幽的绿光。一只老鼠从柴火堆里蹿了出来,飞快的逃逸,却逃不过那双锐利的绿眼。扑啦啦……,吱…… 院子里,依旧忙碌。没有人注意到有一只猫头鹰叼着一只老鼠,飞快地飞走了。火势不大,也没有烧到柴堆,不一会儿功夫,火就被扑灭了。三人回到房间,已是狼狈至极。 屋子里渐渐亮了起来,几个人影投在窗户上,来回走动。 突得一声尖叫声,紧接着便听见有人喊:“哎呀!遭贼了,这天杀的呀!” “天那,我这半年的辛苦钱啊。明日还要去进货的,这可怎么是好啊。” 凌乱的脚步声,惊慌失措的叫嚷声,谩骂声,屋里乱成一片。 院子里,隐隐有一点点声响,侧耳倾听,好像是嘻嘻的笑声。不知道是谁,正窃窃地笑着,十分地幸灾乐祸。 第43章 (四十二)官威 在杭州的第二天,展昭和展霁雪依然去了西湖边。这次为的不是游山玩水,而是去赴周老爹之约。他们赶到昨日周老爹投湖之处时,周老爹已经在那里了。老远就看见他站在那里,左顾右盼,四处张望,似是等得有些心焦了。看见他们两走过去,周老爹立马舒展眉头,笑了起来。不待他们走近,他便迎了上来,对着展昭作揖。 “恩公!” “周老爹快快莫要如此,在下受不起如此大礼。”展昭赶忙将他扶起。 恰在此时,昨日那位青衣男子也来了。今日他穿了一身月白色的长衫,头系玉带,倒是比昨日那一身青衣更适合他。 双方照面,寒暄片刻,便各自拿出一个小包裹,交到周老爹手中。周老爹解开一看,不由吃了一惊。这两个小包裹中竟然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巧的是,每个包裹里放的都是十锭元宝。 见对方拿出的是同自己一模一样的银子,二人相视而笑。而那周老爹已热泪盈眶,激动之余竟说不出话来。只是跪下朝展昭和那青衣男子磕头,他们费了不少劲儿,才将他搀起来。 围观的人无不艳羡周老爹的好运,说他因祸得福,遇到贵人,纷纷表示祝贺。周老爹含泪,欣然接受。告别展昭他们,周老爹捧着银子往回走,心里盘算着把原先周家茶楼,也就是现在的郑家茶楼对面的铺子给盘下来,重新开张自己的生意。让周老爹万万没想到的是,他才刚回到自己暂时栖身的小屋,麻烦便上门了。这银子都还没捂热呢,便有衙门的差爷找上他,说他窃人钱财,将银子给拿走了,还要带他上公堂。 “这些钱财乃是恩人所赐,不是老汉偷窃所得啊!”周老爹觉得非常冤枉,急忙辩解。可当差爷问恩人何在的时候,他却答不上来。他们在西湖边就分了手,现在他要到何处找人去? “你还敢狡辩!郑家昨夜被偷,失窃的恰恰就是二百两白银。若不是你窃取,你哪里得来这么多银两!”衙门的人不容周老爹申辩,拿了锁链便将他套了带走了。 短短三日,他又进了一回衙门。前日的经历历历在目,身上挨过板子的地方还在疼痛。看着堂上如豺狼虎豹一般的官老爷和郑新夫妇,周老爹万般后悔。也许,还是早些死了的好。也免得又来遭皮肉之苦,受这般侮辱。郑新夫妇买通县官,官老爷认钱不认真相。就算是目睹她接受赠银的人,也不敢出面作证。周老爹颓然地跪坐在公堂冰冷的地板上,心如死灰:他这冤是无处可申了。 正当他绝望之时,事情突然有了转机。展昭竟然来到了公堂之上。 看着大大方方站在公堂上的展昭,不知为何,周老爹突然便重燃起了生的希望。他经营茶楼大半辈子,看过形形色色的人。像展昭这样在公堂之上仍然气定神闲,淡然自若的人,他敢肯定,一定来头不小,说不定还能助他脱离苦海。 “恩公,您要救救老汉啊!” 面对周老爹的祈求,展昭微微一点头,给了他一个宽慰的笑容。然后,从怀中掏出一件东西,走到县令跟前,递了过去。 “大人,你且看看这个!” 那县令盯着展昭,满脸疑惑,犹豫着接了过去。拿到手中一看,吓得险些从堂椅上跌下来。这、这是开封府的官碟!他抬头看了看展昭,又揉了揉眼睛,仔仔细细地把那东西看了一遍。这才慌忙从堂上下来,对着展昭依礼参拜。 “下官钱塘县知县季山航见过展大人。不知大人大驾光临,未曾远迎,还请恕罪。” 这一幕,让堂上众人皆是吃了一惊。尤其是周老爹,他看到平日作威作福,予取予求的县老爷此时恭恭敬敬地对自己的恩人行礼,惊得瞠目结舌。他猜想展昭必是不一般的人物,却没想到竟然是比县老爷还要大的官爷。这下,周老爹彻底安心了。就这两日所见,他相信他的恩人,必然能给他讨回个公道来。与此相对,另一边的郑新夫妇开始惶惶不安起来。 “季大人不必多礼。”展昭淡淡的点点头,接过季山航递回的官碟收回衣兜之中。衙役搬了椅子放在一旁,展昭也不推辞,大大方方的坐了。季山航便站在一边赔笑:“不知展大人大驾光临,所为何来?” 展昭看了季山航一眼,又看了看跪在公堂上的周老爹,这才缓缓说道:“展某蒙圣恩泽被,御封带刀护卫,殿前行走并供职开封府。圣上体恤,让展某归乡祭祖,告慰先灵。展某此次江南之行,虽不为公事,但临行前包大人有所嘱咐。但凡展某所到之处,若路见不平之事,不可视而不见。” 说着,展昭看着季山航,顿了一顿。 季山航站在一侧,暗暗抹了抹汗湿的手心,应道:“包大人心怀天下,下官感佩在心。” “包大人胸怀,确是非吾等能比。”展昭点点头,接着又说:“听闻季大人今日升堂,展某无事,便来一探,不妨碍吧?” “不会不会,展大人且听便是。”季山航忙不迭摆手。 “既然如此,季大人继续审案便是,无需顾忌展某。”说罢,展昭掸了掸自己一尘不染的衣袍,泰然自若地端坐在椅子上。 “是,下官遵命。”季山航忙不迭地应承点头,坐回到堂上高高的椅子上,宣布开始审案。只是,握着堂木的手,汗湿的几乎打滑。而背后,更是一片汗涔涔的。说是让他不用顾忌,可一旦有所偏颇,判得不当,展昭告到包大人那里,他这钱塘县的知县之位恐怕难保。他季山航是贪财,不是愚蠢,他不会为那点银子而毁了自己的前程。 有展昭坐镇,结果可想而知。周老爹不仅洗脱了窃人钱财的罪名,连带着被骗走的茶楼也得回了所有权。郑新夫妇为子不孝,讹诈丈人,依律当处以五十杖责,游街示众。但因周老爹心有不忍,为他们求情。郑新夫妇感激不已,声明痛改前非,今后好好孝顺周老爹。季山航倒也乐得送个顺水人情,饶过他们。一番告诫之后,三人相携回家去了。 “展大人,下官此案断的,可是公正?”周老爹他们走后,季山航便走到展昭跟前,讨好似的问道。 展昭笑,点点头道:“自然公正。不仅公正,且兼顾人情伦理。尤其是告诫郑新夫妇的那几句话,叫人称好。季大人,高义!” 面对展昭的称赞,季山航既得意,又有些不好意思。拱拱手,道:“哪里、哪里,展大人过奖,只是包大人那里……。” 展昭心中了然,淡然一笑,道:“回京之后,展某自然会向包大人禀明实情。” “不过,季大人也要保持如此风格才行。若是日后包大人发现事实并非展大人所说,那不仅会误了季大人的前程,就连展大人也要有麻烦的。” 原来只他们二人说话,却突然有个女子的声音插了进来。季山航抬头一看,不知何时,从外头走进一名女子。大约十五六岁,一身鹅黄色的衣衫,眉目皎然,清秀可爱。 “这位是……”季山航皱了皱眉头,心中有些不快,但见展昭对她笑脸相迎,心知二人相熟,并未发作。 “舍妹失礼,望季大人见谅。”展昭起身,示意展霁雪给季大人行礼。展霁雪了了侧身一福,算是见过礼了。 听说是展大人的妹妹,季山航对展霁雪也客气起来。“哪里,令妹说得极是。下官定然铭记在心,绝不辜负展大人所望。” 听季山航这么说,展霁雪连忙摆摆手,道:“季大人您说错了,您不能辜负的不是展大人,是钱塘县的所有百姓。您是钱塘县的父母官,可不是展大人的!” 说着,便笑了起来。季山航颇有些尴尬,却也赔笑:“是,展姑娘此言有理。”随后,季山航又邀请展昭兄妹二人留在府衙,说是要为他们接风洗尘,展昭婉言推辞。季山航本想挽留,他不想错过这攀交情的好机会,但展昭坚持不肯,说: “季大人身为钱塘县的父母官,必然日理万机,展某兄妹怎好打扰,若是误了季大人的正事,包大人责怪下来,展某可担当不起。展某二人这便告辞了,季大人莫要再作挽留。” 见展昭这样说,季山航也不好再说什么。一番寒暄告辞之后,二人便出了县衙。 “展大人,您现在说话真是越来越有水平了嘛!” 才出县衙,展霁雪便忍不出调侃起展昭来。自从包大人在开封府开了百姓可在公堂外观看的先例之后,大宋境内各路各县纷纷效仿,在钱塘县,亦是如此。因此,展昭在堂上的时候,她便一直站在堂外,他的一言一行,她都看在眼里。 听展霁雪叫他‘展大人’,展昭有些哭笑不得,伸出右手,以食指轻弹了一下她的脑袋. “贫嘴。” “不要敲我的头啦,会变笨的。”展霁雪呶呶嘴,轻声抱怨。说完之后,又忍不住呵呵笑了起来。 “说真的,哥,你好威风哦。” 他说话这样彬彬有礼,却丝毫不减他的威慑力。他就这样坐在那里,季山航就因为忌惮他,而规规矩矩审案,不敢再有丝毫偏颇。这就是“官”的力量吗?从这一点看来,其实当官也不是没有好处的。至少,他们可以不用武力就可以帮助一些人。 展昭微微一顿,看了展霁雪一眼,只是浅浅一笑,并未说话。相对展霁雪一脸的兴奋,展昭的态度显得淡然了许多。 “兄台!” 二人未及多走几步,便被人给唤住了,回头一看,竟是昨日那青衣男子。 展大人官威初现的时刻……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3章 (四十二)官威 第44章 (四十三)双侠 “兄台,且留步。” 听见身后有人叫唤,二人停住脚步回头看去,见是跟他们一起救了周老爹的年轻男子,不由地笑了。 “阁下也到县衙来了?”展昭上前一步,笑着一拱手。 “正是。”那人笑着还礼,道:“在下听闻周老爹因钱银之事被县衙带走之后,便匆匆赶来。 “那怎不见你上堂替那周老爹作证,说这银子有一半是你给的?”展霁雪听他这么说,忍不住问道。 “这……”那人一时语塞,看看展昭,又看看展霁雪,笑得有些尴尬。 展昭不禁摇摇头,心中暗叹。他们三人都心知肚明,那二百两的银子,确实是自郑新那里得来的,他又怎好就这样上堂作证去? 话说昨夜,展昭兄妹二人趁夜黑潜入郑家茶楼内院时,恰巧看到一名黑衣人用火石点燃了内院角落的草垛子。然后,他趁着郑新他们下楼救火,窜进了郑新的屋子,提着一件东西走了。展昭随后进屋,发现五斗柜的锁已经被弄坏,柜门敞开着,里面放着一封包裹。伸手一探,是一锭一锭的元宝。展昭当时便疑惑,那贼人竟然还留了这么多银子。只是那时院中火光已灭,不一会儿主人便会上楼。展昭不及细想,提了银子便走。待早上看到那些银子时,他才明了。原来昨夜那个人,便是眼前之人。 昨日他们都承诺今日会给周老爹送重建茶楼所需资金,而展昭早想到去郑新家取。反正郑新的钱财,也是得自周老爹的。他这样做,也是物归原主而已。而且,他也暗中打听好了,这几日郑新要去办货,家中必然准备了不少银两。不想,对方竟然也将主意打到郑新身上去了。好在郑新家存的银子够多,而那人也不多不少就拿好的一百两。否则,展昭还真不知道拿什么去给周老爹。 “在下,惭愧。”那人拱拱手,摇摇头,说道:“在下赶到之时,兄台已在公堂之上。因此,便未曾现身。” “兄台无需介怀,展某也只是比兄台早来一步罢了。若是兄台比展某先到,兄台怎会不为周老爹出头?如今周老爹一家得以和睦归家,便是最好,又何须在意那些?舍妹刁蛮,所说不过是玩笑话罢了,还请兄台莫要放在心上!” 说着,展昭睨了展霁雪一眼。展霁雪悻悻地摸了摸鼻子,笑笑不说话了。二人见此,皆笑了起来。 笑罢,那人便问起展昭姓名,家住何处来。展昭一一答了,那人便欢喜过望,说话的声调都扬起许多。 “果真是那名满天下的‘南侠展昭’!久仰阁下侠名,近日又闻阁下得圣上御封‘御猫’之名,殿前四品带刀之职。小弟感佩不已,今日得见,真乃三生有幸!不知小弟可否有幸,邀展大侠到府上一叙?家慈与家兄早便有愿,想要与展大侠一唔,不知展大侠可光顾否?” 见那人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展昭不禁有些赧然。问道:“不敢、不敢。言之惭愧,展某能在圣上面前献丑,全凭包大人的情面。无奈皇恩浩荡,赏了“御猫”二字,又加封四品之职。原是个潇洒的身子,如今倒弄的被官位拘住了。” 说罢,展昭不禁摇了摇头。心底感叹这封官不过几日,消息便已不胫而走,传到杭州来了。 “展大侠实在过谦了。”那人摇首,不以为然。“若不是展大侠身怀绝技,又数次营救包相爷于危难之中,又怎能有今日之成就?在下看来,此乃实至名归也。” “这……”展昭有些愕然,心想:这位公子,真是好会说话。“兄台谬赞,还未请教阁下姓甚名谁,府上何处?” “在下姓丁名兆惠,家住华亭县(注)茉花村。” 展昭一惊,一击掌,道:“令兄可是名兆兰,人称丁氏双侠?” 丁兆惠忙道:“惭愧、惭愧,区区贱名何足挂齿。” 展昭笑,“久仰尊昆仲名誉,不意今日邂逅,实为有缘。” “既然如此,二位就请移驾鄙宅。愚兄一直念想与展大侠一见,只是一直不得机会。今日一遇,实慰渴想。”说着,丁兆惠笑得更是开怀了。 “如此,便叨扰了。”展昭笑着应承下来。 丁兆惠喜上眉梢,跟着展昭兄妹回客栈取了行李,又叫相熟好友将展昭兄妹的马匹寄存好,这才领着他们乘舟,往华亭县去了。 展昭兄妹行走江湖,走过不少地方,像今日这般乘舟倒是第一次。二人玩赏沿途景致,不觉就神清气爽,快乐非常。尤其是展霁雪,她本就喜欢亲近于水,见着江水轻透清凉,竟脱了鞋袜挽了裙摆,坐在船尾的舷上,将双足置于水中,一路玩耍。 好在江面宽阔,来往船只相隔甚远,也无人瞧得见什么,展昭便任她去了。丁兆惠为避嫌,便一直呆在船头,不曾过去。小舟一江行去,展昭与丁兆惠二人在船头饮茶聊天;两名船夫在船中摇浆驶船;只展霁雪一人在船尾玩水自娱自乐,时间一久,也觉得无聊,便起来和他们一同坐着喝茶说话去了。 三人天南地北,说说笑笑,甚是情投意合。末了,便称兄道弟起来。丁兆惠比展昭年小两岁,便以大哥呼之,展昭便称丁兆惠为贤弟。至于展霁雪,她比展昭小上六岁,自然而然该叫丁兆惠一声丁二哥。 展霁雪对很多事情都新奇,一路上拉着丁兆惠问这问那,丁二哥、丁二哥的,叫个不停,好似相识已久似的。三人相谈甚欢,半日路程,也不觉有多长久,很快,他们便到了华亭县。 船舶靠岸,船夫搭了跳板,三人弃舟登岸。丁兆惠叫船夫先由快捷方式往家里送信,告知家中有贵客前来。他却陪着展昭兄妹慢慢而行,浏览当地的风俗名情。 华亭县依水而就,松江水从左近流过,包围半辟府城。这就是元代以后,华亭改名松江的缘由。县内屋舍整齐,鳞次栉比,几进纵横,错落有致。其间花木茂盛,道路整洁,夹道绿树成荫。县内道路俱是三合土迭成,一半是天然,一半是人工,平平坦坦,干干净净,他们现在所走的路径亦是如此,路面干干净净,两边皆是密林,树木丛杂。 走过土基的树林,又有一片青石鱼鳞路,方是庄门。只见广梁大门,门楣上高悬红色匾额,上书“丁府”二字。再看大门左右,两侧皆是站立多少庄丁伴当。台阶之上,大门正下方立着一人。三人走进,见那人降阶迎将上来,倒把展昭二人吓了一跳。 那人,竟然生的跟丁兆惠一模一样。那眉目,那轮廓,简直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同样也是一身月白色的长衫,若是二人站到一处,真是难以分别。不用问,这定然是丁兆惠的兄长,丁兆兰是也了。 “丁二哥,原来你家是双生子呀!长得真正是十分相像,几乎一模一样啊!” 展霁雪跟丁兆惠一路说笑,已是相熟,见到跟丁兆惠一个模样的丁兆兰,不由地惊呼出声。 丁兆惠笑笑,说确实经常有人将他们两人弄错。随后,便向丁兆兰引荐了展昭二人。彼此见面,一番寒暄礼让,便被请进门去。待到门厅处,展昭便把随身佩剑摘下,和包袱一起,交到丁家随从手中。展霁雪心下好奇,展昭的佩剑可是极少离身的,今日怎么就解下来交与他人呢?虽然心中疑惑,但碍于外人在场,便没问出口来。 几人在厅堂坐下,便有人送来清水供他们洗漱。随后,又上了茶点等。丁兆惠在厅内陪着他们喝茶说话,丁兆兰则入内去请丁母去了。不过一盏茶功夫,丁兆兰便陪着丁母一同来到厅堂内,丁母身后跟着几个丫鬟,随行伺候。 展霁雪偷眼瞧那丁母,见她虽是年过半百,但却红光满面,身材健朗。说话时铿锵有力,中气十足,不失江湖女侠当年之英气,心中不由感怀。这丁母,也是个传奇人物。 她在路上的时候听丁兆惠说起,丁氏双侠的父亲丁琼乃是镇守雄关的总兵,当年亦是江湖出身。有一次机缘巧合之下,救了当今的八王爷赵德芳。那时真宗还在,八王爷感怀丁琼相救之恩,举荐他入朝为官。自此,丁琼便踏上了保家卫国的军旅生涯。也因此落得个背弃江湖,附势朝廷的骂名。即使如今时过境迁,也不乏有人诟病。 而丁琼的妻子,也就是丁氏双侠的生母,亦是武林世家出身,与丁琼原有婚约。但因丁琼入仕,其父不满丁琼所行,亦不愿同他一样被人指是朝廷的鹰犬,便要取消婚约。但丁母当时却不肯听从父亲,父女争执不下,她竟然独自离家追随丁琼而去,从此与缪家断了干系。 一名女子,竟然肯背负不孝之名,与人私奔,还是一个颇有争议之人。在彼时那样的时代,是需要多少勇气?这样的丁母,真是不得不教人敬佩的。 想起这些,展霁雪看向丁母的眼神,又多了几分崇敬。跟着展昭一起,恭恭敬敬地给她行礼参拜。丁母略略谦逊,便以子侄之礼相见。此后,又有下人送了酒菜上来,众人复又坐下,丁兆兰便举起酒盏,请客人吃酒。 丁母虽是女流之辈,但出身江湖,年轻时,甚至跟着丈夫出入过关山,豪爽至极。因此也不回避,与众人一同坐了,饮酒说话。席间有说有笑,倒是热闹的很,一点都不像初次见面。 丁母倒是挺中意展昭的,贤侄长贤侄短的,拉着他问这问那。问及展昭如何救得包大人,如何在圣上面前献艺封官的,展昭皆具一一回答。先前丁兆惠亦有问起过,但展昭却不愿提起。就连展霁雪,也是第一次听展昭提起那日耀武楼的事情。 旁人听得展昭那时似乎出尽风头,春风得意,唯有展霁雪觉得心中难受。他那样的人,何须想外人证明什么?殿前献艺,纯粹是应承包公之言,不得已而为之。说什么“御猫”,不过是皇帝一时戏言。被人说成是宠物一类,叫展昭情何以堪?若不是包大人机敏,顺口说成了御封,岂不叫人笑话? 展昭口中不说,但展霁雪知道他是极不喜欢被人这样称呼的,便说了旁的事情,倒是成功的将话题转开了。此时,丁兆惠叫人拿了一柄剑出来,叫展昭鉴赏。展霁雪心想:能在南侠面前拿出来炫耀的,那自然不是俗物。不由得也睁大了眼睛瞧着。 展昭将剑接到手中,先颠了一颠,左右细看了一番。随后噌呛一声抽出剑身,只见一片寒光耀目。再看展昭,只见他伸出右手,以中指弹向剑身。那剑刃受了内力,轻微震动起来,发出嗡嗡嗡的声音,清脆而绵长。 展霁雪不由赞叹一声,“好剑!” “此剑可是湛卢?”展昭将剑入鞘,问道。 展霁雪一听这是传说中欧冶子所铸的上古宝剑之一,兴趣更浓。便向展昭要了过来,拿在手中赏玩。 “正是。”丁兆惠笑答,颇有些得意。“此为家父遗留之物,乃祖传之宝。” “如此好剑,堪称一宝。”展昭衷心赞叹。 丁兆惠对展昭的赞美,显然很是受用。又问,“比之展大哥之巨阙,又当如何?” 丁母和丁兆兰看了丁兆惠一眼,而他本人却丝毫不以为意,看着展昭等他的答复。一时之间,展昭也不知如何答复,只是笑笑。却是展霁雪开了口,说:“相对来讲,巨阙重上许多。湛卢,稍微轻了一些,并不适合。” 此话一出,便引来席上众人侧目。丁兆兰的脸色,颇有些难看。 展昭为难的看看丁家人,又看看展霁雪,不由地叹气。轻剑便是轻人,她难道不懂吗?虽然她说的是实话,可也不能当着人家的面如此直白不是?正待开口解释,却有丫鬟进来,说是小姐到。 回头一看,便见一妙龄女子,头戴金钗步摇,身着提花锦缎罗裙。身形娉婷,款款而来。面上却微有怒意,口中说道:“如此说来,巨阙之风采,月华倒是想领教一番。” 华亭县: 明代弘治年间的《上海县志》称:“上海县旧名华亭,在宋时,番商辐续,乃以镇名,市舶提举司及榷货场在焉。元至元二十九年,以民物繁庶,始割华亭东北五乡,立县于镇,隶松江府,其名上海者,地居海之上洋也。”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4章 (四十三)双侠 第45章 (四十四)比剑 丁月华要求与展昭比剑,展昭是十分不愿意答应的。一来他素来不喜与人比试;二来,丁月华乃是女子。不是他瞧不起女子,而是,确实是于情于礼都不大合适。他看向丁兆兰,希望他劝劝丁小姐。丁兆兰却是摇头,附在他耳边轻声道:“小妹脾气倔强,小弟也莫可奈何啊!” 听丁兆兰这么说,展昭无奈,又看向丁母,希望她来说句话。不想丁母却是笑笑,说:“比比也无妨。老生这丫头,傲气得很,输她一输,挫挫她的锐气也好。” “这……”这可如何是好?展昭左右为难,一脸无奈。可这边丁月华已抱了剑走到花园空地之中。她已将外衣脱下,穿着绣花大红小袄,系定素罗百折单裙。而此时,丁家家丁已将展昭先前解下的佩剑给送了过来。 “展大侠,请吧!”丁月华站定,对着展昭一拱手。 展昭见实在无法推辞,只得妥协。正待取过佩剑,却被展霁雪给抢了先。见她将手放在巨阙剑上,展昭一脸疑惑地看着她。 “雪儿?” 展霁雪笑笑,看看展昭,又转向丁月华,说:“既然丁小姐如此有雅兴,那霁雪来奉陪可好?” 丁月华一听,看看展昭,又看看展霁雪,并不作答。 “丁小姐只是想试一试这巨阙剑,又何须在意用剑之人是谁?”见丁月华不应,展霁雪顿了一顿,继续说:“当然,霁雪的功夫自然不如哥哥。但是哥哥乃是男子,与丁小姐交手,为保全双方的颜面,自然会有所保留。这样,岂不是违背了丁小姐的初衷?” “话虽如此,但展姑娘又怎知月华定然不敌展大侠?”丁月华不自觉地抬起下巴,反驳道。 “呵呵。这样好办啊!”展霁雪笑道:“咱们先来比上一比,若是霁雪输了,丁小姐可再找我哥哥比试。但若是霁雪赢了,那……” 丁月华看着展霁雪,还在思量。展霁雪见她犹豫不决,又道:“还是丁小姐怕不敌霁雪,失了面子,故而不愿同霁雪交手?” 丁月华哪里听得了这样的说辞。双手一挥,拔出宝剑,这便拉开了架势。 “请!” 展霁雪牵起嘴角,明媚一笑。握住巨阙剑的剑柄,右手一用力。刷拉一声,长剑出鞘。宽厚地剑刃在阳光的照耀下,反射出一片耀目的光芒,刺得人睁不开双眼。众人反射性地闭起双目。再睁眼时,展霁雪已在花园之中站定。 “丁小姐,请了!” “得罪了!”丁月华喝一声,便持剑跃起。 展霁雪身形一侧,横过长剑。兵刃相接,发出铿锵一声。二人过了十数招,竟然不分胜负。只见红黄两个身影不断交错,宝剑上下翻飞。来来往往,颇为热闹好看。在旁观看的家丁丫鬟等,不禁鼓掌喝彩。而展昭和丁兆兰等人,却是紧紧盯着过招的二人,眼睛眨都不眨一下,生怕二人出事。 忽见展霁雪用了个垂花式,斜刺里将剑递进。恰在此时,丁月华用了个风吹败叶式,展霁雪忙把剑一收,头一低将剑躲过。不想丁月华一翻玉腕,又使了个推窗撵月势,剑锋直直冲向展霁雪胸前。展霁雪下盘未动,急急向后下腰。左手猛地撑地,右手向左一推,剑锋一转。 回廊下一片抽气声。 “雪儿!” “月华!” 两声惊呼同时响起,紧接着,两个人影窜了出来,奔向二人。 巨阙湛卢同时停住,一片鹅黄色的衣角,被风吹的飞扬了起来。几枚珠子,悄然从巨阙的剑尖滴溜溜落了下来。 见此情形,众人忍不住呼了口气。 真是,吓死人了。 丁母惊魂未定,拍拍胸口,说道:“说好是比试,你们两个丫头竟然这样卖力。刀剑无眼,伤到对方可怎是好!真是要吓死老生也,还不都把剑收了!” “是,伯母。” “是,娘。” 见展霁雪和丁月华分别收了剑,丁母这才放了心。 “你们也快些进来吧。”说着,丁母回身转进了厅堂。 “展姑娘,月华刺破你的衣裳了,真是对不住。”看着方才飘落地面的那一抹鹅黄色,丁月华笑得有些得意。 “哎呀,真的呀!”看看自己缺了一角的衣袖,展霁雪惊叫了起来。“我最喜爱的一件衣裳呢!这可怎么办啊。”说着,便皱起了眉头,一脸地苦恼。弄得丁兆惠他们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反应是好。 “这,回头兆惠请裁缝师傅给小雪妹妹重新做一套吧?”丁兆惠小心地询问。 展霁雪夸张的反应,让展昭哑然失笑。摇摇手,对着丁兆惠笑道:“小雪说笑罢了,贤弟不必当真的。” 丁兆惠狐疑地看向展霁雪,果见她已舒展了眉头,噗嗤笑了出声。说,“一件衣裳罢了,没关系的。倒是丁小姐的珠花,被我给弄坏了。这么精致的朱钗,定然很贵吧。” 说着,展霁雪俯身捡起地上散落的几颗珍珠,叹息道:“哎,真是可惜啊,这么漂亮的珠子,不知道能不能修起来。都怪这巨阙剑实在是太重了,霁雪第一次用,使不习惯,控制不了力道。丁小姐不会见怪吧?” 说着,展霁雪将珠子放在掌心递到丁月华跟前,一脸无辜地看着她。 “自然,不会。”丁月华摇头,却面有难色。她方才一直注意展霁雪,这才发现自己戴在头上的朱钗被拆了。没想到,她竟然与她打成了平手。而且,她用的并非自己的兵刃。 见丁月华有些僵硬的表情,展昭不禁摇头,心中暗叹。想必她是为未能赢得展霁雪一招半式而感到难堪。再加上展霁雪那不饶人的嘴,拐着弯说丁月华功夫不如她,也难怪她脸色这样不好看。再看展霁雪手中那几颗圆润光泽的珍珠,他对珠宝首饰虽然没有多少研究,但光看这几颗珍珠,他也知道这件东西价值不菲。只怕这朱钗也是她十分中意珍视之物,否则她也不会这样盯着瞧了。 “这般贵重的东西被你毁了,你还好意思说。”展昭说了展霁雪一句,然后不理会展霁雪表示抗议的撅嘴,转向丁月华,拱手一礼,道: “小雪鲁莽,展某在此向丁小姐赔礼了。望丁小姐莫要见怪。” 丁月华见展昭如此,也不好再说什么,忙摆手道:“这,不打紧的,展大侠多利了。” 展昭点点头,笑了起来。“如此甚好。” 他这春风一笑,竟让丁月华看得呆了。一时忘了礼数,就这样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瞧。 展昭被她这样看着,不觉有些赧然。轻咳一声,偏过身去。 丁月华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慌忙垂首,却经不住红了双颊。 “月华,月华先告退了。”说着,丁月华慌忙忙转身走了。 展霁雪狐疑地看着丁月华离去的背影,心道:这姑娘,怎么说着说着就脸红了呢? 丁兆惠看看丁月华,又看看展昭,满面的笑意难掩。说,“大哥与小雪妹妹进内坐吧,兆惠去看看小妹。”然后,便追着丁月华去了。留下展昭兄妹俩面面相觑。 他们这是唱得哪一出? 正在疑惑之时,丁兆兰笑着走了过来,将二人请进屋内。 二人进了厅堂,丁母热络地招呼他们坐下。还特意让展霁雪坐到她身边,拉着她的手说着说那。夸她功夫好,夸她长得漂亮,又说她聪明伶俐,总之就是尽说好话。不仅如此,丁母还一直替她夹菜,说她还是长身体的时候,让她多吃一些,这样才能长得更好。丁母如此热情关怀,弄得展霁雪有些无所适从。 而展昭和丁兆兰二人则是在那里说些江湖上的事情,一边说话,一边互相敬酒,推杯换盏,这酒席上竟然比方才还要热闹起来。 不过多久,丁兆惠便回来了。带着满面的笑容,走进厅堂。 想起方才的事情,展昭有些过意不去。见丁兆惠,忙问:“丁小姐可好?” “好,好,甚好。”丁兆惠笑,“多谢大哥挂心。” 说着,对丁母点点头,这才在丁兆兰旁边坐下。 展昭点点头,“如此便好,若是为这比试伤了丁小姐的心,展某真是无颜以对了。” 说到丁月华,丁母也叹了口气,道:“月华乃是老身侄女,自叔叔婶婶亡故之后,便由老身抚养。老身视她如亲生儿女一般,怕她因父母已故,有寄人篱下之感,老身连丝毫打骂都不舍得。她兄长二人更是对她万般宠爱,因此性子才会有些骄纵。除此之外,本性还是极好的。全是因她自幼失了双亲之故。” 说着,丁母不禁感怀起来,叹了口气,目光也飘远了。 “娘。”见丁母伤感,丁兆兰忙劝慰道:“都是过往,莫要再想了。” 丁母收回心神,笑道:“是,那皆是过往。如今她已长大成人,不仅武功不错,就是女红厨艺,亦是无可挑剔,老身也深感安慰。待老身再为她寻得一位佳婿,风光出嫁,那老身也算对得起她九泉之下的双亲了。” 说着,丁母颇有深意地看向展昭,问:“贤侄以为如何?” 丁母这么一问,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转移到展昭身上。三个人、六只眼睛齐刷刷地看向他,弄得他如坐针毡。 说实在,丁小姐人品如何,才艺如何,嫁人又如何,关他何事?莫不是,莫不是丁家相中了他做丁家女婿?! 第46章 (四十五)说亲 想到这茬,展昭心中暗暗一惊,只是面上却不动声色,笑着赞道:“丁小姐文武皆能,才貌双全,又有伯母与二位贤弟帮衬,展某相信,丁小姐定然能寻得佳婿。” 听展昭赞扬丁小姐,丁母愈发高兴,正待开口说些什么,近旁忽然传来“咚”地一声。偏头一看,原来是展霁雪不小心将酒盏给弄到地上去了。幸好地上铺着地毯,这酒盏落在地上滚了几圈,并未摔破。 在旁的丫鬟将酒盏捡起收好,又换上新的过来。展霁雪接过,对着那丫鬟嫣然一笑,然后便自顾自端起一旁的酒壶往酒盏里倒酒。一边倒,一边对着丁母说:“伯母,这酒真是好喝的很呢。” 丁母笑笑,拍拍她的手,说:“小雪喜欢,那就多喝一些。丁家庄别的没有,这酒呀,管够!” 展霁雪笑笑,甜甜地说了声谢谢,便把酒杯往嘴边送。一杯黄汤下肚,她的脸颊愈发红了起来。喝罢一杯,又去添酒。展昭见情况不妙,赶忙拿走展霁雪手中的酒杯。 “雪儿!” “嗯?”展霁雪一声嘤咛,一脸茫然地看向展昭。那通红地脸颊,犹如西边的晚霞似的。一双明眸此时充满了水汽,净是迷离。 一时不查,她竟然醉成这样了!她究竟喝了多少了? “这,小雪姑娘这是醉了?”丁母看着这个已露醉态的小姑娘,不由失笑。“小雪姑娘饮酒时如此干脆,老身还以为她是海量呢!” “其实小妹甚少饮酒,而且不胜酒力,让伯母见笑了。”展昭一手揽着展霁雪,一手将酒杯送到远处,笑得颇为无奈。 “哥,你干嘛要拿走我的酒杯嘛!你的在那里啊,你拿我的做什么。” 展霁雪轻声抱怨着,身形已然不稳,却还要伸手去拿酒杯。展昭不得已,只得用左手抓按下她的双手。 “雪儿,好了,你醉了,不能再喝了。” 展霁雪摸摸自己额头,然后抬头看着展昭,一脸地迷茫:“我醉了吗?” “是,你醉了!”展昭皱眉,给了她肯定的答案。 “不会啊,我还能看清楚你啊。是一个,不是两个。”展霁雪偏头,摆摆手,低声喃喃着。 展昭叹息,有种仰天长叹的冲动。看看桌上其余三人,很是尴尬。 丁母见此,忙示意丫鬟去扶展霁雪。 “你们带姑娘到厢房休息,好生照料。” “是。” 伺候在旁的丫鬟忙上前去搀展霁雪,可她却不肯起身,抱着展昭的手臂就是不松开。丫鬟们又不敢用力的,何况她们也没有这么大的力气,能把像无尾熊一样缠着展昭的展霁雪给弄下来。 “哥,她们要做什么呀?她们抓我做什么呀!” 展霁雪钻进展昭怀里,从他胸前抬起头,眨巴着眼睛看着他,一脸地无辜可怜样。那眼睛水灵水灵地,像是要被大灰狼抓走的小白兔似的。 那两个丫鬟无从下手,只得在一旁站着。 见展霁雪如此,酒桌上其余三人表情各异。丁母是一脸啼笑皆非的样子,丁兆惠似乎想看又不敢看,也不知是因为见了展霁雪的憨态,还是因为饮了酒的关系,竟是红了面。丁兆兰倒是淡然许多,只是微笑着看着他们。 “看来,咱们这酒也不能再喝了。时候也不早了,依老身看,还是散了吧。兆兰,你带贤侄和小雪姑娘下去歇息吧。” 丁母见展霁雪不肯离了展昭的身边,便提议散席。 “那,小侄失礼,先行告退了。”展昭搀着展霁雪起身,怕她站不稳,只得揽着她的腰。想要拱手行礼,却又空不出手来。如此窘迫,颇为无奈。 丁母笑笑,摆摆手,说是无妨。 展昭这便搀着展霁雪,跟着丁兆兰往厢房去了。丁兆惠也想跟过去,却被丁母给叫住了。 丁兆惠迈出门的脚缩了回来。“娘,有何吩咐?” “老二,你陪娘走走。”说着,丁母起身。 “是。”丁兆惠应了一声,然后又回身望了一眼,这才跟在丁母身后往内院走去。 展霁雪因醉了酒,脚步虚浮,走起路来晃晃悠悠的。展昭小心地扶着她,踢踢踏踏走到厢房,两人皆已出了一身汗。才将她扶到屋里坐下,丫鬟们便来了。他们来来回回好几趟,洗漱用的温水,毛巾,醒酒的茶汤也送来两种。丁兆兰反复交代她们要好生照应之后,这才离去。 展霁雪躺在床上哼哼唧唧,丁府的丫鬟涮了毛巾给她擦脸,却被她拽过来一把甩掉。展昭无奈,只得把丫鬟们遣了出去,自己动手。 关上房门,展昭拧了毛巾坐在床头仔细地给展霁雪擦脸。方才一折腾,额头都出汗了。只是没想到,方才紧紧闭着的双眼,此时却慢慢睁开了,正看着他盈盈直笑。虽然依旧是满面潮红,眼眸依旧含着水雾,但目光却比方才清明了许多。 展昭微微一怔,随即亦笑了起来。 “原来你是装醉”。 这么说着,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展霁雪眨眨眼睛,笑得更开了。“我何时装醉了,我是真的醉了。头昏昏的呢!“ “嗯!”展昭点点头,起身涮毛巾。 “那你就是借酒卖疯。” “疯?我何时卖疯了!”展霁雪猛地做起来,却觉得眼冒金星,一阵晕眩,双手下意识的抱住额头。 “啧啧啧,看来真是喝多了。这酒后劲居然这么大!” “你啊!”展昭摇摇头,递了解酒汤过来。 展霁雪接过去喝了几口,便不喝了。“不好喝。” 说完便推开茶碗,展昭接过去收好,又叫她躺好,扯了被子给她盖上。 “谁叫你贪杯的?” 展霁雪踢踢腿,将被子踢开一下,又这边扯扯,那边扯扯,觉得位子最舒服了,才停下来说话。 “我这不都是为了二哥你啊!若不是我,你这会儿说不定正被逼婚呢!” 听她这么说,展昭不禁失笑。“这话怎说?” “怎说?”展霁雪慢慢支起半个身子,与展昭平视。 “不要告诉我你听不出丁老太太的意思。她的意图那么明显!” 展昭怔了一怔,然后点点头,叹了口气。是啊,这样明显,他怎会听不出来呢? 展霁雪见展昭只是看着她不说话,又问:“莫不是你对这门亲事有兴趣?” 展霁雪的眼睛睁得极大,盯着展昭有些吃惊。 他们才第一次见面,说过的话总共也不超过十句,总不能这样就定了亲事吧?虽然丁月华是个美人,家世也好,武功也蛮不错。好吧,她的条件确实是不错,可是脾气也不小啊。再说,不管怎么样,这样都太快了啊。 展昭不说话,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展霁雪开始浮想联翩。 “哥,你不会对丁小姐……” “如何?”展昭挑眉,看着自己的妹妹。 “你不会对丁小姐,一见钟情了吧?”展霁雪皱皱眉头,问道。双手不禁攥紧了手下光滑细致的被面。她在紧张,她也不清楚为什么自己会这样紧张。 展昭一听,哧地一声笑了出来。 一见钟情?她怎来这样的想法? “为什么这样问?” “因为……”展霁雪下意识的咬了一下下唇。“因为你方才在席间都没有回绝,而且,刚才我问你,你也不回答我。所以……” “方才在席间,丁老夫人虽有暗示,但毕竟未有明说,你说我应当如何拒绝?”展昭笑着反问。 唔,这倒也是。 “那刚才呢?” 刚才?刚才他只是有些感慨罢了。至今为止,他都没有遇上过让自己心动的女子,也从未考虑过自己的感情,更别说是谈婚论嫁了。被丁老夫人这么一提,他才发现自己已经到了这样的年纪了。前阵子还在想雪儿将来要嫁人的事情,却从没想过自己何时会成婚。 遇上什么样的女子,他才会心动?他又会娶怎样的女子为妻? 这些事情,在今日之前,他都没有想过。 展霁雪目不转睛地盯着展昭,等着他开口。结果他只是深吐了口气,摸摸她的头,笑着说:“你想恁多做什么?醉了酒躺下睡吧,瞧你脸都红成这样了。”说着,又把她推平躺好。 展霁雪躺在床上,侧着头,目光随着展昭移动。看着他用自己方才用过的水洗脸,挂好毛巾,然后坐下喝茶。 展昭见她还睁着眼,叹了口气,放下茶杯。 “雪儿,就算我成亲了,你还是我最疼爱的妹妹啊!现在,闭上眼睛,休息。” 展霁雪讷讷地哦了一声,点点头,闭上眼睛。 展昭重新端起茶杯还没开喝,便看见她又睁开眼睛了。 双手抓着被子,眨巴着眼睛看着他,一脸地无辜样。 展昭有些哭笑不得,“又怎了?” “二哥。” “嗯?” “…… ……”展霁雪动动嘴唇,却什么也没说。末了摇摇头。 “没什么,我睡了,头好晕。” 说着,就闭上眼睛。没多久,就传来轻柔而绵长的呼吸声。 展昭端着茶杯,哑然失笑。坐了一会儿后,便轻手轻脚的关门出去了。 房门轻轻掩上,原本睡着的人,悄悄地睁开双眼,静静看着关上的房门。 哥,如果我说,我不要你成亲,你会怎么想? 第47章 (四十六)摩擦 秋日的艳阳,静静地照着湖面,在那广袤的湖水,映下一片片粼粼的波光。一条小船,缓缓地徜徉在这湖光水色之间。船上游人,男俊女俏,璧人一般。正是展昭和丁家的两对兄妹。 原来,丁兆惠今日领了展昭他们游湖来了。还有丁家三小姐丁月华,也在那船上。来的时候说是给展霁雪做个陪客,免得让她一个姑娘家觉得无聊。不过上船之后,倒是跟展昭说的话更多一些,怎么看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展霁雪斜靠在栏杆上,望望天,看看水,偶尔吃一口茶,显得意兴阑珊。丁家兄妹和展昭倒是相谈甚欢,时不时发出一阵欢声笑语。 此时,船已驶离了岸边很远,离那芦苇荡越来越近了。 “看,这就是芦苇荡了。”丁兆兰站了起来,指着那片密密丛丛地芦苇,向着众人说道。 展霁雪抬起头,展眼瞧去,果然看见不远处,大片大片地芦苇绵延在水上,远远望去,好似洲上之岛。此时,芦苇正在花期。一些盛开,一些半开,一些却仍然是细细地花穗儿,夹杂在翠绿的芦苇叶间。淡淡地白,嫩嫩地黄,浮成一片,煞是好看。一大群白鹭四散在芦苇荡里,三三两两,或飞或停,悠然自得的很。 “真漂亮啊。”望着那一片芦苇,展霁雪由衷地赞叹。“丁二哥,我们能再划近些看看吗?” “这有何难?”见萎靡不振了一个早上的展霁雪似乎对那芦苇荡很有兴趣,丁兆慧自然爽快地答应了。然后吩咐船夫将船靠将过去。那船夫得了丁兆惠的令,忙加紧动作,将那船桨摇的更快。激起的水花一层高一层,哗啦啦地响着,那船竟比方才还要快上一些。 恰在此时,另一只船不知从何处而来,突然从芦苇荡的另一头驶了出来,竟然比他们还要快上几分。若不是船夫反应迅速,及时将船头掉转了一个方向,险些就要同他们撞上。那船险险地从他们旁边错身而过,之后,却丝毫未见减速,径直朝着西边去了。 丁家的船摇摇晃晃,好一会儿才稳妥。此时那船已驶出去几十丈远,丝毫不理会方才的惊险。 展霁雪气不过,蹬蹬蹬跑了出来,站在船头大声喊了过去。 “这谁家的船呀,竟然这样直来直去,没看见有船过来吗?也不知道避让,也不减速的。亏得我家船夫手艺到家,不然要是撞翻了船,闹出人命来,看你们怎么收拾!险些造成交通事故,竟然就这样走了。肇事逃逸!真是太无耻,太不负责任,太嚣张跋扈,太不讲道理了!天底下就是因为有你们这样的人,才会这么不太平!” 展霁雪快人快语,连珠炮似的说了一堆有的没的,全然不管这么远的距离,对方能不能听得清楚。不过,显然对方耳力不错,将她的话听得清清楚楚的。她才说完,那边便传来回答,且声音洪亮,非常清晰。 “这是陷空岛的船,坐船的是我白五爷。行船过急,冲撞了各位,是五爷的不是。可你说爷无耻,说爷不负责任,嚣张跋扈,说爷不讲道理,害得这个天下不太平,这莫须有的罪名爷我不担。今日爷有要事在身,不与你计较。若是你觉得心里不爽快,改日到陷空岛上来找爷,爷自会奉陪到底。” 此时,船已离他们更远,展霁雪抬眼望去,只看见一个白色身影子在船头迎风而立。以这样的距离,她并看不清楚他的长相,只瞧得见他身材修长,衣袂飘飘,身形煞是潇洒。只是这说话的语气,实在教人不敢恭维。而他说完话就甩甩衣袍转身走进船舱的样子更是让她火冒三丈。 “我吃饱了撑着才会特地跑去跟你这种自大狂说话。真是,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展霁雪双手抱胸,气得直喘气。 “好了雪儿,这不都没事了吗?”展昭走出来,拍拍她的肩膀,让她稍安勿躁。 “陷空岛,白五爷?传说中的锦毛鼠白玉堂就这德性!还称什么五义兄弟,我看就是个不讲礼貌的小老鼠!真是,莫名其妙,莫名其妙!” “好了好了,不要生气了,过去喝茶吧。”展昭扶着展霁雪的肩膀,笑的有些无奈。这张利嘴,骂起人来不带脏字,却犀利的可以。 此时,丁兆慧和丁月华也从船舱内走了出来,笑着劝她。 “五兄弟虽然自视甚高,脾气有些怪,但平常不是如此的,想来是事态紧急,实在着急了。” “是啊,小雪妹妹,小五哥他不是故意的,你就莫要生气了。” 听丁兆慧和丁月华一个五兄弟,一个小五哥的叫的这么亲切,想来丁家与陷空岛交情不错。既然如此,她这个做客人的也不好再说什么,摸摸鼻子走回船舱坐下,只是心里忍不住将那锦毛鼠又骂了好几遍。 经过这么一闹,众人游湖赏芦苇的兴致也没有方才那么好,随便看了一看,便打道回去了。 此后两个日夜,展昭兄妹二人由丁兆慧领着,在华亭县各处走动,游山玩水,自不细说。原本丁家有意再留他们几日,但在第四日时,他们在华亭县看到了一张通缉要犯的告示,通缉对象正是展霁雪他们当日在醉仙楼遇到的那个草原姑娘,敏敏特穆尔。 “杀人在逃,这,她怎么会当真杀了那醉仙楼的掌柜?” 看着通缉告示,展霁雪有些难以置信。 虽然当日敏敏在醉仙楼的表现确实很凶,可是她在她眼中并未看到杀意,这就是为什么当时她跟展昭都没有插手去管这件事的原因。而且,徐掌柜身边有个武功高强的宣平,就那日所见,敏敏远不是他的对手,而宣平又是如此护主,她又怎能在宣平手底下杀得了徐掌柜? 当然,不排除敏敏趁徐掌柜落单之时动手,可是既是徐掌柜落单,又怎知杀人者是敏敏呢?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因素,那就是,发文通缉的是那个糊涂知县季山航啊!这厮判的案,指不定就是一桩冤案。 展霁雪心中百般疑惑,说与展昭听。二人想法不谋而合,便是回杭州去探一探。于是二人向丁老夫人辞别,因为人命关天之事,丁老夫人也未再做挽留。二人当日便乘着丁家庄安排的船,匆匆赶回杭州去了。 赶到杭州之时,已是天黑。二人也未打点住处,便直奔钱塘县县衙而去。不想,却扑了个空。这季山航根本就没有住在县衙里头。打听之后才知,原来这季山航还另置了府邸居住,可见其在任时搜刮的钱财委实不少。 想到此处,二人更觉愤然。到了季山航居住的宅邸,敲门的动作,也变得急促起来。等了一会儿,也不见人来开门,展霁雪干脆不客气的拍起门来,把那厚实的门板震得嗡嗡直响。此后,总算有人来开门了。 “哪个人啦,夜里头恁晚了敲门敲成这样,吵不吵人啊。” 开门的小厮,睡眼惺忪,衣裳的带子都没系。提着个灯笼,一边唠叨一边将门开开。见门口站着的二人,愣了一愣。 “二位啥事?” “在下展昭,有要事同季大人相商,还请通报。”展昭倒是客客气气的。 “我家老爷睡了,二位有事明日上衙门吧。”那小厮打量了二人几眼,有些不耐,说完便要关门。 展昭也不慌,只是不咸不淡地说:“小哥现下若是不带我二人去见季大人,恐怕今后的日子会不好过。” 那小厮犹豫了一下,半信半疑地看着二人。在看到展昭手里的剑时,惊慌地险些扔掉手里的灯笼。一改方才散漫的态度,慌忙打开了门让出路来。 “二、二位,请随我来。” 展昭兄妹对视一眼,举步跟了进去。 季山航的宅子看起来挺大,走了一会儿,才到主屋。小厮领着二人进了花厅,点了灯,便去叫季山航去了。走出门后,嘴里还低声喃喃着:真是奇了怪了,怎么又有带剑的人来找老爷。 他说话时声音很低,却被屋里的两人听得清清楚楚。 “看来还有别人找上他了哦。” 展昭点点头,看着那小厮匆忙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没过多久,屋外便传来踢踢踏踏的声音。季山航的人还未出现,先闻其声。 “展大人大驾光临,未曾远迎,失礼失礼。” 紧接着,便看见季山航穿着一身便服,站到门口,身体微躬,双手抱拳,高举过头,整个脸都被遮得严严实实的。 “季大人无须如此大礼。是展某不请自来,叨扰季大人了。”展昭淡然回礼。 “哪里哪里,不知展大人深夜来此,有何要事?” 季山航起身走进,却以左手扶着额头,遮去半张脸。直至三人坐下,下人上了茶,依旧如此。这样子,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 “季大人,你为什么老遮着脸啊?”展霁雪心里奇怪,忍不住问道。 “这……”季山航干笑几声,颇为尴尬。 见他如此,展霁雪愈发好奇。“你的脸,怎么了吗?” “没什么,只是,只是不慎摔了一跤,撞到罢了。”季山航继续干笑。 “撞到脸了?严不严重,破相了没?”展霁雪锲而不舍,继续关切。 “没大碍。”季山航对展霁雪的热心有些招架不住。 展霁雪倒不是真的关心他,她是看他不爽,存心要跟他过不去。于是保持着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态度,说:“既然没大碍,季大人不如放下手来。你这样举着手多累啊,我们看着也觉得怪别扭的。” “这,”季山航为难地看看展昭,又看看展霁雪。最终慢慢地放下手来。 展霁雪抬头一看,一口茶差点从嘴里喷了出来。“天哪,熊猫!” 休息了三个多月,我觉得,已经很够了。不能再放纵自己了。 其实一直都知道,这样停着太不地道。 怎奈越休息,惰性越大。 哎,我都不好意思时候“抱歉”两个字了。 虽然要忙结婚的事情,不过,我会尽量更新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7章 (四十六)摩擦 第48章 (四十七)出谋 “季大人,你这是……” 这下,连展昭都觉得不淡定了。 那季山航的左眼,肿的老高老高的,跟个包子似的,眼睛周围一圈的青黑。这哪里是摔跤撞出来的,分明是被人照着眼睛揍了一拳嘛。 “季大人!这,这不是撞出来的,是被人打了吧!”展霁雪咋咋呼呼。 对着展昭兄妹二人怀疑地目光,季山航的面色颇为不好看。长叹一声,说: “哎!不瞒展大人,下官,下官确实是被人打成这样,而非摔伤。” “这,谁那么大胆子,对您动手啊!” 展霁雪表面惊讶不已,却是眼角含笑,幸灾乐祸。 “一言难尽,不提也罢。”季山航不愿细说,摆摆手,转移话题。“不知展大人此来,所为何事?” “展某此来,为的是醉仙楼的徐掌柜被杀一案。”展昭开门见山,单刀直入。 “徐掌柜的命案?”季山航吃了一惊。 “正是。展某想问,那凶嫌可曾抓获?” “凶嫌暂未抓获。”季山航摇摇头,看着展昭,一脸地疑惑。 “不知展大人为何会对此案也……” “季大人,展某无意越权干涉此案。只是,展某与嫌犯曾有一面之缘,对徐掌柜与她的事情也略知一二。左右近日无事,便冒昧前来询问。如是季大人不弃,展某愿助大人一臂之力,协助季大人破案。” “展大人盛情,下官惶恐。”季山航抹了抹额头,觉得心里有些没底。这展护卫,怎么就对他治下的案件如此感兴趣呢!前几天是周老爹,现在是徐瑞的杀人命案。 “季大人不必客气,展某乐意之至。”展昭看着季山航,说得无比坚定。言下之意,这事儿,他展昭是管定了。 “这……”季山航犹豫得很。 “季大人,你放心。我哥哥他不会跟你抢功劳的。到时候抓到犯人,破了命案,那功劳还是季大人你的。”展霁雪拨弄着茶盏,笑眯眯地说着。 “那……”季山航看看展昭,见他气定神闲,势在必行的样子。想了一想,觉得这事儿划算。有功他得,若是有过,到时候推到展昭身上,他也不吃亏。何况,官大一级压死人,展昭比他官大三级呢!跟他对着干,也没好处。于是,点头答应了。 “如此,就有劳展大人了。” “既然如此,请季大人先将案情一一详述。” “是。”季山航答应一声,说道:“事情是这样的,三日前,衙门接到徐家报案,说徐瑞死在家中,下官立即派捕快前往现场勘察。据王捕头回报,徐瑞横尸书房,咽喉被割断,血流满地,死状十分凄惨。” 听到这里,展昭与展霁雪对视一眼。二人同时想起敏敏的那柄刀,以及当日她用刀在徐瑞脖颈上留下的那道伤痕。敏敏的那把刀,可是十分锋利的。 “那,季大人又是如何判定杀人嫌犯就是那名女子的?”展昭提出了一直疑惑的问题。 “因为,现场地上以鲜血写着一个‘敏’字。” “死前留书?”展昭挑眉。 “正是。”季山航点头。 徐瑞如此死法,加上那个“敏”字,确实很快就能让人联想到敏敏。但是,这也仅仅是推测而已,无法作为定罪的证据。 “难道季大人单凭一个敏字,就能断定谁是凶手?”展霁雪反问。 “自然不能。”季山航看了展霁雪一眼,对她的反诘有些不悦。 “下官以此为线索,令人多方调查。得知前一日徐瑞曾和一个叫敏敏特穆尔的女子起了冲突。当时那名女子还当众扬言要杀害徐瑞。并有徐府家人证明,当夜确实看见一名陌生女子出现在徐家。于是,下官派人前往提拿该名女子前来问话。没想到,那名女子居然拘捕不从,打伤衙役捕快,逃逸而去。” 说到这里,季山航哼了一声,“若她不是凶手,又何必拘捕逃离,这分明就是畏罪潜逃。” 她,逃了!?展霁雪有些吃惊,不过仔细一想,敏敏她孤身一人,从草原远道而来,遇上这种事情,定然会不安,下意识地要逃走也是合理之举。正想反驳之时,却被展昭抢先。 “是,季大人此话有理。”展昭点头,遭来展霁雪一个瞥眼,他却视若无睹,继续对着季山航说道:“只是,展某认为,县衙发布通缉文书,悬赏追击,却并非明智之举。此举非但打草惊蛇不说,还劳命伤财,且未必奏效。” “哦?依展大人之见,应当如何?”季山航挑眉,探究地看着展昭。 “欲擒故纵,守株待兔。”展昭微笑,只说了八个字。 “如何欲擒故纵,又如何守株待兔,下官愿闻其详。”听到展昭这样说,季山航的眼睛为之一亮。 “展某也曾见识过,那名女子的武功不弱,一般的衙役捕快恐怕并非她的对手。莫说在这茫茫人海之中,找一个人不容易,更何况她有心躲藏了。即便是找到了,不利的一方反而是衙役捕快们。” 展昭顿了一顿,见季山航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微微抿了抿嘴,接着说: “所以,展某建议,取消所有的通缉告示,并对外宣布此案真凶另有其人,现已拘捕到案。如此一来,那名女子放松警惕,便不会再刻意隐藏行踪。而且,不管她是否真是杀人凶手,她都会前来确认所谓的‘真凶’是否确已伏法。” 展昭说完,季山航不住点头。“展大人所说,确实在理。只是,到时候……” “到时候,展某替季大人将她拿下,如此可好?” “如此甚好,甚好!”季山航连连道好。“展大人,好计谋!” 展昭依旧浅笑,“谬赞。” “下官明日就向各地发布新的通告。”季山航喜上眉梢,如此便利之法,实在是让他去了心头一大忧患。 “展大人,您真是帮了下官一个大忙了。下官一直在担心,这嫌犯究竟什么时候能抓到。如今有展大人如此妙计,此案定然不日可破。徐瑞的尸身,也好让徐家早些领了带回去安葬。展大人有所不知,这徐家每日有人来催,说要给徐瑞下葬呢。可案子尚未完结,下官如何让他们领了尸身回去啊!” “展某也希望此案可以早日告破,将人犯绳之以法,还徐家一个公道。”展昭点点头,随后又说:“不过,未免有遗漏之处,展某还是要看一看案发现场,以及徐瑞的尸身的,不知方便可否?” “方便,自然是方便。展大人尽管看,下官定当全力配合。”季山航忙不迭地点头。自展昭给他出了这么一个点子之后,他对展昭的态度一下子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就差没把他当自家人了。 展昭笑笑,满意地点点头。季山航见二人身上还带着包袱,知道二人尚未安排住处,便请他们留宿季宅。展昭稍作推脱,也便住下了。 季山航十分热情,准备了酒菜陪他们吃好,又亲自给他们带到了客房,嘱咐下人好好招待之后,这才离去。负责服侍他们的,正是给他们开门的那个小厮,叫来福。展霁雪趁着他给他们端茶送水之时,旁敲侧击地问他这几日到季宅找季山航的另外一个人,以及季山航被打的事情。 来福见他家老爷对展昭他们十分客气又慎重其事的样子,自然不防备他们,都一五一十的说了。 原来,季山航的眼睛,就是被那个人给打的。据来福说,那天也是夜里了,有一个人也是像他们一样来拍门,去开门的也是他。当时那人说来找季山航,来福不认得他,起先也不让进。结果那人刷得一声就把宝剑出鞘,驾到了他脖子上,他自然不敢违抗,领着他去见季山航。 “方才小的看见展大人的剑,真是吓傻了。还以为又来个凶神嘞!”来福这样唠叨着。 “我哥哥不随便伤人的,你莫要怕。”展霁雪笑着安慰来福,又问:“那,你可知道他是谁,为什么找你们家老爷?” “这个,小的就不晓得了。”来福挠挠头,想了一想,又说:“记得当时就听见他问老爷,说:徐掌柜是怎么死的。老爷说:还在查,不知道。然后,他二话不说上去就是一拳,刚好打在了老爷的眼睛上,随后他就走了。一眨眼的功夫就走的没影儿了,好像会飞似的,可把我们给吓着了。” “他长什么样,下回你见着他,可能认出他来?”展昭觉得这人跟这案子也脱不了关系,便又细问道。 “认得,一定认得。”来福点头如捣葱,说:“那人长得极好看,脸很白,丹凤眼,跟说书的说的似的,唇红齿白的。头上系个玉带,身上穿着提花锦缎的白衣。是小的见过的最好看的人了,就是,就是凶了一些。” 看他把那人夸成这样,这到底是男人还是女人啊……展霁雪听了,直觉汗颜。 展昭又随便问了一些,见再也套不出有用的信息以后,便打发他走了。兄妹二人这才坐下对话。 “哥,为什么你要帮季山航抓敏敏?”门一关上,展霁雪便开口问展昭。“难道你也觉得,她就是凶手?” 展昭摇摇头,说:“不管敏敏姑娘是否真是杀人凶手,她都是此案至关重要的一环,所以,要想破此案,还是要先找到她,不是吗?” “嗯,这也对。”展霁雪点点头。 “再者,我提议替季大人找到敏敏,他才会相信我,尽力配合我们的调查,不是吗?”说着,展昭端起茶杯,浅浅啜了一口。 听完展昭的解释,展霁雪也觉十分有理,不住的点头。 “嗯,这确实是个好方法,哥,你真是太有才了,我真是越来越佩服你了。”说着,展霁雪还啧啧几声。 展昭睨了展霁雪一言,轻笑,说:“公孙先生说,官场上与人打交道,要懂得迂回曲折。我觉得,有时候有必要为之。” 展霁雪一愣,把玩着青瓷茶杯的手停了下来。想到公孙策,不禁嘴角抽搐。 又是这家伙,不过……他说的很有道理。 第49章 (四十八)质疑 隔日一早,衙门的捕头王春带着展昭和展霁雪二人去了徐家。本来应该是季山航亲自带着他们去的,怎么说展昭也是个京官儿。不过季山航现在这幅样子,也实在不好抛头露面去遭人嘲笑,于是便另外指派了人去。 因为案发现场留有至关重要的证据,所以现场并没有被清理过,并且日夜都锁着,以防遭到有意或无意的破坏。给他们开门的,是徐家的管家苗连生。一进书房,他们就闻到一股淡淡地血腥味。地上那一滩血迹已然干涸结块,血迹旁边,歪歪扭扭写着的,正是一个“敏”字。书和笔墨等物散落了一地,也还未收拾起来。 三人走近,王春指着地上用石灰粉勾勒出的一个人形图案,告诉他们这就是当时徐瑞陈尸的位置。 展昭在书房转了一圈,四下巡视。展霁雪则蹲在那滩血迹前面,盯着看了又看。看着看着,就把眉头皱起来了,侧头想了想,才站起来走到展昭身边,听他同王春说话。 “小人接到报案赶来之时,徐掌柜的尸体就在那里。当时徐家独子徐进,他的妻子徐万氏以及管家苗连生三人在场。” “苗连生,就是最先发现徐掌柜尸身的那位?”展昭记得,在来的路上,王春跟提过这回事儿。 “正是。”王春点点头。 “那……”展昭环视了书房一周,又问:“后来有多少人进过书房,多少人碰触过徐掌柜的尸身?” “除了衙门的人之外,只有徐进和苗连生进过书房。碰触过尸体的,也只有苗连生而已。徐进虽是进了书房,但是未免破坏现场,并未动过房里的任何东西,包括他的父亲。” “唔,这徐进倒是非常理智。”展昭点点头,从书房走了出来。展霁雪紧跟在他的身后,王春一干人等也跟了出来。 早先县衙就有人来通知过徐家,说衙门会再派人来勘察现场。此刻,徐府相关人员都已聚集在书房外的院子里。展昭巡视一圈,并未看见宣平。 见他们出来,一个年轻人,一身白衣,坐在椅子上,由一个小厮推着,上得前来。一名美貌的少妇随行在右,亦是一身素缟。 二人一看,便知坐在椅子上的那位就是徐进。来时王春同他们说过,徐进因去年的一场意外伤到腰骨,再也站不起来了。那在他身后站着的,应该就是他的妻子徐万氏了。 展霁雪站在一边,上下打量着徐进夫妇。那徐进生的挺是俊朗,五官端正,温文儒雅的样子。眉眼极像他的父亲,却没有徐瑞那样的气场。许是因为身体不好的原因,面色呈现出病态的苍白。面容悲怆,十分憔悴。那身白衣,更是衬得他弱不禁风似的。 一旁的徐万氏,长得也是十分好看。肤白如玉,媚眼如丝,双唇不点而朱。精致的脸庞,曼妙的身材,真正是个美人儿。此时,正微低着头,看着自己交握在身前的双手,默默地站着。 白衣将徐进衬得羸弱,却将徐万氏衬得更加楚楚动人。这两人站到一处倒也是男俊女娇,十分般配的。只是可惜徐进不良于行,不免叫人觉得遗憾。 “王捕头。”徐进对着王春拱了拱手,淡淡地行了个礼,随后便问:“请问王捕头,凶嫌可曾抓获?” “暂时未有。”王春摇摇头。 “既然未有,王捕头为何不去追那凶嫌,却到徐家来了。现场早已勘察过,县令大人也已发了通缉告示,如今再看,又是何意?”得到否定的答案,徐进显得有些激动。这个看似娇弱的书生,此时必然是悲痛愤恨交加,才会如此急切失礼。 “徐少爷。”王春叹气,看着徐进充满疑惑和不满的眼睛,一时之间不知如何以对。 “徐少爷丧父之痛,展某虽不能感同身受,但也能够体会一二。徐少爷擒凶心切的心理,展某亦能够理解。但是,追拿凶犯并非一时一刻之事,不可操之过急。还请徐少爷稍安勿躁,静待结果。展某相信,假以时日,季大人一定会将凶手绳之以法,替徐家讨回一个公道的。” “王捕头,这位是?”徐进问王春,眼神却停留在展昭身上。 “在下展昭。” “展昭?”徐进低声重复,思忖片刻:“南侠展昭?” “正是在下。”展昭双手抱拳,微微一礼。 “原来是南侠,失敬。”徐进回之以礼。“只是不知展大侠为何会与王捕头一起来到徐家?” “展大人不久前被圣上封为四品带刀护卫,现下在开封府府尹包大人座下供职。此次路经杭州,恰逢此案,便前来协助季大人破案。”王春解释道。 “包大人?”徐进看向展昭的眼神为之一变。“可是那人称包青天的包大人?” “正是。”展昭回道:“承蒙包大人赏识,展某得以留在开封府为大人分忧解劳。” 见徐进难看的脸色缓和了一些,王春忙安慰道:“如今有展大人帮忙查案,徐少爷可是放心?” 徐进微微点了点头,看向展昭。“无论是南侠之名,抑或是开封府之誉,徐进都是相信的。只是,徐进有一事不明。” “徐少爷有何疑问?” “家父遇害一案,可是另有隐情?否则,展大人又如何会中途插手?” “是否另有隐情,展某亦不可妄下论断。至于为何展某会中途插手,那只是展某这好管闲事的脾性又发作了。所以……” “展大人急公好义,好打不平之事,徐进早有耳闻。但是……”对于展昭给出的似是而非的答案,徐进并不满意。 “徐少爷可知,查案是必须经反复验证推敲,不能武断的。季大人虽发了通缉告示,但在嫌犯未被定罪之前,那人也只是嫌疑凶犯而已,并非真正的犯人。而给嫌犯定罪,需要非常充分有力的证据。包括人证、物证和杀人动机。以上三者,缺一不可。今日我们来此,正是为了再次确认证据的完整性和不可置疑性。”见徐进不满展昭的答复,展霁雪在一旁插话道。 徐进偏头看着展霁雪,就连他的妻子徐万氏也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他们都未说话,但眼神却在质疑,这又是谁?为何会有女子与办案人员同行?虽然大宋不乏有女捕快,但她的装扮,并不像。 展霁雪知道他们的疑问,但是却并不回答,只说:“我是谁并不重要,问题是:如此答复,徐少爷可是满意?” “姑娘所说,确实在理。”徐进点点头,“但是,徐进也可以明确的告诉姑娘,三证具已确认。第一、案发现场有家父留下的凶犯信息,即那个‘敏’字,此乃物证;第二、当日醉仙楼家父与那名女子发生冲突,那人扬言要杀害家父,并在家父颈上留下一道伤痕,当日醉仙楼所有在场宾客都可作证,此乃杀人动机。第三、内人当夜亲眼瞧见一名陌生女子出现在徐家,此乃人证。如今三件俱在,只待凶嫌抓捕到案,内人指证,便可将凶手定罪。姑娘以为,徐进所说可有纰漏?” 听完徐进的陈述,展霁雪不禁笑了起来。这徐进的分析,倒是清晰明了,十分在理,真是个聪明的人。只是,他身在案中,与被害人有着密切的联系,而且并无破案经验,不免想法片面。 “徐少爷所说,乍听之下,十分在理。只是,徐少爷也来听听我的分析可好?” “愿闻其详。” “第一、关于物证:令尊乃是咽喉被割断而致死。我也去瞧过令尊的遗体,那伤口,深得紧呢。这一点,想必徐少爷也很清楚吧。” 展霁雪看着徐进,等待他的回复。他皱了皱眉头,点点头。“正是。” “如此深的伤口,是平常人都会当场毙命的。又怎来余力在地板上写字?” “这……”徐进看着展霁雪,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答。 “所以,这物证经不起推敲。第二、关于人证。”展霁雪上前几步,走到徐进夫妇面前,看着徐万氏。她依然低着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徐夫人,当天夜里,你瞧见了什么?” 徐万氏瑟缩了一下,徐进偏头看着自己的妻子。“雪慈?” “妾身,妾身看见有名陌生女子出现在公公书房附近。”徐万氏怯怯地说,声音极低。 “这么说,徐夫人只是看见有人出现在徐家,并未亲眼目睹那人杀害你的公公?是吗?” “……,是。”徐万氏想了想,点了点头。 “这样说,凶嫌杀人的人证就不成立。徐夫人能证明的,顶多是她私闯民宅而已。” “……”眼看着展霁雪连着推翻了两件证据,在场众人顿时失语,面面相觑。只有展昭淡定地看着展霁雪,镇定自若。 “那第三呢?她与家父冲突,有目共睹。”听完展霁雪的说明,徐进反而渐渐平静下来。 “关于第三点,我倒是没什么好说的。”展霁雪耸耸肩,表示对这一点不可置否。 “可是,不能仅凭杀人动机这一点就判定别人杀人的罪名不是?这样岂不是太草率了。要知道,杀人可是要偿命的,若是误判,杀错了人,那岂不是草菅人命?若是如此,不仅伤害了无辜的生命,而且也是对受害者家属的不负责任。徐少爷要的是杀害令尊的真凶,还是只想找到一个人替令尊偿命?” 听罢展霁雪之言,徐进愈发沉静。沉默片刻,才说:“姑娘言之有理。如此,此案就有劳展大人和王捕头多多费心。徐进,静待消息。” “徐少爷放心,展大人必然会擒获真凶,还徐掌柜一个公道的。”说着,展霁雪看向展昭。“哥,你说对不对。” 展昭看看展霁雪,又看向众人,点点头,保证道:“是,展某言而必行,徐少爷放心。” 众人这才知道,这个言辞犀利的姑娘,是展昭的妹妹,纷纷投以好奇的目光。 “哦,对了!”展霁雪突然想到了什么,说:“其实,说到断案的物证,通常杀人凶器才是最重要的。徐少爷,这一点也要知道哦。” 徐进微微一愣,点点头,说:“徐进受教了,多谢展姑娘提醒。” 随后,展昭等人便告辞。徐进虽然行动不便,却坚持送他们直到大门口。他们走后,徐进却坐在门口,望着他们的背影若有所思。展霁雪离去前颇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是何意义?她,究竟想暗示什么?还有,若那名女子不是凶手,又是谁会对他父亲下此毒手? 种种疑团困扰在心,徐进不禁皱紧了眉头。 第50章 (四十九)转折 “展姑娘,你何时去瞧过徐掌柜的尸身了?”走在路上,王春百思不得其解,展霁雪是何时去的敛尸房?他怎的一点都不知道? 听王春这么问,展昭笑了起来,偏头看着展霁雪,状似好奇的问道:“是呀,你何时去看的,我怎不知?” 展霁雪瞪了展昭一眼,心想,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嘛?她何时真的去瞧过徐瑞的遗体了。死者被割喉而死,自然可能留字。方才是为了让自己的话更有说服力,才这么诓他们的。不过,既然你都这么问了…… “王捕头你有所不知,我呢,是天赋异禀,可以人魂分体。昨夜我的身体虽然住在季大人府上,其实我的魂灵去了衙门停尸的地方呢。徐掌柜死的……哎,真是惨不忍睹啊。”展霁雪看着王春,说得煞有介事。听得王春和他身后跟着的衙役甲乙煞白了脸,急忙刹住了脚步,离她十丈以外,乐得展霁雪哈哈直笑。 见他们如此,展昭哑然失笑,无奈地摇摇头。“王捕头,你们莫听她瞎扯,她这是在说笑呢。” “那她……”王春看看展霁雪,见她看着他们直笑,有些将信将疑。 “方才在徐府,她是说大话。” “说大话?”王春愕然? “不过,除了她未曾真的见过徐掌柜的遗体之外,其余都是真的。今晨出发之前,我们已看过仵作的验尸记录。记录上记载:徐掌柜的咽喉被割,深可见骨。受此重创,因是当场毙命。由此便可推论那‘敏’字,并非出自死者之手。”展昭替展霁雪说明缘由。 “原来如此。”王春点点头,又看向展霁雪,摇摇头,抱怨道:“展姑娘恁诓人,实在吓人,不好不好。” 展霁雪撇撇嘴笑笑,“不好意思,吓到你们了。嘿嘿,不过你们胆子也真小,这样随便说说就吓得不敢靠近我了,还是当捕快的呢。” “这……” 王春被她说的无言以对,只得叹气。看得展昭连连摇头。 “王捕头,你莫理她便是。” 王捕头呵呵笑笑,也未再想那些,走进他们几步,低声问道:“那,如此推断,杀害徐掌柜的,确实另有其人?而那敏敏,是被栽赃陷害?” “单凭这一点,只能断定该字并非徐掌柜弥留之时所写。凶手是否另有其人,敏敏是否被陷害,现在下论断,还为时过早。我们还需要掌握更多更具体的线索和证据,才能还原事实真相。”展昭摇摇头,说得十分保守。 “是啊,人世间的事情,何其复杂。”展霁雪抬起头,看看万里无云的天空,说:“不到最后,谁也料不到凶手究竟是谁呢。” “展大人查案,如此小心谨慎,实在令小人自叹不如。”相比展昭,王春不禁有些汗颜。想他当捕快近十年了,竟然不如一个初入官场的年轻人。 “王捕头,小雪方才也说过,杀人者需偿命。若是执法之人判断错误,因此而误杀良民,那岂不是天大的憾事?要是你我多小心一分,就少一分冤案出现的机会,我们何乐而不为呢?” 想起初次见包大人时的情形,展昭不禁感慨。那时候,包大人说:只要是向他来伸冤的状纸,他都会接。因为,天底下有多少因为执法之人粗心误判而造成的冤案。 王春看着神情肃穆的展昭,敬佩之情油然而生。“展大人此言甚是有理,小人感佩在心,今后查案必当仔细求证。” 王春热诚而崇敬的目光,让展昭有些赧然。“王捕头高看展某了,展某只是做些力所能及之事罢了。” “诶,展大人实在是过谦了。” “哪里哪里。” “……” “好了,你们两个可以适可而止了吧,这样客套来客套去的,很好玩吗?”展霁雪终于受不了了,抗议道。二人这才笑着终止了“礼尚往来”。 正说着,街道前方不远处传来一阵吵嚷声,许多人闻声走了过去,似乎是出了什么乱子。 “展大人,小人过去瞧一瞧。”说着,王春领着他的两个跟班匆忙跑了过去。展昭和展霁雪也在后头走了过去。 “让开,让开,官差来了。” “王捕头来了。”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围观的众人给王春让出一条路来,展霁雪打眼一看,见人群中央几个人正纠缠在一起,厮打地火热,见官差来了,也没散开。 “住手住手!”王春走上前去,指着他们连声呵斥。“都给我住手!” 他们却充耳未闻,依旧拳来脚去,打得不可开交。 王春火气一大,大吼一声:“给我脱开。” 紧接着,一巴掌就拍在其中一人的背上。那人一愣,便被对手给打着眼睛。刚想还手,却被王春一拨拉,推倒在地。 两衙役看准了机会,一人一边,从后边各自抱住另外两人,将他们拖拉开。两人被分开之后,仍旧骂骂咧咧,不肯罢休。衙役们怕他们又打上,干脆就从后面箍住他们,不让他们彼此再接近。他们双肩被制住,只能扑腾着双脚,扬起一片灰尘。 “还折腾,都想进衙门吃板子是不是!” 看着这场闹剧,展昭不住地摇头。这些人都是普通的百姓,大约不过是因为一些小事吵起来罢了,居然这样打得不可开交。王春想必也经常处理这类事情吧,当捕快,可真辛苦。 正想着,突然被展霁雪拍了一下。“哥,你看。” 顺着展霁雪所指的方向看去,那不是衙役甲箍着个犯人而已吗,有甚好看的? 展昭疑惑,正要问他,却在看到他们的姿势时,突然脑中一亮。 “原来如此!”展昭看向展霁雪,恍然大悟。 “嗯,很有可能就是这样的。”展霁雪对着他点点头。“是否如此,验证一下便可知晓。” 二人想了想,异口同声道:“去看徐掌柜的遗体!” “王捕头,你们忙着,我们先回衙门去了。” 王春回头答应,二人已走得老远了。 手臂上有抓痕,后脑有明显肿块,腋下内壁有淤青,颈部伤口深可见骨,乃为致死原因。 徐瑞的验尸记录,归结出来就是以上几点。 手臂上有抓痕,可能是冲突之时留下的。后脑有明显肿块,是重物击打所致。颈部的伤口无需说明,只有关于腋下内臂的淤青,他们一直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方才的一场闹剧,倒是给了他们提示。 二人匆匆赶到衙门,衙门里头的人都已见过二人,且县老爷交代,他们有什么需求,极力配合。因此,展昭一声吩咐,便有人领着他们去敛尸房了。 徐瑞死后已有四天,虽然敛尸房设在阴凉之处,徐家又提供了很多冰块用来给尸体降温,以防尸体腐化,但功效毕竟有限,有些部位已经难以避免地开始溃烂腐坏。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闻的味道。 面对这样一具遗体,展霁雪倒显得十分平静淡定。她拿手绢捂着自己的鼻子,就这么站在旁边看着。这让在场的衙役颇为吃惊,不禁对她投去异样的目光。 “你们看着我做什么呀?”见俩衙役愣愣地站着不动,展霁雪瞪了地看了他们一眼。 “没,没什么。”那两人尴尬地移开视线,这才继续动作起来。一人去解徐瑞的衣裳,一人将他的鞋子给脱了下来。 展昭接过鞋子一看,果见鞋跟部分磨损的十分厉害。 “哥,你看。”展霁雪指着脚后跟部分磨破了的黑缎子,一副果然如此的样子。 “嗯。“展昭点点头,让衙役把鞋子给收了起来。另一边,徐瑞的衣服也被解开了。展霁雪正要探头去看,却被展昭捂着眼睛给推了出去。 “姑娘家家的,一点都不知道忌讳。” “一具尸体而已,顾忌些什么,又不是没有看过。” 见展昭回身走进敛尸房,展霁雪低声嘀咕。却还是被他听到,引来一个瞪眼。展霁雪挥挥手绢,转身看向别处,假装呼吸新鲜空气。弄得展昭哭笑不得,不禁叹气。 没过一会儿,在敛尸房里头的人都出来了。对上展霁雪询问的目光,展昭点点头。 “是被搬运所致,确认无疑。” 两名随从的衙役对他们的对话一头雾水,疑惑地看着二人。展霁雪指着其中衙役丙,对衙役丁说, “你从后面用双手插入他的腋下,箍住他的两肩,拖着他在这里走上几圈试试看。” 然后又对衙役丙说:“你不要挣扎不要动哦,就好像睡着了一样。” 二人不解,却也照做。两圈下来,衙役丙直呼上臂痛,二人这才明白过来。徐瑞在死前也曾被这样拖着搬运过!而且距离不短,否则也不会留下这么明显的淤痕。也就是说,书房并非第一案发现场。 “展大人真是聪慧!”衙役丙丁看向展昭的目光充满了敬佩。 解释的明明是我,为什么你们这么崇拜他呢?要崇拜也应该崇拜我好不好。 展霁雪心里嘀咕着,却笑着看展昭被他们夸奖。 话说那个季山航,平时他办事儿是不怎么麻溜儿的。但这一次有展昭在,办事效率真是得到突飞猛进的提高。一天不到的功夫,所有通缉敏敏特穆尔的通告全部都被撤了下来,换上了新的通告。通告上书: 据查证,杀害徐瑞的凶手另有其人,现已拘捕到案。因此撤销对敏敏特穆尔的追缉告示,特此公告。 公告一出,最先产生反应动作的,自然是徐家。 钱塘县的告示在午前便贴了出来,晌午刚过,徐家掌柜苗连生便找上衙门。不过这会儿季山航称病不在府衙,自然见不上人。王捕头也不知去了何处。至于其他衙役,他们的口径一致:杀人要犯,不得探视。苗连生想进去牢里看看凶犯的机会也没有,更无从知晓告示上所说的真凶究竟是谁。奈何无处询问,只得无功而返。 苗连生走出衙门没多远,便有两个人影从门后转出来,远远地跟着他去了。 杭州城附近的一个小镇上,地保刚将原来的告示撕下,贴上新的,便有一些人上前围观。有个识字的中年人,照着上面的内容念了起来。 人群外围,站着两个极漂亮的人,还有一匹通体雪白的高头大马马。他们一人一身的白衣,不染烟尘;一人一身青衣红裙,艳若芙蓉。二人都是面容姣好,气质不凡。这二人加上一匹白马,站在人群中间,显得那样格格不入。 那红裙的姑娘抱着一把弯刀,斜着头,对着旁边的白衣男子说道。 “你看,我说了人不是我杀的,这下你该信了吧。” 周围的人听到她说话,纷纷回头看她。对比方才撕下的告示一看,果然有几分相像。原来,这正是传说中拒捕逃脱的敏敏特穆尔。 那白衣男子斜睨了她一眼,口中一哼,说:“我若不信你,你还有命留到今日?” “你若真相信我,就不会从昨天下午开始一直防我跟防贼似的。”敏敏不甘示弱,瞪了他一眼。 那人又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别以为我不知道,昨晚在客栈里,你非把我隔壁房间的住户弄走,自己住在哪里。就那么怕我半夜逃走?我告诉你,我们草原人说话算话,说一不二的。我说人不是我杀的就不是我杀的,说跟你回衙门,就跟你回衙门。才不会像你们中原人一样狡猾奸诈、口是心非。” “特穆尔姑娘,既然衙门说人不是你杀的,你也就没有必要跟我去衙门。你现在自由了,随便爱上哪儿上哪儿去,爷我要回杭州城去了。” 说罢,那人一甩袖,转身走了。敏敏却亦步亦趋跟了上去。 “你跟着我作甚?”那人瞥了她一眼。 “我也去杭州城。”敏敏这么说,却甩头不看他。 “你去杭州城做什么?”。 “我要去看看凶手是哪个坏蛋,居然害我被通缉。”敏敏继续看着天上的白云。 那人侧头看了一下她抱在怀里的弯刀,上头那颗珠子,在日光的照耀下愈发熠熠生辉。 这么大,这么漂亮的珠子,有生以来他只见过两颗。一颗是她刀上的这一颗,另外一颗,存放在徐家在太原的别院里,徐瑞视之如至宝珍藏着,不示以外人。就连他,也是有一年三月偶然途径太原,得知他也住在太原,贸然去造访,才得以一睹风采。而就他所见,这两颗珠子,几乎一模一样。 “就算是你也去杭州,也不必跟着我。” “我就是要跟着你。”敏敏终于回头看着他,说得理直气壮:“你有马,我没有。” “我有马是我的事情,与你何干?”那人加快脚步,朝着镇子外的官道走去。 “谁叫你这几天这么对我的,你要为此负责任的!”敏敏紧走几步,追了上去。 那人不理他,径自往前走。 敏敏急嚷道:“喂,你等等我呀!” 那人却已翻身上马,扬鞭绝尘而去。飞扬的尘土扑了敏敏满头满脸。 “白玉堂,你混蛋!” 星期天要出发去3小时车程以外的地方准备第二天给朋友当伴娘了,估计好几天都没时间更新。 结婚的日子一日一日近了,突然发现要买的很多东西都没买。 喜糖,新鞋子,新衣服等等等等。 天哪,我好忙。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0章 (四十九)转折 第51章 (五十)元凶 徐家的宅院,坐落在杭州城的城东,醉仙楼也是。所以,徐家人的活动范围基本上都在城东。当众人看见苗连生出现在城西时,不禁有些疑惑。 “哟,苗管家。” “王捕头!”见王春和几个常见的捕快都在,苗连生忙停下脚步同他们打招呼。 “苗管家今儿怎地到城西来了呀!”王春瞧苗连生行色匆匆,甚是好奇。 “东家交代小人去珍宝阁给老爷准备些玉器作相陪之用。”苗连生答道。 “哦。”王春点点头,“徐掌柜生前酷爱古玩玉器,如今他遭遇不测,死于非命,入土之时是要些体面的玉器件儿。” “是啊,如今老爷去了,小人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苗连生这么说着,就叹气起来。 “只是徐少爷怎会叫你去珍宝阁?城东的如意轩比起珍宝阁有过之而无不及,为何徐少爷要舍近求远呢。” “这,”苗连生一时语塞,想了想,又说,“少夫人如此吩咐,小人不敢质疑。” “哦。”王春随口一应,也未再问。 “对了,王大人。告示上说,杀害我家老爷的并非那草原来的姑娘,而是另有其人,且已收押在监。小人前往衙门,却无法探知详情。东家问起,小人不知如何交代,好在碰上了王大人了。这告示上所说,究竟如何?” 苗连生先前正为此事烦恼,现在碰到王春,正好为他解决了难题。 “哦,这事儿啊!”王春一拍脑袋,说:“我正是为这事儿忙活呢!凶手已经抓到了,只是还未寻获凶器,季大人无法定案。你且去同徐少爷说,案子马上就可以结了,但是具体情况等我们找到物证再说。季大人责令我们尽快找到凶器,就先不同你说了。苗管家,我们先走一步了。” 说着,也不等苗连生再问什么,王春便领着手下的兄弟匆匆离去。 虽然没有得到详尽的答案,但总归是有了确切的回复了。这下苗连生心中的大石算是落下了一半,赶忙回府通知徐进去了。 “头儿,我们,我们这是去哪里?”衙役甲实在不解,忍不住问道。虽然王捕头对苗连生那么说,但他们都知道,那告示不过是个障眼法,他们根本没有抓到凶手,牢里也没有所谓的杀害徐掌柜的凶手。现在他们还要去寻凶器,这到哪里去找。 “苗管家从哪里来,咱们就到哪里去。”王春笑,神秘兮兮地样子。 “苗管家?珍宝阁!”衙役甲还是想不明白。 王春叹了口气,这几个手下,还是太嫩了,点都点不通的。 “去了你就知道了,动作利索些,说不定展大人已经在那里了。”说完,加快脚步大步流星往前走。几个随行的衙役,虽然一头雾水,却丝毫不敢耽误,在后头小跑着跟去。 是夜,杭州城的城门业已关闭。南城门外,有人未赶得及,被关在了城门之外。 看着黑漆漆的城墙和紧闭的大门,敏敏连连叹气。 “白玉堂,都是你。现在城门都关了,我们怎么办。” 白玉堂哼了一声,瞥眼看了她一下。“若不是因为你,我早就进城了。” “我……”敏敏无言以对,只能气鼓鼓地瞪着他。确实,若不是他回过头来载她一起上路,他老早就到杭州城了。“那,现在怎么办。” “小小城墙,还难得到五爷我?”白玉堂双手抱臂,闲闲地说:“不过你嘛,看来得在城外呆上一夜了。” “哼,你别指望丢下我一个人进城。”说着,敏敏一张手,就把白玉堂的手臂给抱住了。 “诶,你这女人,怎么这么不知廉耻。”白玉堂被她这么一抱,吓得差点跳了起来。忙伸手想要拉开她,结果她跟八爪章鱼似的紧紧地黏在他身上,怎么也不松手。 “你撒开手,男女授受不亲你知不知道!” “我们草原上没有你们中原这么多规矩,什么男女授受不亲授受得亲的,我不知道。”敏敏咧开嘴笑,露出一排的白牙。“我只知道,反正今天你要嘛带我进城,要嘛跟我一起耗在这里好了。” “你,你这个……”白玉堂气结,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厚脸皮的女人他不是没碰上过,可这么厚脸皮的,他还是第一次碰到。 “我怎么样?”敏敏一瞥眼,一副你奈我何的样子。 “你这个蛮不讲理的女人,早知道就不该回头带你,让你从仁和县走回来!” “哼!”敏敏哼了一声,撇开头看向另一边,双臂却紧紧地抱着白玉堂不曾松开,彻底地不讲理了。“你带都带了,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你!”白玉堂双目圆瞪,另一只手指着她,食指直颤。 “你信不信我一掌打晕你,把你丢在这里喂野狗!”白玉堂咬牙切齿。 敏敏愣了一下,偷偷转眼去看他,见他怒目而视,不由地一下瑟缩。 他会不会真的把她打晕了丢下?可是…… “你,你要是把我打晕,明天我就去城里说你,说你非礼我!” “非礼!?”白玉堂看着箍着自己的双臂,说:“要说非礼,到底是谁非礼谁啊?” “你轻功那么好,你就带带我嘛,有什么关系呢。你又没有什么损失不是?一个人在城外,挺冷的。我也没吃饭,而且,晚上还会有野狼野狗出现……” 见白玉堂黑下脸来,敏敏一转方才无赖的态度,软声相求。 见她双眸含水,可怜兮兮地看着自己的样子,白玉堂竟也狠不下心来。 罢了,带她一带又何妨,反正都已经带上了,不差这一茬儿。 “那你抓紧我了。” 说着,白玉堂运足气,脚下一蹬,揽着着敏敏就跃了起来。 “哇,白玉堂,你好厉害。” “你给我闭嘴!” “哦,我知道了,不能被人发现。” “……” 子时,更深露重,夜黑风高。长廊下高悬的灯笼,在夜风中不停摇摆。光影晃动、忽明忽暗。在这光影之中,隐约能看见一个人影,从墙角缓缓而出,朝着花园走去。 树木被风吹得沙沙作响,掩盖了草木被踏过的西索声。咕咚一声轻响,是什么东西落了地。风,只静了一下,灯笼的火光聚拢过来,照亮了花园的一角。花丛中,那黑色的身影瑟缩了一下,赶忙转身,匆匆从角落里出来,朝着回廊跑去。 “呀!” 一声惊叫,打破了小院的宁静。呼啦啦一阵,许多鸟雀惊起飞走。 就这一会儿的功夫,不知从何处冒出许多灯笼来,将花园照得通亮。方才空无一人的小院里,一下子就多了好几个人出来。这几人,身着青黑两色的衣裳,头戴方帽,腰挎大刀,正是衙门捕快的装扮,铺头王春亦在其中。 他们站在小院四处,高提手上的灯笼,那黑衣人缩在回廊下的阴暗处,将身上的斗篷裹得更紧,也凸显出女人特有的柔美曲线。 “我们等你许久了,杀害徐掌柜的真凶。” 展霁雪从回廊的转角处缓缓踱出,站在黑衣人面前。展昭也紧随其后,走了过来。 那人瑟缩一下,把头垂得更低,只露出一截尖细而白皙的下巴,低头不语。 她已是瓮中之鳖,如此又有何意义呢? 展昭轻叹一声,道:“徐夫人,你已是无所遁形,还是莫要再躲藏了。” “徐夫人?凶手是徐夫人!”王春有些不敢置信,他疑惑地看着展昭,走上前来欲探知究竟。 一双纤细的手从斗篷里缓缓伸出,苍白的手指修长而纤细。尤其是那如贝一般的指甲,修剪的秀美干净。美中不足的是,只有中指和食指的指甲短的太不自然了一些,像是新剪了刚长出来似的。 斗篷的帽子滑落,露出乌黑的长发,和娇美的容颜。这不就正是徐家的少夫人吗! 在场的捕快不禁哗然。 “真的是徐夫人!” “雪慈,怎会是你!” 徐进匆匆赶来,看见自己的妻子被人抓个正着,不禁愕然。 “怎么,怎么会是少夫人……”苗连生看看徐万氏,又看看展昭,一脸地不敢置信。 “展大人,王大人,是不是弄错了?怎么会是少夫人!” “雪慈,你告诉我,是不是,是不是你做的?!”徐进转动轮椅的轱辘,死死地盯着徐万氏。 万雪慈转过头,看向渐渐靠近自己的丈夫,瞬间泪盈满眶。在他的逼视下,终究低下头来。泪水滑下,滴落在自己紧紧相握的手上。 “我,我不是故意的……” 徐进听罢,顿觉五雷轰顶,双目圆睁,指着徐万氏的手,难以自持地颤抖着。 “你,你竟然……” “相公,对不起,可是,我,我真不是故意的。” “万雪慈,你为何这般蛇蝎心肠,你若有甚不满,冲我来便是,你为何要对我父亲,他……咳咳……” 徐进话未说完,便咳嗽起来,紧接着,鲜红的血从口中喷涌而出,一下便晕厥了过去。 “少爷,少爷……” “少爷,你醒醒。” “苗管家,你不能这样摇你们家少爷的。先把扶进屋躺下。” 苗连生一时间乱了方寸,幸亏展霁雪提醒,才回过神来。 “快,快把少爷扶进屋。你,快去把罗大夫请来。” 下人们一时失了主意,手忙脚乱起来。 宣平出现在花园的时候,就看到现场一片混乱。 “少爷这是怎么了!” “宣平!”苗连生看见宣平,激动地老泪都快出来了。“宣平,你可算回来了。” “苗叔,我来。”宣平从苗连生手里扶过徐进,打横一抱送进了一旁的房间。 “宣平啊,你去哪儿了。你不在的这几天,府里出大事儿。老爷他,老爷他没了……”苗连生跟在后头,亦步亦趋,一边哭诉。 “我看到告示了,苗管家,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宣平看着泪流满面的苗连生,神情异常沉凝。 “展大人查案,说是少夫人她,她害了老爷……现在连少爷也被她给气得……”苗连生激动地无法成句,说半句,停半句。 宣平看看躺在床上面色灰白的徐进,又看看展霁雪,最后把目光落在展昭身上。方才混乱之时,展昭已叫王春带着徐万氏回衙门去了。留下的除了徐家的人之外,就只有展昭和展霁雪二人。 宣平走到展昭面前,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个来回。“展大人?” “正是展某。”展昭一拱手。 “在下宣平,徐家老爷的随从。”宣平简单说明身份,便开门见山,问:“我家老爷被害,少夫人乃是元凶?” “据展某查证,确实如此。” “她为何要害老爷?她一个弱女子,如何害得老爷?”宣平挑眉,满脸疑惑:“展大人可否予以详说?” “杀人凶嫌不止她一人,她还有个帮凶,是珍宝阁的小老板,田赋。”展昭顿了一顿,方说:“恐怕是,他们有私情,被徐掌柜撞破,为求自保,这才杀人灭口。” “…………”宣平听罢,偏头看向屋内仍旧未曾清醒的徐进,面色愈发铁青,握紧的双拳青筋暴起。沉默片刻后,他转身就走。 展昭见情况不妙,忙上前拦阻。“宣兄这是要去往何处。” 宣平一言不发,只盯着着展昭看。展昭见他双目通红,却目光冷冽,更加确定他的意图。 “宣兄若想要去手刃凶手,展某奉劝一句:莫要冲动,衙门自会将他们审判定罪。” “此事与展大人无关!”宣平吐字,字字着力。 “展某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以身试法而不加以拦阻。”展昭挺身站在他面前,纹丝不动。 “展大人大可不必为我操心。”宣平轻哼一声,“况且,你拦不住我,还是让开的好。” 展昭定定地看着他,摇头不语。 “你当真不让?”宣平的眉头越皱越紧,右手握在剑柄上,蓄势待发。 “不让。”展昭轻声却坚定地回道。 “那就莫怪我不客气了。”宣平猛地将剑出鞘,指着展昭,说:“刀剑无眼,到时伤到展大人,就怪不得我了。” “宣平,展某无意与你动手。但若只有这样才能阻止你,展某也只能失礼了。”展昭轻提宝剑,拱手一礼。 眼见着二人剑拔弩张,就要开打,在这此时,突如其来的一声惊嚷: “展大人,不好了!有人劫狱!” 关于仁和县: 吴越国建都杭州,于922年(梁龙德二年)析钱塘县、盐官县各半,以及富春县的长寿、安吉2乡,设置钱江县(北宋改称仁和县),与钱塘县同城而治,同为杭州首县。北宋时,钱塘县设南阳、北关、安溪、西溪4镇11乡。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1章 (五十)元凶 第52章 (五十一)虚惊 当展昭火急火燎地赶到衙门大牢的时候,已不见了所谓劫狱之人的踪影了。不过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尽管他在接到通报之后便以最快的速度赶来,可这一来一回,少说也得一盏茶时间的功夫。 当时情况紧急,他听说有人劫狱,便匆忙忙赶来,也不知道具体是个什么情况。现下找了个人细问,这才知那人闯进大牢是不费吹灰之力的,看守大牢的衙役们根本挡不了他一下便被打倒在地,一片呻吟。衙役们见着情势不对,便忙遣了个人来通知他。既然那人功夫那么好,想来在这段时间里早劫了人走了。只是奇怪的是,除了受伤的衙役和凌乱的现场之外,牢中所囚之人一个不少! “这是怎么回事?”看到现场这般情况,跟展昭几乎同时赶到的王春揪了一个看起来伤势较轻的年轻衙役来问话。 “他们……小人……”那人似乎还心有余悸,可见所受惊吓不小,一时间说不上一句完整的话来。倒是另外一个年长一些的衙役开口描述了当时的境况: 闯进来的是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一身锦缎白衣,手提宝剑,正是上次闯入季府打伤季大人的那个。而那女的,红衣绿裙,手持弯刀,恰是曾经的通缉要犯敏敏特穆尔。二人进来之后,宣称要找杀害徐掌柜的凶手。关在牢里的田赋当时就叫了起来:“我在这里。” 那女子便叫人开门。可牢里的人,没有季大人的命令,谁敢放?大伙儿谁也不敢动,却也不敢涉险上前阻止。谁想那白衣男子径直走上前去,长剑一挥,铁锁便断成两截,应声落地。 他叫了田赋出来,问:“你就是那杀害徐掌柜的凶手?”待田赋方一点头,他一剑便戳了过去。谁也没有想到,那人大费周章的闯大牢,为的不是劫狱,而是要杀害田赋。那不过一眨眼的功夫,若不是敏敏特穆尔一刀打歪了剑锋,那剑刃堪堪从田赋的肩膀上削了过去,他必然已经血溅三尺,命丧当场了。 紧接着,二人便吵了起来,甚至动了手。牢里那些坏掉的桌椅板凳,大多是他们打斗过程中被殃及损坏的。而田赋被吓得当场尿了裤子,坐在地上起不来了。 “显然,那男子此来并非为了劫狱,而是替徐掌柜报仇来的。”王春听后,如此说道。“也不知这是个什么人物,竟为了徐掌柜三番两次的闹县衙。” “哦,对了。”有人一拍脑袋。“我想起来了,我好像听见那姑娘叫他白玉堂!” “白玉堂?”一听这名字,展霁雪一个激灵,叫了起来,“就是那个没礼貌的家伙啊。” “锦毛鼠白玉堂?”展昭皱了皱眉,看向说这话的衙役。 那人喃喃道:“当时我还在想这名字怎么这么耳熟呢,原来是陷空岛的锦毛鼠白玉堂!” “相传白玉堂相貌俊美,好一身白衣装扮,武艺高强,行事狠辣。照他的行径和样貌,应该是他没有错。”王春想了想,点了点头。“如此,也就说得通了。” “怎么说?”展昭挑眉问他。 “醉仙楼是白家的产业之一,白玉堂常在杭州走动,跟杭州醉仙楼的徐掌柜走得挺亲近的,据说二人交情颇好。”王春解释。 “这倒真是难怪了。”展昭沉吟:“素闻白玉堂爱恨分明、又是直性子。忘年之友遇害,他想要手刃仇人替好友报仇的心情,也是可想而知的。” “什么爱憎分明,分明就是心高气傲、好事逞强。”听了展昭对白玉堂的几句评价,展霁雪忍不住低声念叨,却惹来展昭一个瞥眼,只得撇撇嘴不说话。 说罢正事,王春便让那些伤势稍重的衙役们先行回去治伤修养去了。只是看着剩下几个为数不多的伙计,其中好几个还是身上挂彩的,王春不禁犯了愁。就这几个人,就算再加上他,要是白玉堂再来,他们也无力阻挡啊!要是展昭能够留下来帮他们一帮那就好了,可是…… 王春有些为难地看着展昭,展昭见他看着自己却又欲言又止的,了然一笑:“展某留下同王捕头在此喝喝茶吧。” 王春一听,高兴不已,忙不迭地道谢。“甚好甚好,那就有劳展大人了。冬子,去沏茶,准备些点心,记得用最好的茶叶!” “展大人,咱们县衙里有今年新上的西湖龙井茶,展大人一定要尝尝。”王春一边招呼展昭坐,一边说道。 展昭笑着道谢,坐了下来。随后,王春在展昭的对面坐了。展霁雪虽是有些不情愿,也跟着展昭在他左手边坐下。 看看右手边空着的位子,展昭抬头看向大牢门口,朗声道:“宣兄,也进来坐下喝杯好茶如何?” 王春扭头看了看,大牢门口空无一人呀!正想问展昭,便有一个人从门后的阴影处走了出来。 “宣平!” 宣平走进来,站在他们几步之远的地方,盯着坐在牢里一角的田赋。原本已经渐渐平静下来的田赋,似乎感受到了什么,抬起头看向他们,却在接触到宣平的目光之后,惊恐地直往墙角瑟缩,嘴里喃喃着:“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白玉堂没能杀成的人,我来杀!”宣平盯着田赋,杀气逼人。 “宣兄,你,这是何必。”展昭忍不住在心底叹了口气。 这一个一个的,还有完没完啊。见他出现,展霁雪便气不打一出来,啪地一掌按在桌子上站了起来。结果,那原本已经饱经摧残的桌子,在她用力一按之下终于散架倒地了。 她蹬蹬蹬走到宣平面前站定,双手叉腰,看着他,然后甚是无奈地深吐了口气。 “我说宣平兄弟,你干嘛这么执着地非要‘手刃仇人’呢?田赋他总归是要被判死刑,替你家老爷偿命的嘛!反正都是一死,对你来说,是不是你亲手杀的有什么不同吗?” “老爷待宣平如子,宣平敬老爷如父。替父报仇,天经地义。”宣平看着展霁雪,双目灼然,言之确确。 “我记得徐家好像还有一个未亡人,是徐进徐少爷吧?要说替父报仇,徐少爷该排在第一位呀。徐少爷他都等着县衙破案判刑,你个外姓人这么急做什么?”展霁雪一脸费解的看着宣平。 显然外姓人这三个字触动到了宣平,他怔了一怔,才又说:“少爷身单体薄、无法身体力行,宣平替他,责无旁贷。” “哦……”展霁雪做恍然大悟状:“这么说,你是体谅你们家少爷喽。” 宣平只看着她,不说话。 “这么说你以后也打算替你那身单体薄、无法身体力行的少爷掌管徐家的产业喽?” “你!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宣平瞪着展霁雪,双眼睁地大如铜铃。 “小雪,够了。”见展霁雪越说越过火,而宣平更是一副想冲过去撕烂她的样子,展昭忙上前阻拦。 “宣兄,舍妹年幼,顽劣不懂事,出言不逊,还请多多包涵。” 展霁雪有些心虚,她知道若不是因为自己是女生,宣平老早一拳挥过来了。但是,总得想办法打消他的念头不是?不然在田赋被处死之前,展昭还不得天天蹲在牢里守着啊。 “哥,我觉得我没有说错啊,如果他不是被我说中了,他那么生气干嘛!” 展霁雪的火上浇油让展昭很头疼,“小雪,你闭嘴,回房里呆着去。” 尽管展昭试图缓解二人之间的矛盾,可是宣平的怒气岂是几句呵斥就能平息的。他的忠心耿耿被说成了是觊觎徐家的家产,教他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 “小雪姑娘,你不要太过分了。”宣平咬牙切齿,双目喷火。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垂在身侧的右手紧握成拳,隐隐颤动。 “好吧,看来你真没有这个打算。”展霁雪耸耸肩,见宣平在听到她的话之后,似乎稍稍缓解了怒气,接着又说: “其实我也知道,你根本就没有这个意思。可是你扪心自问,你如此执意要亲手杀死凶手,真的只是为了替徐掌柜报仇吗?” 说到这里,展霁雪顿了一顿,颇有深意地看着宣平。宣平则是有些疑惑,看着她,挑起半边眉头。“小雪姑娘想说什么?” “我是想说,你真的只是想要替徐掌柜报仇,还是因为自己当夜不在徐掌柜身边,没有尽到保护他的责任而感到自责难过。你确定你不是因为无法排解苦痛而想杀人宣泄吗?” 一席话,说得宣平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动了动双唇,却没吐出半个字来。右手握了又握,最终也没有动手。他只是瞪着展霁雪,目光几经明暗。 牢内气氛瞬间凝结,气压急剧下降。一时之间,安静地教人喘不过气来。 “王捕头……” 恰在此时,得到消息的季山航匆匆赶来,恰恰打破了这愁人的僵局。见犯人都在,也没有人员死亡,季山航这才舒了口气。只是一想到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出现的白玉堂,还有眼前这个声称要亲手替徐掌柜报仇的宣平,季山航就心惊胆战。唯恐夜长梦多,他赶紧召集县衙上下连夜升堂,把案子给审了。 不久之后,苗掌柜推着身体抱恙的徐进出现在县衙大堂,而宣平也不再坚持己见,站在徐进身后,默默地看着。 公堂之上,田赋和徐万氏对杀害徐掌柜的罪行供认不讳。原来二人早已相识,且感情不错。但因万家贪图徐家富贵,便将女儿嫁进徐家。徐万氏嫁进徐家之后,一开始也是安守本分。即便田赋偶然借着给徐掌柜送点古玩的机会来看她,二人也是规规矩矩的。 但是,半年前徐进因事故受伤,半身不遂之后,田赋便对徐万氏百般纠缠,徐万氏经不住田赋的引诱,与之旧情复燃。从此之后,二人便开始暗通款曲。 那一夜,徐进去乡下探望生病的外婆,田赋乘夜色翻墙而入,与徐万氏在花园幽会,却被徐掌柜撞个正着。二人心慌之下,竟然出手将其打死。为了掩盖自己的罪行,他们一不做二不休,将徐掌柜移尸至书房,并布置现场,将罪责推给敏敏特穆尔。 大宋法律严明,对杀人者丝毫不与留情。结果可想而知,田赋和徐万氏以私通罪和杀人罪被判死刑,秋后问斩。季山航连夜出了公文,敲敲打打地宣告全城了。这一闹腾,一夜就这么过去了。 第53章 (五十二)还珠 小厮提着个灯笼在前头领路,展昭和展霁雪二人在后头慢慢走着。季山航是请展昭他们去季府休息的,展昭却不愿意,只请他安排他们在县衙厢房。大多数人都走了,当值的人各司其职,县衙里终于平静了。 闹腾了个大半夜,此时已是接近黎明时分,夜空已不再是墨黑墨黑的,而是浓浓的墨蓝色。天际上,启明星高高悬挂着,宣示着黎明即将到来。 “这案子总算了结了。”展霁雪伸伸手臂,扭扭脖子,舒展着筋骨。 “嗯。”展昭应了一声,偏头看着天上的那个亮点,微微凝神,不说话。 “那你还皱眉做什么?”展霁雪拉了拉他的手臂,看着他的眉心。 “嗯?”展昭回头,抬头摸摸自己的眉头,果真是皱起来了。“唔,想着白玉堂他们夜闯大牢的事情,竟然不知觉就皱起眉头来了。” “呵。”展霁雪笑起来,“哥,你不会想把白玉堂那家伙和敏敏抓回来问罪吧?这可不关我们的事儿哦。这是季山航该操心的事情。” “那倒没有。”展昭淡淡一笑,“我只是在想,白玉堂怎会跟敏敏走到一处去了?而且,敏敏特穆尔被陷害成凶手,对田赋应是怀恨在心的,她怎会反过来阻止白玉堂杀他?” “唔。”展霁雪单手托着下巴,想了想,然后偏过头来看着展昭,说:“你要不要听听我的推测,保准**不离十你信不信。” “哦?”展昭挑眉,“愿闻其详。” “我猜,那天我们在游湖的时候碰上白玉堂,他就是因为得到了徐掌柜遇害的消息,火烧眉毛的往杭州赶。然后,他去找季山航问,当然没问出个什么缘由来,就把他打了一顿。然后季山航发布海捕文书,白玉堂就追敏敏去了。结果呢,白玉堂在追到敏敏之后,敏敏坚决否认自己行凶,而白玉堂也真的有些相信,没有杀她。再后来,咱们让季山航改了文书,不管咱们的理由是什么,总归是对外澄清了敏敏并非凶手的事实。于是二人就一起回杭州喽。至于原因,自然是他们都有探究凶手是谁的动机。” 展霁雪说的绘声绘色,好像她亲眼瞧见似的,展昭听着笑了起来:“嗯,这样的桥段,听起来倒是合乎情理的。不过,为什么白玉堂要相信敏敏说的话?他们素昧平生不是吗?” 展昭偏头看向展霁雪,说:“好比说你吧,如果是你,你会贸然去相信一个陌生人的话吗?” “对啊,我不能贸然去相信一个陌生人的话,但是我也不能贸然不相信一个陌生人的话啊。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情诶。”展霁雪反驳,“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一条命就没有了,这是很严重的事情。” “话虽如此,不过,听说白玉堂他性急。而且,复仇心切,他……”说着,展昭又觉得不能这样想,于是摇摇头,“这事情也说不定。” “江湖相传白玉堂行事狠毒,他若把敏敏给杀了,那也不足为奇。不过,侠客碰到美女这种事情,很多时候是不能用常理来推断的。”展霁雪摇头晃脑,说得煞有介事。 “说不定他们吵吵闹闹,情愫暗生呢!” 展昭嗤一声笑了出来。“情愫暗生?这你都知道了。” “对啊,书上不都这样写的吗?” “那是书上写的!”展昭有些无奈,“你都看的是些什么书啊!” “还不就是那些英雄美人的故事。”展霁雪笑笑,又说: “我觉得是很有可能的事情啊。不然你怎么解释敏敏拦着白玉堂不让他杀田赋,而白玉堂最后也真的没有杀田赋?要知道,敏敏肯定是打不过白玉堂的,对吧!要不是白玉堂心软,要不是白玉堂手下留情,田赋这会儿已经成一具尸体了。至于敏敏拦着白玉堂,肯定是因为心里想着他,不想他因此涉案,敏敏可真是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啊。” “这……”被这么一问,展昭倒还真的想不出旁的理由来。他看看展霁雪,有些讶异。 “嘿嘿,还是我说的有道理吧。”展霁雪嘿嘿直笑。 “嗯。”说真的,展昭不得不承认,虽然觉得有些荒谬。 “虽然你查案有一套,能设计把凶手给钓出来。但是碰上这种儿女情长的事情,反应就迟钝一些了,这一点不如我。”见展昭点头,某人有些得意,得意的有些忘形了。“我就说,他们俩肯定有J……” “什么?”展昭挑眉看着她。 “暧、暧昧。”展霁雪硬生生把JQ二字改成了暧昧,然后干笑数声。 “行了,去睡吧。”展昭笑笑,无奈地摇摇头。 “嗯嗯嗯,睡去睡去,哥,晚安。” 隔天早上,展霁雪是被展昭从被窝里给揪起来的。为什么说揪呢?因为他们凌晨才睡,展霁雪是打算不睡个一整天,也要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的。因此,展昭来敲门的时候,她怎么也不搭理。展昭无奈,只得亲自进屋揪人了。 话说昨夜结案之后,徐进便连夜把徐掌柜的遗体领回家里去了,当夜就设了灵堂。虽然徐掌柜跟他们非亲非故,不过好歹,好歹他们与他有过一面之缘,案子又是他们查的,跟他们算是有一点渊源。如今他要入土为安了,他们自然要去上个香的。这是展昭的意思。 一路从县衙走到徐家,展霁雪一路着打哈欠。没办法,睡眠不足,只能哈欠连连。不过,在看到屋里屋外的白绫白球白挽联之后,再怎么犯困,展霁雪也得打起精神来。不能对死者不敬啊! 徐掌柜出门接了他们,徐家内外,一片素缟。所到之处,满目的白色,不禁让人悲从中来。二人徐被迎进了灵堂,徐进披麻戴孝,低垂着头,于灵堂前跪着。宣平虽未重孝上身,亦是一身白衣,跪在灵堂另一侧。 见着二人进来,徐进抬头同他们点头示意,算是打了个招呼。二人上过香,又说了些安慰的话,正想告辞,却听得不远处有人喧嚷着进来了。回身一看,呵,真了不得。 敏敏啊敏敏,您就这么一身大红大绿的就上灵堂来了呀!您这是诚心要气死徐掌柜他们家人啊。 原来,那敏敏特穆尔一身红衣绿裙,头戴红珠串儿,手持弯刀,就这么风风火火的进来了。苗管家一见,脸都绿了,冲上去就挡在灵堂门口。 “来福,你怎么就让她进来了。”苗连生呵斥下人,却盯着敏敏。 “小的该死。她,她一定要进来,小的拦不住啊。”来福还是很冤枉的,他就算再怎么缺心眼,也不会让这么一个穿红戴绿手持凶器的人进正在办丧事的主人家的大门啊。只是他要拦也拦不住啊,他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敏敏不理会他们,只盯着灵堂看了好一晌儿。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眼神儿飘得老远,完全不在意苗连生在那里脸红脖子粗的。倒是宣平走了过去,劝住了苗连生,然后站在敏敏身侧,神情复杂地看着她,说: “敏敏小姐,您能来看老爷,老爷在天之灵该是欣慰的。可是按照中原的规矩,您这一身打扮,不合时宜。” “我不是中原人,我不知道中原的规矩。”敏敏看了看宣平,说:“另外,我只是来取回我的东西的。”言下之意,她并不是特意来给徐掌柜吊唁的。 就算这是事实,你也没有必要这么直白地说出来不是?展霁雪忍不住在心里叹息,这个姑娘,真是一点都不讨好。不得不说,这时候的敏敏,在他们看来真是一点都不可爱,甚至是有点可恶的。 “这位姑娘,徐进不知你与先父有何矛盾。如今他老人家业已仙去,生前恩怨,所有一切还不能一笔勾销吗?”徐进低着头,说得悲戚而惨淡。 “宣平,那夜我们约好的,三日之后来取。如今已经五日了,我要的东西呢?”敏敏看着灵堂上大大的“奠”字,也不知她能不能看得懂这个汉字,只觉得她眼神中隐隐透露着淡淡的哀伤和茫然。 “宣平,若是有什么东西该还给她的,你交与她让她回去便是,莫要打扰了父亲。”交代完,徐进又开始往身前的锅子里放纸钱。火焰蹿了起来,高高低低的燃烧着。 “你五日前连夜离开,不就是为了取回我的东西吗?现在,应该可以交给我了吧。” 轻轻地一句话,听似无关痛痒,却犹如火药爆炸一般,轰进在场所有人的心里。 若不是为了取她要的东西,宣平就不会连夜离开徐府。若是宣平不离开徐府,那么徐掌柜也就不会死于非命! 徐进终于抬起头来看着敏敏,在场所有人都看着敏敏,无不震惊,除了宣平以外。 展霁雪看着这个姑娘,直摇头叹气。这个敏敏姑娘,您这是何苦呢?非要让所有徐家人都把你当成敌人不可吗? 宣平皱着眉头看了她好一会儿,末了叹了口气,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来,交到她的手中。 “你走吧。” 敏敏伸手接过放在掌心,卷起的布包散了开来,露出里面一颗绿莹莹的珠子。光滑无暇、圆润无比,一看便知是颗世间罕见的明珠。敏敏将那颗珠子收入衣兜之中,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弯刀,低声喃喃了一句。 “你们终于又在一起了。” 众人随她眼神一望,那弯刀上亦有一颗明珠,看起来竟与方才宣平交给她的哪一颗一模一样。 敏敏收好东西之后,转身便走了,头也不回的,那样干脆。徐进看着她的背影,神色复杂,张了张嘴,最终也没说一句话,默默地低了头。 “少爷。”苗连生看看徐进,见他低头不语,只是望着火盆里的火苗,烧着纸钱,便转向宣平,低声问道:“宣平,这是怎么回事?她是……” 宣平收回视线,看了看苗连生,也没说话,只是浅浅地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在原先的位置上跪下。 苗连生看看敏敏离去的背影,又看看徐掌柜的灵堂,深深地叹了口气。 展霁雪随着他的目光往灵堂正中看去。 桌案正中,牌位之上,书:先父徐瑞敏之之灵位。 第54章 番外篇 “你可以杀了我,因我技不如人。但我绝对不服气,因为我根本就没有杀人。” 当他把剑架在她脖子上的时候,她没有害怕,没有求饶,而是狠狠地瞪着他,把她那双原本就十分大的眼睛瞪得跟铜铃一般,然后这样对他说。 面对这么一双黑亮的双眸,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他就是动摇了。他若想杀人,从不心慈手软,这是他第一次在动手之前犹豫了。不过,若不是因为她刀上的那颗明珠,她也不会活下来。他没有杀她,不仅是因为一时的心软,而是因为选择相信她。因为她叫敏敏,因为她有一颗和徐瑞一模一样的明珠。 而事实证明,当时他的选择是对的。若是他杀了她,那他将会是怎样后悔?她并没有杀害徐掌柜,她甚至是徐掌柜的女儿。 虽然,他一开始就猜测二人颇有渊源,却未想到,原来是这样的关系。 那日去徐掌柜的坟前拜祭,却遇上了她。一改平日红红绿绿的装扮,穿着一身白衣站在那里。见惯了她红衣绿裙的打扮,那一身的白色,看起来怎样的不舒服。而那消瘦的背影,说不上的孤独凄凉。 他听到她说:“母亲从来都没有后悔过,在听到我的名字的时候,你就该知道,她……母亲她,也从来没有忘记过你。所以,你可以不必自责。希望你可以在天上和母亲相逢,父亲。” 她肯定是哭了,所以声音有些哽咽。 那时他想:原来像她这样倔强的姑娘,也是会流泪的。 然后,就看见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呜呜地哭了起来。那个要不冷冰冰,要不嘻哈哈的姑娘,自他认识,就从来没有服过软的姑娘,为了初见面,却已逝去的父亲,哭得肝肠寸断、伤心欲绝。 真是个别扭的姑娘啊,明明那么在意,却假装一点都不关心。穿着大红色儿的衣裳,跑到人家灵堂上去讨东西。还在那里大放厥词,说若不是因为她,徐掌柜就不会死。 到底是说她缺心眼好,还是太温柔好?她肯定是后悔了,却强硬的在那里死撑。她内心一定很自责很内疚,却选择了一个人承担了所有的罪过。 他原本想上去说些什么,或许可以安慰她的话。可是他想了想,还是没有出现。他想不出来说些什么能够安慰她的。她的痛苦和纠结,比之切肤之痛定然更甚。他只是站在不远处,默默看着她,在那里哭,一直哭到天将黑了,然后抹抹脸,转身走了。 白玉堂在心里深深叹了口气。她哭得那样伤心,她心里一定很难过。她一定,一定比他更想杀了田赋替徐掌柜报仇。可是,她却拦着他不让他动手。她明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对手,却以死相拼。若不是他手下留情,若不是他顾念着她,她如何能安好?她究竟是为什么要这样做呢?真是个有着谜样心思的姑娘。 他与她相处的时间其实不多,拢共加起来也不过两日。而这两日,是不可以用愉快或者和睦二字来形容的。从一开始的刀剑相向,他要杀他替徐掌柜报仇,她抵死挣扎。被他制服之后,却只认杀,不认罪。到后来两人一路拌嘴,一路的水火不容。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放不下她。哪怕她这样死乞白赖,哪怕她这样蛮不讲理,他也没把她给扔下。不是没法忍,确实扔不下。 明明想着还是不要与她有太多的瓜葛的好,因此那日早上她去徐府,他没有同她一同去。结果却还是放心不下,偷偷地跟去了。看她如此倔强,不禁替她难过。看她如此伤心,忍不住想要给她安慰。 他搞不清楚,这是为什么。 因为她是徐掌柜的女儿?可是,那时候他还不知道她是徐掌柜的女儿。因为她不怕他,甚至对他动手动脚而丝毫无所顾忌?为什么他会对她这样特别,他白玉堂何曾对一个女子如此纵容过?难道不知不觉中,他对她怀了不一样的想法? 敏敏特穆尔,这个人,他到底该怎么办? 第55章 (五十三)说命 八月已过,重阳将至,天气愈发晴朗。每日都是碧空如洗,万里无云。 展昭兄妹二人在杭州逗留已有十日,却因去了一趟华亭县,后又忙于徐掌柜的案子而未能好好欣赏杭州的美景。今日起得了空闲,本想二人随性出去走走一览美景的,未曾想又有人找上门来。 他们方在吃早点,讨论着今日的行程时,丁兆慧就出现在他们居住的客栈了。 他在他们身边安插了眼线罢!不然怎么他们一得空,他就知道了。 看见丁兆慧出现的这么是时候,展霁雪止不住要这样想。 原来丁兆慧是前来邀请他们去西溪镇游玩。说是今日西溪镇上的法华寺举行斋会,有高僧做法事,讲解佛经教义,还有热闹非凡的庙会。 如果丁兆慧单纯地请他们去玩儿,她会挺开心的。可是,就他的动机而言,却叫她不怎么爽快。他带着丁月华呢!不过不爽归不爽,出去还是得出去的。她并不是虔诚的佛教徒,对此事兴趣缺缺,不过因此而集成的庙会,倒是可以去上一去。据说是百货云集、百象丛生啊。 骑马从城里到西溪镇,不过半个时辰光景。但是因出发的时候并不早,四人到镇上的时候,已经过了辰时。 这个镇子并不大,却因为庙会而显得异常地热闹。许多人从四乡八方远道而来,将原本就不宽阔的道路挤得水泄不通。街道上人头攒动,比肩接踵。道路两旁小摊林立,各种玩意儿小食不胜枚举。吆喝声此起彼伏,欢声笑语充斥着整个镇子。 从当地人口中得知,巳时开始,游行的队伍便从城隍庙出发了。最先头的是避邪的狮子,宝盖幡幢等紧随其后,再来便是音乐百戏,诸般杂耍等。林林总总十几样,由两百来号人组成,排成的队伍足有三百来丈那么长。他们便在这镇里,绕着大大小小的街道,边走边耍,热闹非凡。 他们到了西溪镇之后,便也融入了游玩的人群之中。因为人多,队伍行进地极其缓慢。行人推推搡搡,没多久,他们便被挤散了。一开始,她还在人群中寻找展昭他们身影的时候,遍寻不着之后,便也不费心了,只专心看庙会,却在人群中看到了惊人的一幕。 试想,在这拥挤的人潮之中,在所有人都往一个方向去的时候,有一个人却在人群里拼了命的朝着相反的方向挤,手上还捧着个装了水的木盆子,这是何等的滑稽!结果可想而知,他是如何凄惨。人没挤出去不说,那木盆子被挤得上下左右晃荡不停,盆里的水一个劲儿的往外撒。他又十分宝贝那盆子,一心一意地护在怀里。顾此失彼的下场就是自己被挤得东倒西歪的。 难以形容展霁雪当时看见这么一个人的时候,啼笑皆非的心情。眼见着他就要被人群给挤得摔倒了,展霁雪终于看不下去,从人群里挤到他旁边,然后抓住他的肩膀,踩着不知道哪个倒霉路人的肩膀,就给提到屋顶上去了。 站定之后,展霁雪上下打量他。一身深蓝色的长衫弄得湿漉漉的;也不知是被谁踩着了,左脚的鞋子不见了;袖子和袍子也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给割到了,破了好几个口子;头上更不用说,帽子也没戴,估计是被挤丢了,发髻乱得不成样子。真是说有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那书生看来是被挤得头晕了,被展霁雪这样提到屋顶上来,一时间竟然没什么反应,待到站稳了,才发现自己到了什么地方。当下吓得哇哇直叫,若不是街上人太多,声音太嘈杂,这会儿他们肯定会变成众人瞩目的焦点。不过在那样惊慌的情况下,他竟然还抱着那盆子不撒手,不觉叫人怀疑,这盆子里到底装了什么宝贝东西了。 “好了,你不要再叫了。”展霁雪摸摸自己的耳朵,这么高的分贝,不知道会不会对耳膜造成损坏。 “哇,我,小生,你,姑娘……”书生慌乱不已,乱了方寸,摇摆不定,差点从屋顶上就摔下去了。 展霁雪一把扶住他的手,盯着他的眼睛,说:“兄台,请你冷静。你站稳了,不会掉下去的。来,看着我,呼气,吸气,呼气,吸气。” 几番抚慰,那书生总算是定了心神。完了第一件事情就是睁开展霁雪的手,然后一脸不解地看着展霁雪,问:“姑娘何出此举?” “何出此举?”展霁雪扑哧笑了出来,“若我不把你提上来,现在你就被那些人给踩在脚底下了。当然,也包括你这宝贝盆子。” “这……原来如此,小生多谢姑娘搭救。”张珍恍然大悟,忙一躬身,给展霁雪行了个大礼。只是他手上还抱着个木盆子,让他的样子看起来十分滑稽,叫人怎么也忍不住要笑出来。 “我说这位……这位公子,你端着它,挤在里头这是在做什么呀?” 展霁雪指指那盆子,盆子里头的水,已所剩不多。一条金色的鲤鱼斜斜地躺在里头,频繁地张嘴吐着泡泡。 “哦,小生刚才在那边跟一位老伯买了这条鱼。”书生非常老实地回答了展霁雪的问题。 “你要买回去吃嘛?”看他穿着朴素无华,不像是买了鱼供着好看的人,于是展霁雪非常好心地提醒他。 “这个是观赏鱼,虽然好看,不过我觉得味道应该不怎么样。” “小生买下这鱼,自然不为吃。”书生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小生是看这鱼可怜,于是将它买下了,正想送它回水里去。不想,却被困在人群之中。” 张珍说着,低垂下头看这那条金鲤鱼,眼神之中尽是怜悯之情。那表情,慈悲的让她都觉得这鱼可怜了。 天底下竟然还真有这样善良到傻的人啊。 “我觉得,你现在做这事情,难度有点大。” 瞄一瞄下面街道上黑压压一片,这街道拥挤的简直到了难以见缝插针的地步啊! “小生,总有办法。”张珍也颇为难,却死鸭子嘴硬,逞强。 展霁雪想了想,反正人挤人已经挤过了,庙会也看过了,展昭他们也不知道被挤到什么地方去了。再者,她也不爱看丁兆慧老是在那里旁敲侧击的撮合展昭和丁月华二人,左右无事,便决定大发慈悲,再帮他一帮。 于是,她豪气地甩甩袖子,说:“算了,我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就送你去把这鱼放生吧。” “如此,有劳姑娘了。”书生欣喜,忙不迭地点头答应。 于是,展霁雪便领着那书生顺着屋檐,往人流相反的方向走去。那书生手无缚鸡之力,走在屋顶上颤颤巍巍的,可谓惊险。不过,谁叫他死守礼教,说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坚决不让展霁雪牵着他呢。也就只能陪着他,让他自个儿慢慢挪了。 虽然路上颇有些周折,不过总算是到达镇子的最东头,那里有一条河,据说还是通往松江的呢。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二人走了一路,展霁雪这才想起没问人家姓名。 “小生姓张,单名一个珍字。” 张珍抬手,用袖子抹了抹额头。一路走来,可累的紧,额头尽是汗了。“还未请教姑娘贵姓。” 展霁雪想了想,说:“我姓展,你可以叫我,叫我小展吧。”、 其实她很不喜欢那些不管跟她熟不熟的人,都管她叫小雪,她跟他们有那么亲吗?她想起丁月华老爱叫她“小雪妹妹”,她就觉得打心里头别扭,她只有两个哥哥,没有姐姐好不好。 “今日真是多亏展姑娘仗义相助了,小生谢过了。”张珍抱着盆子作了揖。 展霁雪摆摆手,“行了行了,放你的鱼吧。” 张珍也不再说什么,只是笑了笑,便在河岸边蹲下,然后翻转木盆,将那金色鲤鱼倒入水中。那鲤鱼落水之后,欢快地扑腾几下,溅起许多水花来,弄得蹲在岸上的两人身上沾上不少水珠。 张珍见了,笑了起来。“鱼儿,走吧,下次别再叫人捉住了。” “张珍,你觉得它能听得懂你说的话吗?”见张珍这样认真的跟一条鱼说话,展霁雪觉得十分好笑。要是个女人这样子,她觉得还可以接受,关键这主角儿是个男人啊。 张珍站起来,抚了抚凌乱的衣衫。“小生觉得,世间万物都是有灵性的。哪怕它不懂小生的言语,但是小生相信,它能懂人的善心。” 那鱼在河岸边转悠了几圈,好像真听懂了张珍的话,在附和他似的。展霁雪见了,笑了起来。 “是啊是啊,我也相信时间万物都是有灵性的。这鱼儿啊,说不定感念你的救命之恩,将来变成鲤鱼姑娘来报恩呢。” “这怎可能,鱼就是鱼,人就是人,鱼怎会变成人呢!”张珍忙不迭地摇头,一脸展霁雪你疯了的样子。 “展姑娘莫要说笑。” “呵呵,这天底下啊,可是无奇不有,你怎么知道这不可能。你看,它都舍不得走了那。”展霁雪看着那条流连在河边的鱼,打趣儿道:“鱼儿鱼儿,你说对不对啊。” 见那鱼果真还在河岸边游来游去,张珍只得连连摇头,无奈地笑笑。 展霁雪见他词穷,更觉好玩,忍不住又恶意地问了一句: “你,平时都不吃鱼吗?” “小生家贫,家中甚少开荤,吃鱼亦是非常罕见的。”张珍从路边上捡了根枯草,拨一拨水里的那条鱼,那鲤鱼这才慢悠悠地游走了。 “那就是你也吃鱼喽,我还以为你不吃鱼呢。那你为什么惟独要救这条鱼?那相比这条鱼,被你吃掉的那一些还真是可怜啊。” 被展霁雪这么一说,张珍一时语塞,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见他不知如何回答,脸憋得通红的样子,展霁雪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张珍啊张珍,你还真是个老实到可爱的人啊。 “好了好了,我开玩笑的啦,你别放在心上。”展霁雪打住笑,然后扫了四周一眼。 “张珍,你是本地人哦。带我四处走走,成不?我跟我哥哥走散了,还得找找他才行。” “小生乐意之至,展姑娘这边请。”张珍憨憨地笑笑,然后领着展霁雪在镇子里头四处逛。 没走多久,他们便找着展昭了。他跟丁兆慧还有丁月华一起,站在一个算命摊子前头,有说有笑的。 而那丁月华,也不知道什么缘故,微垂着头,满面红霞,一副娇羞不已的样子,甚是奇怪。 “哥。”展霁雪跑到他们跟前,见他们不慌不忙优哉游哉的,不由地抱怨道:“我不见了,你还兴致这么好,都不着急的啊。” “我们刚从人群里头挤出来,正要去寻你,这算命先生,非要拉着我们说要给批命。”丁兆慧在一旁解释道。 “批命?”展霁雪撇头看了一眼,算命摊子上坐着个驼背老头,花白胡子,头顶光光,脑门儿亮的能反光,白白的眉毛长长的,嘴一扯,眉尾就一抖一抖,怎么看怎么不像个“先生”。此刻,他正半眯着眼看着她,满面的笑意。 “批谁的命呀?” 展霁雪这么一问,丁月华原本就微红的脸,更如天边晚霞一般了。见她臻首低垂,嘴角掩不住的盈盈笑意,说不出的娇羞俏丽,展霁雪不由地满心疑惑。这是怎么回事? 展霁雪看看丁月华,又看看展昭。 “哥?” 展昭轻咳一声,说,“这位先生说我们要找的人,等一下肯定会自己找过来的。” “哦。”展霁雪点点头,狐疑地看着那老头子。 “小后生,我刚才不止说了这个哦。”那老头子抚着胡子,咧着嘴嘿嘿直笑。“我还说,你将来要跟身边这位姑娘共结连理的。” “什么?”展霁雪一听,愣了一下。待反映过来那老头子说了什么,一股无名火就蹿了起来。几步上前走到摊子跟前儿,双手撑在摊面儿上,瞪着他,说: “老头儿,算命是个怎么回事儿我知道。这事儿好办,赚钱不费事,我也会。不就是尽捡好话儿讲,人家听了高兴自然给钱不是?说难听了,不就是胡说八道嘛。”说罢,展霁雪还哼哼两声,一脸的不满。 “你说什么!”见展霁雪一脸不屑加不信他的样子,老头儿不高兴了。一拍膝盖,站了起来。 “好,你不信是吧。那我也给你算上一算,你看看我是不是在胡说八道。要是算准了,你给老头儿我撑一天的挂旗。” “要是算不准呢?”展霁雪挑眉。 “算不准?我怎么可能算不准。”老头子抖抖眉毛,龇牙咧嘴。 “嗯?” “好吧,要是算不准,你就砸了我的摊子。”老头子抚着胡子,自信满满。 “好啊!你算,我看你能算出些什么来。”展霁雪双手抱胸,斜睨着他。这老头儿身材真是不怎么高,展霁雪这样较小的身形,都能跟他平视。 “先说好,别说那些跟别人家一样的。什么旺夫之相,什么什么的。” “呵呵。”那老头儿笑笑,随手将几个铜钱往桌上一抛,然后伸出右手一边以五指掐算,一边看着展霁雪,颇为胸有成竹的样子。 “我也不多说,就说一句话。” “就一句?”展霁雪挑眉,见他沉着如斯,胜券在握的样子,不由地心里打突突。 老头儿笑,收起手来背在身后。“就一句。” “那,那你说。”展霁雪皱了皱眉头,不知为何心虚起来。 “你附耳过来。” 见老头儿笑得高深莫测,展霁雪不禁就照他所说,将耳朵凑了过去。 “本是异世魂,却为此间人。”老头儿笑眯眯,看着展霁雪,一字一句。 第56章 (五十四)关扑 “本是异世魂,却为此间人。” 那时,虽然老头儿说的声音很低很低,但是,凭展昭深厚的内力,又是站的离她最近,因此,也将那句话给听了进来。 那时,他哪里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只当是那老头胡诌,一笑置之,也未放在心上。更何况,小雪当时虽然惊愕了一下,过后却说得那老头儿无话可答,任谁听来都是那算命的说浑话了。谁料想,结果却是那样,就好像在讽刺当时他的不上心一样。 自那很久以后,每每想起这件事情,他总是忍不住唏嘘,难道这就是命运。他和她,都逃不开的命运吗? 又是在办公室过了一夜,慕容硕站了起来,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肩膀,一直没有好好休息,多少有些倦了。看看时间还早,慕容硕决定去医院走一趟,虽然那边没什么动静,他还是想去看看她。 见到苏岩,想起案子进展如此缓慢,不禁觉得对不住他。 虽然前几日在研究所得到的线索,他们立即就去查了宅急送,但是该公司却表示,这两人自运送文物那日起,就没有回过公司。可以肯定,文物被盗、刺伤苏郁的案子,肯定跟他们脱不了关系。他们正在试图通过各种途径寻找他们的下落。但是,两日过去了,目前为止,毫无音讯。 “苏伯父。” “小慕,你来了。”苏岩本站在加护病房外,隔着玻璃看着里头。听见慕容硕的声音,便转过头来。 此刻的苏岩,双目深陷,眼下青影重重,青黑色的胡渣在嘴边杂乱丛生,看起来狼狈极了。听护士说,他一直都在这里,没有离开过。 “伯父,您偶尔也回去休息休息吧!苏郁这里,我已经请医院的人特别照顾了,一有动静,他们会马上通知您的。” “我答应她妈妈一定守着小郁,她才回家休息的。”苏岩低下眼,轻声说,声音嘶哑而干涩。 慕容硕无言,只是递上一罐加热过的咖啡,然后站到他身边,陪着他。 加护病房里很安静,只有心跳监护仪嘀嘀嘀地声音。苏郁躺在那里,身上插着这样那样的管子,一动不动。手术结束已经四日了,她依然昏迷不醒。医生说,由于她失血过多,脑部缺氧的时间太长,她的大脑机能受到重创,能不能醒来,还是个未知数。有可能十几日会醒,也有可能几年都不会醒。也就是说,虽然她现在还有生命迹象,却有可能成为植物人。 这样的消息,在他听来都觉得难以接受,更何况是苏郁的双亲呢?就这几日,苏岩一下子老了许多。远没有他第一次见到时那样的神采了,他连多看一眼,都觉得不忍心。 待到时日来,自然归其位。 这个时日,何时才来? 灵芝双鹤,你又流落到哪里去了? 走出医院,天已完全暗了下来。寒风从脸上擦过,冰冷刺骨。慕容硕竖起大衣的领子,拾步往马路对面走去。过了冬至了,难怪天气愈发的冷了。若是在开封,此时怕是要下雪了吧。 想到这里,慕容硕笑了一下。自己明明生在江南,却对开封的情形如此熟悉,最近更是有一种怀念的感觉。若不是案子没破,若不是苏郁昏迷不醒,若不是灵芝双鹤还没有找回来,他真想去开封看一看,看一看现在的开封,还有多少千年以前的模样。开封的冬至日,是否依旧那样热闹。曾经走过、伤过、幸福过的地方,是否还留有一丝痕迹。 ……………………………………………………………………………………………………… 展昭结束百日假期,和展霁雪一起从南方赶回开封时,已是十一月。进城那一日,正是冬至。 京师最重此节,岁至贫者,一年之间,积累假借,至此日更易新衣,备办饮食,享祀先祖。官放关扑,庆贺往来,一如年节。(备注1)因此,城内上下,无不欢欣庆贺,好不热闹。 他们以往未曾如此重视过这个节日,因此初进城时还为这浓烈的节日气氛所困惑,还以为是皇家发生什么天大的喜事,举城欢庆呢。后来得知其中缘由,也入乡随俗,换了衣裳,随赵虎出门玩赏去了。 大街上人来人往,皆是身着新衣,满面笑容,见着相熟之人,便拱手行礼,互贺节日。坊巷中,到处可见用食物、各种应用器具、干果糕点、柴草木炭之类的物件铺排,歌唱叫喊,以招揽人们前来博戏。更有陈列冠帽梳篦、珍珠翡翠、银花朱钗等贵重物品者,封丘门外,全都结扎彩棚,沿街叫唱。 所谓关扑,乃是当时市井中流行的一种赌博游戏。六枚铜钱定大小,正面曰字,背面曰纯,街头巷尾都有人扑。彩头有的多达千贯,宫廷之中也多有人及。 平日里关扑被禁,今日破例开放,倒是满城百姓皆参与其中了。大好节日,以物□□,不过是图个开心快活。但也不乏一些不法商贩,利用这个机会,使些小把戏迷惑众人,一日下来,也能赚个盆满锅满。 包大人最恨这些唯利是图者,借着佳节大发横财。因此,加派人手组成“监察分队”,在城中繁华地段各处巡视。他们身着便衣,在人群中走动,和一般百姓并无二样。一旦发现恶意使诈,欺瞒他人用以敛财者,必然予以制止。如有情节严重者,甚至要上报官府从严惩治,绝不宽待。 展昭兄妹和赵虎一起上街,说是游玩,其实也是个“监察小分队”。展霁雪笑言开封府实在吝啬的紧,他才回来,就开始工作了,连带着她也要替开封府打一回免费的工。 凭着展昭的眼力,加上展霁雪故作单纯,假装无辜,什么样的手段还不都被他们给看穿。一条街走下来,拆穿好几个人的把戏。不过念在他们情节并不严重,稍加一番警告,让其保证不再故技重施之后,便不再追究,也未上报官府。 三人走了半日,便不再如一开始一般觉得新奇。但是,在看到有人以自己为“筹码”引人□□时,还是吃了一惊。 虽然有所耳闻,但是真正见到,还是有些惊讶。更何况,主人家以奴仆婢女为筹码的多见,自己以自己为筹码的,还是不多见的。 只见一个半大的姑娘,大约也就展霁雪这个年纪。眉眼都还没长开,身子也很是单薄。跪坐在那里,守着个破瓦盆,瓦盆里放着六枚铜钱。也不见她叫喊招揽,只在身旁立了个牌子,上头写着“以身博银”。她周围围了好些人,对着她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却没有人一人上前询问。 “这大好的日子,让人见了着实心酸。”赵虎是个直性子,见人家姑娘可怜,遂上前给了几个铜钱。 “小妹,你若是有急用,这几个钱你先拿着。今日过节,你先回家去吧。” 那姑娘抬头,看着赵虎的眼睛水汪汪的,她收了铜钱,对着赵虎拜了一拜。“多谢这位大哥,只是,只是小妹还不能就此回去。” “你今日非要用自己与人博上一博吗?”展霁雪同情于她,亦上前劝慰。 “是的。”那姑娘微垂着脸,满面的愁容。 “可是,若是你输了,便是人财两空啊!那时候,你怎么办?” “这个,小妹自然是知道的。”那人伸手捡起瓦盆里的六枚铜钱,放在手心握着。“可是,若是小妹赢了,便能得了钱替家里还债,小妹也不必卖身为奴。” 原来是为了替家里偿债,不惜铤而走险。 “你要多少钱还债?不然这样,若是可以,我先借于你,你立个字据。日后你赚钱了慢慢还,我不收你利息,这样可好?” 展霁雪想了想,怎么也不想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为了还债把自己给卖了,于是提议道。本以为那姑娘会欣然同意,不想,她竟摇摇头,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 “多谢姐姐好意,只是,这五十两银子,就算姐姐肯借,小妹一家倾尽一生也无力偿还啊。” “五十两银子!”赵虎惊呼出声。 这也难怪她无人问津了,五十两银子,平常人家一年的积蓄也不过就是几两银子啊。 展霁雪本想问她为何家里欠下如此巨款,斟酌过后,还是决定闭口不问。谁家没有一本难念的经呢?若不是实在穷途末路了,这样一个小姑娘,怎会孤注一掷?他又何苦当众去揭人家伤口。自己没有能力去帮她,只得沉默退到一旁。恰在此时,有人从人群中站了出来。 “哟,这不是施家小妹吗?” 三个人,从人群中站出来。皆是二十出头,身着绸衫,头戴幞头,腰系玉带,脚蹬厚靴,只是衣裳颜色不同。明明是个大冷的天儿,他们却手持纸扇,故作潇洒。教人看着怎么个不舒爽。 “怎么是他们。”赵虎皱皱眉。 “赵虎大哥认得他们?”展霁雪问。 “三个赌徒,整日里游手好闲,到处惹是生非。”赵虎言语之中尽是嫌恶之情。 “总归就不是什么好人就对了。”展霁雪嘟囔着,见他们不怀好意地看着自己,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 “看什么看,再看剜了你的双眼。” 三人欲发作,看到肃着脸站在一边的展昭和人高马大的赵虎,知道他们不是好惹的人物,便悻悻然收回视线,然后走到那姑娘跟前。 “五十两银子,小爷与你博,可好?” 说话的,是那个穿深青色衣裳的。三人之中,也就属他长的还看得过去。再看那姑娘,却是青白了一张小脸。 “余、余公子……” “小妹认得他?”展霁雪问。 那姑娘咬着下唇,失血的脸青白如纸。 “他,他便是小妹家的债主。” “债主?”展霁雪看着他,思忖着这年轻男子究竟如何让人家欠下这么多钱的。看他的样子,大抵是京城里的富二代。这样的人,在开封估计随处可见。可是五十两银子……莫非是赌债? “施小妹,你爹写的欠条就在余立那儿。”另一个红衫男子在施小妹跟前蹲了下来,看着她,说:“你跟他博一博,若是他输了,这欠条还你,你家就不欠债了。” “是啊。这是多好的事情啊。”第三人一旁附和。 那被叫做余立的青衣男子从衣兜里取出一张纸,在手里挥了一挥。展霁雪定睛一看,正是一张欠条,落款写的是施季元,还按了红手印。 “施季元是你父亲?” 展霁雪低声问施小妹。施小妹缓缓点头。 “你别听他们的,咱们再想别的办法。”展霁雪劝她,赵虎说他们是赌徒,施小妹肯定不是他们的对手。不能白白让她把自己搭进去。 余立看了展霁雪一眼,走过去把欠条放在瓦盆旁边,看着施小妹,说:“赌不赌都随你,我可不强迫你。不过,你可想好了。这样的机会,可是千载难逢的。” “我……”施小妹看着那欠条,双目通红。放在膝上的双手紧紧撰着手下衣料,十指发白,她真是恨不得冲上去夺过那张欠条给吞了。 “施小妹,你别……”展霁雪还想再劝,却在看到她蓄满泪水却强忍着不流泪的双眼时停住了。展昭拍拍她的肩,对她摇摇头。 “施小妹,若是你要与他们博上一博,咱们就当个见证人。若是你赢了,包管余公子会还你欠条,此后你家再不欠他们钱。” 施小妹抬头看看展昭,他沉着笃定的眼神,神奇地让施小妹安了心。她吸了吸鼻子,将手里的五枚铜钱放在瓦盆里。 “好,小妹跟你赌。余公子,请。” “很好。”余立拿起那六枚铜钱,握在指尖看了看。随后,手掌一翻,几枚铜钱握在手心,一个掷甩,铜钱落到瓦盆内,滴溜溜的打转儿,转了许久才缓缓停了下来。 正笑得春风得意的余立三人,猛地刷白了脸。 “这,这怎么可能!” 瓦盆中,六枚铜钱,皆是字,竟是个‘浑字’。 “这怎么可能!”余立惊呼出声,忍不住伸出右手用力搓了搓眼,发现自己没有看错,竟一脸难以置信地样子。 “这怎么可能啊!” “余公子掷出的是‘浑字’,施小妹,你的赢面很大啊!”展霁雪乐不可支,“快,轮到你了。只要掷出至少一个‘纯’,你就赢了。” “嗯!”施小妹看着展霁雪,用力点点头。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余立竟然如此背运,一掷掷出个“浑字”来。 她拿起瓦盆里的那六枚铜钱,放在手心,双手合十在胸前默念了句什么,然后往瓦盆里一撒。 铜钱依旧在瓦盆里打转,发出叮叮叮的声音。众人盯着那几个铜钱,目不转睛。 须臾,铜钱停下,尘埃落定,竟然六个皆是背面! “是‘浑纯’!”施小妹激动地叫了起来,几乎喜极而泣。 “施小妹,你运气好好哦,居然是完胜诶。恭喜恭喜!”展霁雪忙道喜,然后伸出手来,一把扯过那张欠条。 余立等人这才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叫唤起来。 “等等,她使诈。” “我说余公子。愿赌服输嘛,一个大男人,你怎么这么输不起啊!”展霁雪看着她,特意加重了‘愿赌服输’四个字。 “自己输了就说人家使诈,这也太没风度了。不带你这么不讲道理的,大家说对不对啊!” “就是啊。”众人点头附和。 “她出老千!这次不算数。” 余立嚷嚷道,想他久经赌场,再怎么样也不会掷出这么烂的局来。他怎么也想不明白,明明自信可以至少掷出四个‘纯’来的,怎么全变成了‘字’了。而施小妹,竟然掷出‘浑纯’来!这,这太不可思议了。 “众目睽睽之下,她除了掷铜钱之时,双手不离自己双膝,你说她出老千,也未免太瞎掰了吧!”展霁雪一副你很不讲道理的样子。 “余立,有堵就有输赢,输了就是输了,你也是赌中老手了,怎么赌品这么差!”赵虎粗着嗓子瞪他。 众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这……”余立见自己成了众矢之的,只得一声叹气,甩甩扇子,灰溜溜地走了。 “大哥等等我……” “小妹,这欠条你拿着。” 余立他们走后,展霁雪将欠条递到施小妹是手中,施小妹接过欠条,哭成了泪人儿。 “谢谢姐姐,谢谢老天爷,谢谢……” “好了好了,不要再哭了。回家过节去吧。”展霁雪将她扶起来,把装着铜钱的瓦盆递到她手里。施小妹连连道谢之后,便奔回家去了。 见她如此高兴,赵虎呵呵直笑。“真是老天有眼啊,刚才我还替她捏了一把汗呢。没想到她运气竟然那么好。全城上下,这一整日,也未见得能有多少个‘浑纯‘呢。” 展霁雪睨了他一眼,心说:我看不是老天有眼,是你缺个心眼。 “赵虎大哥,你实在是枉为练武之人,枉为开封府的校尉啊!” “小雪姑娘,你这是什么意思啊!”赵虎一头雾水。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这,原因何在!”赵虎实在觉得冤枉。 展霁雪看着他,至摇头叹气。 “朽木不可雕也,朽木不可雕也!”展霁雪见他点不通,忙不迭地摇头。 而展昭则站在一侧,笑得云淡风轻。 冬至后,天气愈发的寒冷了。几日之后,便落了雪。那场雪,自傍晚开始,簌簌落了整整一夜。隔日一早,推开窗户,便是乌泱泱一片,满眼满世界的白。在这白茫茫的天地间,那一滩猩红,更是怵目惊心。 备注1:出自《东京梦华录》卷十《冬至》篇。冬至是二十四节气质疑,此日夜最长,昼最短。古时重要节日,有“冬至大如年”的说法。 释义:京城中人最看重这个节日。即使是最贫困的人,一年之中,省吃俭用积余些许钱物,有些甚至向他人借贷,也要在这一日换上一身新衣,置办饮食,祭祀祖先。这一日,官府开放“关扑”禁令,人们庆贺新年将至,如同过年一样。 关扑:即,以商品为诱饵赌掷财物的博戏。 关于关扑的规则,我能查到的资料有限,目前为止,还没有找到确切的说法。因此写出来的东西可能并不符合史实。还敬请谅解。如有哪位高人知道详细的资料,请不请赐教。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6章 (五十四)关扑 第57章 (五十五)命案 “啊,啊,啊……” 一声声惊悚地尖叫,打破清晨的宁静。 “死鬼,让你扫个雪,你鬼叫什么你!”泼辣的婆娘一边摸着刚梳好的头发,一边从屋内走出来,指着自家的男人骂道。 那男人站在雪地里,面色青白,双腿儿直打哆嗦。看着屋子旁边的巷子里,牙关直打颤。 “孩儿他,他娘,死,死人了,死人了……” “你见鬼了!一大清早的,哪里来的死人。” 婆娘一边嘟嚷着,一边走过去朝她男人指的方向看去。这一看,又是一声尖叫,比方才那一声只高不低。若不是周围都是晚上做营生的地儿,此刻怕是引起无数人的围观了。 “啊,天哪,那个,这个……”婆娘捂着嘴,指着雪地上那个满身猩红的人,吓得眼珠子都快突出来了。 “孩儿他娘,这,这怎么办啊!” “快,快,快报官啊!” “哦,哦,报官,我去报官。” “你给我回来!开封府往这边走。” “哦,这边,是这边。”男人忙转过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却因惊慌而不住脚下打滑,好几次险些跌倒。 “死鬼,你小心点儿!” “诶诶诶,知道了。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罪过啊罪过。阿弥陀佛……” 展霁雪从早上起来开始,就在找展昭。听说是五更天的时候就跟着包大人上朝去了,于是便在衙门里等他。可左等右等,等了半日也没见人回来,不禁有些着急。走到衙门口问守卫,才知道他刚回来过,不过还没进门就又出去了。说是接到报案,到现场去了。于是问了地方,也赶了过去。 走到小甜水巷的时候,远远便看见一些人围在一个弄堂口,看着里面,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语。展霁雪穿过那些人走了进去,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大滩殷红的血迹。在白雪的映衬下,异常的刺目。一个人,直挺挺地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披散地头发遮住了整张脸,叫人看不见他的面容。 唔…… 展霁雪下意识地捂住口鼻,刚吃过东西没多久,看到这种场面,还真是有些难受。 “展姑娘!”看见展霁雪出现在弄堂口,王朝有些吃惊。见她皱眉,忙站起来挡在她的身前。 “展姑娘是来找展大人的吧?” “嗯。”展霁雪点点头,忍不住又越过王朝看了那人一眼。 “展大人在里头问话呢。展姑娘请随我来。”王朝交代马汉看守现场后,便领着展霁雪朝弄堂旁边的铺子走去。 “展大人,展姑娘来了。” 展霁雪往里一看,原来展昭在里头同人说话。对方是一对三十出头的夫妻,看来是这铺子的主人家。她走进去,他们刚好结束谈话。 展昭站起来,走到她身边。 “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啊。” “官府查案的事情,小孩子家家有什么好帮忙的。”展昭挑眉,牵起她的手往外走。 “师父寿诞的礼物,你一人去挑吧。这几日,我怕是没空了。” 展霁雪挑眉看他,这动作跟展昭几乎如出一辙。 “原来你没忘啊。” “师父老人家寿辰的事情,我怎会忘。”展昭笑,“我抽不开身,你去转转,看中什么,觉得合适就买下来。” “成。”展霁雪点头,“反正每次都是我出主意。” “那你去吧。”展昭摸摸她的头,见她老往弄堂里瞟眼,便推了她一下。 “别看了,快走吧。” “是是是,我知道了,展大人。”展霁雪笑笑,躲开展昭要拍她的手,扯开步子跑了。 展昭看着她跑开,无奈地摇摇头。回过头时,马汉已准备了板车过来,要将死者运回衙门去。 两名衙役,一人一边,合力将死者抬上板车。死者直挺挺地躺在了木板上,原本披散着盖住整张脸的头发微微散开,露出半张血肉模糊的脸来。 那脸上,真是没有一处是好的。伤痕累累,凝结的血块像瘤子一样长在上头,只能依稀辨认眉眼和嘴鼻的位置。 围观的众人见此,纷纷倒抽一口气。 衙役支起板车,一人在前面拉着,一人在后头护着。拉动车子,车轱辘咿呀呀地转起来,压在雪地上发出吱吱吱的响声。围观的众人忙闪了开去,躲得老远。 “展大人,我们先回衙门了。” “恩,你们小心。” 王朝马汉同展昭说过之后,便跟在板车两边往开封府去了。张龙赵虎则和展昭一起,留在了现场。 展昭站在弄堂口,四下打量。这是小甜水巷附近的一个小弄堂。弄堂左边是一家胭脂铺,店主就是发现尸首的那一对夫妻。右边则是一家酒铺,此时还未开始营业,酒铺老板因为听到骚动而开了半扇门,此刻正站在门口探出半个身子往这边张望。 这条街很短,只有几户人家,几个铺子而已。因为邻近小甜水巷的关系,所经营的营生不是干果酒水,便是胭脂香料。此时,铺子门口三三两两站了几个人,都是先前在这里好奇围观的人。 上下打量了一下死者,又抬头看看四周。这是小甜水巷附近的一个小弄堂,再过去便没有路了,是个死胡同,平时少有人来。 “张龙、赵虎,你们怎么看?”展昭问。 “死者腹部中刀,想来那是致命伤。虽然身份不明,但看他的衣着,应该是有钱人。身上并无钱物,应是遭了劫了。”赵虎将自己所想一一列举。 “命案应发生在后半夜,因昨夜几乎下了一整夜的雪,直至四更天才停。而死者身上虽有积雪,但并不厚。而且,四周周围并未留下脚印。”张龙补充道。 “嗯。”展昭点点头,“你们说的都有道理,起先,我也这样以为。但是,这里有一个最大的疑点。” “展大人是指,死者面容被毁?”张龙想到展昭所指的疑点。 “对。”展昭点点头。 “对啊,凶手为什么要刻意毁去死者的容貌?”赵虎一拍手,问道。 “凶手毁去死者容貌,大抵与割人头颅是一个目的,那就是不想让别人知道死者的身份。或者就是凶手与死者有着深仇大恨,毁他面容乃是为了泄愤。”张龙倒是反应快,很快指出问题的症结。 “嗯。”展昭微微点头,看着那滩被冰雪覆盖着的已然干涸的血迹,略微沉吟。 “显然,这并非一件单纯的抢劫杀人案。” 展昭他们回到开封府时,已是正午。刚进衙门,便被通知包大人已回,此刻正在书房等候他们。三人忙匆匆去见包大人。 走进书房,包大人正听单斌说话。 “大人。”展昭走上前去,抱拳一礼。 “属下参见大人。”张龙赵虎跟在展昭身后,亦是一礼。随后,一左一右站定。 包大人朝他们点点头,说,“你们回来的正好,一同听听单斌的验尸结果。” “是,大人。”三人点头,看向站在一边的单斌。 单斌是开封府的仵作,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他在开封府当仵作已有些年头,在包大人之前的几任开封府府尹,都是他侍奉的,经验十分老道。因此,尽管是贱民出身,但他在开封府衙里,还是颇受尊重的。想来是因为经常与死人打交道的关系,他的面色总是蜡黄,并不好看。尤其是他那一双手,指甲青黄,手背多处呈现黄褐色的斑点,乃是尸毒所致。 “开始吧。”包大人朝单斌点点头,单斌便摊开手上的簿子,开始念。 “死者为男,年龄在二十岁左右。身长五尺一寸,足长七寸半。死者腹部中三刀,伤口深度自两寸许至三寸不等,乃是致死原因。死者面容被凶器所伤,面部伤口共计一十九道,长短不一,无法清晰辨认死者生前面容。右侧肩部有明显指印,系用力压制所谓。除此之外,并无其他外伤。此外,死者也无中毒现象。” 单斌念罢,便将记录的册子合上,收在身侧。 “单斌,有劳了。”包大人点点头,随后又问,“依你多年的经验,可能推测出凶器的概况来?” “小的以为,凶器极可能为一寸见宽的单刃较短刀具。” “单刃刀具?”包大人挑眉,“并非匕首?” 单斌摇头,“从伤口来看,并非双刃。可能是用于切菜或削水果的小刀子类。” “嗯。”包大人点点头,“本府知道了。辛苦你了,你且先行退下吧。” “是,小的告退。”单斌行了礼,便退了出去。 “展护卫,现场可有发现?”单斌走后,包大人又回转头来问展昭。 “属下等在现场附近询问后,并未发现目击者。虽然推测乃是仇杀,但死者身份尚未明确,亦不知从何下手调查。因此,属下等赶府衙,听候大人指示。” 包大人沉吟片刻,说:“就目前掌握的线索而言,确实是很难展开调查。王朝马汉已去张贴布告,叫人前来认尸,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在此之前,我们就先等候消息吧。” “是,大人。”三人行礼告退,包大人却将展昭叫住。 “展护卫且留步,本府另有要是相商。” 见公孙策在张龙赵虎走后关上书房的门,展昭一脸疑惑。 “公孙先生这是……” “事关重大,此时不宜让他人知晓。”面对展昭询问的目光,包大人解释道。 “哦?”展昭蹙眉,什么事情如此机密,却又让他知道? “事实上,是八王爷有要事交代本府。”包大人站起来,从书案前走了下来。 “八王爷?” “正是。”包大人点头,一边在书房左侧的椅子上坐下来,一边示意展昭也坐下。 “想必展护卫也知道,本府自到开封府赴任以来,颇受八王爷照顾。尤其是管家生母一事,亦是多亏了八王爷的鼎力相助。” “对于此事,展昭略所耳闻。”展昭依言在另一侧坐下,“只是,不知展昭能替八王爷做些什么?” “展护卫果真是聪明人,一点即通。只是,此事关系重大,在此之前,本府必须慎重交代:此事,除了本府、公孙先生和展护卫之外,不能让第四人知晓。” 包大人看着展昭,一脸地肃然。展昭心中早知此事非同小可,亦慎重其事地点头。 “展昭保证,无论事情能否办成,绝不将此事透露外人知晓。” 见展昭如此,包大人叹了口气,说:“展护卫的为人,本府是知晓的。只是事关八王爷,本府不得不谨慎再三,还请展护卫莫要介怀。” 展昭微微一笑,摇摇头,说:“展昭明白。” 包大人欣慰的点点头,接着说:“八王爷找本府帮忙,本府想来想去,只有展护卫最合适。于是,向八王爷推荐,八王爷同意由展护卫来负责。”八王爷要本府找一个人,而且是秘密寻找,不能让他人知晓。 “找人?”展昭侧目,问:“什么人。” “一名男子,今年应是二十有三。”说到这里,包大人停了下来,看着展昭,说:“展护卫今年也是二十有三吧?” “正是。”展昭点头,“只是,不知八王爷要找的这个人姓甚名谁?家住何处?” 包大人叹了口气,说:“八王爷要找的这个人,不知姓名,也不知籍贯。” “那,可有画像?”展昭问。 “亦无画像。”包大人摇摇头,“其实,八王爷也不知他生的什么模样。” “这……”展昭有些懵,不知姓名,不知长相,家住何处也不晓得,这如何找法? “本府也知道,此事听来令人费解。茫茫人海之中,让展护卫找这样一个人,亦是难如登天。只是,八王爷他……”说到这,包大人又是一声叹气。 “包大人为何如此伤怀?”见包大人面含哀色,展昭不禁好奇。 “展护卫,本府与你说个故事。”包大人顿了顿,方说。 “故事?” “这个故事,发生在二十三年前。那一年,先帝…… ……” 改了一下错别字,谢谢绵绵的提醒。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7章 (五十五)命案 第58章 (五十六)怅然 “雪霁天晴朗,腊梅处处香,骑驴把歌唱,铃儿响叮当。噔噔蹬蹬蹬……” 展霁雪正哼着歌走在路上,忽然听到有人叫她。回头一看,便看见两名男子一前一后朝着她走了过来。 前者裹了一身暗红色的长披风,披风上暗花浮动,边沿上还卷了一圈厚实的棕色绒毛,可见的尊贵。这人正是张尧佐的长子,张翰。他身后跟着个布衣,估计是他的伴当。 “展姑娘,果然是你。” “是你啊。”展霁雪见是他,有些意兴阑珊。 张翰走到她身边,笑着同她一礼。 “展姑娘,几月不见,一切可好。” “没碰上张韬,自然什么都好。”展霁雪撇撇嘴,苦笑一声。 “呵呵。”张翰干笑几声,没接话。 “这个时辰,张公子不用上班吗?” “上班?”张翰不解。 “就是当差!”展霁雪解释道。“听说张公子供职翰林院啊。” “哦。”张翰点头,笑道:“不怕展姑娘笑话,那不过是个闲职,无甚要紧事情,去去便可回来。” “是这样吗?” 展霁雪狐疑地看着他,虽然她不大了解当朝的官制,可是,翰林院有这么闲吗?而且,以她对张翰的认识,他并非一个虚有其表的人。以他老爹张尧佐的势力,加上他的才智,完全可以在朝廷中有所建树。他怎么就甘心坐一个有名无实的闲职? “就是如此。”张翰无视展霁雪探究的目光,笑着点点头。见她没什么反应,又问:“展姑娘这是要往何处去?” “随便走走看看。”展霁雪收回目光,紧了紧握在一起缩在袖子里的手。这天儿,可真够冷的,果真是下雪不冷化雪冷。 “既然如此,不如一道?”张翰提议道。 “不要吧。”展霁雪有些为难,其实她想说,我跟你又不是很熟,而且我恨死你弟弟了。 “一起吧。”张翰笑,“下月初九是姐姐生日,我得寻件可心的礼物送她。刚好展姑娘可以给我参考参考。” 说着,也不等她答应,便擅自往前走去。走了几步没见展霁雪跟上去,便回过头来同她说: “展姑娘就当是帮我一个忙,我感激不尽。日后若有什么我能够为展姑娘效力的,展姑娘尽管来找我。” 见张翰笑得别有深意,展霁雪便知他意有所指,遂跟了上去。 “那张公子可要记得今天所说。” “若能让姐姐欢欣,张翰自然要重谢。”张翰笑。 “口说无凭。” “这个你拿着。”说着,伸出一直藏在披风里的手,递过来一件东西。 展霁雪接过来一看,竟是个暖手炉。这暖手炉有两只手那么大小,铜制的胎体,上面烫金装饰着梅花花纹和两个大大的‘福’字,把手上还镶嵌了两颗圆润的玉石。这暖手炉不仅暖手,还精致好看。这倒是个好东西,丞相家底就是不一样,一个暖手炉都弄得这么花哨。 “成,那我就先收着吧。”说着,展霁雪捧着那铜暖手,收进衣袖里去了。 “让我想想,先去哪里看好呢……” “有劳展姑娘费心了。”张翰煞有其事的做了个揖,惹得展霁雪笑了出声。 “锦绣阁?”展霁雪提议,据说这是京城最有名的制衣店呢。 张翰摇头。 “胭脂红?”这可是京城最好的胭脂铺,说白了就是最高档的化妆品店。 张翰继续摇头。 “那……,如意钗?”这是京城最有名的首饰店。 张翰还是摇头。 京城最有名的衣裳店、胭脂店和珠宝首饰店张翰都不去,展霁雪有些炸毛。 “张公子,您是诚心为难的吧?这些都是京城里最好的店了,城里的富家千金贵族名媛都是趋之若鹜的,没道理你姐姐一样都不喜欢啊!” “这便是展姑娘冤枉我了,姐姐贵为后宫美人,这些东西,自是不稀罕的。” “后宫美人?你姐姐是……皇帝的女人?” “皇帝的女人?”张翰对展霁雪的说法有些吃惊,不过,她也没有说错。于是,点点头,说:“宫中的张美人,正是家姐。” “这也难怪了。”展霁雪一副原来如此的样子。“那可就不好办了。皇宫里什么样的绫罗绸缎、珠宝首饰没有啊。难怪你要为此费神了。” “正是如此。”张翰笑,心想,这好处,也不是随随便便能给你捞到的啊。 “我想想啊。”展霁雪蹙起眉头,陷入苦思冥想之中。 张翰见她如此认真的样子,也不出言打扰,只安静地跟在一旁走着。 二人走了一会儿,展霁雪突然就停住了脚步。 “有了!” “什么?” “张美人自入宫以后,多久回家一次?” “姐姐自入宫以后,便未曾回家。张翰也有整整三年未曾见过姐姐的面。”说到这里,张翰深深叹了口气。 “那就对了。”展霁雪一副果然如此的样子。 “展姑娘这是何意?” “张美人多年未曾回家,必然想念家中,你不如从家里选一些东西送去。你家中必然有她入宫前喜爱的事物,不管是吃到用的,她必然喜欢。” 张翰听罢,眼前一亮。“如此甚好,展姑娘此计,真是妙极。” 展霁雪嘿嘿笑了两声,想了想,又说:“其实呢,最好的还是能安排她回家。过生日嘛,自然是跟家人在一起才最幸福。” “话是如此。”张翰面有难色,自己何尝不想呢?只是……“谈何容易。” “是啊,一入宫门深似海,她估计也出不了宫。”说起来,展霁雪还有些同情那个张美人。作为皇上的女人,这一辈子都别想出宫了。要是得宠一些,日子还好过一些。若是不得宠,那真是凄惨至极。 听展霁雪这么说,张翰不免有些感慨。虽然姐姐现在正得宠,可想到今生不知能否再见,不禁伤感起来。 展霁雪见他不语,也不再说什么。陪他走了一阵之后,便跟他分开,回了开封府。刚进衙门,便看见李贵匆匆从里头出来,忙拦住他问话。 “李贵大哥,留步留步。” “展姑娘!”见展霁雪朝他招手,李贵猛然刹住脚步,“有事?” “李贵大哥可看见我哥哥回来了吗?”展霁雪走过去,问道。 “展大人?展大人回来了,在大人书房议事吧。”李贵答道。 “嗯,谢谢李贵大哥。”展霁雪笑着同他道谢,然后从衣兜里掏出几块糖果来递到他手中。“这里几块糖果,带回去给小孩子吃吧。” 李贵接了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展姑娘客气了。” 展霁雪笑着摆摆手,“您去忙吧,我要去找我哥了。” 说着,转身跑起来,一会儿就没影儿了。 书房内,展昭和包大人还在说着话。 包大人拍拍展昭的手,一脸凝重地看着他。 “此事,就拜托展护卫了。” “大人言重了。”展昭摇摇头,“展昭必然竭尽全能,只是结果如何……” “本府知道。”包大人叹气,“此事,尽力就好。八王爷也有言在先:若能找到,那是万幸。若是找不到,也是他命中注定与他无缘,怪不得他人。” 展昭蹙眉,想了想,才点头道:“展昭省得。”。 “另外,八王爷亦有所交代,请展护卫还是要以公务为主,此事不急一时,不要影响展护卫处理公事。” “展昭自有分寸,请大人放心。” 说完,展昭便告辞出了书房。 展霁雪一路小跑,老远便看见展昭从包大人书房出来。只是奇怪的是,她一路朝他跑去,他竟未发现。只是微低着头,眉头微锁,兀自思忖着什么,一脸的凝重。 “哥!”展霁雪远远叫了他一声,他才抬头看她。 “雪儿,你回来了。”展昭抬头,一改方才严肃的神情,微笑地看着他,一脸的温柔。 “哥,你刚才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展霁雪跑到他跟前,抬头看着他。 “我在想今早的案子。”展昭摸摸她红扑扑的脸,“看你冻的,进屋里坐会儿吧。” 说着,揽过她的肩,带着她往花厅走去。 “今早的案子怎么了?”展霁雪随着他走进花厅,厅里头摆着个火盆,盆里的炭火正烧的火红,暖意迎面而来。 “呼,真暖和。”展霁雪走过去,在火盆边上的凳子上坐下,然后掀起裙摆,把脚放在火盆上方烘着。走了一上午,鞋子都湿掉了。 展昭提起火盆里的铜壶,倒了两杯水,一杯递到展霁雪手中,自己拿了一杯,然后坐在一旁,看着她烤火。 “案子很棘手吗?”展霁雪一边搓着茶杯,一边问道。 “嗯,有一些。” “说来听听,说不定我能帮得上忙。”展霁雪看着展昭,提议道。 “恐怕,现在帮不上。”展昭摇摇头,不过,还是把案子的情况同她说了一说。 “死者被毁容了啊。”展霁雪回想起早上所见,难怪展昭他们都不让她看,想来是惨不忍睹了。 “这是症结所在,因为死者身份未明,因此很难展开调查。”展昭把玩着手里的茶杯,说,“不过,包大人已经叫人发布通告,相信死者的亲人会很快前来认领,到时候,就有头绪可查了。” “那目前只能等喽。”展霁雪耸耸肩,说。 展昭浅啜一口热茶,点点头。 “既然如此,你也不要太烦心了。”展霁雪劝慰道,“快的话下午,最慢明天,就会有人来了吧。家里少了人,家人应该会很着急的。” “嗯。”展昭嗯了一声,然后对着展霁雪微微一笑,说:“送给师父的礼物,你看好了吗?” “我来找你,正为这事儿呢。”说到这个,展霁雪有些兴奋。她拿出方才从张翰那里得来的铜暖手,献宝似的展现在展昭面前。 “噔,你看这个。” “铜暖手?”展昭接到手里,仔细打量。 “嗯。”展霁雪点头,“很精致吧?” “确实不错。”展昭赞同的点点头,“不过,这个好像是旧的。你哪里得来的?”他指着把手和铜暖手两侧磨得特别光亮的部分。 “这个自然是旧的,刚才在路上碰到张翰,见他用这个,觉得好看,就向他借了来用。”展霁雪没跟展昭提张美人生辰的事情。 “张翰?”展昭挑眉看她。 “他大概因为张韬的事情对我心有愧疚,所以很爽快就答应了。我要找人照着这个样子做一个。然后把这个‘福’字改成‘寿’字。你觉得怎么样?” 见展霁雪提起张韬之时,言语轻松,说起张翰也是理所当然的样子,展昭也便未加多问。 “好是好,不过师父他从来不用这个吧?”展昭提醒道。 “这个,好像是的哦。” 展霁雪想起师父的手即使是在一年中最寒冷的时候,也是暖暖的。小的时候觉得很奇妙,后来才知是因为师父内力深厚,不会畏寒。想到这里,展霁雪觉得有些失望,不过转头一想,又高兴起来。 “没关系的,心意最重要嘛。再说,师父不用,可以给师母用啊。师母要是喜欢,师父一定会高兴的。” 见展霁雪开心,展昭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就照你说的办吧。” “那我得赶紧找人做去才行,师父生辰可就在月底呢。哥,你忙着,我出去了。”说着,展霁雪抱着铜暖手,就跑了出去。 已经习惯了她的说是风就是雨,展昭只笑笑,在她身后叮咛。 “路上小心。” “知道了。”展霁雪没有回头,只是空出一只手朝他挥了一挥。 展霁雪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回廊的尽头,展昭脸上的笑意渐渐隐去,取而代之的,是若有若无的忧愁。 这一日,真是多事之秋。 第59章 (五十七)踪迹 日子很快就过去了,第二日,依旧没有人前来认领死者,这不禁让开封府的人犯了愁。尸首无人认领,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他是外来人,抑或是孤身独居?若是如此,他们便不能守株待兔了。于是,包大人让王朝马汉张龙赵虎带着衙门里的兄弟全城搜寻,到各处去询问是否有独居的年轻人在这几日失踪,看看能否找到些什么线索。 他们出去才没多久,展霁雪就风风火火地跑到包大人书房来了。包大人、公孙策还有展昭正在商量命案的事情,见展霁雪火烧眉毛似的跑进来,都是一脸惊奇。 “小雪,你怎么来了。” “小雪姑娘?” “包大人。”展霁雪匆匆行了礼,然后走上前去,说:“包大人,您跟仵作说说,让我去看那死者一眼吧,说不定会有重大发现呢!” 包大人和公孙策面面相觑,“这是怎么回事?”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来,说不定跟案子有关。但是,在此之前我必须看一看死者,确认一下。”展霁雪急哄哄地说,“可我去了敛尸房,仵作大哥说什么也不让我进。” 展霁雪原先不知道,开封府的敛尸房是不让闲杂人等随意进入的。她虽然是展昭的妹妹,可是在开封府来说,也就是一个女眷,自然不能干涉公务,因此单斌怎么也不肯打开敛尸房的门让她进去。当然,她可以把他制服了自己进去,可这是包大人的地盘,怎么说也不能让包大人为难,于是只得乖乖跑回来跟包大人说了。 说到命案的线索,三人皆是眼前一亮。 “小雪姑娘有何线索?”公孙策问道。 “哎呀,都说了要先看过才知道,现在还不能确定啊。”展霁雪有些急,她早上醒来忽然想通了为什么那日在现场她对死者这么在意,匆匆梳洗后就往敛尸房跑了。 “展护卫,你带小雪去看看。”包大人向展昭点头示意。 “是,大人。”展昭得了包大人的许可,便带着展霁雪前往敛尸房。没过多久,二人便相携而归。 “情况如何。”包大人见二人进来,忙问。 “大人,死者有可能是石琅。”展昭答道。 “石琅为何许人?”包大人又问。 “石琅是个赌徒,前几日,展昭和小雪还有赵虎三人在街上碰上过他。当时他和余立还有洪海在一起,余立与一名女子关扑。当时我们也在场,赵虎认得他们,跟我们提了一些他们的事情。”展昭解释道。 “死者面部被毁,而小雪姑娘与石琅不过只有一面之缘,又怎能分辨清楚?”公孙策提出疑问。 “死者左耳后侧有一颗红豆大小的黑痣,石琅亦是。虽然我只见过他一面,但是这一点我记得非常清楚。”展霁雪说的非常肯定,“这个世界上也许有巧合之事,可是死者的年龄和身段都和石琅十分相似,我觉得应该不会有错。” 听展霁雪这么说,包大人忙派人去查证。查证结果,石琅确实不在家中,邻里也有好几日没有看到他。因为他是独居,与邻居之间关系也不好。因此,即使他不见了,他们也不会在意。 “张龙赵虎,你等去找余立和洪海前来确认,死者是否便是石琅。” “是。大人。”张龙赵虎得了令,便匆匆出门。 案子找到了突破口,大家都很振奋。包大人毫不吝啬的赞赏了展霁雪,引得展霁雪既有一些窃喜,又有些不好意思。 “真是多亏了小雪姑娘心细,能注意到如此细节之处了。”公孙策抚着胡须,笑着看着展霁雪。 “赵虎是不用说,同在场的展护卫都未发现,可见姑娘家果然是比男子要细心一些。”包大人点点头,笑道。 “其实,若不是石琅那家伙老是瞄我,我也不会去多加注意。哥哥没有发现,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展霁雪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于是实话实说,还不忘维护展昭。 “至于赵虎大哥嘛,他是个粗心眼儿的,怎么可能会发现。” “哦,连小雪姑娘也知道赵虎的脾性了?”包大人挑眉,笑道。 “哎呀,他当时就站在我旁边,他都没发现哥哥帮麻小妹赢了那局,你说他是不是缺个心眼啊。”展霁雪笑,一时不察,就将这事儿个说了出去。 “哦?”公孙策半眯着眼睛,看看展霁雪,又看看展昭。 “展护卫,这又是怎么回事?” 展昭尴尬地轻咳一声,然后将当日的事情说了一通。末了,抱拳向包大人躬身一礼,“属下有违大人的交代,还请大人治罪。” “这是做好事,为什么要治你的罪!如果法律要治好人的罪,那这法律也太不讲理了。”展霁雪不服气,抱起双手,有些不满。 “小雪说的不错,法理不外乎人情,既是做好事,便可不必墨守陈规,更何况,此举又无伤大雅,展护卫不必如此。”包大人笑着摆摆手,展昭这才收起手站好。 听包大人这么说,展霁雪展颜笑了起来。说到这里,四人静了下来。包大人沉思片刻,而后说:“方才听赵虎他们说,石琅为人风评颇差,看来被复仇的可能性很高。” “展昭这就去查。”不待包大人吩咐,展昭就主动提出。包大人点点头,展昭这就告退出门了。展霁雪也忙跟包大人告辞,跟了出去。 “哥,你等等我,我也去!” “你去做什么?”展昭回头看她。 “帮你查案呗。”展霁雪走到他身旁,说的理所当然。 “…… ……”展昭看了看她,轻叹了口气。“走吧。” “嗯。”展霁雪明媚一笑,然后用力点点头,伸手攀上展昭的胳膊,挽着他的手臂往前走。 看着二人相携离去的背影,书房内的包大人和公孙策相视一笑。 “真是兄妹情深,教人羡慕啊。”包大人忍不住感慨起来,“小雪虽然有些顽皮,却是个惹人喜欢的好孩子。” “是啊。”公孙策笑笑,“早先便说,有了展姑娘,咱们开封府要热闹起来了。” “小雪她,年方几何来着?”包大人好像想到了什么,问公孙策。 “听展护卫说,是十六岁。”公孙策答道,想了想,又说:“好像是腊月里生的,要真算起来,还未及庰呢。等过了生辰,满了十六岁,便是大姑娘了。” 说着,不知怎么的,公孙策便想起她叫自己‘公孙狐狸’时,拧着嘴,愤愤不平地看着他的样子来,不禁笑了起来。 “可瞧她现在的样子,还是小孩儿样啊。哪里像是个大姑娘呢!” “谁说不是。”包大人点点头,转头一想,说: “虽说她还是小孩心性,但毕竟是个姑娘家。开封府里里外外,除了厨娘和小冰,还有两个洒扫的婢女之外,尽是成年男子,于她来说也不大合适,要有劳公孙先生替她另作安排才好。” “大人的顾虑,学生亦有如此想法。”公孙策点头附和,“关于此事,学生也已同展护卫提过。只是……” “只是如何?”包大人问。 “展护卫说,小雪姑娘不会在此长住,过一阵便回常州去,叫学生不必麻烦。因此,学生便并未另作安排,而是让小雪姑娘继续住在展护卫旁边。”公孙策解释道。 “哦?”包大人点点头,“原来如此。” “正是。”公孙策点头。 包大人抚着胡须,叹了口气,说:“小雪走后,这府衙,又要冷清许多了。” “是啊,学生还真是有些舍不得呢。”说着,公孙策也叹了口气。 “本府怎不知什么时候公孙先生与小雪的关系如此之好了?”包大人看着公孙策,戏谑道。 “大人,您又取笑学生了。”公孙策无奈笑笑。 他跟小雪的关系说不上是好还是坏,但她走后,他肯定会寂寞就是了。因为,没有人同他拌嘴斗气,也没有人叫他‘公孙狐狸’了。 正想着,便听见有人敲门。公孙策开门一看,是马汉回来了。 马汉走进书房,向包大人一失礼,说:“启禀大人,余立带到。” “可曾让他去认尸?”包大人问。 “王朝已带他前去敛尸房,不刻便有答案。” 正说着,王朝带着余立便到了。 “大人,余立带到,已在花厅等候。” “去花厅。”包大人从书案前下来。王朝和马汉开道,包大人走在其中,公孙策紧随其后,往花厅走去。 走到门口,便见一名年轻男子站在里头。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想得出了神,连他们走进花厅,他也没有反应。 “余立。” “是。”余立答应一声,却不见动。 显然他还未从方才的震惊中恢复过来,苍白着脸,眼神飘忽,心神不宁的,见到包大人也未行礼。 “余立,见到包大人还不下跪。”王朝一声呵斥,余立这才反应过来。 “小民参见包大人。”余立慌忙跪下,俯身一拜。 包大人点点头,让他起来,余立便起身在一旁站着。 “余立,本府问你,那死者可是石琅?”包大人看着余立,问。 “回包大人,是石琅,正是石琅。”余立低垂着头,绞着双手看着地面。 “死者面上被割一十九刀,你确定不会认错?” “小民,小民与石琅相识四年余,对他知之甚深。即使他容貌有所变化,小民也定然,定然不会认错。”余立有些紧张,站在那里答得战战兢兢的。 包大人点点头,顿了一顿,又问:“既然如此,你可知石琅与何人结怨,对于可能杀害他的凶手,可有头绪?” “小民 ……” “你且好好想想,莫要急于回答。”包大人定定地看着他。 余立想了想,说:“石琅他,他只是好赌而已,小民想不起来他与谁人有如此深仇大恨,从而招致杀身之祸。” “可是在赌桌上结下怨仇了?”包大人提出一个可能性。 “这……,有赌必有输赢,怎会有人为了几两银钱而杀人呢。”余立面有难色,似乎不觉得这能成为杀人理由。 “你且下去吧。” 见问不出什么所以然来,包大人便遣了他回去,马汉领着他出了花厅。 说话间,又过去了半日。张龙赵虎却迟迟不归,这叫包大人和公孙策有些疑惑。不过就是找个人而已,怎就这么久还没回来? “公孙先生,他们还没有回来?” “学生再去看看。” 正说着,远远便听见赵虎的声音。公孙策打开书房的门,赵虎正匆匆朝这边赶来。 见他行色匆匆,面色不善,公孙策忙走出去,问:“赵虎,为何如此着急?” “公孙先生。”王朝匆匆一拱手,说:“又出事了。” “赵虎,发生何事了?”包大人看了过来。 “大人。”赵虎走上前去,说: “启禀大人,属下等未找到洪海,听洪海的家人说,他昨夜出去之后便未归。属下等也四处寻找,到处都不见他的踪迹。” “洪海他,失踪了?” 第60章 (五十八)又现 展昭和展霁雪出了开封府,便直奔“东来顺”。这是个赌坊,赵虎说,是余立三人经常光顾的地方。 他们才一进门,便招来许多异样的目光。 一个官爷,一身的正气;一个姑娘,一脸的稚气;怎叫人不注目? 赌场里看场子的早看见他们进来了,在一旁打量了一回儿,才走上前去。以往也不是没有官差到这里来,有时是为了查案,有时也有来赌上几把的,他也见惯不怪了。不过,这一个,他见着眼生,也不知道他是哪个司哪个府的。而且,他怎么看也不像是来玩儿的。于是,一本正经的同他说话。 “官爷,您这是……” “这是开封府的展大人。”展昭还未说话,展霁雪先帮他报了家门。 “原来是展大人,失敬失敬。”那人猜想他不会是个简单人物,却没想到原来竟是传说中的“御猫”展昭。忙不迭地作揖行礼,末了还看了展霁雪好几眼。 展霁雪料想他听到展昭的名头,肯定就是这样的反应,不由撇撇嘴一笑。展昭的事情,早在几个月前就传遍京城了。几次救包大人于危难之中,御前献艺被皇帝钦赐官位,就是她跟张相小公子的事情,也是没有多少人不知道的。真不知道是她因为他的名声而备受关注呢,还是他因为她的事情更加有名了。 展昭微微一笑,问:“小哥如何称呼?可是这赌坊的人?” “小的陈蔡,是这‘东来顺’里看场子的。大人可有话要问?小的这就请东家出来答话。”说着,陈蔡便要去找人,却被展霁雪叫住。 “小哥你别急,咱们问你就成。” “是。”陈蔡转回身来,“大人要问什么?” “你可认得石琅?”展昭问。 “石琅?”陈蔡偏头想了想,方说:“认得,石公子常来,小的倒是记得的。” “他在这里,可有与人结怨?”展昭又问。 “这个,小的就不知道了。”陈蔡摇摇头,不愿多说。 “呃……”展霁雪想了想,问:“那他来这里,是赢多还是输多?” 陈蔡笑了笑,“赌场上,自然是有输有赢的。不过,他同余公子和洪公子一起的时候,倒是赢得多一些。” “哦?”展昭挑眉,“他们三人在一起,便是赢得多?” “正是。”陈蔡点点头。 “会不会是他们三人使诈?”展霁雪紧接上去问。 “这个,小的就不知道了。”陈蔡笑笑,推说不知。。 “难道他们在你们赌坊耍手段,你们也不管?”展霁雪有些讶异,这‘东来顺’也太好讲话了吧?一般来说,要是赌场发现有人在赌桌上抽老千,不是要被痛扁一顿然后轰出赌场的吗? “若不是‘东来顺’做东的场子,小的们只管提供场所和赌具,是否使了诈,或是谁输谁赢,这便是客人之间的事情,小的们无从知晓。”陈蔡解释道。 “不是不知道,而是视而不见吧。反正不管谁输了谁赢了,你们都有钱拿。”展霁雪撇撇嘴,说。 陈蔡不说话,只尴尬地笑笑,算是默认了。 “那他们可曾因为联手使诈而与人发生争吵?”展昭换了一种方式询问。 “这个……”陈蔡微微皱眉,看着展昭,目光闪烁。 “这可是开封府在查案,你不老老实实回答,可是妨碍公务哦。”展霁雪见他犹豫不语,便搬出开封府的名号来威胁他。。 “是,小的自然不敢隐瞒。”陈蔡看看展霁雪,想了想,又说:“是否与人结怨小的不知道,不过有个人倒是与他们三人屡赌屡输,长久下来,欠下不少赌债。前几日,他们还因此发生了冲突。” 听到‘冲突’二字,展昭兄妹二人皆是眼前一亮,异口同声道:“怎么说?” “有个姓麻的老哥哥,常与他们三人赌博。”陈蔡说到这里,展昭兄妹二人不由地对视一眼,二人同时想到了前几日遇上的麻小妹,却也不动声色,听那陈蔡继续说。 “说是输多赢少,但每次还是跟他们赌。这一次也是,输的血本无归,还欠了银子。”说着,陈蔡微微皱了皱眉头,又说:“这本也是常事,以往也发生过好几次。只是不知为何,这次他却跟余公子他们吵上了,甚至动手打了起来。余立他们是三人,而他是一人,自然占不到便宜,被他们打的鼻青脸肿的,好不可怜。” 说着,陈蔡停了下来,轻叹了口气。 “小哥可知那姓麻的老哥哥叫什么,家住何处?”展昭又问。 “小的只知道他姓麻,旁人都叫他麻四。至于家住哪里,小的就不得而知了。” 展昭点点头,想了想,又问:“除此之外,还有旁的事情吗?” “就是比较让人在意的事情。”展霁雪补充道。 陈蔡想了想,摇摇头说:“旁的,小的就没有在意了。” 正在这时,有人来找陈蔡,展昭见再问不出什么来,便让他忙去了。随后,二人又在赌场里转了一圈,和赌场里的客人搭了好些话,才问到当时的情况。 原来,当日麻四输了钱之后,余立便让他写下欠条,之后又语出秽言,说若是还不出钱,便叫麻家女儿出去卖了来偿债。麻四气愤难当,当下就冲上去要打余立。然后四人就扭作一团了。 二人出了“东来顺” 走在路上,展霁雪偏头看着展昭,说:“那麻四,应该就是麻小妹的爹吧?麻‘季’元,不正是排行老四嘛?” “嗯。”展昭点点头,“应当是他没错。” “麻季元好赌,可苦了麻小妹了。她好不容易借着‘关扑’清了他爹欠下的债,完了他又赌又欠,这下她拿什么去还账?难道真把自己给卖了不成?”说到这里,展霁雪忍不住叹气:“这样的爹,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赌之一字,害人不浅。”展昭亦是唏嘘,“若是麻季元不戒赌,旁人又能如何帮他?” “是啊。”展霁雪长长吐了口气。 展昭偏头,见她左手托肘,右手顶在下巴上,双眼盯着眼前的地面,一副出神的样子,不由淡淡一笑。她认真思忖什么的时候,总是这个样子。 “哥,你觉得,麻四与此案有关吗?”展霁雪偏过头,看着展昭。 “你觉得呢?”展昭将问题丢还给她。 “说不好。”展霁雪摇摇头,想了想,又说:“要是麻四真的怀恨在心,意图报复,那对象应该是余立才对啊。不过,现在也没有别的线索,只能先查一查麻四了。”说着,展霁雪放下右手,便开始在路上拦人问话。 他们一路走,一路打听,走了好些路,问了好些人,才终于问到麻四住在东榆林巷附近,于是二人便匆匆往那里赶。走着走着,却被汴河边上聚集的人群给挡住了去路。二人本想绕道走,却被人群里传出来的话语给吸引了注意力。他们隐约听到有人提到“有人溺死了”这样的字眼,于是便停住了脚步。 “大叔,前头发生什么事了?”他们走近人群,找了个人问。 那人站在人群最外头,踮着脚,拼命地往里张望。听到有人问话,也没回头,就说:“不知道啊,原来是有人在这儿破冰打鱼的,不知怎么的就围了这么多人。听说是出事儿,我跑过来想看看是啥事儿,可挤不进去啊。” 不得不感叹,中国人爱凑热闹的习惯,还真是古来有之。望望前头密密麻麻的人头,跟西溪镇庙会那会儿有的一比,确实是很不容易挤进去。当然,他们可以选择用轻功‘飞’过去,可是,那都是开封城里的老百姓,总不好踩着他们的头过去不是。不过,好在展昭现在的身份很好用。 “哥,你不是有开封府的令牌吗?拿出来用用,看看效果怎么样。”展霁雪用手肘顶顶展昭,对着他眨眨眼。 看着展霁雪对他挤眉弄眼,展昭无奈地笑笑,心想,只要他说一声官府办案,那些人不都得让开了不是,哪里用得着开封府的令牌。 “公孙先生说,这令牌不到必要时是不能随便示人的。所以,不能给你当玩意儿使。”展昭侧过头去,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句,然后就往前走去。 说到公孙策,展霁雪忍不住又低声嘟囔了一声“老狐狸”,随后,也走上前去。 “在下开封府展昭,有要事要经过此地,还请各位乡亲行个方便,让一让路。” 展昭的声音不是很大,却也刚刚好够周围的人听的清楚。前头的人纷纷回头,见展昭头戴乌纱襆头,身着红色圆领长袍,腰横玉带,足蹬乌皮履,一身挺直的官服,纷纷退开一步,很快,便让出一条道来。 展昭朝着他们微微一笑,然后拱手一礼,说了声“多谢各位”。随后,便往前走去。 不知是惊叹他春风般的笑容,还是因为他温文有礼的态度而感到惊讶。那些人呆呆地看着展昭,好一会儿也没声响。 展霁雪见了,忍不住有些骄傲,不觉就笑了起来。眼见着展昭已经走到河岸边上了,她才提步跑了过去。 “哥,这儿出了什么事儿了?” 展霁雪虽是这么问,却不等展昭回答,就探头去看。 冬日里的汴河,总是结着冰的。厚厚的一层,在日光下反着淡淡的白光。即使是牵着水牛在冰上走,也不回有问题。偶尔的,会有人在冰面上敲开一个洞,或取水,或打鱼。 这时候,冰面上站着好些人,他们四周散着一堆捕鱼用的工具。在他们中间,凿开来一个三尺来宽的洞,旁边躺着一个人。从她的角度,看不见那人的面容,只瞧见他湿透了的衣裳,还有被水泡的又肿又白的手指。 “你在这儿别动。”展昭交代了一声,便朝着那些人走过去。 展霁雪虽然是‘哦’了一声,却还是跟了过去。 “那人……”展霁雪原想说那人是不是溺水了,却在看到那人的面容时愣住了。 “洪海!” 虽然元旦假期已经结束了,不过,我还是要说一下: 朋友们,元旦快乐!~~~~~~~~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0章 (五十八)又现 第61章 (五十九)余立 汴河里发现尸体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就传遍了京城。短短三日之内,城里惊险两具尸体,不免叫人人心惶惶。 而开封府内,亦是为了此事忙得正紧。他们在遍寻不着洪海之时,就有所担忧。却不想,他竟然已经成了尸首一具。而且,经单斌验尸之后,推断他死后已有一日之久。也就是说,石琅死后第二日,洪海跟着也遇害了。两日之内,二人接连死去,这绝非巧合之事。众人推断,两起命案可能就是同一人所为。而杀人者,则直接指向了二人共同的仇家。 展昭本就打算去找麻四,在发现洪海的尸体之后,这样做的目的就更加明确了。和王朝马汉一起,三人匆匆赶到麻四的住处。他家住在汴城西北角的一个偏僻的小巷内。简陋的两间矮房,屋檐压的很低,门板老旧且有残缺。 他们到时,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正坐在门槛边上编着草绳。他皮肤偏黑,身材精瘦,手指粗糙却十分灵活,握着几撮干草,一搓便成了一股绳子。听见有人走近,他抬起头来,他们瞧见他脸上眼窝嘴角有几处淤青,显然是近日被人打伤所致,想来这就是麻四了。 见到他们出现,麻四有些慌乱,急忙忙站了起来,连说话都有些结巴了。 “官、官爷!” “你可就是麻四?”展昭问。 “小的正是。”麻四站着,垂在两边的手不自觉地搓着裤腿。 “包大人有话要问你,跟我们走一趟衙门吧。” 马汉说话一向粗声粗气,他这么一大声,把麻四给吓着了。他腿肚子一打颤,就往后退了一步,脚后跟踢在门槛上,发出咚地一声响。 “衙、衙门?” “爹,怎么了?”听到声响,有人从屋内出来,一身白底青花的棉衣棉裤,手里还拿着个簸箕,正是当日他们在街上遇上的麻小妹。 “你们是……”麻小妹见到展昭他们,愣了一下。显然,她还记得他们。但见他们身着官服,却停住不说了,只是偏头看着自己的父亲。 “爹?” 此事,麻四已镇定了一些,拍拍麻小妹的手,说:“爹随官爷们去一趟开封府,你好好在家呆着。” 说罢,他上前几步,走到展昭他们身侧。 “走吧。”王朝说了一声,便领着麻四往回走。 麻四虽未镣铐加身,但王朝马汉二人在他左右,看着便和被押解的犯人没什么两样,这叫麻小妹慌了神,一时之间也忘记了畏惧,拉着正要转身离去的展昭问道:“官爷,我爹爹他,他可是犯了什么事儿,为何你们要将他带回开封府去?” 麻小妹看起来年纪与展霁雪相仿,都只有十六七岁的样子。但却不同展霁雪一样常在外面走动,自然是胆小而怯懦的。此刻,她拉着展昭的衣摆,期期艾艾地望着他,满目地惊慌和害怕,不禁叫展昭心软了,于是柔声安慰道: “小妹莫慌,包大人只是传老爹问个话而已。” “可是……”望望麻四离去的背影,麻小妹双眼蓄满了泪水。 “包大人素有青天之名,不会冤枉好人的。只要老爹他未作伤天害理之事,自然很快就能回来,你在家等候便是。” 展昭温和的言语,坚定的眼神,多少安慰了麻小妹。她点点头,松开了手。展昭朝着她点头示意之后,便追着王朝他们去了。 麻小妹站在门口,一直望着他们离去,直到再也瞧不见他们的踪迹了,才在门槛上坐下来,接着麻四刚才的活儿做了起来。 她一边干活,一边等,却久久未见麻四回来。眼见着天渐渐黑了,麻小妹愈发不安起来。她在自家门口走来走去几十回,正打算关上门,奔开封府去,才见麻四姗姗回来。 “爹,你可回来了。”麻小妹急忙迎上去。“没事吧?” 麻四点点头,诶了一声,说:“没事,就是问些‘东来顺’的事情。” 提到“东来顺”,他们一家是没有什么好心情的,麻小妹也不多问,见麻四似乎不大精神,她忙将他迎进屋里。 “爹,你累了吧。进屋歇会儿,女儿这就做饭去。” 说着,麻小妹利落的起火,烧着了火盆,然后给麻四倒了杯水,递到他跟前。看着麻小妹忙这忙那,麻四长长地叹了口气,心里头说不出的滋味。 麻小妹听见父亲的叹气声,回头看他,微弱的火光掩映下,在她父亲的双眸中,闪着些许泪花。知道父亲心里头难过,麻小妹也不多说,只闷头做事。 沉默了一会儿,麻四又开口了。 “幺儿,这几日可瞧见阿大了?” “阿哥?”麻小妹抬头,看着父亲。 “阿哥这几日都没回来过。” “哦。”麻四点点头,想了想,又说:“你要是看见他,跟他说,阿爹找他有事。” “知道了。”麻小妹应了一声,又低头做事。 麻四坐在凳子上,背靠着凹凸的青石墙壁,望着火盆兀自出神。 窗外,天已全黑。夜幕,降临了这个繁华的城市。大街上,华灯初上。冬季的寒冷,阻挡不了人们寻找欢乐的脚步。各色的男子,披着各样的披风,或由小厮陪着,或是自己一人,出入于声色之所。莺燕之言,欢声之语,远远地,隐隐约约传到了这个僻静而贫穷的小巷中。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片地方已经成了妓馆的汇集地,这样热闹而奢靡。只有这条小巷子,依旧破落而清寒,突兀地存在在这个角落里。正如此刻屋内的沉静和寒冷一样,跟那些歌舞升平格格不入。 余立手里拎着个小酒壶,踉跄着脚步,从一家妓馆晃悠出来。今日,他喝得比往常都要多。脚步凌乱,身体胡乱摇摆,跟所有的醉汉一样,在街上晃晃荡荡地走过。 石琅死了,洪海也死了,他仅有的两个朋友都死了,剩下他一个人,往后,他还要找谁一起寻欢作乐,找谁一起笑傲赌场,找谁来听他抱怨生活中的种种不如意? “石琅,洪海,这一杯,敬你们。” 他脚步虚晃,说起话来倒是挺零清。说罢,他提起酒壶,就往嘴里倒。酒水从细长的壶嘴里流出来,冲进他大张的嘴里,然后溅得他满脸满脖子都是,领口湿漉漉的一片。而他,却全然不顾,哼哼着,就唱了起来。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千金易得,知己难求……” 他唱着唱着,手上一松,酒瓶子就从指尖滑开,落在堆了几日的雪堆上,然后骨碌碌滚了开去。 “别,别走啊。回来!”余立伸出手,一边嚷嚷着,一边追着那酒瓶子跑。不想,那瓶子似是自己长了腿似的,一路的滚,一直滚到不知名的小巷口才停了下来。 “我可抓着你了。”余立蹲下来,捡起那酒瓶子,嘿嘿地直笑。站起来时,却瞧见眼前多了个人影。酒精迷糊了他的双眼,他睁大眼睛,盯着眼前的人影用力地看了许久。在看清那人的脸时,意识忽然清醒了几分。 “是你。” 那人不说话,伸过手来捂住余立的嘴巴,另一只手抓住余立的手臂,就把他往黑洞洞的巷子里拽。 “唔……”余立拼命叫喊,奋力挣扎,到后来,卯了劲儿的张嘴咬了下去。那人吃痛,松开了手。 余立乘机,连滚带爬逃了开去。此刻,他倒完全不像个喝醉了酒的人,跑的甚是快速。 跑了一阵,见没人追来,余立这才停了下来。然后,抵着墙,就跪在了地上。 他呼哧呼哧大口喘着气,耳朵里嗡嗡作响,此刻,他才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方才险些就送了命了。死里逃生之后,他才有些后怕起来。难道,自己真的做错了? 一片乌云飘来,遮去了清冷的月光。黑暗渐渐笼罩下来,四周寂静地很,只听得见余立粗重的喘气声。突然,嗤的一声闷响。那喘气声猛的一滞,随后,便成了呜咽的呻吟声。再后来,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低。最后,一丁点气息都听不到了。 月亮挣脱云层,重又朗照下来。僻静的墙角处,一个人半跪着趴在地上,静静地,一动不动。 第62章 (六十)麻安 三具尸体,在开封府的敛尸房内一字排开。从左至右,分别是石琅、洪海,还有余立。这三个整日在一起鬼混的人,到死了,竟然也是到了一处。 余立的尸首,今早在得胜桥附近被人发现了,运回来才一刻来钟。单斌正整理工具,准备检验尸体。 得到消息的张龙赵虎,匆匆从外面赶回来。他们在麻四家附近蹲守了一夜,五六个时辰没合过眼了。回到开封府,不及洗漱,便赶着向包大人复命去了。 包大人书房内,愁云密布。 原本以为,麻四嫌疑最大。不想,他们守了一夜,余立还是遇害了。 包大人忍不住叹气,“若不是本府疏忽,余立也不会就此丧命了。” “大人。”公孙策叹气,劝慰道:“昨日李贵已前去通知过余家,让余立近日小心出行,夜间莫要单独出门。是他不听劝解,深夜流连于烟花之地,才会招致杀身之祸,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怪不得旁人,又怎是大人的错?” “何况,像他这样的人死了,也没什么好可惜的。”赵虎一向不待见余立,他死了,他也不觉得有什么可难过的。见到包大人为此自责,忍不住说道。 “或许他们行径恶劣,但,罪不至死。”包大人摇摇头。 “那凶手到底是谁,他有是为了什么,要将他三人置于死地?”展昭挑眉,问道。 “不管凶手是谁,余立一死,至少麻四一家可以松一口气了。”想起那可怜的麻小妹,马汉忍不住轻叹了口气。 “麻四确实有作案动机,只是,他昨夜却一整晚都呆在家中,未曾出门。”公孙策指出症结所在。 “如此,麻四便没了嫌疑,问题就又回到原点了。”包大人皱眉沉吟道。 “也许是我们遗漏了重要的线索也未可知。”展昭偏头想了想,说:“大人,属下等再去打探。” 包大人点点头,展昭便领着张龙赵虎出去了。 开封府敛尸房内,单斌正埋头工作,却不时地皱皱眉头。因为展霁雪在他旁边,一会儿这个,一会儿那个,问个不停。若不是前次包大人已经允了她自由出入这里,他真想把她给轰出去,就像他第一次见到她时那样。他其实想不明白,好好一个漂亮姑娘,没事儿往他这里跑干什么? “展姑娘!”打眼瞧见展霁雪的手又不安分的去碰死者的衣服,单斌出声警告。 “嘿嘿,我不碰,就看看。”展霁雪缩回手,干笑两声,然后转到另一边去,盯着余立的脸左瞧瞧,右看看。 “咦,单仵作,他这里有血啊。”展霁雪指着余立的嘴角,叫了起来。 单斌抬头看了一眼,淡淡地嗯了一声。 “哦,你是仵作嘛,肯定看到了哦。”展霁雪尴尬地笑笑,“他的嘴受伤了?好像没有破啊,舌头破了?还是牙齿断掉了?” “展姑娘,莫动手!”单斌站起来,看着她,然后又说:“他舌头未破,牙齿亦未断,口内并无任何伤口。” “那他嘴角为什么会有血啊?”展霁雪偏头,自上看着余立,支起右手摸了摸下巴。 “他的伤口在背后,血应该不会溅到嘴角才对啊。” “通常来说,不会。”单斌放下工具,脱下手套。 “那他受了内伤,吐血了?”展霁雪提出疑问。 “经验查,他身体健壮,脏器完好。”单斌简短答道。 “他身上没有其他伤口了吧?”展霁雪围着余立又转了一圈。 “小的验尸时,展姑娘可是一直都在看的。”单斌一边洗手,一边不痛不痒地说了一句。 “是没有的。那……”展霁雪拧眉,想了想,跑到单斌身边,问:“单仵作,你说,会不会,会不会是凶手的血?” 单斌停下来,看着展霁雪。 “你想,比方说,他跟凶手争执的时候,他咬伤对方了,什么的?” 听展霁雪说完,单斌想了想,微微点了点头。“确实有此可能。” “有可能哦!”展霁雪一拍手,然后就冲了出去。 “我去告诉我哥,单仵作,谢谢你啊。” 展霁雪风风火火的跑了出去,单斌只抬头看了一眼,便埋头写他的验尸报告去了。 当天下午,案件的调查有了出乎意料的进展。 展昭等人四处打听之后,得知麻四还有一个儿子,叫麻安,在一家小酒楼里当帮厨。因他吃住都在酒楼里头,偶尔才回家看望父亲和妹妹,所以他们去了麻四家两趟,却都没有碰上他,也因为这样,他们一开始也并不知道他的存在。 得知此事之后,三人便赶往麻安工作的酒楼。此时正是酒楼忙碌的时候,麻安却并不在酒楼厨房里头。听厨房掌事的说,他因手受了些伤,告了假回家修养去了。问及他是如何受的伤的,掌事的说不知道。说是昨日还是好好的,今早的时候就包上了伤布,同他告假了。 听他如此一说,众人心中暗暗一喜。又找来同他一个屋住的伙计一问,得知他近几日夜里总是外出,说是回家看望受伤的父亲,总是至深夜才归,昨夜亦是如此。 可是展昭他们知道,昨夜他根本就没有出现在家里过。如此一来,麻安的嫌疑,就更大了。 众人又赶忙奔往麻四家中,麻安正好在家,便被抓了个正着。麻安到底是心虚,几经询问之下,便露了马脚。眼见着无法抵赖,便想伺机逃跑。不过自然,他是跑不掉的。张龙赵虎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一左一右,就将他按倒在地。随后,拆了他手上的伤布一看,右手虎口又红又肿,伤口赫然就是两排清晰的牙印。 “可抓到你了!”赵虎一声喊,解下身上带着的绳索,就把麻安给绑上了。 变故,发生的很突然。麻小妹有些懵,前一刻,他们一家人还坐在一起,吃着哥哥带回来的零嘴儿,下一刻,就有官差冲进来将他的哥哥给绑了起来。她不明白为什么,展昭他们昨日来带他的父亲去了趟衙门,今日又要绑他的哥哥走。 “官爷,你们为什么要抓我阿哥,阿哥他偷东西了?” 她猜测,难道,他哥哥偷了钱给他们买东西吃?而这,已经是麻小妹所能想到的最有可能的理由了。 而麻四,对于此事的原因,多少是知道一些的。他看着被五花大绑的儿子,哭喊着扑了上去。 “大人啊,您莫要抓我儿子,您抓小的吧,人是我杀的,是我杀的!” “爹!”麻安猛地抬头来,睁大了眼睛瞪着麻四。“你胡说什么!” “阿大,都是爹不好,是爹错了。”麻四离开麻安身边,跪着爬到展昭跟前,拽着他的衣摆,苦苦哀求。 “大人啊,大人啊!人是我杀的,您放了我儿子吧!放了他吧!” 说着,麻四俯下身,对着展昭不停地磕头。麻小妹虽然不明就里,也跟着父亲跪了下来。 展昭急忙忙闪躲,还是受了他们一叩首。 “老爹,您这是做什么。” 见麻四老泪纵横地跪倒在他身前,展昭一时之间没了方寸,不知如何是好了。他从来没有遇上过这种事情。他是官差,前来捉拿犯人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为何他会觉得为难? 展昭的脸色,几经明暗。末了,俯身欲将二人掺起。 “老爹,我可以将你也带回衙门,凶手究竟是谁,包大人自会定夺。但,一经判明真凶之后,老爹不可再行此举。如此可好?” “好,好。”麻四忙点头,站了起来 见此,展昭深叹了口气。 “张龙赵虎,将他们二人都带走吧。” 说罢,展昭也不再看麻小妹,率先转身出了屋子。 “是,展大人。” 张龙赵虎一得令,一人领着一个,跟着也往外走。 “爹,阿哥。” 麻小妹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慌乱地不知所措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究竟是什么人死了,而她的父亲和兄长,怎么就成了杀人凶手了呢? 心中的疑问一个又一个,麻小妹无论如何也放不下。这一次,她再也无法坐在家中等待,关上门,就追着他们去了。 对于此事,即便不是包大人,凶手真伪的分辨,也是极简单的。麻四虽然口口声声称自己是杀人凶手,却对杀人的细节:时间、地点、凶器等,一无所知。 包大人念在他救子心切,未追问他冒认罪行之责,告诫了几句,便将他送出衙门去了。麻小妹在衙门口苦等之后,只等回了麻四一人。父女二人,站在衙门口许久许久,直至夜深,才相携离去。 至于麻安,一开始的时候,他或许心存侥幸。不过,他终归是个有孝心,敢担当的人。他也始终明白,杀人是要偿命的,他不可能在连伤了三条人命之后,还能安然的继续过自己的生活。他对自己杀人的罪行供认不讳,并详细交代了他的杀人过程。 “想要杀他们,并不难。他们三人都喜欢喝花酒,几乎每日都会去‘醉红楼’。只要我守着他们来往‘醉红楼’的必经之路,便能堵到他们。好运的是,他们三人分别住在不同的方向,因此,他们出了‘醉红楼’之后,便会各自回家。” “毁了石琅的容貌,是为了隐藏他的身份。如果一开始,他们就知道石琅死了,一定会引起他们的戒心。这样就会给我的杀人计划增加难度。” “之所以把洪海扔到河里,那是因为实在凑巧。他被我刺死的时候,就是在汴河边上,血水溅到了冰面上。于是,我就在那里凿了个洞,把他的尸体和染了血的冰块一并扔到了那个洞里去。整个冬天,汴河都是结着厚厚的冰的。若不是有人凿冰捕鱼,而他的尸体又刚好漂流到那里,恐怕,要等到冰化之时,他的尸体才会被发现。” 说到这里,麻安自嘲般得扯了扯嘴角,哼了一声。 “我是没想到洪海的尸体这么快就会被发现,不过,我更没料到,余立明知道石琅和洪海都死了,他还敢在夜里出来寻欢作乐。本来以为,要被余立逃掉了,不过……” 说着,麻安呵呵笑了起来。 “一定是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连老天爷都不想让他活下去啊。不管怎么样,我的目的达到了,只要他死了,阿爹和小妹以后就可以不受他们的欺侮了,再也不用了。” 隔日,张龙赵虎根据麻安的口供,在酒楼的厨房角落里,找到了他杀人的凶器——厨房里用来切肉的小刀一把。二人将凶器带回府衙,交予单斌查验。可是,奇怪的是,这把刀,跟石琅和洪海的伤口吻合,跟余立的,却并不相符。 “大人。” 看着单斌呈上来的检验结果,包大人和公孙策面面相觑。 “怎会如此?”包大人挑眉。 二人正在疑惑,房门被敲开了。展昭和展霁雪,一同出现。 “展护卫,小雪姑娘?” “大人,小雪有话要说。”展昭领着展霁雪,走了过来。 包大人和公孙策看着展霁雪,一脸的疑惑。 “小雪姑娘要说什么?” “大人,我觉得,杀害余立的真凶,另有其人!” 第63章 (六十一)推理 包大人和公孙策看着展霁雪,二人都是一脸的惊奇。虽然,他们对凶器一事有所疑虑,但也未敢做如此猜测。要知道,麻安他已经认罪了,她却说,余立不是他杀的,这怎不叫人惊讶。 “大人,展昭也觉得,小雪所说有些难以置信。不过,小雪说,经她解释之后,就会说得通了。” “哦?”包大人挑眉,看看展昭,又看看展霁雪,说道:“那小雪是如何得出这样的推论的,本府愿闻其详。” “包大人,你看。”说着,展霁雪从包大人的书案上抽了张纸,展开瘫在桌上。随后,又取了笔,在纸上迅速的画了起来。众人定睛一看,只见她在纸上简简单单画了三个人形。一大一小两个扁圆代表头和身体,四个条形代表人的四肢。虽然画的不好看,但是却能够清楚的表达人体的大致位置。三个人形看起来大体一致,唯一不同的是,第三个人形未画眉眼。 “这三个人,分别代表石琅、洪海和余立。最后一个是余立,因为他是背部受伤的,所以我画的是背面。”说着,展霁雪从包大人的书案上取下一只小毫的毛笔,沾上朱砂,分别在三个人形上画下几个红色的小圈。 “石琅的伤口在腹部,注意,他的伤口是在腹部偏左侧,而他右肩上,有被按压的指印。” 说罢,展霁雪看着公孙策,问:“单仵作的验尸报告,可是这样写没错?” 公孙策想了想,点点头,“正是。” “也就是说,凶手一只手按着石琅的右肩,另一只手持刀行凶,你们看,就像这样。”说着,展霁雪卷了张纸,以纸卷作刀,比划了一下。 众人一看,明了的点点头。 见众人点点头,展霁雪指着第二个人形,接着说:“这个是洪海的,他是左侧颈部受伤,伤口自下而上,同时,他的右侧臂膀上,也留下了和石琅右肩上相似的指印。所以,洪海遇害时的情形,和石琅很接近。最后,这是余立的,他是背部受伤,伤口在左侧肩胛骨附近,伤口自上而下,略向右偏。此外,他身上再没有别的痕迹。” 展霁雪顿了一顿,看了看包大人,见他赞同的点点头,这才接着说:“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以下两点:第一、杀害石琅和洪海的凶手,用的是右手,而杀害余立的人,用的则是左手。” “你怎知凶手杀害余立时,用的是左手而不是右手?”包大人看着展霁雪,提出疑问:“单凭他的伤口在左侧?也有可能是他以右手伤他左侧也未可知。” “包大人。”展霁雪抿嘴笑笑,将沾了朱砂的笔呈到包大人面前,说:“您拿这支笔做刀,在这纸上试试看。” 包大人挑眉看了她一眼,然后伸出右手拿过毛笔,像握刀一样握在手中,然后在纸上划了下去。纸上出现一道红色的笔迹,自上而下,略向左偏。随后,包大人又换了左手试了一次,这一次的笔迹却是略向右偏。 “原来如此。”包大人放下笔,抚着胡须,连连点头。“若是凶手以右手持刀,那伤口便是略向右偏。小雪真是观察入微啊。” 展霁雪笑笑,说:“包大人过奖了。” “那第二点呢?”公孙策看着展霁雪,饶有兴趣。 “第二点就是,凶手杀害石琅和洪海之时,是面对死者的,然而杀害余立时,却是背对着他。” “这个……”包大人和公孙策对望一眼,对于展霁雪特地提出这一点表示不解,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吗? 见他们如此,展霁雪淡淡一笑,说:“这确实是非常显然的事情,不过,在这看似平常的表象背后,却隐藏着另一层深意。” “是何深意?”在场三人异口同声问道。 “对于行凶之人来说,背后突袭不是更容易得手吗?为什么凶手要特意面朝被害人呢?”展霁雪卖了个关子,提出疑问。 “原来如此。”公孙策的反应倒是最快,他赞赏的看了展霁雪一眼,接着说:“凶手想让死者知道自己被谁所害,为何而死,这正符合麻安的心情。他父亲屡次被设计而欠下赌债无力偿还,妹妹还当众被羞辱,他恨他们给他的家庭带来不幸。因此,他在杀人之时,还特意以正面相对,让他们看清楚,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而招来杀身之祸。” “小雪所说,确实有理。”包大人抚了抚胡须,点点头。 “但是余立呢?情况却恰恰相反。原来我也想过,也有可能是因为余立挣扎,凶手不得已才从背后下手。可是,单仵作说,余立身上并无任何其他伤痕,连瘀伤都没有。也就是说,当时余立跟凶手并没有发生剧烈的冲突。我们回想一下,麻安的手被咬伤了,而余立身上没有明显伤痕,也就是说,余立当时挣脱成功了。试问,既然余立已经挣脱了,他也知道有人要害他了,他还会束手就擒坐以待毙吗?”说完,展霁雪看着在场三人。 展昭点点头,接着说:“所以,当时余立已经从麻安手中逃脱成功了。只是,后来又被另外的人杀害了,而且,那个人是趁他不备的情况下,将他一刀毙命的。” “一个用左手,一个用右手;一个杀人时面对凶手,一个杀人时背对凶手;再加上,余立的伤口与麻安的凶器不符。这三点足以证明,杀害余立的凶手,另有其人。”展霁雪这么一番解释,她的推断得到了完美的论证。 “如此一来,麻安昨夜所说的话,也就讲得通了。”公孙策想了想,说道。 “难怪他要那样说了。”展昭想起麻安昨日所说,恍然大悟,却又若有所思。 “余立既非他所杀,他又为何要认罪?” “王朝马汉,带麻安前来问话。” 包大人一声令下,须臾,麻安便被带到。细问之下,麻安坦诚余立确实并非死在他的手中,问及原因,众人听罢,不知是觉可悲还是可笑。 “余立这样的人,没做过什么好事。要杀他的人,必然是受尽他欺辱的。我已杀了两个人,到底都是死罪。一并认了罪又何妨?命只有一条,不能死两次。那个人却因此可以逃过一劫,安生度日了。” 包大人听罢,连连摇头。“麻安啊麻安,若换成是你,伤了他人性命,即便侥幸逃脱,难道你就可以心安理得,安稳度日了?” 麻安只苦笑,说:“草民本就不求自己能够苟活,只要家人能够安好,草民死又何惜?” “家人安好?”听麻安这样说,展霁雪不由地激动起来,对着他说:“你因杀人而伏法,你的家人又如何能过得幸福?你死后,那便是一了百了,往生不顾了。可是你的父亲和妹妹,却要负着杀人犯家属这个枷锁过一辈子!他们的感受,你可曾想过?你父亲失去了孝顺他的儿子,你妹妹失去了疼爱她的哥哥,你以为,他们会觉得幸福,他们会过的安好吗?” 麻安听罢,抬头看了展霁雪一眼,随后垂下双眼,默然不语。 麻安被送回牢里之后,展昭又出门了。余立被杀的案子,又要从头开始调查。而这一次,线索只有一条,那就是,凶手是个左撇子。而单凭这一点要找出真凶,那便如大海捞针,难如登天了。 因为展霁雪为本案提供了不少有用的线索,包大人便让展昭带着她一同出门。虽然她也不是第一次跟着展昭出去办公事,不过包大人开口让她和他一道,那可是第一次的。展霁雪有些高兴,不由地嘴角一直微微上扬着。 展昭见她一路微笑,心知她是为了方才之事有些得意,不由地微微摇了摇头,口上却明知故问:“何事让你这般高兴,一路上笑个不停。” “包大人夸我能干,我能不开心吗?”展霁雪笑得更欢,答得理所当然。 见她这样高兴,展昭不由地也跟着心情好了起来。只是,小雪的这一番推论,连他都觉得有些惊讶了。他的妹妹,何时变得这样能耐了?还是,她向单仵作那里问来的?听衙门里的人说,这几日,她常去叨扰单仵作。 “雪儿,你是怎么发现这些线索的?”展昭还是觉得有些奇怪,偏头看着展霁雪,开口问道。 “嗯……”展霁雪拖长了声音,嗯了一声,然后说:“这个呢,自然是需要非常细心的观察和绝对理性的分析,才能得出正确的推论,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想出来的,不过,你妹妹我这么聪明,是难不倒我的啦!” 见展霁雪毫不脸红的自夸,展昭嗤的笑了起来,不住地摇头。 “干嘛这样笑,我有说错吗?”展霁雪嘀咕着,埋怨道。 展昭听见了,微笑着摸摸她的头,说:“是,你说的没错,我们雪儿最聪明了。这一次真是多亏了你了,没想到我们小雪,这么能干。” “既然这样,不如我就一直留在开封府给你帮忙,你觉得怎么样?”展霁雪碰碰展昭的手肘,提议道。 展昭见她虽是说的随意,眼里却有掩不住的期待,心里暗自叹了口气,然后伸出手指弹了一下她的头,说:“一个女孩子,留在开封府做什么。开封府的事情,自有我来处理。你还是得回家去好好呆着,等到时候到了,乖乖嫁人。” 展霁雪最不爱听这样的话,不过这一回,倒是没有反驳。只是脸上没了方才那样的笑意,静了好一会儿,才又说话。 “对了。” “什么?”展昭最怕她闷不吭声的生气,听到她说话,忙接茬儿。 “哥,有个问题我一直想不明白。”不自觉的,展霁雪又支起手肘。 “什么问题?”展昭挑眉。 “我在想,余立为什么会死?他本来应该可以逃过一劫的啊。” “你的意思是?”展昭偏过头,看着展霁雪。 “石琅和洪海接连遇害,余立难道一点都不害怕,不担心吗?他竟然还敢在夜里出去,难道他不知道自己可能就是凶手的下一个目标啊?” “这一点,我也在疑惑。李贵先前就已经去余家提醒过了,可是……”展昭微微皱了皱眉头。 “余立再贪玩儿,也不可能不顾自家性命啊。” 说到这里,二人都静了下来,陷入了苦思冥想之中。片刻之后,二人又同时抬起头来,看着对方。 “听李贵说,当时余立并不在家,李贵告知的是余立的家人。” 听展昭这么说,展霁雪忙接着道:“那,会不会余立根本就不知道?” “如果余立不知情,那便说得通。可是,攸关余立的性命,余家怎可能会……”展昭皱了皱眉头,觉得有些不大可能。 “可是,这是唯一能解释余立为什么当夜还流连花坊的原因啊。”展霁雪睁大了眼睛,看着展昭,笃定的说:“余立他不可能明知有人对他不利,还无所顾忌的出门。唯一的理由就是:他根本就不知道!” “可是……”展昭有些犹豫,他也知道不管是谁,准不会因为贪玩儿而不顾自家性命。但凡是个正常人,若是知道有人要加害自己,定然不会夤夜在外的。但是,如果真如展霁雪说的那样,那就是,余家有人明知余立有危险,却故意不告诉他,任其被人杀害。也就是,余家也有人,要置余立于死地!而这个人,他是…… “哥,李贵当时去余家,通知的是谁?” 展昭转过头,看着展霁雪,一脸的严肃: “是余立的父亲,余实。” 第64章 (六十二)黯然 很多时候,死亡,确实是一种解脱的方式。 当一个人重病缠身,苦不堪言;当一个人抑郁成疾,无法排解;当一个人噩梦连连,总见鬼魂索命。 于是,痛不欲生;于是,绳索绕颈;于是,一死百了。 余实,就这样死了。留下一纸信笺,交代了生后之事,便将自己悬于梁上,自缢了。 余实重病在身,本就命不久矣。加之丧子之痛,不堪重负,因此自缢身亡。 表面来看,事情是这样的。至少,余实的妻子和他们年仅十岁的小儿子对此坚信不移。可是,展昭和展霁雪心里明白:余实自杀,另有隐情。 可是,面对刚刚失去丈夫和儿子的余夫人,他们能问出这些问题来吗? 为何衙门前来警示之后,余立仍然夤夜外出?余老爷可有真的告诫自己的儿子这几日要安生的呆在家中?余立遇害那夜,余实身在何处? 他们没有办法,他们说不出口。 二人无功而返,一路上甚少说话。一时之间,有种说不出的憋闷,两个人都是。回到衙门之后,展昭便让展霁雪回房,自己则往包大人书房去了。走在路上,他的脑海里始终盘旋着一句话。 真相很重要,可是,如果真相会伤害到很多人,那我们还有必要去把它挖出来吗? 小雪说,不如就这样吧,让真相和余实一起长眠地下,永远的掩埋。让余家的那一对孤儿寡母可以少一些伤痛,可以好好的活下去。 是的,也许这样是最好的。否则,余夫人和余家小公子要如何面对?很难想像,这血淋淋的真相摆在他们面前时,他们会如何反应。而他,也不愿去做这么残酷的事情。可是,他可以不做吗? 若是以前,他可以肯定的说:可以。他会果断的放弃追查,然后把自己知道的都埋在心底,谁都不说。可是现在,他可以吗?他扪心自问,而他知道,他不可以。 包大人书房内,包大人和公孙策正在查看宗卷,商议事情。包大人着掌管整个开封府的事宜,他要做的不仅仅是断案和为民伸冤。他还有很多其他的事情要做,关系民生的,关系朝廷的,一些他懂的,或他不懂的。他们总是在忙碌,殚精竭虑,废寝忘食。这样忙碌的他们,和他以往所见的和所听说的其他官员截然不同。 展昭心里这样想着,不禁心头有了些许宽慰。不管怎样,他选择了这条路,而他相信自己的抉择是对的。所以,当初料想到的或是没有料想到的难处,他都要去克服,去战胜。更何况,他初入开封,碰到的这样或那样的问题,与包大人的各种有操心相比,定然是微不足道的吧? 收拾好心绪,展昭走上前去,对着包大人一拱手。“大人。” “展护卫,你回来了。”包大人抬起头来,朝他点点头。“可有新的线索?” 展昭将他和展霁雪的猜测、余家的情况、以及自己的想法向包大人说明了一番,包大人皱着眉头,沉思了片刻,然后说: “此案还需彻查,无论如何,要还死者一个真相。只是,调查之时,要顾及余家遗孀,切记莫要刺激到他们,以免再有不幸发生。” “是,展昭明白。”展昭点头,想了想,又问:“若经调查,证明推测不假,是否要将实情告知余夫人?” “展护卫以为呢?”包大人看着展昭,将问题丢还给他。 “属下以为,顾念他们的情形,还是……还是对他们隐瞒真相的好。”展昭说出心中所想。 包大人挑眉,问:“为何?” “若真是余实杀人,这事实对他们母子来说,太残酷了。他们是受害者,却要背负如此沉重的枷锁。展昭,于心不忍。” 包大人微微摇了摇头,说: “展护卫所言不假,本府断案多年,经手的事例举不胜举,判刑的犯人成百上千。见过多少爱恨情仇、多少生离死别。每每想起那些苦主、那些死囚的家人,本府总觉心痛难耐。” 说着,包大人长长叹了口气,“可是,你我作为执法之人,还原真相,主持公道,却是责无旁贷。生杀大事,更是不可有丝毫偏颇。所以,无论怎样于心不忍,也不能感情用事。展护卫,本府这样说,你可明白?” 包大人定定的看着展昭,展昭垂眸,点了点头。“展昭明白。” 见展昭如此,包大人不禁又是一声叹息,摆了摆手,说:“今日已晚,你先下去休息吧。” “是,大人。展昭告退。”说罢,展昭回身退出书房。 看着关上的房门,包大人叹了口气。 “展护卫今夜,恐怕要无眠了。” 公孙策摇了摇头,“大人难道不是?” 说罢,二人相视,无声苦笑。 次日一早,展昭静悄悄地出了门,未惊动住在他隔壁的展霁雪。昨夜,他几乎一夜都没合眼,盯着黑洞洞的床顶看了一宿。他也听见隔壁房间时不时传来翻身的悉索声,直到天快亮了,才渐渐静了下来。 这一夜,她睡的也不安生吧。 站在展霁雪的房间门口,展昭不禁幽幽地叹了口气。正想转身离开,打眼看见回廊的角落里有什么东西,似乎是个纸团。遂上前拾起,摊开一看,不由地怔住了。 纸上所画,与前日展霁雪在包大人书房里分析案情时所画内容相似。几个人形,以红笔标注伤口。不同的是,这张纸上所画的内容几经涂改,看起来十分凌乱。纸上还写了许多字,皆是只字片语,全不成句,但细看时却发现都是与案情有关。而这些字,虽然潦草,不过展昭一看,便知此乃出自展霁雪之手。不是她的笔迹多有特色,而是,她写某些字时,有着缩略简写的习惯。别人也许看不懂,但是他见多了,也知道她的简写所指何字了。 纸张几经翻折,折痕处已经有些破了。展昭撰在手里,看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折将起来,收到怀里。 展昭将他和展霁雪的猜测、余家的情况、以及自己的想法向包大人说明了一番,包大人皱着眉头,沉思了片刻,然后说: “此案还需彻查,无论如何,要还死者一个真相。只是,调查之时,要顾及余家遗孀,切记莫要刺激到他们,以免再有不幸发生。” “是,展昭明白。”展昭点头,想了想,又问:“若经调查,证明推测不假,是否要将实情告知余夫人?” “展护卫以为呢?”包大人看着展昭,将问题丢还给他。 “属下以为,顾念他们的情形,还是……还是对他们隐瞒真相的好。”展昭说出心中所想。 包大人挑眉,问:“为何?” “若真是余实杀人,这事实对他们母子来说,太残酷了。他们是受害者,却要背负如此沉重的枷锁。展昭,于心不忍。” 包大人微微摇了摇头,说: “展护卫所言不假,本府断案多年,经手的事例举不胜举,判刑的犯人成百上千。见过多少爱恨情仇、多少生离死别。每每想起那些苦主、那些死囚的家人,本府总觉心痛难耐。” 说着,包大人长长叹了口气,“可是,你我作为执法之人,还原真相,主持公道,却是责无旁贷。生杀大事,更是不可有丝毫偏颇。所以,无论怎样于心不忍,也不能感情用事。展护卫,本府这样说,你可明白?” 包大人定定的看着展昭,展昭垂眸,点了点头。“展昭明白。” 见展昭如此,包大人不禁又是一声叹息,摆了摆手,说:“今日已晚,你先下去休息吧。” “是,大人。展昭告退。”说罢,展昭回身退出书房。 看着关上的房门,包大人叹了口气。 “展护卫今夜,恐怕要无眠了。” 公孙策摇了摇头,“大人难道不是?” 说罢,二人相视,无声苦笑。 次日一早,展昭静悄悄地出了门,未惊动住在他隔壁的展霁雪。昨夜,他几乎一夜都没合眼,盯着黑洞洞的床顶看了一宿。他也听见隔壁房间时不时传来翻身的悉索声,直到天快亮了,才渐渐静了下来。 这一夜,她睡的也不安生吧。 站在展霁雪的房间门口,展昭不禁幽幽地叹了口气。正想转身离开,打眼看见回廊的角落里有什么东西,似乎是个纸团。遂上前拾起,摊开一看,不由地怔住了。 纸上所画,与前日展霁雪在包大人书房里分析案情时所画内容相似。几个人形,以红笔标注伤口。不同的是,这张纸上所画的内容几经涂改,看起来十分凌乱。纸上还写了许多字,皆是只字片语,全不成句,但细看时却发现都是与案情有关。而这些字,虽然潦草,不过展昭一看,便知此乃出自展霁雪之手。不是她的笔迹多有特色,而是,她写某些字时,有着缩略简写的习惯。别人也许看不懂,但是他见多了,也知道她的简写所指何字了。 纸张几经翻折,折痕处已经有些破了。展昭撰在手里,看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折将起来,收到怀里。 时过境迁,再回忆时,他已想不起当时自己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将那片纸收藏起来的了。只是后来,每每看到它,心里便如千针万刺,痛得无以加复。即使现在想起,也觉得心口酸涩,说不出的难过。 当他一次次将她推离自己,她的心里,该是多么难过? 今天是圣诞节前日,大街小巷都被装点上了节日的盛装,远远近近的火树银花,空气中飘扬着庆贺圣诞和新年的赞歌,整个城市沉浸在浓浓的节日气氛当中,只有医院除外。死神和病魔不会因为过节而休息,在这样的日子里,依然有人死去,依然有人卧病在床。 又有三日过去了,苏郁依然在深度昏迷当中。慕容硕昨天晚上才来看过她,因为下午就要去外地出差,好几日才能回来,于是上午又来了。去加护病房看过苏郁,然后跟负责的医生和苏岩打过招呼之后,他便匆匆离开了医院。他要赶去福州一趟,因为有线索表明,马云和邓力,目前可能藏在福州。 前几天,刘非去了山西铜陵,那里是马云和邓力的家乡。他在那里见到了马云的奶奶和邓力的妻儿。马云的奶奶年事已高,行动不便。因马云和邓力交情好,两家又住的近,基本上都是邓力的妻子在照顾马云的奶奶。 据他们说,马云和邓力出去打工,几年才回一次家,只是偶尔来个电话,隔几个月给他们汇一些钱。每次汇钱的数目,都在两千块左右。但是,就在刘非到达山西铜陵的前一天,邓力的妻子收到了一笔一万元的汇款。当然,她不会主动跟他提及这件事情,而是刘非见她言辞闪烁,似有保留,才叫当地警方协助,调查了她手机的通话记录和银行账号。 十二月二十一日,有一通来自福州的电话。 十二月二十二日,一笔一万元的汇款,从中国农行福州支行汇到邓力妻子的账号。 十二月二十二日,同样的福州号码又给邓力妻子打了一个电话。 带着记录,刘非再去询问邓力的妻子。她无从反驳,这才坦言,说丈夫前日给她打过电话,告诉她他和朋友一起做买卖赚了点钱,要给家里汇钱。隔日她去银行查,果然收到一万块钱。后来邓力又打电话来确认钱是否到账,并交代她,不要告诉别人。因此,她才对刘非隐瞒了事实。 得到消息以后,慕容硕马上联络福州方面,让当地警方协助调查,寻找马云和邓力二人。今天早上,福州警方打来电话,说有消息证明:二人确实在福州出现过,目前,他们正在加紧寻找当中。只是,消息传来,慕容硕却坐不住了。他匆匆收拾了行囊,便往福州赶去。 动车呼啸着穿山越岭,以一百五十公里每小时的速度向南驶去。高楼大厦和立交桥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大片大片的田地,和偶尔出现的村落。向着窗外望去,远山连绵,像一个一个土垛子。不远处公路上行驶着的汽车,从这里看去,跟甲壳虫那么大小。窗外的事物飞快的倒退着,从玻璃窗上忽闪而过。 高速行驶的火车,微微摇晃的车厢,倒是给人带来昏昏欲睡的感觉。这一阵子一直都没有好好睡个整觉的慕容硕,就在这嗡嗡嗡的声音中闭目养神起来。与他同行的吴刚,看见自己的头儿坐在最里边的位子上,偏头朝着窗外,也不知道他在看些什么。探过头去,才发现他已经睡着了。不禁莞尔一笑,这铁打似的慕队长,也是需要休息的嘛。 那一天,展昭早早的出门去了余家。等展霁雪起来时,早已不见了展昭的踪影。正在懊恼自己贪睡时,便有人匆忙忙跑到她住的地方来,说外头有人找她。 “有人找我?”展霁雪不禁觉得有些奇怪,她在京城又没有什么朋友,会有谁到开封府来找她? 展霁雪一边疑惑着,一边便往外走。来到门口,瞧见衙门外站着的人,她惊叫着便冲了过去。 “雯雯!” 展霁雪口中的雯雯,名叫做李绮雯,是她和展昭的同门师姐,也是他们师父的亲身女儿。 “雪儿。”李绮雯笑着抱住了冲过来就挂在她身上的人。 “雯雯!雯雯!”看到李绮雯,展霁雪乐得整张脸都开了花了,抱着她直叫唤,惹来衙门口的守卫频频关注。 “好了好了。”李绮雯扯开展霁雪,笑得有些无奈。她还是这样,喳喳呼呼的。 “你不请我进去吗?外面好冷的。” “进屋进屋,怎么不进屋。”说着,展霁雪便拉着李绮雯往里走。 “诶,我的马呢。” “没事儿,他们会处理的。” 李绮雯回头一看,果见有人来牵了她的马,遂放心的跟着展霁雪往里走。 “雯雯,你怎么会到这里来?”展霁雪拉着李绮雯的手,亲热的很。 “我正往家走,听说展昭在开封府,我猜你或许也在,就过来看看。”李绮雯笑着看了展霁雪一眼,一副果然不出她所料的样子。 展霁雪呵呵笑了两声,领着李绮雯转过一个回廊。“赶路累了吧?先把东西放放,我带你上街转转,吃点好吃的东西。” 姐妹俩从小在一起,后来大了,各自走各自的路,甚少见面。今日难得碰上,有着说不完的话。展霁雪高兴的紧,就把余实的事情给抛到脑后了。她领着李绮雯在京城好玩的地方粗粗转了一圈,把自己知道的京城里好吃的东西都给吃了一遍,玩的相当尽兴。二人上午出的门,直到掌灯时分才相携回到府衙。 此时,展昭已得了消息,等着他们了。 看见她们有说有笑的走进来,展昭莞尔一笑,走上前去。 “哥!”展霁雪瞧见他,忙跑了过去,扯住他的袖子,兴奋的说:“你看,师姐来了。” 展昭笑笑,说了句我有看见。然后转过身对着李绮雯一拱手,喊了一声:“师姐。” 李绮雯笑笑,说:“展昭,好久不见,你依然这样玉树临风啊,得了不少姑娘的青睐吧?” 听出她口中有调侃的味道,展霁雪看着展昭,呵呵直笑。而展昭只是淡淡一笑,“好久不见,师姐也还是这般爱说笑。” 说罢,三人都笑了起来。 知道她们在外面吃过了,展昭便未再安排膳食,三人只坐着说话。火盆里的炭火烧的正旺,把房间里烘地暖洋洋的。三人各端了杯热茶,边喝边聊,十分开心,直到初更,才各自散去回房休息。 次日早上,展昭早早的起来,将李绮雯和展霁雪送出城后,才又去往余家。这种时候去余家查案,可真不是件好办的差事儿。幸亏师姐来了,展霁雪才跟着她提早出发去了沂州(今山东临沂)。不然,她要是在场,免不了为此伤心难过。 虽然其中各种为难,但轰动一时的连环杀人案最终还是按常规结了案。麻安因连杀二人,被判斩立决,当堂行刑。余实杀害余立罪名坐实,因其已畏罪自杀,不再另行宣判。 此案后,麻四终于戒了赌,与女儿一起相依为命,清寒度日。而余家,余实的妻子在知道了真相之后虽未轻生,却因此落下了病根。郁结在心,积结不化,久而久之,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几年之后,留下年仅十三岁的小儿余景,撒手人寰。自那之后,余家的茶馆,也随之落寞,余家也渐渐败落下去。 时隔三个多月的更新,这一章拖得可真久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4章 (六十二)黯然 第65章 (六十三)忙碌 故岁今宵尽,新年明旦来,寒雪催春早,酒香贺岁归。 除夕已至,这一年便算走到了尽头。这是他第一次一个人在外过年。父母兄长不在,师父师母也不在。就连几乎和他形影不离的展霁雪,也没有跟他在一起。说实在,没有她在身边的日子,他真正是觉得寂寞了。 府衙里好些兄弟都回家过节去了,只剩下十来个人当值。这些人,大多都是像他这样离家千里,无法回家过节的人。公孙策和王朝马汉陪着包大人进宫了,衙门里显得有些冷清,只有饭厅里还有一些人气。阿满准备了一桌子酒菜,算是他们的年夜饭。张龙赵虎,还有包兴,他们几个坐在一起,吃酒说话,难得的闲暇样子。 他从不贪杯,不过架不住他们三人轮番劝酒,也喝了不少。在这寒冷的日子里,有佳肴当前,暖酒入喉,倒不失为一件美事。酒喝多了,话也就多了。张龙赵虎开始东家长西家短的聊上了,他只缓缓的喝着酒,听着他们从刘太后下台,说到吕夷简被贬许州又重回朝堂;从王相千金大婚,说到庞籍纳九房侍妾;从官家专宠张美人,说到张相家如何‘一人飞仙,仙及鸡犬。’若不是张龙截住话头,赵虎恐怕就要提到张家那个不成器的断袖公子闹的那件事儿了。 赵虎知道自己提了让展昭不高兴的人,尴尬的笑笑,说:“兄弟我是个粗人,口没遮拦的,说了不当说的话,还请展大哥莫要介意,莫要介意。” “赵虎他酒后说浑话呢,展大哥别理他,喝酒喝酒。”张龙提了酒壶给展昭斟酒。 展昭虽然恨不得将张韬那小子卸了八块,但也不会因为弟兄们讨论便上火生气。他只淡然笑笑,说:“无妨,你们接着说。” 见展昭和颜悦色,赵虎便没了忌惮,放心大胆的说。 “你们知道郭皇后被废的内情吗?” 众人摇头,“你知道?” “我知道。”赵虎又灌了口酒,得意的晃晃脑袋,说: “话说十二月的某日,官家在紫宸殿招张美人陪侍,郭皇后得知之后,不请自去。郭皇因不满官家专宠张美人一人,对张美人是怀恨在心。而张美人呢?她依仗官家独宠而对皇后不尊不敬。二人同时陪侍,免不了争宠吃醋,针锋相对……到后来不知怎么的,郭皇后竟然惹得官家龙颜大怒。官家一气之下,下旨废后。”(此处与史实不符,根据史料记载,赵祯专宠的是尚、杨二美人。因小说情节需要,改成张美人,特此注释。具体详情,请见日后说明。) 这话题,还真是怎么绕也离不开张家了。展昭在一旁听着,有些无奈地摇摇头,心想:谁说女人长舌,照这样看,男人的舌头也不短。不过也怪不得赵虎,谁叫张美人是时下一大话题呢?从宫里到宫外,恐怕有不少人在谈论此事吧。 照理说,这种发生在深宫内院的事情,他们是不会知道的。可是,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更遑论是纷争不断的后宫呢? 具体情况是否如赵虎所说他不得而知,不过展昭心里思忖着,郭后被废,与官家宠溺张美人脱不了关系就是了。郭皇后被废前几日,因王统领休假,他被招进宫中当值。巡视时,无意间听到宫女们讨论郭皇后在陪侍官家时惹怒龙颜一事。此后不久,废后圣旨便下来了。其中关系,可想而知。 赵虎说的眉飞色舞,还不忘停下来看看他的听众,然后喝一口酒接着说: “自此之后,张美人真正是集三千宠爱于一身,六宫粉黛无颜色了。消息一传开,京里便有人开始讨论,官家何时要立张美人为后了呢。这个年底,张相府上可谓是门庭若市,大小官员来往不断。张相这阵子是忙得不亦乐乎了。” 赵虎显然是醉了,眼看着越说越没边,展昭给张龙使了个眼色。张龙忙夺下赵虎的酒杯,说:“赵虎,明日还要当值,你该休息去了。”说罢,便搀着他离座了。 看着赵虎醉醺醺的被张龙带走,展昭不禁叹了口气。也只有这时候,和他们,赵虎才会说出这些醉话来。妄议官家之事,罪名可是不小。若是让别的人听了去,赵虎还不得遭殃。就连包大人,也要担待治下不严之责。 正月一日,元旦大朝会。车驾坐于大庆殿,百官皆冠冕朝服,列于法驾依仗之外,展昭着红色武官朝服,位列其中。各国使人来贺,依各礼参拜。诸州进奏吏,各执方物(本地物产)入献。天子下旨,普告天下,改年号为“景佑”。 景佑元年(公元1034年),正月十四日,天子亲临五岳观迎祥池,赐宴群臣。展昭内着朱色貉袖,外披银色软甲,头戴银盔,背弓箭,骑高马,护御驾,为前导。 正月十五,天子车驾前往上清宫,与群臣共饮。宣德楼城楼之外,百姓集结于御街,观赏歌舞百戏。开封府三班衙役列于城楼附近,以备有所不测,展昭于城楼下统筹。 十六日,天子等宣德楼城楼,亲临城墙宣谕百姓,另有宣赐百姓或特赦罪囚。西朵楼下,众罪犯排列,宣判发落,儆戒百姓。展昭领开封众军士于帐幔前警戒弹压。 这个春节,官家很忙。这个春节,展昭也很忙。 从正月初一到十六日夜,他是宫里、开封府两头忙,就没有闲下来过。 有时候他就想了,在他没来之前,这些事情是谁在做的?尤其是类似官家仪仗队的这种活儿,其实应该可以不用他去做的吧?殿前司、内殿直想出风头的大有人在不是?碍于包大人的情面,他不好说什么。不过,这样像物品似的被晒出去供人观赏,他心里头怎么个不舒爽。 展昭心里的抱怨,不无道理。这几日他频频随着管家在全城百姓面前“晃悠”,大有官家炫耀自己新封赐的“御猫”的成分在。 谁让展昭南侠之名远播?谁让展昭技压群雄又生得玉树临风?任谁得了这么个人才,都想昭告天下,炫耀一番吧?更何况,展昭以侠客之身入仕,弃江湖而就庙堂,不正好彰显大宋朝廷的威风? 包大人对此心知肚明,却也不好在官家面前替展昭推脱。一来展昭官职隶属内殿直,官家这样的要求也是合情合理;二来,此举有利于朝廷招贤纳士,他也找不出反对的理由来。于是,他也只能沉默了。 包大人未对展昭提及此事,是怕他觉得心里不爽快。不过,展昭是怎样聪慧的人,他怎可能真的察觉不到其中的缘由?只是他假装不知罢了,也免得包大人觉得心里过意不去,为他难过。 如果不是这般高调的举动惹来一些不必要的事端,展昭对这件事情真的不是不以为意的。 那一夜,他又替王干去了宫内当值。隔日一早,刚回到开封府,公孙策就拉着他进了书房,还神秘兮兮的把门关上,然后告诉他,开封府遭贼了,这贼别的什么都没偷,光偷了包大人的尚方宝剑。 乍听之下,展昭一时间有些懵,这贼偷什么不好偷这些?虽然都是贵重物品,可是,不能换钱啊! 他正疑惑着,公孙策递给他一张纸条。上面龙飞凤舞写着: “欲得宝剑,御猫来取。明日辰时,南薰门外。切记切记,逾时不候。 白玉堂” “白玉堂?” 看到留字,展昭才想起来。白玉堂前日来找他比剑,他当时正忙,也没怎么搭理他,推脱了几句便走了。没想到,他竟然偷了包大人的东西来要挟他。 “他是何人,展护卫可是与他相识?”包大人知道这人是冲着展昭来的,因此也未让其他人知道此事。 “白玉堂乃是陷空岛五鼠之末,人称锦毛鼠,在江湖中也是声名远播。展昭与他仅有一面之缘,不算相识。” “那为何他无端找你生事?”公孙策想了想,心里已有几分猜测,“莫非是因‘御猫’之称……” “多少有些缘故。”展昭有些无奈,道:“前日他来找展昭比试武功,展昭不曾答应。不想他竟……” 说到这里,展昭叹了口气。想到当日白玉堂所言,不禁心里埋怨起官家来。若不是官家一时兴起叫他什么“御猫”,若不是官家这阵子让他“出尽风头”,哪里来这样的麻烦? 听到这里,包大人和公孙策对此事内因也知其七八了。 “现下,唯有请展护卫前去与他一会,方能取回尚方宝剑了。”包大人叹了一叹。 “大人请放心,展昭定不辱命。”说着,展昭一拱手,转身便出了房门。守在门口的张龙赵虎只眨了个眼,展昭的人影便已从屋檐之上消失了。 也难怪展昭这么着急,现在已是巳时末了,要是他未能及时赶到,白玉堂将宝剑带走,那可就麻烦了。 说来也巧,偏偏就在这个时候,东西教坊一带的几间屋子着火了。军巡铺已出动官兵带着救火的家伙极力营救。只是,此时天干物燥,火势凶猛异常,蔓延极快,眼看着熊熊大火就要烧到邻街去了。 展昭从附近屋檐之上疾驰而过,几番回头观望,最终还是折返回来。那教坊之中,似乎还有好些人困于火海之中呢! “水没了,快装水啊。” “洒子(宋时洒水的用具)来了!” “拿麻塔(挠钩)和绳索来,要把这屋子拉倒才行。” “头儿,可是里头还有人,他们怎么办!” “如果火势继续蔓延,烧死更多人,谁担待!” “快……” “救人啊……” “阿宝,我家阿宝还在里头。” “喜妹,喜妹在哪里……” “……” “准备!” “一二三,拉……” “……” 火场内外,一片嘈杂。呼喊声一片,闹哄哄的。谁也没有注意到,展昭从屋檐上下来,然后从官兵手中提过一桶水,就往自己身上倒。 “这是扑火的水,你做什么!” 那人还未说完话,展昭已纵身跃入火海。 一旁的人揉揉眼睛,有些不敢置信。 “刚才有人进去了?” “头儿,刚才有人进去了!” “你傻了!还不动手拉,再磨蹭,整条街都烧毁了。” “可是,真的有人进去了!” “少废话。” “一二三,拉……” “一二三……” “轰……” 一声巨响,一座刚被烧了一半的屋子,轰然倒塌,扬起无数火星。 就在此时,有人从火场出来了。是展昭,他抱着一个孩子,从正在燃烧的窗口飞了出来! “哇……” “阿宝,我家阿宝。” “是,是展大人!” 展昭将孩子带到火场之外,安置之后,又匆匆进了火场。 有人认出展昭,惊呼出声,却没有多少人听到。扑火救命之事,分秒必争,谁也没有多余的功夫顾得上别的。 “不行,火势太猛了,还要拉倒一间。” “拿梯子。” “斧锯来。” “快布绳索。” “哎呀,我家的房子啊。” “………………” 一个时辰之后,火,最终灭了。最初几间着火的屋子,已经只剩下一堆瓦砾和焦炭。好在火情被控制住,未曾蔓延扩大。因火灾受伤的人,被送到了附近的医馆。扑火的官兵们,收拾了家伙,渐渐撤走了,只留下火灾现场一片狼藉。 南薰门,位于汴城正南处,乃是汴城的正门。通往城内的官道两侧,种满了榆树和柳树。到春夏之时,便会榆柳成荫,倒是佳景。不过此时,却是荒凉一片。入目所及,不是光秃秃的枝桠,就是干涸的黄土,真算不上是什么好景致的地方。 城门口人头攒动,人来人往。城门外,一片黄荒凄凉。不远处的一棵大榆树上,飘着一抹纯洁的白色。展昭提步奔去,自那枝头摘下那一抹丝缔。看罢,便是一声叹息。 陷空岛?看来,他又得跑一趟江南了。 最近很流行“包大人很忙。” 其实我想说:“御猫也很忙的。” PS:虽然大多数朋友们都已经不是小盆友,离六一也已经很遥远。不过相信大家一定都还很怀念这个日子,于是,这一章就作为六一节的礼物,送给大家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5章 (六十三)忙碌 第66章 (六十四)所谓机密 “小雪姑娘!” “小雪姐姐!” 展霁雪的出现,可真是让开封府的人有些意外。 “小雪姐姐,你怎么回来啦!”小冰高兴地跑过去,拉住她的手。 “我来看看你呗。”展霁雪笑着捏了捏小冰的脸,来开封府之后,小冰比原来圆润了许多。圆圆嫩嫩的小脸蛋儿,捏起来手感很好。 “不要捏我的脸啦!”小冰拍开展霁雪的手,然后捂住被捏红的脸。“我还以为你这阵子都不回来了呢。” “谁说我不会回来的。” “师父说的。”小冰回身看向公孙策,说:“师父说你要回去嫁人了,不回来了。” 展霁雪一挑眉,回头睨着公孙策,:“先生怎知我要嫁人了?” “此话原是出自展护卫之口。”公孙策笑笑,来了一招四两拨千斤,说:“展护卫说,小雪姑娘已及庰,回去之后,便该准备嫁人了。” 哥,我才十七岁好不好,还没有想着结婚的事情,你跟人家说我回家待嫁,你到底是有多想我嫁人啊?。 公孙策这么说,倒是叫展霁雪接不上话来了,只是心里忍不住埋怨起展昭来。, 公孙策看着展霁雪,想起午前展昭出门的时候,丝毫未提及展霁雪要来的事情,就知道她这次又是瞒着她哥哥出的家门了。 “小雪姑娘这次来,展护卫恐怕还不知道吧?” 展霁雪无所谓的耸耸肩,说:“等一下他就知道了。对了,公孙先生,我还是照旧住在原来的房间。” 公孙策笑笑,说:“只要小雪姑娘高兴,尽管住着。” “多谢先生。”说着,展霁雪拿着包袱就往外走。 “小雪姑娘客气了。”公孙策也跟着走了出去,一直陪着她走到展昭住的院子,这才停了下来。“学生还有公务在身,先失陪了,小雪姑娘自便。” “先生您忙,慢走不送。”展霁雪应了一句,便进了院子。 见她这样,公孙策不禁感叹:这姑娘,在开封府里还真是一点都不客气呢,就跟在自己家似的。 “哦,对了。”公孙策忽然想起什么来,回转身叫住展霁雪。展霁雪停住脚步,回头看他。“什么?” “学生差点忘记了,展护卫不在府中,他出远门了。”公孙策说。 “出远门?”展霁雪快走几步,在公孙策面前站定。“他去哪里了?” “这个……”公孙策一脸为难,说:“展护卫此去乃是办公差,事关机密,恕学生不便透露。” 一句“事关机密,不便透露。”就把展霁雪给堵住了。展昭现在是朝廷命官,朝廷里的事情,她一个平民百姓,有什么资格可以询问呢? “那他何时去的,何时能回?” “展护卫出门不过几个时辰罢了,何时能回……”公孙策微微蹙了蹙眉头,“这便不好说了。” “公孙先生……”展霁雪又想说些什么,不过想了想,又没开口。 “小雪姑娘,若是无事,学生告辞。” “……先生慢走。” 见公孙策走远了,展霁雪才转身进了院子。虽然展昭不在,展霁雪还是忍不住推开了展昭的房门。他一直住着的屋子,他的床被,总是有他的气息、他的味道在的吧? 房门打开,确实有一股气味迎面扑来,不过,不是她所熟悉的气味,而是烟火味。 这是……? 桌上的一件衣服引起了她的注意。展霁雪拿起一看,竟然是展昭的官服。衣服上布满了细小的黑洞洞,好像是被火星溅到之后留下的痕迹。衣袖和下摆处,更有明显的被火烤过的焦黄痕迹。 “这是……”拿着衣服,展霁雪很快联想到来时所见。 东西教坊那一片,几乎整个被烧毁了。教坊四周的地面,还有几处积水。显然是刚烧过不久。 “上午教坊发生火灾,哥有去救火,所以衣服烧成了这样。然后他回到府里,换下衣服就走了。都没来得及把衣服收起来,可见他出门时有多匆忙。” 展霁雪喃喃自语,然后眼波一转,突然笑了起来。 有了! “赵虎哥!” “哟,是小雪姑娘,你怎么回来了。”赵虎看见展霁雪,有些惊讶,不过,看到她,他还是挺开心的。毕竟,大多数时候,小雪还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姑娘。 “赵虎哥,好久不见,你还是这样英明神武,神采奕奕啊!”展霁雪对着赵虎,笑得很甜。 赵虎被她这么一说,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嘿嘿笑了几声。“小雪姑娘可真会夸人。” “没有啦,赵虎哥真的很英武嘛。”展霁雪动了动手上的东西,依然笑得花般灿烂。 “咦,这不是展大人的官服吗?小雪姑娘拿这个做什么?” “对啊!”展霁雪摊开手里的衣服,说:“我来的时候路上碰到我哥,他说他早上在教坊救火的时候,弄坏了一件衣服,换下来搁在房里。后来匆忙出门,忘记把衣兜里的东西取出来带上,让我来取了给他送去。我看这衣服也不能穿了,正打算拿去丢掉呢。” “原来如此。”赵虎点点头,又说,“不过这官服坏了不能穿,是不能随便乱丢的。” “那要怎么办?”展霁雪一脸疑问。 “小雪姑娘交给俺就是了,俺给你处理。”赵虎自告奋勇,提议帮忙。 “这样啊,那就多谢赵虎哥了。赵虎哥人真好。”展霁雪对着赵虎又谢又赞,满面的笑容。 “哪里哪里。”赵虎憨憨直笑,然后接过那件破败的衣服,说:“小雪姑娘不是还要去给展大人送东西吗?赶紧忙去吧。” “我这就出发,路途这么远,可得赶紧出门才是呢。” “是啊,去华亭县,可是要走上好几天呢。小雪姑娘一人上路,路上可要小心了。” “我会的,多谢赵虎哥关心。”展霁雪连声道谢,笑得很开心。 “不用不用,小雪姑娘走好,俺先忙去了。”赵虎摆摆手,笑着走了。 “赵虎哥慢走。” “马汉哥!” “哟,小雪姑娘回来了。” “马汉哥,你知道我哥去华亭县了吗?” “咦?你听谁说的。”马汉有些懵,心想:这事儿不是没几个人知道吗? “公孙先生说的呗。” “哦。”马汉愣了愣,然后点点头,说:“是啊。展大人是去华亭县了。”既然公孙先生已经跟她说了,那他也没有必要对小雪隐瞒了吧? “真的啊,我还以为公孙先生诓我呢。他还说,我哥是去给朝廷送一封机密文件去的,不过,送信不是有专门的人员负责的吗?”展霁雪一脸的疑惑,说,“我还在奇怪,看来这是真的了。包大人也真是的,怎么拿我哥当信差使呢。” 展霁雪说完,马汉就哈哈笑了起来。说:“小雪姑娘,这个可真是公孙先生诓你了。” “你怎么知道是公孙先生诓我,公孙先生说,这是机密,别人不知道的。是你在诓我呢吧。” “俺是老实人,怎么会诓你呢!”展霁雪这么一说,马汉有些不高兴了。 “那你说我哥做什么去了。” “展大人他是去……”马汉说了半句,便停住了。看着展霁雪,若有所思的样子。 展霁雪呵呵笑了起来,说:“我就说你不知道。他们肯定都瞒着你这事儿。” “谁说我不知道了。”马汉似乎有些生气,说话的时候都严肃起来,“我告诉你,展大人他是去……” 马汉凑到展霁雪身旁,低声说了一句。末了,又提醒道:“此事攸关包大人和开封府,只有包大人、公孙先生还有我四人知道,小雪姑娘可不能说与他人听去。” “恩恩恩,我晓得。”展霁雪点头如捣葱,笑得一脸无害,说“我什么都不知道啊,我能说什么呀。” 见展霁雪一脸无害的样子,马汉便放心了。 “那好,我还有事,先忙去了。”说着,他便匆匆跑开了。 “马汉哥请自便。”展霁雪朝着马汉匆忙离去的背影喊道,然后洋洋地笑了。 公孙先生啊,这就叫机密?!我看你得好好调教调教这两个大头校尉了! 是夜,掌灯时分。小冰端了一盆热水来,准备给展霁雪洗漱用的。可是送到房里,却见房间空空如也,五斗柜的柜门开着,里头却什么东西都没有。去隔壁展昭房间看,也没有人影。于是,跑到公孙策处问:“师父,小雪姐姐又走了吗?” 公孙策正在看书,听小冰这么说,便抬头问道:“走了?她不在府内?” 小冰摇头,“连包袱也不在。” “可能真是走了吧。”公孙策叹气,笑得有些无奈:“展护卫不在,她就呆不住了。” “小雪姐姐就这样不辞而别了吗?”小冰有些沮丧,嘴角都耷拉下来了。 “放心,只要展护卫在府里,她肯定还会回来的。”公孙策拍拍小冰的肩,安慰道。 “嗯。”小冰点点头,和公孙策道了晚安,走了出去。 看着小冰无精打采的样子,公孙策不禁笑了起来。果然是女孩家,在这个尽是男人的地方,还是会觉得寂寞。不过,话说回来,这小雪怎么不声不响的就走了,连个招呼也不打? 不知为何,公孙策突然有一种不太妙的感觉。怎么眼皮老是挑跳个不停呢? 第67章 (六十五)锦鼠 “展大人。” “展大人,您回来了!” 李铁看见展昭走近,忙上前替他牵马,还要替他那东西。 “李铁,我自己来就好,你不必忙。”展昭笑着婉拒了李铁的好意,跟他说了几句话之后,便直奔府衙书房。 “大人。”展昭推门而入,包大人和公孙策都在书房。 展昭离开也不过四天的功夫,这时候便回来了,倒是教包大人有些惊喜。 “展护卫,你回来了!” “大人,展昭幸不辱命。”说着,展昭将包裹严实的宝剑呈了上来。 公孙策接过,解开黑色的包袱,里头是明黄色的龙腾包布,不禁喜上眉梢。 “这回定要收好,免得再叫人偷去了。”公孙策嘀咕着,将宝剑放回剑匣之中,收了起来。 听公孙策这么一说,包大人和展昭不禁失笑。 “能从开封府衙偷走东西的人,江湖上,恐怕不多。再者,白玉堂为的是同展昭比武,才出此下策,目的并不在此,大人以后大可放心便是。”展昭笑着说道。 包大人点点头,又抬眼看着展昭,目光中尽是关切之情。 “展护卫这一路可顺利?那白玉堂他……”也不知他此行可是受了委屈没有。 “大人请放心,展昭这一去一切顺利,白玉堂只是邀我比剑罢了,并未为难于我。”展昭面带浅笑,说得云淡风轻。 “你失了南薰门之约,他没有心怀不悦?”公孙策问道,若不是如此,怎会一下就跑的不见踪影,让展昭一直追到华亭县去。 “失约之事,白玉堂虽是心中有气,但经展昭解释之后,他便释然了。只是一番交手,自是难免。”说到这里,展昭脸上笑意更浓。 “白玉堂不是不通情理之人,只是好胜了些。展昭本不欲与人争高下,但能因此结识白玉堂,也不失为美事。” “哦?”包大人见展昭神采奕奕,双目为之一亮。他看着展昭,问道:“展护卫似乎对此人颇有好感?” 展昭抿唇一笑,有些腼腆,说:“白玉堂虽性情高傲,有时或许行事乖张,但他心性秉然,好行侠仗义。展昭对他所行公益之事,早有耳闻,一直心存惺惺相惜之感。如今一番交集之后,更觉意气相投,实乃值得相交之人。” “原来如此。”包大人点点头,若有所思。展昭的表现,让他对白玉堂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如此说来,那白玉堂倒是个难得的侠义之士?” “正是。”展昭重重点头,答道。 “嗯。”包大人半垂下眼,似有所思,随后又微微摇头,沉吟道:“不过其人行事方式,确实有待考究。就如此次盗剑,真是……” “大人。”展昭朝着包大人一拱手,急急道:“白玉堂盗剑之举,确有不妥。但事出缘由在于展昭,展昭应为此承担大部分责任。至于白玉堂,他乃江湖游侠,自由来去惯了,不受朝廷礼制约束,展昭斗胆,请大人宽待。” 说着,展昭撩起长袍,单膝跪了下来。“请大人治展昭之罪便好。” “展护卫,你这是作甚!”展昭这么一跪,可怕包大人给怔住了。官制上,他们虽是上司和下属的关系,可展昭出身江湖,原是自由之身,不受朝廷礼制束缚。除了受封之时跪拜官家之外,还从未曾向其他人屈过膝。如今看他跪在自己跟前,包大人心里说不出的滋味,遂撇开眼,长叹一声,“展护卫,你且先起来。” “大人。”展昭抬起头,看着包大人,眼中切切。 正在此时,书房的窗户哐当一声被推开了。一个身影飞快的蹿了进来,出现在众人面前。 “好你个展昭。” 他来的突然,包大人和公孙策一惊,愣了一下,方才反应过来,去细看那人。 只见他面如冠玉,身材修长,双目迥然,神采飞扬。一身白衣,一尘不染,更是衬得他潇洒灵动。 好一个华美的少年! 包大人和公孙策不由地在心中一叹。 展昭这样的,已是少见,不想这世间,竟还有比他更俊美的男子。 “展昭,你起来!”白玉堂方站定,便伸手搭上展昭的肩膀,要拉他起来。 “我白玉堂一人做事一人当,是我的错,我绝不抵赖,要你在这里替我跪什么。” 原来,白玉堂一路尾随展昭来到开封府,在书房外头已听了一阵。见展昭为了他竟然跪了下来,当下一股气血便涌了上来,一掌拍开窗户,便蹿了进去来。 “展护卫,你先起来说话吧。”包大人再次开口,展昭这才站起身来。只是看向白玉堂的时候,微微皱了皱眉头。 “白兄,你怎的来了。” “怎的,我来不得?”白玉堂斜抱着剑站着,也不正眼看展昭,只斜眼瞥他。 “展昭并非此意。只是不知白兄为何来此。”展昭看着白玉堂,微蹙眉头。前日在陷空岛时,已说好白玉堂将剑归还之后,此事便了了的,他又来作甚? “还好我来了。我若是不来,还不叫你毁了我锦毛鼠的名号?”白玉堂修长的桃花眼挑了一挑,甚是不悦的样子。 “白兄此话怎讲?”展昭的眉头蹙的更紧,心想这白玉堂别的都挺好,就是这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古怪脾气叫人受不住。 “我白玉堂做的事情,你替我在这里承担,要是此事传扬出去,世人还道我白玉堂是个懦夫,没有担当。展昭,你这难道不是在陷我于不义?” “白兄,你误会了,展某绝无此意。”展昭看着白玉堂,说的认真。 “如此就好。”白玉堂只轻轻点头,然后转向包大人,双手相握,朝着包大人躬身一礼。 “在下白玉堂,见过包大人。” 包大人淡淡点了头,白玉堂便直起身来,站在包大人面前,直直地看着他,说:“包大人,盗剑一事,乃是在下唐突之举,但与展昭无关。若有降罪,请包大人责罚在下便是,白玉堂甘愿受罚,毫无怨言。” 包大人见他虽然性子孤傲,但却十分敢于担当,心中不由赞叹,对他先前鲁莽之举,也未再上心,忙请了他起来。 “白义士不必多礼,对于此事,本府本就未打算深究,更不会因此责罚于展护卫,白义士放心便是。” “多谢大人宽谅。”展昭听包大人这么说,顿觉释然,展眉一笑,赶忙拱手谢恩。 “本府宽谅的是白义士,为何展护卫如何急着道谢?”包大人戏谑道。 “可见展护卫维护之心,若是小雪见了,不知是否要吃味了。” 说罢,众人笑了起来。白玉堂也牵起嘴角笑了起来。那一笑,真正是明媚如春,叫人眼前一亮。 包大人和公孙策看着眼前两个笑得十分好看的男子,禁不住暗暗在心中比较。 若说展昭的笑,是春日里初升不久的朝阳,缓缓流淌、温暖宁静。那白玉堂的笑,便是中天之骄阳,大放光彩、耀眼夺目。同样是如沐春光,一个是和煦的,一个是热烈的,虽然感觉不同,却都让人赏心悦目,心情舒畅。 说到小雪,公孙策便想起前几日张龙跟他提的事情。这姑娘,竟用计想马汉和赵虎那里套话,让她给套去了展昭的去向。 “对了,小雪姑娘人呢?怎不见她与展护卫一同回来?” “小雪?”展昭一时有些迷茫,她不是在常州吗?怎么好端端又说到她了? “怎么,小雪姑娘没有去找你吗?”公孙策看着展昭,有些疑惑。 “公孙先生,小雪她来过开封府?”听公孙策这么一说,展昭有些着急。 “是啊。”公孙策叹了口气,说:“展护卫才走那天下午,小雪便来了。学生告知她你出门远行,不在府内,她下午便走了。后来,赵虎说她打听过你的事情,还被她套取了你的去向,学生还以为,她寻你去了。” “展昭并未见到她。”展昭摇摇头,想了想,又说:“许是她找不见我,回常州去了吧。” 他说的淡然,可心里却没有底。小雪她既然已经出来了,又知道他的去向,怎会就这样回去了? “小雪姑娘这样聪慧,又是一身好武艺,吃不了亏。想来是路上错过了。”公孙策安慰道。 面对众人的安慰,展昭点点头,向他们微微一笑,表示无事。只是,张韬之事,不禁浮上心头,莫不要又出了什么事才好。 二人出了书房,展昭一路沉默。白玉堂见他双眉微锁,不禁摇头。上前拍拍他的肩膀,说:“你那妹子我也见过几次,我看她功夫不错,又机灵的紧,嘴上功夫也不饶人,谁欺负的了她。或许是她贪玩,跑到哪里游玩去了,说不定过几天就会出现,你就别担心了。” 展昭只唔了一声,没多大反应。 白玉堂见展昭心不在焉,知他心中不安,不自觉的就像帮他一帮,便提议说:“你若不放心,我让人在道上打听打听。白家的消息网遍布天下,不日就会有消息。” 展昭顿了顿,停下脚步,回身对着白玉堂一拱手,“那就有劳白兄多费心了。” 白玉堂微微一愣,他没有想到展昭丝毫不与推诿,就这么爽快地接受了他的提议,这倒是叫他有些意外。随后,又嗤笑一声,叹道:“看来你还真是很宝贝你那妹妹啊!” 对白玉堂的戏谑,展昭只笑笑,说:“五弟若是有个妹妹,从小相伴,形影不离十余载,你不疼她?她没了消息,你不牵挂?” 白玉堂只撇撇嘴,并不说话。只是脑海里莫名地就闪过了那个异族姑娘的身影。他没有妹妹,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不过,这几日,倒是愈发牵挂起那个人来了。 三月三,上巳日;万物醒,繁华盛;阳正暖,春正浓。 金水河畔,垂杨蘸水,烟草铺堤,往来游玩观赏之人不断。男女相会、插柳赏花、河畔嬉戏,或三五成群水边饮宴、展放纸鸢,真是一年踏青游春之佳季。 张美人得官家特许,乘驾游春。一路华盖宝顶相随,侍从宫女前拥后簇,好不风光。是夜,不入宫门,宿于延宁宫。 次日,方黎明。包大人和展昭便被急招进宫,直至文德殿。二人回府之后,眉头紧锁、愁眉不展。 公孙策见二人神情凝重,不由也皱起眉头。 “大人,出了何事?” 包大人对着展昭微微点头,展昭走出房门,将站在门口的张龙赵虎遣走,才回过身将房门关上。 “大人?” 见展昭如此谨慎其事,公孙策更觉事态严重。 包大人愁眉紧锁,满面严肃,一张黑脸,更显肃杀。 “张美人,昨夜于延宁宫失踪了。” “这……”公孙策不由地一怔。 此事,果真是非同小可。 第68章 (六十六)恶将 延宁宫其实离皇宫并不远,只因依傍着汴河,景色不俗,便偶有皇宫贵胄前来赏景留宿。三月三,正是柳绿花红,宜景之时,张美人难得出来一趟,自是不会错过此处。 展昭奉命调查张美人的下落,第一要紧的,自然要到延宁宫走一趟。在他前头带路的,是张相的长子,张翰。他倒不是事必亲躬的人,只是,此事关系他的亲姐姐,想来他也不放心假手于他人。何况,张美人失踪之事,关系皇家声誉,不宜张扬。而开封府得知此事,也被受命要秘密调查此事。因此,他们也得处处小心,不能让此事泄露半分,以免失了皇家颜面。 张美人昨日下榻的闺阁在延宁宫的后花园之中,九曲回廊走了一段又一段,再穿过架在水上的一条丁香长廊,阁楼就在眼前了。这是个两层的木制楼房,坐落在人工开凿的水池边上。阁楼飞檐上翘,小巧玲珑。二楼有临水的平台,栏杆上装饰着五彩丝缔编制的如意结。栏杆下方悬着一块朱红色的匾额,上书“相宜阁”二字。 原本负责护卫张美人的延宁宫侍卫,已不在阁楼四周。只有几个禁军侍卫在水塘外围站着。张翰领着展昭进来,一路畅通无阻,直至进了阁楼之内。 阁楼一层分两间,以衔厅隔开。一间为绣房,虽然这阁楼长久无人居住,但相应的绣架、绣线等物什一样不少。沿墙一溜古玩架子,高低有致地放了花瓶、小扇、玉石等物。另一间是会客之所,放置着梨花木的茶几矮座。两间屋子中间,便是楼梯。这阁楼看起来,倒更像是未出阁姑娘家的闺房。 拾阶而上,便是闺房,只见靠墙一张黄花梨的雕花大牙床,烟霞色的帐幔在两边整齐的系着,床上的五彩锦衾虽是散开的,却也并不凌乱。屋子的左侧放着两个大衣箱并一口大橱,右边墙下摆着一张木几和一款卧榻,几上放着一对插了红梅的青瓷瓶和一尊香炉。对窗处是一个梳妆台,铜镜下整齐地摆着胭脂水粉,绢花珠玉等物。推开窗,便是那临水的平台。妆台旁边,有个侧门可供通往平台。 展昭细细地将阁楼的布局装饰看了一遍,便陷入沉思之中。据他所知,延宁宫守卫众多,日夜巡检,再加上负责张美人安全的宫内侍卫,相宜阁附近的守卫不可谓不森严。而有人却可以在这样的严密护卫中,进入阁楼之内,将张美人带走,而且悄无声息,不留一点痕迹,想来他武功定然不弱,至少是轻功了得,不在他之下。 只是,张美人久居深宫,为何会有人煞费苦心将她带走,他的目的何在? “展大人,可有发现?” 见展昭蹙眉凝神,沉思好一晌,张翰忍不住开口询问。 虽然张翰目光焦灼,但展昭只能摇摇头,“暂时还没有。” 张翰略显失望地轻叹了一声,“是张翰太急了。若是这样就能看出什么来,那王将军也不会丝毫没有进展了。” “张大人先莫着急,待展某问过昨日守夜的卫士和侍奉的仆从再看吧,说不定会有所发现。” “但愿如此。”张翰点点头。 “只是不知,他们现在人在何处?”方才他们进来的路上,甚少看到巡逻的侍卫,至于仆从,是一个都没看见的。 “王将军正在对他们进行询查,展大人请随我来。”说着,张翰抬步下楼,展昭在他身后跟着出了阁楼。 二人一前一后,穿过水上回廊,往东走去。这一路,越走越偏,一直走到延宁宫最东处的竹园。这是延宁宫最偏僻的一个院落,面积不大,虽叫竹园,但因太过偏僻无人问津,下人们也便不去打理,已经荒废的差不多了,只剩下几棵青黄不接的矮竹斜倚在墙角,新长的野草倒是生机勃勃,盖满了半个院子。院子的另一头,是一溜五开间的屋子。 展昭和张翰二人才走到院子门口,便听到厉声质问的声音,伴随着一阵阵低低的呻吟声传了出来。 展昭长眉一敛,加快脚步赶了过去。站在门口的守卫大刀一架,将他拦在了门外。屋里的人,因为展昭的出现,静了下来。正对着门坐在主位上的王干,见是展昭,挥了挥手,示意手下让他进来。 展昭跨过门槛,大步迈了进来,双眼却看着跪倒在正厅中央的几个人,久久才移开视线,看向王干。 “王将军。”展昭一拱手。 “展护卫。”王干站了起来,随意向展昭一拱手,算是回礼。 展昭站定后,又将目光落在那些人身上。他们双手被反绑,发髻凌乱,跪伏在地上。身上的衣衫,已被鞭子抽出许多破口,渗出条条血痕,狼狈不堪。 方才进门的张翰见此情形,也是一怔。 “王将军,这般架势,所为何来?”展昭冷声问道,眉目之间难掩的不满。素闻王干其人对上级同僚拍马奉承,左右逢源。但当手下有丝毫失误之处,或是落到他手中的戴罪之人,甚至只是嫌疑之人,丝毫没有怜悯之心,可谓是心狠手辣,从不手下留情。而他的办事原则就是:宁可错杀一百,不可放过一人。是个不折不扣的恶将。 “所为何来?”王干嗤笑一声,“展护卫难道看不出来,本将军正在质询这些人吗?” “质询?”展昭挑眉,看着王干,“他们身犯何罪,王将军要对他们如此质询?” 王干轻笑一声,撩了长袍,又坐了下来。指了指那几个人,说:“他们身负守卫之责,张美人失踪,有失职之罪。” “就算那些守卫有失职之罪,那么她呢?”展昭转身,指着角落里那个正低声抽噎的人。“她们乃是一介弱质女流,不过是端茶倒水的丫鬟,难道也有守卫失职之罪?” 王干瞥了那两个丫鬟一眼,她们便瑟瑟发抖起来。 “她们昨夜就守在相宜阁里头,张美人去向不明,她们却毫无知觉?展大人,你,信是不信?” “这。”展昭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应对。 “展大人,奴婢冤枉,奴婢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啊……”其中一人抽噎着,朝着展昭喊了出来。 王干冷笑一声,“你这刁奴,还敢嘴硬。来人那,给我继续打,我就不信,撬不开你这丫头的嘴。” 话音刚落,边有人上前将她拖了出来。 “展大人,救命啊。救命啊……”那小丫鬟惊叫着,被按在了地上。 “且慢。”展昭上前一步,厉声喝止。“王将军,此处并非公堂,岂容你动用私刑。” “本将军奉圣谕追查此事,可权宜行事,更何况只是对这些下人动刑而已。来人呐,动手。” “是,将军。” 卫士上前,手重重一挥,鞭子高高扬起又落下,却未打在那小丫鬟身上。 “展大人,你想干嘛!”瞪着展昭,王干怒目圆睁。 展昭左手微微一动,鞭子随着他的力道颤了一下,便从原本的持鞭之人手中脱开。那人抚着自己被震得发麻的虎口,看看展昭,又看看王干,有苦不敢言。 “王将军,展昭不以为对这些无辜的仆从动用大刑,于追查张美人的下落有何益处。” “张美人失踪之时,这些人近在咫尺,却对此毫无察觉,分明就是同谋。” “将军已然用了刑,他们若真的知道些什么,也早就告诉将军知道了,又怎会死撑着不说,使自己遭受皮肉之苦?” “本将军相信,重刑之下,必有口供。”王干不以为然。 “是吗?”展昭挑眉,展昭看着王干,顿了一顿,又说:“口供并不一定是真话。展某倒认为,重刑之下,必有冤狱。更何况,是否同谋,还有待查证。王将军未经查证,就先定罪,此举恐有不妥。” “展昭,你这是质疑本将军?”王干怒目圆睁,盯着展昭。 展昭无所畏惧,坦然地看着王干,说:“展某不敢,但展某对此举确实不敢苟同。” 王干听罢,一拍桌子,厉声道。“展昭,你不过是个小小护卫,本将军办事,还轮不到你来插手。” “展某虽为小小护卫,但此事出在开封府辖地之内,包大人有权插手此事,而展某作为开封府一员,亦有责任对此事进行调查。展某职责所在,还请将军见谅。” “展昭,你!”王干勃然大怒,猛地站了起来,指着展昭。 “无论如何,展某今日不能再让将军在此动刑。”相对于王干的冲天怒气,展昭倒是显得安定许多。只是说出来的话,却有着不容置疑的气势。。 “展昭,你就不怕本将军到圣上面前参你一本,说你妨碍公务?!” 王干出言威胁,展昭却很淡定。“展某问心无愧,将军请便。” “好,很好。”王干咬牙切齿,连脸都涨红了。 “展昭,你等着。”说罢,王干一甩袖,愤然离去。他的一干手下,本也要跟着出去,却被王干嚷了回来。 “你们给我留下,好好看守,不得有误。” “是。”众人听令,便又各就其位了。 见王干气冲冲地走了,张翰这才走近,对着展昭叹了口气。 “展大人这又是何苦?不过是几个下人罢了,何必因此而得罪了王将军?” 见张翰摇头,展昭只是淡淡一笑。他知道张翰在担心什么,王干官职在他之上,在宫中年岁亦比他长上许多,势力自然不可小觑。他时常在宫中走动,得罪他之后,这日子恐怕不会好过。 “你们都起来说话吧。”展昭俯身,要将那些人扶起。屋内的卫士上前一步,意图阻止,却被展昭一个眼神逼了回去。 展昭的官职虽没有王将军的高,可跟他们比,是绰绰有余的。更何况,展昭的身手,他们大多是见识过的。与他相敌,无异于以卵击石。展昭要在此做什么,他们也阻止不了,于是噤声退开,唯有暗暗祈祷,只希望他不要太过为难他们就好。 见众人没有再动,跪在地上的人才缓缓站起身来,忙不迭地向展昭道谢。 “多谢展大人。” “多谢展大人。” “你们不必谢我。”展昭微微一笑,说着,让张翰和他一同坐下,又让人给那些人喝了些水。 众人见他说话时和颜悦色,对他们又体贴,便渐渐松懈下来。此时,展昭这才开始问话。 “只是,我有话要问,你等且如实回答。” “小人(奴婢)不敢有所欺瞒。”众人齐声道。 “如此甚好。”展昭点头,随后看着方才出声向他求救的那个婢女,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许是因为展昭温暖柔和的眼神,她居然微微红了脸,随后微垂下头,低声说:“女婢小梅。” “小梅,我问你,昨夜可是你陪伴张美人左右?” “正是奴婢。” …………………… 问的内容不多,但相干人等一一询问下来,也废了不少功夫。一晃眼,便过去了一个多时辰。待再想不出要问什么之后,展昭便出了竹园。虽然,他知道王干回来以后,必然还会用刑。可事关重大,他也不能冒险将他们放了。只能在临行前反复交代,让王干的手下善待那些人。 出了竹园,展昭便在延宁宫内四处走动。本想熟悉一下此处的格局地形,有助于破案,却不想,恰在此时,张龙到了。 “展大人,包大人请你即刻回府。” 第69章 (六十七)质问 “你说什么?”展霁雪睁着大眼,像看怪物似的看着公孙策。她可真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公孙先生,麻烦你再说一遍。” “展护卫被关进了刑部大牢,千真万确。”公孙策很无奈也很惆怅,他也不希望会发生这种事情。可是,事实就摆在眼前,铁铮铮的。哪怕是展霁雪那双似在喷火的眼睛把他给瞪穿了,或者是她那伶牙俐齿将他给吞了,他也还是这话。 “怎么会这样,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展霁雪现在真的很冒火很冒火,生气愤怒已经无法形容她此刻的心情。她费了好大的劲儿,才能忍住没上去揪住公孙策的衣领。 “展护卫在执行公务之事,与王将军意见相左,发生冲突。王将军因此怀恨在心,在官家面前参了他一本,说他妨碍公务,展护卫因此入狱。” “就因为这样?”展霁雪挑眉,有些错愕。不就是想法不同嘛,用得着蹲大牢吗?这妨碍公务之罪,又从何说起呢?再说,那皇帝真的就这样把她哥打入大牢了?他不是很中意他的这个“御猫”的吗? 想了想,展霁雪这么说道。“我哥的为人,你我都知道,他绝对不会做坏事的,肯定是那个王将军的错。” 公孙策毋庸置疑的点头,说:“这是自然。” “既然如此,那皇帝怎么也不给我哥辩驳的机会,就这样听了那什么将军的片面之词,定了我哥的罪?这也太不讲道理了。”展霁雪又气又急,在屋子里来回走着,烦躁的不行。 其实她也知道,朝廷上是怎么一回事。有时候,不是你有罪而入狱,而是你得罪了什么人而入狱。虽然她早先就想过,以展昭的为人行事,肯定会得罪朝中权贵,可,可这开封府就这么让人把她哥给带走了,包大人也不护着他一些!。 “小雪姑娘……”听展霁雪这样毫无忌惮的数落官家,公孙策有些汗颜,他是该佩服她的勇气,还是要提醒她,不要口无遮拦,小心祸从口出? “公孙先生,难道包大人就这样让他们把我哥给关着?“ 展霁雪的质问,换来公孙策一声长叹。回想那日情形,王干携了令牌,带来皇上口谕,说要将展昭收押。展昭不愿意包大人为难,甘愿束手就擒,随他们走了。他不过是怜悯延宁宫的仆从,不忍见他们被严刑拷打罢了。如此善心,却为自己带来牢狱之灾,委实冤枉。说到底,也不过是官家因张美人之事迁怒之果。 包大人赶忙进宫面圣,奈何官家正在恼怒,气极一时,竟然连包大人都不见。包大人被拒之门外,只得无功而返。后来上了几道为展昭请命的奏章,也是石沉大海、杳无音讯。别无他法之时,还是请了八王爷出面,才得来官家一句回话,说是待寻着张美人之后,便将展昭放出来。展昭这牢狱之灾是在所难免了,不过好在已经有了明确的回复,什么时候能给放出来。目前开封府能做的,也只有加紧寻找张美人的下落了。只是,此事不宜大张旗鼓,又有王将军从中作梗,他们行事多有不便,也是收效甚微。 “官家说,待王将军之事了结之后,便会将展护卫释放。”公孙策掐头去尾,简单明了,就给了她这一句回话。 “这说的什么话!”听到这话,展霁雪简直就要气疯了,一拍桌子,跳将起来。 “那要是王将军一直完不成任务,那我哥就一直关着?那王将军还不假公济私,一日一日的拖着这事情不办不可。” 公孙策忙摇头,安抚道:“你且先莫急,关于此事,学生倒以为不会如此。王将军好大喜功,不会为了为难展护卫而拖着官家交代的事情不办。更何况,展护卫已然入狱,他若有气,也该消了。”王将军这几日忙得团团转,巴不得马上找到张美人好完事邀功呢!最后那句话,公孙策只放在心里没说出来。 展霁雪见他信誓旦旦,想想觉得也有几分道理,便收敛了几分怒气,重又坐了下来。只是,就算知道展昭总有一日会出来,可她怎也按捺不住要担心。她怎么能真的坐视不理?想了又想,展霁雪还是决定做些什么。首先,得了解具体的情况,于是抛出一堆问题给公孙策。 “公孙先生,那王将军是什么人,他又在办什么事情?我哥怎么会跟他起了冲突?事情究竟是怎么发生的?” “这……”说到这事情的来龙去脉,公孙策便面有难色,支吾不语起来。 见公孙策这了半天,也没吐出个字来。而他那双精明细长的眼睛左忽右闪,一会儿望天,一会儿盯着自己的鼻子,就是不看她。展霁雪愈发的着急了。 “公孙先生!我知道你在顾忌什么。说实在,我对皇帝的事情,或是那什么将军的事情一点兴趣都没有。若是平时,我必然不会多言一句。他们的闲事,你求着我管,我也不想管。但是,此时我哥他身陷囹圄,你怎么可以让我置身事外?” “小雪姑娘,你的心情学生明白,可是……” “我知道朝廷有朝廷的规制,开封府也有开封府的规矩,可是我又不是捣乱来的,我知道事情的轻重,也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所以你不用像防贼一样的防着我。我只是想尽快救我哥出来而已,他在那里多待一刻我都觉得心里难受。” 说到这里,展霁雪脑海中就浮现出展昭身处大牢的情形来。大牢里那么脏,他这样总是清清爽爽的人,怎么受得了。那里肯定还有老鼠蟑螂,万一被不干净的东西给咬了,生了病可怎么好。看大牢的士兵总是欺上媚下,肯定不会给他好脸色看,冷嘲热讽、凉水馊饭的‘伺候’他。他在家时少爷,出门时大侠,何曾受过这样的侮辱!她越想越心疼,越想越难过,恨不得此刻就冲到大牢劫狱去得了。 “还是公孙先生如此狠心,就眼见着我哥哥为这莫须有的罪名受此无妄之灾?想我哥哥身在江湖之时,那是何等的潇洒快意,哪个人不尊敬他,哪个人不爱戴他,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不想他入官场才几日,便进了大牢了。当初你心心念念,一步一步设计他入了开封府,难道就是让他来仰人鼻息,受人侮辱来的?” 展霁雪越说越激动,想到展昭此时的处境,想到他所受的委屈,眼泪忍不住就掉了下来。 “当初我就说,我哥不当官,不当官,可你偏要他当官。公孙策,你到底是存的什么心?啊?你若是有儿如斯,你眼见他如此不成!” 公孙策见她双眼通红,两颊垂泪,又哀又恨地瞪着自己,心里说不出的滋味。他又何尝不心疼展护卫呢?可是,他现在也束手无策啊。 “是学生无能,未能护展护卫周全。” “…… ……” 展霁雪不说话,只瞪他,默默流泪。 公孙策无奈叹气,她哭得梨花带雨,看着他的眼神哀怨至极,看得他心里又悔又恨,当真是觉得万分的对不住他们兄妹。 “小雪姑娘,容学生再想想办法,再想想办法。” “你方才不是说‘学生无能’吗?既然你没有办法,那就把事情的始末告诉我,我自己来想办法。你若是实在不说,那我也不勉强你。不过我走投无路,也只有劫狱这一条路走。到时候……”说到这里,展霁雪停了下来,一副‘你很明白’的表情。 公孙策纠结万分,连眉头都皱到一块儿去了。末了,摇摇头,“罢了罢了,你且听我说罢。” “…… ……” 公孙策言简意赅,如此这般,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给展霁雪知道。末了,还提议说:“张相乃是张美人的亲身父亲,如果张相可以出面替展护卫求情,让他出来协助寻找张美人的下落,事情或有转机。只是张相他与你们兄妹……” 公孙策依旧锁着眉头,看着展霁雪,一脸的莫可奈何。可让他吃惊的是,展霁雪听罢,咆哮一声,说:“啊!你这狐狸,为什么不早说,诚心折磨我是吧!这事情包在我身上了,你就等着好消息吧。” 见展霁雪破涕为笑,脸上大雨转晴,公孙策一脸茫然,这一刻,他真是摸不着头脑了。 “哎,你如何……”他想问,你凭什么让人家堂堂相爷听你的啊。更何况,你们俩还往日有怨呢。可他话还没说完,展霁雪人已跑出去几丈远。 若干年后,公孙策回想起今日的事情来,便觉得自己冤枉。当时他哪里知道展霁雪与张翰关系不错,他哪里知道展霁雪和张翰还有不为人知的约定?若他知道她对此事如此有把握,不用等她问,他便主动告诉她知道了。 不过,话说回来。展昭这一遭,也未必全是坏事。他本性刚正不阿,又是初入朝堂,行事过于正直,不知道迂回,难免得罪于人。他真心希望经此牢狱之灾,多少让他有所体会,有所警醒,下次遇到类似事情的时候,知道寻求一个更合适的方法。既能达到效果,又不会让自己身处逆境。 只是,事与愿违。展昭终归是展昭,无论世事如何变迁,无论遭受多少苦难,他在遇上不平之事时,总是挺身而出,舍己为人。他就是这样的善良,这样的大无畏。不因为他身在开封府,也不因为包大人,只是因为,他是展昭。 第70章 (六十八)寻获 四圣观,就坐落在延宁宫的东南方向,步行大约一刻钟左右。 为什么会提到四圣观?因为,在来到延宁宫之前,张美人一行曾在此逗留。而展昭从侍女小梅口中得知,在这四圣观里,张美人曾经独处过。有那么一会儿工夫,张美人身边没有任何侍女或是侍卫。因此,没有人知道张美人在那一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更重要的是,张美人自四圣观出来之后,就有一些异常。她分外的沉默,几乎不怎么说话;平日喜爱的点心,也不怎么入口;原本计划用膳之后趁夜色欣赏美景的,却改变计划,在阁楼之中,未曾迈出一步。种种迹象表明,张美人很反常,而她的反常跟四圣观脱不了干系。 其实在头一天去延宁宫的时候,展昭就有所疑惑。后来反复思忖,愈发觉得张美人的行为可疑。只是那时他身在牢中,无法向包大人转告此事。而包大人虽也着手调查此事,但因王干仗着有官家让他全权调查此事的圣旨,不予包大人现场查询的机会,因此,也无从下手。 展昭在回到开封府之后,第一时间便将此事告知包大人。众人商议之后,决定暗访四圣观。 “让我去暗访四圣观?”展霁雪狐疑地看看公孙策,又看看展昭,最后把目光落在包大人身上。 大晚上的,匆匆被叫到包大人书房,已经让她觉得很是奇怪了。又听到这样的要求,她不禁怀疑自己是否在做梦了。他们不是一向不推崇她插手开封府的案子的吗? “正是。”面对展霁雪投来的求证的目光,包大人慎重地点点头,说:“张美人失踪之事,可能与四圣观有所关联。因此,要偏劳小雪姑娘暗中探访,看看是否有蛛丝马迹可循。” 展霁雪听罢,那双明亮的眼睛转了一转,说:“这倒不是什么难事。可是,包大人为何会找我去呢?”说着,展霁雪看向展昭。这不是应该让他去的吗? 公孙策很快明白她的意思。他们一向不怎么主张展霁雪参与开封府的事务,毕竟她不在开封府供职,何况她还是个姑娘家。此次主动请她帮忙,可不叫她奇怪了? “展护卫在京城名声太盛,很多人都认识他。若他在四圣观露面,恐会引人注目,更可能会打草惊蛇。况且,四圣观内所住的,乃是道姑。展护卫前去,恐怕多有不便。”公孙策点出症结所在。 “啊……”展霁雪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好吧,我知道了。这事就交给我吧。”展霁雪拍拍胸脯,爽快地应承下来。 “那就多谢小雪姑娘了。”公孙策微微一拱手,谢道。 展霁雪依样拱了拱手,说了声“客气”。末了,困意袭来,忍不住打了几个哈欠。 见她掩着嘴一连打了好几个哈欠,三人都忍不住摇了摇头。 展霁雪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说:“是人都会困,困了自然会打哈欠的嘛。” 包大人清了清喉咙,说:“小雪旅途劳累,先去歇息吧。” “多谢包大人。那我就先下去了。” 见包大人点头,展霁雪才转身往外走。只是走到门口,又折返回来,在展昭旁边站定,对着包大人,说:“包大人,若是没有要紧事情,也该散会了吧?” “嗯?”包大人挑眉,看着她,“散会?” “我哥可是在牢里呆了三天三夜才回来呢!他也需要休息啊。” “原来如此。”包大人连连点头,“是本府欠虑了。展护卫也要好好休息才是。” 展昭看看展霁雪,不禁微微苦笑,对着她摇摇头。 “大人,展昭不累。” “包大人都说让你去休息了,你就走呗。”展霁雪不理会他说什么,只上前拉他的手臂。 “大人……”展昭站定,看着包大人,不肯走。 “今日已晚,你也下去休息吧。其他的事,明日再说,本府也累了。”说着,包大人站了起来,动动手脚,舒展了一下筋骨。 “那,展昭告退,大人也早些休息吧。”展昭终于松了脚下的力道,让展霁雪拉出去一步。 “走了走了,跟我睡觉去。包大人再见。”展霁雪摆摆手,拖着展昭往外走。 “雪儿,我可以自己走。” “让我拉一下手会怎样,又不是没有拉过。从小到大不都这样的嘛!” “你已长大,不再是孩童了。” “我长大了,难道就不是你妹妹了?我不是孩童了,你就不要我这个妹妹了?” “雪儿,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怎么就这么别扭起来。” “我…… ……” “怎么?” “哎……” 那日清晨,旭日初升,天气晴好,可真是个好日子。那一日,展霁雪穿着短缀小衫,头上绑两个圆髻,扮作平常人家小姑娘的模样,就去了四圣观。 与各大闻名的庙宇相比,四圣观虽然占地不算广,但是在这寸土寸金的京城,在繁华地带占了这么一块地儿,已是不可小觑。 四圣观的主殿为四圣殿,正殿正中供奉着四位道教神祗,即紫微北极大帝麾下“四圣”,分别为天蓬紫微大帅、天猷副元帅、黑煞将军、真武角将。又有四小偏殿,分别供奉四圣麾下小将。除此之外,加之东西厢房等,大小屋宇总计三十六间。 三十六间房,说多不算多,跟皇宫比,那是小菜一碟。说少也不算少,比开封府的规模只大不小。展霁雪要逐一查找,又要避人耳目,不让人发现,可费了不少功夫。这一下来,差不多就是一天功夫。不过,却也不枉此行。 就在展霁雪在四圣观转悠了整整一天,正打算收工回去的时候,她发现了一间屋子。这间屋子估计并不在这三十六间之列,它地处一个十分偏僻的角落。因为无人问津,屋子四周杂草丛生,屋顶上布满蛛丝。 这样的地方,能住人吗?不,正是这样的地方,才适合藏人呢! 展霁雪心思一转,便往那儿去了。远处看着,这屋子很脏,走进了瞧,却发现屋子门口的青石板倒是还能入眼,不像角落里那样落着一沓一沓的灰尘。屋子的门窗都很破旧,掉了漆,斑斑驳驳的,早已看不出原来的颜色。窗棂上满是蜘蛛网和灰尘,轻轻一碰,都能掉下一茬儿尘土来。 房门没有上锁,展霁雪轻轻一推,门便依依呀呀的开了一条缝。她微微探进头去往里瞧了一眼,真是出奇的整洁干净,这跟屋外的肮脏邋遢简直判若两地。这样的发现,让她为之一喜。也许,她找对地方了! 她压抑下内心的小小兴奋,一边小心翼翼地挪进屋子,一边打量屋里的陈设。这是一个三通间的屋子,中间是会客厅,左边是书房,右边是卧室。书柜、桌椅、床榻等一应俱全,只是破旧了些。客厅中间的桌子上,放着青瓷的水壶和茶盏;桌椅板凳都是干干净净的;右侧的床上,竟然还挂着帐幔,偶有微风拂过时,还轻轻摇曳几下。她不自觉地屏住呼吸,一步一步靠近。 慢慢地,她掀起床幔,露出床铺一角。屋子里很安静,没有一点动静。帐幔掀起,让她惊喜的是,床上躺着一个人,一个水灵灵的美人儿。而这个美人儿,她的眉眼嘴角和张翰十分神似!这若不是张美人,会是谁?! “张美人,你是张美人吗?喂,你醒醒啊!”展霁雪上前去摇她,轻声呼唤。好一会儿,她才幽幽转醒。 “唔……”她抚着额,在展霁雪的搀扶下缓缓坐起,然后一脸迷茫地看着她,问:“你,是谁?” “我是张翰的朋友,你可是张美人?” “正是本宫。” 张美人找到了,就在这四圣观之中。 第71章 (六十九)现场 因张美人的目标太大,展霁雪不敢贸然把她从四圣观内带出。毕竟,这事情对外还是保密的。她又怕事情有变,不敢耽搁太长时间,于是迅速去较近的张相府通知了张翰,领着他暗中把张美人接了出来。随后,才回开封府通知包大人。 “包大人,对不起,我擅作主张,让张翰先把张美人给接走了。” 面对包大人,展霁雪多少觉得有些惴惴。虽说是处于当时的情形考虑,才做了这样的安排。可要是耽误了开封府什么事情,或者是给展昭带来什么麻烦,那可就不好了。 包大人见她看着自己的眼神充满了不安,遂摆摆手,对着她微微一笑,以示安慰。 “你这样做,也是情形所迫,不必自责。” “谢包大人。”见包大人丝毫没有责怪之意,展霁雪悬着的心这才放下,笑着道谢。 “只是本府还有件事,要劳烦于你。” “包大人有事尽管吩咐便是,小雪必然竭尽所能。” “嗯。”包大人点点头,看看公孙策,又看看展昭,说:“你与公孙先生二人再去一趟四圣观。” “让我领公孙先生去勘察现场是吧?这个简单。” 展霁雪笑着答应,她正好可以去观摩观摩,公孙策是怎么勘察现场的。这一边,展昭却皱起了眉头。 “大人,只他们二人前去?” 若是遇上掳走张美人的歹徒,那可如何是好。依他之见,那人武功高强,不在小雪之下。若是她一人还好,尚能自保。可加上公孙先生这个弱智书生,到时,她恐怕应付不来。 包大人摇摇头,示意他莫急。 “展护卫,你且在暗中跟随,随机应变。” “是,大人。”展昭听罢,舒展眉头,朗声答道。 于是三人这便往四圣观去了。 此时已是黄昏,四圣观内香客渐少,只寥寥几个,也正在收拾东西打算离去。 观内的小道姑,正手持笤帚等物在院内洒扫。见二人从正门进来,便上前说话。 “施主请留步。天色已晚,施主若要进香,还请明日请早吧?” “小师傅。”公孙策微微躬身,对着小道姑一礼。展霁雪站在一旁,也跟着行了个礼。 “小女日间到贵宝地进香,玩赏之时不慎遗落一枚香囊。老朽特来巡回此物。” “这……,眼看就要入夜,恐怕多有不便吧。”小道姑颇为为难。 “小师傅,此物虽不值几个银钱,但却是贱内亲手所制之遗物,丢他不得,还请小师傅行个方便。”说罢,公孙策又是一礼。 小道姑忙回以一礼,又偏头看向展霁雪,见她低眉顺眼地站在老者身边,双手绞着衣服的下摆,抿着嘴,一脸地委屈,不由心生不忍,便松了口。 “无量天尊,那请二位施主随我一同去找吧。小施主可记得香囊遗落在何处了?” “我,我也不知道。”展霁雪轻声回了一句。“我忘记了。” 小道姑叹了口气,说,“那要如何去找?” “我……”展霁雪唯唯诺诺地看了公孙策一眼,又望向那小道姑,哀戚戚地看着她。 “不劳小师傅费力,老朽父女二人自去她经过的地方找便是。找到之后,便速速离去,绝不多家打扰。” “如此……”小道姑想了一想,说:“也好。二位施主尽快找去,早些离去吧。小道还有散事要做,就不奉陪了。” “多谢小师傅。”二人连连道谢,这便进了馆内。一路上偶遇道姑问起,便以同样的理由搪塞了,走到目的所在,倒也畅通无阻。 “公孙先生,就是这里了。” 来到张美人先前所在屋舍之前,二人停住了脚步。 公孙策四下打量之后,摸着胡须叹息道:“虽然是个偏僻之极的所在,建的倒是不错,也不知此前为何用处,又为何荒废至此。” 小雪先前可没想那么多,经他这么一问,也觉得十分奇怪。这屋子,其实宽敞又明亮,一应设备又齐全,怎么就无人居住呢? “公孙先生,先别管这些了,咱们进去瞧瞧吧。” 见公孙策站在门口不动,展霁雪忍不住催促。 “不忙,我且先四处看看。” 说着,公孙策从怀里掏出一支蜡烛来,用火折子点亮了,便往草丛里钻去。展霁雪只得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公孙先生年纪也不小了,这草丛这么深,要是被什么东西绊倒摔着了,她可不好跟包大人交待。 就着一盏不怎么明亮的烛火,二人四周转了一圈。期间公孙策几次俯下身去,也不知道发现了什么东西,看得十分仔细,险些点着了还未返青的杂草。惹得展霁雪屡屡提醒他要当心烛火,这草烧起来,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公孙先生,刚才在草丛里,你发现什么了?” “这个。”公孙策手中亮出个东西来,展霁雪定睛一看,原来是个小小的香炉。 “这…… ……”这香炉怎么看着有点眼熟,好像在哪儿瞧见过呢? 展霁雪单手支着下巴屋子思忖,公孙策已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这本是一间很不错的屋子,原来居住于此的人,地位不低啊。”进屋之后,公孙策发出了这样的感叹。想来,屋子里的摆设,更加深了他的疑惑。究竟为何这样好的屋子无人问津,进而荒废至此呢? “小雪,你来时,屋子可就是这模样?”公孙策问道。 展霁雪站在屋子中间,朝四下看了看,点点头,说:“大致就是这样的。我跟张翰一起来的时候,还特意嘱咐他,不要去动屋里的东西。” 听到这答案,公孙策满意的点点头,“做的好。” 说着,便端着蜡烛,东摸摸,西瞧瞧去了。 展霁雪寸步不离的跟在他身后,看他都前些什么。 这屋子里,除了陈旧的家具和暗淡无光的家具之外,别无他物,公孙策却看得认真。他一会儿拿起茶壶来嗅一嗅,一会儿摸摸床上垂下的帐幔,就是床下的脚踏也仔细的瞧过,没有放过屋内任何一个角落。 最后,他站在床头,注视着旁边的梳妆台,好一晌儿不动。就在展霁雪觉得奇怪的时候,他拿出那个香炉摆到上头去了。 展霁雪见了,猛一拍脑门,惊呼起来。 “我想起来了。原来这儿是有个香炉来着。难怪我觉得这香炉似曾相识呢。公孙先生,你真是太神了,你怎么知道他原来是在这儿的呢?一开始我都没有注意到啊。” 说实在,展霁雪这会儿真正佩服公孙策。 公孙策只是笑笑,说:“也无甚稀奇的,你若是办案多年,去过许多的案发现场,看的多了,便也能发现它原来应该就在这儿。而这个,并不难。你可以仔细瞧瞧。” “真的?”展霁雪将信将疑,凑上前去,仔细观察那香炉和梳妆台,末了,还真让她发现了。 “我知道了。这个香炉,它上面没有灰尘,说明它原不该在那草丛之中。也就是说,是有人把它丢到哪里的,而且时间不长,可能就在今日,否则,它身上肯定会有灰尘。而这梳妆台上有一些掉落的细碎香灰,说明这儿原来有个香炉。所以,这个香炉原来就是摆在这儿的。” 说罢,展霁雪站起身来,看着公孙策,“公孙先生,我说的可对?” “不错。”公孙先生点点头,说:“小雪倒真机灵,一点就通。” 说到这里,公孙策不禁感慨,带着王朝他们四人进出无数现场,各种提点给他们说了好几次,他们才稍微有所长进。而马汉和赵虎二人,最为愚钝,每次都非得把话说明白了不可。相较小雪,倒让他更觉合心。 “可是,是谁把这香炉丢到外面去的?那个人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展霁雪紧接着提出了疑问。 “待我们查明香炉之内所盛之香,也许就知晓了。”公孙策想了想,便转身往外走。 “小雪,拿上那香炉,咱们回府。” 上次更新的时候,抽风抽坏了,重发了一章都不知道,修改了一下。呵呵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1章 (六十九)现场 第72章 (七十)伊兰 四圣观这一来一去,倒是相安无事。一回开封府,公孙策就往包大人那里去汇报情况去了,嘱托展霁雪先把东西送到他书房里头去。展霁雪对那香炉早已好好奇许久,这会儿身旁无人,便大着胆子去探究。 “这香炉里头,装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呢?”说着,小雪伸手掀开那香炉的盖子,就着屋檐下的灯笼散发出的淡淡光晕,往里看去。里头还有半炉子的香灰,仔细看,好像还有几颗淡紫色的小颗粒。小雪捡了两颗放在手心,仔细端详。 “也许是没有烧完的香料吧?”她一边喃喃自语,一边凑近了去闻。一股淡淡的香味扑鼻而来。有点甜甜的,却不腻,闻起来很舒服。她忍不住又深吸了好几口,让这甜香溢满在鼻间。 就只一会儿,那甜香便好像融进了血液一般,从鼻间扩散到她的全身,四肢百骸都染上了。她忽然觉得身体变得好柔软,双腿酥酥的,使不上劲儿来。可心跳却突然加快,一下一下又急又重,让她心慌的很。她很想抓住点什么,可又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只觉得心里头空空的,让她无所适从。 她这是怎么了?她好奇怪啊。 小雪捂着胸口,倚在墙上,又轻又短地喘着气。 “雪儿!” 展昭老远瞧见她的靠在墙上站着,不知道怎么了,忙赶了过来。 “雪儿,你在这里做什么?” 展霁雪伸出手来,展昭忙扶住她。 “哥。”她微微抬头,看着展昭。 “我正给公孙先生送东西去呢。”说着,指了指被她放在地上的香炉。展昭只瞥了一眼,便又看向她。见她双眼迷蒙,脸颊殷红,不由心头一颤,伸手向她额头探去,果真有些烫手 “雪儿,你怎么了?”展昭扶着她,轻声问道。 “哥……”展霁雪轻喘着气,喃喃地叫着他,声音又低又轻。 “我,我难受。” “你哪里难受?”眼见着她如此羸弱的样子,展昭愈发焦急了。 “我…… ……”展霁雪摇摇头,她不知道,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哪里难受,只觉得浑身都不舒服,身子愈发的无力了。 展昭见她越来越虚软,忙揽住她的腰,不让她往下滑。一对剑眉,皱的死紧。 “雪儿,你告诉我,你到底哪里不舒服?” “我。”小雪甩甩头,艰难地咽了一下口水。刚才有一瞬间,好像好一点了。可是,这一会儿,好像又更严重了。她的头好重,为什么会觉得这么渴,为什么哥的脖子看起来那么可口的样子,她好像上去咬一口啊。 “雪儿,雪儿……”展昭焦急的呼唤声就在耳边,她却充耳未闻,只揪着他衣服的前襟,盯着他的脖子,猛地踮起脚来。 滚烫的双唇,贴上了微凉的皮肤。丝丝凉意,经由皮肤的接触传了过来,好像久渴之人,遇上了琼浆玉液,放不开手。 真的很好吃呢! 一声叹息,轻轻逸了出来。 那一刹那,他的身体无法控制的一颤。展昭猛然惊醒,一把拉开她,睁着双眼瞪着她,一脸地惊恐和不可思议。 “小雪,你干什么!” “嗯?”展霁雪微微抬头,半睁的双眸,好似染上水雾一般。她似乎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方才做了多么荒唐的事情,只迷茫的看着他,轻咬着自己的下唇,呢喃了一声。 “老天!”一下子,展昭猛然意识到她是怎么回事了。于是,一手捂住她就要再次袭来的嘴,一手揽着她的腰身,拖着她便往屋子里走去。 展霁雪微微挣扎,却没挣开,只踢翻了一旁的香炉,撒了些许香灰。 冷着一张脸的展昭,看上去有点可怕。就连平日里和他称兄道弟、打闹惯了的张龙赵虎等四人,也不敢贸然上前去靠近他,只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放和他打了声招呼。展昭则淡淡地同他们点了点头,嗯了一声,然后僵着脸走了。 “嘶……好冷。”张龙夸张的哆嗦了一下,被王朝拍了一下肩膀。 “你太夸张了。” “可是,展大哥看起来真的很冷啊。周身都散发着冷冽的气流,警告别人“别来惹我”的样子。” “张龙,你太夸张了。”王朝重复道,“只有一点点冷而已。” “展大哥,他这是怎么了?”赵虎看着展昭依然远去的背影,疑惑不已。 众人叹了口气。“不知道。” 只是,他们知道,问题真的挺严重。因为,最没眼力劲儿的赵虎,也瞅出他的不对劲来了。 说真的,展昭此刻的心情,真的是糟糕透顶了。一不小心被自己的亲妹子给轻薄了,你说这是个什么事儿?小雪也真是的,什么样的东西也不知道,就这样贸贸然的去碰。幸亏她中毒未深,否则,真不知道要如何收场了。 “雪儿啊雪儿,你真是……” 该怎么说她呢?该怎么说她呢! 想起她方才做完坏事,却一脸无辜的表情,他真不知道该说她什么才好。末了,只是一劲儿的叹气。 公孙策正在自己书房看书,听见几声敲门声,以为是展霁雪终于送东西过来了,忙起身开门。结果,站在外头的是展昭。 “咦,展护卫?”公孙策有些惊讶,他等的不是他啊! “公孙先生,打扰了。”展昭微微一礼,公孙策忙侧开身,将他让了进来。 展昭进得屋内后,便将一直握在手里,小心藏在袖内的东西拿出来,放在公孙策的书桌上。 “公孙先生,这是小雪让我送来的东西。” 公孙策一瞧,原来是那香炉,笑了起来,说,“学生正在奇怪,这小雪姑娘怎的送个东西送了那么久,倒是展护卫送过来了。” “小雪想先回房休息,便叫我代劳了。不知耽误了先生的事情没有。”展昭平静地解释道。 “没有,没有。”公孙策忙摆手,然后拿起香炉放在手里仔细端详,又掀开盖子往里瞧。 展昭见此,心突地一跳,反射性地伸手掩住了香炉。 “展护卫,这是作甚?”公孙策不解,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展昭收回手,拿了盖子盖好香炉,才说:“先生可知这香炉之中是何物?” 公孙策挑眉,“学生只知这香炉必有蹊跷,却还不知内中之物为何物。莫非展护卫已有了眉目?” 公孙策突然眼前一亮,切切地看着他。 展昭清了清喉咙,说,“香炉之内有一种香料,闻着香甜。可使人兴奋、迷蒙。闻多了了,恐怕会失了常性。” 说到这里,展昭顿了一顿。见公孙策探究地看着自己,不禁微微红了脸,假意轻咳一声,才接着说:“方才我不慎打翻此物,洒了些香灰出来。收拾之时,险些着了此物的道。先生在检验之时,应小心为好。” “哦。”公孙策了然地点点头,“原来如此,多谢展护卫提醒,学生自会小心的。” “如此,先生且忙,在下告辞。” “展护卫慢走。”公孙策走了几步,将展昭送至门口。展昭便转身匆匆离去。 公孙策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匆忙离去的背影,好一会儿才进屋,关上房门,着手研究。 伊兰,是一种来自南番岛国的香料。它以一种叫“伊兰”的香花为原料提炼萃取。少量低浓度的伊兰,可疏解愤怒,焦虑的情绪,使人放松心情,感到欢愉。伊兰,也是闺房怡情佳品,可提高夫妻之间的情趣,增进夫妻情感。 高精度萃取的伊兰,一般为紫色颗粒状,闻之香甜,比一般的伊兰伊兰香气浓郁,称之为“伊兰伊兰”。“伊兰伊兰”的催情效果比“伊兰”强上十倍不止,且对女子的作用远远大于男子,甚至会使人失了常性,用之须慎。另,“伊兰伊兰”,价格不菲,千金难求。 “这!”看着书上所记载的内容,公孙策瞠目结舌,不能言语。 香炉之中的紫色颗粒,难道就是那“伊兰伊兰”!若真是如此,那真是…… 公孙策合上书,急忙起身,出了门,朝包大人书房奔去。 “大人,此事不妙啊!” 第73章 (七十一)探听 张美人已然寻回的消息,当夜便传回了宫里。皇帝龙颜大悦,当即下旨让开封府彻查此事。而王干,则不再予以插手的权利。次日,王干得知此事,气得当下砸了手边的茶具,还连带体罚属下几名小将,以泄心头之愤。也难怪他动怒,想他这三日来忙得焦头烂额,累的跟条狗似的,暗地里把京城一半儿的地方个查了一遍,可是连张美人的影子也没瞧见的。他是万万没有想到,张美人会在四圣观之内的。 日已上三竿,院子里头,小鸟儿在枝头叽叽喳喳的欢叫。阳光透过窗棂,照进屋子,洒下一地的金光。展霁雪睁开眼睛,正好对上反射到床顶上的一缕阳光,不禁微微皱了皱眉头。 “居然这么晚了。”她自言自语道,然后伸了伸懒腰,才缓缓坐了起来。正想穿衣,却发现昨日穿的衣裳,依旧整整齐齐地穿在自己身上。 “我昨晚没脱衣服就睡了?” 展霁雪摸摸自己的头,头上两个发髻也还在。她可是不解头发睡不着的呀? “我昨晚有那么累吗?” 一边呢喃着,一边起身。却只坐在床沿,兀自发呆。 她记得,昨晚研究那个香炉,闻到一股甜甜的香气,有些不舒服。后来遇见她哥哥,好像还说话了来着。她偏头苦思,可是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具体说了些什么。再然后呢…… 展霁雪皱起眉头,努力回忆,依稀记得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怎么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究竟是什么事情呢?是什么事情呢?” 拍一拍有些昏沉的脑袋,她费神苦思,可是关于那之后的事情,却还是模糊一片,连个小片段都捡不起来。 笃笃笃,屋外传来几声清脆的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接着,便传来来展昭清朗的声音。 “雪儿,起了吗?” “啊,刚起呢。”说着,展霁雪赶忙起身,往衣柜里去找衣服。 “哥,你等我一下啊。” “水我给你放在门口了。包大人有事找你,等一下好了就去包大人书房吧。我这就先过去了。” “哥,你等等我嘛,我有事情跟你说。”展霁雪慌慌忙穿好衣服,打开房门,已然没了展昭的身影,只有一盆清水,放在门外的地上。 哎,干嘛那么急,我还想问他昨天晚上的事情呢!也不知道他听没听见她要跟他说事儿。 展霁雪收拾妥当来到书房时,包大人、公孙策和展昭都在。包大人依然坐在书桌后的那张椅子上,正凝神看着文书。公孙策和展昭一人一边,在书桌旁安静的站着。看起来,和往常一般无二,可她明显感觉到书房里的气氛有些凝重。因为包大人虽然在看书,但是心思却好像不在书上,两条粗黑的眉毛几乎拧到一块儿去了。而公孙策和展昭二人,也是似有似无地蹙着眉头,思忖着什么。难道是发生了什么很严重的事情? 见她进门,三人都抬起头来。包大人放下手里的东西,对她点点头。他已稍稍舒展了眉头,却不减脸上的阴郁。 “包大人,您找我?”展霁雪在书桌前站着,一副很乖巧的模样。 包大人点点头,“嗯”了一声。顿了一顿,才开口说:“本府已接到圣旨,官家责令本府速速查出尚妃一案。” “尚妃?”展霁雪挑眉,不解地看着包大人。尚妃一案又是个什么案子?张美人一案还未告破,又出了什么尚妃一案,这皇宫里的妃子美人,还真是命运多舛啊。 正在展霁雪感叹时,公孙策说话了:“小雪也许不知,张美人已于二月被晋封为妃,因‘张妃’与‘张飞’同音,便赐名号为‘尚妃’。因为时间尚短,习惯使然,许多人依然称呼其为张美人。” “哦。”展霁雪了然的点点头,心想:难怪当时张美人自称“本宫”呢。那是她还纳闷,怎么一个美人可以自称“本宫”,据她所知,只有妃位及以上,才有资格自称“本宫”的。原本以为她是自恃深得皇帝恩宠,才会如此,原来已是实至名归啊。 不过,包大人要查案,为何还要特意找她来,同她说明呢? 展霁雪看了看展昭,希望从他那里得到些讯息。但见他眼观鼻、鼻观心,并不看自己一眼,不由觉得有些不快。这展昭,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无视她,真是莫名其妙。 展霁雪又看向公孙策,见他微皱着眉头看着自己,眼神中却透露着些许期盼,心里多少有一点数了。于是转向包大人,说:“包大人若是有何差遣之处,尽管吩咐小雪便是。小雪竭尽所能,不负包大人所托。” 想来,包大人等的就是这句话。她只是试探性的问上一问,包大人便给她摊派任务了。于是,她又得上张相府了。原因是:张美人是皇帝的妃子,哪怕涉及案件,也不能抛头露面出现在开封府衙。就是包大人想上门去见她,也是不被允许的。因为他们之间隔着“男女之别”以及妃子和臣子的“地位之别”这两道“墙壁”。因此,询问“受害人”,提取证词的任务,就交到了展霁雪的手里。 这真是一个好天气,蓝天白云,阳光普照的。而对于展霁雪来说,这一天,真算不上是愉快的一天。上午起来莫名其妙被展昭无视,她已经觉得不爽了。去到张相府,偏还遇上了她恨不得拆之入腹的张韬。虽然那小子见到她,也闪闪躲躲的给避开了,想必是张翰有所交待。可她光看到他,就心里来气,这让她原本就有些抑郁的心情更加糟糕了。幸亏那家家长不在,是由张翰接待的,不然她不保证见到张尧佐的时候,能说出什么客气话来。 再说那张美人,也不知道是不是习惯使然,还是端架子端惯了。明知道她在等着,却迟迟不肯出现,三催四请之后,这才姗姗来迟。然后回答她的问题又时常东扯西拉,说些风马牛不相及的东西。完了说了半个时辰,又说累了,要休息。把她撂在花厅里,就走了。结果她归纳总结,耗了一整天,只得来不过十数句有用的话。 “张翰,你姐姐真不好相处!”展霁雪这么跟张翰抱怨的时候,张翰只淡淡笑笑,没接茬儿。展霁雪觉得无趣,便挥手告辞了。只是临走之前不忘叮嘱,说:“你是她弟弟,总归好说话。再问问那几日的事情,要查出掳走她的人,非得她提供线索才行啊。” 张翰连连点头,说晓得了。只是待她走远之后,便收起笑,肃着脸坐在花厅好一晌儿都不动。 展霁雪才从张相府回来,便被人给请到包大人书房去了,可见他们盼着等着她呢。 “小雪姑娘,你回来了,辛苦你了。”公孙策见她进来,忙慰问她。 展霁雪忙叹了口气,说:“我是真心不喜欢张家的人。” “此话怎讲?”公孙策挑眉看着她,眼中的关切之意一目了然。 展霁雪又偏头去看展昭,结果他却恰恰转过头,看向一旁。她便没了诉苦的心情,摇摇头,说:“一些琐碎的小事,不提也罢。” 包大人微微点头,问:“那你可曾从尚妃口中探听出些什么来?” “我按照公孙先生的吩咐问了张美人一些问题。张美人说一些有的没的,归纳总结就是: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到那间屋子的,醒来的时候就在那儿了。而这几日她总觉得昏昏沉沉的,意识不大清醒。所以,她并不知道过去了多少时日,只觉得在那屋子里头呆了好久。而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她也毫无印象。” “这几天她都没有见到过什么人?这三日来,她总要吃东西啊。”公孙策提问。 “嗯。”展霁雪点点头,“我也这么问她来着,她告诉我说,她每次醒来的时候,屋子里总会有吃的东西。她若觉得饿了渴了,就吃些东西,喝点水。此前她也尝试着喊人,可是没有人应她。去开门,门却是被反锁的。所以,她只能呆在那里,而我是她这几次见到的第一个人。” 说到这里,展霁雪顿了一下,皱了皱眉头,说:“可是,奇怪的是,我去的时候,房门上并未上锁啊。” “哦?”三人听她这一说,也是一脸的疑惑。 “那她可曾提及自己昏迷之前见过什么人?”展昭十分在意那个能带走张美人的人,忙插进来问道。 展霁雪看向展昭,心想:你可是跟我说话了。展昭却敛下眼睑,盯着她的下巴,就是不看她的眼睛。展霁雪心存疑惑,却不能当场追究,便说:“这个我也问了,她说她记得自己好像是在四圣殿旁的偏殿烧香,没有别人。” “四圣殿?”包大人挑眉,精明地双眼中,显出些困惑来。 “她对此后的事情,对于前往延宁宫的事情,毫无印象?” “是的。”展霁雪点点头,“我也试探性的问了,她说丝毫没有印象去过延宁宫。我思来想去,觉得这事情实在是太奇怪了。” “那她对卧房内的香炉,可有印象?” “说到这里,我就觉得奇怪了。我去的时候,明明看见那里有个香炉,她却说,没有瞧见什么香炉。”展霁雪皱皱眉头,说:“公孙先生,你也说那香炉原来就是在梳妆台上的吧。” 公孙策点点头,却不说话。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那你在询问尚妃时,可觉得有何异样?” “异样?公孙先生是指?”展霁雪偏头看着公孙策,心想他们是不是发现了什么,而她不知道的呢?也许,问题就出在那香炉之上! “公孙先生,那香炉之中,到底是什么东西?这跟张美人一案有什么关系?”展霁雪问道。 “这个……”公孙策看看展霁雪,又看看展昭,面有难色。 “公孙先生?”你看我哥做什么啊? “那个……” 你这个那个什么呀!能别支支吾吾的,干脆一点成不? “公孙先生,这个是我不能知道的吗?可我昨天已经打开研究过了,那里头有一颗一颗紫色的小颗粒,闻着香甜香甜的。” 第74章 (七十二)废妃 “那里头有一颗一颗紫色的小颗粒,闻着香甜香甜的。”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慕容硕醒了。想起那东西惹下的祸,他不禁撇嘴苦笑。都是好几百年以前的事情了,却还能记得那么清楚,好像就发生在昨日一样的历历在目。不得不说,封印术这种东西还真是好厉害。连记忆都可以保存的那么完好,那么长久。 那时的许多事情,他原本并不清楚。她得知他入牢之后如何焦急,他不清楚。她如何去向张翰去说的情,他不清楚。他也不清楚,那日早上起来,她已想不起前夜的事情来了。他更不清楚此后她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发生的那些事情。 她的许多种种,在世时,他都不知道。直到自己也结束了生命入了地府,透过地府中的一潭清泉,他才看清了以往的种种,关于她的种种。那些,总是与他有关的种种。多亏了那人,他才有机会知晓那么多,也多亏了那人,如今,他才能依旧记得那么多。他是真心该感激他的吧? 那之后,怎么样了呢?尴尬,只有尴尬两个字可以形容他那时的心情。 公孙先生的脑子一向很好,他总是能很快的联想很多,然后推断出一个**不离十的事情经过来。那时,先生看着他的目光很了然,似乎还带着一丝丝笑意,好像在说:展护卫,学生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了。学生不会往外说的,展护卫真是个好兄长。 而包大人,则是蹙了蹙眉头,说:“小雪闻过那香料?可有何不妥?” 他们没有丝毫的恶意,完全出于好意和关切,只是有些惊讶罢了。可他自己却觉得无地自容,真正是想带着小雪当场消失。 他们三人的表情,让她愈发觉得蹊跷,更要追根问底了。包大人和公孙先生都不正面回答,一致看着他。然后说,让他稍后同他说,这才将她暂时打发过去了。 好在她对前夜之事,记得并不真切。后来,他只告诉她香炉之内放的是催/情用的香料,会使人失了常性。所幸她中毒不深,那时他刚好路过,见她有些怪异,便点了她的昏穴,让她睡去了。她得知自己并没闹出什么事情来,便也放了心,不再深究。 在那之后发生的事情,虽然与他们没有什么直接关系,但多少让人觉得感伤,唏嘘利欲熏心之人的恶毒。 那之后,展昭又去找了张美人的几个贴身婢女和内侍。他们因在王干的严刑逼供下受了伤,正在休养之中,未曾当班。他们被带回了开封府,公孙策仔仔细细地向他们询问了当日的情形,而他得出的推断,非常大胆。 “若尚妃所言不虚,那日从四圣观前往延宁宫,然后从延宁宫消失的,并非尚妃本人。” 这样的推断,或许听来荒唐可笑。包大人对此半信半疑。 “公孙先生之意,是有人装扮成尚妃的模样,趁尚妃在四圣观独处之时,移花接木?” 公孙策点点头,说:“正是。” “可是,这世间怎有人能装扮成另一个人的模样,而不被别人发现?” 迎上包大人疑惑的目光,公孙策解释道:“大人有所不知,江湖之上,确实存在等人物。他们擅长化妆、模仿、扮演他人,甚至会用不同的声音说话。” 说到这里,公孙策又看向展昭,说:“展护卫对此,应该并不陌生吧?” “是。”展昭点头,说:“据展昭所知,江湖上确有十分擅长‘易容术”之人,他们模仿起他人来惟妙惟肖。若是有使用人皮面具者,更是能以假乱真,让人难辨真伪。” “人皮面具?”包大人骇然。 “正是。”展昭肃着脸,点了点头。 “难道此事还牵涉到江湖中人?”包大人沉吟道。 “也未可知。”公孙策缓缓点头,目光中流露出担忧之色。 “属下这就去调查,江湖之中擅长易容者。” 展昭领命离去,接下来几日,他便忙碌于搜罗江湖上擅长易容术的人。江湖之大,会一些雕虫小技、以粗浅的易容术来蒙骗他人的,确实不少。但真正精进,能以假乱真,骗过被模仿者亲近之人的,却是极少的。这样的手段,已属上上乘的易容术了。而有这能耐的,只有三人:“黑妖狐”智化、“花蝴蝶”花冲以及“云中飘”凌飞。 “黑妖狐”智化,又称东方侠。与“北侠”欧阳春,“南侠”展昭齐名。此人善于伪装,形象千变万化,行踪诡秘,足智多谋,让人捉摸不透。称之为“妖狐”,一点都不为过。 “花蝴蝶”花冲,作为一个“采花大盗”名声大爵。据说他年轻貌美、风流潇洒,常夜入民宅,淫人妻女。但因他擅长易容之术,从不以真面目示人,无人知晓他的真正模样,也就无从抓起。虽朝廷明文通缉,却依旧逍遥法外。 “云中飘”凌飞,因轻功卓绝而著称于世,江湖上流传他可踏水无痕,一叶渡江。轻轻一纵,便可跃上十层高塔。展昭的“梯云纵”,若是使出十成的功力,也不过七八层塔的高度罢了。可想而知,这“云中飘”的外号,如何得来了。而他,也是个会“变脸”的人物。其行踪,亦不为人知。 综合以上种种,三人商量之后,将目标定在“花蝴蝶”身上。为什么?原因很简单,“伊兰伊兰”这种下三滥的东西,可不正是采花贼惯用的手段吗?何况,“黑妖狐”怎么说也是个“侠”,能称之为侠的,比方说展昭这样的人,怎么会做这等鸡鸣狗盗之事?再说那“云中飘”,外人或许不知,展昭是再清楚不过的了。他那样飘逸洒脱的人,绝不屑做这样龌龊的事情。因为,这凌飞不是别人,正是展昭的师叔,从小教导他练轻功的人。 如此这般,日子又过去了两日。皇帝挂心案情,每日遣人来催问进展如何。虽然案件尚只是有些眉目,但考虑到有些事情还是需要皇帝亲自过问才行,包大人便着了朝服,进宫面圣去了。 根据他们调查所得的线索,对比张美人的说辞,包大人等觉得张美人所言有虚,不知几真几假。但碍于她的特殊身份,无法当面查证,也只有请皇帝亲自裁决。虽然,皇帝听过包大人的回报之后,可能会大发雷霆之怒,可是,此事终归不能搪塞过去。 就目前掌握的线索来看,张美人极有可能是在偏殿独处的时候,被人迷晕并藏起。那人若是擅长易容之术,扮成道姑混在四圣观之中,也是轻而易举的。 那人将张美人藏起之后,又装扮成张美人的模样回到延宁宫,如此,便没有人会怀疑到四圣观。然后,那假张美人又趁着夜色,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从延宁宫离去。再回到四圣观,把真正的张美人囚禁起来,行不轨之事。 几日之后,那人对张美人腻味,便弃她而去。恰在同一日,展霁雪寻去了四圣观。小雪因为初次接触这种香料,一时失常,此后才会忘却部分事情。而张美人则不同,她身处内宫,对此种高级香料定然不会陌生。何况,几日来接连使用,她自然知道那是何物。她为了掩盖自己已被人凌辱的事实,趁展霁雪前往张相府搬救兵之时,把装有“伊兰伊兰”的香炉给藏了起来。那一片草丛之中找到的一些女人的脚印,恰可以证明她曾进了那草丛。若是他们未发现香炉,倒真是对此事一无所知。但终究,纸包不住火,让公孙策找着了香炉。而从香灰的数量看,至少点了有两日之久了。 以上所有,只是推论而已,当时还没有确凿的证据。不过,要查证一个女人是否受辱一事,倒也容易,差个经验老道的稳婆一验便知。或许不用真的验,只需派人过去就成。那人若真受辱,见人来查,知道不能再隐瞒下去,自然吐露真言。只是,这事是摆在张美人身上,不是包大人能说查就查的,那得皇帝说了算。 当然,包大人去面见皇帝的时候,自然不能这样直白的说。包大人只是将旁的事情一提,却不说张美人一事。皇帝那样精明的人,自然也会想到那茬儿去。皇帝得知此事之后,肯定会勃然大怒,包大人这一进宫,也不免当一回炮灰。回来之后,就在书房坐着,不时地摇头叹息。 次日下午,陈林公公前来开封府,带来皇帝的口谕,“缉拿淫贼”。不知皇帝如何证实的,总之,坐实了他们的猜测。同时,他们又察觉到另一个疑点。那就是:歹人行事如此周密,丝毫不露破绽,必定是经过事前进行计划的。而知晓张美人行程的,只有宫中之人。若非有知情之人通报,他又如何得知张美人会去四圣观而事先在那里埋伏?也就是说,宫中必有生异心之人。 宫闱之中的是非,无非是围绕着皇帝一人的。尚妃的失势,谁的既得利益最大?只有杨妃一人。而杨妃身在宫中,又如何做的这些事,自然是宫外有人与她应和。嫌疑之人,杨家首当其冲。 杨妃之父杨严,本是户部浙江清吏司的郎中,官拜正五品。有一次机缘巧合,让赵祯看到了她女儿。赵祯对她一见钟情,便接到宫中做了美人。杨妃受宠之后,杨严也跟着官升三级,做了户部的右侍郎,从浙江调到了京都,赵祯还钦赐了宅院予他。 展昭进宫查过宫门的进出记录,张美人出事之前十日之间,杨府的一位中年妇人,杨妃进宫前负责照顾她生活起居的嬷嬷,也就是杨妃的奶娘,两次入宫去见杨妃。这便是杨妃与宫外沟通的桥梁了。 案子查到这里,许多事情已渐渐浮出水面,答案呼之欲出。只是,此案越调查,牵涉越广。宫内、朝廷和江湖,尤其是事关深宫内院之事,已不是包大人一人能定夺的。于是,包大人再次进宫,向皇帝细细回禀。 包大人回来之后告诉他们说,官家听完他的陈述,倒也没有上次那样震怒,只是坐在那里长吁短叹。沉默了许久,才告诉包大人,他自会定夺,然后便走了。 那一夜,包大人在书房里坐了许久,书房里的灯,一直点到后半夜才熄灭。 次日,刑部派人将杨严和老嬷嬷收监。再次日,杨府被抄家,除收监在牢准备秋后问斩的杨严和老嬷嬷之外,所有人流放岭南。 至此,此案告一段落。只有那擅长易容的歹人,还未抓捕归案。 至于尚妃和杨妃,皇帝并没有给出明确的指示。尚妃便一直住在张相府,未曾回宫。而杨妃,展昭进宫当值时,听一些宫人说,已被软禁在了冷宫之中。 皇帝下达处理尚妃和杨妃的圣旨,是在好几个月之后了。那时候,人们已经淡忘了那突然被抄家的杨右侍郎,人们也不再讨论一直住在“娘家”的张美人了。 景佑元年(公元1034年)八月,圣旨下。命尚妃入道,杨妃置于别院。同时,按太后的意思,命宋绶草拟诏书,在贤德世家中选一女子为后。 第75章 番外 关于历史上赵祯的婚姻,以及“郭后被废”和“尚妃、杨妃”的史实记载如下: 赵祯与张美人相恋已久,刘太后却认为张美人与赵祯并不匹配,不同意这门婚事,亲自为赵祯定了另一门亲事,那就是官宦世家出身,且与赵祯又一些裙带关系的郭氏。刘太后不同意张美人为后的另外一个原因是,她认为:“自古以来,外戚都因家族昌盛、权柄过重而招致祸端,没有几个有长保富贵的。因此我从衰微的旧族中选出郭氏,奉为皇后,也是出于避免外戚干预政事。” 赵祯无奈,只得顺从太后的医院。天圣二年(公元1024年)十一月,立郭氏为皇后。赵祯并不喜爱郭氏,只是碍于太后情面,才对她颇为礼尊,但也只是“相敬如冰”。郭氏对此甚为不满,常有怨言。刘太后同情于她,就禁止其他宫女接近赵祯。赵祯惧怕太后,只好忍气吞声。 刘太后死后,赵祯变得无所顾忌,冷落郭氏。宫嫔中有尚氏、杨氏二人最得赵祯宠爱。(此处的尚氏并非张美人)郭氏对二人心存嫉妒。而尚、杨二人哥哥聪明机智、锋芒毕露,既得皇帝宠爱,便不把失势的皇后放在眼中。双方你争我斗,积怨愈深。 有一日,三人陪侍赵祯,尚氏仗着皇帝的宠爱,故意当面讥讽郭氏。尚氏为妃、郭氏为后,尚氏以下犯上,以臣欺君,郭氏自然不肯,定要讨回公道,以雪前耻,于是出拳要打尚妃。尚妃自然不敢还手,只得向仁宗求援。仁宗充当和事佬,以求息事宁人,于是站在二人之间将其隔开。郭氏以为仁宗偏袒尚氏,更加愤怒,越发想打尚氏出气。推搡之下,郭氏打尚妃的巴掌,不慎打到了仁宗脸上。郭后惊恐万状,跪地求饶,又哭又闹,尚、杨二人则幸灾乐祸。仁宗大怒,拂袖而去。 仁宗回宫之后,越发气恼,废郭后的心情愈甚。加之内侍阎文应的怂恿,便招来了宰相,商讨此事。当时的宰相是吕夷简,他早于郭氏有过节,一直在寻找复仇的机会。仁宗将他找来商量,正好给了他一个机会。于是,他就进言说:“帝后不和,自古有之,我必按陛下旨意拟定废后诏书。” 此时,仁宗还有些不放心,说:“外间大臣不致……” 仁宗言语未尽,吕夷简已心领神会,说:“陛下请放宽心,此事就托付于我罢。汉光武帝、唐高宗都遇到废后之事,所以这并不会有损您的声誉。” 仁宗这才觉得李志起床,名吕夷简速去办理。 吕夷简得了仁宗的应允之后,就开始着手办理此事。他先责令有关人员,只要是御史台、谏院所呈奏章,一概不受,以免皇帝犹豫不决。一面匆忙草拟诏书,说是皇后郭氏心向黄老,自请入道,特封为净妃、玉京冲妙仙师,迁入常宁宫静修,赐名清悟。 消息传出,御史台、谏院官的奏章就一封一封呈了上来,但又都一封一封地被退了回去。御史中丞孔道辅、右司谏范仲淹大怒,率台、谏官孙祖德、宋郊、刘涣、蒋堂等十人,到垂拱殿前“伏阁奏事”。 伏阁是宋代奏事的一种形式,指在朝廷有重大失误,下情不得上达时,谏官跪在殿阁并请求召见,未达目的宁可跪死也不罢休。 吕夷简虽不许人向天子通报此事,仁宗还是得到了消息,并传命台谏官一起到中书省听宰相解说废后的原因。孔道辅、范仲淹与吕夷简理论一通,但终因地位不及而含怒离去。后二人又决定以“廷争”与吕夷简抗争到底。奈何吕夷简老谋深算、先发制人,事先向仁宗进谗言,诬陷孔、范二人伏阁奏事,有辱圣相。二人因此遭贬,被逐出京城。孔道辅贬知泰州,范仲淹贬知睦州,朝廷还派专人押解二人离京。 至此,郭后被废。 从此,尚、杨二美人更加肆无忌惮。景佑元年(公元1034年)四月某日,忽然有名小太监到开封府中,要开封府官员跪听“教旨”。当时任开封府判官的是侍御史庞籍(我之前是没有想过,原来庞籍也执掌过开封府的啊!),他暗想:“皇帝传旨叫圣旨,刘太后临朝时传旨称教旨。如今刘太后已死,皇后又被贬,何来教旨之说?”小太监宣读以后,才知是尚妃传命开封府免除工人交纳的市租。(虽然尚妃这是在胡闹,可我看看,也是好事一桩啊,这是给人民减免税收呢。) 庞籍对此哭笑不得,当即将太监拘留,随即奏明皇帝,要皇帝依法处置。仁宗知是尚妃胡闹,只好下令将小太监打一顿棍子,又传令给政府各部,以后宫中传命,都不得接受。尚妃丢了面子,大闹后宫。仁宗只好在三天后下诏,以尚妃父继斌为右侍禁,叔伯继因、继能为右班殿直,以示安抚,此事才得以平息。 当年八月,王曾自天平节度使专任枢密使,南京留守推官石介以书信劝他谏阻仁宗,其中说:自从郭后被废,谣言众多。说皇帝喜好女色,有失圣德。七八月以来,谣言四起,传皇帝与众妇人在宫内聚淫,饮酒作乐,不分昼夜。仁宗因此身体孱弱,时常染病卧床。 石介所言非虚,自郭后被废,尚、杨二人每日不离仁宗寝宫,使得仁宗日渐消瘦,食欲骤减,乃至终日不食。宫内宫外,人人忧心忡忡。杨太后最先告诫仁宗,要他惩治尚、杨之罪,且不可再留于宫中。仁宗只口头应承却未付诸行动。其次,入内都知阎文应,他每日每夜在仁宗面前念叨此事,请求贬斥尚杨二人。 仁宗虽对此颇为心烦,但知他是一片忠心,不便治罪。他也清楚自己近来精神不好,必不能再如此纵情纵欲。但与二人多年情感,又割舍不下。终有一日,仁宗因听烦了阎文应的絮叨,顺口敷衍道:“好,好,贬了也好,省得妹妹因此事让我心烦。”于是,阎文应抓住机会,马上私下派人用二辆毡车,强把尚、杨二人遣出宫去。是夜,仁宗不见尚、杨二人,找人问讯,阎文应答道:“陛下不是说要把她们二人贬出宫去吗?小人以照办了。”仁宗自是无法辩驳,甚是气恼。正要治阎文应罪,不料阎文应早请了杨太后前来解围,仁宗只好作罢。第二日,仁宗下诏,命郭氏迁置瑶华宫,命尚妃入道,杨妃置于别院。同时,按太后的意思,命宋绶草拟诏书,于贤德世家中选一女子为后。 九月,经人推荐,仁宗选中了寿州茶商的女儿陈氏,尘世又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姿,深得仁宗的宠幸。仁宗决定立她为后,择日成亲。宋绶闻讯,上奏说:“陛下让臣草拟的诏书中说,要选择世家女子立为皇后。如今刚刚起草完,陛下又一改初衷,选了陈氏这一介寒门女子,岂不失信天下?”枢密使王曾、宰相吕夷简、枢密副使蔡齐也纷纷谏阻,侍御史杨偕、知谏院郭劝(这人起的名字跟他的职位可真相配。)等也上书反对。仁宗知此事难成,只好命陈氏出宫。 数日后,仁宗拟立曹彬之孙女曹氏为皇后。 宋朝初年,曹彬曾率兵消灭西蜀、南唐等国,为大宋立下汗马功劳,官封知封检校太师、枢密使,赠韩王。膝下七子,次子曹珝娶了秦王徳芳(就是咱常说的八王爷)之女兴平郡主为妻。曹氏是第五子曹玘之女,门第显赫,天下难有人与之相比,群臣再无异议。 曹氏出身将门,并不讨仁宗欢喜。婚后不久,仁宗便想念起郭皇后来,常派人前去探望,甚至偶赠亲题词赋,以表怀念之意。郭氏也还诗回赠,借以表达心中凄苦。仁宗日觉悔恨,一度私下召她入宫,怎奈郭氏执意要仁宗重立其为后,再行入宫。阎文应知郭氏回宫后必对自身不利,乃趁郭氏生病,私通御医,于景佑二年(公元1035年)十一月将郭氏毒死。 郭氏死后,仁宗命以皇后之礼安葬。开封知府范仲淹同情郭氏遭遇,(范仲淹33年年底被贬至睦州,35年就回来当开封府知府了,调动之快,说明有才之人总归还是要被重用的)屡谏仁宗,上奏阎文应的罪行。仁宗于是下令将阎文应放逐岭南。群臣无一人替他说清,阎文应死于金中。 以上内容出自李鹏主编、中国华侨出版社出版的《细说大宋大全集》 初看这一段的时候,感觉好像在看野史一样。 还产生过这样的怀疑:这书里描写的内容,是否符合史实呢? 不过后来想想,人家那么大的出版社,也不可能拿大宋历史开玩笑,不可能拿他们出版社的名誉开玩笑不是。于是就摘录了供大家参考。 如果有更权威,与此不符的,欢迎留言质询~~~~~~~~~~!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5章 番外 第76章 (七十三)四月 车速渐渐慢了下来,不多久,动车驶进了福州站。慕容硕将背包甩在肩上,站在位子上等待其他乘客都先行通过走道,才最后踏出车厢。 福州的冬天,比他们那儿要温暖潮湿许多。他们才走了几步,就热得手心冒汗。忙脱下外套搭在手上。随后在车站门口打了个的,直奔目的地。车子行驶在公路上,速度很快。路旁的树木,迅速地往后退。 吴刚第一次到福州来,扭头对着窗外,看着路边的树都觉得十分新鲜。种在路边的树都很高大,从树干、树枝上垂下许多一柳柳泥土色的棕须来,那枝桠上满满的都是深绿色的叶子。许是刚下过雨,叶子鲜亮鲜亮的。 开车的师傅告诉他,这叫“香樟树”,在福州大街小巷种满了这种树。这种树四季常青,只在春天换一次叶子。那段时间福州会经常下雨,香樟树的新叶子长的很快。新长出的叶子是嫩嫩的黄绿色,老的叶子依旧是绿色的,只是颜色比新的深上许多。它们会随着雨水落下,铺得满地都是。 吴刚不禁发出了南方的冬天竟然也是绿色的这样的感叹。只是他忘了,他们居住的城市,也算不上是北方呢。吴刚跟司机师傅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天,慕容硕坐在一旁,面朝着另一边窗户,一直沉默不语。吴刚偶尔偏过头去看他,他始终保持那个样子,目光放得很远很远,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东西。他正陷入沉思,如在无人之境。吴刚默默在心中叹息:这一阵,他们的慕队长真的是常常神思飘渺,不知神游何方去了。 当回忆的闸门打开,记忆便如潮水般涌现。哪怕是一个不起眼的小东西,都能引起种种怀想。哪怕,是路边开着的一朵小小的野花。一朵开在冬天,也那么可爱的小黄花。 自到开封府之后,展昭就一直很忙碌,哪怕是固定的休息日,也都贡献给了公事,真是非常难得有闲暇的时候。那是四月初的一日,天气晴好。展昭偶得空闲,便和小雪在府衙后院随便走走,散散步。 小花厅外头,院子里的桃花开的正艳,引来许多蜜蜂蝴蝶采撷。地上角落里,开着不知名的小花小草,黄嫩嫩的颜色,很招人喜欢。小雪房里有个瓷白的小花瓶,是公孙先生送过来的,虽然不是什么贵重的物品,却也玲珑剔透,精致的很。 公孙先生说,女孩儿家的屋子,有点小装饰比较好,不然显得那样生闷。小雪看了满院子的花儿,就说要去采一些插在瓶子里。展昭以为她要去折那桃花枝,不想却捧回来许多小小的黄花塞在花瓶里,挤得小小的瓶口满满的。那一白一黄的对比,倒是可爱的紧。比之艳丽的桃花,清新俏丽许多。这倒有点像小雪本人了。 随后,二人便搬了张小桌,找来俩小凳,坐在廊下喝茶。自她年前离了开封府,已有近四个月了。她回来之后,正出了张美人之事,忙了好一阵。他们真是有好些日子没有像这样清闲的坐下来,好好说话了。 提及她不知去向的那几日,展昭免不了要说她几句。被问及那几日的去向,她笑嘻嘻地说:“出去玩儿了呗。” 展昭端着茶盏,用盖子拨弄着漂浮着的茶叶,眼睛却看向小雪,一脸的不以为然。 “公孙先生说,你从赵虎口中套出了我的去向,他以为你会去寻我。” “那你愿意我找到陷空岛去吗?”小雪挑眉,笑着反问道。“要我真去了,你肯定要不高兴了。” 她这么说,倒是叫展昭一时无言。确实,若她真的一路找他去,他是不乐意的,少不得要数落她一顿。 见展昭只看着她,小雪笑笑,耸耸肩,说:“你看吧!” 展昭放下茶盏,叹了口气,说:“以往你可不会因我不悦便打消什么念头。” “我承认有时候是不大让你省心,不过,我保证以后不再这么任性了。”小雪竖起两只手指,信誓旦旦地说:“真的,我保证。” 她突然这么乖巧听话,展昭倒有些不适应。 “那你为何去问赵虎我的去向?” 用“问”这个字,倒是客气了。赵虎和马汉是出了名的直肠子,一根筋通到底都不会拐弯的。加上他们对小雪不设防,就这样被她骗去“机密”,后来包大人可没少责罚他们。 “我只是想知道你的去向而已啊。如果换做是你,难道不会担心吗?就好像我这一次出门,难道你一点都不会记挂?”小雪一边说,一边剥了一颗花生放到嘴里,然后非常认真的咀嚼着,仿佛那花生是人间极美味的东西似的。 展昭以食指弹了一下她的额头,嗔笑道:“你知道就好,以后去什么地方,都得有个交代才是,免得别人替你操心。” “是,我知道了!”小雪笑嘻嘻的点头,想了想,又说,“不过,我要求同等对待。” 展昭不明所以,挑眉看她。“什么意思?” “就是你也要对我有所交代啊。”小雪这样说,理所当然的样子。 展昭抿了抿唇,却不说话,只看着她。 “我要求的只有知情权而已,我保证我绝对不会妨碍你做事的。就像这一次,虽然我知道你去了哪里,去做什么,可是我不是没有跟着你去吗?”小雪认真地看着他,满眼的期待。 对于小雪陈述的事情,展昭心里是认同的。不过,她所说的同等对待,对现在的他来说,比较困难。 “你知道,我现在身在官府,身不由己。”展昭没有正面回答她,可言下之意十分明了。 虽然知道展昭这样是职责所在,是情非得已。可小雪还是觉得有些伤心,有些难过。在公事面前,她得退开一步啊。不过,展昭凝眉看着自己的样子,更让她觉得难受。比起来,她更不想让他为难啊。于是,她很快收拾了她那一点伤心、一点难过,舒展眉眼笑了起来。 “好了啦!我知道现在你身份非比以往,也不能像从前那样随意,我不会为难你的啦!”说着,小雪还拍了拍展昭的肩膀。 见她笑,展昭也笑了起来。 他真的很喜欢看她笑的样子。两只眼睛笑的弯弯的,眼眸里散发着明亮的光彩,像极了天上的弯月。嘴角上扬时,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两颊还嵌着两颗小小的酒窝,煞是可爱。 “若是能与你说的,我绝不会对你隐瞒。你也是,以后莫要再叫我担心了。” “嗯。”小雪重重的点头。 见她如此乖巧,展昭不禁伸手摸摸她的头。 照理说,她该像其他成年女子一样,把前额的头发梳起了。可瞧她,还是以前那样。齐齐的刘海儿盖住额头,只露出半截秀气的眉来。 “娘没有叫你束头吗?” 展昭的手,停在她的额前,拨弄了一下她的头发,原本整齐柔顺的额发便乱了。 小雪拍开他的手,一边伸手梳理,一边说:“我觉得这样好看,娘说可以不用束。你觉得这样不好吗?” 小雪说的轻松,可事实上肯定是费了不少功夫的。她,虽从小聪慧,但却时常不循着常理,爱做些异样的事情。跟他一起读书的时候,没有少让夫子语塞。原本跟随师父习武,也没她的份儿,她也硬是要跟。平常很少哭的她,那一会哭闹的可厉害了,还不吃不喝一整天。那时她才六岁,不知哪里来的拗劲,闹得父母心疼得不行,最终还是允了。不知这一次,她又用的什么法子,让母亲同意了她不用梳起刘海,还同意她再来开封府。母亲那样温婉,遇上小雪这古灵精怪出奇招的时候,每每头疼,却每每无奈的应允她的要求。说真的,她可没少让父母操心。可是他们全家人就是都喜欢他,宠着她。 想着,展昭笑了起来。摸着她的额头,说:“好看。雪儿什么样都好看,这样尤其好看。” 小雪听了,抿嘴直笑,满目的欢喜。 兄妹二人正说着话,白玉堂晃了进来,见小雪在场,哟了一声。 “展家小妹子回来了呀!” “白兄,你来了。”展昭起身,让了自己的凳子,迎白玉堂坐。 “白兄,请。” 白玉堂毫不客气地坐了下来,然后便调侃起展昭来,说:“听说你被抓进牢里关了几日,感觉如何?” 展昭抿唇笑笑,不予回答。 小雪上下打量来人,见他容貌俊美,身形潇洒,一身白衣,腰系长剑。又听展昭唤他“白兄”,便猜出他的身份来。 “锦毛鼠白玉堂?” 小雪偏头看他,丝毫不掩饰自己打量他的目光。 白玉堂长长的凤目一斜,对着小雪,露出满脸的笑意来。 “展家妹子,五爷这厢有礼了。” 小雪见他看着自己,双目含笑,似有深意,不禁疑惑。他为何这样看我? 正想着,展昭已斟了茶,递与白玉堂。 “白兄,请。” 白玉堂也不客气,接过就喝,末了还啧啧几声,说开封府的茶太次了。二人互动,十分稔熟和谐,看的小雪有些惊讶。 二哥怎的和白玉堂这样熟悉,好似相识许久了似的。白玉堂前一阵不是还找他的麻烦吗?这会儿怎就称兄道弟起来了?难道,这就是所谓的“不打不相识”? 小雪这头正想着,展昭开口了:“小雪,叫五哥。” 小雪抿了抿唇,想了想,说:“二哥,我只有两个哥哥,哪来什么五哥啊?” 小雪一派天真的表情,眨着大眼睛看着展昭,十分的无辜。只是心里在想,她可还记得在芦苇荡游湖的时候,他们坐的船,差点被他的船撞翻的事情。 展昭不禁有些哭笑不得。她在茉花村的时候,可是丁大哥、丁二哥的叫得挺亲热。 “……”展昭还想说什么,却被小雪抢了话头。 “你们男人说话,女人不好插嘴,我先走了。”说着,丢下正在剥的花生,再喝了口茶,站起来就走。 展昭一脸无奈,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体贴懂事了?白玉堂倒是哈哈大笑起来。 “展昭,你这妹妹,果真鬼灵精怪。” 小雪没走远,白玉堂的话恰恰落入她的耳中。她停下脚步往回看了一眼,见他们谈笑风生的样子,看着展昭意气风发的样子,不禁也笑了。二哥他,很中意这白玉堂呢。 见小雪走远了,白玉堂便一脸神秘兮兮地靠近展昭,说,“展昭,我有件有趣的事情与你说。” “哦?”展昭端起茶盏的手顿了一顿,问,“何事?” 白玉堂一脸高深莫测,“昨夜,替我打探消息的人来报,说前一阵,一名朝廷悬赏通缉的绿林大盗李奇被人五花大绑扔在了青州知府衙门口。” 朝廷悬赏通缉之事,不乏有之。江湖之中,也有人专以捉拿通缉犯人以获取赏金之人,称“赏金猎人”。此事并不稀奇,又有甚有趣之处,可让白玉堂特意同他来讲? 展昭不明所以,偏过脸,挑眉看着白玉堂。 “青州府衙的人说,送来李奇的,是一名女扮男装的女子。年纪很轻,身材娇小,相貌姣好。”说到这里,白玉堂停了下来,看着展昭。 “然后?”展昭挑眉,看了一眼卖起关子的白玉堂,又低头饮茶。 白玉堂笑笑,漂亮的桃花眼半眯起来,嘴角透着一股子狡黠。 “据说,那人使得一手漂亮的□□。”说着,白玉堂若有所指的看了看小雪离去的方向。 “□□?”说到这,展昭不由地一怔。 “正是。”白玉堂脸上笑意更浓,接着说:“我看小雪妹子腰间的那根银链,倒是相当精致特别,也不知能不能当武器来使。” 展昭挑眉看他,精明如白玉堂,他定然能看出小雪的腰链便是她的武器。只是,那个人会是她吗? 展昭望着小雪离去的方向,出了神。 白玉堂随着他的目光看去,那不过是个空荡荡的走廊。 “是不是,问问她不就知道了。” 展昭垂下眼睑,拨弄着手中的茶盏,说:“这世间使□□的,又不止小雪一人。何况,小雪她不缺钱,何须为了钱去冒这等险。” 说真的,“赏金猎人”这口饭可不是好吃的。 “谁说做‘赏金猎人’就是为了赚钱的。难道你进开封府当官为的就是功名利禄?”白玉堂笑着反问道。 展昭依旧不动声色地喝着茶,看着前方不说话。 白玉堂挑眉,笑意更深。 第77章 (七十四)合作 出租车在福州某公安分局的对面停下,慕容硕和吴刚下了车,正巧看见两辆警车呼啸着从警局大门相继驶了出去。二人穿过马路,向门口的警卫出示了证件。警卫打了个电话,不一会儿便有人来把他们领进了一间会议室。 那人给他们倒了水,叫他们稍等之后,便离开了。他们二人在那里等了好一会儿,才又有人进来。来人四十来岁,五官硬挺,身体壮硕。穿着笔挺的深绿色警服,给人雷厉风行的利落感。只是进门的时候皱着眉头,一脸的严肃。见到他们,才稍稍缓和了表情。 “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唐斌,分局一队的队长。”说着,唐斌向他们伸出手来。 慕容硕站起来,握上他的手,“慕容硕,这是我的同事,吴刚。” 双方互相介绍之后,慕容硕便开门见山进入主题。 “唐警官,寻找邓力和马云他们的事情进展的怎么样了?” 唐斌蹙着眉,双手交握支在桌子上,沉默了片刻才说。 “昨天得到消息,他们在仓山区一带出现。我们已经派人去搜索,但是仓山区那么大,找起来还需要费点时间。” “那,码头方面?” “福清市和长乐县那边我都已经打过招呼了,他们会密切关注的。”唐斌停下来,顿了一顿,又说:“距离案发已经一个星期了,但愿东西还在中国,要是已经出去了,那就麻烦了。” 慕容硕沉思了一会儿,说:“邓力他们是在二十二日收到钱的,才过了两日,想来应该没有那么快。只要我们密切关注,把守好所有的出口,应该不会有问题。” 唐斌轻轻叹了口气,说:“年关本来人手就不足,又碰上这样的事情,局里非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去对付不可。” 慕容硕赞同的点点头,“要辛苦局里的同志们了。” 唐斌苦笑,说“这不是为人民服务嘛。对了,找到邓力之后你们要直接带他们回去吗?” “是这么打算的。不过,我们只住一晚,最晚等到明天中午,如果还没有消息,我们会先回去。局里还有些事情,不能停留太久。” “那我叫人给你们安排住的地方。”说着,唐斌站起来想往外走,恰在此时,他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他只得停下来接电话。 “喂,说。什么?” 结束通话,唐斌的深情更加凝重,咬牙切齿的突出一句粗话来。 “这帮王八羔子。” “发生什么事了?”看他的样子,慕容硕直觉这通电话跟他们的案子有关。 “邓力和马云死了。”唐斌把电话丢在桌子上,坐了下来。 “死了?”吴刚讶异的叫出声来。 慕容硕却很镇定的样子,只是拧着眉毛,问:“他们怎么死的?” “刚才接到报警说仓山区XX街发生械斗,我们的人赶到那里,现场一片混乱,但是人已经跑了,只留下邓力和马云倒在血泊中,他们已经死了。” “那线索不就没了?”吴刚的表情,难掩失望。他们大老远跑来,结果竟然是这样。 唐斌叹了口气,说:“那一带龙蛇混杂,社会上的混混,□□,持刀械斗时有发生,就是不知道他们怎么会混到那里头去。” 一时间,三人不知道说什么,会议室里静下来。慕容硕一边思考,一边习惯性的以右手食指习轻点桌面。想了一会儿,说:“事情不会这么巧的。” 唐斌和吴刚同时看向慕容硕,投去疑问的目光。 “恐怕是有人蓄意要害死他们,杀人灭口。” 二人想了想,赞同的点点头。 见他们点头,慕容硕继续说:“那么,现在我们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条路是追查杀害邓力他们的凶手。”说着,他看向唐斌。 唐斌了然的点点头。“我会调查今天械斗的事情。第二条路呢?” “从黑市入手。” “黑市?”唐斌挑眉,看着慕容硕。 “嗯。”慕容硕点点头,说:“这次我们特地来,不只是为了邓力他们,还有一件事情。” “什么事?” “我们可以以此案为契机,深入合作。” “合作?” “对。正如唐警官刚才说的,你们人手紧张。为了加快破案,我们又需要你们的权力配合。所以,我们可以派人手增援,合作破案。” “这倒是个好法子,不过,我们得先向上头请示。” “这件事,我们局里已经同意了,相信上头很快会达成一致。我们要做的,就是讨论具体方案。” “哦?”唐斌显然有些吃惊,他没想到慕容硕的动作这么快。不过很快,他的眼睛里闪耀出一些兴奋的火花来。 “如果是这样最好不过了。正好我们也可以趁此机会好好整治整治这些人。慕警官,我们会尽力配合你们的工作,希望我们的合作大获成功。”说着,唐斌伸出手来。 慕容硕微微一笑,坚定地握了上去。“一定会的。” 双方达成合作的意识之后,唐斌找人给他们准备资料,自己则赶往仓山区的械斗现场去了。留下慕容硕他们在会议室等他们需要的福州市黑市和□□的资料。 喝着福州的铁观音,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慕容硕又开始神思飘忽起来。 五月将尽,开封的天气已渐渐热了。展昭依旧是宫里宫外的忙活,便是那桃花已开过了最后一旬,他也未曾留意。那日他从宫里当值回来,已是近午夜了。不想小雪竟然还没睡,他刚进门没多久,她就敲门了。 “二哥。” 展昭正解衣服,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她已经推门进来了,他只得又把衣服扣上。“小雪,我正换衣服。” “你没锁门。”面对展昭不认可的眼神,小雪耸耸肩,说的很是无辜。“而且我敲门了,你没说不让进。” “你。”展昭一时无语,只能摇头,“这么晚了还不睡,做什么?” “你刚回来,肯定肚子饿了,吃夜宵去呗。”小雪说的理所当然 “夜宵?你这么晚不睡就为了等我吃夜宵?”展昭很怀疑的看着她。 “难道你肚子不饿?”小雪挑眉,末了又说,“好啦,是我嘴馋了行不。赶紧走吧。” 三更半夜不睡觉,嘴馋说要出去吃夜宵,也就只有她了。不过,经她这么一说,他到真是觉得饿了,于是便换了便服同她一起出门。 小雪在开封的时候,很喜欢往新封丘门大街那一带跑。因为那附近聚集了一些南方人开的商铺和食店。开封府吃的是大锅饭,且都是馒头、粥、面等北方食物,她受不了每日吃,便时常去那里打牙祭。天冷时是偶尔去去,最近暖和了,便是每日早饭都在那里吃了。寺桥金家、九曲子周家,她都是常客。有时候她还会拉着他一起去,那里的馄饨、糍糕、团子等各种点心,味道确实很不错。有时候不去那两家,路边小摊上的豆浆油条小包子也是十分可口的。 到了晚上,那里的夜市也十分热闹,一溜儿排开,几十家铺子,彻夜不休。到了那儿,小雪也没多想,径直在一家小铺子坐下,点了馄饨面、水果羹和水晶脍,那是一个熟门熟路。小老板笑脸迎人,很快就把东西送了上来,还多送了两个新鲜的李子。 “这个送姑娘,承蒙关照。” “谢谢老板。”小雪笑呵呵地就收下了。 展昭见二人甚是捻熟,不禁好奇。“关照?你如何关照于他了?” “也没什么啦,就是上次帮他抓了一次小偷而已。”小雪一边说,一边抽了筷子递给展昭,然后把馄饨面推到他面前。自己就着水果羹开始吃起来,一边吃一边还说赞不绝口,“这家的东西真心不错。” 展昭见她吃的津津有味,更觉得肚子饿了,便也开动筷子,大快朵颐。没一会儿,一碗面就见底了。他正想歇筷子,那碗水晶脍也给推到他跟前。 “你不吃?” “我哪里吃的了那么多。”说着,小雪指指还有半碗的水果羹。 展昭也没说什么,继续吃起来。说真的,这里的东西味道挺不错。见他这样,小雪不禁笑了起来。这人,真是饿了。正想着,突然听到一阵乒呤乓啷的响声,二人同时抬头朝那骚动的地方看去。原来是有人撞到个小摊子,翻了人家的盆儿碗儿。 “对、对不住。我,我……”看来那人醉的不轻,说话都不利索了。 主人家看着这个醉得找不着北的男人,又气又无奈,嘴里喋喋不休地抱怨着。 “明、明日我叫我娘子,给,给你赔,给你,赔!”那人撑着一旁的椅子,勉强把话说完,便晃晃悠悠的朝这边走来。那倒霉的主人家似是对他有深仇大恨,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在他身后呸了一声,才俯身收拾东西。 “哎……” 站在小雪身旁的小老板也瞧着这一幕,看见那醉汉从前头走过,长长地叹了口气。 “老板为何叹气呀?”小雪有些疑惑,瞧着小老板的样子,好像认识那醉汉。 小老板看看小雪,摇摇头,又叹了口气。口中却说没事,转身忙别的去了。 小老板这表情,根本就不是没事的样子。不过既然人家不愿意说,他们也不好追问。吃完东西付了钱,便散步回去了。 翌日,展昭依旧是早早的起来工作去了,而展霁雪则是一直睡到阳光照进窗户了,才懒洋洋地起来。没有工作的人,最大的好处之一就是可以睡到自然醒。等她晃悠着准备去周家店吃早点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了。 虽然已经错过了吃早饭的点儿,不过倒是可以吃吃点心。不过小雪却连点心也没吃成。因为,看到了李铭的女儿,那个叫李宝宜的少妇。 李铭在开封城东南向开了一家小小的私塾叫“知学堂”,今年约有五十来岁了。他的“知学堂”又小又窄,连着他的住所拢共也没有开封府的公堂大。这里,却教养了十几个孩子。他们都是附近穷人家的孩子,五六岁至十一二岁不等。 李铭虽然是个教书先生,开了一家私塾,生活却很拮据,因为他能收上来的学费实在很少,大多数时候,都是以一些米粮蔬果替代了。可是,他却教的十分用心,每日起早贪黑,无一日懈怠。包大人得知此事后,感念于他的德行,便派人送一些银钱过去,用以维持学堂之用。可是李先生却因不想被人诟病而坚决不收,说起来这人也着实固执。后来,还是公孙先生提议,送去书笔纸墨,他倒是欣然接受了。而这习惯,已经维持了六年了。 前几日她闲来无事时,被公孙策差去送东西,那时李宝宜正回家,她因此见过一回。因为李宝宜长的好看,且举止端庄文雅,小雪对她的印象极好。看见她正在一个摊子前跟主人家说话,小雪本想上去跟她打个招呼。却在看见她不太好的脸色之后,停住了脚步。就这么一犹豫,李宝宜跟那人说完话,转身走了。 小雪走近时,李宝宜已走出去好些路,她仔细一想,这摊子不就是昨天被醉汉撞翻了盆碗的那个吗?出于好奇,小雪上前跟那主人家搭话,那主人家告诉她李宝宜是刘进,也就是昨夜那醉汉的妻子,给他送钱赔偿昨夜的损失。从主人家的口气,不难听出他对刘进的轻蔑,据说他时不时在这一带惹些麻烦,这一片儿的人都不怎么待见他。对于李宝宜,他是十分同情的,说她是个好媳妇儿,就是嫁了刘进,给糟践了。 听起来,李宝宜的日子似乎过的并不好。想起前几天见她时,她对自己的宛然一笑,不禁有些触动。看着远处缓缓走着的纤弱身影,也不知怎么的,她就朝着李宝宜离去的方向跟了去。此刻的她定然想不到,就这不经意的一个举动,便把自己牵扯进一桩人命案里去。 第78章 (七十五)惹祸 那一日,展霁雪跟着李宝宜去了刘家之后,正碰上刘进对李宝宜骂骂咧咧,动手动脚。展霁雪一时气愤,没能管住自己,插手管了人家夫妻间的事情。因此和刘进发生口角,甚至还动了手。虽然刘进是个男人,可在展霁雪面前是占不了半点上风的,她自然不会吃亏。只是,他们的冲突引来邻人的围观,甚至惊动了巡街的衙役。于是,这事儿很快在京城里传开了,人们茶余饭后又多了一些谈资——展大人的妹妹又生事了。而此时,这传言的主角,正在开封府某个房间被人教育。 “小雪,你这事做的有失分寸。”看着一脸不情愿的展霁雪,展昭忍不住连连摇头。她这人挺聪明也挺懂事的,可是就是性子太直,有时候冲动起来便不会思前想后。如今这事情,她是出于好心,结果被她这么一闹,外人还说她的不是了。 “分寸?哥,你说那种情况下,我还能怎么办?难道看着弱女子被大男人欺负,我在旁边袖手旁观?我做不到!”想起自己是有心做好事,却被人指指点点她就觉得义愤难平。 展昭拉着她的手,拍拍她的肩膀,试图安抚她的情绪。她本意做好事,却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官差带回府衙,心理确实不好受。也难怪她现在跟炸了毛的猫似的,浑身长刺。 “我知道你的想法,可是,他们是夫妻,夫妻之间的事情,你一个外人以什么身份去插手?” “哪用什么身份,天下不平事,谁都管得。哥,以前你不是这么说的嘛!”小雪看着展昭,不明白他为什么不帮她。别人也便罢了,为什么连他也数落她。 展昭定定地看着她,说:“你这次教训了刘进,刘家娘子是可以暂时幸免于难,那下一次呢?你教训他一次,他就不会再做同样的事情了吗?你或许可以插手一次两次,可是他们夫妻一辈子,你能管他们一辈子?你不在的时候,他的暴行变本加厉,那时刘家娘子又当如何?” “他们……” 他们可以离婚啊!这句话到了嘴边,被小雪硬生生给吞了回去。在这个世界,说离婚什么的,太不切实际了。想了想,自己确实是鲁莽了一些。于是改口说:“我这样管是不对,那包大人能管这事情吗?李宝宜可以上公堂告刘进家暴吗?” “家暴?”展昭不明所以,挑眉问道。 “呃……”一不小心,居然跳出个现代名词来。小雪想了想,说:“就是刘进在家里暴打妻子。” 这时,一直在一旁喝茶看他们兄妹“吵架”的公孙策终于说话了。 “小雪,学生明白你的心情。但是,我朝律例未有规定妻子可以因丈夫的暴行而将丈夫告上公堂的。所以,就算刘家娘子想告,也告不得。” 小雪瞠目,不觉提高了声音:“也就是说,法律允许丈夫打妻子?” “只要不致死致残,在一定程度上,是默许的。”公孙策点点头。 “那,如果妻子打丈夫呢?”小雪又问。 “这……”公孙策犹豫了一下,这种事情虽然不多,不过天底下总是有这样的悍妇在的。“若真有此事,丈夫可以休妻。” “那丈夫打妻子,妻子可以提出‘休夫’吗?” 展霁雪这一问,可把公孙策给惊倒了。妻子休夫,可是闻所未闻啊! 见公孙策修长的双目此时睁得跟铜铃一般,看她跟看怪物似的表情,她也知道答案。于是摆摆手,说: “啧,你不用说,我明白了。” 展霁雪摇了摇头,接着说:“公孙先生,你不觉得这样实在太不公平了吗?凭什么丈夫打妻子就可以没事,妻子打丈夫就要被休妻?这样根本就不平等啊!” 展霁雪果真是气糊涂了,居然在这里讨论起男女平等的事情来。这可让在场的俩人纠结了。 “小雪姑娘,刘家娘子的遭遇,确实让人同情。可是,自古以来,男子为主,女子为辅。夫为天,妻从之。此乃天经地义之事,何来平等不平等之说?”古人毕竟是古人,再怎么睿智的公孙策,也跳不开这封建礼教道德伦常的圈子,有着普通男人的想法。 听公孙先生这话,展霁雪不认同的皱皱眉头。不经细想,一句话脱口而出。 “男人和女人的地位关系,可不是一开始就这样的。人类最初,可是由母系社会发展而来的。” “母溪……什么?”她的话,让公孙策一头雾水。他一脸疑惑的看着小雪,十分不解。 话说出口,展霁雪才惊觉自己口不择言了。她真是给气糊涂了,这样超先进的词,公孙策若是能听懂,那真是奇了怪了。 “算了算了,不跟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男人计较。”展霁雪摆摆手,显得有些烦躁。 “我管也不行,包大人也管不了,那李宝宜怎么办?” 公孙策想了想,说:“学生会安排调解看看。只是小雪姑娘,莫要再冲动行事了。” “知道了啦!”展霁雪无力地应了一声,可是心里头却怎么也不甘心。她真的放心不下那个柔弱的女人,若是这样长此以往下去,说不定哪天就让她丈夫给打死了。 想着,说了声我走了,便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留下展昭和公孙策二人面面相觑。 “小雪顽劣,让先生见笑了。”展昭无奈叹气,对着公孙策歉然道。 “展护卫说的哪里话,小雪乃是出于善意,只是行为有些欠考虑罢了。”公孙策笑笑,丝毫不在意地自顾喝茶。其实,他想说,他已经很了解小雪直爽的性子了。再说,暴打妻子的恶棍,给他这样的教训也不过分,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做不知道好了,至于包大人那里,也没有必要提起。 因为那日下午不愉快的经历,展霁雪此后便呆在府里头好几天不出门,围着单斌问这问那,惹得他不知道是该烦恼还是该高兴。有人对他所学感兴趣,向他虚心请教,他是开心的。可是整天被这个小妮子跟前跟后,着实有些吃不消。幸亏第三天,她终于又出门了。不然,他真的要被她烦得发飙。不过,如果他知道她出去会发生那样的事情,他倒宁愿她来烦他了。 那一日小雪出门,整日未见回来。次日一早,衙门接到报案。张龙赵虎携衙役前往现场一看,发现刘进被人勒死在家中。 死者刘进,男,二十六岁。无中毒现象,无外伤,无明显出血。颈骨错位,脖颈处有明显勒痕,悉窒息而亡,勒痕奇特,并非绳索所制。 府衙书房内,包大人端坐桌前,蹙着眉头看着单斌呈上来的验尸报告。一旁的公孙策也是愁眉紧缩,正凝神思忖着。 刘进莫名惨死家中,案发时其妻李氏宝宜昏迷,直至官差到时,才被人唤醒。据李宝宜所述,昨日傍晚她与丈夫请了小雪在家里吃饭。不知怎么的,吃着吃着就失去意识了。等醒来以后,丈夫已然惨死。张龙等在向邻里取证时,有人证实昨日傍晚确实看见小雪进了他们家,却没人看见她什么时候离去的,也没人瞧见其他人出入刘进家。 这样看来,小雪便成了现场的第三人,也成了此案的关键。可是小雪昨日夜不归宿,至今未归。 此时,房门外传来一些声响,紧接着一身蓝衣的展昭便转了进来。 “展护卫,可有消息?” 展昭摇摇头,沉吟道:“张龙赵虎等还在搜寻,属下先行回来禀报大人。” 听罢,包大人面色更沉。书房内的气氛,更加凝重。 见包大人沉下脸来,展昭不禁拧眉。他已把她可能会去的地方都找了一圈,却不见她的踪影。她会去了哪里?可是遭遇了不测?展昭心里的焦虑,正在不断地扩大,让他心神不宁。 “大人,小雪虽然偶尔鲁莽,却不是不知轻重的人。她不会……” 包大人一抬手,阻止他说下去。“展护卫,以本府对小雪的了解,自然相信她不会出手杀人。只是目前这种情况,小雪乃是本案的关键线索,必须尽快找到她才行。” “是。属下这就再去找。” 包大人点点头,展昭便转身匆匆离去。 在这紧要时刻,她却不知所踪,可别是出了什么事情才好。展昭心头焦急,提气运功跃上屋顶,一边在屋脊之上飞奔,一边眼观四路耳听八方,急切的寻找着展霁雪的身影。 高床暖枕,美人卧榻。锦被下的身子,微微动了一动,紧接着传来一声细细的呻吟。 “你可算醒了。” 低沉好听的男声,在房中轻轻回荡,带着丝丝笑意。 美人抬头,揉揉眼睛,望着不远处的俊俏男子,一脸迷茫。 “张翰?”过了一会儿,她才认出那人来。 “嗯。”张翰笑笑,放下方才在看的书,端起手边的茶盏浅酌几口。 展霁雪坐起身,甩一甩有些昏沉的脑袋,头好痛啊。环顾四周,屋内的陈设有些眼熟,细想一下,发现是张翰的书房。明明是在宝宜家里的,怎么到张相府里头来了。 “我怎么会在这里?”展霁雪皱眉问道。 “你又被我捡到了。”张翰放下茶盏,收敛了些笑意。 “捡?”展霁雪挑眉。“你在哪儿捡的我。” “西街破庙” “破庙?” “正是。”张翰看着她蹙着的眉头,问道:“你怎么会在那里昏迷的?” 展霁雪一脸凝重,不答反问。“你怎么会这么巧在那里‘捡’到我?” 张翰耸耸肩,一摊手说:“随便走走,无意间到了那里,结果发现你躺在里头昏迷不醒,就顺手把你捡回来了。”明明是很奇怪的事情,他却说得那样的理所当然。 展霁雪自然是不信的,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巧的事情,他一个堂堂相爷的儿子,翰林院的知制诰,跑到破庙去做什么?难道又是张韬搞的鬼? “是不是张韬又皮痒了?”想起这登徒子,展霁雪便恨得牙痒痒。心想自己难道如此愚笨,竟然被同一个人耍了第二次。 张翰嗤笑一声,连连摇头,说:“自上次在开封府吃过亏以后,他哪里还敢动你,何况,他前日出京城去了。” 展霁雪半眯着眼睛看他,考量着他说的话的可信度。“真的只是巧合?” “信不信由你。”张翰无所谓的一摊手,又将目光停在书上。 “那你为什么不送我回开封府,却带到这里来?”展霁雪又提出一问。 “我喜欢。”又是很奇怪的一个回答,张翰却依然答得理所当然。 “……”展霁雪一愣,一时无语。 张翰抬眼看了她一眼,牵起嘴角笑了笑。“相府的房间,不是更舒服吗?” “那真是多谢你了。”展霁雪口中说着谢,心里却警戒起来。她不相信事情这么简单。即便是他真的随便走到西街破庙,然后非常“偶然”的看见她,那为什么他会带她来相府而不是送回开封府?她可不觉得他会喜欢她。这张翰,分明心中有鬼。 “不客气。”展霁雪的一脸不信,张翰不以为意,只是笑笑,继续看他的书。 展霁雪见他一副不愿多言的样子,心想再追问下去他也不会告诉她什么,于是不再发问,掀开被子翻身下床。 “我要回去了。” “不留下一起用餐?”张翰头也没抬,随口一问。 “不了。”展霁雪拒绝的干脆,她虽然有些饿了,不过他家的东西,她不敢吃。 “那好,我让人送你出去。”张翰也不留她,唤了春香进来。 “多谢。”展霁雪道了声谢,便跟着春香出去了。 展霁雪从他身边走过后,张翰才抬起头,半眯起双眼目送她离去。口中喃喃自语道:“这妮子,不知又惹了谁了。这次的麻烦,可真不小。” 第79章 (七十六)入狱 飞快地在小巷里穿梭而过,展昭脚下生风,却心急如焚。小雪,你到底在哪里?昨天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可安好。 匆忙间,一个熟悉的身影在眼前闪过。 “小雪!” “二哥?”展霁雪停下脚步回过身来,展昭已落在她跟前。 “你这一夜都干什么去了!” 展霁雪还未反应过来,便被展昭这一句严厉的质问给吓懵了。 “我……” 展昭的表情太严肃了,严肃的有些吓人。她从来没有看到过他这个样子,揪着她肩膀的手那么用力,弄得她都疼了。 “哥,你,怎么了?”展霁雪问得有些怯怯。 看着她完好无整的站在眼前,展昭略略松了口气,只是这件事…… “昨晚,刘进死了。” “死了?”展霁雪惊得睁大了眼睛,一股不安迅速从心底升起。 “怎么会……”展霁雪摇摇头,低声喃道。 展昭拧眉,说。“他是窒息而死的。”顿了一顿,深深地望了她一眼,又说: “他脖子上的勒痕,很像你的□□。” “……”展霁雪狠狠地倒吸了口气。 “哥,我没有杀人。”展霁雪急切地喊道。她没有,她从来不想杀人,更不敢杀人。 “我知道,我自然知道人不是你杀的。”看着差点跳起来的展霁雪,展昭的眉头皱的更紧了。他当然知道她不会杀人,他担心的是这件案子背后的阴谋。“这显然是一个圈套,陷害你杀人的圈套。” “我,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展霁雪直摇头,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她真的有些不敢相信,怎么会有人要陷害她杀人呢?她哪里与谁有这样深的恩仇啊。在张相府醒来的时候,虽料到昨晚不太平,可她没想到竟然是闹出人命了,而自己竟然成了“杀人嫌犯。” 展霁雪拧着秀气的眉,紧咬着下唇,放在身前的手紧紧握在一起,那么用力,却无法消除心头的不安。 她的慌乱,让展昭不禁心头一痛。握着她肩膀的手松了劲,看着她的目光也放柔了许多。 “小雪,你告诉我,你为什么去刘进家?昨天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展霁雪抬头看着他,一时之间不知道从何说起。她还没从方才的震惊中恢复过来。 “小雪,别慌,没事,有我在。”拍着她的肩膀,展昭轻声安慰着,声音低沉而温和,神情也比方才柔和了许多。 “嗯。”展霁雪点点头。 “我们边走边说,大人还在府里等着。”说着,展昭牵起她的手。 跟在展昭身旁,展霁雪侧头看着牵着自己的大手,掌心的温暖一直传到她的心里,收紧手指回握他,她的紧张和不安便在交握的双手间渐渐消失了。细想了片刻,将昨日的情形对展昭细细道来。 昨日下午,李宝宜到开封府找她,说他们夫妇请她去他们家吃顿便饭,以谢谢她为他们夫妻调解。她以为刘进被她教训后痛改前非,浪子回头了,于是便满心欢喜的去了。到了他们家以后,刘进态度很好,笑脸迎人的。他对她很客气,又是端茶又是倒水的,对他妻子也很体贴,同那一日暴躁的刘进俨然两人一样。看他们夫妻二人和乐融融的,她也很开心,高高兴兴地和他们一起吃晚饭。席间三人有说有笑,气氛很融洽,甚至还喝了一些小酒。只是,吃着吃着,宝宜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等到她意识到饭菜有问题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她也很快昏睡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便在张相府家了。 “张相府?”提到这个地方,展昭不禁皱眉。“难道又是张韬?” 展霁雪摇摇头,“我不知道,张翰说不是他,他出城了。” “张韬有没有在京城一查便知,想来,张翰不会说这样的谎。”展昭理智分析。 “嗯。”展霁雪点点头,“也许不是张韬,可是,我总觉得张翰不对劲。” “嗯?” “他说他碰巧在西街破庙看到昏迷的我,就把我带回相府了。可是这巧合也太奇怪了,他堂堂相国之子,夜里头到逛到破庙去做什么?” 展昭拧眉,神情又严肃起来。“你的意思是,此案与他有关?” 展昭这么问,展霁雪倒是犹豫起来,想了想,又说:“我与他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他没有理由设计害我。我只是觉得,很奇怪。” “也许,真的是巧合吧。” “或许吧。”展霁雪点点头,现在也只能这样想了。 展霁雪微垂着头,紧抿着双唇,连脸色都青白了。展昭见了,不免心疼,轻轻握了握她的手,安慰道。 “小雪,不要担心,有包大人,有我在,会没事的。” 展霁雪抬起头,努力牵起嘴角对他笑了笑。 “嗯,会没事的,有二哥在,肯定会没事的。” 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展昭未在说话。二人默默朝开封府走去。 开封府府衙书房里,此刻一片寂静,连呼吸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刚才,他们已经叫单斌将展霁雪的腰链拿去与尸身做了对比,结果与勒痕一致无二。展霁雪与死者前几日发生争执,众人有目共睹,而现在证人的证言和证物也都间接或直接地指向她。她也提不出确切的证据来证明自己的清白,若是上了公堂,她将百口莫辩。 “大人。”安静许久,展昭终于打破沉默。 包大人抬眼看他。 展昭看看展霁雪,又看看包大人,欲言又止。 包大人见他一脸犹豫,不禁疑惑。“展护卫有何事如此为难?” “大人,小雪她……”看着包大人,展昭有些话到了嘴边,又吞了回去。 包大人叹气,即便展昭不说,他也知道他想说什么。 “展护卫,本府说过,本府相信小雪是清白的。”说着,包大人看向展霁雪,坚定地目光中带着一丝温和。 “小雪放心,本府一定会查出真相,证明你的清白。” 包大人的声音沉着有力,而他信任的眼神,更让展霁雪觉得心头一暖。包大人作为一个执法者,他的铁面无私、公正严明有目共睹,现在却在一切不利证据都指向她的情况下,这样坚定的相信她,她实在铭感于心。 “谢大人。”展昭和展霁雪齐声道谢,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包大人摆摆手,无声一叹。“此事还需细细计较,展护卫,你带张龙赵虎等人前往调查与死者相关人物,以及近日都发生了什么事情。事无大小,悉以咨之。” “是,大人。”展昭领命,便要转身离去。 “等一等。”展霁雪拉住他的衣袖,看向包大人,说:“包大人,我也要帮忙!” “不可!”包大人厉声制止。“小雪,在案情水落石出之前,你呆在府中,不得离开半步。” “可是……”展霁雪又要说些什么,却被公孙策打断。 “小雪姑娘,以目前情况而言,你不宜抛头露面。” 虽然包大人相信她,可从种种证据来看,她的嫌疑最大,没有将她打入大牢,已是包大人开恩了。她若是堂而皇之出现在街上,开封府恐遭非议。 “小雪,一切交给我们,你就在府中等着,切不可轻举妄动。”展昭慎重地叮咛 展霁雪想了想,点点头。“嗯,我知道了。” 展昭又看了她一眼,方才转身离去。 次日,包大人方从朝上回来,进了书房刚刚坐下,便听到前堂隐隐传来击鼓之声。 “何人击鼓!” 娄青来报。 “禀大人,李氏偕同讼师击鼓鸣冤。” “李氏?难道是刘进的妻子李宝宜?”包大人问。 “想必是的。”公孙策点头。 包大人看了众人一眼,撩袍起身。 “传令下去,升堂。” “是!” 展昭一生陪伴包大人升堂无数次,却少有几次像那次那样紧张。公堂之上,讼师陈为堂替刘李氏呈上诉状,告展霁雪杀害刘进之罪。那陈为堂能言善辩,言辞犀利,在公堂之上历数种种证据,明里暗里的催促包大人定展霁雪杀人之罪。包大人以证据不足为由,暂且退堂。 谁知,不久之后,京城中竟然盛传包大人徇私包庇,展霁雪杀人非但不入罪,也不入大牢。一时之间,流言四起,就连朝堂之上,大臣们也是议论纷纷。开封府如何审理此案,已然成了上至朝堂、下至百姓都十分关注的焦点。而原本就处于十分不利条件下的展霁雪,更是推上了浪口风尖。 展霁雪在府衙内院呆着逐不出户,除了开封府的人,外人如何知道她有没有被打入大牢?若不是有人暗中监视,这消息如何被他人知晓?而且,短短两日之内,流言已遍至京城,显而易见,这是有人暗中推波助澜所为。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包大人他们心中的疑惑,也逐渐得到了证实。展霁雪与人无冤无仇,为何遭人陷害?想来,刘进一案不过是一个开始,展霁雪也不过是一个引线,背后那些人的真正目的,恐怕是要对付开封府! 展霁雪入不入牢本不是那么要紧的事情,奈何有人对此大做文章,为了开封府的名誉,为堵悠悠众口,包大人不得不将人给押了起来,送进大牢。 展霁雪可是展昭最宝贝的妹妹,捧怕摔含怕化,平日里不舍得让她受半点委屈,现在要送她去蹲大牢,他是百般不情愿的。可是要别人送去,又觉得心里头不踏实。真正是左右煎熬,心里何其憋闷。末了,还是咬牙狠心,亲自送去了。 事先就已经跟负责看守女牢的衙役们打过招呼,特地收拾了最干净最清爽的一间给她。可是,再怎么收拾那也是牢房,条件有限,自然舒适不了。展霁雪却一脸无所谓的样子,没有半点怨言,安安静静的就进去了。展昭心疼,皱着眉头一脸不高兴。她却笑得很轻松,开玩笑说这开封府的大牢也不是谁都能进得了的,她这辈子有机会到这儿来住一住,也是十分不错的经验。叫他不要着急查案,慢慢来,好让她多体验体验。展昭被她逗得哭笑不得,为她的苦中作乐而感慨,为她的强颜欢笑而心疼。 她其实,是个多么懂事体贴的女子啊。 “一切有我和包大人,你安心呆着。”展昭知道她是在让他宽心,也没说什么。交代了几句,就离开了。 包大人执法严明,不畏权势,在这京城之中,死在他铡刀之下的皇宫贵胄、土豪劣绅不知多少。就算是知道有人怀恨在心伺机报复,他们也不知道是哪一个。唯今之计,只有抓住李宝宜和那讼师这条线索,来个顺藤摸瓜。包大人要传李宝宜前来问话,他得去看着那个陈为堂。 第80章 (七十七)中箭 刘进家附近,身穿便服的张龙赵虎在隐身在不远处的转角,盯着刘进家的大门,目不转睛。展昭悄然而至,走到他们身边。 “展大人,你来了。”张龙赵虎对着展昭拱手一礼。展昭一摆手,示意他们不必多礼。 “情况如何。”展昭看着刘家的大门,沉声问道。 “早上很早的时候李氏的父亲李先生来过,没一会儿就走了。随后陈为堂就来了刘家,进去已有好些时候了。”张龙陈述道。 正说着,刘家有了动静。虚掩着的门扉被推开了,陈为堂从里头走了出来,李氏紧随其后。二人在门口说了几句话,陈为堂便举步离开。见他朝这边走来,三人忙隐身至墙后。直到他走远了些,才又探出身来。 “我去跟着陈为堂,你们去把李氏带回开封府,包大人要问话。”展昭沉声吩咐道。 “是。”张赵二人齐声应道,转身朝刘家走去。展昭提步,朝着相反的方向,远远跟着陈为堂去了。 陈为堂离开刘家之后,便在街上四处走动,时而看看路边摊子上的小东西,看起来好像漫无目的地随便走走。仔细观察,却不难发现他时不时悄悄回身观望什么。难道,他有所警觉?展昭敛眉,放缓了脚步,渐渐加大了二人之间的距离。 不久,陈为堂果然一改方才散步似的走路方式,加紧了脚步。展昭深邃的双眼紧紧盯着远处越走越快的人影,一抹不易察觉地冷笑浮上嘴角。以他南侠的功夫,难道会把他给追丢了不成?陈为堂,你太小瞧这御猫了。 陈为堂穿街走巷,很快,接近了一所豪宅。敲开宅子的偏门闪了进去。展昭悄无声息地跃上大宅的墙头,往四周看了一看。这高墙大院和奢华的建筑风格,不正是当朝太师庞吉的府邸吗? 太师府内亭台楼阁,假山流水,错落有致。九转回廊之间,各种花朵正开的娇艳。府院之间,回廊之下,整齐列队的侍卫或站或走,禁戒不可谓不森严。太师府也是藏龙卧虎的地方,不可不防。而且光天化日之下,不好藏身,为免打草惊蛇,展昭未再跟上前去,而是隐身在太师府附近的一颗大树上,远远看着。 一个时辰之后,陈为堂这才出来。展昭依旧远远跟着,直到他回了家。此时已过了正午,陈为堂的妻子刚做了午饭,二人一同吃过之后,陈为堂便一头钻进书房,好久都没有出门。展昭见他没有什么动静,寻思着他应当暂时不会再出门,于是便抽身离去,打算先回开封府向包大人禀报消息。 那一边,包大人对李氏问完了话,已放她回去了。展昭回去的时候,包大人正和公孙策商量些什么,才跟他们说了他的发现,皇帝跟前的陈公公就匆匆而至,说是有急事宣包大人和展昭进宫。 书房内三人一怔,面面相觑。陈公公再三催促,包大人这便带着展昭匆匆进宫面圣去了。 皇宫里,果真是出了大事。太后在去相国寺进香途中被不明毒物所伤,身中剧毒,需青龙珠解毒。而存放在内宫宝库的青龙珠,却不知所踪。太后危在旦夕,皇帝心急如焚,责令开封府和殿前侍卫统领王干一同追查青龙珠的下落,不得有误。 事发突然,又是人命关天。开封府不得不将刘进一案暂缓,改而全力追查青龙珠的下落。 开封城内的平价旅店东顺客栈里头人头攒动,客人谈话的声音,小二吆喝的声音,此起彼伏,好不热闹。突然,一队全副武装的官兵鱼贯而入,将整个客栈围了起来。一时间,人声鼎沸,现场一片混乱。随后,一个人昂首阔步走了进来。只见那人身披蓝色软甲,手持阔口大刀,一脸肃杀,正是殿前侍卫统领王干。 “本将军奉旨捉拿钦命要犯,所有人都不得擅自离开。” 洪亮的声音,使得客栈内静了下来。 王干环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最中间的一张桌子上。一男一女二人,一人白衣,一人红衣,依旧不动声色的坐在那里,仿佛场内的骚动与他们无关。 王干缓步过去,在那名男子身前站定。 “岳天仇,你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那男子抬眼一撇,笑了起来。“师兄,我身犯何罪,你要如此兴师动众的来抓我?” 王干半眯起双眼,眼中透露着冷冷的杀气。二话不说,抽了刀便砍了过去。刹那间,客栈便成了战场。 尖叫声在客栈中响了起来,人们纷纷躲避,乱作一团。 王干与那名被称作岳天仇的男子打成一团,所到之处,桌椅板凳无不被摧残。渐渐地,王干不敌,双眼一斜,看向那名红衣女子。 “把那个女的给我抓起来。” 话音刚落,便有官兵持刀冲了过去。那女子一闪身,踩在桌子上一跃而起。避开了齐刷刷向她看去的几柄大刀,落在了另外一张桌子上。 骚乱之中,一身红衣的展昭,翩然而至,如天神般降临。 “住手!”清朗的声音响起,不是很响,却令在场的士兵纷纷停下手上的动作,静了下来。 王干见展昭突然出现,脸上闪过一丝不悦。 “展昭,朝廷钦犯在此,还不将他拿下。” 展昭上前,在离王干两步处站定,拱手一礼,方才说道:“王统领,展某已将岳天仇带回开封府,包大人已经证明他并非盗宝之人。” 原本以为展昭是来抓人,与他争功的,不想他的出现反而是为了阻碍他办事。王干哼了一声,对展昭的话置之未闻。双眼一横,挥刀冲向那名红衣女子。岳天仇一见,飞身而去,竟然比王干还要快上许多。只见他脚尖轻点,拉着红衣女子的手臂,纵身一跃便跳上客栈二楼。 “踏水无痕!”王干咬牙,紧追而至,二人已破窗而出,朝着街上逃去。 王干站在窗前,望着二人离去的背影,一抹暴戾之色浮上双眼。岳天仇,你以为你能逃走? “弓箭手,放箭!” 一声令下,早已待命的弓箭手齐刷刷举箭。 “王统领,万万不可。” 展昭忙出声制止,只是为时已晚。第一批弓箭已破声而出。嗖嗖嗖,朝着他们逃逸的方向射去。 展昭纵身一跃,如离弦之箭飞跃而出。长剑出鞘,当当当砍断十数支羽箭,只是此举却未能拦住所有的箭。岳天仇二人已跳上旁边的屋檐沿着屋脊跑去,但是街上的百姓却无处可躲。眼见着羽箭朝着那些人飞过去,展昭猛然下坠,展开双臂,左手堪堪握住其中两支箭,另有两支却噗得射进了他的身体。一支刺进了左臂,另一支一支钉在背上。 展昭身形微微一晃,呼吸一滞,却哼都没有哼一声。回过身,他定定地看着楼上那些手持弓箭的官兵,弓箭队见此,不由得一震,看看王干,犹豫地放下了手中的弓箭。这一眨眼的功夫,岳天仇二人已跑出去好远。望着二人逃逸而去的背影,王干气急败坏,瞪着展昭怒喝。 “展昭,你敢阻挠本将军捉拿朝廷钦犯!” 展昭抬眼看着王干,目光冷然而犀利。 “展某没有看见什么钦命要犯,倒只看见王统领命弓箭队射杀无辜百姓。” 说罢,展昭抬起左手,微微一用力,手上的羽箭应声而断,落在地上。 “好,很好。展昭,我们走着瞧。”王干怒目圆瞪,要吃人一般瞪着展昭。 展昭淡然回视,“展某静候。” “哼。”王干冷哼一声,甩袖转身,领着大队人马愤然离去。 见他们离去,展昭才伸手到背后,将身上的箭拔了出来,随后再点了自己的穴道止血。 “展大人,您没事儿吧。”险些命丧箭下而被展昭所救的人们担忧地望着展昭。 “展大人,您受伤了 。” “展大人,我送您去看大夫吧。” 展昭回头望着他们,微微笑着。“多谢乡亲们,展昭无碍。” “展大人……” 人们满面忧色地看着这个年轻俊美的男子,本该是高高在上的官爷,如今却为了他们这些普通百姓不惜与同僚为敌,甚至伤了自己的身子。那箭可是硬生生地没入了这血肉之躯啊。 “我没事,你们莫要担心。”展昭笑着说着宽慰他们的话,然后转身离去,留给他们一个挺拔修长的身影。 是夜,展昭前往大牢看望展霁雪。她似是等了他许久,见他进来,忙站起来走了过去。 “哥,你来了。” “嗯。”展昭点点头,伸手摸摸她的头,“你怎么样,吃饭了没有。” “我很好,你不要担心。”展霁雪笑,说:“小冰给我送了饭菜,很好吃。” “嗯,那就好。”展昭见她精神不错,心头一宽。 牢里灯光昏黄,展霁雪看不太清他的脸,只觉得他的唇色不似平日那么好看,有些苍白。 “哥,你脸色不大好,是不是不舒服?”说着,展霁雪便伸手去摸他的额头。虽然他练武之后,身体一向很好,也甚少生病,可毕竟也是个普通人,最近天气变化大,可别是感冒发烧了。 展昭拉下她的手,说:“我没事,只是事情比较多,有些忙。倒是你,要仔细自己的身子,牢里不比外头。” “好。”展霁雪见他并未发烧,也没再说什么,只乖巧地点头。 展昭见她微垂着头不说话,有些心不在焉,知道她是在担心案子的事情,可又不想给他压力才闭口不问。于是便主动跟她说了案子的进展,叫她宽心。 随后,二人随意说了会子话儿,展霁雪便赶他回去。 “你也累了,早些休息吧。这几日有的忙的,你休息好了才有力气办事啊。” 展昭本想再陪她一会儿,但见她很坚持,便放弃了。 “好,我这就回去。你好好照顾自己。” “嗯。你就别操心我了。”展霁雪笑着点头。 见她笑,展昭忍不住又摸了摸她的头,揉乱了她的额发,才宛然一笑,转身离去。 临走前,留下一句, “我明日再来看你。” 于是,展霁雪便从第二天睁开眼睛就开始盼着他的到来。虽然他很忙,不能久留此地。但是只要能看见他,她就安心了。只是,一向重守承诺的展昭那一次却食言了,她等到夜都深了,展昭也没有出现,这不禁叫她不安起来。 第81章 (七十八)契约 “小冰,你知道我哥去哪儿?” 再次日,林冰给展霁雪送饭,她便拉着她打听。 小冰一边把饭菜拿出来,一边说:“展大人好像是出城办事儿去了,听说走的很急忙。” 展霁雪拧眉,问道:“昨日府里出了什么事情吗?” “应该没有吧?”林冰挠挠头,想了想。她就是给他师父打打下手,管管草药什么的,府里的很多事情她其实都不知道。 “我也不大清楚。” “那包大人他们在吗?”展霁雪又问。 “在的。”林冰点头,见展霁雪都不动,忙说。“小雪姐姐,你怎么都不吃饭啊,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嗯。”展霁雪轻轻应了一声,拿起筷子挑了几口饭菜,却食不知味。 “小冰,你去跟你师父说,让他来见见我。” “好。我会的。”林冰点头,见她一副不愿意吃饭的样子,不禁皱眉。“小雪姐姐,不管怎么样,身体最重要,吃饭是头等大事,你别饿着自己。要是有什么不好,展大人回来要心疼的。” 听她这么说,展霁雪不禁莞尔一笑。是啊,他若知道她不好好吃饭,定然不悦了吧。 “好,我吃。”虽然没什么胃口,还是吃一些吧。 林冰离开后不久,公孙策便来了。他告诉她展昭奉旨出城办事,这几日暂不会回来。案子的事情他们在查,不日就会有结果,让她不要担心。 虽然公孙策没有告诉她他做什么去了,不过知道他没事,她也就放心了。公孙策似乎很忙,说了几句话就匆匆走了。那几日,只有小冰来看她,阴冷黑暗的牢房里头,展霁雪不禁觉得孤单了,于是分外想念展昭,整日整夜盼着他出现。只是她盼星星盼月亮,没把展昭给盼来,却意外的盼来了另一个人。 那一日牢房里异常的阴暗潮湿,还有一些阴冷。外头传来嘀哩嗒啦的声音,想来是下雨了。牢房沉重的大门被打开,发出吱呀的声音。展霁雪欣喜地抬头,见来人不是她所熟悉的身影,便又失望地低下头去。 那人走了进来,脚踩在地上发出咚咚咚的声音,然后,在她这边站定。小雪好奇地抬头,看见的却是一身锦衣的张翰。他怎么会出现在开封府大牢? “你来做什么?”展霁雪看着张翰,一脸的奇怪。 “自然是来看你的。”张翰依旧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看我?”展霁雪挑眉,“只是来看我这么简单?” 她对那一日在张相府醒来一事始终有所怀疑。她对她昏迷后的事情一无所知,他说他捡了昏迷的她,却不送回开封府,而是带回了家里。查案时,展昭前往相府询问,他说他对命案一事一无所知,只是碰巧遇上。可是她始终不相信这只是纯粹的巧合。 张翰挑眉,眼角有些笑意。跟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 “我可以帮你。”张翰淡淡说道,却胸有成竹。 展霁雪微微一怔。看着他的眼神多了几分戒备。他果然知道些什么。或者说,这件事除了庞吉之外,张相府也有份?想到这里,小雪不禁有些失望。与他的几次见面,相处还算不错,她以为他们好歹算是朋友。现在想来真是可笑,她怎么会天真的以为她和他会是朋友?虽然他平时看起来懒散而无害,可他毕竟是官场中人,而且是包大人政敌张尧佐的儿子。 “刘进的死与我无关。”张翰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开口说道。 展霁雪起身走了过去,隔着木栅栏看着他。他神清目明,对她直视不讳,一副问心无愧的样子。小雪不禁有些疑惑,他看起来不像是在说谎。还是,他说谎的功夫已经炉火纯青? 拧眉,她问道:“你如何帮我?” “我有人证,很关键的人证。” “哦?”小雪眯了眯眼睛,看着他,“既然你与此案无关,又怎会掌握关键人证?” 张翰抿了抿唇,笑道。“你只要知道,我掌握的人证可以让你无罪释放。其他的,无可奉告。” “那我如何相信你?” “你别无选择。” 展霁雪气结,是的,她别无选择。眼下案情毫无进展,庞吉在暗处虎视眈眈,展昭又为了别的事情疲于奔命,暂时无暇顾及于她,他已经好几天没有来看她了。这一刻,她真的很需要有人帮忙。 “你要什么?”他故弄玄虚,总不是觉得好玩儿。 “我要那张契约。”张翰终于提到要点。 “契约?”展霁雪一愣,心下了然。原来,他要的是这个。可是,这个是留着给她哥用的。 “怎么,舍不得?”张翰抱着双臂,斜身靠在木栅栏上,慵懒地看着她。 瞥了他一眼,展霁雪丝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悦。确实,她舍不得。那本就是为展昭留的,若非紧要时刻,她是不会拿出来用的。虽然她现在很想出去,但是,如果代价是那纸契约,她宁愿在牢里多呆几天。 “刘进不是我杀的,包大人一定会找出真凶还我清白,只是时间的问题。” “可是现在包大人不在开封府,代掌开封府的是范大人。” “包大人不在?”小雪挑眉,原来包大人也出去了,怎么没听小冰说起过?不过,她不会就这样放弃。 “我可以等包大人回来。” 张翰摇摇头,叹了口气,说:“你确定你要等包大人回来吗?” 张翰看着她,意有所指。展霁雪不觉心慌,还有什么事情,是她不知道的。 “你想说什么?” “你知道展昭这几日忙些什么吗?” “你知道?”展霁雪反问道。 “宫中珍宝失窃,他追宝去了。那珍宝可是官家限期要追回的东西。可是他屡次抗旨,阻挠王将军行事。官家为之震怒,下旨让包大人将他拘捕。这会儿,说不定已经在押解的路上了。你知道,抗旨不尊,可是要杀头的。” 又是那个王将军。上一次展昭被关进大牢,也是因为他。 “包大人不会杀我哥。”展昭不会做坏事,其中一定有缘由。而且,包大人那么欣赏他,不会让他死的。 “包大人或许不想,但是未必不会。展昭抗旨之事,据说证据确凿,包大人也无从维护。有圣旨,再加上庞太师从中作梗,你觉得,他有多少机会可以不死?”张翰缓缓说着,字字戳中要害。 “我不相信,皇帝不会因为什么珍宝,就非要展昭的命不可。”展霁雪依旧抱着一丝幻想,赵祯可是被后世称为仁宗的皇帝呢。 张翰扯嘴轻笑了一声,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 “那是因为你不知道被盗珍宝为何物。” 小雪不说话,只看着他,等他的下文。 “青龙珠,乃是千年蛇妖的内胆,可解百毒。” “那又如何?即便是稀罕物,那也不过是个物件,晚一点找回来又怎么样,不能因此就非要了人的命不可。” “可是……”张翰看着她,顿了一顿,又凑近了一下,用很低的声音说:“太后中毒,命在旦夕,急需青龙珠解毒。” 张翰的声音很轻,传入她的耳中却如五雷轰顶。难怪,难怪皇帝会这么着急。不管展昭出于什么原因抗旨,如果皇太后因此而得不到青龙珠的救治而命丧黄泉,皇帝自然要展昭的命。 “我要你救他。”命令的口气,脱口而出。 “这个,我无能为力。”张翰摇摇头,这不是他能左右的了的事情。“当初我们说好的,我答应你一个条件,但是,要在我能力范围以内。官家的决定,我无法左右。” 是啊,若皇帝真的要展昭的命,凭张翰,又能怎么样? 张翰顿了一顿,又说,“若是我爹还得势,或许可以,但是现在……” 自上次废后事件之后,张相因为张美人的事情,渐渐在朝中失势,已然没有当初的权利和影响力了。 展霁雪的脸青了又白,连双唇都失了血色。袖中的手止不住的颤抖起来,她用力紧紧握着,也无法抑制。 “现在我能做的,就是帮你出去,你自己去想办法。”顿了顿,张翰又说:“其实,对他来说,你在外头绝对比在牢里好。这样无论他做什么都没有后顾之忧。” 展霁雪抬眼看他,她知道他想说什么。他想说,如果她在牢里,展昭就是想违命不遵,也会因为她有所顾忌。 “你等等,让我想想。” 说着,展霁雪垂下头,陷入沉思。 她很了解他。他是武功高强,天底下没有多少人能奈何得了他。即便皇帝要他的命,也未必能得逞。可是,办事的是包大人。他不会愿意让包大人为难。包大人奉旨抓他,他也只会束手就擒。若他屡次抗旨属实,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他便是触犯了大宋律法。加上庞吉在一旁施加压力,包大人作为执法者,又是他的直属上司,若是真的无奈要杀他…… 两相僵持,为难之下,到时候展昭又会如何抉择。而且,张翰说的对,她如今身陷大牢,即便他想弃官离开,她也是他的包袱。何况,家中还有父母兄嫂,若是他们成了逃犯,他们又当如何?想到其中种种,展霁雪害怕的浑身颤抖。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小雪,冷静,冷静,好好想想,你好好想想。 展霁雪垂着双眸,心里百转千回。想了许久,终于抬眼看向张翰。 “张翰。” “嗯?”张翰挑眉,见她一脸严肃,不禁也收起了慵懒的态度。 “八王爷对皇帝的影响力有多大?” “你说……”张翰想了想,了然的点点头,“八王爷与官家情同父子,若是你能请得动他,此事定有转机。但是兹事体大,此事王爷未必……” “好,我出去。” 看着展霁雪突然平静下来的眼神,张翰有一些疑惑。难道,她有把握能请得动八王爷? “张翰,我要出去。”展霁雪坚定地重复了一遍。 看了她一眼,张翰点头答应。 “好,我这就去办。” 说完,张翰转身离去。 “你快一点,出去以后我就把契约给你。”展霁雪朝着他的背影喊道。 张翰停下来,回身看了她一眼,说,“我知道。”随后,便大步流星地走了。 牢房里恢复了宁静,地牢深处的阴风阵阵吹来,摇曳着墙上的灯火。油灯几经明暗,终于被吹灭了,徒留一股刺鼻的油烟味。四周黑漆漆的一片,只有牢房门口透进来一些微弱的光亮。外头雨水滴滴答答,沉寂的牢房内,阴冷透骨,寂静无边。不安在心头堆积,越来越大,笼罩着她的周身,让她不住的颤抖。 哥,对不起,你等我。 第82章 (七十九)条件 雨过天晴,夜却很深。蓝丝绒似的夜空中,没有月亮,只有几颗星星忽明忽暗。开封城外,一男一女,手持皇帝钦赐玉佩想要进城,却被守城官兵当成此刻围攻。短兵相接,城门口一片混乱。这个夜晚,注定了不安生。 次日,范大人升堂,张翰携人证上堂,证明亲眼目睹有人带着昏迷的展霁雪从刘家出来。事实证明,案发当时有第四人在场。展霁雪杀人证据不足,罪名不成立,被当堂释放。 从公堂上下来,展霁雪匆匆回了屋子,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取了和张翰立下的契约,甩给他之后便直奔南清宫。 “隐。”张翰低声唤道。 “公子。”一名男子从暗处走了出来,拱手立在一侧。 “跟着她。” “是,公子。”话音刚落,人已离去好远。 他倒要看看,她要怎么进南清宫,又如何说服八王爷爷。 望着展霁雪匆忙离去的背影,张翰微微叹了口气,慢条斯理的将那契约撕成一条条,然后再撕成碎片随手一扬,纸碎便随风飘去。 南清宫门口,朱红色的大门紧闭,四名全副武装的官兵手持长刀站在那里。展霁雪上前询问,他们却不搭不理,对她熟视无睹。 她知道南清宫是王府重地,一般人进入不得。若是没有凭证,守门的将士是不会放人进去的。于是,展霁雪耐着性子又同他们说了一遍。 “官爷,我想见你们王爷,烦请通报。” 见他们还是不说话,展霁雪不禁急了。 “官爷,我有急事要求见八王爷爷,烦请通报一声。” 展霁雪心急如焚,耐性将尽。四人依旧不说话,仿佛他们真的看不见,听不见她一样。她不禁提高了声音。 “官爷,人命关天的事情,你们倒是说个话啊。” 四人瞥眼看了她一眼,见她急得都快哭了,其中一人方才开口说。 “王爷此刻不在府中。” “你。”展霁雪险些气背过去。人不在家,你早说啊。 “那官爷可知王爷去了何处,何时回来?” 那将士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了她一眼,没再说话。 展霁雪拍拍脑袋,怪自己笨。这些守门的卫士,哪里知道他们高高在上的主子去了什么地方,会在什么时候回来呢?就算他们知道,也不能随便透露给别人知道啊。 从台阶上退下来,展霁雪在南清宫门前的街道上来来回回走着。心里琢磨这八王爷爷此刻可能去的地方,她是该在这里等他回来,还是想办法去找他。 升堂之前听张翰说昨夜岳天仇和盗宝的聂小红闯进禁宫,被殿前侍卫抓了起来。皇太后病危,命在旦夕,如今八王爷爷不在南清宫,那他此刻该是陪在皇太后身边吧?如果他在大内禁宫,她又如何去见他呢? 她一个平明百姓,想要光明正大的进去肯定是不可能的。而她功夫也没有那么好,别说是大白天的,就是晚上,她也没有办法避过重重禁宫守卫偷偷潜进去。照这样推算,八王爷爷这一时半会儿肯定是不会回来的。 听张翰说,包大人他们已经快到京城了。方才在堂上,庞吉见她被释放,已然是一脸不悦,此刻怕是等着要看包大人如何审理展昭。加上那个一直视展昭如眼中钉的王干,他们狼狈为奸,不就是要逼得他们走投无路吗? 展霁雪在原地踱来踱去,仿佛要将地板踩穿。眼见着时间一点点流逝,她却见八王爷的门道都还没有摸到。想着展昭此刻的处境,她万万是不能在这里等着了。懊恼地抓了抓头发,一甩袖转身跑了起来。 她在开封府没认识多少人,包大人不在,现在唯一能帮她的恐怕只有张翰了。虽然知道他并非如表面看起来那样无害,可事到如今,她也只能求助于他了。 张翰从开封府回到相府之后,便呆在书房看书。没过多久,屋外有些响动。 张翰一顿,开口问道。 “隐?” “是,公子。”随着一声响应,一个人影闪进书房,在张翰身侧站定。 “你怎么回来了?”张翰微微皱了皱眉头,不是让你盯着展霁雪吗? “她来相府了,此刻正在门外。” “哦?”张翰挑眉。 “王爷不在南清宫。”隐解释道。 张翰了然地点点头,想了想,随后朝着门外朗声道: “春香,去门口请展姑娘进来。” “是。” 春香领了命就出去了。 张翰对隐一点头,隐便一闪身消失了。 “张翰,请你带我进宫见八王爷。”展霁雪一进张翰的书房,便开门见山地说明自己的来意。 张翰心想,这人,也就请他帮忙的时候才会这样诚恳。他笑笑,说:“我是能带你进宫,可是我为什么要帮你呢?” 展霁雪一向都知道,天底下没有白食的午餐。而且,经过这两日的事情,她对张翰,也不再抱有幻想。他们非亲非故,若是没有什么好处,他凭什么帮她? “只要你现在能带我见到八王爷爷,只要我力所能及,你想我怎么样都可以。” “真的?”张翰挑眉看着她,依旧笑着。 “自然是真的。”展霁雪坚定地点点头。 “那如果我要你以身相许呢?”张翰看着她,满面地笑意。 展霁雪拧眉,抬头看他。他这是开玩笑还是说真的?只是,此刻她管不了那么多,她没有时间去细想张翰看上她的可能性有多大。微微皱了皱眉头,便脱口而出:“可以,如果你真的要我以身相许。” 张翰的脸上,依旧挂着笑容,只是笑意却渐渐从眼中隐去,只看着她,并不不说话。 展霁雪对他的沉默不明所以,但时不待人,她只能催促。 “我说话算话,绝不抵赖。只要你帮我见到八王爷,我可以答应你一个条件。”展霁雪看着他,认真地说到。 张翰抿了抿唇,说了四个字,“口说无凭。” “张翰,在你心里我就这么没有信誉可言吗?”其实,她想说他卑鄙,想说他趁人之危,却只能把这些话压在心底,这一刻她不能跟他闹翻。径自从书桌上取了笔和纸,刷刷刷写下一纸契约,然后签下自己的名字。 张翰拿到手中,边看边念了出来。 “若张翰能够带我进宫见到八王爷,事成之后,我愿意在不违法犯纪,并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完成他的一个要求。特此立据。 展霁雪。” 念罢,张翰笑了起来。心想,这字据写的可真够……直白的。 “这样可以了吧。”放下笔,展霁雪看着张翰。 “嗯,不错。”张翰满意的点点头,吹了吹上头未干的墨迹,把它收到书桌的抽屉里去了。 “那我们赶紧走吧。”说着,展霁雪拉着他便往外走。 “我得换一身衣服啊,不穿官服进宫去,成何体统。” “关键时刻,还管什么体统不体统,又不是要你去见皇帝,不打紧。” 展霁雪不理会张翰,径自拉着他往外走。张翰无奈,也只得跟上。 出门的路上遇见个下人,张翰不忘交代一声。 “阿福,我出去一下。” “大少爷,要不要备轿。” “好……” “不用。” 张翰好字没说完,便被展霁雪打断。二人匆匆出了门。 第83章 (八十)八王 二人一路走,一路赶。匆匆忙忙,弄得张翰满头大汗,到了宫门口,才停下来喘一口气。他这一路,几乎是让展霁雪拉着过来的。 守卫宫门的将士认出张翰来,齐声叫了一声张大人。 张翰从怀里掏出一个腰牌,亮了一亮,说:“本官带这位姑娘进宫办些事情。” “是,张大人。”说着,他们自动让出一条道来。 张翰朝展霁雪点点头,“进去吧。” 进了宫以后,张翰带着她左转右转,转了不知道多少个弯,经过了不知道多少个宫殿,最后进了一个花厅。张翰留她一人在那儿,便自去找八王爷爷。约一刻钟后,方才回来。 “张翰,王爷呢?”见张翰一人回来,展霁雪着急起来。 “别急,王爷过会儿便到。”说着,张翰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了下来。 “你也坐嘛。”赶路赶的那么急,他可是累了。 展霁雪不理他,在厅里踱来踱去。 果不然,没过多久,厅外便传来“王爷驾到”的声音。张翰起身,在门口站定,展霁雪也跟了过去,在他身旁站定。 张翰见她一副翘首以盼的样子,忙一扯她的衣袖。 “低头!” “哦。”展霁雪这才低下头,学他的样子低眉顺眼的站着。 脚步声越来越近,沉着而稳重。随后,一前一后二人走了进来。前者穿着一身宝蓝色的镶金龙袍,衣摆随着他的走动轻轻摆动,从容而华贵。跟在他后头的人,是一身蓝灰色的衣裳,脚步迈得小心而谨慎。二人从他们身前走过,张翰他们也随之转身。 “翰林院知制诰张翰参见八王爷千岁千千岁。” 张翰撩袍跪下行礼,展霁雪也依样跪了下来。 “民女展霁雪参见八王爷千岁。” “免礼。”八王爷爷的声音低沉而略有些沙哑,威严中带着一些温和。 “谢王爷。”二人依言在一旁站定。 此时八王爷已在主位上落座,方才被张翰说了,展霁雪一直不敢抬头。只看见他的一双厚底黑靴,还有他一身精致无比的宝蓝色长袍,腰间那黑得发亮的缎面腰带上,缀着几颗温润透亮的玉石,尽显身份尊贵。 “你是展护卫的妹妹?” “正是。”展霁雪微垂着头,温声答道。 “你大费周章让张翰带你进宫来见本王,所为何事?” “事关哥哥生死,民女是不得已而为之。冒昧之处,还请王爷恕罪。” “嗯。”八王爷点了点头,“展护卫之事,本王略有耳闻,只是,你可知大宋律例明文规定,抗旨等同叛变,罪诛九族。即便不株连他人,也是死罪难逃。若是展护卫抗旨之举属实,本王即便有惜才之心,也莫可奈何啊。” “王爷,哥哥或许真的触犯法律,但王爷试想,若不是事出有因,若不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他怎会知法犯法?他怎会明知抗旨是死罪,还要一意孤行。王爷,请您明察。” “即便如此,抗旨就是抗旨,律法明文规定,本王又怎奈何?” “不,王爷,民女相信,王爷一定可以救他的,也一定会救他的。” “哦?” 见她说的笃定,八王爷挑眉,看着她的眼神不禁有些疑惑。这小小女子,何来如此自信。 “那本王倒要看看,你要如何说服本王。” “王爷容禀,民女还有一事尚未言明。” 八王爷挑眉,不禁好奇。 “你且说来听听。” 展霁雪膝盖一曲,便跪了下来。“此事关系重大,还请王爷屏退左右。” “大胆!竟然对王爷无礼。”内侍尖细地声音突然响起,尖锐的声音刺得展霁雪心头一颤,忙伏下身来。 “民女无状,王爷恕罪。民女真的是有非常要紧的事情禀报王爷,请王爷屏退左右。”俯身在地,展霁雪手心微湿,竟是出汗了。 八王爷不说话,只盯着跪在地上的女子。娇小的个子,纤细的身体,还是个刚刚长开的小姑娘。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小女子,为了兄长甘冒大不讳,勇气尚且可嘉,只是…… 八王爷不发话,内侍也不敢再说什么,张翰站在一旁,看着展霁雪,也不说话。花厅里很安静,展霁雪静待片刻,不见声响,催促道:“王爷。” 八王爷凝神沉思片刻,沉声道:“你们都下去吧。” 内侍应声退了出去,张翰看了展霁雪一眼,也退了出去。 “这下,你可以说了吧。”八王爷威严的声音自头顶传来。 展霁雪从怀中掏出一物,放在双手之中,呈过头顶。 “王爷请过目。” 八王爷自位子上缓缓走下,拿起展霁雪手中之物一看,不禁心头一颤。 “你从哪里得来的此物?” “家母闺名婉莹,王爷可有印象?” “婉莹,婉莹!”八王爷低声沉吟,随之皱起了眉头。“你抬起头来。” 展霁雪应声抬头,这才看清了八王爷的模样。只见他三寸黑鬃垂于胸前,看上去比包大人稍微年长一些,脸色红润,天庭饱满,精神矍铄。一双眼睛,尤其深邃有神,如深海碧潭,深不可测。只是此刻看着她的神情,错综复杂,有着期待又有着不确定,更多的是震惊。 “你,真是婉莹的女儿?” “王爷,民女长的不怎么像母亲,倒是更像父亲一些。”母亲那么温婉贤淑,与她是两个极端呢。 “不,不不。”八王爷连连摇头,“你的眉目和轮廓与她是有几分相像的,起来,你快起来。” 说着,八王爷伸手扶她,展霁雪顺势站了起来。 “王爷,您可以看在母亲的面子上,救救我哥哥吗?哥哥他绝没有做坏事,王爷,你帮帮他好不好?”展霁雪望着八王爷,恳求着。 八王爷看着展霁雪的神情,渐渐柔和起来。 “孩子,你放心。展昭,我会想办法救他的。” 听到八王爷答应她的要求,展霁雪激动地都快哭了。“谢王爷。” 八王爷点点头,低头看着手中的东西。那是一枚圆形的玉佩,掌心般大小。雕刻着仙鹤和灵芝,玲珑剔透。这是当年他放在他身上的灵芝双鹤,当年他才三个月大啊。 拇指摩挲着玉佩光洁的表面,八王爷目色迷离起来。 等了许久,不见八王爷有所动作,展霁雪不禁有些着急。“王爷,救人要紧,您不……” “包大人一行还在路上,不急这一时。本王还有几句话要问你。” 见他沉着如斯,展霁雪也不好再说什么,强压下心头的焦灼,静静地站在一旁,等着他开口。 看着她好一会儿,八王爷才缓缓开口。 “霁雪,你母亲为什么要把这个给你?你可知这玉佩的来历?” 八王爷坐在那里,微低着头。她看不见他此刻的神情,却从他更加沙哑的声音中听出了沧桑和怀念。 展霁雪想了想,不答反问。 “王爷,这么多年了,您想他吗?” “你。”八王爷猛地抬起头,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你知道?” 展霁雪缓缓点头,“嗯,我知道。” “那他现在在哪里?他可还好?” “王爷,您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八王爷矍铄的双眼暗了一暗,垂下眼睑 “想,如何不想,日日夜夜的想,时时刻刻的想。” “那您为何不去找他呢?” 八王爷叹息,声音里尽是无奈。 “以前是不能,如今能找了,却不知如何去找了。” 时过境迁,人海茫茫,譬如大海捞针啊。 展霁雪看着他,这个人人敬仰的八王爷,有着自己的无奈。不仅有着作为一个父亲的无奈,也有作为一个臣子的无奈。 “也许你无法理解,但是本王亦有本王的苦衷。” “不。”展霁雪摇摇头,“王爷的苦衷,我明白。” 八王爷抬头看她,目光中有着不可思议。从她的眼神中,他明白了她是懂的。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婉莹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她,为什么她会知道这些事情,为什么她甚至懂得他的无奈。她只是个孩子啊。 “他……现在在哪里?” 八王爷的声音,有些颤抖。期盼的眼神,让她胸口沉闷起来。 原本不打算说的,若是可以在不挑明事情的情况下解决问题,那是再好不过的。可是现在,恐怕由不得她了。这玉佩一旦出现,八王爷又怎么可能不追问呢?不过,让他知道也未必就是坏事。这么多年,他都没有去找,李妃归位后,也不见他有所动静,想必是不想把此事传扬出去。否则,他为何不让皇帝下旨找人呢? 展霁雪在心里计较一番,才开口说。 “在回答王爷这个问题之前,我有一个问题要请教王爷。” “你说。” “若是王爷找到了他,您会怎么安排?或许他过的很好,或许他不需要知道事实真相。最是无情帝王家,此事一旦公开,必然引起轩然大波,也必将破坏他原有的生活。” 八王爷面色一变,展霁雪的话,犹如晴天霹雳轰了下来,震得他五内焦灼。 “本王……” 他犹豫着,望着展霁雪,焦距却不在她身上,目光仿佛飘远了。顿了一晌,才深深叹了口气。 “我只想看看他是否安好,只要他一切都好,在哪里,是谁,都不重要。” 说完话,八王爷垂下双眸,看着手上那枚半个手掌大的玉佩。 展霁雪凝神看着八王爷,他的眼睛,矍铄而明亮,年轻的时候,定然更加熠熠生辉,就像现在的他一样。 “王爷,我哥哥的眼睛,跟王爷的很像呢。” 展霁雪轻轻的说出一句话,像说一句无关紧要的话一样,那样随意。 “你说,展护卫?” 八王爷抬头,有些疑惑,有些激动。看着展霁雪的眼睛,却在瞬间明白了什么。 “你说,展昭!” 展霁雪点点头,“您还是快些去见皇上吧,若是晚了,您会后悔的。” “张翰,替本王送展姑娘回开封府,无论如何要在本王到之前保住展昭的命!” 张翰还未来得及应声,八王爷已起身走了出去,脚步急切,身影有些不稳,却那样匆匆。 湛儿,湛儿,我的儿啊! 第84章 (八十一)伤痕 六月初的天气,已有些热了。夜幕降临,不知名的虫子在草丛里吱吱吱的叫着,颇有几分夏夜的味道。展昭随包大人进宫面圣谢恩去了,展霁雪便在自己屋子里边看书,边等他回来。这书是从公孙策那儿借来的,是一本志怪小说。说一些精怪鬼神之事,光怪陆离荒诞不经的,情节挺有趣,可她却没怎么看进去,总是心不在焉的。 等着等着,不知不觉竟打起瞌睡来。书还拿在手上,头支在胳膊上一下一下的点着。直到隔壁房间传来一些声响,才恍然惊醒。想着是展昭回来了,丢下书便往隔壁跑去。 推开房门,展霁雪不由地一惊,一声轻呼脱口而出。 展昭回头见她站在门口,忙扯了一旁的衣服穿上,拧着眉毛不悦地看着她。 “你怎么又不敲门就进来了。” 展霁雪却不管不顾,走到他跟前。 “哥,你怎么受伤了!” 在她印象中,展昭已经很久没有受伤了。以他的功夫,能伤他的人本就不多。当初刚行走江湖之时,因为经验尚浅,曾因遭人暗算而受过几次伤。可是,几次之后,他便再不给人机会。在她记忆中,自南侠之名传播之初起,他便没有再受过伤。是什么人,能让他受伤? 展昭抓住她要扯他衣服的手,说:“一点小伤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叫一点小伤?那什么样的伤才不叫小伤?”展霁雪瞪他,“哥,我都看到了!” 肩背上,手臂上,两个红赤赤的洞,皮肉都外翻了,那还叫小伤。 “你让我看看。”说着,展霁雪伸手去扯他的衣裳。 “真的没事,过几天就好了。”展昭一手抓着她的手腕,不让她动。 展霁雪不依,挣扎了一下。展昭猛地倒吸了口气,想是手臂用力时扯到了伤口。 眼见着他的伤口缓缓渗出血来,染红了白色的中衣。展霁雪怔怔地站着,不敢再妄动了。 “哥,让我给你包扎吧。”展霁雪不再乱动,婉言说道。 “小雪,我自己可以来的。”不知道为什么,展昭本能地就拒绝了。 “哥,我知道你能耐,伤在背上你也能自己处理。可是,我给你弄不是更好吗?免得待会儿你一不小心又扯到伤口。而且,好几年前,你也受伤,不也是我替你包扎的吗?那时候你还夸我做的很好呢,现在怎么不要我帮你了啊。” “这,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你都这么大了……”说着,展昭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衣襟,显得有些不自然。 展霁雪见他那别扭的样子,不禁抚额叹息。 “真不知道你怎么这么迂腐,咱们是兄妹不是吗?有什么好顾忌的。” “我……”展昭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展霁雪打断。 “你再磨磨唧唧,我可要哭了。”说着,还真的立马就红了眼眶。 见她一副山雨欲来的样子,展昭无奈地叹了口气,缓缓松开了手。 展霁雪小心的解开他的衣裳放在一边的凳子上,然后绕到他身后站定。两个伤口,一个在他左肩下方,一个在他左臂上,此时正缓缓渗着血。伤口旁边的皮肤,红肿一片。展霁雪拿了干净的巾帕沾了水,细细地清洗了伤口,再在上头撒了金疮药。金疮药被渗出的血浸湿,很快黏在他的伤口上,不久便结了块,血也止住了。干净的伤布一层层缠绕上去,她做得十分仔细,生怕一不小心触疼了他。。 许久,伤口已包扎妥当,小雪却在他身后不见动静了。 展昭疑惑,回转身看她,便见她拧着眉头,怔怔地望着自己的伤处。 “哥,哪怕是以前,你也没有受过这样的伤。是谁能把你伤成这样的?” “小雪,我没事。这伤过几天就好了。”展昭对她笑笑,抬起右手摸摸她的头发,顾左右而言他。 “你别转移话题,是谁伤的你?”她不理他,固执地要打破沙锅问到底。 “小雪……” 见他还是不回答,她不觉提高了声音,又问了一遍。 “到底是谁伤了你!” 展昭想了想,说:“是我自己。” 等了半天,结果得到这样的回答,展霁雪不禁气结。 “你自己能伤到自己的后背?” 展霁雪瞪着他,一副又气又恼的样子。知道她不得到满意的答复,是不肯罢休的。展昭只好实话实说。 “王干在追捕岳天仇的时候,不顾路上的行人公然在大街上放箭。为了使那些百姓不被殃及,所以拦了那些箭。是我不够小心,才会受伤的。” 这样的答复,并不让展霁雪感到意外。可不是吗?若不是他自己愿意,谁能轻易伤得了他? “那你下次小心一点。哪怕你武功盖世也不过是血肉之躯,不好好爱惜,早晚被你自己给弄残了!”展霁雪不满地唠叨着,说完又觉得不对,忙不迭呸掉。 “呸呸呸,童言无忌大风吹去。哪有什么下次!” 她的样子把展昭给逗得哈哈大笑。展霁雪不满地睨了他一眼,嗔道:“总之你给我仔细着!” “是是是,我知道了。”展昭连说了三个是,说话的时候满脸的笑意。 相较于他的轻松,展霁雪却异常的沉默。沉着脸,定定地看着他。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吧?”叹了口气,展霁雪幽幽地问道。 本以为这事儿就到这里了,谁知话锋一转,又回到他身上来了。 方才她肯定都看见了。在他背上,手臂上,那几条还很新的疤痕。新长出来的嫩红色的新肉不同于他以前练功时留下的伤痕,也不同于几年前遭人暗算留下的伤痕,那是这一两个月才痊愈的。知道她看了会难过,所以说,他才不愿意让她来处理伤口的。 展昭不说话,算是默认了。 伸手碰了碰其中一条已经不怎么明显的疤痕,展霁雪不禁觉得心头刺刺的,仿佛这疤痕是落在她自己身上一般的刺痛。也许是因为害怕,她的手有些凉,触及他的皮肤,令他不禁一颤。 她慌忙抬头,紧张的看着他,“还疼吗?对不起,我……” “不疼,都是些小伤,早好了。”展昭伸手将她的手移开,淡淡笑了笑,说的云淡风轻。 知道他那样无所谓的笑笑,是想让她开心起来,展霁雪扯一扯嘴角,想回以一笑,却笑得无力而苦涩。此刻沉重的心情,令她无法开怀。 她知道,他所从事的工作并不轻松。包大人身边处处有危机,办案抓人也是时时有惊险。他的责任心和使命感又那么强,总是用尽全力要做到最好,不知道半点保留。这样的事情,不是第一次,而这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难保什么时候,会受更重的伤。长此以往,他的身体如何吃得消。 在这尔虞我诈、充满阴谋和算计的官场,又有多少圈套和陷阱等着他。这一次他险些丧命虎头铡下,虽然最后有惊无险。今后的日子里,他是否每次都能够化险为夷?危机四伏之中,他又如何保全自己!可若不是灵芝双鹤,若不是八王爷,他们又当如何?百般逼迫无奈之下,说不定他们便真的是天人永隔了。而他,若是她不来,他就真的坐以待毙,撇下家中父母兄长,撇下她自己去了? “二哥,若我不来,你当真就自甘自愿的被那铡刀铡了?你这样叫家中父母如何是好?叫我如何是好?” 心里想着,便忍不住问了,言语之中掩不住的责备和痛心。“你怎么舍得丢下我们!他们根本就拘不住你。” 面对她的质问,展昭只是沉默,好一晌才说:“你不是来了吗?你看,我现在好好的站在这里。” 展霁雪显然不满意他的回答,睁着眼瞪着他。展昭也一副打定主意什么都不说的表情回看她。两人瞪来瞪去相持许久,霁雪知道他断然是不会再说什么,一时气急,扑过去就着她的手臂咬了下去,狠狠地咬了下去。 展昭吃痛,却没吭声,只任她咬。精壮的手臂上,留下两排深深的牙印,没有出血,却白了一片。微微退开一些,看着那牙印,霁雪真是又气又痛。 “二哥……” 无奈地叫了一声,却再也说不出话来。她想告诉他,让他小心。她想叮咛他,让他好好保重自己。她甚至想说,我们离开这里吧。离开这个充满阴谋和算计的京城,离开这一切是是非非。可是,她说这些有用吗?自他决定入仕开始,自他跟了包大人之后,一切都不同了,他们已无法再如从前了。 沉默的她,令他疑惑。刚想说些什么,突然有什么东西落在他手上,灼热的烫手。 “小雪,你?” 弯下身,看见的是她蓄满泪水的眼睛,还有顺着脸颊滑下来的眼泪。一滴一滴,重重地落在他的手背上,灼得他心头一紧。一时间,展昭有些不知所措。“好端端的,怎么就哭了呢?” 展霁雪不说话,只是默默地流泪。 “雪儿,你别哭啊。二哥这不是好好的吗?”展昭软声劝慰,伸手去擦她脸上的泪水,却总也擦不完。 “哥,我差一点就再也见不到你了啊!”展霁雪呜咽着说道。 今日种种,依旧在心头挥之不去,仿佛时刻不在重演。那一刻的慌乱,那一刻的恐惧,现在仍然在心头盘旋。 当她从皇宫里出来,匆匆忙赶到开封府的时候,大堂里跪了一地的人,穿着白色囚服的展昭和张龙赵虎,还有一些她不认识的人。公堂一侧,庞吉和王干一站一坐,对着他们虎视眈眈。虎头铡已经被请出来放在中间,而展昭,他就跪在那里,一脸坦然地跪在那铡刀之前。 那锋利的刀锋,亮晃晃地闪得她心惊胆寒。原来他可以离死亡那么近那么近。那时她真的是被吓坏了,她没想到,他们的动作竟然那么快,都已经到动用铡刀的地步了。若是她在宫里再耽搁一会儿,若是她再晚一点来……她不敢想象,后果会是怎样。 穿过跪了一地的人,她跑到铡刀前面对着他跪了下来。他看见他的脸,一副正气凌然,俯仰无愧的样子,一副从容就义,死而无悔的样子。那时候,他真的是要抛下一切了吗? 那一刻,他的决然,他的淡定,让她几乎疯狂。即使现在想来,依旧痛彻心扉。 “二哥,二哥,我们回家好不好,回家好不好!” 她抓着他的手,眼泪如决堤的潮水一般了涌上来,顺着她脸颊掉落不止。压抑的呜咽声,从她喉间传出,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哭得不能自己。 听着她心碎般的哭诉,展昭鼻头一酸,心头一片酸楚。伸手将她揽进怀里,轻拍着她的背,任她放声哭泣。他知道,她真的是吓坏了,这几日,她所承受的实在是太多了。 “雪儿,对不起,都是二哥的错,对不起。” 连日来的紧张和不安,终于在这哭泣声中全部宣泄出来。展霁雪哭了许久,直到喉咙沙哑,才渐渐歇了。最后轻轻抽泣了几声,终于安静了下来。一直紧紧抱着他的手,也松了许多。 展昭低眉一看,见她双眼紧闭,竟然是睡着了。哭着也能睡着,看来她真是累坏了。 展昭忍不住一声叹息,小心地将她扶起,把她送到自己床上。他本该送她回房的,只是他手臂还伤着,太用力的话,恐怕伤口又要开裂,那就更难好了。 轻轻地放她在床上躺下,盖好被子。正想转身离去,却走不开。原本已睡着的小雪,已挣开了双眼,可怜兮兮地看着他,双手扯住他的手攥着不放。 “哥,不要走。” “嗯,我不走。”说着,展昭在床边坐下。温柔地抚着她的头发,轻声说。 “我在这里陪你,你睡吧。” “嗯。”小雪温顺地点点头,异常的乖巧,然后闭上眼睛,很快便沉沉睡去。 “怎么变得这么爱哭呢?”拂开她站在脸颊上的碎发,看着她满脸未干的泪痕和红肿的眼睛,展昭心头一阵愧疚。自她来开封也不过多久,这样哭了好几次了。都怪他这个做兄长的不好,让她遭遇这样的事情。回想今日发生的事情,一时间心里感慨万千。 今日晌午才回的府衙,大人被庞太师催着,午后便升堂审案。庞太师坐镇公堂,以他抗旨为由,逼迫包大人定他死罪。面对庞太师的咄咄逼人,包大人左右为难。他自然知道,大人即便于律法与情理之间苦苦挣扎,心里也是不想他赴死的。奈何他确有抗旨之举,众人有目共睹,即便大人有心为他脱罪,也无从下手。 岳天仇、聂氏一家、何书生,就连他当日救下的白河县百姓也在县令的带领下不远千里前来为他求情。众人跪倒一地,不惜一死,也要换取他的生。他何德何能,竟让如此多的人,为他不顾一切?如此一幕一幕,更加坚定了他的信念。他所作的,并没有错。 “展昭,你可知罪!”庞太师一再威逼,大人面色沉黑,却红透了双目。 “我自认对得起天地,对得起百姓,那日所为,展昭并不后悔。”面对庞太师的咄咄逼人,他只有这句话。他甘愿受缚,是因为他自认没有做错。若他走了,便成了畏罪潜逃,怎么都说不清楚了。而且,他也不愿包大人为难。只是,他没料到的是,竟然真的被逼迫到这样的境地。 那一刻,他想了很多。想到家中的双亲和兄嫂,想到朝夕相伴十七年的妹妹。又想到当日壮志满怀,跟随包大人入了官门,想要为天下百姓做一番事业。才过了半年,一切才刚刚起步,却已身陷囹圄,进退不得。他若赴死,如何对不起家中双亲;他若不死,又如何让虎视眈眈的庞太师罢休?他若想走,又有谁能拦得住他?可是这公堂之上,包大人,公孙先生,王朝马汉,开封府的众衙役们,与他们相处不过半年,他们却已是兄弟,是知己。他若走了,置他们于何地?不义之举,他不屑为之。万难之时,也只能不孝了。何况,还有张龙赵互相陪,他去时也不会孤单。 “展昭请大人行刑。”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脑海里只回荡着这一句话。雪儿,二哥食言了,对不起。 大人如何下令,兄弟们如何请出的虎头铡,他们的心痛,他可想见,却意外的平静。只是心里遗憾,遗憾没有再见到小雪。也不知道她出狱以后去了什么地方。 正想着,她便出现了。冲过来跪在他跟前,盯着他,双目通红,又怨又恨,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盯着他看了许久,才转身冲着包大人大喊: “包大人,你不能杀他。” “包大人,他这样为你,你如何下得了手!” 包大人站在那里,颤抖着双唇,欲言又止。威严的双眼,那一刻尽是红色。 看着她颤抖的背影,他突然有一种冲动,想要拉起她逃走,逃到没有人找得到他们的地方。 “小雪……” 可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兵莫非王臣。天下之大,他们又能逃到哪里?还有双亲兄嫂,还有大人和开封府一众,又当如何。 无论他是生是死,他们都是他放不下的牵挂。 “小雪,你别为难大人……” 他从后头伸手,拉住她的衣袖,对她摇摇头。 她回头看他,扑上来便抱住他的脖子。呜咽的哭声没有压抑,在公堂里回响。他忍不住伸手将她紧紧搂在怀里,说出了一直盘旋在他心头的那句话。 “雪儿,二哥也舍不得你。可是,对不起,原谅我。” 她的手,收的更紧,勒得他的脖子有些疼。哭声渐渐小了,他听见她在他的耳边很轻很轻的说:“哥,我知道你的难处,你再等等,再坚持一会儿,很快就会有人来救你的,很快。你相信我,再等一等就好。” 她急切地看着他,那时他不知道她指的是什么,可是他知道,只要相信她就好。 果不其然,在他们想方设法拖延时间之后,大约一刻钟的功夫,皇上的圣旨便到了府衙,宣旨的,是南清宫的八王爷。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圣旨具体说了些什么,他没有留心去记。那一刻,他只是觉得安心了,看着小雪破涕而笑,让他无比的安心。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事情到了这里,突然峰回路转,拨云见月。八王爷带来了一个证人,是王干想要杀人灭口却侥幸未死的,他的副手朱刚。 朱刚揭发王干六年前谋害辞官返乡的何尚书一家,为杀人灭口杀害宫女小莲,以及指示他杀害刘进嫁祸小雪等种种罪行。前程往事,近日种种,真相大白之后,王干伏法,终于雨过天晴。 蜡烛已燃掉了半截,晚风穿过窗户,送进缕缕凉风,也吹灭了烛火。屋子里陷入一片黑暗之中,月光却透过窗棂,洒在床前,给室内静静睡着的二人,留一地下温柔的银光。 反复斟酌,做了部分修改。从今天开始,会慢慢把坑给填上。不过,是慢慢地。各位看官可以等养肥了再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4章 (八十一)伤痕 第85章 (八十二)当年 展霁雪这一觉睡得特别沉,直到次日日头都照进了房间才悠悠转醒。发现自己还在展昭的房间里,身上盖着展昭睡过的被褥,莫名地觉得安心,赖在床上便不想起来了,直到外头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 “师父,我找过了,小雪姐姐真的不在。” “是吗?可是没有人见她出去过呀。” 她听见隔壁的房门被推开,过了一会儿又关上了。 “我说了,真的不在呀。” “这可怎么好,在开封府也能把人丢了,还是赶快去告诉展护卫。”公孙先生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着急。 想着她要是再不出现,这两人估计要着急死了。也顾不上有些凌乱的衣襟,忙起身开门。两人已走到院门口了,举步匆匆,好不着急。 “我在这儿呢!”展霁雪朝他喊了一声。 两人听见她的声音,忙回过身看,见站在展昭门口的展霁雪,皆是松了口气。 “好姐姐,让我们好找。”小冰忙跑过来拉住她的手。“原来你在展大人屋里啊。” 展霁雪只唔了一声,见公孙先生脸上闪过一丝微妙的神情,也不去理会,他爱咋想咋想去。 “找我有事?”她看着小冰,微笑着问道。 “是师父找你。”小冰回头看公孙策,公孙策朝她点点头,说:“八王爷差人来了,请小雪姑娘过去一趟,轿子已经候在外头了。” 展霁雪心下了然,点点头,“我收拾一下这就过去。” “我去给姐姐打水。”说着,小冰已经跑出去了。 “那我且让他们先等等。”公孙策说完,转身离去。只是走了几步,回过身又看了看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先生可是有话说?”展霁雪瞧他憋的厉害的样子,心里觉得有些好笑。公孙策原来也会八卦? “……”可能是觉得不合适,公孙策犹豫了片刻,还是摇摇头,走了。 展霁雪嗤笑了一声,这才进了自己的屋子换衣服。八王爷找她,是在她意料之中的事情。他肯定有很多事情想问她,他能等到现在,也还真是沉得住气。王爷果然就是王爷,做任何事情都要想的考虑甚多,若是她,肯定昨晚就找上来了。想着八王爷必然是等得焦急,也顾不上自己还没吃早饭,匆匆洗漱过后便出门。 南清宫这一边,见打发去接展霁雪的人久久没来回报,八王爷不禁有些着急,又禁不住王妃在一边时不时问,便一人先到了前厅等着。管家紧随其后,却被他遣去大门口候着,只自己一人兀自坐着,不由地又想起前尘往事来。 当年还只是个掌事公公的陈林夤夜上门,竟给他送来了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说这婴儿乃是李妃之子,刘妃在宫中只手遮天,偷天换日,用一只剥了皮的狸猫将婴儿换出,陷害李妃产下妖孽,李妃当即便被囚禁宫中。那被刘妃命令处死婴儿的小宫女不忍心下杀手,便求助于陈林。那时陈林在宫中地位尚低,既无法保全婴儿,又无力替李妃伸冤,便冒险将婴儿送出宫来,求他相助。他便暂且将婴儿收在家中,与他那个刚满6个月的孩子同吃同住。 本想将那婴儿暂且收留,待等到合适的机会,再向先皇秉明事实,奈何一直苦无机会。他暗中调查,却找不到任何证据。给李妃接生的稳婆,当时在场的几个宫女,以及那个抱出小婴儿的小宫女,不是不知去向,便是突然暴毙。而那李妃,据说因受不得打击,竟然神志不清了。除了那个婴儿,他没有任何人证物证。这一拖,便拖了十日。 而这时,刘妃不知是从哪里得知当夜陈林曾经来过南清宫,竟派人暗中监视他们。南清宫是大,若是想藏个东西不被人发现也是可以的,但那是个活生生的人,他会哭会闹,长大以后还会跑会跳。若是将他一直藏在南清宫,迟早一日会被发现。若是在平常,王爷府里多一个人又有谁会关注,只是那紧要的时刻,即便他真是随便收养个孩子,也要被刘妃盯上。更何况,那婴儿正是刘妃想除之而后快的呢。 思来想去,实在无法。最后,也只能舍了自己的孩儿。为了保住先帝的血脉,他硬生生的将自己的孩儿送了出去。刘妃太过关注那个婴儿,所以当婉莹带着她三岁大的儿子,怀里抱着6个月大的孩子,光明正大的从南清宫大门口走出去时,并没有引起刘妃的注意。从此以后,李妃的孩儿,便成了他的孩儿。而他的孩儿,成了婉莹的孩儿。自此离了京城,与他生生分离。 此后的半年,那个孩子被保护的很好,日日都在王妃的身边,片刻不离。刘妃虽是怀疑,但并不确定孩子就在南清宫,她也不敢堂而皇之地上门来搜,毕竟,他作为王爷到身份摆在那里。而他们一直没有找到另外一个孩子,时日久了,也便放弃了。她怕是如何也想不到,他竟然会将那婴儿做了自己的孩子抚养,却把自己的骨肉给送了出去。就算现在,他也讶异自己当时竟然能可以如此狠心。而这一分别,就是二十三个春秋。多少次午夜梦回,想起他的孩子,说他完全没有后悔那是自欺欺人。而他却不能说,也不能表露出来,他的王妃,心中只怕比他更苦。因他们此后再无所出,那孩子,竟成了他们唯一的骨肉。 李妃归朝之后,他托付包拯暗中查访,寻找这个孩子。可是二十三年过去了,物是人非,只凭一个胎记和一枚玉佩,要在这芸芸众生之中找人,实在如大海捞针。只是没想到,那个人竟然就在眼下,经常出入宫门,也有几次在宫中偶遇,而他们相见不识。想到这里,他有悲有喜,他是该感谢上苍,又将他的孩儿送回到他的身边。可他又恨上苍将这重逢安排的太晚。 展霁雪来到南清宫,已经接近晌午。早有人候在门口等着她了,见到她来,面上一喜。“展姑娘可来了,王爷已等候多时了。” “抱歉。烦请带路。” “姑娘这边请。” 饶过几个回廊,穿过几个院落,走了一刻钟,他们才来到王府的正堂。高高的大门敞开着,她远远便看见八王爷站在门口,似是翘首盼着。 展霁雪快走几步,走上前去。“民女见过王爷。”说着,正待跪下行礼,却被八王爷搀住了。 “霁雪不必多礼,且进来说话。” “谢王爷。”展霁雪依言起身,偷偷打量了八王爷一下,见他看她时笑容满面,似是心情不错,只是眼下有些青影,想来是昨日一夜无眠了。 “民女来迟,让王爷久等。还请王爷恕罪。” “无妨。”八王爷温和的对她点点头。“霁雪不必拘谨。” 展霁雪有些讶异,昨日在公里见八王爷,只觉得他威严无比,高高在上遥不可及。而眼前的他,却让人觉得和蔼可亲,像自家长辈一般。是了,既然已经知道她的身份,在他眼里,她可不就是自家小辈? 八王爷在堂前的正位上坐下,展霁雪便挑了个旁边的椅子坐。方坐下,便有婢女端了茶水上来。 “姑娘请用茶。”婢女端了白瓷的茶杯送到她手上。她接到手中,道了声“多谢。”她正又渴又饿,刚好可以拿来解渴,只是那茶水太烫,她只得浅浅抿了一口,便将茶杯放到一边的茶几上。 待她抬头,才发现八王爷正看着她,叫她有些不好意思。“民女失礼了。” 八王爷只说无妨。 “王爷想知道到,民女知无不言。”想起此行的目的,展霁雪便开门见山的说了。 “不急,且等等王妃。” 正说着,便有家丁上前禀报,说王妃来了。展霁雪忙起身,不刻,便见一雍容贵妇在婢女的陪同下进了正堂。她朝着八王爷走去,眼神却落在展霁雪身上。见她慈眉善目,展霁雪不由地对她露齿一笑,一时间也忘了行礼,直到站在一旁的婢女提醒她需得行礼,她才想起来这回事。不过王妃也像那八王爷一样,叫了她免礼。然后,让婢女搬了张凳子放在她身侧,叫她坐到她身边去。若是旁人,定是嚷着不敢了。她是不知道平民不可与贵族同坐的规矩的,便应了声好,就大大方方地坐了过去。 等她坐定,王爷便遣了所有的下人,屋子里只留下他们三人。 “湛儿……展昭的伤,可好了?”八王爷问,眼神中毫不掩饰地透露出关切。 展霁雪一愣,心想他深居南清宫闭门不出,如何知道展昭受伤。后来一想,既已知他身份,昨夜必然也是把能查的都查了吧。 “哥哥伤的不重,养几日便会好的。”虽然在她看来展昭伤的不轻,但未免二老担心,她也只能往轻了说。 “那他为何不修养几日,今日一早便出勤去了……”王妃微蹙眉头,眼中尽是担忧。 “娘娘宽心,哥哥身体底子很好,不打紧的。”展霁雪见她如此担心,忍不住安慰道。 听她这么说,王妃也稍稍宽了心。拉着她的手,仔细端详了她一遍。 “果真是婉莹的女儿,眉宇神情都有些像她。” “也有些像她父亲。”八王爷也说了一句。王妃看看他,点了点头。 “霁雪好孩子,你给我说说他吧?”王妃殷切地看着她,眼中竟升起了一些湿意。“这些年,你们……过的可好。” “娘娘,我们过的很好,哥哥也很好,您莫难过,我一点一点说给您听。” “好,好。你说。” 在两位老人的殷切注视下,展霁雪将往事缓缓道来。 第86章 (八十三)往事 熙宁十年(公元1011年)的秋天,展博带着妻儿,离开了汴京。他们一路南下,走到常州的时候已经是冬天了。而那个从南清宫抱出来化名为展昭的孩子,已经满10个月了。他们在一个叫百花岭的山下安顿了下来。那里,就是遇杰村,是一个小小的山村,住着朴实的村民,以打猎和农耕为生。他们一家人,在那里深居简出,过着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日子。即便如此,展昭还是穿上女娃娃的衣服,被当成女孩养了十二年。直到天圣元年(1023年),当今圣上初登大宝,展昭才恢复男装,那一年,他12岁,她6岁。 当他得知自己其实是男孩子的时候,他着实郁闷了好一阵子,整天呆在房间里不出去,就怕玩伴们笑话他。也就是那一年,师父一家途经遇杰村,在他们家借宿。那时师姐雯雯正9岁,染了风寒发着烧,展博夫妻便留他们在家住着,并叫了大夫来诊治,师父一家就在他们家住了下来,他们两家也因此结了缘分。 李逍遥感恩展博夫妇,又见展昭筋骨奇佳,是块练武的好材料,便提议收他为徒。那时候展昭正闷着,听说这名满天下的李逍遥要收他为徒,可高兴坏了。只是李逍遥不是云游四海,就是常住昆仑山,展昭若拜了师,势必要离家而去,这叫展博夫妻有些不舍。不过想到展昭能入得李逍遥门下,再不舍,也只能忍了。只展霁雪听说展昭要离家而去,便闹着也要一起去。一个六岁大的女孩子,硬是三天不吃不喝,一句话不说。最后展博夫妻无奈,只能让他二人一同随了李逍遥,只约定每隔两年回家一趟。 展昭和展霁雪跟随李逍遥一家来到了昆仑山,便开始了漫长的学武之路。展昭勤奋、加上天资好,深得师父喜爱,便把毕身所学都传授给他。展昭也是争气,不仅师父给的功课一样不落,师叔还在轻功上对他指点颇多。夏练三伏、冬练三九,一点点都不放松。整整八年,他们在山上,几乎与世隔绝。展昭也从一个毛头小孩长成了一个翩翩公子,同时,也练就了一身的好本领。 二十岁的展昭,已经长成了一个高大英俊的青年。他不仅武艺高强,且知书达理、对人宽厚。李逍遥见展昭已将自己所传武艺学的十有七八,自知再无别的可传授给他,便遣了他兄妹二人下山。 “为师已没有什么可传授与你了,如今命你下山,去江湖上历练一番,看看这天下之事,将你所学用于助人,方是大道。” 展昭始终没有忘记临行前师父说的话,他下山之后,但凡见到不平之事,无论大小,都会上前帮上一帮,管上一管。莫说是流氓恶霸欺压百姓,地痞无赖调戏女子,土匪强盗烧杀抢夺,就连那走投无路卖身葬父的可怜女子,生活困顿要投缳自尽的鳏寡孤独,但凡是他们遇上的,展昭能帮的就帮,帮不了的想办法也要帮。 她已经记不清楚这些年他到底帮了多少人,做了多少好事。仅三年功夫,南侠之名便已在江湖上名声鹊起。只这一点便可窥得其一二了。 “他竟做了那么多好事。你们坏了那些恶霸流氓的好事,他们不会怀恨在心,报复你们?”王妃听得心惊胆战,不由地替他们担心。 “我们行走江湖之时,居无定所,也不在一个地方久留,他们想报复也报复不到,更何况,他们奈何不了我们。”展霁雪笑着宽慰道。 “是吗?你们的功夫竟然那样好?”王妃又喜又忧,又信又疑。 “娘娘,哥哥是管家亲口御封的四品护卫,武功自然是好的。只是我就差的远了。” “姑娘家的,有甚要紧。”王妃笑笑,又问:“那他又如何与包拯结识的?我听闻,他是由包拯举荐给官家的。” 展霁雪便又把他们与包大人之间的事情说了一遍,从两年前在徽州偶遇,自张龙赵虎他们手中救下包拯,说到陈州案如何劫法场、如何解包大人的围,如何将那庞昱送上铡刀,开封府的公孙策又如何劝说展昭入仕。再到展昭入京,为包大人寻得解药等等。 八王爷久经沙场,见惯生死,这些小事对他倒是稀松平常。只听得王妃心惊胆战的,时不时惊呼叹息,连道阿弥陀佛。 “再后来,便是哥哥御前献艺,被封御猫了。此后的事情,王爷王妃想来都是知道的。” 王妃点点头,“你们这些事情,听的我心惊肉跳的,真正跟书上的故事似的。我儿辛苦,我儿不易……” 说着,王妃竟抑制不住,流下泪来。 “娘娘,娘娘莫哭,您这样,民女可罪过了。”王妃这一哭,可把展霁雪吓着了。她是不是不该说的这么具体啊?她偏头看向八王爷,求助地看着他。 八王对她点点头,示意她无碍,便轻声宽慰着王妃。 看着这对老夫妻悲喜交加的神情,不禁也在心底叹了口气。好在她只捡好的说,初入江湖时因为心思单纯被人暗算,险些丢了性命的事情,她是不敢说的。这一次虽然惊险,但是值得庆幸的是,不管他们会不会相认,有八王爷在,她就不用怕朝里有人为难他了,八王爷定会护他周全的。父亲母亲在家中,也就不必那样担惊受怕了。 “那,你又是如何知晓他的身世?听你方才说来,你父亲母亲将此事瞒得非常彻底。”八王爷终于提出了一直围绕在心头的疑问。展博夫妻如此谨慎,想来连家中长子都未必知晓,又怎会将此事告知他们的小女儿。 “我,其实是不小心偷听到的。”展霁雪挠挠头,甚是不好意思。 那一夜她闲来无事摸去找母亲,结果刚好听到他父母亲说这事情。那日展昭拜别父母进京,他们担心他在京城的处境,才会提起那些陈年往事。他们说话时其实很小心,声音并不大,只是夜里安静,她耳力又好,这才得知此事。她独自一人跑到京城,见展昭当官已是定局,又知他性格耿直,必定会得罪权贵,因此惹来祸事。因此她再次回家的时候,便向父母坦白自己已知展昭并非她亲生哥哥,又与他们说了她的担忧,展博夫妻才将那灵芝双鹤交到她手中,叫她好好保管,关键时刻用来救命。也因此,她才得了父亲母亲的首肯,再次入京。 “真是个好孩子,这次多亏了你,我要怎么谢谢你才好。”王妃牵着展霁雪的手,感激的对她说。 “娘娘,您不用谢我,这是我应该做的,不管怎样,他都是我哥哥呀。” “真是个好孩子,婉莹教出来的好姑娘。”王妃亲切的摸摸她的头。“你母亲与我感情甚好,说是情同姐妹也不为过。你叫我一声姨娘也是好的,只是……。” 展霁雪明白她心里的顾虑,他们的关系恐怕是不可搬到明面上说的。 “民女明白,民女虽是称呼娘娘为娘娘,但在民女心里,娘娘不仅是娘娘,也是民女敬重的姨娘。这是民女怎么称呼娘娘都无法改变的。” “嗯,好孩子,长了颗玲珑的心。”王妃看着展霁雪,似是越看越欢喜。想来也不奇怪,他们一家,算得上是他们的恩人,这次又多亏了她才救了展昭。她又不以此居功,又善解人意的人,怎不叫人喜欢。 “你也莫要一口一个民女了,不必如此拘礼。” “是,小雪遵命。”正说着,突然想起一声不和谐咕噜噜声来。王爷和王妃齐齐看向他的肚子,展霁雪尴尬地垂下头。这都午后了,她起来到现在只喝了几口水,也难怪肚子叫起来了。 “对不起……” “是我疏忽了。”王妃笑,看向八王爷,八王爷这边叫人传膳。王妃亲便亲热热的拉着她上偏厅吃饭去了。展霁雪觉得这王妃特别可亲,一点架子都没有,又加上他们两家这样的关系,她打从心里喜欢她。 这顿午饭吃的算是愉快,饭后,王妃又拉着展霁雪问这问那,她便又说了一些儿时的趣事,王妃听了又是欢喜又是难过,八王爷怕她情绪太过激动,便劝她先去休息,这才放了展霁雪出来。她回到开封府的时候,都快傍晚了。 方下轿,便听见有人叫她。 “小雪姑娘……” 展霁雪回头,一青衣男子正朝她走来。“丁二哥?” 第87章 (八十四)官媒 “小雪姑娘,数月不见,一向可好。”丁兆慧走到她跟前,对着她笑得春风满面。 “丁二哥,你怎么在这儿!”说真的,展霁雪真没想到会在这儿遇上丁兆惠。不对,不是遇上,应该是丁兆惠找上来的。 “我上京处理一些买卖上的事,顺便来拜访展大哥和小雪姑娘。”丁兆惠解释道。 “哦。”经她这么一说,展霁雪这才想起先前好像是说丁家在京城也有生意。“也不知道我哥在不在府中,咱们先进去,我去问问。” “无妨,我本是来送个信,想请展大哥有空时到别院一聚,遇上小雪姑娘也是一样的。”说着,丁兆惠掏出一封帖子,递到展霁雪手中。 “还请小雪姑娘转交给展大哥。” “好。”展霁雪接过那封精致的帖子,收了起来。 “届时一定请小雪姑娘同展大哥一同前来,小雪姑娘爱喝的梨花酿,兆惠可是依言带来了的。” “丁二哥还真的千里迢迢把酒从茉花村给带过来了啊。”这倒是叫小雪有些吃惊。 “答应过小雪姑娘的事情,兆惠若是做不到,岂不是要食言而肥?”丁兆惠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呃,谢谢丁二哥。”丁兆惠的盛情,让小雪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却只能笑着道谢。 “哪里,应当的。”丁兆惠的心情似乎很好,说话的时候一直笑着。 丁兆惠是个长得挺英俊的小伙儿。身材修长,眉清目秀的,在人群中,也是引人注目的。尤其是他笑起来的时候,给人一种很明媚的感觉,就像他的人一样。他是个热情的人,他的笑也像现在的阳光一样,洋溢而奔放,让人无法忽视。他该是个吸引人的男子,只是,小雪却没有放在心上。因为在她心里,天底下没有人能比得过展昭。就是那美得妖孽一样的白玉堂,也是比不上的。 说到梨花酿,小雪便想起那个想要撮合展昭和丁月华的丁老夫人来。丁老夫人中意展昭做女婿,是在明显不过的事情,也不知道她现在打消这个念头了没有。如今丁兆惠站在跟前儿,她合该问问丁家的人安好。于是便问起了丁老夫人,二人又寒暄了一会儿,丁兆惠才告辞离去。 包大人因青龙珠一案离了开封府好几日,虽有范大人代为执掌,但也堆积了不少公务,展昭也因此异常忙碌。等他回到开封府的时候,已是半夜了。悄悄进了展霁雪的屋子,见她睡的深沉,这才回到自己的房间坐下。 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拿在手里,有一时的恍惚。直到油灯发出噗呲一声,他才回过神来。今早出门时接到的父亲的来信,因当时匆忙,便一直收在身上没来得及看,直到方才在厨房吃迟来的晚饭时,才摊开来看。信上说,丁家找了官媒上门,给丁兆慧和小雪说亲,他们不了解丁家,只偶尔听展霁雪提过一次,便写信来问他的意思,若是他觉得合适,让他便做主应下这门亲事来。父亲还说,若是觉得丁兆慧不合适,也叫他多留意留意,给小雪挑个好夫婿,就是家在京城的也不打紧,左右有他在京城,也是有个照应的。看父亲的意思,是想近几年便要把她嫁出去的。 此刻,他心里想的不是丁兆慧如何,他做小雪的夫婿是否合适,他满脑子只这一句话。 小雪要嫁人了吗?小雪真的该嫁人了? 他似乎有些适应不过来。虽然自己也曾说过,她是到了该寻夫家的年纪,可真到了这一刻,却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从小雪一出生他们就在一起,前几年更是同吃同睡、如胶似漆。十几年了,兄妹二人几乎形影不离。这样笃厚的感情,他相信这世上没有多少兄妹是像他们这样的。她若嫁了人,那便成了别人家的媳妇,她会站在她的夫婿身边,她会对他嘘寒问暖,为他洗衣做饭,她还会向她的夫婿巧笑撒娇,偶尔拌嘴。这些她时常对自己做的事情,在她嫁人之后,便再也不会对他做了。她还会,还会为他生儿育女! 想到这里,一股无名火自体内升起,展昭顿时觉得五内焦灼,烦躁不已。他是她的兄长,他怎可如此小器?意识到自己对她的占有欲,让他又愧又恼。那封家书捏在手里,竟似烫手山芋,偏又万万扔不得。 夜本就不长,却还未得好眠,早早起身的展昭眼下有些许青影,脸色不是很好。他打开房门,叫住正端着木盆去打水的展霁雪。 听见展昭到声音,展霁雪回身,愉快地和他打招呼。“哥,早啊!” 展昭嗯了一声,说:“今日真早。” “嗯,昨晚睡的早,早上睡不着了。”展霁雪看着走到她跟前的展昭,咦了一声,蹙起眉头来。“哥,你脸色不大好,是不是伤口不好了?” 展昭忙摇头,“只是没睡好,你莫要担心。” “我要跟包大人理论去,你身上还带着伤呢,怎么能让你这么劳累!”展霁雪气呼呼的,转身就要往包大人那里去。 见展霁雪义愤填膺的样子,展昭心里一暖,手上却忙拉住她,“雪儿,这与大人无关,是我自己……看书看得晚了一些。” “什么书这么好看,非得拖着带伤的身体连夜看不可?”展霁雪很是怀疑,在她看来,他就在找借口给包大人开脱。 展昭见她一脸不信,心知自己若是不说出个所以然来,她是不会罢休的,于是想起前阵子开始看的宗卷,便说:“开封府以往的一些案卷,先生说多看看有助于我往后办案。” 又是那狐狸……展霁雪忍不住在心里问候公孙策。口中也不忘念叨展昭。 “案卷是死的,不会跑,什么时候都能看。等一下我就去你屋里把那些案卷送回去给公孙。这几天你给我好好休息,晚上不准看了!” 展霁雪瞪他一眼,一脸的不认同。“真是一点都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毛爷爷说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身体弄垮了,那就什么事情都没办法了。你现在是还年轻,等到你上了年纪你就知道苦了……………………” 展霁雪苦口婆心,展昭只能在一旁“是是是”“好好好”“我知道了”。但见她一开口就说个不停,只得转移话题,说:“对了,父亲来信了。” 听展昭这么一提,展霁雪先是一愣,心想自己写的信昨日才寄出去,这信总不至于是父亲给她的回信吧! “爹说什么了?” “你自己看吧。”展昭拿过她手里到木盆,取出信递到她手里。展霁雪拆开信一看,瞬间觉得自己被雷到了。这丁家真是有意思,一边想撮合展昭和丁月华,一边又给丁兆慧和她说亲事,要这两门亲事都成了,丁月华是该叫她小姑还是叫嫂子?那丁兆慧是叫展昭大舅还是妹夫?再看父亲一副急着把自己嫁出去到口气,不觉有些无奈。 展霁雪一边把信折好收好递给展昭,一边嘟囔:“爹娘这是有多着急把我嫁出去?我才十七岁,有必要这样吗?” 展昭见她一脸苦恼地看着自己,想了想,说:“急是不急,但也可以看起来了。现在不上心,等过几年成了老姑娘,可就愁嫁喽。” 展霁雪一脸的不依,瞪了展昭一眼,拿过木盆便不理他,径直往外走。展昭也从屋里端了盆子,快走几步跟了上来。 “你倒是回个话啊。” “回什么?” “自然是丁二……” 展昭话没说完,便被展霁雪抢了白。 “不嫁。” 展昭微微一怔,他倒是没料到她会拒绝得如此干脆。这丁兆慧的家世绝对是没得挑的,又是一表人才,待人处事也是谦和有礼。武功也好,虽然比他是差了些,但怎么说双侠的名气在江湖上也是响当当的。说句公道话,丁二爷真乃佳婿人选,不嫁可惜。 “你都不考虑一下?兆慧贤弟挺好。” 展霁雪睨了他一眼,撇了撇嘴,“我又不喜欢他,有什么好考虑的。” “我看你们相处挺好……” “我跟丁大哥,跟张龙赵虎他们相处的都挺好。” “……”听她这么说,展昭也便明白了。丁兆慧,没能入得他妹妹的眼。心里这么想着,脚步也不自觉得更轻盈了。 见他不说话,展霁雪偏头看他。“明白了?” “嗯。”展昭点点头,面上带笑。 “嗯,那就好。那回绝这门亲事的任务就交给你了。”说着,展霁雪从怀里抽出丁兆慧昨日给她的帖子丢给展昭。“喏,他们邀咱们吃饭,我就不去了,免得见面尴尬。” 展昭见那名帖,心下了然,也未说什么,便收了起来。二人一道打了水洗漱,又一道去厨房吃了早饭,这才分头行事。展昭去了包大人书房,得知官家今日身体有恙,不上早朝,便和王朝马汉一道出了府衙巡城去了。 时辰还早,京城却已经热闹了起来。展昭三人一路走来,不断有人朝他们打招呼。更有邀他们吃早点的,只是都被他们一一婉拒了。 “展大哥来开封也不过数月,这京城里竟少有人不认得的了。想我们兄弟四人,在这里呆了数年,才混个脸熟呢。”王朝装作吃味的样子,眼里却丝毫没有嫉妒或不满的情绪,满面地笑意。 “咱们怎么能跟展大哥比!这可是展大侠,展护卫啊!我觉得能叫他一声大哥都是了不得的了。”马汉说得有些夸张,一副自豪地不得了的样子。 展昭笑着看了他一眼,说:“马汉,言过其实了。” “没有的,没有的。”王朝把头摇的拨浪鼓似的,一脸崇拜地看着展昭,说:“能跟展大侠称兄道弟,是咱们兄弟的福气!” 若是旁人说这样的话,听起来或许有些拍马之嫌。只王朝他们,展昭知道他们是真心非常珍惜他们之间的兄弟情谊。 “嗯,也是展昭的福气。” 二人见展昭如是说,心里感动的一塌糊涂,却不知道说什么,只剩呵呵呵的傻笑了。 三人边说边走,不知不觉便到了马行街上。远远地,展昭便看见南清宫静静地伫立在哪里。朱红色的大门紧闭着,门口的守卫手持长刀,庄严肃穆。 南清宫,里头住着八王爷,前天在开封府衙救他脱困的八王爷。一直深居浅出的八王爷为了他请来了圣旨,这让他很是惊讶。小雪说,他们家其实与王爷颇有渊源。父亲母亲原与王爷是旧识,母亲与王妃更是情同姐妹。有这一层关系在,王爷救他倒也不奇怪了。只是,他从来都不知道,父亲也从未和他提起过此事。而王爷……那个要找的人,与他同岁,且和他有着相似的胎记。左手不自觉的贴了一下胸腹部,展昭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这一切,只是个巧合吧? 一匹快马迅速地从他们身边奔驰而过,停在了南清宫的门口,一名青衣小吏翻身下马。 “大人,小的给王爷送信来了。” “信从何处来?腰牌何在。”守卫问道。 只见那人出示了自己的身份腰牌,回道。“茉花村丁府。” 展昭耳力好,自然将他们的话听得清楚明白。心想这丁府莫不就是那个丁府?正想着,便瞧见大街的另一头李铁正匆匆忙忙跑来。 “展大人,包大人请您速速回府。” 第88章 (八十五)争吵 京城的六月,有些干,有些热。而此时的江南却是雨水充沛,尤其是苏北一带,更是细雨靡靡、连日不开。森北山因着阴雨连绵,整个儿湿漉漉的。山麓间的官道经过雨水的浸润,变得十分泥泞。这一日,依旧下着雨。一队人马,约三十来人,护着几车货物,迎着细雨,在原本就不是十分宽敞的道路上缓缓前行。厚重的车轱辘,碾过黑乎乎的泥土,发出扑哧扑哧的声音,溅起许多泥水。也不知这些板车上装着些什么东西,如此沉重。前头由马拉着,后头还要两名壮丁推着走。 突然,缓慢行进的队伍停了下来。队伍前头,一颗粗壮的大树横倒在道路中间,阻挡了他们的去路。 领队的人翻身下马,反手一抽,从背后抽出一柄大刀来。其余的人,也纷纷将自己的武器拿在手上。一时间,气氛变得很诡异。 林子里安静得很,没有鸟鸣声,也没有动物走动的声音。只有细雨打在树叶上发出的淅淅沥沥的声音。这样的安静,很不寻常。 “大家提高警惕。”领队的人高声喊着,就在这时,只听嗖嗖嗖的声音,好似有什么东西急速飞了起来。 “大家快趴下!”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众人纷纷猫下身,扑倒在地。但还是有好几个人反应不及,被削得尖细的竹矛穿透了身体,鲜血顺着锋利的竹尖,流到泥地上,混着雨水,瞬间染红了一片。 紧接着,一阵箭雨从两面纷沓而至,杀得人措手不及。不待众人反应过来,已到了跟前。一时间,惨叫声此起彼伏。 一时间,人间变成了炼狱。山麓间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开封府府衙书房里,气氛异常凝重。展昭一进门,便看见包大人沉着一张黑脸,紧抿双唇,一言不发。公孙先生在一旁也是眉头紧锁,不见平日里温和的笑意。心想:果然是出了大事了。 “包大人,公孙先生。”展昭对着二人拱手一礼。 “展护卫不必多礼。”包大人见了展昭,稍稍松了松眉头。 “展护卫有伤在身,本不应长途跋涉,但此时关系重大,若无展护卫的协助,本府怕是力不从心,因此,还需得辛苦展护卫了。” “为大人分忧,乃展昭职责所在,展昭的伤本无大碍,有何事大人尽管吩咐便是。” 包大人点点头,既欣慰又心疼。 从包大人书房出来之后,展昭便直接回房,此次出行必然要花一些时日,需得整理一些细软。丁二侠那里是去不了了,得让人送个信过去,也要告知一下小雪,将她给安顿好了才行。 没走几步,便在回廊间遇上展霁雪。 “哥!” “小雪,你来得正好,我有事与交代与你。咱们边走边说。” “哦。”展霁雪见他行色匆匆,也不多问,便跟了上去。 “我要随包大人出城办事,午后便走,兆慧兄弟那里我是去不了了,你去跟他……” 想了想,觉得不妥,又说。“你找人给他们府上送个信。” “好。”展霁雪点点头。“要去多久?” “路途较远,估计……”展昭在心里盘算了一下,此去文昌,这一大队人马,路上就得来回十来天,再加上剿匪,就算再顺利也得花不少时日。“估计没二十来天是回不来的。” “要这么久!那我们得多带些东西。” 展昭听她这么说,眉头一皱,一口回绝。“什么我们,你留在开封府。” “哥,你受伤了,需要人照顾的!”展霁雪抗议。 “我的伤已大好了,更何况有公孙先生在,你不用担心。再者,你一个姑娘家,也不方便。” “那阿满也去啊,她不也是女的嘛!为什么她能去我就不能去。” 她先前就知道他们要出远门了,包大人出行要带着厨娘,张婶刚好这几日脚崴了,不方便出门,公孙先生就安排了阿满去,早先便通知她准备着了,她当时刚好经过厨房听见了。 “你怎么知道阿满要去?”展昭挑眉,他都不知道这次要带阿满出行。 “公孙先生跟阿满说的时候我刚好听见了。你看,阿满也是姑娘家,我们刚好可以做个伴儿。”展霁雪有些讨好的看着展昭,“所以,你就让我去吧。” “就算阿满要去,你也不能去。”想到此行的目的,展昭是万不会松口的。阿满是个厨娘,只管生火做饭,断不会管平匪的事情。展霁雪就不一样了,若她在场,不掺一脚才怪。抢匪凶悍,到时候若是有个闪失,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哥~!”展霁雪一跺脚,停了下来。“你不讲理。” 展昭也停下来,定定地看着她,一副我怎么不讲道理了的样子。 “哥……”展霁雪无奈,只得撒娇。 “……”展昭不理,转身走人。 展霁雪见他不为所动,不禁气结。一边快走几步跟上他,一边继续磨他。 “哥……你就让我去吧。我保证一路上都乖乖听你话,不会多管闲事,也不会插手你们剿匪的事情。我知道你是怕我生出事来着,我真的真的向你保证……” 展昭突然停了下来,展霁雪反应不及,一头撞了上去,碰到他硬邦邦的背脊,真是有些疼。 “哥,你干嘛一声不响的停下来啊!”展霁雪埋怨着揉揉撞疼了的鼻子。“鼻子要扁了。” “你怎么知道我们去平匪?”展昭皱着眉,一脸的疑惑。包大人是以代天巡狩的名义出行,真正的目的只有包大人、公孙先生和他三人知道。公孙先生断不会把这事情告诉阿满,她又是如何知道的? “我……我听公孙先生说的啊。” “嗯?” 展昭紧抿着唇,半眯起双眼的样子有些吓人。展霁雪感觉心里没底。难道,她不应该知道吗?仔细想想,顿时觉得不好了。这下穿帮了,公孙先生怎么会跟她说这个呢? “我……” 展霁雪左右忽闪的眼神,让展昭更加肯定,她有事瞒着他。 “说实话,你怎么知道的。” “哥……,我……”展霁雪被他盯得心慌,不由自主地低下头来,想着说些什么,一时之间又找不着别的理由。 展昭见她不敢抬头看自己,心里又是无奈又是生气。忽的瞥见她衣襟口露出一角信纸来,想起今早出门的时候飞进开封府的信鸽,疑窦顿生,不声不响地便把那张纸给抽了出来。 “喂!”待展霁雪反应过来时,展昭已经将信拿在手上了。“那是师姐给我到信,你不能……”说着,展霁雪扑过来便想抢了回去。 师姐与他们都亲厚,没道理她的信他不能看,除非信里写着她什么不能让他知道的事情。展昭本来倒不是非看不可,但见她如此着急,便更生出了非要一看的心思。一手扣住她的双手,将她困住不能动,一手便抖开信看了起来。 信不长,不足百字,很快就看完了。却看得展昭面色铁青,扣着她的手不由地紧了一紧。 “哥,好痛……”展霁雪挣扎起来,见他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她有些害怕。 展昭松开制住她的手,却一瞬不瞬地盯着她。“这是真的吗?” “什么真的假的。”展霁雪故作不知。 展昭眉头紧皱,一字一顿。“你说呢?” 展霁雪硬着头皮迎上他的目光,虽然心里反复对自己说,她没有做错,她没有必要心虚,可是在他审视的目光之下,没来由得觉得底气不足。 “是,是真的。”展霁雪一咬牙,顶了回去。“那又怎么样。” 展昭看向她的目光愈发凝重。展霁雪见他只盯着自己,一言不发,一副山雨欲来的样子,不自觉的吞了口口水,缩了缩脚,想要转身跑开,却被展昭一把抓着胳膊拖了过去。 “哥,你干嘛啊!” 展昭不说话,只拉着她往前走。展霁雪对他突如其来的怒火,有些害怕,不停地挣扎。只是以他们的力量之差,展昭又是决计不会放手的态度,她又怎能挣得开,只有弄疼自己的份儿。 “哥,你弄疼我了。”展霁雪哀怨的叫了起来。 展昭却不予理会,拉着她径直往前走,一直把她带到自己的屋子里头才停下来。 展霁雪又挣扎了几下,展昭总归怕她疼,稍稍松了些劲儿,她乘机用力一甩手,左手才算重获自由。 “哥,你干嘛吗!好端端地生什么气啊!真是莫名其妙!” “莫名其妙?”展昭回过身对着她,胸口急促地一起一伏,好像有满腔的怒气被压抑在里头,无处排解。 “就是嘛!”她一边揉着被拽疼的手臂,一边埋怨道。 “展霁雪,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展昭几乎咬牙切齿了,瞪着她的眼睛都红了。原来,白玉堂说的那个人真的就是她。她竟然跑去当赏金猎人!她有几斤几两,有多少本事,竟然学人家去抓什么通缉犯。那些人都是穷凶极恶之徒,连官府都对他们束手无策,以她这三脚猫的功夫,若是有个什么闪失,他…… 展霁雪被他这样瞪着,心里也升起一股火来。自小到大,展昭一生她的气就喊她全名,今天这火发的更是大的让她觉得莫名其妙。她是真不明白,今天他是怎么回事。 “虽然我收了钱,可是我抓通缉犯是惩奸除恶,是做好事啊,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嘛!瞒着你是我不对你,可是你也没必要这么生气吧!” 展霁雪要是态度好些还好,她这一嚷嚷,让展昭更是火大。 “抓通缉犯自有官府的人,哪里用得着你一个姑娘家出手?何况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还赏金猎人?”展昭不以为然,嗤之以鼻。 “姑娘家怎么了,谁规定姑娘家不能抓犯人了?朝廷里还有女捕快呢!我的功夫怎么样了,我的功夫是没有你高,可对付一般人还是绰绰有余的!”说这话时,展霁雪几乎就要跳起来了,那跺脚的架势,像是要蹦上天去了。她倒不是女权主义者,可就是不喜欢被别人看遍,尤其是展昭。 “你。”展昭见展霁雪反弹更甚,不禁头疼。他倒是忘了,她这人脾气犟,你越是强硬,她越是跟你对着干。展昭深吸了几口气,稍稍缓了一缓,才开口劝道:“她们是她们,你是你,不能相提并论。” “怎么不能相提并论了。你说我是女人,不能跟男人比,成,我不跟男人比,可怎么也不能跟她们比?”展霁雪反诘道。 “她们是通过考核,接受过专门的训练的。她们是官府的人,那是她们的职责所在,可你只是个普通的姑娘家。”展昭耐着性子,试着慢慢跟她说。 “是因为这样子吗?那好,我现在就去找包大人,我去参加捕快的考试,等我成了捕快,这总没问题了吧?”说着,展霁雪转身便走。 “你给我站住。”展昭未想到她会有这一招,忙想拦她,不想她却充耳未闻,继续往外走。展昭几步迈上前去,一脚踢上房门,阻住了她的去路。展霁雪几个回转,想避开他出去,却很快又被制住。展昭单手单脚,就将她按住,不得动弹。被困住手脚的展霁雪无法动弹,如困兽一般一边挣扎一边发出一声尖叫。 “二哥!” “小雪。”展昭看着她,深深叹了口气。 “二哥是为了你好。等一下你去收拾行李,明天就回常州去。以后就呆在家里,不要再到处乱跑了。” “你让我回常州?” 听到这句话,展霁雪突然静了下来。不再挣扎,也不再动。 “对,回家去。你也老大不小了,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听二哥的话,回家去吧。好吗?”展昭见她安静了,便更加软声细语地对她说。 “哥,你这是赶我走吗?”展霁雪的声音很轻,好像突然没有力气了似的。只是睁着眼睛看着他,静静地看着他,然后,双眼渐渐地蒙上雾气。 “我不是赶你。”展昭见她这样,又是一声叹气。她眼中隐隐的泪水,让展昭狠不下心来。“可是你也不能一直这样,玩够了,就回去吧。” “玩?”展昭简简单单一个字,却触到了展霁雪心里的那一根弦。她无声苦笑,他当她是爱玩?这是好玩儿的事情吗? 她就这样看着他,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她什么都没有做,他却觉得她是一只受伤的刺猬,流着血,却竖起满身的刺随时准备跳起来扎人。 “是,我是爱玩,我就是爱玩,我要做什么事来玩是我的自由,你管不着!” 一字一句,离不开一个“玩”字。这个字,像一根细小却无比尖锐的针,一下一下扎进她的心里,也刺痛了他的心。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他想说些什么来安抚她,她却不给他这样的机会。在他犹豫的那一片刻,她已打开房门跑了出去。 房门被用力的甩上,吱吱呀呀来回摆动了好几下才停下来。展昭追出去,恰好看见展霁雪从小冰身边擦身而过,两人险些撞到一块,小冰被她撞得险些摔倒,端在手上的瓶瓶罐罐也是摇摇欲坠,展昭赶忙上前扶了一把,顺手把掉下来的那两瓶接住,放回了托盘。 “展大人!小雪姐姐这么急是做什么呀!吓死我了!”小冰被惊得出了一身汗。 “没事。”展昭摇摇头,看着盘子上的瓶瓶罐罐,问道:“小冰可是找我有事?” “这些可都是师父亲手调配的各种药粉,治伤的、止血的、补气的,都金贵的很,小雪姐姐昨日跟师父要的,说是要给展大人的,打翻了就可惜了了。”小冰笑笑,说:“小雪姐姐对展大人可真上心。” 听小冰这么一说,展昭一愣,心里百味杂陈。便叫她先把东西放在屋里,自己则循着小雪跑出去的方向追过去,却是无果。只这说几句话的功夫,已不见了小雪的人影。 跑出衙门也没瞧见展霁雪,展昭这才转回到屋子里。小冰已经走了,药放在桌子上,好像在无声地控诉着他,控诉着他有这样一个妹妹如此待他,他却还要让她伤心难过。一声长叹幽幽响起,回荡在安静的屋子里。他要拿她怎么办才好? 第89章 (八十六)身世 北上的动车飞快地驰骋,天色渐亮。慕容硕缓缓睁开双眼,看着渐渐发白的天空,回味着梦境中的种种。这几日,就是打个盹儿,也是在回忆往昔,那些发生已经千年的事情。 “凌云飞度”,近几年在江湖上闻名的赏金猎人,以出手快狠准著称。其实那时候,展昭隐约知道那个人便是自家的师姐李绮雯。只是当他知道小雪竟瞒着他学着师姐去捉拿通缉要犯的时候,他的心情怎么也无法平静。师姐比小雪年长,武功修为也是上乘,又是早他们数年便随着师叔历练江湖,她的事情自是不用他担心。 可小雪不同,她虽然和他一起拜师学艺,可她并非武学奇才,师父对她要求也低,加上她时常偷懒惰学,师父的武学她只学了个二三成,内力修为也是一般。在他眼里,她的武功就是花拳绣腿,对付地痞流氓,三流剑客倒是可以。可要真正遇上高手,她若是没来得及逃走,便只有挨打的份儿。这样一个人,面对官府都奈何不了的凶犯,又有几分把握可以全身而退?她莫非没有这样的自知之明,她难道不知道这样会让他多么担心? 想起那日的争执,慕容硕除了无奈,更多的是难过,因伤了她的心而感到难过。那时候他只想到自己的担心,却没有想过她为什么这么做。直到许久以后,在自己的抽屉里发现莫名地多出来的几张交子他才回过神来。她做这事,也是为他。只因他说过,既已官位在身,便不能再支用家里的银钱。当时她还笑说,这四品官的俸禄确实不少,可照你这散财童子的个性,只怕到时候娶媳妇都存不够钱。不曾想,她笑归笑,却把他的话放在了心上,忖度着生财之道去了。他却只顾着自己担心,不问缘由就对她大发雷霆。这时候再回想起来,他真恨不得能回去抽自己一巴掌,她如此用心良苦,他不自知也便罢了,竟然说出那样的混账话来,也难怪她伤心难过。而她呢?即使那样地伤心了,也没有想过要走开。那一日只想着追出去找她,却未想过,她根本没有跑远,就躲在隔壁院子的角落里,而他却那么粗心,没有发现。 他不知道她去了什么地方。包大人出行在即,他又要先他们一步前去打探消息,根本就没有时间去找她。于是,只能给他的江湖朋友们留了消息,让他们帮忙留意,自己则匆匆赶往文昌县。结果白玉堂到了文昌以后告诉他说:“你家妹子一直在开封府呆着没有离开过呀。”听到这话,他不知该生气还是该高兴,不过心头的大石总算落了地。 提起白玉堂此人,看似浪荡不羁,却绝对是忠肝义胆之人。那次文昌平匪,若非白玉堂相助,想来必定不会那么顺利。不过,即便是顺利解决了流寇问题,等到他们回到开封,已然是已经是一个月之后了。而让他没有料到的是,开封城里等待他的是他的双亲和那一段他所不知道的往事,打得他措手不及。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待包大人一行浩浩荡荡回到开封时,天气已然转凉。回城那日正是七月初四,临近七夕,开封城内已是热闹非凡,城内车马往来不绝,身穿绫罗者充斥街市,各处瓦子(注解)、街道,净是卖磨喝乐(注解)的。行人中不乏手持尚未全开的荷花的,孩童们则是穿着新衣,买了新荷叶拿在手上,扮作磨喝乐的模样,半个开封城都沉浸在喜气洋洋的节日氛围里。 包大人一行前脚刚踏进府衙大门,还没等收拾安顿下来,便有人来报,说八王爷有请包大人携展昭前去南清宫,有要事相商。展昭知道包大人和南清宫的八王爷素来交好,也没多想,稍作整理便跟着包大人去了。进了南清宫的花厅,却瞧见除了八王爷之外,本应在常州的父亲也在场,不由地便觉出些什么来。心里突突打鼓,莫非…… 未等展昭行礼,也未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八王爷已上前握住了他的手。一双矍铄的眼眸泛着一层水雾,期盼地看着他。 “包拯见过王爷,恭喜王爷。”包大人在一旁行礼。 展昭一脸疑惑,看看包拯,看看父亲,又看看八王爷。最终轻轻挣开被八王爷握着的手,作揖行礼。“展昭见过王爷。”随后,看向自己的父亲,不卑不亢地问道:“王爷,恕展昭失礼,不知家父为何会在王爷府上?” 看着展昭挣开自己的手,彬彬有礼地对自己行礼,八王爷不免有些失落。轻咳一声,镇定下来,道:“展昭,你可还记得,几月前包拯曾经交代你去寻一人。” “展昭记得。包大人让属下暗中查访一名二十三岁男子,只是线索太少,展昭还未有所获。” “展昭,你不必找了,本王要找的人,便在本王面前。”八王爷看向展博,“展博已然证实,你便是……” 饶是久经沙场历经无数场面的八王爷,此刻,也禁不住紧张起来。 “便是什么?”展昭挑眉,看向父亲,耳边传来八王爷微微有些颤抖的声音。 “你便是我想念了二十多年的孩儿啊!” 虽然心中隐隐有些猜测,自己可能和八王爷有些渊源,可当事实真相被说出来的时候,展昭还是觉得难以置信,甚至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或者说,不愿相信。他怔了一怔,望向父亲,有些不知所措。他缓缓走了几步,来到父亲身边,问道:“父亲,这可是真的?” 展博朝他点点头,道:“昭儿,你本是王爷的孩子,当初为了,为了保住先皇的血脉,不得已由我们带出了京城,这一走便是二十多年。当初你被当作女孩儿来养,也是为了掩人耳目,保护你的安全。后来你年岁长了,当今圣上初登大宝,你才重新恢复男儿身。” 说起展昭幼年之事,展博不免有些唏嘘,仿佛依然能看见展昭幼时倔强又可爱的样子。 “这些年来,本王无时无刻不思念你,可奈何……刘太后一直把持朝政,本王不敢……不敢找你们,若是让刘太后知晓当今圣上便是当时她用狸猫换掉的李宸妃之子,怕是要朝堂大乱。本王不得已,隐忍二十多年。直到去年李太后还朝,本王才开始暗中派人去寻找你们的下落。只是没想到,茫茫人海之中,你便近在眼前,而本王去却……”八王爷说着,有些哽咽,却硬生生压了下来,镇定之后方接着说道: “展昭,你本名赵湛,取饱满、湛清之意。是本王,本王唯一的孩子。” 一时间,展昭心中生出许多不真实感来,恍若置身梦境一般。展昭,是赵湛?那,父亲便不是真的父亲,母亲也不是真的母亲,哥哥也不是真的哥哥,妹妹,也就不是真的妹妹? “父亲,妹妹呢?我离京有二十余日,方才在府衙也没见着她,不知她是否安好。” 八王爷戚戚地看着展昭,期盼他说些什么,却不想他却在此时提起了展霁雪。展博看着展昭,对于他的顾左右而言他有些为难,却心知他此时需要自己好好想想。八王爷自然也能想到其中缘由,身世大事,怕是得慢慢接受。既然已确认是他,晚些时候相认也无妨。幸而他们见面是瞒着自家夫人的,不然现在这样子,她又要伤心一番了。八王爷叹息一声,说道:“霁雪和她母亲,在内院陪着你母后,你莫挂心。” 当听到“她母亲”这三个字时,展昭下意识的就想:那也是我的母亲,而母后这个称呼对于他来说甚是陌生。想了想,点点头。“如此便好。” 一时无话,众人便都静下来。面对三双眼睛,展昭心里不能说不沉重,面对八王爷的期盼和殷切,他这一时之间也不知如何回应,或者说,是无法像他期盼的那样去回应。 “展护卫,近日无事,你便休息几日吧。”倒是包大人打破了这短暂的沉默,让众人都松了一口气,他们都需要一些时间来适应,尤其是对展昭来说。 “多谢大人。”展昭感激地看向包大人一眼,随后面对八王爷屈身一礼,“……王爷若无他事,请恕展昭失礼,先行告退。” 八王爷虽则失望,但深知此事不宜操之过急,遂上前握着展昭的手,将他扶正。“你我之间,不必如此拘礼。我知此事于你一时难以接受,你且先回去,想通了,再来找我。” 这一次,展昭没有再挣开,只是望着八王爷深邃有神的双目,心中百味杂陈,顿了一顿,才回道。“是,多谢!”王爷二字,最终没有说出口。 “只是”八王爷握着他的手紧了紧“你莫要让我等得太久,你母后……” “展昭知道。”展昭低头,脑海中浮现的是他的母亲李婉莹的面容,他不知道他的亲生母亲是什么模样,却多少能想象一个思念孩子二十多年的母亲的心思。 “展昭告退。”说着,展昭便转身离去。 三人望着展昭离去的背影,皆是一声叹息。 “王爷。”展博走进八王爷一步,“昭儿是个深明大义的孩子,他只是……” 八王爷抬手示意他无需多言,“本王明白。本王不急。” 展昭离开南清宫后,缓步在大街上走着,走着走着,忽然迅速转身钻进了一旁无人的巷子里,速度太快,快得让人以为眼花看错了。空荡荡的小巷里,展昭负手而立,朗声道。 “小雪,出来吧!” 话音刚落,便见一身蓝衣的展霁雪走了出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吐了吐舌头,还是和以前一样俏皮。 “哥!” 展昭点点头,向她招招手,展霁雪乖巧地走到他身边站定,刚想说话,却被他抬手制止。只见他看着空无一人的巷子尽头,说:“阁下也出来吧,否则,莫怪展某的袖箭无情,伤了阁下。” 没有人回应,也没有人出现。 “阁下?是谁?”展霁雪不知除了自己之外,还有人跟着展昭,轻声问道? “阁下从开封一路尾随展某去了宣平,又从宣平回到京城,阁下虽轻功了得,追踪术一流,但展某却不是不知,只是展某要事在身,且未察觉阁下怀有歹意,才一直未戳穿阁下。今日南清宫一行,阁下是什么身份,展某也猜出了六七分,你不肯现身,想来是有你的难处,只是今日展某不想再被你跟着,你且回去和他说,我过几日去见他!” 展昭说完话,便牵着展霁雪往巷子外头走去。展霁雪回头,便瞧见一名灰衣男子从巷子后墙一跃而起,沿着屋脊朝东去了。 “哥,他是谁?” 展昭松开她的手,轻抿双唇,不说话。展霁雪见他神情严肃,也就安静地跟着,再不提刚才的事情。 南清宫内,八王爷独自一人坐在书房。手上拿着书,却一直未翻一页。片刻后,屋外响起敲门声,“王爷,十七回来了。” “进来吧。” 八王爷放下书,来人已走到书案前,单膝跪了下来。 “王爷,十七有辱使命。少主一开始就发现十七了。” 八王爷摆摆手,示意他起来。“想来也是,他的武功修为……”。 “少主武功修为远在十七之上,十七敬佩。”从江湖的传闻,到京城的展护卫,从开封到宣平,再从宣平到开封,十七一路跟随,所见所闻无不让他对展昭生出万分的敬仰之情来。武功深不可测,却不恃才傲物;胸怀天下,心存百姓;锄强扶弱,待人若亲。虽然知道这样的展昭未必需要他来暗中保护,可他还是真心的想要跟随他身侧,为他助力。 “他知道你是本王的人了?” “是,少主说:过几日会来见王爷。”十七如实回道。 八王爷点点头,挥挥手示意十七下去。十七想再说些什么,可见自家王爷兀自思忖,便悄然退下。 街道上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展昭一时之间不知道何去何从,他想静静地一个人待会儿,可这热闹非凡的开封城,哪里是自己的地方? “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说着,展霁雪拉着展昭的衣袖,就往人群里走去。展昭一时没有主意,便跟着她去了。 “醉翁?”展昭看着眼前这家朴素的毫不起眼的酒坊,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里原来叫毛家酒坊,怎么一个月不到,就换了招牌了。 “你别看这家酒坊店面小,不过这酒还是很好的。”展霁雪领着展昭进去,掌柜的正在拨弄着算盘算账,见二人进来,忙放下手里的活计,热情地迎了上来。 “姑娘来啦!” “嗯,大娘,你忙你的,我自己来。”说着,展霁雪熟门熟路地从柜子上拿下一套酒具,又打开柜台后的一个大酒坛的泥封,一股清冽的酒香扑鼻而来,正是展昭熟悉的味道。 “竹叶青!”展昭本不是贪杯之人,可是此时闻到这竹叶青的味道,竟有种想要啜饮而快,一醉方休的念头。 一会儿工夫,展霁雪已装好了酒,端着盘子走了出来。“哥,你随我来。” 二人一前一后走进内堂,小院里种满了桂花树。展霁雪将盘子放在桂花树下的石桌上,一边将放满花生和果仁的碟子放在桌上,一边径自说着。 “毛家酒坊月前因为债务问题险些倒闭,我和师姐便把它盘下来了,留下了大娘和店里的伙计。平时我也不怎么来,大娘是个实诚人,你在这里坐会儿,她不会随便进来,我去给你准备点吃的,打进城,就没好好歇着,进了南清宫,连杯水也没喝上……” 说到这里,展霁雪顿了一顿,沉默了。摆好酒杯,径自给展昭斟满了酒杯。 展昭坐在一旁,看着展霁雪一边忙碌,一边念叨,心里头暖暖的,说了声谢谢,便端起酒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才道: “八王爷思子心切,我能理解。” 展霁雪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轻叹一声,又将他的酒杯满上,叮嘱他莫喝得太急后,便将展昭一人留在院中。 第90章 (八十七)欢聚 不算高的屋檐,围成了一方小小的空间,远近有街道上喧嚣的声音传来,却并不影响这方世界的独立,这一处闹中取静之所,倒是给了他一些喘息的空间。又一杯酒水下肚,甘冽醇香,是美酒,而于此刻的展昭来说,倒是牛嚼牡丹了。心里头有许多想法,犹如乱麻一团纠缠在一起,他找不到头,也找不到尾,更找不到将他们理清的方法。只能不停地饮尽杯中酒,借此来舒缓一下纷乱的情绪。酒入愁肠愁更愁,说的可是他现在的境况? 对于自己的身世,展昭说不上来是喜是悲。喜什么?因为自己是皇家人,因为他的身份意味着无上的尊贵和荣华?因为他将来会继承王爷的爵位?这对他来说,无甚吸引力,甚至可以说是一种束缚。悲什么?悲伤自己和亲生父母的离别?这二十多年,他有一个温暖的家,慈爱的父母和亲密无间的兄弟姐妹,这个家热闹而温情,不像他在京城里看到的皇亲国戚或世家大族,亲人之间疏离而寡淡。他毫无心思舍了这个养育了他二十多年的家。而对于自己的亲生父母。除了敬畏,他没有过多的情感。面对戚戚对着他的八王爷,他对自己无法回应他的情感感到内疚而无奈。 他敬爱了二十多年的父母亲,今后便不是他的父母亲,而今后,他要如何做好八王爷的儿子,如何面对昔日的亲朋好友,如何,如何与小雪相处。看今日光景,想来包大人是早知道此事的,至少是,比他早知道。而小雪,恐怕比包大人知道的更早,所以才有那日公堂上八王爷的及时相救。想到期间种种,想到小雪对他的百般维护,心口又酸又涩,甚至有些疼起来。 展昭忙又连饮了几杯酒,才觉心头稍稍舒缓一些。待展霁雪再回到院子里时,酒瓶已经空了,花生和果仁却分毫未动。展霁雪无奈摇头,将刚做好的热汤面端到他的面前,又换上一壶新酒。却不让展昭先动酒瓶。 “喏,吃吧,吃完了再喝,仔细伤着胃了。” 粗细不一的面条,几片酱肉,一颗荷包蛋,几朵葱花,极简单的面。卖相一般,是展霁雪上不得台面的手艺。展昭轻笑一声,拈起筷子吃了起来。展昭专心吃面,展霁雪看展昭专心吃面,两人都不说话,直到展昭把一大碗面连汤都吃个精光。 展霁雪收起空碗准备起身离开,却被展昭叫住。 “你留下来陪我说说话。”展昭看着她,如是说。展霁雪却知道他大抵是要问她些什么。于是便又坐了下来。 二人又静了一会儿,展昭不说话,展霁雪便也不开口。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展昭轻声问道:“你早知我不是……” 展昭毫无意外地看见展霁雪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有多早?”他真的很好奇,这妮子知道这么大的秘密却不告诉他,一个人守了多久。 展霁雪右手托腮,偏头想了想,说:“李太后还朝那段时间,你还没当上四品护卫的时候。对了,是你丢下我一个人偷偷离家的那天晚上!大约有一年了吧!” “一年!”展昭一口酒还未咽下,差点喷了出来。竟然已经有一年了!展昭真的很想撬开她的脑袋看看她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既然一年前就已经知道二人并非亲兄妹,怎还能与他如以往那般丝毫没有男女之防,在他换衣时随意闯入他的房间,拉手拥抱做得那么自然,想到自己还让她在自己的房间自己的床上过夜,他就觉得脸上一热。 “你既早便知道你我并非亲生,就该……” “就该如何?”说着,展霁雪习惯性地随意拨弄着展昭的衣袖。 展昭身上一僵,轻轻抽开自己的手,清了清喉咙,道:“小雪,你如今是大姑娘了,今后,还是要知道男女有别,授受不亲的道理的。” 展霁雪本以为他要责怪自己早该让他知道,不曾想,后半句竟是这样。忍不住扑哧笑了起来。这个画风很不对呀! “哥,现在重点是这个吗?” 见展霁雪一脸你很奇怪的样子,展昭都开始怀疑自己是怎么想得了,好像现在事情的重点确实不在展霁雪身上。可是这个事情确实也很重要。 “总之你记住便是了。” 展霁雪抿嘴笑笑,不置可否。 展昭见展霁雪丝毫不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心里不禁有些懊恼。 “我是认真的!”说罢,又狠狠灌了自己一杯酒。 展霁雪伸手掩住展昭的酒杯,阻止他再斟酒,定定地看着他,说:“哥,不管是展昭还是赵湛,你就是你。是我的哥哥也好,是八王爷的儿子也好,是南侠也罢,是御猫也罢,你就是你,你的内心不会变,你的理想也不会变。你心中的大道是匡扶正义,是黎民百姓,不管你的身份怎么变,这里。” 展霁雪点点自己的心口,继续说:“这里,永远都不会变。” 展昭定定看着展霁雪,一时无话。 “哥,你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来适应自己的另一个身份,你知道的,不是吗?” 看着展霁雪笃定的眼神,展昭心里暖暖的,若说这世上有谁最了解他,只怕非她莫属了。听她一番话,展昭心中颇为所动。说是醍醐灌顶,一点都不为过。展昭就是展昭,身体里流的是谁的血脉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自己的心,始终如一。和父亲母亲没有血缘关系又如何,他们是自己敬爱了二十多年的至亲,现在无法和自己的亲生父母亲近又如何,假以时日,他们彼此都会慢慢熟悉起来。自己虽则今后多了一重身份,但他依旧是开封府的展昭,是包大人的展护卫。 “小雪……”想要说声谢谢,却又觉得这两个字太过单薄,承载不了他对展霁雪的情感,是感激,是欣慰,又是满足。 “哥,虽然我时常和你吵架,还惹你生气,但是,你是我最敬重最喜欢的、哥哥,以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就算你我之间没有血缘关系,那又如何,以往的岁月不会因此改变,你我的情谊也不会因此改变,不是吗?”展霁雪明亮的双眼此时异常的温柔,像春日里的暖阳晒过的湖水,静静的、暖暖的,好像能包容下世间所有的烦恼。 “是,你永远是我最喜欢的妹妹。”展昭微微一笑,抬手轻轻抚过她的头。柔软的长发在手心滑过,一如以往,让他安心。 展霁雪重重的点头,嗯了一声。展昭这样的举动,让展霁雪很开心。他还是他,她也还是她,这样就好。 “哥,以后,我不会再去做赏金猎人了,你也不要再让我回常州了,成不?” “好,不回。”只要她不去涉险,他什么都依她。喝下去的酒渐渐融进了血液,展昭有些微醺,奔波了二十多日,此刻倒是难得的让他完全放松下来了。 展霁雪见他这状态,心知他近日是累坏了。“你呀,今天就在这里歇下吧,睡个好觉,明天再去面对那些俗尘凡事。大娘这里有客房,东西都齐全,很方便的。我先去给你烧水沐浴,可好?” “好。”展昭笑着点点头,欣然接受她的安排。 展霁雪起身去忙活,临走点还不忘叮嘱他喝慢一些。 翌日清晨,天才蒙蒙亮,展昭便醒了,睁着眼打量着这个陌生又熟悉的房间。昨天喝得有些多,入睡时已有醉意,不曾注意。现在看来,这屋子里的许多东西,都是按照展霁雪的习惯和喜好布置的。难怪昨日进来时有一种亲切感,想来这“客房”是给她自己准备的。这是继展霁雪睡了他的床之后,他又睡了她的床吗?展昭莫名地觉得好笑,然后翻身起床。虽然自己说过,过几天再去找他,但他行事向来不会拖泥带水,既然已经想通了,那便早些把话说开,也免得几位老人家心里挂念。 七月初七那夜,南清宫内张灯结彩,灯火通明,庭院内扎起了彩楼,四周陈列一排桌案,摆满了酒菜、花瓜、磨喝乐、针线和笔墨纸砚等应景之物。“乞巧节”,在京中虽然盛行,但南清宫却已经许久未曾正经过过这个节日了。赵祯自小便被接入宫中,狄娘娘膝下又再无所处,这个热闹的节日便再与他们无关。时至今日,展昭与他们相认,这天大的喜事,刚好借着这个日子好好庆祝一番。 院子里,展昭和他的两位父亲三人一桌,正饮酒说话。另一边,展霁雪和狄娘娘、展夫人坐了一桌,正看着狄娘娘身边亲近的几名婢女,对着月亮穿针引线,飞舞的彩线在洁白的绢布上绣出一朵美丽的杜鹃,或是一只展翅的蜻蜓,惟妙惟肖,煞是精美。 展霁雪经不住狄娘娘和母亲撺掇,只好也装模作样拿起针线来,穿针倒是没问题,跟着展昭在外多年,补个衣服,钉个扣子这点技能还是有的,只是绣花,确确实实是难为她了。想了半天,决定还是不要在这些高手面前献丑,于是取来笔墨,在绢布上默了一首林杰的《乞巧》,算是交了差。不曾想,狄娘娘见着这诗应景,还让婢女特地送过去给八王爷他们看,好在展霁雪虽然女红不行,书法倒是正经练过,能写出几个像模像样的字来,不然真是丢脸丢到家了。别看她对很多事情都不甚在意的样子,可在亲人面前还是很要面子的。 “七夕今宵看碧霄,牵牛织女渡河桥。家家乞巧望秋月,穿尽红丝几万条。”八王爷将诗吟诵了一遍,又仔细看了看展霁雪写的字,满意的点点头,抚着胡须说:“诗是应景的诗,字也是好字。笔锋不张扬,亦不拘谨,恰到好处,娟秀中又带着一些刚劲。妙!妙!妙!” 八王爷是名儒将,对于书法颇有研究,他一直相信字如其人,见到展霁雪的这幅作品,对她的好感又增进了不少。连连点头,夸了三声妙。惹得平时大大咧咧的展霁雪本人都有些不好意思。展昭在一旁,倒是颇有一种自豪的感觉。展霁雪的字,是他一手教起来的。少时她偷懒不肯学武,他不在意;不听师娘的教诲,对《女戒》《女德》等书籍嗤之以鼻,他也不在意;唯独写字一事,他不容她有半点疏懒。 展霁雪虽则聪明,认字背书极快,但对于写字,却不怎么上心,总是随便应付划拉几下交差,被展昭看见她不能称之为书法的书法之后,便每日抽空督促她练字,时常亲自一笔一划教她执笔。日积月累,展霁雪的字写的渐渐好了,她也就越来越上心了,因着长期由展昭执教,笔锋便不像一般女子那样婉约,何况她本人也不是婉约的女子,于是才有了今日这般“人如其字”的作品。 “小雪虽不善女红,倒是写得一手好字。”展夫人笑着拍拍女儿的手,说道。 展霁雪自然知道自家母亲这戏谑的语气,夸赞她的同时,多少有一些笑话她的成分在。不过,她也不觉得丢人,朗声道。“我是不会女红,可我会别人家姑娘不会的武功呀!而且,也不是谁家姑娘的字都能得到王爷称赞的!” 自信又理直气壮的语气,惹来众人一笑。 八王爷更是哈哈大笑,“霁雪所言甚是,所言甚是,快快把这墨宝奉上香案吧!” 展昭见八王爷如此开怀,心里也暗暗高兴。她这个妹妹,自小就比别的姑娘野,想法有些离经叛道,又是时常被他惯着的,她的个性决计不是普通人家喜欢的姑娘家的样子。现在能让八王爷欢喜,他便没来由地升起一种终于能松一口气的感觉来。于是,取过桌案上镶着金边的曲颈酒壶,替八王爷斟满一杯。 “父王,孩儿敬您一杯。” “好好好。”八王爷欣喜地与他碰杯,爽快的将酒一饮而尽。 随后,展昭又给展博斟酒。 “父亲,这一杯敬您!” 展博亦是满饮一杯。 那一边,狄娘娘见三人如此融洽,不觉湿润了眼眶。“王府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王爷也已有许多年不曾如此开怀了。” “娘娘,有昭儿在身旁,从今往后,王爷和娘娘会时常开怀的。”展夫人轻声宽慰道。 狄娘娘听后,破涕为笑。“多亏了妹妹生了个好女儿,若不是她机智果敢,昭儿他早就命丧黄泉,哪来今日重聚之时。也不知是哪家的公子有这般福气,将来能娶她为妻。” 展夫人听罢,笑着回道。“娘娘您过奖了。” 狄娘娘似是对展霁雪的亲事很感兴趣,又问:“霁雪也一十有七了,可有说亲的人家?” “小雪以往常年不在家,去年十二月刚满十七,婚嫁之事尚未打算。”展夫人如是回道,只是想起前阵子来说媒的茉花村丁家,听说是个好人家,可是女儿她……说罢,看向自家女儿。展霁雪正专心逗弄着案桌上的各色磨喝乐,对她们的谈话恍然未闻。 霁雪她,怕是谁都不肯嫁的。 第91章 (八十八)沐休 接下来的日子,过的再平常不过。开封府衙依然忙碌,为着开封城的大事小情而运转不停。展昭时而在宫中当值,时而在城内巡视,更多的时候,是在为府衙接到的案子在奔波。展霁雪也真再不去做什么赏金猎人,偶尔在开封府帮个忙,或是忙活一下酒坊的事情,时间也是过得很快。 若说有什么不一样了,那便是展昭除了在开封府有个房间之外,在南清宫也有个房间,或者说,是有个院落,有个家。公务不忙时,他便去南清宫住上一晚,与亲人们一起用膳。展博夫妇自入京以来,就一直住在南清宫。这段时间,展昭和展霁雪陪伴在双亲身边的时候,倒是比以往更多一些。众人聚在一起,饭后便是喝喝茶,下下棋,聊一聊朝堂上的形势,或是江湖上的趣闻,二老时常说起一些展昭和展霁雪小时候的趣事,引来众人欢笑。南清宫,倒是不再那么冷冷清清了。 说起展家,原也是书香门第,展博的父亲展鹤原在京中任职,展博幼时给八王爷当伴读,二人自小一起长大,情同手足。后来展鹤偕同家人外放,却在途中遭遇劫匪,惨遭灭门,只有展博一人因留在京中陪伴八王爷而逃过一劫。那时,展博才十几岁,尚未成年。八王爷比展博稍稍年长,得知此事,亲自带兵平匪,带着兄弟报了家仇。自此,展博更是对八王爷忠心不二,无论八王爷是上战场还是蛰居南清宫,始终陪伴其左右,直至二十多年前,为了展昭才离开京城。 时隔二十多年,此番再见,二人自是有许多话要说。八王爷便力邀他们在京城住下,因展霁雪不肯离开京城,展博夫妇倒也有心留下,只是长子长媳还有孙女儿在南方已久居,要下定决心举家搬迁,也非易事。这样犹豫了好一段时间,直到八月,常州传来消息,展家长子展鹏乡贡拔得头筹,不日将进京参加今年的院贡。展博夫妇原有的一点犹豫立马打消,欢欢喜喜地写信让展鹏一家北上,同时也忙活着在京中置办宅子和营生,准备久居京城了。 期间,展昭去了一回丁家在京城的别院,当日走得匆忙,也没来得及当面和丁兆惠说不能赴约的事情,于是只得差人告诉丁兆惠他有要紧公务着急出门去了,待他回来之后再登门拜访。回到开封之后,又被自己身世的事情羁绊了几日,直到七月初十才有时间,这才去见了丁兆惠。 丁兆惠依然热情好客,好酒好菜招待他。听说展家父母都在京城,还说要登门拜访。见他只身前往,还说怎不见小雪,他连桃花酿都准备好了。展昭不好说展霁雪不愿意来,也不方便来,只好说她另有约。想到自己此来,不光是为了叙旧,还是受了父母所托来拒绝丁家求亲一事的,展昭这酒吃的多少有一些不安。好在“请高人算过,二人年岁不大合适。”这样的拒亲理由冠冕堂皇,也不会让丁家掉面子,事情说开后,丁兆惠虽觉惋惜,但也很快就释怀。 想出这个万精油式的拒亲理由的,正是展霁雪本人,因为她知道在封建迷信的古时候,“八字不合”是一件非常要命的事情,正常人家,谁也不会巴巴地去娶一个八字不合的媳妇回家。后来再有几次打发求亲者的经历,不管是展霁雪的还是展昭的,也依然是如此,反正别人也不知道他们真正的八字,更不知道合不合的问题。 平凡的日子中,开封府又破了一个极不平凡的大案子,期间包大人还一度因此被罢官,展昭一时冲动,也顾不得宫规,擅入御书房,到赵祯面前说要辞官追随包大人而去。彼时赵祯还不知道展昭便是八王爷失散多年的儿子,因展昭说现在这样挺好,不愿意自己的身份公诸于世引来诸多关注,八王爷想既然父子已相认,身份什么的也不重要,又能免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于是便也未曾告知赵祯。赵祯当时哪里直到站在眼前的竟然是自己的堂兄,只当展昭是个不知好歹意气用事的江湖莽汉,当场就把御书房案台上的纸镇摔在了展昭身上,亏得展昭身子骨强健,才没被砸出个好歹来。 好在案子最终还是在展昭找到关键人证之后得以侦破,庞太师为了保住自己在朝中的地位,意欲偷龙转凤,将别人的孩子当做皇帝的孩子来鱼目混珠,混淆皇室血脉这样的大罪,本来是要上铡刀的,皇帝仁慈,最终留了二人的性命。庞太师被终生监禁,庞妃被打入冷宫。案子虽破,但众人却高兴不起来,庞家父女确实可恨,只是可惜了庞妃腹中的胎儿,听说本是个男婴,却因被野猫冲撞不幸流产了,不免可惜。 赵祯成婚已有五年,但膝下子嗣极少,虽则生了几个女娃娃,却始终没生出个儿子来。此次又经历了得子复又失子,几天后,竟然生病了。因着皇帝大病,朝廷接连几日没有上朝。好在天下太平,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要商讨的。休息就休息吧,大家也乐得偷几天闲。 那一日风和日丽,展昭沐休,就跑去和人蹴鞠。展霁雪听说可以看古代人踢足球,也巴巴的跟了过去。和展昭约着踢球的是号称宫中第一球头的杨刚,展霁雪本来对足球这种运动就不怎么感兴趣,只是出于好奇,但是看到两个武功高强的人飞来飞去,把那个颗漂亮的鞠球耍的风生水起,还是觉得很过瘾的。只是可惜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粗鲁的把球给踢爆了。真的就是当场就爆开了,还说什么“只可惜展护卫就算抢到球也没有用了”,华丽丽地把展霁雪给雷得外焦里嫩。这是耍帅还是踢球呢?可惜了一个好球了。 踢爆鞠球的是一个闲赋在京的大将军。那将军驻守边疆十数年,军功显著,被封为柱国大将军,去年年底才从边关回来,和夫人一起在开封闲居。听说,那将军除了夫人之外,没有别的小妾,也从不在外沾花惹草,夫妻二人伉俪情深,时常出双入对。那一日展霁雪便有幸目睹了将军夫人的风采,只见那位夫人面如芙蓉,眉若远山,目如秋水,鼻若琼瑶,娴静时如娇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端的是楚楚动人,我见犹怜。让同为女子的展霁雪都心生怜惜。就连因惊吓而呼喊的声音,也是过耳难忘。 吓着她的,是一个小男孩,不知道从哪里来,伤痕累累地倒在将军夫人的跟前。将军夫人心肠软,见着那孩子眼眶都红了,一会儿给孩子擦擦脸,一会儿摸摸孩子的头,关怀之情溢于言表。众人等了一会儿不见家人找来,于是只好由展昭带回开封府。 孩子带回开封府后,公孙策给做了检查,除了身上一下新旧的伤口之外,也没有什么大碍。 “诸位放心,孩子无大碍,只是劳累过度又久未进食,一时饿极累极所致,稍后便会醒来。”公孙策话音方落,果然见小男孩睁开了眼睛。男孩儿见众人都围着看他,自己又是衣衫不整,不免心里不安,缩到床角戒备地看着他们。忽然又发觉自己少了什么东西,紧张地大叫起来,“我的手绢呢!我的手绢呢!我的手绢呢!”样子甚是夸张。 展霁雪想起方才给孩子解衣服的时候,确实是看到有半方帕子,被自己搁在一旁了,现在见他如此紧张,赶忙找了出来送了过去。 “在这儿呢,在这儿呢!” 小男孩拿到帕子,马上便安静了下来。众人见此,不禁疑惑,细问之下,才知其中缘由。 小男孩名叫石清,乃是石家村石永靖之子,前几日父亲醉酒,他因和父亲吵架,便独自一人跑了出来。这半方绣帕乃是他寻找母亲的证物。他爹告诉他,母亲身上有另外半方绣帕。奶奶同他说,母亲在他不满一岁时便已离世,他自记事起,便未曾见过母亲。 众人又听得糊涂,母亲明明已经去世,为何又来寻亲呢? “小朋友,你不是说,你娘在你尚未满周岁时便已离世吗?如今又何处寻亲呢?” 小男孩瘪瘪嘴,眼泪掉了下来。“我听见村里的人说,在开封府见过跟我娘十分相似的人,所以我就来开封府找我娘了。” 众人又问了石清母亲姓甚名谁,长得什么模样,石清说得不清不楚,只说母亲叫沈柔。 孩子虽然已有七岁,但毕竟是个孩子,众人商议过后,决定问过其家人再做打算。 将孩子安顿好后,众人就离开了房间。走了几步,却被展霁雪叫停了脚步。“大人,方才我见那绣帕,就一直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现在才想起来,这绣帕,貌似和将军夫人手上的绣帕花色十分相似。” “小雪,你是说……”包大人侧目。 “而且,我见将军夫人和石清眉目之间亦有几分相似之处。” “展护卫如何说?”今日兄妹二人一起见的桑夫人,想来展昭应该也有印象。 经展霁雪一说,展昭回想起今日见桑夫人之时,桑夫人腕上确实系着一方绣帕,而面容“确实,石清虽是男孩,但其长相十分漂亮,倒像个女孩子。” “可是,将军夫人怎会……” 公孙策想起坊间传闻桑将军与其妻的传闻,说道。“听闻桑夫人乃是桑将军七年前续弦。孩子如今七岁,从年龄上来算,并非没有可能。” “此事还有待查证,不能仅凭半方绣帕和相似的面容就作出判断。今日暂且如此,待明日问清楚了石清家人在做打算。”包大人给这段短暂的对话下了结论。不曾想,石清那孩子那时未在房中,将他们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第二天,便自己跑去将军府上找人去了。 展昭赶到石家村,见到石永靖之后,见他对孩子极为冷淡,打听孩子母亲的事情,他也是绝口不提,心中疑窦顿生。倒是从几名村妇口中得知,孩子的母亲当年因不清不白之事被绑在门板上丢到了河里。得知此事后,展昭又特地去查看了当时石清母亲被沉塘的地方,这才连夜返回开封。见到包大人后,将所查之事悉数禀报。末了,说道。 “石清母亲被沉塘的河流,自西向东而去,展昭方才查过图志,是桑将军驻守之地来回京城的必经之处。” 包大人沉思片刻,说道。“天下之事,无巧不成书,真是如此,也未可知。” 众人商议后,决定以向桑将军和桑夫人报孩子平安为由,去将军府上一趟,为了方便行事,便又把展霁雪找来。要和桑夫人说话,开封府的一众大老爷们是不合适的。 展霁雪来到将军府,正看见石清从里面出来,不禁有些好奇,将他叫住问道。“石清,你怎么在这里?” “姐姐,我来这里找我娘?” “你来这里找你娘?你怎么知道你娘在这里?” “我昨天听你和包大人说,桑夫人也有一块一样帕子。所以我就来问问。” “那你见到桑夫人了吗?桑夫人是你娘吗?” 石清失望地摇摇头,说,“没有。”随后,又马上开心起来,说:“不过桑夫人答应我,帮我找我娘。桑夫人知道我爹,也见过我奶奶,她一定能帮我找到我娘的。” 展霁雪一听,心下便明了了。这桑夫人,只怕真的就是石清的娘亲没有错了。于是,她也没有再进将军府,带着石清就回来开封府衙。 此时府衙里正闹着,两名男子,一个叫石永靖,一个叫柳青平,都自称是石清的父亲,争着要把孩子带走。细问之下,才知原来石永靖不能生育,之所以有石清的存在,是因为八年前,他和妻子成婚数年也未能生子,母亲为了延续石家的香火,逼迫其纳妾,但石永靖乃是一名大夫,自知问题出在自己身上,且他和妻子感情甚笃,不愿另娶他人,于是便生出个旁门左道的想法来。当时的柳青平应试未中,途遇强盗,身上财物被悉数抢走,还受了重伤。幸而被石永靖所救,正住在石永靖的医馆内养伤。石永靖便求了柳青平,让他与自己的妻子燕好,只为让妻子能生下个孩子来,以应对家中母亲整日催他纳妾,为石家延续香火。其中故事,九曲十八弯,荒唐至极,简直匪夷所思。 展霁雪当时站在堂外旁听,差点没有忍住上去抽那石永靖一顿鞭子。难怪石清身上那么多新伤加旧伤,分明是因石清非其亲生,每日见他,便想起当时自己将娇妻拱手他人之事,于是便加以虐待。把女人当物品,把孩子当出气筒,这等龌龊无耻、无情无义的男人,简直畜生不如。 见二人争执不下,包大人只得先将二人遣了出去。又叫展昭紧随其后,看二人背后有何隐情。展霁雪这才将方才和孩子的对话,以及自己的推断告知包大人。随后,见府衙暂时无事,想起月末的帐还没收,于是就向包大人告辞,自己忙去了。 自展霁雪接手酒坊以来,酒坊生意渐入佳境,联系了多家客栈酒楼,每月固定送酒,今日正是约定好的结账之日。展霁雪回了一趟酒坊,拿上账簿,挨家去收账。收账的同时,又细问了酒的销量和顾客的反馈,倒是没有想象中的快,直至夜渐渐深了,才走到最后一家。 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展霁雪抬头望望天上黑沉沉的夜幕,不自觉紧了紧手中提着的灯笼。嗯,这夜晚,适合杀人越货。只是不曾想,自己还真是乌鸦嘴,随后她就真的遇上了命案。 第92章 (八十九)巧合 “悦来客栈”,这个无数次出现在影视作品中的全国连锁酒店,每次看到,展霁雪都忍不住要感叹一番,编剧诚不欺我,古时原来真有悦来客栈,至少在大宋朝,“悦来客栈”是享誉大江南北的大客栈。她家酒坊的酒,能在这客栈的酒柜上陈列,也是不易,这也多亏了张翰的面子。 说起张翰这人,展霁雪真是有些摸不到这人的脾性。他救过自己,也帮过自己,却每次都要她知恩图报。上回给她写的字据,如今还在他的手上未曾兑现,她一直觉得惴惴不安,不知他作何打算。她几次问起,他都闭口不谈,反而在得知她开酒坊之后,替她介绍了不少生意。 入夜之后,往来客栈的人少了许多,直至此时,一楼大厅内客人已寥寥无几,小厮在厅内洒扫整理,掌柜的在柜台后整理账目。展霁雪看见柜台后贴着“醉翁”标牌的大酒坛子,心里头还是十分踏实的。摸摸腰间鼓囊囊的钱袋子,展霁雪心想:还是自己有一份固定的收入比较让人踏实,赏金猎人什么的,虽然一次赚的钱比较多,但危险系数确实很高,她又不是武林高手,确实不适合以此为业。何况,现在展昭已与八王爷相认,八王爷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展昭缺钱用的,因此她也就不用再为多存些钱而去冒险了,做个买卖,今后能让自己的日子过得舒坦就行。 “候掌柜,在忙呢?” 候掌柜抬头,看见展霁雪走进来,忙笑着迎了上来,“展姑娘来收账啦!” “是。”展霁雪笑笑,把手上的账单递了过去。“这是本月的明细,掌柜的看一看。二十坛竹叶青,十坛女儿红,共八两银子。” “没错没错,女儿红二百文一坛,竹叶青三百文一坛,一共八两银子,早给姑娘准备好了。”掌柜的从柜台里拿出一锭五两白银的元宝和一块碎银,恭恭敬敬地递到展霁雪手上。相爷公子介绍的酒家,又是开封府展昭的妹妹,这样的人物,他可不敢有所怠慢。 “谢谢掌柜的。”展霁雪接过银子收了起来,掂一掂钱袋子,确实有些重量,对于今天的收获,颇为满意。于是又和掌柜的聊了几句。正说着话,一名女子从她身旁走过,一股异香扑鼻而来,呛鼻得很,展霁雪不免侧目多看了几眼。 候掌柜见展霁雪盯着那女子看,心想她是好奇,便热心的给她介绍,说:“这估计是甜水巷一带的教坊女,她们偶尔会在这一带走动。” 展霁雪唔了一声,没接他的话。虽然也听说烟花柳巷的女子有时会外出接客,展霁雪却是第一次遇上,不免多看了一眼。见她身段颇高,走起路来婀娜拂柳,背影倒是颇有几分姿色。想了一想,说:“候掌柜,您说,我家的酒,能卖到甜水巷去吗?”毕竟,烟花之地是酒水高消耗的地方。如果能和几家大商户接洽上,对她的业务拓展是非常有利的。 “呃……”候掌柜没想到展霁雪有这么一问,顿了顿,说:“若能卖到那里去,自然能赚钱,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那地方,展姑娘去,恐怕多有不便。那地方,龙蛇混杂,好人家的姑娘是不会去的。展姑娘若是想多卖些酒,我这里给你多卖一些。就不要去那些地方了。”候掌柜虽是生意人,却也是讲义气的,听到展霁雪提的这个事儿,想当然的就劝她。 展霁雪笑笑,说;“确实!多谢候掌柜提醒。”心里却想,这绝对是个路子! 二人就卖酒的事儿又说了几句,展霁雪正打算告辞,却忽然听见楼上传来东西摔碎的声音和有人惊叫的声音,不一会儿,就有人跌跌撞撞地跑下来。 “掌、掌柜的!掌柜的,不好啦!”那人边跑边喊,跑得太急,自己被自己绊倒,咕噜咕噜从楼梯上滚下来,幸得展霁雪出手拉了一把,才免于和柜台撞上。 “这是怎么了,冒冒失失的,轻点声,吵到客人了!”候掌柜见此,皱眉训斥道。 那人站起来,指着楼上的手颤抖了半天,才说出三个字:“死人啦!” “什么!”候掌柜一惊,脸刷得就白了。“快!快去报官!” “是,是!”那伙计听候掌柜说,忙跑了出去。 就这一会儿,候掌柜已急得脸上冒汗了,也没想起来和展霁雪说一声,便噔噔噔跑上楼,展霁雪想也没想,也跟了过去。 二楼最里侧的房间,房门敞开着,一名男子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展霁雪上前探了探他的鼻息,又摸了一下他的颈动脉,果然已经死了。再细看那人,竟然是下午在府衙刚见过的柳青平,而他身上有一股似有似无的香气,让她觉得似曾相识,却一时想不起来是什么东西,展霁雪不觉地锁起了眉头。 “展姑娘!”候掌柜见展霁雪面不改色地去碰尸体,不禁有些汗颜,他见着这场面都有些胆怯,她一姑娘家,竟然一点都不怕,心想果然不愧是展昭的妹妹。见展霁雪都这般沉着冷静,候掌柜也稍稍冷静下来,指指柳青平,刻意压低了声音,问道:“他……死了?” 展霁雪站起身,看向候掌柜,点点头,说:“身体还是温热的,只怕才死没多久。候掌柜你先别声张,看管好现场,不要动里面的任何东西。一会儿开封府就会来人。” 候掌柜虽然点点头,心里却十分着急,忍不住原地来回走着,一边搓着手,一边喃喃地念叨,“怎么好端端地会出人命呢!” 展霁雪简单宽慰了他几句,便开始径自观察案发现场。除了柳青平之外,房间里的物品都很平常,是客栈常见的桌子和椅子,只是床铺上多了一套被子。现在尚未入秋,还没到要盖那么多被子的时候,那两床被子就显得极其突兀。想了想,问道:“死者来住店时,可有人同行?” “有!当时死者和另一名男子一同来住店,可是客栈里只有这一间客房了,那人说要另找店主,却被死者拉住,说他们是好朋友,不介意同住一屋,还说什么反正他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不如就一起住好了。那人虽然极不情愿,但死者拉着他不放,于是二人便一同住进了这个房间。 经候掌柜这么一说,展霁雪想起下午和柳青平在府衙吵得不可开交的石永靖来,又问: “另一名男子可是姓石?” “想来是的,死者称呼他为石兄。” 展霁雪一挑眉,问道:“那他现在又在何处?” “就在展姑娘来之前没一会儿的功夫,我看见他背着包袱离开客栈了。当时我还问他,他说二人同房住不习惯,要另找店主,于是我也没再拦他。” 案发的房间在二楼的最东边,对面有一个房间,此时正关着门,再看相邻的几个房间,只有对面的房间还点着灯,不禁疑惑,若这房间有人,这里这么大的动静,怎不见丝毫反应?且据她观察,这屋子里,应该是没有人在的。于是便回身轻声问候掌柜。 “候掌柜,这个房间可有人入住?” 候掌柜忙也轻声地回到:“这房间住的是一位夫人和一个小孩,中午的时候住进来的。”想了想,接着又说:“那位夫人长得极美,衣着华丽,一看便是富贵人家出来的,只是不知为何出来住店却没有现银,给了我一个玉镯子,让我帮着典当。” “哦?”展霁雪挑眉,心中有着不好的预感。“那你可知那位夫人姓甚名谁?” 候掌柜摇摇头,说:“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我听那位夫人唤那个孩子‘石清’。” “果然!”展霁雪一击掌,忙上前去敲房门:“有人在吗?”问了几次,也不见有人应门,于是便径自推开了房门。屋内,空无一人。 “咦?人呢?”候掌柜也很是疑惑。 “候掌柜,你可瞧见他们出去?” “没有!”候掌柜忙不迭地摇头。 “你确定?”展霁雪怕他看漏,有问了一遍。 候掌柜笃定的点点头,说:“大约半个时辰之前,她才来让我典当镯子,之后她就上楼了,此后我一直站在柜台后算账,虽然我在算账,可是我有个习惯,算账的同时一定会关注大厅里的动静,若谁想从这个客栈离开,必然要从厅里经过的!” 展霁雪点点头,看向两个房间中间的位置。楼道的尽头开了一扇窗,此时也是关着。轻轻推开窗户,外面便是街道,此刻空荡荡一片,一个人影都没有。若凶手杀人后离开客栈,这是一条很便捷的逃逸路线。展霁雪将挂在走廊墙上的灯笼拿下来,细细地观察窗户周围,果然找到一些不完整的脚印的痕迹。而桑夫人没有经过大厅,那便只能是从这里离开,可是桑夫人乃是一名弱质女子,一看便是弱不禁风的人,她又怎么能从这么高的地方离开而不被人发现呢?三个人,在同一天住进了同一家店,天底下还真是有这么巧的事情!现在柳青平死了,另外两人下落不明。展霁雪单手托腮,陷入沉思。 展昭带着张龙赵虎来到案发现场的时候,就看见展霁雪站在二楼走廊的尽头,看着窗外径自沉思。 “展大人!您来啦!”候掌柜看到展昭,忙迎了上去。 候掌柜的声音将展霁雪从沉思中拉了出来。 “哥,你来了。” “嗯。”展昭点点头,问道,“你怎么也在这里?” 展霁雪便将方才发生的事情简要说了一遍。说话时,张龙赵虎和仵作已经开始勘察现场,检验尸首。仵作得出结论,柳青平的死因乃是颈骨折断,具体凶器为何,需待到回府衙详细检查之后方才知晓。 经过一阵忙碌之后,柳青平的尸首被抬回了衙门。展霁雪也跟着展昭一起回了府衙。一路上,展昭又将后来发生的事情与她大致说了说。石永靖和柳青平二人离开府衙之后,二人一前一后来到悦来客栈,展昭一直暗中跟着他们,一路上时有争吵发生,却只围绕着石永靖的夫人沈柔,言语之中不难猜测,石永靖为了向柳青平借种生子,不惜给自己的妻子下药,至此才成了他二人的龌龊勾当,才有了石清。听到此处,展霁雪怒火难平,忍不住吐出难听的话来,咒了石永靖几句。原来以为石永靖虽然可恨可耻,却也可怜,现在听来,这样无耻到没有底线的人,根本不值得同情。 展昭心里自然也深以石永靖此举为不耻,接着说道:“二人住进客栈后,我发现,桑夫人和石清也住在客栈里,就在石永靖房间的对面。当时,杨刚也在客栈,想来是尾随桑夫人来的。杨刚在桑夫人住下后没多久,便离开了。我一直暗中盯着,直到入夜时分,桑夫人离开房间,突然来了个蒙面人,将石清迷晕了带走。我紧随其后将石清救下,只是却被那人逃脱了。” “是什么人竟然功夫这样好,能从你的手里逃走?”展霁雪不禁有些吃惊,能从展昭手下脱身的人,还真是不多。 展昭摇摇头,说道:“此人功夫确实不俗,但若不是他将石清从马上抛出,我为救下石清给了他片刻喘息的功夫,我也不会让他在我手中逃脱。”这话若从别人口中说出,难免听出一些自负自傲的感觉来,从展昭口中说出,却丝毫觉不出这些来,言语之中更多的是让贼人逃脱的自责。 “二哥不必自责,是那贼人太过狡猾。更何况,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们总能抓到他的。”展霁雪宽慰道,又想起但凡是拳脚功夫,其套路总有其各自的特征,便又说:“从他武功路数,可瞧出什么来?” 展霁雪见他微锁双眉,微微点了点头。 “待我明日前往将军府确认过后,便可知分晓。” “看来哥哥心中已有了目标,可是怀疑……杨刚?” 展昭点点头,眉头皱得更紧了。 “那!如果掳人的是杨刚,那他就有不在场证明,那么凶手就不是他。”展霁雪无意识地摸摸自己的鼻子,偏头思索。 展昭见她咬着下唇,一脸愁容,轻轻拍拍她的肩,以示宽慰。继续说道:“我带石清回府衙安顿好后,正想回客栈来看看,衙门就接到悦来客栈伙计的报案,我便带着张龙赵虎匆匆赶来,不想,死者竟然是柳青平。” 说罢,展昭轻叹了一声,“就这半个时辰的功夫,石清被掳,柳青平被杀。石永靖和桑夫人也不知去向。” 二人沉默片刻,展霁雪说出了困惑她已久的疑问。 “今夜的事情,巧合得让人匪夷所思。这三人,怎么就刚刚好住在了同一家客栈?石永靖和柳青平也就罢了,这将军府附近也有几家客栈的,怎么桑夫人也到悦来客栈来住?” 展昭点点头,道:“我也觉得此事太过巧合。” 悦来客栈离开封府不过几里地,二人一路说,方将事情说完,便到了府衙。此时,夜已深了。包大人还未休息,仍然在书房处理事务,等着展昭等人。展霁雪和展昭一同去见了包大人,二人又将今夜先后在客栈发生的事情详细地说了一遍。众人商议过后,决定明日由展昭带着掌柜的上交的玉镯前往将军府一探虚实,一方面询问桑夫人的下落,另一方面确认掳走石清的是否是杨刚。 府衙里,包大人年岁最长,又是开封府的大领导,他不休息,众人也不好休息。待到包兴将包大人送回内院之后,公孙策等人才各自回屋。夜已深沉,已近子时。展昭和展霁雪二人倒也不急着回屋,二人并肩,缓缓走在府衙的回廊下。回廊上的灯笼随着微风,时不时轻轻摇晃几下,将二人的影子轻轻摇曳。 四周静静的,二人都未说话。最近几个案子,不是涉及到皇亲国戚,就是和身居要职的官员有关。石清寻母、柳青平暴毙,想来多少都和那桑将军和他的夫人有关。案情尚未明朗,开封府一众都忧心此事,展昭也不例外。只是,此时此刻,他心中却有一种似有似无的安心的感觉。是的,是安心。和展霁雪这样安安静静地走着,即使一句话都不说,他的心也是安定的,是放松的,是温暖的。 月光朦胧,夜凉如水,展霁雪偏头看向展昭,他恰恰抬头望向天上,此时,遮住月亮的云层正渐渐散开,一轮圆月慢慢从云间探出头来,挥洒着银光。展霁雪见着展昭看月亮看得认真,便也去瞧那月亮,看是不是能瞧出个什么花好月圆来。而此时展昭正错开眼,看向赏月的展霁雪。 浮云散,明月来,彼此都未发觉,那温柔如水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修改了本章的三个字。刚才查资料,那时候还没有“窑姐儿”的说法,可能是到了南宋时期,才有这样的说法。所以改成了“教坊女”。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2章 (八十九)巧合 第93章 (九十)结案 这一夜,展霁雪宿在开封府,与往常一样,就在展昭隔壁。只是这一夜,她睡得并不踏实。柳青平尸体的形态,屋内的情形,昨夜所见种种,反复在脑中出现,如此过了大半夜,后来迷迷糊糊半醒半睡间,突然想起那令人在意的气味,猛然惊醒已是天蒙蒙亮了。于是匆匆起来,敲响了展昭的房门。 “哥,你起了吗?” 展昭此时正穿衣,听见咚咚咚急促的敲门声和展霁雪的声音,忙加快了动作。心里想的是自己昨天晚上没有栓门闩,这妹子虽然敲了门,不过按照往常的经验,她通常都是敲完门直接就闯进来的。果然,他刚将腰带系上,展霁雪已经推门而入。展昭不禁有些懊恼,她怎就这么心急,不能等他开门吗?看来,以后还是得把门闩给插上才行。正想着,回身一看,她人已经站在跟前。 “哥,我想起来了,那是依兰依兰!” 展霁雪没头没脑来这么一句话,听得展昭一头雾水。“什么依兰依兰?” 展霁雪忙解释:“昨夜我在凶案现场检查柳青平鼻息的时候,闻到他身上有一股似有似无的香味,而这香味给我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只是一时未想起来,昨夜我反复思索,才想起来。那可能是依兰依兰的香味,当初张妃一案,我曾闻过一次,只是日子有些久了,印象有些模糊。” “你确定?”说到那依兰依兰,展昭不禁想起展霁雪当时在他颈脖上咬的那一口,有些疼有些痒,那感觉到现在想起来还记忆犹新,展昭不自觉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脖子,想起二人其实并非血亲,一时间竟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觉。 “是与不是,今日验尸时一并察验便可知晓。”展霁雪并未察觉展昭的异样,只是认真地点点头。 展昭简单地嗯了一声,心思方集中到案子当中。“柳青平身上为何会有依兰依兰的香味?” “难道他对什么人起了歹意?莫非他的目标是桑夫人?”想起那三人的复杂关系,展霁雪提出一个假设,却又很快被她否定,“若说是他为了桑夫人而提前准备了依兰依兰,也不现实,他又如何知道桑夫人会出现在客栈。而且,公孙先生说,这依兰依兰价格不菲,看柳青平这两天的状况,想来也是没有余钱去买的。” “会是他在什么地方沾到的吗?”展昭提出另一种情况,随后也摇摇头否定了。“掌柜的说柳青平自入店后便未出过门,而且柳青平到府衙的时候,身上并没有特殊的香味,他离开府衙后,直奔客栈,也未曾去过别的地方,应该不是在别的地方沾染的。” 展霁雪突然一击掌,喊了起来。“对了!” “怎么?”展昭见她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挑眉问道。 展霁雪思忖了片刻,又说:“我思来想去,觉得昨夜尚有一人十分可疑。” “什么人?”听闻又有新的线索,展昭眼中闪过一丝光亮。 “案发前不久,她刚刚从客栈二楼下来,与我擦身而过离开客栈。掌柜的说,可能是小甜水巷的教坊女。” “依兰依兰和教坊女,这倒是也还说得通。”展昭点头附和道,随即皱起了眉头,一脸严肃。“如果说,此人与柳青平有所接触,必然对案情有所影响。” “就算没有直接影响,她那时就在楼上,总归是看见什么听见什么了吧。” “势必要找到她才行。”展昭点头。 见展昭皱眉,展霁雪也忍不住皱了皱眉头,“那接下来怎么办?” “后续如何,且等禀报包大人之后再做打算。稍后我要陪包大人去上早朝,顺便将此事同包大人说明。” 展霁雪看看天色见亮了,想着展昭马上就要出门,忙说:“那我一会儿去找单师傅说依兰依兰的事儿,然后去找公孙先生核实一下。我记得开封府的证物都是由公孙先生保管的吧?你赶紧收拾好出门吧,这事儿就交给我了。”说着,也不等展昭回复,径自转身往外走。 展昭心想着叮嘱她几句,忙拉住她说:“你且小心些。” “嗯?”展霁雪有些疑惑,就在府衙,小心什么? “你上次……”本想说,你上次不小心着了依兰依兰的道,但一提起此事,不免又想起展霁雪咬他一口的事儿。展昭有些不自然地清了清喉咙,方才说道:“依兰依兰的功效你是清楚的。” 展昭如此说,她自然也想起之前的事情,虽然她并不记得咬了展昭一事,但自己失了神志然后被展昭点晕这件事是知道的。吃一堑长一智,她不会笨到再被依兰依兰坑一次。 “嗯,我知道的。” 见她答应得认真,展昭这才松了手让她离去。展霁雪脚步匆匆,纤细的身影朝着走廊尽头渐行渐远。展昭站着看了片刻,方才忙去。 待包大人早朝结束回到府衙,展霁雪已确认了她在刘青平身上闻到的确实是依兰依兰的香味,只是到了今日,这香味却是已经完全消散,再也没有了。而另一边,单斌也已验尸完毕。柳青平的死因,是颈骨断裂,凶器从背后击中柳青平的颈椎,力量之大,直接击碎了骨头,一击毙命。“凶器乃比鸡蛋略大的圆形器物,且表面有规则的回形花纹”。单斌在验尸记录中这样写道。能以一枚小小的球状物将人一击毙命,此人必然武功高强,内力深厚。再加上特征如此明显的“凶器”,展霁雪便又想起桑将军来。 桑将军喜爱收集不同大小、不同材质的花样鞠球和他擅长蹴鞠一样的出名。那一日初见桑将军,展昭兄妹恰巧见到了一颗小巧的金属鞠球。此球通体金黄,表面有镂空的回形花纹,十分精致,更妙的是,球内藏有一颗铃铛,只要那球一动,里面的铃铛撞击外壳,便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煞是惹人喜爱。想是当日桑将军方得了此物不久,正拿在手里把玩,还被桑夫人赞了一句妙极。展霁雪当时只觉得此球甚是可爱,却不想这样的物件,竟也能成为杀人凶器。 联系种种线索,凶手是谁似乎呼之欲出。只是三人凑巧住在一个客栈,依兰依兰和那教坊女在当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也着实令人在意。三人正在包大人书房商议案情,门外娄青来报,石永靖来了。 包大人见他,自然要问他昨夜去了哪里。石永靖自称趁着柳青平去找吃食,悄悄离开,另宿了东顺客栈。他有没有去东顺客栈一事很容易查证,做不得假,众人也不疑有他。提及石清,得知石清此刻正因重伤昏迷不醒,石永靖十分担忧,提出前去探望。恰在此时,又来人说,桑将军夫妇来访。包大人和公孙策便忙着去接待贵宾,展霁雪则带着石永靖去看望石清了。 石清小小的身体,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呼吸轻浅,十分羸弱。石永靖侧身坐在榻边,执起石清的手,默默抹起了眼泪。展霁雪自知道石永靖将自己的妻子拱手让人,又时常虐待石清,对他早无丝毫好感。即便见他哭得如此悲痛,也只是觉得嫌弃。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如今你在这里掉眼泪,有何意义?” 石永靖背影僵住,却是无言以对,只将脸埋在双臂间,竟是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其实,石清现在虽则看着羸弱,但是经过昨夜公孙先生施针治疗,已无性命之忧,只要好生调养,十天半个月,也就能恢复了。只是展霁雪看石永靖不爽,不愿意告诉他罢了。只是看他越哭越起劲,不免更加心烦。 “行了行了,别哭了。公孙先生医术高超,他再给申请施几次针,他便能好了。你也别在这里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了。难看死了。” 石永靖听罢,忙用衣袖擦了眼泪,起身向展霁雪作了个揖。 “多谢公孙先生救治,多谢姑娘告知。” 正说着,门外有说话声传来,不一会儿,包大人、公孙策和桑将军夫妇便依次走了进来。 “石清!”桑夫人一进屋便直奔塌上的石清而去,桑将军紧随其后,恰恰将石永靖挤到一边。 “石清,石清。”桑夫人坐在榻边,一手握着石清的手,一手轻抚过石清消瘦的小脸,频频低声呼唤。桑将军扶着夫人的双肩,轻拍着安抚。 石永靖退到一边,默声站着,双眼却停在桑夫人身上,久久未曾移开。 此时,展昭正在桑将军府,借着与杨刚切磋球技,与他过了数十招。展昭每每故意将那鞠球踢向杨刚的左肩,杨刚虽尽力躲避,但毕竟身手不如展昭,何况他身上带伤,几次被击中左肩之后,便有血水渗将出来。展昭见此,心中便已断定杨刚正是前一夜劫走石清之人,忙停手连连称歉。杨刚绷着脸,抱拳说无碍,只是脸色极为难看,不知是因伤口疼痛,还是担心身份已然暴露。 确认昨夜之人正是杨刚之后,展昭匆匆赶回开封府衙,远远地瞧见桑将军正扶着桑夫人上轿,公孙先生和展霁雪站在门口相送。待到桑将军骑着马走远了,展昭才走上前去。 “哥,你回来了。”见展昭过来,展霁雪便迎了上来。“可有收获?” 展昭轻点了点头,侧身同公孙策打了声招呼。“公孙先生。” “展护卫,进内详述吧。”公孙策率先进了府衙大门,展昭兄妹一左一右跟了进去。 三人一边走,展昭一边就把确认杨刚就是劫走石清之人的事情说了。遂问起将军夫妇此来为何。 “将军夫妇是来探望石清的,说是桑夫人和孩子投缘,可怜他没有母亲,听说他身负重伤,所以特地前来探望。包大人便借着机会问了桑夫人的身份,以及昨夜去向。” “将军如何答复?” “将军说,夫人姓沈名离垢。昨日夫人本想送石清回家,但是孩子说不出家住何处,便将他带到客栈暂住。因出门着急未带银两,只好拿了手镯让掌柜的去典当,但回房后发现孩子失踪,便独自回了将军府。” “桑夫人想要送石清回家,交代下人去办即可,又何须她亲自出马。”展昭说道。 “包大人也是这样问的,当时将军说:夫人为人亲善,喜欢事必亲躬。”展霁雪耸耸肩,“我表示理由很牵强。而且,将军的答复,漏洞百出。” 说着说着,三人已到了包大人书房。展昭对着包大人又将杨刚一事简略说了一下,包大人听罢点头,又问展霁雪:“小雪且说说将军的答复如何漏洞百出。” 展霁雪也不推辞,将心中所想一一道出。 “第一、石清他能够非常清楚地表达自己家住何处,否则前几天哥哥又如何找到他们家的?因此,不存在将军说的,孩子说不出家住何处的情况;第二、悦来客栈总共两个出入口,一个是客栈正门,一个是后厨小门,昨夜案发前,并没有人看到桑夫人从客栈离开;第三、桑夫人堂堂将军夫人,为何出门不带随从丫鬟?你看方才她和将军一同出门,仆从丫鬟加将士,十多个呢。由此可见,昨日桑夫人和石清二人投宿客栈并非如将军所说的,想要送石清回家。” 说罢,展霁雪摊摊手,“所以桑将军完全就是在睁眼说瞎话。” 包大人叹息,“桑将军又怎会不知自己所说难以让人信服,不过是仗着自己的身份罢了。” 众人听罢,皆是点头。 “大人,那接下来,当如何?是否先将杨刚提审到案?”展昭提议。 包大人想了想,摇摇头,“既已知杨刚便是昨夜掳走石清之人,便不急于一时,且等找到那教坊女再说吧。” 包大人说完,几人便各自散去。 此时,日头已正当顶,颇有些炎热。娄青等人正拿着一幅女子的画像,在悦来客栈和小甜水巷一带询问。 “小哥,你可曾见过这个人。” “大婶,你可曾见过这个人。” “兄台,你可曾见过这个人。” “…… ……” 一个时辰过去了,依然没有收获。 “娄青,咱们坐着歇会儿吧。”说着,李贵和娄青二人在旁边茶铺坐下,要了两杯茶水歇脚。 “这天气怎么还这么热。”娄青一边喝水,一边拿着画像当扇子扇。“贵哥,你说公孙先生这画是不是画得不像啊?怎么问了这么久也没问到。” “不会,公孙先生画画像又不是一次两次,以前都是画得很好的。” “那……会不会是小雪姑娘记错了?” “也有可能,小雪姑娘才见了一次,可能没记清楚。” 两人这说着,一个声音插了进来。“你们说我什么呢?” 二人抬头一看,展霁雪不知何时站在了他们身后。二人忙站起来,“小雪姑娘。” “娄大哥,李大哥,你们辛苦了。坐着歇会儿吧。” 于是三人一起坐了下来,展霁雪给自己要了一杯水,又将提在手上的点心放在桌上。 “娄大哥,李大哥,你们也忙了一早上了,吃点点心垫垫肚子吧。我方才在桂顺斋买的,还热乎呢。” 说着,展霁雪将点心拿出,送到二人手上。二人谢着接过,大口吃了,见那模样,确实是饿了。 “二位大哥,可有进展?”展霁雪说着,又给二人递了点心。 娄青接过点心,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小雪姑娘,我们正说,是不是你没看清楚,问了许久,竟是没有一个人见过她呢。” “真的一个人都没有?” 二人齐齐摇头。 展霁雪心中纳闷,这画像是公孙先生根据她和悦来客栈掌柜的描述画的,就算她可能没记清楚,没道理掌柜的也没记清楚。再说,即便不是十分相似的画像,若是有人见过类似的人,也会提起来的。展霁雪四周环视了圈,才说:“要不,你们晚上再来问问吧。” “为何?”娄青一时没反应过来。 “白天在此营生的人和晚上在此营生的人,可能并不是一拨人。”展霁雪解释道。 “原来如此,言之有理。”二人点点头。 二人就着茶水吃了些点心,方觉恢复了精气神。 “多谢小雪姑娘,那我们先去教坊问问。”说着,二人起身准备离开。 “我同你们一道去吧。”展霁雪也站了起来。 “这……不大好吧?”娄青有些为难。 “有二位大哥在,没关系的。我没去过教坊,怪好奇的,又不好自己过去,拜托二位大哥啦。”展霁雪人美嘴甜,开封府的人都喜欢她,听她这样软声软语地央求,再加上吃人嘴软,李贵有些受不住。娄青也是有些犹豫,只是想到他们的展大人若是知道他们俩带他的宝贝妹子去教坊,恐怕不能善了。 “不不不,这可使不得。”娄青忙不迭摇手,拉着李贵转身就走。“小雪姑娘我们先走啦~” 展霁雪望着他们迅速离去的背影,扑哧笑出了声。“我不过是说笑罢了。” 这一天,娄青和李贵可谓是忙坏了,腿累,嘴累,心也累。按照展霁雪的建议,他们二人到了夜里又在悦来客栈附近转了一圈,果然有人说见到过形似女子从悦来客栈离开,往小甜水巷方向去了,可是他们照着方向一路问过去,却再没有人见过她。 走在回府衙的路上,娄青忍不住嘟囔。 “你说好好一个大活人,怎么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呢?” 李贵摇头,表示很无奈。“先回去向大人复命吧。” 书房内,包大人听罢李贵的话,陷入沉思。 是夜,包大人连夜将桑将军和杨刚请到开封府,而展昭兄妹则趁着夜色,潜入了将军府。次日,桑将军自刎于家中,朝廷一员大将陨落。桑夫人削发为尼,遁入空门。柳青平被杀一案结案。 第94章 (九十一)追杀 春节渐渐近了,城市里节日的氛围愈发浓厚,商场、街道、小区,皆是张灯结彩,绚烂的霓虹将黑夜装点得五彩缤纷,人们的夜生活也在这彩色的夜幕下渐渐铺开来。现代城市的夜晚,从来不是真正的夜晚,城市的灯火让天上的繁星也为之失色,更何况,工业化带来的环境污染和温室效应,城市的天空,早难以再觅星光。而那些见不得光的物欲和奢靡,却恰恰隐藏在这一片片的灯红酒绿之中,在城市的某个角落里,腐朽着,堕落着。 在动车假寐的慕容硕,被一通电话吵醒。局里来电,某小区出租房发生命案,死者是一名年轻女性。刚刚从F市回来的慕容硕马不停蹄,赶到命案现场,同事们已经在做初步的调查。 “慕队。”慕容硕一到现场,刘非就迎了上来,递上一双鞋套和手套。 慕容硕接过,迅速地套上鞋套。然后一边戴上手套,一边往房间里走。一室一厅的格局,穿过客厅就是卧室。死者大刺刺地躺在床上,双目瞪圆,面色惨白。身上只穿了吊带睡裙,白花花的皮肤裸露在外,大腿上,隐隐有一点点针孔的痕迹。床头柜上,一直用过的注射器,静静躺着。 “什么情况。” “死者李虹,同事都叫她虹虹,二十二岁,在某娱乐会所就职,负责销售酒水。初步估计死亡时间已超过二十四小时,死因可能是注射毒品过量。报案的是她的同事,叫安妮。据报案人称,死者两天没去上班,电话也打不通,夜总会老板让她过来看看。到了之后才发现她已经死了。” 说着,刘非递过来一个文件夹。“这是安妮的询问笔录。” 慕容硕一目十行,看完问道。“安妮说死者前天晚上11点左右和一个客人一起离开。这个客人的身份确定了吗?” “还在调查。” “好,尽快找到这个人。死者的家庭关系和社会关系调查还有经济状况,也要抓紧时间。附近有没有可以参考的影像记录。” “这是个老小区,没有安装摄像头。离这里最近的摄像头是小区对面便利店门口的摄像头和小区外面十字路口的摄像头。” “抓紧时间调取,看有没有可供参考的信息。” 正说着,鉴证科的同事已经做完现场的采样,准备收工回去进行分析。 “慕队,可以了吗?” 慕容硕点点头,“运走吧。” 鉴证科的人做好尸体标记后,小心地将尸身装裹起来,用担架抬了出去。尸体搬走后,慕容硕开始细细察看现场。屋内的陈设,死者的用品,衣物,从卧室、客厅、卫生间,到厨房。厨房里只有一个烧水壶,水槽里泡着面碗,还未清洗,打开冰箱,里头除了鸡蛋,就是啤酒。 “有没有找到目击证人?” “问了一下附近的邻居,都说和她不熟。只知道她独居,做的工作不光彩,大家都不愿意和她来往。偶尔会看到有陌生男人从她的住处出来。但是,前天晚上没有人看见她回来。” “十一二点了,大部分人应该都已经休息了。”说着,慕容硕走回到卫生间站定。楼上传来清晰地冲水的声音,和人走动的声音。 “这里隔音效果不好,有点动静应该都能听到,楼上楼下也再细细问一圈。虽然案件的表面看起来好像是死者注射毒品过量死亡,但是也不能排除她杀的可能性。我们必须仔细核对,确保查出案情的真相。” “我们知道。”刘非点头,郑重答道。慕容硕的严谨和细致在局里是出了名的。在确保充分调查和找到充足的证据之前,他从不轻易下结论。 慕容硕点点头,随后又蹙了蹙眉头。“死者的手机没有找到?” “暂时还没有。”说到这里,刘非也觉得奇怪。这年头,手机之于年轻人,比钱包还要重要。但是现场却没有看到死者的手机。 “刘非,你去联络技术部门查她的通话记录,然后试试能不能定位她的手机。虽然极有可能是定位不到的,但是还是得试一试。”慕容硕拍拍刘非的肩膀。“任务比较重,你抓紧时间。” “慕队,交给我,你放心。”刘非跟着慕容硕有五年了。他一直都很敬佩这个年仅三十岁就当上支队队长的上司。虽然有传言说慕容硕家里有背景,但是他的能力和魄力,加上视工作如命的态度,不得不叫局里的其他人折服。他当队长,实至名归,只有足够胜任,没有不足。 “吴刚。” “在。”吴刚一直在旁边随时待命,听到老大的吩咐,马上凑了过来。 “你跟我去夜总会。” “好嘞。” 二人匆匆地来,匆匆地走。刘非也来不及停顿,转身投入到工作当中。 现在,国家明令禁止**交易,但仍有唯利是图者,在各种名目的掩护下,暗度陈仓,娱乐会所便是其一。在宋朝时,这种事情却是司空见惯的,各种青楼教坊遍地开花。在汴城,小甜水巷便是教坊集中的一片地方。歌舞升平,纸醉金迷,酒自然是少不了的。毛家酒坊的酒,最终还是卖到了小甜水巷,具体怎么开始的,展昭也不大清楚,只是他知道消息的时候,展霁雪已经开始频繁的来往其间,隔三差五就去跑一趟,调查市场、推销产品、回访客户、定时收账,凡事亲力亲为,酒水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秋高气爽,暖阳宜人。当汴梁城的闺女娘子们都忙着为重阳日登高赏菊做准备的时候,展霁雪却在忙碌地“搬砖”。毛家酒坊的伙计大壮扯着缰绳,将马车停在了天香楼的门口。一车酒,十几个大小不同的酒坛子,整齐有序地码放在板车上。展霁雪利落地从马车上翻身跃下,吩咐大壮把固定酒坛的绳索卸下,立马就有守在门口的天香楼伙计进去叫人。不一会儿,天香楼的掌柜就满面笑容地迎了出来,对着。展霁雪拱手一礼。 “展姑娘安好,姑娘怎么亲自来了。” “钱掌柜安好。”展霁雪笑着回以一礼,“天香楼的酒,我自然是要亲自送来的。钱掌柜近日生意可好。” “托姑娘的福,生意不错。”钱掌柜笑着和展霁雪说话,一边吩咐下人将酒坛子搬进去。“小心一些,别摔了。” “那就好,这是今日的十坛酒,钱掌柜您看一下,没问题的话就在这里签个字。”说着,展霁雪从随身携带的背包中取出一份收货明细,钱掌柜看过之后在上面签了字,自己留了一张收好,给了展霁雪一张。然后拿出事先准备好的一封银子交到展霁雪手中。 “这是上次的酒钱,一共六两银子,姑娘收好了。” 展霁雪笑嘻嘻地接过银子收了起来,“我就喜欢跟钱掌柜这样爽快守信的人做生意。”说着,叫大壮从马车上搬下一个小箱子。 “感谢钱掌柜这一月来的照应。自家制的酒,就出了几瓶子,这一箱总共六瓶,您留着尝尝。” “这是……”钱掌柜眼前一亮。 展霁雪将箱子打开,里头整齐地码放着六个手掌大小的淡青色瓷瓶子,瓶口以红纱系着,隐隐能看到上头绣着几个字——赤霞。 钱掌柜一见,更是喜上眉梢。据说毛家酒坊出了一种果酒,不仅香甜醇厚,口感绵软,还有补血、强身、益肝、补肾、明目之功效,南清宫的娘娘尝过后对此赞不绝口,因为酒的颜色如晚霞倒映在水中,便亲自取了个赤霞的名字。只是这酒,展霁雪只给自家亲朋好友送过一些,旁人是只闻其名声,却未有品尝的机会。如今,展霁雪分文不收,便送他六瓶,可让他喜不胜收。 “如此,便多谢姑娘了。”说着,也不叫伙计来拿,亲自接了过来小心捧着,心里盘算着怎么让这几瓶酒在天香楼身价百倍。 “哪里哪里,承蒙钱掌柜照顾我们酒坊的生意,一点小小心意,不足挂齿。”展霁雪自然知道钱掌柜心里所想。这几瓶酒本来成本也不高,不过是奇货可居罢了,加上借着娘娘的金口做了宣传,才让它有如今的名声,也正因此,毛家酒坊在这酒楼林立的汴城里才有了一席之地。 和钱掌柜别过后,展霁雪带着大壮又走了几家小教坊,将今日的酒都送完了,便打发大壮先回去,自己则信步在小甜水巷里走着。逛了许久,在一家胭脂水粉店停了下来,买了几个口脂后,这才离开。 再过几日,展家长子展鹏一家子就要到汴城了,展家在汴城的新居,安在了西大街上,离南清宫不远,去开封府也方便,就是离毛家酒坊稍微有些距离。从小甜水巷离开后,展霁雪直接去了展家的新居。八王爷派了得力的管家和伙计来负责新居的休整和陈设,因为要长期在京城定居,她对新居的耳房和取暖都做了设计,得去盯着看进度。正走着,却被一阵骚乱吸引了注意力。 不远处,隐隐有人喊救命,展霁雪疾走几步,朝着那边跑了过去。只见两名蒙面人手持大刀,正追着一个人砍杀,那人跌跌撞撞拼命往前跑。路人似是被他们带血的大刀给吓着了,竟是没有一人上前阻止。眼看着那人就要被当头砍中,展霁雪下意识将手里的东西给扔了出去,刀刃被打偏,那人堪堪逃过一劫,另一蒙面人见状,忙举刀再砍,伴随着一阵清脆的叮当响,展霁雪的腰链已经缠上凶手的刀柄,一个猛拽,这一刀也落了空。 展霁雪以为她已经将人救下,却不想二人反应迅速非常,一人转个身便向她砍了过来,一人又去追砍那个可怜的人。若是专心对付这二人,展霁雪也不在话下,费些功夫罢了,只是要及时救下那人,却有些困难了。可是如果她不去救她,他恐怕就要一命呜呼了。来不及细想,展霁雪一边应付面前之人,一边就将自己的链子整个儿甩了出去。叮叮当当一阵脆响,链子缠住了那人的刀,被整个带飞了出去,那人见到飞了,也不去捡,从腰间拔出匕首,刺向那人。展霁雪想要过去救人,却被蒙面人缠住,正在犯难之时。嗖地一声,一支短箭在她耳边擦身而过,眼前正举刀砍向自己的蒙面人被一支短箭射中了手,紧接着,一道红色身影从身边掠过,另一人已被一脚踹开,飞出去好远,握着匕首的手鲜血如注。见情形不对,二人对视一眼,拔腿就跑,展昭飞身追了过去。 展霁雪心系那名伤者,也顾不上追他们,直奔伤者而去。她迅速扯开他的衣服,检查他的伤势,如她所料,那人伤得不轻,腹部尤其严重。 “我现在给你紧急止血,会很疼,但是你要撑住。” 说着,便将他的衣服撕了。 那人脸色惨白,盯着展霁雪,颤抖着双唇,眼神中满是惊恐。 “你是有话要说吗?”展霁雪一边问,一边将撕下来的衣服结成长长的布条。 那人缓缓眨了眨眼睛,展霁雪凑将过去,将耳朵靠近他,浓重的血腥味,充斥在鼻间,手上的布条,一圈又一圈,紧紧地缠上,血染红了布条,有汗水从她的鼻尖滴下,但手上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一层、两层、三层、四层……最后用力将布条打结,终于没有更多的血涌出来了,而那人也昏了过去。 展霁雪站了起来,手上满是鲜血,看着刚刚赶到的张龙赵虎他们,一脸凝重。 “我们带他回府衙吧。” 张龙赵虎忙找来一辆板车,将伤者抬到车上,推着往开封府去了。 开封府内,展霁雪正清洗着手上的血迹。方才,她和公孙先生一起给那名伤者上了药,重新包扎了伤口。他看起来很小,不过十六七岁的样子,搁现代的话还是个孩子。身上大大小小十几处刀伤,触目惊心。鲜血浸湿了衣衫,滴了一路。他没有被那两个人砍死,可说是个奇迹了。又或者说,他是强撑着一口气坚持到现在,因为他知道如果自己死了,那就没有人能替他的公子申冤了。 想到这里,展霁雪不禁感叹。 “也不知道他家公子姓甚名谁,现在何处。” “凶手不顾众目睽睽,当街也要将他砍杀,可见此事定然不简单。”公孙先生一边收拾药箱,一边说道。 “现在只希望这孩子能尽快醒过来吧。” “这孩子?”听她这么说,公孙先生笑了起来。 “这孩子和小雪姑娘差不多年纪吧?” 展霁雪撇撇嘴,心想我两世加起来也有40年了,跟你称兄道弟都够了,十六七岁的小屁孩对她来说可不是个孩子吗?“我少年老成行不行。” 展昭进来时,就看见展霁雪一边洗手,一边和公孙先生拌嘴。想起她刚来开封府的时候,对公孙先生颇有些意见,不大高兴和先生说话。一年相处下来,如今二人倒是关系甚好,虽然时常拌嘴,也是闹着玩儿,并无恶意。 “哥,你来了。凶手追到了吗?” “追到了,但是,死了。” “死了?” “嗯,自杀。”展昭点头,脸色凝重。 第95章 (九十二)催婚 “可禀报过大人了?”公孙策问道。 展昭点点头。“已禀过大人,大人已经发布公文到附近各县调阅近期案件宗卷,张龙赵虎等也在今日事发地附近排查,看能否找到线索,查到他的来处。” 三人讨论了一下今天的事情,公孙策就先离开了房间。展霁雪净完手,让展昭看着,自己则端着水盆出去了。 展昭将佩剑放在桌上,坐了下来。屋子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躺在床上的伤者,呼吸微弱,屋子里很安静。 展霁雪回来时,手上端了一壶茶。见展昭端坐在凳子上,静静地看着床上的伤者,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一时半会儿醒不了,你别净盯着他瞧了。” 展昭转头看他,“我只是在你久去不回的时候,想了点事情罢了。” 展霁雪也在桌边坐下,放下茶壶给二人倒了两杯茶水。展昭拿起茶杯放在鼻前轻嗅,一阵清冽的花香扑鼻而来,茶水不烫,温度刚好,放到唇边浅酌一口,甘甜中带着一丝苦味,一杯水下肚,自有一种清凉的感觉,又喝了一杯,方觉解渴。 “金银花?” 展霁雪点头,“我看你最近经常面红耳赤,可能是上火了,喝点金银花去去火。”说着,又给他倒满一杯。“泡好了在凉水里浸了一下,不烫了才拿过来,所以去得久了点。” 展昭喝着金银花水,心里暖暖的。最近确实是有些燥热,还老觉得口干舌燥的,他自己没有多留意,原来是上火了。 “还有,这个给你用,每日早晚抹一点。”展霁雪从袖兜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圆盒子,放在桌上。展昭盯着盒子看了看 ,然后一脸茫然地看着她,不明所以。 “口脂呀。”展霁雪拿过小盒子,打开给他看。 展昭瞪她。他自然知道这是口脂,少时在母亲的妆台上是见过的。 “你给我这个作甚?” “防止嘴唇干裂用呀。” 展昭嗤笑出声。 “我一男子,嘴唇干裂不干裂有什么要紧的。” “好不好看是其次,重要的是你皮肤开裂严重了会破皮流血啊。” 展昭坚定摇头,垂眸喝茶,不理她,显然是不想用。 “你不要觉得不好意思,我看开封城里有不少男子抹口脂呢,这个是檀色的,你看,和皮肤的颜色很接近,抹上后基本看不出来的,我抹给你看啊。” 说着,以小指蘸了点口脂,轻轻点在唇上。“你看,就像这样。” 展昭抬头一看,见她微微嘟起的双唇,唇型饱满,犹如含珠,淡淡的粉色,因抹了口脂泛着一层朦胧的光泽,似是比平常更要可爱一些。 展昭看了几眼,突然又觉得热了起来,看来最近确实是上火有些厉害,垂下双眸,轻咳了一声,又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下。 “我多喝些金银花茶便好,你留着自己用吧。”说罢,别开眼看向床榻。 展霁雪见他兴趣缺缺,只好作罢。 “这样也好,本来买了两个,一个自己用,一个给你。方才在街上救他的时候扔了一个,既然你不要,那我就留着自己用吧。这个还挺贵的呢。”说着,展霁雪将口脂盒子盖了起来,放回袖兜里。 展昭莞尔一笑,想着口脂还可以当武器,也是随地取材了。 “方才你想什么呢,想得这么出神。” 展昭看向她,顿了顿,说:“自中秋后,你便没有再去过南清宫,母亲他们,甚是想你,你也回去瞧瞧吧。” 说起这个,展霁雪长叹了口气。想起中秋家宴上,大家都喝了些酒,兴致颇高。聊着聊着,不知怎么地就提到了她的婚事,于是两家长辈便轮番花式催婚,她当时就头大了。趁着酒兴,大着胆子驳了他们几句。 当着八王爷夫妇的面,父母都没说什么,回到房中,却被父亲一顿好说,她正窝火,一时没收住,和父亲顶了几句。父亲气得不行,直说当年不该心软,允她出门学武,闹到今天性子野得收不回来,如今连婚嫁都成问题。想起父亲当时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指着她的鼻子说她是咎由自取,她心里就难受,每每想起也是酸涩难耐,于是闷闷说了一句。 “父亲看见我就生气,我回去做什么。” 展昭见她低着头闷闷不乐,双眼还有些泛红,心里颇不是滋味。 “父亲,他不是生你的气,是生自己的气。” 说着,将茶杯放在桌上,轻叹了口气。想起当日父亲听说张韬一事后,叫他到房中单独问话的情形。当时,他也不敢再有所隐瞒,便一五一十将事情始末说明。父亲听着,脸色越来越难看,怒睁着双目,紧绷着脸。他能看到父亲咬紧了牙,放在膝上的双手握着拳,越攥越紧。那日父亲的神情,时时在他脑海浮现,提醒自己有负父亲母亲的信任,对不住自己的妹子。 父亲听罢只是沉默,母亲在一旁也不说话,只是默默掉眼泪。末了,他跪在双亲跟前,俯首磕头。 “是孩儿没有保护好妹妹,都是孩儿的错。” 母亲一边低声啜泣,一边抹眼泪。 “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们怎么都不说,雪儿她……” “……”展昭低头沉默,不做辩解。 父亲高高举起右手,颤颤巍巍,最终落在了他自己的胸口,一下又一下。母亲见了,急得哭出了声。 “夫君!” 他跪行上前,拉住父亲的手。他看见父亲红了双眼,嘴里喃喃道:“若是当初坚持将她养在家中,又何至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他羞愧无比,却无言以对,只能又俯身在地,说道。 “父亲,是孩儿的错,您打孩儿吧。” “昭儿……” 母亲泣不成声,他只觉心如刀割。 父亲沉默许久,似是思绪百转千回,末了将他扶正。 “是她让你瞒着我们的吧”。 展昭看着父亲,抿唇不语。 “此事不怪你,是她,路是她自己选的,孽也是她自己造的,怨不得别人,你且起来吧。”父亲拍拍他的肩膀,宽慰道,末了,摇摇头,长叹一声。 “但愿她真能找到那个人,愿意与她一生一世一双人。” 说到这里,母亲眼泪掉得更凶。“这又谈何容易呢。” “一切随缘吧。”父亲摆摆手,言语之中,尽是无奈。 “父亲,母亲,妹妹是顶好的,自然值得天下最好的男子守护。” 在父母心中,女儿自然是最好的。只是,女子名节何其重要。她的事情,整个汴梁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哪还有什么好人家会要她呢? 双亲不说话,他也能猜出他们的忧虑。 “若是,若是他日妹妹真的找不到好人家,孩儿养她后半生又何妨呢?” “昭儿,母亲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可是兄长和夫君,又怎能一样呢?”想到这里,母亲又是叹气。“我的雪儿,可怎么办呢。” “母亲放心,妹妹一天不出嫁,孩儿便一天不娶亲,绝不会让妹妹受委屈。” “休要胡说。”父亲听罢瞪他,呵斥他。 母亲也忙掩住他的嘴。 “傻孩子,莫要再说这样的话,王爷王妃若是听到,该多难过!” 展昭看着双亲,不说话,却目光坚定。 父亲母亲看着他,满腹心绪,最终只化成一声长叹。 自那日起,一直盘旋在自己心头的念想,更加坚定了。 若是小雪终身不嫁,他便终身不娶。 “哥,你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展昭摇摇头,柔声劝慰, “父亲生气,也是因为关心你,爱护你。别跟父亲置气了,过几日回去看看。嗯?” “我不要,回去肯定又要被他们念叨。成不成婚的有什么要紧,我自己还养活不了自己嘛。父亲上次说我咎由自取,你知道我心里多难受。是张韬那死小子先来招惹我的,难道我当时就该忍气吞声被他轻薄吗?” 展霁雪砰地一声,将茶杯放到桌上,抿着嘴不说话,眼眶却更红了。 展昭扶住还在摇晃的茶杯,语气更柔:“父亲不过一时之急,原都是为了你好,你倒好,躲出去十几日不回去见他们。父亲母亲已同我说了,除非你自己提起,今后不再提起你的婚事,如何办,也都随你。” “真的?”展霁雪抬眼看他。 “自然是真的,我怎会拿双亲来诓你。”展昭见她情绪好转,有些松动,忙又说:“以往出门学武,江湖行走,未曾陪在父母身侧,已是不孝。如今二老定居汴城,你更应该侍奉双亲身侧才是。过几日你同我一起回去看看吧。” “好吧。”展霁雪心里还是觉得有些别扭,但还是答应了。自己的双亲,总归是要面对的,这么一直逃避也不是问题。 展昭坐了一会儿,便又忙去了。小冰过来照顾伤者后,展霁雪这才起身去了新宅子。父亲母亲已经很久没有在汴城居住,恐怕一时难以适应汴城的冬日,尤其是母亲,本就畏寒,天渐渐凉了,再过两个月便是冬月,新宅的取暖设备得好好拾掇拾掇才行。 是夜,展霁雪又回到了府衙,住在了往常自己住的屋子,只是到了深夜,却没有再睡,闭着眼睛听院子里的动静。那个受伤的孩子,也住在这个院子里,至今昏迷不醒,有个小厮守着他,他有些发热,需要用毛巾冷敷来物理降温,偶尔能听见那边开门倒水的声音。展昭也醒着,想着这幕后之人派人追杀未果,是否还会再来一次。 夜里很静,外面很黑。偶尔有几声不知名的鸟叫声,抑或是每隔一个时辰,更夫巡街路过外面的街巷,传来梆梆梆打更的声音。还有,时不时从隔壁传来细微的窸窸窣窣的声音,自家妹子似是睡得不踏实。 展昭翻了个身,将双手枕在脑后仰面躺着,又想起白日里提到小雪的婚事,心中不由叹息。被催婚的,又何止是小雪一人呢?前几日,父王还跟他提了丁家的事情。 父王问他,和茉花村的丁家有何渊源,对丁家的千金印象如何。他只说和小雪一起去丁家叨扰过一次,和双侠喝了回酒。至于丁家千金,他无甚想法。回想去年与丁家兄弟还有丁月华相处的情形,整体感觉应该是个不错的女子,热情好客,性格爽朗,有点骄纵。但是,对于她的印象,也仅此而已。 父王同他说了丁老夫人来信,请他相一相南侠展昭,如今的御前四品带刀护卫,若有可能,希望他促成丁月华和他的婚事。 “来信之时,我方知你的身世,无心顾及其他,便给搁置了。中秋家宴上,提起小雪的婚事,我才想起此事。我儿今年二十有三,也该议亲成婚了。” 那一刻展昭颇不自在。 “父王……” “若是你无意丁家千金,亦可在京城寻觅寻觅。汴城中亦有不少大家闺秀,王丞相家的独女才貌双全,蕙质兰心,王丞相与你父王也是故交,彼此相熟,也好说话。英国公的独女得英国公真传,说是文武双全。忠勇侯的二女儿……”说起京城的名媛,狄娘娘如数家珍。 “母妃……” 展昭有些无奈,看向八王爷,向他求助。 八王爷轻拍王妃的手,“夫人,你且先听昭儿如何说吧?说不定昭儿已有心仪之人呢?” 狄娘娘这才停了下来,笑着问道:“昭儿可是有心仪之人?” “孩儿,尚未想过成家之事。” 操心儿女婚事,天下父母的心大概都是一样的。狄娘娘在与展昭相认之初,忙着和儿子培养感情,没来得及想这茬,时日一多,便开始考虑儿子的婚姻大事,还特意让人去打听了适合的对象,这才有了方才的“如数家珍”。 “你父王弱冠之后,便与母妃成婚,二十有一,便有了你了。你如今开始议亲,若是顺利,二十四、五成婚,也算晚了呢。你可是有何想法?” “孩儿……”展昭在心中苦笑,他是真没考虑过。 狄娘娘见他意兴阑珊,心知他不愿多说,便也不再追问。“好好好,没想过,那你自今日起,闲暇时好好想一想?若是遇上心仪之人,便来和母妃说,母妃找人与你说亲去。” “是,孩儿知晓。”当下,展昭只能暂且先答应下来。王妃让他闲暇时想一想,他现在确实是在想了,只是想来想去,也没有什么可供参考的对象,虽然近几年也遇上过几个女子,但都仅仅是几面之缘,见过之后如风过无痕,远一些的都想不起来模样了。自己也从未将谁放在心上过,若非要说哪个女子是让他挂心的,也就只有自家妹子了。更何况,妹子婚事尚未着落,他更不会考虑自己的事情。展昭想来想去,得出的结论还是:自己真没有成家的心思,恐怕是要让父王母妃操心了。 “梆梆梆”,打更的声音,再次传来,已是三更,夜,更深沉了。 却在此时,院子里有了声响,非常轻微,却逃不过展昭的耳朵。 第96章 (九十三)暗访 展昭迅速翻身跃起,悄无声息,将窗户打开一条细缝望将出去,便见一个黑影在院中观望一番,便朝着对面的屋子去了。展昭立时翻窗而出,窜了过去,动作迅捷犹如黑豹。此时,展霁雪也从房中出来。那人听见动静,便知不妙,回身想要逃走,却是为时已晚。只一会儿的工夫,那黑衣人便被二人擒住,那人见势,想要挥刀自尽,展昭早有防范,点了他的穴位,让他动弹不得,又扯下他蒙面的布巾,紧紧塞入他口中,以防他咬舌。 乒乒乓乓的声响,虽然只一会儿,也已然惊醒近旁的其他人。一时间院子里多了很多灯火,变得亮堂起来。 “展大人” “展大人” 王朝马汉迎了上来,今日是他二人在内院当夜值,所以在听到声响的第一时间就赶了过来。 “带下去严加看管,千万别出了什么岔子。” “是。”二人拿绳子将人结结实实捆了,又用布条仔细地将他的嘴最给系紧,确保他不能再自杀之后,这才带了下去。 众人走了,留下展昭兄妹二人。展霁雪打着哈欠,“这下是不是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展昭见她衣衫整齐,便知她也未曾入睡,明明一副爱困的样子,却一直守着,不禁莞尔一笑。 “如此宵小,我一人对付足矣,更何况尚有府内衙役在,你何须在此守着不睡。” “谁让我长了一颗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心呢,想到可能有人会来杀那小孩儿,我就怎么也睡不着觉。”说着,又伸手掩嘴,打了好几个哈欠。 “不说了,我去睡觉了。”展霁雪摆摆手,自个儿进屋去了。 看着关上的房门,展昭不禁摇摇头。他这个妹子,当初非常反对他跟着包大人,现在却对开封府的事情非常关心,其上心程度一点都不亚于他,不知是何缘故。 后半夜,公孙先生和展昭等人跟那杀手耗了一个多时辰,也没能从他口中套出半点消息。真真是视死如归,守口如瓶,他们都不禁佩服此人的职业操守了。也正是因此,包大人等人更是忧心忡忡,因着幕后黑手有如此死忠的死士,不免叫人捏了一把冷汗,于是对此案更为重视,更是盼着那名受伤的孩子能够早日醒来。 好在,到了翌日中午,那被救起的少年终于醒了片刻,因为体弱,不能说太多话,说了几句,便又昏死过去了。虽然他没有办法详述,但众人也听清了祥符县、颜查散、柳员外几个字眼。知道了地方,便有了线索。不久,展昭便乔装打扮,换了一副模样直奔祥符县去了。 祥符县至开封府,不过三个时辰的路程,展昭骑马,两个时辰不到便到了祥符县。只是却没有直接去县衙,而是找了家客栈,存了马,藏了剑,去富户柳员外家绕了绕,又在县里的茶楼酒铺坐了坐,最后还找了个一看就很霸道纨绔的公子哥儿打了一架,然后顺理成章地就进了祥符县县衙大牢。在那里,他见到了那个孩子口中的颜查散。 其他囚犯都是三三两两被关在一起,只有他一人被单独关押,明显是被用了刑,手上身上伤痕累累,有些地方还在渗血,甚是落魄狼狈。展昭借故与他搭话,他也不理,只面对墙壁坐着,一声不吭。还是其他狱友你一言我一语,他才得知他就是颜查散。据说这颜查散是城中富户柳员外的远亲,前来投奔柳员外,柳员外好心收留,他却忘恩负义,杀害柳员外家的丫鬟,因此被柳员外扭送官府。 “只是他为何要杀害一名丫鬟呢?”展昭当时就很疑惑,好端端地,无冤无仇,为何要杀害一名丫鬟? “我看他是瞧着那丫鬟好看,有了非分之想吧!” “就是,还是个读书人,真是给读书人丢脸。” “一开始还连连喊冤,拒不认罪,后来还不是认罪画押。 “还说什么,有功名在身,如今是只能在牢中等死了。”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将近日牢中所闻所见说与展昭听,那颜查散却一言不发,始终不做任何反馈。展昭听完,心中有了个大概,便想了个法子从牢中脱身。 展昭去了祥符县,展霁雪在府衙也没闲着。 “小雪姑娘,这是你要的,可以使人放松的熏香。” “谢谢先生。”展霁雪接过,放在桌上。 “这样真的可行吗?”公孙策看着展霁雪准备的对他来说有些奇怪的东西,他是实在猜不出来她要怎么做。 “试试也未尝不可,失败了也不吃亏啊。”说罢,展霁雪将所有东西用布盖好,然后点燃熏香。 “张大哥,把人带过来吧。”展霁雪朝着在门口等着的张龙喊道。又回头和公孙策叮嘱道:“先生稍后和张大哥他们在外等候就行,千万不要让别人进来打扰,你们也不要有大动静,以免干扰我们。” “好。”公孙策点头,“有任何不妥,随时唤我们。” 此时,张龙赵虎已将那杀手带了进来,那人仍然是被五花大绑着,口中被塞了布条,身上带伤,一身狼狈,一双眼睛狠戾地盯着展霁雪。 展霁雪不以为意,只淡淡看了一眼,指挥张龙赵虎将他放在躺椅上,用布条绑好。 将杀手一人单独留在房中,四人便出了房间,将门关上。屋内熏香袅袅,燃了约一刻钟,原本抗拒着挣扎的人,渐渐没了动静。展霁雪将门打开了一条缝望进去,那人已经全身放松地躺在椅子上,双眼半闭,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我进去了。”展霁雪低声说了一句。 “若有不妥随时喊我们,千万不要勉强。”公孙策再次叮咛。 “公孙先生,不要担心啦。我心里有数,不会乱来的。你们站远一点,别影响我。”说罢,展霁雪轻手轻脚地进门,然后关上房门。 不久,屋内传来低缓的说话声,喁喁细语,听不清说些什么。一会儿停下,静一会儿,一会儿又开始说话。如此断断续续,持续了许久。公孙策等人在屋外等得心焦,却不敢有半点声响,怕影响到屋里。半个时辰之后,门开了,展霁雪从屋内出来,面带倦容。 公孙策和张龙等人忙迎了过来,期待地看着她,她浅浅笑了笑,朝着他们点点头。 “有劳张大哥先带他回牢里,还是不能放松警惕,等再试几次,应该就有效果了。” 张龙和另两个衙役忙进屋将意识还未完全清醒的囚犯带走了。 展昭回到开封府的时候,已经夜深了。包大人书房依旧灯火通明,张龙赵虎守着院子,包大人和公孙策在书房中讨论各地呈上来的死囚案件的宗卷。 “展大人回来了。” 展昭抬脚迈进书房,对着包大人和公孙策抱拳一礼。 “大人,先生。” 公孙策忙迎了上来,给展昭递上一杯水。 “展护卫先喝口水润润嗓吧。” “多谢先生。”展昭忙接过水杯,一饮而尽。赶路匆匆,他确实没顾上喝水。入口的是甘甜中带着丝丝苦味的,有着清冽芬芳的金银花茶。展昭不由得愣了一下。 “这是小雪姑娘特意送来的。”公孙策边说着,又给他续了一杯,展昭了然地点头,又是一饮而尽,放下茶杯,说道。 “祥符县县衙大牢确有一名死囚犯,名叫颜查散。”展昭将今日在祥符县大牢所见所闻同包大人和公孙策一一详述。 “属下从大牢出来之后,又趁夜潜入县衙书房,查看了案卷。案卷记载:颜查散因见色起意,企图玷污柳员外家的丫鬟,遭到反抗将其杀害。颜查散对此供认不讳,判其秋后问斩。” “既已结案判其死刑,为何不见祥符县上呈案卷至开封府复核?”公孙策提出疑问,近几日,他确实没有见到有关颜查散一案的任何案卷,未免自己有所疏忽遗漏了信息,今日又将近一年的案卷都捋了一遍,确实是没有。 “祥符县的案卷上写的却是九月初四呈报开封府。”展昭沉吟道。“今日已是初六,却不见案卷。” “此事,颇为蹊跷。”包大人蹙紧眉头,原本就黝黑的脸更显黑沉沉的。 “公孙先生,你速速拟好公文。展护卫,辛苦你,连夜赶回祥符县,速速将颜查散一案一并人等带回开封府,本府要亲自审理此案。” “是” “张龙、赵虎。你二人带领一队人马,随展护卫一同前往。务必保证颜查散等人的人身安全。” “是。”张龙赵虎领命,就去召集人马。 公孙策写好文书,盖上官印,交到展昭手中。“展护卫也要注意安全,此案背后之人,恐不可小觑。” 展霁雪来到包大人书房院子的时候,展昭正从书房出来。见展霁雪过来,忙紧走了几步,来到她跟前。 “可是有事?” “原本准备了些吃食,想等着你回来了可以吃,听说你马上就要出门,就给你拿过来了。” 展昭心里一暖,“辛苦你了,只是,怕是没有时间了。” “知道你着急,这个你可以拿着边走边吃。”说着,将手里的布包解开,拿起一个饼直接送到他嘴里,展昭下意识张嘴咬了一口,是肉饼,还是热乎乎的,满嘴的香。方才不觉得,这会儿真是觉得饥肠辘辘。接过肉饼,三两口就吃完了。展霁雪被他给逗乐了,扑哧笑出声,给他递了牛皮水袋,又给他递了一个肉饼,展昭也不客气地接过肉饼,就着水一边吃一边往外走。 展霁雪跟在他身侧一起往外走,“你这样不分日夜的工作,日夜兼程地往外跑,真是辛苦十七他们了。” 想起日夜跟着他的十七他们,展昭又是无奈,又是心暖。虽然觉得没有必要,但是父王坚持,为了让双亲安心,他也只能让他们跟着。 “确实是辛苦他们了。” 正说着,就见十七匆匆过来。“展大人,已经准备就绪,可以出发。” “好,我们这就出发。” “十七,辛苦了。”展霁雪将一个小包袱交到他手中,“这里有些吃的喝的,给你们在路上吃。” 十七接过,迅速地系在背上。“多谢小姐。” 展霁雪跟在几人身后,一直送到开封府衙大门口,见展昭领了众人骑马走远了,这才回到内院。 今夜,展霁雪还是宿在了府衙内院。被派来杀害那孩子的杀手没能回去交差,幕后之人定然知道任务失败,一定还会再派人前来,展昭不在,她更应该打起精神保护好那孩子。 后半夜,过得倒还是安生。没有黑衣人出现,那孩子还醒了一次。小冰给他喂了药,还喝了点粥,只是意识还不是很清醒,迷迷糊糊地就又昏睡过去了。 翌日晌午,展昭就将颜查散带回了开封府。 “快去告诉公孙先生展大人回来了!” 娄青远远看见展昭骑在马上,身后跟着一辆囚车,便叫人前去禀报,自己则带了人迎了上去。 “展大人!” 展昭翻身下马,朝着娄青点头。回头看去,只见囚车内的颜查散盯着府衙门口高高悬挂的,写着“开封府”三字的匾额,热泪盈眶。干裂起皮的双唇颤抖着,说出了四个字:“学生,冤枉。”嗓音沙哑而破碎。这是展昭听到他说的第一句话。在此之前,颜查散一直没有开口,他一度怀疑他是不是不会说话了。 “娄青,你先带他下去稍事休息,用些水,吃些东西。他有些时日滴水未进了。” “是。”娄青忙将人从囚车上将人搬下来。说是搬,一点都不夸张。颜查散因久未进食,身上使不上一丝力气。 “展、大人。”颜查散被娄青扶着,焦灼地看着展昭。“我,要见、包大人。” “你先吃些东西,恢复些体力,才好去见包大人。”展昭拍拍他的肩膀,宽慰道。 颜查散低头看了看自己,缓缓点点头。“多谢。” 展昭朝着娄青点点头,自己率先一步进了府衙,娄青也便扶着颜查散进了门。 开封府偏厅内,稍事休息后收拾妥当的颜查散虽然看起来仍是虚弱,面色不太好,却是比方才精神了不少。五官端正、眉清目秀、言语清晰、举止得体,是个聪明的读书人的样子。对着包大人,他将近日遭遇缓缓道来。 第97章 (九十四)隐情 原来,这颜查散与展昭还是同乡,也是常州武进人士,年岁也与展昭相近,今年二十有二。其父曾任县令,为官清廉,两袖清风。父亲病逝后,家中一贫如洗,颜查散与寡母及一书童雨墨相依为命。颜查散有心继承父亲遗志,勤学苦读,三年前会试中举,后屡欲赴京考试,奈何家贫,不能如愿。颜母为了让颜查散参加明年春闱,让他前往祥符县姑母家投亲借宿,准备明年春闱。起初,颜查散因不放心留寡母一人在家不愿远行,颜母言言哀恳,颜查散这才携带颜母亲笔书信,前往姑母家。 颜查散一开始不愿意前往姑母家,尚有一因。原来,颜父在世时,两家结了姻亲,他与颜家小姐有着婚约,后来颜父过世,颜家遣人前去报信,却并未见姑父遣一人前来吊唁,至今音信全无。颜查散心中多少有数,怕是姑父嫌弃颜家家道中落,不愿再往来。只是,如今形势所迫,为了母亲,为了春闱,也只能厚着脸皮前去试上一试。 主仆二人历尽艰辛,终于来到祥符县,见到了姑父。姑母已与三年前病逝,姑父柳洪已续弦再娶。如今见到落魄的主仆二人,虽然冷淡至极,好在没有立即将二人扫地出门,便将二人安置在了柳府外院偏方。只是当夜,不知为何,柳家丫鬟绣红惨死在柳家内院花园之中,颜查散恰巧经过花园,便被柳洪当成杀人凶手扭送官府了。 “祥符县县令不容学生辩解,认定学生就是杀人凶手,严刑逼供,学生,学生见申冤无望,只能认罪画押,暗令书童雨墨前来开封府击鼓鸣冤。请包大人为学生申冤。” 说罢,颜查散俯身叩首。 包大人看着跪伏在地上的颜查散,沉声道。 “颜查散,你当真未曾杀害绣红?” 颜查散直起身来,看着包大人,目不斜视。“学生对天赌誓,绝未杀害绣红。” “可你寄宿他人府上,身为外男,为何在深夜出现在内宅花园?” 祥符县县令怀疑颜查散就是凶手,并不是完全没有道理的。 “学生。”颜查散低下头来,说道。“学生夜不能寐起来散步,不慎误入花园。” “当真如此?”包大人缓缓又问了一句。 “……”颜查散短暂沉默,答道。“是。” “你既是举人,当谨遵礼法。深夜在主人家中随意走动,岂不失礼于人?” “是学生一时疏忽,做了失礼之事,有失体面。但学生确实未曾杀人。” 包大人定定地看着颜查散,展昭也偏头看他,颜查散低着头,展昭并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直觉颜查散有所保留,并未将所有实情吐露。正想着,颜查散又另提起一事。 “启禀包大人,学生尚有一事禀报。” “你说。” “学生怀疑有人要置学生于死地。” “此话怎讲。” “学生画押认罪之后关在牢中,发现有一只老鼠在吃了学生的饭菜之后不久便死了。自那之后,学生便不敢再喝牢里的水,吃牢里的东西了。学生在来开封府之前,已有两日滴水未进。” 包大人看向展昭,展昭回来时就同他提过,昨日在牢中,牢头送来的饭食旁人都吃了,只有他,连碰都不碰一下。狱友们还说他是知道死期将近,没了求生意志,连饭都不吃了。他们却是不信的,若真的是生无可恋,又怎会有雨墨冒死前来开封府?如今听颜查散本人这么一说,才知背后另有隐情。这个年轻的后生,有着缜密的心思和高度的警觉性,不可小觑。 正在此时,张龙出现在偏厅外,见包大人在问话,便静静候在外头。包大人让人将颜查散带走之后,才叫张龙入内。 “启禀大人,祥符县县令求见。” 偏厅内,包大人在询问涉案人员。府衙另一边,展霁雪第二次将那蒙面杀手“请”到了昨日的客房内,王朝、马汉等人在院子里静静守着。他们心里充满了疑惑,他们不知道小雪姑娘这是在做什么,不过公孙先生说,一定要小心看护,保护好小雪姑娘的安全,所以他们丝毫都不敢懈怠,静静守着,关注着屋子里的动静。 那时候,展昭忙得脚不沾地,根本就没有注意展霁雪在做什么。包大人那一天先后见了颜查散、祥符县县令、柳洪和绣红的生母邱氏等人,之后包大人、公孙策将四人所说证词梳理分析了一通,到了傍晚,展昭又奔着祥符县去了。 据祥符县县令所述,初四那日,他确实将颜查散一案的宗卷与文书封存交予递夫,按理来说初四夜里就能送达开封府衙。在展昭同他求证时,他才得知案卷并没有送达,而那名递夫,自那日后便告假回家,但经核查,那人已是不知所踪。再说那柳洪,只说当时发现绣红惨死花园之中,而现场只有本不该出现在花园的颜查散,因此他才认定颜查散便是凶手,将他捆了扭送官府。而作为案发现场第一发现人绣红的母亲邱氏,许是因为悲伤过度,说话一直不太利索。总结大意便是绣红作为柳家小姐的贴身丫鬟,平常都是贴身伺候小姐,那夜小姐想吃夜宵,绣红便让厨房做了点心,邱氏替女儿取了点心要给小姐送去,走到花园便瞧见绣红倒在血泊之中,她慌忙上前查看,发现绣红已是气绝身亡,而此时颜查散恰恰出现在花园之中。 展昭第三次前往祥符县,也是乔装打扮悄悄去的。此案颇多蹊跷,他们在明,背后之人在暗,他们只能暗访,力图找到其他暗藏的线索。 昏迷数日的雨墨终于在第三天中午完全清醒,他醒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询问颜查散一案的情况,并告知了此案背后另一件重要事情。绣红被害当时,颜查散在柳家小姐柳金蝉的闺房,当时雨墨在昨非轩外守着,绣红在昨非轩外的花园守着,他们是听到邱氏的喊叫声,才匆忙从昨非轩出来,来到花园便看见邱氏伏在绣红身上哭喊。而后柳员外就出现在花园之中,之后颜查散便被送进了大牢。 “当夜公子比雨墨先到花园,便被认作了凶手。公子为保护柳小姐的名声,坚决不肯透露自己当时在柳小姐房中的事情。公子不能自证清白,最终只能假意先认罪画押,暗里托付雨墨前来开封府喊冤。未曾想,雨墨在来开封府的途中竟然遭遇歹人截杀,几次九死一生,幸得好心人相助才幸免于难。公子曾嘱咐雨墨不能将他与柳小姐的事情告知他人,可是离家前,夫人嘱托雨墨务必照顾好公子,夫人和公子是雨墨的亲人,雨墨不能辜负夫人所托,更不忍见公子蒙受不白之冤而枉死。如今雨墨违背公子嘱托,将此事禀报包大人,只为证明公子确实冤枉,还请包大人查出杀人真凶,还公子清白。” 雨墨跪在地上,言之恳恳,情真意切,年纪不大,说话却条理清晰,有理有据,让人为之动容。 “你且起来,好生休养,本府必然会查出事实真相。” “多谢包大人!”雨墨连着磕了三个头,这才起身。 见过雨墨后,包大人又见了颜查散,问及他与柳金蝉一事,他虽则没有直接承认,却也没有否认。 当展霁雪听说此事时,甚是恼火,直呼颜查散是个笨蛋,是个迂腐的榆木脑袋。只是醒了想,转头又说: “这世间对女子的要求何其苛刻,名声一旦坏了,这辈子也就毁了。无论颜查散之后是否能娶她为妻,于柳金蝉来说都不是好事,所以他绝口不提,倒也是男子汉所为,是个有担当的人。” 公孙策听罢展霁雪的话,说道:“颜查散没有提及他与柳金蝉私下见面的事情,到也未必只是为了保全柳金蝉的名声。” “此话怎讲?”展霁雪好奇道。 “小雪姑娘且想想,若是颜查散当堂说出他与柳金蝉一事,不仅柳金蝉的名声毁了,又有多少人会相信他的话?颜查散之所以会被定罪,可见柳金蝉也并未说出当夜的情形。若是颜查散在公堂说了,而柳金蝉不承认,又当如何?” “这……确实是个问题。”展霁雪认同地点点头。“那既然二人会在夜里私下见面,说明二人之间是有情谊在的,既然如此,柳金蝉为何见死不救?名节真的比性命还要重要吗?” “对于天底下绝大多数女子来说,名节和性命是一样重要的。”公孙策感慨道。 “既然名节如此重要,那柳金蝉为何还会在夜里私下约见颜查散呢?这本身就很矛盾啊!就算当夜没有命案发生,一旦二人东窗事发,这,名节也是毁了呀。”展霁雪抓头挠耳,没想明白。 “若是当夜没有命案发生,二人东窗事发,也只有柳府少数人知晓。那无外乎两种结果:一是二人成婚,二是柳洪将颜查散赶出柳府。” 听公孙策这么一说,展霁雪恍然大悟。“所以柳金蝉当夜是故意约见颜查散,原本是想让家人撞破二人私会一事,借此促成二人成婚,却不想横生枝节,绣红死了。这就是为什么邱氏和柳洪会相继来到花园的原因,他们都是在去找柳金蝉的路上,这些都是柳金蝉事先安排好的!” “也未可知。”公孙策只点点头。 “柳家小姐看来对颜查散用情至深啊。”展霁雪不断咋舌。“既然如此,她未能上公堂证明颜查散的清白,恐怕也非本意。” “是否如此,只待展护卫在祥符县的调查结果了。” 展昭和十七二人在柳府附近蛰伏了半日,表面看来并无异常,直至傍晚时分,见一家仆匆匆请了大夫。趁着夜色渐渐暗下,展昭悄悄尾随潜入柳府内院,十七随后也跟了进去。昨非轩内,二人躲在回廊之上,透过敞开的窗户看见柳洪在闺女的房中来回踱着步,嘴里喃喃说着什么。因为视野有限,并看不到其他。看着大夫进去,不过一刻钟又出来了,昨非轩主屋的房门被打开了又关上,家丁领着大夫出去了,展昭给了十七一个眼神,十七心领神会,便紧跟着大夫出了柳府。 大夫正为今日额外赚了不少钱而高兴,却在行至一条人迹罕至的小巷时,突然被什么东西击中,顿时感觉浑身一麻,然后就发现自己动弹不得了。正想高声喊叫,又发现自己连声音也发不出了。正在焦急时,耳边传来声音。 “你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 大夫感觉到身后有人,却不能回身去看。 “我只想知道柳家小姐怎么了,现在我给你解穴,让你说话。你告诉我实情,我便放了你。” 大夫别无他法,只能微乎其微的点点头。 十七在他颈侧用力一按,大夫觉得脖子一麻,咳嗽了一声。 “说吧。” 大夫清了清嗓子,说道:“柳小姐投缳自尽,幸而及时救下,颈间有愈伤,但性命无大碍。” “你可听柳府的人说起她为何自尽?” “不曾,柳员外还特意叮嘱老朽,不可将此事外传。” “好,我知道了。” 话音刚落,大夫便觉身上一松,自己又能动了。回过身一看,身后早便没了人影。 之后,十七再次潜入柳府,依样画葫芦,问了今日请大夫的家丁以及随身伺候柳金蝉的丫鬟,将柳金蝉投缳自尽一事打听了清楚。 原来,柳洪欲将柳金蝉嫁与祥符县千户官冯君衡,柳金蝉不从,又听说颜查散已被定了死罪,以为颜查散必死无疑,欲自尽同他共死。 展昭听到十七带回的消息,不禁感叹:“不能共生,但求同死。其气节可叹,却也可悲。” “……”十七没有说话,情爱什么的他不太懂,但是他觉得不应该轻易放弃生命。 “你在此看着,我进去见见柳金蝉。” 第98章 (九十五)擒凶 或许是因为哀莫大于心死,柳金蝉对于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展昭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惊讶,只是戒备地盯着他,问他什么人,为什么出现在她房里。 展昭告知她自己的身份,又告诉她颜查散目前人在开封府大牢,暂时性命无虞后,柳金蝉喜极而泣。 “柳小姐,颜查散的书童雨墨说,绣红遇难之时,颜查散与你一起在昨非轩之中,可是真的?” 柳金蝉面上微微一红,表情颇为不自然,停了一停,才用有些嘶哑的声音回答。 “当夜颜公子确实是与我在一起,我也曾向爹爹说明,奈何爹爹不听,还将我关了起来,不许我上公堂替颜公子作证。” 展昭沉声问道。“所以,你父亲明知颜查散并非凶手,还是将他作为杀人嫌犯送交官府?” “爹爹他,爹爹是顾及女儿的名声,还请展大人莫要怪罪!” “是否怪罪,还得看包大人升堂之后方可定夺。”展昭顿了顿,又说:“这几日会有官差来带你去开封府,到了开封府,上了公堂,你是否也能如实陈述实情,还颜查散清白?” “金蝉……”柳金蝉咬着嘴唇,抓在手里的手帕绞了又绞,好一会儿才说。 “金蝉定然可以做到。” 柳金蝉略作犹豫之后的语气坚定,展昭看得出来,她是说给他听,也是说给她自己听的。 展昭定定看了她一眼,莫名想到了展霁雪,点点头说道。 “好,你且好生休息,只等开封府来人接你。还有,我见过你以及你要去开封府的事情,绝对不能跟任何人提起。” 柳金蝉重重点头。“展大人放心,金蝉明白。” 展昭看她是个处变不惊,心思通透的人,知道她应该明白如何处理,便放心离去。 出了柳府,十七从暗处走出来,恭恭敬敬地站在展昭面前。 “少主有何吩咐。” 人前十七都叫展昭“展大人”,但是无人之处,他还是习惯叫他少主。有一次展霁雪还特意问了十七这是为何,十七当时一本正经地说:“因为展大人是大家的展大人,但少主却是他们的少主。” “你安排人速回开封府传消息,告知大人柳金蝉欲投缳自尽,已被救下。已确认颜查散当夜确实和柳金蝉在一起,柳金蝉可上堂证明颜查散并非杀人凶手。” “是,属下这就去办。少主可是还要留在柳府?” “我还有事要查,你安排好后留在柳府盯着,以防生变。” “是,少主放心。”说罢,十七吹了一声口哨,招来藏身在暗处的王府护卫交代任务。展昭看着护卫领命离去,心中不禁感慨,父王给他安排护卫日夜跟随保护,倒是方便他办案了。 “辛苦你们了。”展昭拍拍十七的肩膀,便跳上一旁的屋脊,迅速消失在夜色之中。 若说颜查散死了有谁会受益,恐怕就是那个冯君衡了。以柳金蝉对颜查散的痴情,若非颜查散丧命,恐怕他与柳金蝉的婚事是成不了的。只是这个千户官是个什么官职,展昭却不得而知。去冯君衡住所之前,展昭在街边找了几个叫花子,花了几两银子请他们吃饭,从他们那里打听了一些关于千户官冯君衡的消息。 据他们描述,冯君衡在当地算是个大官,连县令都得听他的。再加上他有个舅舅在京里当大官,他更是有所依仗。可以说在祥符县他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因祥符县有近千户人口,县里人便称他为“千户官”(注解1)。展昭对朝廷官职虽不是十分了解,但至少也知道朝中并无“千户官”这样的称呼,原来“千户官”和“御前四品带刀护卫”一样,是别人叫出来的。 展昭的官职本是殿前副都指挥使,正四品。展昭又是官家亲封的护卫,允其带刀御前行走,整个朝廷上下,这样的武官拢共就六位。之前的王干就是其中一位,只是他不干好事,把自己作死了。加上管家之前戏言展昭堪比“御猫”,可见管家对展昭的亲近之意。展昭可以说是大宋朝独一份儿的,大家为了将他与其他副都指挥使区分开来,也便习惯了称他为“御前四品带刀护卫”。(注解2) 他们说冯君衡此人在县里行事飞扬跋扈,可以说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没有人敢惹他。他和县里几家富户走得较近,尤其跟柳员外家似乎交情不错,时常前去拜访。县里常有一些地痞流氓会找商户的麻烦,借此敲竹杠收保护费,但是他们绝对不会去招惹柳员外,因为他们都知道柳家是冯君衡罩着的。前段时间听说冯君衡要迎娶柳家的千金,已经开始采买物品准备下聘了,只是还不知道日子定在哪一天。 展昭听罢,心中便有了计较。祥符县县令是个正七品官,冯君衡是个武官,大宋朝重文轻武众所周知,那冯君衡的官阶必然要比县令要高上一些,恐怕至少也是正六品了。而那个在京中当大官的舅舅恐怕少说也得是个正五品官。为了顺利查案,此人身份背景还得详细查实才行,于是他便又去了祥符县县衙。祥符县县令在祥符县为官多年,对于冯君衡的背景必然知道不少,如今展昭调查冯君衡,他相信县令会很乐意告诉他的。 在展昭开始调查冯君衡的时候,在开封府的包大人等人也已知晓冯君衡此人。那一日夜里,展霁雪已然从那名被活捉的杀手口中问出了重要线索。原来这些杀手是祥符县冯君衡豢养的死士,直接听命于冯君衡,正是冯君衡命令他们追杀雨墨。但是他们只是听命行事,至于为何会追杀雨墨,他们不得而知。 次日一早,公孙策前往军头司核实了确有一名骁骑尉,名叫冯君衡。骁骑尉乃是武散官,虽是正六品,却并无实职。但那冯君衡家世并不简单,其母家与丞相吕简夷乃是同宗,其舅父乃是步军都虞侯吕元浩,是吕相的叔伯兄弟。 虽然他们已然知晓冯君衡便是那幕后黑手,但仅凭那杀手一面之词恐尚不足以将他定罪,何况本案尚且有许多不明之处,如:绣红的死是否也是出自冯君衡之手?要在祥符县大牢毒杀颜查散的是否也是他?那时十七派回来报信的王府护卫还未回开封府,众人还不知柳洪欲将柳金蝉许配给冯君衡一事。也便无从知晓二人之间可是有何怨仇,冯君衡为何要追杀雨墨。其中种种,尚待查证,包大人决定暂且按兵不动,以免打草惊蛇,待查明真相之后再拘捕冯君衡。 九月九,重阳节,百姓赏菊饮晏,出游登高,怡然自得。开封府众人却依然忙碌。张龙赵虎带着几名衙役赶着去祥符县接柳金蝉父女及案件相关一干人等到开封府问话。这一次问话,却是有很大进展。 柳金蝉当着包大人等一众承认当夜绣红死前,颜查散一直和自己在一起,证实颜查散并非杀人凶手,柳洪便再想阻止女儿说出实情也无能为力。当包大人问起柳洪为何在与颜家有婚约的前提下,还要将女儿许配给冯君衡时,柳洪的表情相当微妙,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 “回禀包大人,颜家多年不曾有音信,草民以为……这婚约已做不得数了。” “难道不是你嫌贫爱富,有意疏远了颜家?” 包大人这一句话问得柳洪哑口无言。 “这……”柳洪汗颜。 包大人却未再等他回答,随即又问道。 “柳洪,本府再问你,案发当日,冯君衡可有在你家?本府已掌握切实证据,冯君衡派人追杀颜查散的书童雨墨,致其重伤,至今卧病在床,若不是有人相救,雨墨已然命丧刀下。本府有理由怀疑,绣红的死,也与冯君衡有关。” 话说到此处,柳洪脸色瞬得煞白了,半晌没说出话来。 “若真是如此,像他这样杀人如麻的人,你放心将闺女嫁予她吗?” 柳洪突然跪倒在地,颤抖着双唇说道:“包大人恕罪,草民,草民有难言之隐。” “你且说来听听。” “冯君衡在祥符县只手遮天,草民不敢与之为敌。若是不答应他与小女的婚事,不仅小女有危险,怕是草民全家都要遭殃。绣红遇害那一日,冯君衡确实来过草民家里,草民不知他与绣红之死是否有关,只是草民在绣红遇害之处附近,捡到一块玉牌,不知是否系凶手所有。” 说着,柳洪从衣兜中掏出一物,公孙策接过打开一看,是一块方形雕花白玉牌,剔透圆润,雕工细致,老虎的轮廓形象生动,栩栩如生,一看便知不是俗物。玉牌背面刻着三个小字。 “冯子虞!” “大人,子虞乃是冯君衡的表字。”公孙策在包大人耳边轻声说道。 包大人微微点头,对着柳洪说道。“你既有重要线索,为何不早早呈上?” “草民,草民惶恐、草民畏惧!还望包大人恕罪。”柳洪俯首跪在地上,哭了起来。 包大人轻叹一声,虽然柳洪未曾明说,他也知道他为何惶恐,为何惧怕。“念在你今日呈上证物,往日种种一笔勾销,今后切不可再隐瞒实情,妨碍办案。” “是,多谢包大人。” 为了保证柳洪等人的安全,包大人让公孙策将他们安排在府衙厢房居住,对外也未透露任何案件相关内容。送走柳洪等人之后,包大人将展霁雪唤到书房,和公孙策一起,三人在书房之中商议应对之策。 当夜,开封府府衙大牢不慎走水,临时转移囚犯,途中不慎走脱了几名囚犯,其中包括那名潜入开封府的杀手。那杀手瞅空逃脱后,便消失在夜色中,逃匿去了。他却不知,自己的一举一动皆在计算之中,展霁雪早在暗中盯着他,只等他逃走去找他的主人了。 九月初十的夜里,天已很黑了,夜幕中,一个身影鬼鬼祟祟地潜入祥符县冯府。一直暗中监视冯府的展昭早便发现有人潜入,正在疑惑之时,又见另一人也冲着冯府过来了,身形有些眼熟,待近了仔细一看,竟是自家妹子。二人打了照面只互相点点头,并没有说话。展霁雪指了指杀手消失的方向,随后丢了一块石头进院子里,咕咚一声,在安静的凌晨特别明显。立时,便有两名护卫从暗中跳出来查看,眨眼间便被展昭给解决了。二人翻墙进入冯府,朝着杀手的方向跟去,路上又遇到几个护卫,都被二人不动声色地解决了。 冯府主屋,冯君衡刚从床上起来,他是没想到,这个派出去几日都不见踪迹的杀手今日竟然突然回来了,他以为他已经死了。 “属下不辱使命,已将雨墨杀死。”杀手跪在地上,恭敬地说道。 冯君衡心头有些疑惑,自从得知雨墨被救回开封府,他将此人派出去却未见回来后,便不敢再贸然行动,毕竟开封府戒备森严。 “既如此,你为何今日方才回来。” “属下得手后不慎被擒,今夜开封府大牢走水,属下趁乱才得以逃脱。” 冯君衡看着跪在地上的杀手,半眯着眼睛,似乎在思索他说得是否可信。 “你在开封府五日之久,可说了什么?” “属下守口如瓶,未曾透露主子半点消息。” “我相信你的衷心。”冯君衡点点头,“只是既然雨墨已死,开封府又是如何得知颜查散一事?” “这……属下不知。” 二人在屋里说话,却不知展昭和展霁雪二人在屋外将二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片刻后,冯府大门处传来嘭嘭嘭拍门的声音和嘈杂的人声。 “开封府追拿逃犯,速速开门。” 看门的家仆睡眼朦胧地将府门打开,全副武装的府衙卫兵鱼贯而入,冯君衡听见动静,将房门打开,等着他的却是一柄宝剑。展昭宝剑出鞘,锋利的剑锋就在冯君衡的脖颈之间。 九月十一下午,包大人升堂审理柳府丫鬟被杀一案。颜查散无罪,当堂释放。冯君衡杀害绣红在前,派杀手杀害递夫和雨墨在后,数罪并罚,处以铡刀之刑。包大人的虎头铡,又一次铡掉了一个为官不仁、无法无天的官员。消息传回祥符县,百姓无不拍手称道。颜查散被柳洪接回柳府养伤,待明年春闱后与柳金蝉完婚。 九月二十二,对展家来说是一个重要的日子。展家在京城的新居已经准备妥当,只等大哥一家进京后搬进去住。乔迁的日子,就定在九月二十六。只是,大伙儿左等右等,等到了九月二十二也未见展大哥一家到京,原先来信说是九月十五之前就能到的,如今过了七日还未见人,可把众人急坏了。展霁雪日日一天三趟的去城门口看,又过了一日终是坐不住了。 “我去来的路上找找吧。”说着,展霁雪借了城门口一匹马,骑着马就出城了。走了没多久,便在管道上遇到了一行人,正是展大哥一家,以及……丁月华。 注解1:千户,金朝始置,为世袭军职。初专授予汉人降臣,后也用以称女真军事组织猛安,统领谋克,隶属于万户。元代相沿,其军制千户设“千夫之长”,亦隶属于万户。宋朝并无“千户”官职,本文中对于“冯千户”的解释,也是出于宋朝并没有这样的官职名称,而根据情节考虑作者自己编撰的,并非史实,不具备任何参考价值。 注解2:御前侍卫原是清朝的官职,宋朝并没有这样的官职。因《三侠五义》是清嘉庆年间石玉昆所创,其所用的官职也是当时清朝的官职。本文中对于“御前四品带刀护卫”的解释,也是出于宋朝并没有这样的官职名称,而根据情节考虑作者自己编撰的,并非史实,不具备任何参考价值。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8章 (九十五)擒凶 第99章 (九十六)乔迁 九月二十六,是个好天气。秋高气爽、桂菊飘香。展家新宅张灯结彩,好不热闹。自新宅开始整理修葺以来,临近的人家就开始好奇是哪户人家要搬进来住了。不乏来打听的人,但是负责休憩新宅的是八王爷亲自嘱咐的王府管事,手下的人也都是规矩办事,从不多话的,旁人也未曾打听出什么来。前几日宅子大门上倒是悬挂了匾额,只是用厚实的红绸布严严实实盖着,众人也不知上头写的什么。 当日一早,刘管事带着几名家仆,均是穿着簇新的衣裳,在宅子门口放了六十六冲炮仗。震耳欲聋的炮仗声中,匾额上的红绸缓缓落下,露出“展宅”二字。 刘管事满面笑容,朝着围观的众人拱手一礼,高声道:“江南展家,今日起迁居此处,还望各位近邻多多关照。” 说罢,众家仆将早就准备好的点心和糖果分给众人,随后,又将成套的茶果点心盘送到四邻家里,街边的摊贩和过路的行人也都见者有份。 自此,众人才知新宅的主人姓展,有脑子活络的已经开始猜测展宅与开封府展护卫的关系了。 午后,乔迁喜宴已准备妥当,宾客陆续来到。展博离京多年,在京城除了八王爷一家之外,并无旧友,因此来的人并不多,只南清宫的两位大人物、开封府一众、还有丁家的丁兆惠和丁月华。 宴席分设在内庭和外院,展博夫妇带着展家长媳和展霁雪,同八王爷夫妇以及包大人夫妇几人在内庭分男女坐了两桌,丁月华也在内庭与展霁雪他们一同坐了,其余人均在外院坐了。外院拢共八桌,席分男女,丁兆惠和展昭等人坐了男席。张龙赵虎等人的女眷也都到了,加上几个孩子还有小冰,也热热闹闹坐了两桌。展鹏和展昭兄弟二人在外院招呼客人,开封府一众好不容易逮着个机会可以和展昭喝酒,可了劲儿的劝酒,展昭盛情难却,可是喝了不少。 展家乔迁新居会邀请丁月华,是因为丁月华救了展鹏夫妇,是展家的大恩人。 说来也是机缘巧合,展鹏一家在来京的途中遇到了一伙强盗,虽然他们人数也不多,但是展鹏一家皆是妇孺孩童,展鹏乃是一介书生,自是不敌,只能让他们将东西抢去。只是那些强盗见展鹏媳妇生的好看,便生出了歹意,要将展鹏媳妇抢走,正在此时,遇到了丁月华带着家仆婢女上京。丁月华身手不错,丁家家仆也是有武功的,几人将强盗打败,救了展鹏一家。之后,两家人便一直结伴同行,直至京城。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内庭的酒席到了申时便散了。展博夫妇和包大人夫妇一同将八王爷一行送出门,看着八王爷的车驾走远了,包大人夫妇随后也便乘车离去。展博那日多饮了些酒,送走八王爷和包大人之后,便由展夫人服侍着歇下了。外院的宴席却是直至天暮时分才渐渐散了,女人和小孩们早早吃好席面三三两两都走了,剩下小伙子们兴致高昂,喝酒划拳,十分尽兴,直至酒酣耳热,宾主尽欢。 丁兆惠尚未离席,丁月华便走不得。展家大嫂又要照顾女儿,展霁雪只能陪着丁月华坐在屋里喝茶吃点心。丁月华性格本就开朗豪爽,加上方才喝了一些甜酒,正在兴头上,对着展霁雪似是有说不完的话,将一路行来所闻所见事无巨细都说与她听。展霁雪只静静地听她说,偶尔笑着回应一句。 丁月华说得有些口渴了,停下来喝了口茶。又说: “我是第一次出远门,外面竟是这样的好玩,我该早些出来走走的。” 展霁雪见她面色红润,脸上有着掩不住的笑意,心想她当真是十分开心的。是因为出来好玩儿开心?还是因为见到展昭开心? 正想着,有婢女前来禀报丁家公子要走了,展霁雪这才将丁月华送了出去。丁兆惠由展鹏陪着,已在前厅坐了一会儿,正喝着醒酒茶醒酒,见展霁雪陪着丁月华出来,忙站了起来。 丁兆惠已有些时日没有见到展霁雪了。自从展昭拒了他的求亲,他便有意避着没见她,因此即便同在京城,即便展霁雪同他一样做着酒水生意,二人也是许久未曾打过照面了。时隔数月,再见她时丁兆惠有一瞬的愣神。她似乎又长高了一些,桃面丹唇,明眸善睐,好像比之前见时更好看了。 “展大哥安好。” “丁姑娘安好。” 这一边展鹏与丁月华已互相行了礼,问了安。 丁兆惠这才回过神来,对着展霁雪拱手一揖:“小雪姑娘近日可好?” “托丁二哥的福,一切都好。”展霁雪端庄地回以一礼。 四人客套了一番,丁家兄妹便起身告辞,展鹏和展霁雪将人送上马车,见着马车走远了才转身进门。 外院隐隐传来喧闹声,展霁雪看向自家大哥,问道: “二哥他们还在喝酒?” “正是。”展鹏笑着回道。“二弟的同僚们极为热情,大哥亦是好不容易才脱开身。” “他们是机会难得就放飞自我了吧。咱们快过去看看吧,可别真的都喝醉了。” 展霁雪知道展鹏因为与开封府的人不太相熟不好劝说,便和展鹏一起往前院走去。等到他们来到前院时,见张龙赵虎几人已坐着喝茶,面上都红红的,似是有些醉意,展昭坐在席间陪着,面红耳赤,双眼迷离,看着似乎也不大清醒的样子。 见展鹏和展霁雪过来,张龙赵虎等人忙起身告辞,展昭也想起身,却被展鹏按住。 “我去送送吧。” 展鹏将众人送了出去,展霁雪走到展昭跟前,伸出两根手指在展昭眼前晃了晃。 “二哥,可看得清这是几个手指?” 展昭一把抓住展霁雪的手攥在手里。 “别晃,头晕。”说着,皱起眉毛晃了晃头。 “让你喝那么多酒。醉成这样,还认得回家的路吗?” 展昭笑,一脸纯真。“这不就是在家里了吗?” 展霁雪看着展昭难得露出的憨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是,这就是家里呢。” “刘管事!” 刘管事一直在外院不远处守着,展霁雪一叫,就急走几步来到跟前。 “客人都走了,让人来收拾了吧。” “是。”刘管事答应后,便叫来数十名家仆婢女上前来,家仆婢女各司其职,很快就开始整理残席。 安排妥当后,刘管事走到展昭跟前,恭敬地说:“老奴扶二公子回去休息?” 展昭摆了摆手说,“今日辛苦刘管事了,我无碍,你去忙吧。” “是。”刘管事应了一声,就退了开去。 展昭站起身来,手里还攥着展霁雪的手。展霁雪见他虽然有些迷糊,但不至于走不了路,便放下心来,就着他拉着自己的手半搀着往前走。 展昭的手掌很宽大,十指修长,关节处布满了茧子,有些粗糙,但是温暖厚实,让人心安。 他,很久没有这样牵着妹妹的手了。 许是因为醉了,展昭没有像平日那样顾忌男女有别,二人靠得极近,近到展昭低头就能闻见展霁雪身上若有似无的馨香,微微有些甜,他觉得自己头更晕了。 “哎呀!”在展霁雪的惊呼声中,展昭扑倒在展霁雪的身上,不省人事了。 “十七,十七,你快过来!” 十七听到展霁雪喊他,急忙赶了过去,就看见展霁雪被展昭扑倒在地,展昭的头埋在展霁雪的颈边,两人贴得严丝合缝,那样子实在有些……十七吃了一惊,在他眼里少主从来都是温文儒雅、自持有礼的,从来没见过主子如此失态。 “十七,你快扶你主子起来,重死了!”展霁雪的脸都憋红了。看展昭身材修长精精瘦瘦的,竟然这么重! 十七这才回过神来,忙将主子扶起,二人合力将展昭送回了卧房。 “十七,你打点热水给你主子擦擦,然后给他换身衣服,真是臭死了,醉酒的男人真讨厌!”展霁雪一脸嫌弃地走了。十七只好自己去打热水给主子擦洗换衣。熟睡的展昭却并不知道自己的醉态被妹妹嫌弃了,依然睡得香甜。不仅如此,还做了个梦。 肌肤如雪,在掌下如凝脂般滑腻,如上好的暖玉,柔软温润。湿润的红唇轻启,贴着耳畔,时而轻喘,时而嘤咛。圆润的肩膀,精致的锁骨,娇躯微微颤动。说不出的满足,渐渐填满了莫名的空虚。仿佛一朵花儿在他身旁娇羞的绽放、绽放,直到那可爱的蕊儿冲开花瓣,在清风中散发出清甜诱人的香气。 一声轻呼冲喉而出,睡着的人猛地睁开眼睛,额头一片汗湿。 梦里的一切,如雾里看花,水中望月,模糊而又美好。看不见那女子的容貌,也听不真切那女子的声音。莫名觉得熟悉,却又抓不住那种感觉。只记得一朵娇艳的花,开得那么美,那么诱人。 望着床顶的帐幔,有些紊乱的呼吸渐渐平缓,最后终于恢复了平静。一切,安静下来,只是身下某处凉凉的,叫人懊恼。 那是展昭这辈子第一次醉酒,也是唯一一次醉酒。自那之后,他便再没有让自己喝过那么多酒,宿醉头疼不说,还做了那般绮丽无边的梦,叫人好生懊恼。生在现代的慕容硕自然知道这是正常的生理现象,并不是可耻之事,但是古时的展昭并不知晓,只当是自己喝醉了酒,才有那样不可描述的想法。 慕容硕趁着回家拿换洗衣服的功夫,顺道跑了一趟医院。目前苏郁身体状况暂且稳定,只是仍然昏迷不醒,什么时候能醒,医生也无从知晓。慕容硕来到医院,才知道苏郁已经转到普通病房了。慕容硕问了病房匆匆过去,透过单人病房的房门窗户,他看见苏郁躺在床上,脸上罩着氧气罩,身上、手上连着各种电线和管子,就像一具人偶娃娃,只有心跳监护仪的屏幕上缓慢地一跳一跳的绿点,显示着她仍然活着。苏岩坐在苏郁的病床边,默默不语。寂寥的背影,让人为之心酸。 离案发之日已经过去两周了,对苏岩来说,也许这是一生中最长的两周。自责、愧疚、煎熬,他不知道如果孩子真的一直醒不过来,他该怎么办。孩子的母亲隔天晚上就会来一次,让他回家洗漱休息。可是他回到家里,却怎么也睡不着。回想过往种种,自己对于家庭的付出确实是不够的。总是沉迷于自己的工作和学术研究,多少次忘记妻子的生日,多少次没能陪孩子一起过生日,多少次错过家庭、妻子、孩子的重要时刻。结婚纪念日他在上班,妻子生日他在上班,孩子上幼儿园,妻子接送,孩子中考、高考,都是妻子在操心。他是一个失职的父亲、更不是一个好丈夫,所以妻子才会在孩子考上大学之后和她离婚。 四年前,妻子离开她,如今,他的孩子也要离他而去吗? 夜深人静之时,看着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的女儿,他时常在想。这一辈子忙忙碌碌,为的是什么呢? “这也许是我的报应。” 想起前次他来看苏郁,苏岩自言自语说的那些话,慕容硕心头酸涩难忍。 这不是苏岩的报应,而是他与她的孽缘。 慕容硕喉间哽咽,双手紧紧握拳,而后又松开,最终默默转身走了。 邓力和马云已死,贩卖国宝的犯罪团伙还没有抓获,林芝仙鹤的玉牌还没有找到,他,无颜面对苏先生,也无颜面对苏郁。 局里的同事们正在为新发生的命案忙碌着,刚刚调取的视频材料显示当晚李虹是和一名男子一起下车的,那名男子戴了口罩和墨镜,尚不能确定身份,只能推测出来是个青年男性,身高175左右。但是已经问过夜总会相关人员,确认此人并不是当夜和李虹一起离开夜总会的客人,和李虹一起离开的客人大约只有170,身材偏胖。李虹来自农村,亲属关系很简单,家庭贫困,父母已亡,有一个哥哥已成家。 慕容硕刚进到警局的办公楼,吴刚就迎了上来。 “慕队,李虹的哥哥李雷已经来了。” “可带他确认过身份?” “确认过了,他确认是妹妹李虹没错。” “他说了什么?” “他说和李虹来往并不密切,一年也就偶尔几个电话,自从李雷结婚以后,李虹就再没有回过老家。所以李雷对李虹的现状并不了解。” “可以详细问问李虹之前在家里的情况和她的一些事情,了解她的性格,说不定对案情有帮助。” “好,我这就去。”吴刚小跑着走开了。 慕容硕走进办公室,办公室的内勤华姐送进来一份文件。 “慕队,李虹手机号码的通讯记录已经拿过来了。” 慕容硕脱下外套,接过文件夹翻开来看。 “有什么发现?” “大部分通话都是和同事、客人的通话,都已经核实过了。有一些是外卖的电话,您看一下。” 慕容硕一目十行快速地翻阅完毕,然后指着其中一条记录。 “查一查这条通话记录,找到这个人。” “好。”华姐看了看慕容硕,并没有多问,只是转身去办事。 刘非在办公室门口已经站了一会儿,等华姐离开后走了进来,问道。 “慕队,那是条什么通话记录,有什么问题吗?” “12月26日号凌晨1点,外卖电话。但是案发现场,死者的房间里并没有外卖的袋子。从李虹的生活环境可以看出,她并不是一个及时清理垃圾的人。所以一定是有人拿走了外卖。可是他为什么要拿走外卖呢?” 慕容硕看着刘非,希望从他口中听到一些他自己的见解。 刘非想了想,说:“外卖的袋子上有什么重要信息?还是……因为什么关系,当时在外卖上留下了重要的线索?” “那,有可能是什么线索,是非要把外卖带走处理掉?” 经慕容硕一提点,刘非也想了起来,“如果凶手吃过外卖,在餐具和食物上就会留有唾液,这不像指纹可以擦掉,他也来不及把剩下的食物处理掉,所以干脆把外卖拿走了。死者给凶手点外卖,那就是熟人作案。” 慕容硕点点头,“这是一条重要线索,是否如我们推测,查一查才知道。华姐是主要负责内勤的,你和她配合着查一查外围,尽快出结果。” “好,我一会儿就去。”刘非答应着,把自己拿着的文件袋递给慕容硕,“这是夜总会相关人员的详细笔录。” “我先看,你去忙吧。”慕容硕接过文件袋放在桌上。 “好,有事叫我。”刘非说完便转身走了出去。 第100章 (九十七)赴约 慕容硕看着刘非关上办公室的门,才走到自己办公桌前坐了下来,打开文件袋,是厚厚的一叠笔录材料。夜总会来往人员复杂,这还仅仅是与死者关系相对密切的一部分人的材料,如果还没有进展,恐怕需要询问更多人。慕容硕揉了揉发胀发酸的肩膀,他的右肩在一次追击凶手的过程中受过伤,虽然医治好了,但是却并不能完全恢复如初,尤其是在这样阴冷的天气,会不舒服。忍受着身体上的不适,慕容硕摊开材料,逐页翻看。 刑侦大队队长慕容硕办案子有时候需要看很多的书面材料,而开封府的展昭办案子看文书却并不多,他大多时候是在和歹徒斗智斗勇,遇上穷凶极恶之徒,受伤是常事,这一现象,在十七跟了他之后好了许多。八王爷给他派了十二个人,由十七负责调度,个个都身手不俗。原本八王爷是要十七他们轮流守在他身边,保证每日十二个时辰不离人。但是他不习惯日日身边有人,本来想拒绝的,但是八王爷夫妇好不容易失而复得的宝贝儿子,怎么放心他常与凶险为伍,最后各退一步的结果,就是允许他们在他出门办案的时候跟着。因此,开封府无形之中多了许多得力的帮手,展昭的工作也相应顺利了许多。 那日乔迁宴席之后,展霁雪被展夫人拘在家里好几日,说是迁居新宅之后,全家人都要在家里住满十天,家中诸事才会顺遂。展霁雪心知母亲不过是找个由头让她少出门罢了,想着自己常年在外,也难得在家里陪着父母,便也在家宅了数日。 日子在各种忙碌中一日一日过去,天气渐冷,转眼立冬将至。立冬前五日,西御园进冬菜。京城内上至皇宫贵胄,下至民间百姓,纷纷开始置办过冬菜蔬。那几日城内十分热闹,采买冬菜的行人车马来往不息,时有拥堵之事发生。包大人为维护好京城内秩序,安排所有府兵衙役轮流上街巡视,维持秩序。就连展昭,原本一天一个时辰的巡视,也变成了一天三个时辰。 展霁雪去小甜水巷送酒收账回来,就被堵在了大相国寺附近。看着沿街排列得密密麻麻的地摊、比肩接踵拥挤不堪的人群、寸步难行的车马,只能望而兴叹。这都入夜了,竟然还能堵成这样呢。 “大壮,你自己慢慢往回走吧,小心行人,别把人给磕碰了,我先行一步。” “好嘞,姑娘放心吧。”大壮话音刚落,便见自家东家身形一闪,已跳上街边低矮的屋舍,另辟蹊径渐行渐远了。 展霁雪沿着屋脊走了好长一段路,到了僻静处才从屋檐上跳了下来,把蹲在墙角的一个人吓得蹿了起来。 叮当一声,有什么东西掉落在地上,展霁雪循声看去,地上竟然躺着一个人,不知是死是活。 那人见了展霁雪,拔腿就跑。展霁雪下意识地抽出□□就把他给卷了回来。 “你跑什么!” 那人被突如其来的不知道什么东西给卷裹了,下意识地不停挣扎。想要逃脱却发现如何也挣不脱,反而越挣扎身上越疼。 “我,我,我,你,你,放放放开开我。”那人惊慌失措,说话都结巴了。 见他那样,展霁雪哼了一声,淡淡地说道。“慌什么,站好别动。” 那人见展霁雪冷冷地看着他,自己又动不了,只好站着不动。 展霁雪见他老实了,这才蹲下来察看躺在地上的人。没有脉搏,没有鼻息,已经死了。 展霁雪站起来,看着那人。未等她开口询问,那人已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不是我杀的。”这次说话倒是不结巴了。 “那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我就是路过。” “你确定?”展霁雪捡起方才掉落在地上的东西送到那人眼前,是枚厚重的金戒指,如果她没猜错的话,这应该是从死者手上摘下来的。 “我……”那人眼神闪烁,不敢吱声。 “不管你是路过还是怎么得,跟我走一趟开封府吧。” 那人吓得一哆嗦,腿一软跪了下来。“姑娘饶了我吧,我,我就是一时起了贪念,想,想顺走他身上的财物。人真不是我杀的。” “行,就算你没有杀人,那你作为第一个发现死者的人,也得去官府说个清楚吧。”说着,展霁雪拽了拽捆着他的□□,“赶紧起来。” “我,我……”那人虽则不情愿,但是无奈之下,还是被展霁雪一路拽着往外走。幸而没走几步路,就到了大街上。展霁雪找了个人去开封府报信,便又拽着那人回到案发现场。 从案发现场到开封府还有很长一段距离,附近有野猫野狗,若是没有人看着,不管是案发现场还是尸身都有可能被破坏,得有人看着才行。 “姑,姑娘。可,可以先放开我吗?我,我保证不跑?”那人见又回到了原处,不知道展霁雪的打算,想着脱身。 展霁雪冷哼一声,瞥了他一眼,“你觉得我会相信吗?” 那人尴尬地笑了笑,不说话了。 “老实呆着,免得受皮肉之苦。”说着,展霁雪紧了紧手里的□□,那人顿时疼得冷汗直冒,连声求饶。 “哎呦呦……姑娘饶命,姑娘饶命。” 展霁雪见他老实了,这才开始细细打量案发现场。一个狭窄的小巷子,不过两米来宽,长度大约三十米左右,两边都是大宅子,展霁雪经常在这一带经过,知道附近住的都是京城数得上的大户人家。白天时常有人通行,但是到了夜里,走的人便少了。再出去就是大录寺街。展霁雪为了避开大相国寺的拥堵,沿着街边的屋檐一路过来,落下时刚好便是这个巷子。 展霁雪举着刚从大录寺街上找人借来的灯笼,凑近了观察死者。中年男性,中等身高,不胖不瘦,头戴金冠,衣着整洁华丽,一看便是富贵人家。直挺挺地躺在地上,身上有淡淡的酒味,身体可见处没有明显的伤痕。开封府还没来人,展霁雪也不好去触碰尸体,便又看向那个小偷。 “我问你问题,你如实回答。若是不老实,我不介意再给你紧一紧。”展霁雪抖了抖□□,枪上的小铃铛叮叮当当作响。 那人忙不迭地摇头,“不敢,不敢。” 展霁雪满意地点点头,“你叫什么” “小人,朱老三。” “说说怎么回事吧。” “小人,小人就是路过,看到有人趴在地上,就想着给他扶起来,结果,发现他死了,小人也吓了一跳。” “吓了一跳还不忘顺手牵羊?” “我……”朱老三讪讪地笑笑,“我这不是,还来不及做什么,就让姑娘看见了嘛” “所以他原先是趴着的?” “啊?” “我是说,你发现他的时候,他是趴着的?” “是,我想着扶他起来,就给翻过来了,身上还温温的,没想到竟是死了。” “那你来的时候,可有看见其他人?” “没有。” 身体尚有余温,估计是才死没多久。只是死者的死因,得等到验尸后才能知晓。看这人的打扮,非富即贵,大户人家的主人,身边都会跟着下人,他怎会孤身一人出现在这个小巷子里? 正想着,巷子外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不一会儿,展昭带着张龙等人出现在巷子口。 展霁雪转身,迎着他们打了个招呼。 “你们这么快就来了。单仵作没有来?” 展昭看着展霁雪一脸淡然地站在死者旁边,心中叹了口气。自打来了开封府,她家妹子对于命案现场已经习以为常了,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我们就在离此地不远处,听到消息就先过来了,单仵作晚些过来。”展昭一边说着,一边示意张龙将朱老三捆起来。 展霁雪松开了□□,朱老三长长松了口气,动了动僵硬的手脚,只是,也只能是短暂的动动手脚。面对这么多衙役,他也只能认命地又让人捆上了。 展昭走到死者身边,一边蹲下来查看,一边问道。 “怎么回事?” 展霁雪提着灯笼,凑近了一些,将方才的事情简要说了一遍。 “这是死者佩戴的戒指,刚才朱老三从死者手上拔下来的。”展霁雪把戒指递到展昭手中,展昭接过后,就着灯笼昏黄的光线看了看死者的双手后,将它戴在了死者右手无名指上。 看过死者,展昭站起来看了看周围,心中有了计较。 “张龙,你先带朱老三回府衙。赵虎,你带人去四周问问,有没有目击证人,有没有人认识此人。” 张龙赵虎各自领命离去。 做好安排后,展昭回过身来面向展霁雪,“小雪,你先回去,若有事,我再去寻你。” 展霁雪点点头,“好,我正好有事儿去一趟状元楼,晚些时候去开封府找你。这是从大录寺街阿香豆腐借的灯笼,一会儿记得还回去。” 展霁雪将灯笼给了展昭,展昭接过,点点头。“去吧。” “那我走喽。”展霁雪朝着展昭摆摆手,转身离开。 展昭提着灯笼,看着展霁雪渐行渐远。最近他家妹子有点忙,虽然隔三差五都能见上一面,但是在一起的时间都不长。不是他忙于公务,就是她来去匆匆。现在一家人都来京城定居了,家里在京城买了铺面,在京郊也置办了田地,家里人可谓不愁吃穿,她完全可以像京中大户人家的小姐一样,只管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便是,她却不肯宅在家中,几乎日日往外跑。听母亲说,近两年,她再没主动从家里取过一钱银子,偶尔还会给家人买些东西。 有一次闲聊时,公孙先生曾经问过她,明明可以在家当小姐,为什么要这样辛苦地抛头露面,经营酒坊。她回了先生一句:恃人不如自恃。这话后来传到包大人耳中,连包大人都唏嘘。这样独立要强的女子,叫人敬佩。只是,作为兄长,展昭难免觉得有些心疼。 展霁雪来到状元楼时,正是状元楼人声鼎沸之时,灯红酒绿,客流不息。进了状元楼的大门,便有穿着考究的小厮上前引路。展霁雪跟在小厮身后,穿过人群,走上楼梯,一直上了三楼。 “姑娘,这边请。” 将她领到一个雅间外,小厮便退下来。雅间外站着张翰那个叫阿达的随从,展霁雪微微点头致意,阿达替她将雅间的雕花木门推开。 轻轻拨开层层璀璨晶莹的珠帘,绕过画着梅兰竹菊的四面屏风,室内,张翰正斜斜倚坐在窗边,左手托在窗橼上,右手松松执着白玉茶杯。头戴玉冠,墨发如云,一身烟青色的圆领袍,面容俊美,仪态慵懒却不失风度。张翰姐弟三人,都有着过人的姿色,这是展霁雪亲眼见证的。 之前因为张韬的关系,展霁雪对张翰一直都怀有警惕戒备之心,一年相处下来之后发现,张翰虽则时常将“利”字挂在嘴边,什么事情都要掰扯一下好处,但内里有一副热心肠,颇有正义感,对人也是宽容有度。其实,最开始的时候她就应该体会到这一点。若非如此,张翰又怎会救了她呢?何况,之后他还帮了她不少忙。只是因为他劣迹斑斑的弟弟和目中无人的父亲,让她最初对他的评价打了许多折扣。这半年下来,展霁雪对张翰可以说是渐生好感,不过这个好感,是朋友之间的好感,无关乎男女之情。 “张翰。”展霁雪走近几步,笑着打了个招呼。“抱歉,路上有事耽搁了,让你久等了。” “无妨。”张翰将茶杯放在窗边的几上,起身看向展霁雪。只见她一身浅杏色的圆领袍,一头乌发未绾发髻,只高高束起后用一根红色发带系了,编了数根辫子垂在身后。除却腰间的□□,从头到脚不见任何金银装饰,依然是简单干净的一身打扮,可以说太显素净了,但比之他见过的其他女子,更让他看着舒服。 张翰笑着对她做了个请的手势。 展霁雪走到窗边,在张翰对面坐下。张翰复又坐下,望着窗外说道。“此处景致颇好,乃是状元楼一大特色。” 展霁雪顺着他的目光往外看去,窗外,是星星点点的万家灯火,犹如漫天繁星一样,状元楼是一座三层楼的建筑,每一层的楼层又高,站在三楼往外看去视野极好,可以将附近景致尽收眼底。到了夜里,灯火点缀下的京城,美不胜收。 “汴京富丽天下无,这话不假。”看着眼前的美好景致,展霁雪的心情也是好的。“你倒是会选地方。” 说话间,随侍在侧的婢女端了热水过来,展霁雪就着铜盆净了手,另一名婢女便递了茶水过来,展霁雪道了声谢,接过手中浅酌几口,便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你这么正式的请我来这么高档的地方吃饭是要做什么?” 张翰莞尔失笑,“你我,算是朋友吧?” 展霁雪点点头,“是,然后呢?” “请朋友吃饭需要什么特别的理由吗?”张翰说得理所当然,然后就让人布菜了。 “……”话是说得没错,之前她为了感谢他帮他打开酒坊的销售渠道,她也请她在酒楼吃过饭的。但是展霁雪总觉得有点奇怪,但是又说不出什么反驳他的话来。 “状元楼不仅景致好,菜肴也十分美味,稍后你尝尝此处的招牌菜。有香酥鹌子、沙鱼两熟、酒炙肚、葱泼兔、姜虾、炒蟹,还有百味羹……” 听他细数菜名,展霁雪有点咋舌,这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都齐活了。 “停停停,我们就两个人,你点这么多菜?吃得完吗?” 张翰笑笑,“若是我那个异母妹妹来吃,怕是嫌不够的。” “这都七八个菜了还不够,不怕吃不完浪费吗?”展霁雪挑眉看他,张翰那个异母妹妹她见过一次,身形姣好,不似能吃很多的人。 “我那个妹妹,不知人间疾苦的,哪里知道浪费不浪费的。”张翰说得有些无奈,如此一对比,倒是更显得展霁雪的惜物。 “也不是很多,还有一个新出的乳酪,听说味道极佳。难得请你一趟,自然是要多尝尝,放心,这里的东西都是精致小巧的,不会浪费。” 说话间,美味佳肴陆续上桌。张翰便请了她入座,展霁雪也不客气地坐了。看着一桌子精美诱人的食物,展霁雪方觉得确实饿了。 “请吧。” 见张翰拿起筷子,夹了一只姜虾,展霁雪也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二人边吃边聊,气氛颇好,不必细表。 第101章 (九十八)调查 另一边,死者的身份已经查明。此人名叫耿重醴,是一名粮商,就住在案发现场附近,那条巷子,也是他回家会经过的路。所以在赵虎等人四周询问一圈后,便有人认出他来。不多时,就有耿重醴的家人前来指认尸首。只是,因为开封府要进行尸检,未让其家人领走。 单仵作在现场进行过初步的察验之后,展昭便让人将死者运回开封府,自己则带着人,沿着耿重醴可能经过的路线,一路往南行去。一路走,一路问,费了一些功夫,一直来到状元楼。 见一身官服的展昭出现在大厅,状元楼的掌柜亲自迎了上来。 “展大人!您是用饭还是?” 展昭扫视一周,才看向掌柜。 “公事,掌柜的借一步说话。” 掌柜忙交代了些事情,便领着展昭进了状元楼的内院。得知展昭前来状元楼是询问大粮商耿重醴的情况,掌柜的又将先前在耿老板就餐的雅间服侍的婢女和上菜的伙计叫了过来。展昭一一细问了当时的情况,紧要处还让随从的老铁做了记录。 交代他们此事不要对外宣扬之后,展昭便从内院出来。走到大厅时,正看见展霁雪从楼梯上走下来,和身边的张翰有说有笑。上下楼梯的人多,张翰还体贴地替展霁雪挡了挡迎面上楼的其他客人。张翰举手投足间难掩潇洒,展霁雪虽是一身的素色,却更显得她姿容出众。以前只觉得她娇俏可爱,这一年来,她却悄悄地发生了许多变化,不止身体长高,容貌愈发精致,气质也更加出众了。想起再过一个月便是展霁雪十八岁生辰,展昭心里不禁感慨,果真是女大十八变。虽然时常与她见面,反倒未曾仔细关注过妹妹已然长大了。望着两人,说不出的赏心悦目,展昭一时之间不知道心里究竟是何滋味。 见展昭停下来望着前方,老铁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也看见了展霁雪和张翰。 “这不是张大公子和小雪姑娘嘛!” 许是察觉到展昭的目光,展霁雪侧过身,便看见展昭在大厅右侧不远处站着,厅里人声嘈杂,他却鹤立鸡群,让人无法忽视。 展昭看见她对着自己露出灿烂的笑容,侧身同张翰说了一句什么,二人便走了过来。 “展护卫。” “张大人。” “哥。铁大哥。” “张大人。小雪姑娘。” 展霁雪向展昭和老铁打了招呼,展昭和老铁也与张翰互相见了礼。张翰和展昭客套了几句,展霁雪表示和张翰还有事情,晚点去开封府找展昭。众人一起走出状元楼,展霁雪便跟着张翰离去。 展霁雪和张翰并肩走着,二人仅隔了一人的距离,张翰的随从在后面不远不近地跟着,展昭看着三人离去,想起方才展霁雪与张翰熟稔的样子,以及张翰叫她“霁雪”之时的亲切样,心头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虽然开封府里与展昭相熟的人都叫展霁雪“小雪姑娘”,但他们都比展霁雪年长许多,加上展昭与开封府的关系,他们就像亲人一样,叫她“小雪姑娘”,更甚至叫“小雪”都不奇怪。像张翰这样与展霁雪年纪相仿的男子直呼她的闺名,却叫他很是在意。就是之前请了官媒上门说亲的丁家老二丁兆惠,因是与他兄弟相称,也是一直叫她“小雪妹妹”,从未直呼其闺名过。 展昭此刻思绪辗转,心里越发觉得不太舒服。这样的不舒服,在展昭心头挥之不去,让他有些烦躁。展昭微微皱了皱眉头,想到此刻还有要事要办,便强压下心中的不悦,带着老铁往城东走去。 今日夜里在状元楼和耿重醴一起吃饭的孝老板,全名孝裕,亦是一名粮商,和耿老板一样做着粮食买卖的生意,据说二人在生意上是合作关系,私底下也交情匪浅。二人时常相约来状元楼吃饭,是状元楼的常客,因此掌柜的也略有了解。只是不知为何,今夜二人似是发生了争执。 来到孝裕家,夜已深了。孝家大门紧闭,门口两盏灯笼散发着昏黄的光。老铁上前拍门,不一会儿便有人前来开门。开门的仆人许是没有料到有官差深夜造访,有些惊慌惴然。展昭表明来意后,仆人将他们请进了查家,半个时辰后,展昭二人才从孝家出来。 至府衙时,已是亥时末。包大人的书房,依然灯火通明。展昭迈进包大人书房的时候,包大人正在书房正当中的书案上审阅公文,公孙策则在左下的椅子上写着什么,展霁雪站在书房一角,正用剪刀剪着烛台上的灯芯,灯花发出扑哧扑哧的声音,屋子里又亮堂了一些。 展霁雪早听见有人靠近,最先看见展昭,微笑着同他打招呼。 “哥,你回来啦!” 展昭朝展霁雪点点头,又向包大人和公孙策行了礼。 “大人,公孙先生。” “展护卫不必多礼,”包大人摆摆手,示意展昭坐下说话,展昭便在书案右下坐了,展霁雪已端了茶盏过来。等展昭喝了杯热茶水,润了润喉。包大人才开口问道。 “展护卫今夜有何收获?” “属下先后去了状元楼和城东查家。经查,死者耿重醴今夜和好友孝裕相约在状元楼见面,据两名在雅间外侍奉的婢女说,席间耿重醴和孝裕似乎闹了些不愉快,具体原因不得而知,因耿、孝二人未叫婢女在屋内服侍,她们在门口守着,隐约听到一些争执的声音,之后不久耿重醴就先行离开,离开的时候看起来不太高兴。婢女说,耿重醴来的时候已经快要酉时末了,离开时是戌时二刻许。耿重醴在状元楼停留不过半个时辰。孝裕在耿重醴离开后的大约一刻钟后,也离开了状元楼。” “之后,属下前往孝裕家询问。孝裕称,当时二人确实因生意合作上产生一些分歧,有一时的口角之争。只是,奇怪的是,当属下询问详细情形时,孝裕却语焉不详,说不清楚。” “展护卫可是怀疑孝裕?” “孝裕确实有可疑之处,所以属下在告知他耿重醴已然身亡的消息时,特意仔细留意了他的反应。” “哦?”包大人挑眉,问道:“他是作何反应?” 展昭看着包大人,描述当时的情况。 “他很震惊,一开始并相信,还询问耿重醴的死因,和属下再三确认后,才接受耿重醴已然身亡的实事,随后脸色发白,神情悲切,放在扶手上的双手紧紧握着,却不住地颤抖,属下以为他是强忍悲伤之情,不似有假。” “展护卫说得没错,以他们二人的关系,加上孝裕的身份,如此反应,确实在情理之中。若是他呼天抢地或是痛哭流涕,反倒是有些假了。” “属下也这么认为。但是鉴于他对于二人争执的缘由语焉不详,也不能完全排除他与此事相关的可能性。因此属下请铁大哥留在孝家附近,暗中观察是否有异。” 包大人赞许地点点头,“如此安排,甚好。” 展昭简略说完今夜调查的经过,停下来喝了口茶。那一边,公孙策已经将展昭方才所述记录完毕,一边将记录书册放在旁边晾干,一边说道。 “单仵作方才对死者进行了初步检验,死者身上没有明显的外伤,可以排除外伤致命。没有明显内伤痕迹,也没有明显的中毒迹象,但是不排除以上两种可能,是否是内伤,还是中毒导致死亡,还需要进一步确认。” 展昭自来了开封府之后,接触过不少案子,才渐渐知道一些关于验尸的事情。比如:不是所有死者都能够通过一次检验就能确认死因的;比如:中毒身亡的人不一定会有明显的中毒症状。验尸,不仅需要精湛的技术和丰富的经验,还需要有非常严谨的态度。因为,查清楚尸体的状态,是寻找真相的关键。换句话说,尸体是死者留在这世上最后的“语言”,只有听懂了尸体的“语言”,才能够寻找到真相。 相比于古代落后的技术和封建的观念,现代法医鉴定技术给刑事案件的侦破提供了很多帮助。在出租屋死亡的李虹,尸检后确认其死因为注射过量毒品,同时,在死者的胃残留物和血液中都检查出了安眠药的成分。李虹的住所中,并没有安眠药或者其他助眠类药物,由此可见,她并没有服用安眠药或者其他助眠类药物的习惯。由此推断,李虹极有可能是服用安眠药后再被注射过量毒品导致死亡的。也就是说,这很有可能就是一起谋杀案。 对于李虹的案件,x市公安局高度重视,成立专案组,在调查李虹死亡真相的同时,负责调查李虹所用毒品的来源,力求查清其背后的贩毒集团并将其捣毁。慕容硕也是专案组主要成员之一,在开完第一次专案组讨论会之后,慕容硕将调查重点放在李虹身边的人和李虹工作的夜总会。原本也有小组成员提议将该夜总会暂停营业要求其进行整顿,但是如此一来,可能会打草惊蛇。经过讨论,最后决定暂时不动夜总会,而是借着调查李虹命案的机会,将夜总会里里外外都调查清楚。因为李虹的死因和案发现场的细节并未向外透露,夜总会的人只知道警察在调查杀害李虹的凶手,并不知晓他们也在查夜总会是否与毒品交易相关。 得益于大数据的便利,通过某外卖平台,12月26日凌晨给李虹送过外卖的外卖员很快就找到了。那人被请到警察局配合调查,做了笔录。据他描述,当日凌晨十二点,他送外卖过去的时候是一个男人开门取得外卖,因为当时他带着口罩和墨镜,他还多看了他几眼。 “大晚上的,拿个外卖还戴墨镜和口罩,我觉得很奇怪,就多问了一句,他说自己得了结膜炎还感冒了,怕传染给别人,所以戴了墨镜和口罩,说话的时候还咳嗽了,我听着咳得还挺厉害的。” 外卖员知无不言,将自己记得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刘非把和死者一起下出租车的视频截图照片给外卖员看,外卖员确认和他看到的男子是同样的打扮,身高体型也相符,应该是同一人。 外卖员走后,刘非将问询结果报告给慕容硕。 “慕队,这名男子很可疑。该名男子在现场停留的时间不短,拿外卖的时候还戴着墨镜和口罩来掩藏自己的外貌。出租屋内并没有采集到死者之外的指纹,极有可能是他杀人后擦掉了指纹。而且,通过以上情形可以推断,他是有预谋杀人的。” 说完,刘非看向慕容硕,等着他的答复。慕容硕看看另一边的吴刚,吴刚点点头,说:“我这边已经找到李虹和墨镜男乘坐的出租车,出租车司机确认是在幸福路华泰酒店之前接到的客户,我们调取了酒店内外的监控,李虹于12月25日晚10点半左右和之前在夜总会的客人去华泰酒店开了房,开房的时候用的李虹的身份证。11点半,二人退房,客人先行打车离去,5分钟后李虹在酒店门口打了车,然后在幸福路附近的安康路交口接上了墨镜男。我已经向交管部门提出申请调取周边的监控视频,顺着这条线摸排,希望能找到这个人。” 慕容硕点点头,表示同意。“吴刚,你继续跟进,重点追查这名男子的身份。刘非,你跟着我,重点查夜总会。” 说完,慕容硕走到他俩身边,拍拍他们的肩膀。“最近任务比较重,大家辛苦。咱们争取在过年前有所突破,也好在过年的时候回家陪陪家人。” “是,慕队。”两人异口同声地答道,中气十足。 看着两个干劲十足的下属,慕容硕觉得很欣慰。他们跟着自己五年多了,工作勤恳,不怕苦不怕累,也肯动脑子,是人民的好警察。 “慕队,那我去看监控视频了。”吴刚收拾好材料,出了办公室。 “慕队,那我接下来做什么?”吴刚领了任务走了,剩下刘非和慕容硕在办公室。 慕容硕看了眼手表,随后递给刘非一个厚厚的文件袋。 第102章 (九十九)心焦 “这是目前收集的关于夜总会的材料,你拿回去研究研究。今天晚上咱们去夜总会,一会儿你去换一身便服。七点钟咱们楼下见。” “好的。”刘非接过文件袋,转身出了办公室。 晚上七点整,刘非准时来到警局停车场,看见慕容硕站在一辆蓝色的车子旁边,那是一辆国产的纯电suv,并不是警队的车。当然,他们穿便衣去夜总会,自然是不能用公车的。换下了制服,白色毛衣外面套了件黑色的皮夹克,黑色的长裤,黑色的休闲鞋。慕容硕这身打扮,比他穿制服时少了些许威严,多了一些随意,更显帅气逼人。 看见刘非过来,慕容硕朝他点点头,打开车门坐了进去,刘非忙跑了几步,坐到了副驾驶座。 “慕队换车啦!” “嗯。”慕容硕点点头,没有多说。按下一键启动,驾驶台上的显示屏亮了起来,慕容硕踩下油门,打了一圈方向盘,车子转个弯驶出了警察局的大门。 “这个系列我看过,空间大,性能好,油电混合,节能又环保,关键是价格还比较合适。等我攒够了钱,我也买一个。我在犹豫哪个颜色好看,瑶瑶喜欢红色的,我喜欢白色的,不过我看你这个深蓝色也很好看,沉稳大气。” 慕容硕淡淡笑笑,没有接他的话茬。刘非他刚付了首付买了房,正在装修,打算明年结婚。本来女方是要出钱买车的,但是刘非他非要坚持自己买,所以到目前还没有买上车。 “房子装修得怎么样了?” “接近尾声了,瑶瑶说已经在打柜子了,年前应该能收工。本来说好周末一起去看看床和沙发之类的,我估计这次又要放她鸽子。还是我们瑶瑶善解人意,一直支持我的工作。瑶瑶写的连载小说这周上榜,你说我让同事们得空到时候去点一下,发发留言,可不可行?慕队,你……” 相较于慕容硕的沉默寡言,刘非则是个话痨子。慕容硕说一句,他能说十句。不过慕容硕一点都不烦他的话多,因为刘非很真诚,他喜欢和真诚的人共事,交朋友。 “我没空,不过可以注册一个,你帮着点。”慕容硕打了个转向灯,车子左转。 “慕队,你真是太好了。我替瑶瑶先谢谢慕队啦!” “嗯。”慕容硕微微点头。 二人聊着天,时间过得也快。二十分钟后,车子停在了金色年华休闲会所大门口的停车场。会所的外观如其名,装修得金碧辉煌,入口处,整整齐齐站了两排年轻漂亮的女孩子,这些女孩子,现在通常被叫做“公主”。日常气温不到10度的天气里,她们都穿着抹胸的小礼服,罩了件金色的小外套,露着白生生的腿。 刘非跟在慕容硕身后走进会所。她们便一齐鞠躬,异口同声地说:“欢迎光临金色年华”。慕容硕淡淡点头,没有多余的目光留给她们。刘非看了他们的装束,忍不住咋舌,低声说了句。 “她们不冷吗?” 慕容硕没有心思去关心他们冷不冷,他看了眼刘非。刘非接收到慕容硕的眼神,知道他是提醒自己心无旁骛的关注工作,摸了摸鼻子,不再说话。来之前,慕容硕已经和会所的经理打过招呼,他们一来,就有人领着他们进了事先预备的包厢。 金色年华休闲会所分为三层,一层是一个开放的舞池,有驻场的DJ和歌手,节日的时候还会有主题舞会,很多年轻客人在那里喝酒、跳舞。二层是普通的KTV包厢,布局和其他KTV差不多,只是他们这里有专门的“公主”提供陪酒服务;三层则是VIP区,与一楼、二楼不同,三楼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大房间,也比较安静。 而他们的工作人员的薪资也和服务楼层成正比,一层的服务人员收入最低,二楼的略高,三层的则最高。当然,能去哪一层工作,取决于服务人员的姿色和手段。死去的李虹就是主要在二楼服务,靠着陪客人唱歌、喝酒,销售酒水提成,有时候也会有一些大方的客人会给小费。会所严令禁止所有员工在会所内进行情、色交易,但是如果员工出了会所和客人有什么事情,他们不会干涉。有一些“公主”只卖笑、卖唱和卖酒水;有些“公主”则不仅仅如此,显然李虹是后者。 慕容硕进来的时候,就吸引了不少“公主”的注意力。同样是要卖笑,她们自然是更乐意卖笑给长得好看又有风度的人。见他们进了包厢后,她们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不用想了,他们是警察,不是客人。”分管二楼的乔经理一句话打消了她们的念头。 乔经理叫了几个人,领着去了慕容硕的包厢。她们走后,几个留在休息室的“公主”开始低声讨论起来。 “这个警察长得好帅啊。” “警察来咱们这里做什么?” “听说咱们会所死人了,估计是调查她的死因吧。” “谁死啦?” “这几天谁一直没来呢?” “你是说,虹虹?” “这话可不是我说的啊” “你别卖关子了,我知道乔经理不让说,咱们就是姐妹私底下说说,不会到处传的。” “听说是在住处死的,具体原因不清楚。” “她手段那么好,哄得客人那么喜欢她,不知道是不是客人争风吃醋,把她给……” 年轻的女人们你一言我一语低声讨论着,中间不乏有几句酸溜溜的话,只有其中一个人一直一言不发,静静地看着她们,每一个人。 慕容硕和刘非从夜总会出来的时候,已经晚上九点了。他们这一次将上次来夜总会的时候没有见到的夜总会的工作人员都谈了一遍,仔细梳理了李虹的人际关系。李虹虽然相貌不算特别出众,但是嘴甜会哄客人,在夜总会的口碑不错,也有几个经常来捧场的客人。12月25日和她出去的开房的那个男人就是其中之一。 冬夜里气温有些低,从温暖的屋子里出来,刘非冷得打了个寒颤,赶忙把外套拉链拉到最上面,却见慕容硕面不改色地走了出去,似乎丝毫没有被外面的寒气影响。 晚上九点,正是夜总会生意最好的时候。门口的停车场停满了各种品牌的高端车,清一色都是国外品牌。慕容硕那辆新能源国产车倒是显得有些另类。车子启动,缓缓驶出停车场。 “李虹的人际关系需要尽快厘清,明天把她的客人都查一遍。”慕容硕一边熟练地转动方向盘,一边对刘非说。 “要不晚上我回局里先查查资料吧,反正到家也好晚了。”刘非主动要求加班。 “不用。你回去休息一下,这个案子不是一天两天能完事的。我送你。” “好。谢谢慕队。”刘非感激地道谢。慕容硕工作严谨,对下属要求高,但是在生活上也是很照顾下面的人的。把刘非送回家后,慕容硕又把车子开回了警察局,一头钻进办公室。 临近冬日的汴城,到了夜里便十分寒冷。寒风凛冽,卷起许多枯叶漫天飞舞,檐下的灯笼被刮得随风乱摆,时明时暗。夜已深,包大人书房的灯火终于灭了。 包大人由包兴陪着回了内院,公孙策也回他的院子休息了。展昭兄妹二人并肩走着,往他们常住的院子走去。寒风萧瑟,展霁雪瑟缩了一下,紧了紧身上的披风,还是忍不住打好几个喷嚏。 展昭见了,忍不住念叨了一句:“快要入冬,你要多穿些。” 展霁雪揉了揉鼻子,带着一丝鼻音说道:“嗯,我知道呢。昨天还不见这么冷,没想到会一下子就降温这么多。” 展昭看着她身上的披风。黑色暗纹提花,帽檐上滚着灰色的风毛,穿在她身上显得过大了些。 “你身上这披风……” “嗯?” 展霁雪偏头看他,见他盯着自己身上的披风看,解释道:“张翰的,借用一下,回头还给他。” 展昭嗯了一声,停了一会儿,又说:“小雪,你实话与我说。你与张翰之间,可是……” “我与张翰?”展霁雪笑了起来,反问:“可是什么?” “你们……”想问的问题就在嘴边,展昭却斟酌不出恰当的话语来。 展霁雪抿唇笑了笑,“二哥,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我与张翰是朋友,是合作伙伴,但不是恋人。” “恋人”二字听得展昭一阵脸热。回想张翰看她的眼神,虽克制内敛,然同为男子的他却能捕捉到其中的别有深意。小雪自己或许没有注意到,他对她,有着男子对女子的渴求。他或许能刻意隐藏,瞒过小雪本人,却不能瞒过所有人。 “既是朋友,便要注意分寸,像他那样直呼你的闺名,着实有些欠妥。你二人多次结伴出行,难免会引人猜测非议。我知你并不在意这些,但是,三人成虎,众口铄金。流言蜚语多了,必然会对你造成困扰。他若真视你为友,就该多为你着想,保持适当的距离,该避嫌时避嫌。” 展昭说了一通,展霁雪听着,倒也不反驳,只点点头嗯了一声。 展昭见她一副不甚在意的样子敷衍他,心里有些生气,不免语气有些不好。 “再者,你虽将他视为朋友,然他是如何想的你可知晓?你可曾想过,他出生于官宦之家,生活优渥无忧,又为何非要与你合作?我知张翰帮你多次,我亦心怀感激。但一事归一事,有些事情须得分清楚才是。张翰身为男子,可以无所谓,但你是女子,万一发生什么事,吃亏的是你不是他。” 展昭的话让展霁雪停下了脚步,展昭也跟着停了下来。展霁雪转过身面对展昭,探究地看着他。回廊的转角处,光线昏暗,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方才略快的语速透露出了他心中的不悦。展昭平常话并不多,通常是她说他听较多,今夜的他,着实不太像他。 展霁雪看着展昭,反问道:“二哥觉得会发生何事?我又会吃什么亏?” “我……”展昭一时语塞。自状元楼偶遇之后,今夜总是心神不宁,看见她穿着张翰的披风,他更是觉得焦躁不已。 “若真是发生什么事情,那便为时晚矣。上次的教训还不够深刻吗?总之,你当更谨慎,更自重才是。” 话音刚落,展昭便后悔了,他怎地就口不择言了呢。他听见她呼吸重了一些,他反射性地抓住了她的手臂,及时阻止她扭头离去。 “小雪,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展昭急急道歉,解释道。 “那你是什么意思?”展霁雪的声音有些冷,被他握着的手臂紧绷着,颤抖着,显示着她压抑的怒火。此刻的展昭真恨不得刮自己几个耳光,如此伤人的话,怎能说出口。 “小雪,对不起。是我的错。”展昭低声道歉。不过显然这样的道歉并不能平息此刻展霁雪心中的不忿和伤心。 “你说完了吗?说完了我要走了。”展霁雪动了动自己的左臂,想要挣开他的手。 展昭自是不肯,他很明白,若此刻他松手了,那真是后果不堪设想,干脆双臂一伸,将人困在墙角。 “小雪,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是我糊涂,我说错话。但那不是我的真心话。我们小雪自是最自重的,我是急疯了才会说出这样的混账话来。不然你打我几下消消气。” 展昭难得地附耳低语,轻声软语地道歉。 展霁雪听他认错又快又诚恳,气便消了大半,却是还不想说话,只低着头不看他。 “小雪,真的对不起。我真的是着急了才会……。小雪,你别生气了。” 对于道歉和哄女孩子这件事情,显然展昭并不擅长,反反复复就那几句话,展霁雪也算是听明白了。心里觉得有些好笑,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她抬头看向展昭,问道。“那你到底着急什么?” 第103章 (一百)变故 “我……”展昭扪心自问,是啊,他着急什么呢?他只觉得今夜异常浮躁,静不下心来。他就知道自己很着急,却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急什么。“我……” 展昭我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展霁雪被他着急又不知所以然的样子给逗笑了。 展昭听她似是笑了一声,仔细看她,却见她眉角带笑的样子,终于松了口气,微微退开一步。 展霁雪拽着他的衣袖没让他退开,靠在墙上,眼睛眨也不眨地含笑看着他。 “你还没说你急什么呢。” 展昭被她盯得浑身不自在,下意识地偏过头去,以拳掩唇,假意咳嗽了几声。 “无论如何,今夜是我不对,还望小雪不要与我计较才好。”说罢,一本正经地给展霁雪做了个揖。 展霁雪见他就是不看她,似乎连耳根都红了,心情极好,笑得更欢了。 “行了。”展霁雪扶住他的手,说道:“我知道你是为我着想,对于张翰,我心里有数,不会犯傻的,你放心便是。” 展昭方才心中还有所疑虑,但现下也问不出来,只好点点头附和道:“你有数便好。” 展霁雪想到方才他说的话,又说:“只是,以后你再说这样的话,我可真生气不理你了。” 展昭抿了抿唇,重重地点头嗯了一声。“定不再说那样的话。” 二人间的小冲突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恢复如初,相携回去。 此时,耿重醴的家里,真愁云满布。先前,耿俞氏在接到耿重醴去世的消息后,当下便昏厥了过去,之后醒来,便只坐着一劲地流泪,也不说话。耿重醴的长女今年秋天刚及笄,长子不过十二岁,得到父亲去世的消息,二人也没有主意,只能围在母亲身边,同母亲一起流泪。家仆们知道家主出了事,主母伤心,也不敢高声说话,只小心伺候着。母子三人便在屋子里坐了半宿,哭了半宿。直到后半夜,才被耿俞氏身边的嬷嬷劝着歇下了。 第二天一早,耿家管家就到府衙来打听耿重醴的事情,问耿重醴的死因为何,何时能将耿重醴接回家去。因为耿重醴的死因尚未查明,公孙策便让衙役告诉他回家等消息。之后,展昭又领着人去了一趟耿重醴家。 那一日,耿家大门紧闭,耿重醴死得突然,家里一下子没了主心骨,耿俞氏因伤心过度,一时间没起来床。耿家里里外外现在都由管家打点。展昭去了,也没见着耿俞氏,便向管家和随身侍候耿重醴的一些仆人、奴婢了解了一些事情。 那日出门前,公孙策特意交代展昭,要仔细了解耿重醴这段时间的身体状况,注意耿重醴平日里的饮食习惯,有无旧迹,是否在服药等。公孙策所料没错,耿重醴确有心悸的老毛病,且这段时间确实是有些身体不适,正在服药调理。展昭便将药方和尚未煎完的药带了回来。但是公孙策看了药方,又仔细检查了药,得出的结果是药没有问题。 另一边,老铁和娄青轮流在孝家附近守着,也没瞧出什么不妥之处。案发后第二天,孝裕一直在家,只有几个下人偶尔进出,期间孝家管家去了一趟耿家,询问耿家的情况,展昭也遇上了。第三天,孝裕亲自去了耿家,慰问耿家遗孀。 这三日,单仵作一直在研究耿重醴的死因,却始终没有办法证实他是中毒身亡。耿家和孝家也查了好几天,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来,最终也只能以耿重醴旧疾复发,暴毙而亡结案。 立冬前一日,耿家将耿重醴接回了家。三日后,耿重醴下葬。之后,耿俞氏一病不起,不过月余,也撒手人寰,留下耿家尚未成年的一对姐弟。耿重醴同父异母的弟弟耿重醇接管了耿家的生意,成为耿家的当家人。这都是后话。 开封府的日常,关键词是忙碌。但展昭还是忙里偷闲,抽空亲自去城里有名的皮货店挑了料子,给展霁雪定制披风。展霁雪喜欢穿白色,纯白色的狐皮,做成披风穿在身上,定然既好看又暖和。 如此想着,展昭唇角洋溢出温暖的笑意来。从袖兜掏出银子递到掌柜手中,掌柜的接过,满面的笑容,这可是五两银子呢。 “展大人放心,一定在十二月前制作完毕。到时候,定然让您满意。” “那就有劳了。”展昭点点头,笑着道谢。 正说着,外头传来一阵锣鼓声和喧哗声。展昭从店内出来,原是有户人家今日嫁女儿,接亲的队伍到了,主人家正在给接亲之人发喜钱,邻里行人驻足围观,皆得了喜糖。 展昭站在皮货店的门口,看着这热闹场面,也为他们高兴。耳中偶尔传来邻里的议论声,大概可知两位新人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长大后便水到渠成了。又有说,那新郎原是个弃儿,被那家收养,二人从小兄妹相称,后来新郎家人寻亲找到他,他认祖归宗后离去。不想一年后又回来求娶这家的妹妹,可算是一段佳话。 展昭听在耳里,面上笑容更甚,心里有了另一番计较。他不再那么抗拒公开自己的身世,若他们不再是兄妹,若是小雪愿意,也许会有另一种可能。这样的想法,让他心中雀跃。只是,他还来不及细想,更来不及和八王爷商量,变故先至。 日子一日冷过一日,不多久便到了十一月。冬至是古时重要的节日,有“冬至大如年”之说。冬至前三日,车驾宿大庆殿,文武百官齐聚殿前,展昭作为殿前副都指挥使,肩负车驾安全重责,冬至前五日便在大庆殿周围布防、巡戒,数日不曾还家。 冬至日,东京城热闹非凡。城中百姓,无论富贵贫穷,皆备办饮食,享祀先祖。官放关扑,庆贺往来,一如年节。就是在这样万民庆贺的日子里,喧嚣热闹的人群中,车水马龙间,众目睽睽下,五名穷凶极恶之徒冲进醉翁酒坊,持刀行凶,血染当场。哪怕展霁雪拼尽全力,也是不敌,最终重伤倒地,若不是恰巧路过的丁家兄妹拔剑相助,只怕展霁雪已然命丧当场。凶徒虽被赶走,但丁月华为了保护展霁雪也身负重伤。 等到展昭得到消息赶到时,伤者都已转移,留下一地桌椅瓦罐的残骸和满屋子的血迹。远在街道上就能闻到的血腥气扑鼻而来,展昭从屋檐上飞身而下来到门口,看到屋子里四溅的血迹,险些站不住脚。那猩红的鲜血尚未凝结,想象当时场景,展昭只觉得呼吸困难,心头钝痛,好像心脏都要停止跳动了。 张龙赵虎正带人在现场周围询问目击证人,见展昭疾驰而来,忙迎了上去,只见他站在门口,脸色青白,睁着双眼盯着屋子里的情况一时失了神。 “展大人。” 听到赵虎的声音,展昭迅速回过神来,转身面向赵虎急忙问道。“小雪现在何处?情况如何?” “他们都在附近的保安堂医馆,公孙先生听到消息已经赶过去了,展大人您快去看看吧。” 赵虎话音刚落,展昭道了声谢,人已如离弦之箭冲了出去。 保安堂大厅内灯火通明,几个学徒正在处理杜大娘等人的伤口。展霁雪、丁月华和大壮都被抬到了里间。保安堂内外的地上都是血迹,虽然紧急包扎了伤口,但是两位姑娘和大壮身上的伤口,都没有完全止住血,一路从酒坊滴到保安堂,展昭正是循着这血迹一路行来。 保安堂的里间,保安堂的徐大夫正在为大壮处理伤口、大壮当时便疼得晕了过去,到现在也没有醒过来。隔着一扇屏风,徐大夫的娘子和小冰配合着公孙策,正在为丁月华和展霁雪处理伤口。 丁月华伤在腹部,流了许多血,此时意识有些涣散。展霁雪虽然身上多处是伤,但尚且意识清晰。她强撑着,咬着牙对公孙策说:“先生,你先给丁姑娘看,我没事。” 丁兆惠在屏风外听见丁月华轻短的喘气声和展霁雪气若游丝的说话声,心焦如焚。 公孙策看了眼展霁雪,没有说话,取出银针快速的在她身上扎了几下,然后转身去看丁月华。丁月华腹部的伤口又深又长,伤及内里,确实棘手。不过,好在他有备而来。 “徐夫人,请替我备上几壶烈酒及三个火炉,炉上煮干净的清水至沸。” “小冰,去将缝制伤口所用一应用具煮沸,桑皮线熏软。” 公孙策沉着冷静地吩咐道,小冰从药箱中取出东西,有条不紊地按照师傅的指示做准备。公孙策从药箱中拿出安神露,倒了几滴出来,直接喂到丁月华口中,一盏茶后,丁月华便完全失去了知觉,公孙策以银针刺其手指而不醒。 丁月华的周围,被围上了干净的帐幔,将她单独隔离了起来。公孙策反复净手,又以烈酒浸泡之后,带着小冰进了帐幔之中。 展昭来的时候,徐夫人正在给展霁雪清理伤口,医馆里没有其他女医,小冰在配合公孙策救治丁月华,展昭也顾不上展霁雪衣不蔽体,上前给徐夫人帮忙。展霁雪的背上、胸前,手臂,腿上,大大小小十余处伤口,有深有浅,其余伤口处理过后基本已经止血,只是背后的伤口深可见骨,仅靠金疮药无法止血。眼看着伤口血流不止,展霁雪失血渐多,开始意识涣散。 展昭让她靠在自己身上,不至于压迫到伤口,一边按照徐夫人所说,以纱布用力地按着她背后的伤口,以期减缓失血的速度,一边不断地喊着她的名字跟她说话。一开始展霁雪还哼唧几声算是回应他,到后来便完全没有反应了,急得展昭只能往她身体里灌注内力。 半个时辰之后,丁月华的伤口缝合完毕,小冰细心地包扎之后,便只有零星的一些血水渗出。 “公孙先生,月华如何了?” 见公孙策从帐幔中出来,丁兆惠忙迎了上去。 “丁大侠放心,令妹伤口已处理完毕,只需好生静养,应该问题不大。” 听公孙策这么说,丁兆惠心头大石总算落下,忙道:“先生快去看看小雪妹妹吧。” 公孙策点点头,净了手,便又去看展霁雪。此刻,展霁雪已经陷入昏迷,脸色苍白如腊。展昭就站在一旁,一手扶着她的肩膀,一手掌心贴着她后心口处,凝神调息,正在输送自己的内力给她。 公孙策上前制止。“展护卫,你如此做对小雪并无助益。” 展昭这才凝神静气,收了内力。“先生,徐夫人方才处理过伤口了,只是背后的伤口太深,血流不止……” 公孙策握住展霁雪的手腕把脉,展昭见状默声不语,过了一会儿,公孙策严峻的脸色稍微缓了一缓, “展护卫,我会处理好的,你放心。”说罢,公孙策吩咐小冰准备给展霁雪缝合伤口。展昭将展霁雪趴着放下后,便退了出来。 时间好像变得异常的慢。展昭站在那里,帐幔上倒映着公孙策和小冰忙碌的身影。他的额头和手心都是汗津津的,脑海中不断浮现她的伤口和她苍白的脸。她在他怀里,就像没有了生命一般。展昭闭上双眼,双手紧紧握着,仍然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丁兆惠看过丁月华后,走到展昭身边站定,默默地不说话。杜大娘和其余几个伙计也走了过来。 “展大人,姑娘她……”杜大娘今日受了不小的惊吓,看到展昭,想到展霁雪,说着话眼泪便出来了。 展昭睁开眼,调整了一下情绪,才回身看向他们。 “今夜大伙儿都受惊了,先回去休息吧。酒坊那里,这几日都不用过去了,好生在家里歇着。”说着,展昭掏出几两银子,交给杜大娘。杜大娘忙推却,却被展昭硬塞了去。 “给大伙儿分分,如今小雪尚未醒来,我无暇顾及大家,还请杜大娘多费心。” 杜大娘这才将银子收了起来。“展大人放心,我们都没事。” 展昭点点头,“你们且都回去吧。在此处也是无济于事。” 杜大娘等人这才离去。 半个时辰,仿佛过了半日之久。公孙策终于从帐幔里退出来,用衣袖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展护卫放心,伤口缝合的很好,血已经止住了。我开个方子,待她醒后喂她服下,当无性命之忧。” 站在外面的展昭和丁兆惠均是松了口气。 “先生,我,可以去看看她吗?”展昭说话的声音有些沙哑。 公孙策点点头,“去吧。小心别碰到她,她现在很虚弱。” 得到公孙策的首肯,展昭急走几步,进了帐幔。守在展霁雪身边的小冰,看见展昭进来,站起身对着他一礼,然后自觉地退了出来。 见丁兆惠一脸忧心,公孙策上前拍拍他的肩膀。“二位姑娘的情形看着虽是凶险,但是只要小心照看,好生将养,不出两月便可痊愈了。” 此时,徐大夫走了过来,说到:“大壮已经醒来了,幸亏伤口处理得当,及时止血,才不至于失血过多,总算保住一条性命。” 听徐大夫这样说,丁兆惠便想起他和丁月华刚到酒坊时的情形。当时大壮被凶徒砍了手,鲜血四溅。展霁雪不顾危险冲到大壮身边,一边狼狈抵挡凶徒的攻击,一边扯下自己头上的发带,在大壮尚存的上臂紧紧缠绕数圈,死死勒紧打结。她背后的伤正是那时候被凶徒砍的。他当时刚赶到门口,即便有心相助也无能为力,好在尚且来得及替她化解接下来的攻击。在最紧要最危险的时刻,她也没有忘记她的同伴。 丁兆惠望向展霁雪所在的帐幔,灯光投射下,展昭的身影投在帐幔上,僵直而立,一动不动。 展霁雪俯趴着,一动不动,原本柔顺美丽的长发,布满干涸的血迹;脸色苍白如纸,毫无血色;呼吸轻浅,仿佛随时都会断气一样。展昭只看着,便觉得自己也喘不过气来,胸口有如被巨石压迫,每一次呼吸都觉钝痛。他很想上去抱抱她,感知她依然活着。可是他不能碰她,他只是看着她,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展昭!妄你习武数十年,却连她都护不住,你这一身功夫又有何用! 第104章 (一零一)奈何 后半夜,落了雪,愈发冷了。 保安堂的诊室里,不再灯火通明,几盏油灯,散发着昏黄的光。展昭和丁兆惠二人在诊室里坐着,仔细照看着各自的妹妹,一夜无话。 待到天亮时,天地间已银装素裹,入目皆白。 展昭走出诊室,脸若寒霜。 一直守在外面的十七默默走上前来。 “可有消息?”一夜未眠,展昭的声音因沙哑而更加低沉。 “现下已确定行凶之人并非京城人士,初一他们正在追查。”十七简略答道。 展昭点点头,回身望了望,嘱咐道:“去王府和展家都通知一声,就说……就说姑娘受伤了,在医馆医治,暂无性命之忧,但是尚不能移动。请王爷找个太医来看看,让桃桃准备一些干净的衣物被褥送来。告诉桃桃,多准备一些。丁家姑娘也伤着了。” “是,十七这就去安排。”十七应道,方要转身,又被展昭叫住。 “展家那边你亲自去,只告诉父亲,先别让母亲知晓。医馆地方小,姑娘需要静养,别让他们都过来了。” “是。”十七领命离去。 展昭只站了一会儿,又转身进了诊室。 一个时辰之后,展家的马车停在了保安堂的门口。不一会儿,八王爷亲自领着太医也到了保安堂。因为两位姑娘目前都不宜移动,且需要静养,展昭便支付了高昂的费用,请徐大夫暂时关门停诊,直到五天后,才用宽敞的马车将人送回了家。 那一夜虽凶险,到底所有人都活了下来。出事后,展昭便动用自己所有能动用的人脉和资源,追查凶犯的线索。五日后,根据各种线索查明那夜袭击酒坊的正是展霁雪上半年做赏金猎人时抓获的通缉要犯李奇及他的同伙,五人均是朝廷通缉的要犯。 五月时,李奇被展霁雪抓了送官,还没来得及处刑,便被同伙劫囚出逃。县衙怕被追责,不敢上报朝廷,便听任他们逃走。五人逃窜近半年之久,不想竟然于冬至那日堂而皇之出现在皇城之中。 “既是通缉要犯,如何进了京城竟然无人知晓,无人阻拦。城门口的护城士兵都是摆设吗!” “还有那县令,欺上瞒下,知情不报,不配为官!” 官家得知此事后大为震怒,不仅将知情不报的县令革职查办,还将掌管京畿安全的禁军统领训斥了一顿,罚了半年俸禄。又责令开封府速速追拿凶犯归案。展昭求之不得,正好公事私事一起解决,又花了十几日功夫找到五人,将那五人抓捕归案,送到包大人的狗头铡里铡了。 因为那夜的事情,丁月华再次成为展家的大恩人,展家上下都对丁家兄妹无比感恩。丁月华在家养伤期间,展家隔三差五就会送滋养补身的东西过去,展夫人和展家大媳妇也亲自去看了她好几次,宫里的御医也请了好几次。精心照顾之下,身子渐渐好了,二十日下来,就能下床走路了,一个月后,就已基本康复了。只是展霁雪因伤势恢复较慢,在床上躺着养了月余。 腊月初六,展家一家上下,带着礼物上门拜谢丁家兄妹救命之恩。至此、展家和丁家关系愈发亲近。 过了腊八,便是展霁雪的生辰,那时展霁雪已然大好了。经历此番凶险,死里逃生,父母兄嫂对展霁雪更是怜惜爱护。到了生日,便在家里设了家宴,一来为展霁雪庆生,二来也叫她趁这机会高兴高兴,扫一扫前段时间的晦气。 家人聚在一起其乐融融,大家都送了生辰礼。母亲送的是一个缀着金镶玉锁的赤金项圈,金锁背后刻着平安二字。当展霁雪把金项圈拿出来的时候,哥哥还说,母亲是不是送错礼物了?确定这不是给小孙女留的?惹得大家都笑。其实大家都知道,母亲的心愿就是女儿能够平安。这次受伤把母亲吓得不轻,头几日里日日对着她落泪,哪怕现在想起来,还会背着孩子们悄悄唏嘘落泪。 父亲送的是一套燕云山的文房四宝,非常的符合父亲的喜好。哥哥送的是一个精致小巧的纯金葫芦,寓意福禄。嫂嫂送了一对珍珠耳环。王妃得知展霁雪生日,也让展昭带了礼物过来,是一对成色极好的玉镯。展昭送的是一身白色的狐裘,正适合冬日里穿。 展霁雪的十八岁生辰,温馨而和美。这是成年后,第一次一家人一起过生辰,展家全家人都很开心。 家宴过后,已是戌时,父亲母亲和哥哥嫂嫂各自回去歇下了。展昭也回了自己的院子,在院中打了几套拳,散了散酒气;简单洗漱后在屋里坐着看了会儿书,正待歇下时,院子里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展昭起身,拉开房门,便看见展霁雪正走过来,身上穿着他今日方送她的白色狐裘,脚步略有些虚浮。桃桃远远站在月洞口,一脸担忧地看着她。 展昭满心疑惑,忙迎了上去。走近了,便闻到一股淡淡的酒味。展昭皱了皱眉头,伸手扶住了她。“你怎么来了?身子才好,怎么能喝酒?” 展霁雪扶着展昭的手,将额头抵在他胸前。喃喃道:“二哥送的狐裘又好看又暖和,谢谢二哥。” 展昭轻轻拍拍她的背,无奈笑道:“傻姑娘,跟二哥还有什么好客气的。” 抵在胸前的头摇了摇,一时不说话。外头风大,展昭怕她冻着,忙将她带到屋里。展霁雪任由他牵着,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灯光下,展昭才看清她眼眶微红,一双美目蒙着一层水雾,遂轻声问道。 “这是怎么了?” 展霁雪垂下头,仍是不说话,只双手紧紧拽着展昭的衣袖。屋子里燃着炭火,比外头暖和许多,展昭怕她一冷一热容易生病,便帮她将狐裘解了下来,挂在一旁的架子上。 “今日生辰,该高兴的,这是怎么了?”展昭软声问着。 展霁雪摇摇头,还是不说话。她低垂着头,他也看不到她的表情,只是心里着急。他叹了口气,有些无奈。“你不说话,我怎知如何帮你?” “二哥……” 展霁雪轻声喊了一声,过了许久,才说出三个字。 “对不起!”抓着他衣袖的手越攥越紧,眼泪落了下来,一颗一颗,像断了线的珍珠, “这,这是怎么了?”展昭见她泪流不止,又是心疼又是心焦,一时间没了主意。一边轻声问着,一边替她拂去脸上的泪水。 “二哥。对不起,都怪我。若不是我去当赏金猎人,若不是我抓了李奇,若不是我招惹了他们!杜大娘他们就不会受伤,大壮的手就不会没了,月华姐姐……”展霁雪的眼泪掉得更凶了。 展昭听罢,便知她是因冬至夜的事情自责,心里难受。他轻拍着她的肩膀,安慰道:“傻姑娘,这不是你的错。” 展霁雪摇摇头,攥着他衣袖的手,紧得发白,止不住的泪水落下。 “月华姐姐为了救我险些没命,我很感激她,我愿意为她做任何事情来报答她。” 展昭看着她的发顶,扶着她肩膀的手,轻轻拂过她的头发,一下又一下,柔声安慰:“嗯,我知道。我也很感激她,父亲、母亲、大哥、大嫂都很感激她,她是咱们家的大恩人。我们自会好好答谢她,你不要有负担。” “二哥!”展霁雪哭得梨花带雨,讶异的呜咽声,听得他心都痛了。自冬至那夜受伤以来,月余,她都不曾这样哭过。展昭心中不舍,将人轻轻揽在怀里,哄孩子一样哄着。 “小雪乖,没事了,都过去了,不哭了。” “二哥,这个和你没有关系,你没有必要,没有必要非娶她不可的。” 展霁雪抽噎着将话说出来,展昭看着她颤抖不已的双肩,终于明白她在说什么。 冬至的那天夜里,若不是丁月华,只怕此时他们已然天人永隔。他心里十分感激丁月华,因为她的奋不顾身才救下了展霁雪的命,而丁月华,却付出了巨大的代价。那一日,他带着太医去丁家给丁月华诊脉。太医说她伤口正在恢复,只是,因伤及子宫,只怕往后子嗣艰难。丁兆惠得知此事后,默默将消息瞒下,不让丁月华知晓,也请展昭不要将此事告诉他人。 丁家老夫人几日后来到京城。那一日,老夫人单独见他,原本精神矍铄的老夫人几日之间苍老了许多,神情憔悴,令他不忍。年过花甲的丁老夫人,骄傲清高的丁老夫人,对他哀哀恳求。丁老夫人是真心疼爱丁月华,为了她不惜放下自尊和脸面,为了她不惜挟恩图报。展昭扪心自问,若是设身处地,他又当如何?他是否会为了至亲至爱之人抛下自尊,作出违背本心之事? 那一日离开丁宅后,他忽然想起了去年在华亭县那位白须老人说的话。又想起冬至前陪同八王爷和狄娘娘前往大相国寺,狄娘娘非拉着他求签算姻缘。他便应了娘娘,抽了一支签,当时他心里想的不是别人,正是展霁雪。只是那签却并不如人意,是支下下签。 他趁着狄娘娘不注意,悄悄换了一支。又背着她偷偷找大相国寺的师父求签文,签文的内容却是: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如此种种浮现脑海,他心乱如麻,无心其他,便回了展家探望展霁雪,却得知她突然高烧不退、昏迷不醒了。公孙先生来看过,开了药,勉强灌进去一些,却丝毫不起效。只能不断地用温水擦身,却也只能勉强维持。家人心急如焚,却束手无策。如此高烧昏迷,整整两日,直到他答应丁老夫人与丁月华成婚,她竟便退烧清醒了。 他不知道这是巧合还是注定,他只知,他不愿意用她的性命来冒险。那几日,他甚至在怀疑,她所遭受的厄运,也是因为他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 这件事,他谁都不能说。跟八王爷和狄娘娘没有说,跟展家的父亲母亲也没有说。曾经向展家的父亲母亲许诺,若是霁雪终身不嫁,他便终生不娶,如今只能食言。那几日时常浮现在他脑海中的想法,更是虚幻至极。 快入腊月的时候,丁月华和展霁雪都恢复得七七八八了。展昭找了一日,同八王爷和狄娘娘说了他与丁月华的婚事。他说:他是中意丁家姑娘的,想要娶她为妻。八王爷和狄娘娘有惊有喜。不过,对于二人的婚事倒也没有意见。他们听说丁月华奋不顾身救下展霁雪时,对她赞不绝口。得到王爷和娘娘的首肯后,他又同展家的父亲母亲说了。父亲母亲对丁月华自是没话说,近日,两家已经开始准备细帖子,估计年后就要送许亲酒了。想来,展霁雪是从家里人口中得知了。 “乖,不哭了。”展昭抬起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此事,与你无关。” “怎会与我无关,若不是因为我,你可以找个自己喜欢的女子成婚。二哥,婚姻大事不可儿戏。我欠下的恩情,我自会想办法偿还。我不想因为我,让你……。二哥,不要为了我委屈自己,我不希望你那样……” 展昭低眉看她,心里的酸涩蔓延开,侵入四肢百骸。他原本确实是有过其他计划的,只是……或许真的是天不由人吧。 沉默许久,他才轻声说:“你怎知我不喜欢她?” “你”展霁雪抬头,忘记了哭泣,只一双泪眼依然婆娑,望着展昭。“你喜欢月华姐姐吗?” 展昭叹息,轻声说道:“雪儿,我喜欢她。她这样明媚,又善良热心,还救了我的家人,我怎会不喜欢她。” 喜欢她,这三字,传到展霁雪的耳中,落到她的心头,像针扎,又似刀绞,几乎抽光了她浑身的力气,她深吸一口气,努力镇定,却止不住声音的颤抖。 “当真?” 展昭定定地看着她,点点头。“自是当真。” “不,我不信。” 展霁雪摇头,往日里,他对丁月华总是客客气气的,从不曾多看她一眼,若是真喜欢一个人,她怎会看不出来? “你骗我!你骗我!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展霁雪不住地摇头,不住地重复着不相信。 展昭扶住她的头,强迫她面对自己。他看着她的双眼,答得温柔而坚定。 “雪儿,我没有骗你。” 展霁雪看着他的眼睛,犹如瀚海,深邃无边,那样坚定,始终没有将目光移开。她败下阵来,缓缓垂下眼眸。他看见她眼中的星光一点点暗下去,暗下去,最后消失不见。 她是不是真的信了? “嗯,如此甚好,那,我就放心了。” 展霁雪垂下头,说话的声音突然变得很低。抓着他衣襟的双手松开,偏过头不看他,用衣袖胡乱抹了脸上的泪痕。 “我,我回去了。”说完,展霁雪狼狈转身,夺门而出。 “你……”展昭想追出去,却迈不开脚。双腿如灌铅一般沉重。追上以后,他说些什么呢? 取下架子上的狐裘,上头还有她残留的气息,展昭抚过光滑无瑕的白色皮毛,就好像抚过她如缎的黑发。从怀中取出一个荷包,蓝色的缎面上,不太整齐的针脚,绣了平安二字。展昭将荷包放在狐裘上,看了又看,又忍不住取了回来,从腰间解下灵芝仙鹤的玉牌,放了上去。 “十七。” 展昭唤了一声,十七就悄无声息地进了屋。 “少主。” 展昭将狐裘和玉牌递给十七。“一会儿你给姑娘送去。” “是,少主。”十七接过狐裘和玉牌,捧在手上。 “另外,有件事情拜托你。” “少主有事吩咐便可,十七定倾力而为。” “从今往后,你就跟在姑娘身边,保护她的安全。” “少主!十七……” 十七想说些什么,却被展昭抬手制止。 “十七,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会同王爷说。” “是,十七听从少主安排。” 展昭看着十七,顿了一顿,方才说:“她是我珍视之人,你护好了她,便是护好了我。十七,我信你。” “是。”十七点点头。“十七明白,十七一定不负少主所托,护好姑娘。” “多谢。”展昭拍了拍十七的肩。“去吧。” 十七捧着东西,退了出去。 敞开的房门,被风刮得前后摇摆不停。屋外有雪花飘了进来,不知何时,竟下起了雪。 也许,当初那一次见面,就注定了他们的缘分。 雪白的狐裘上,落了一些雪,晶莹剔透。桃桃将狐裘挂起,轻轻拂去上头的雪花。 “姑娘,夜深了,该歇息了。您身子刚好,不宜饮酒的。” 展霁雪恍若未闻,只将那玉牌握在手里,反复摩挲。辛辣的酒,滑过咽喉,一杯又一杯,酒壶渐渐空了,她却觉得心越来越痛。 夜已深,风更甚。天阔,雪漫,谁与共。 早知,梦难圆。终究,意难平。 第105章 (一零二)张珍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旧年终,新年至。汴京城一片欣欣向荣,繁华热闹,人们脸上都挂着笑容,互贺新年。仿佛所有的不快和苦痛,都留在了景祐元年,景祐二年又是新的开始。 上元日,展鹏夫妇与丁家兄妹相约潘家楼饮晏,展霁雪亦作陪,主宾皆欢。随后众人逛花灯,猜灯谜,好不欢喜。 正月二十二,展家送许亲酒,丁家回鱼筯。拟于六月二十八行文定之礼。 二月初二,龙抬头,春雷响。应天府外汴河边,一名樵夫被落雷击中身亡。落雷引发火情,幸而被随之而来的大雨浇灭,未酿成大祸。 二月初八,春闱开考。展霁雪和家人一起将展鹏送入考场后,带着石清出了城,朝山上去了。 虽然已是春天,但正是春寒料峭之时。小石清穿着厚厚的棉袄,戴着帽子,露出圆圆的脸,面色比之前圆润了许多,想来那之后石永靖对他还不错。 “姐姐,我真的能见到我娘亲吗?”石清牵着展霁雪的手,第十一次问了这个问题。 “石清,我已经回答你很多次了哦。你不相信姐姐吗?你要是不相信我,我就不带你去了。”展霁雪佯作生气状。 石清连忙摇摇头,解释道。“姐姐你别生气,石清相信姐姐的。只是,石清原以为再也见不到娘亲了。” 展霁雪摸摸石清的头,笑道。“好啦,姐姐不生气。咱们很快就可以见到娘亲了。不过,你要记住姐姐跟你说过的话,咱们见娘亲的事情,不能跟别人说哦。不然的话,以后姐姐就再也不带你见娘亲了。” “嗯。”石清重重地点点头,“石清一定不告诉别人,这是我和姐姐的秘密。” 一直跟在他们身后几步远的十七,默默地看着前面一大一小两个人,深切地感觉到自己完全被他们忽略了。 好吧,至少姑娘已经默认而且习惯他跟在身边了。这样他也不用刻意隐藏自己的行迹,暗地里保护她了。 “姐姐,姐姐!” “怎么了?” “你看,那里有好多好看的花。” “真的呢。” “我可以去摘一些送给娘亲吗?”石清小心翼翼地问道。 “当然可以呀。”说着,展霁雪牵着他的手,往山道边走去。 “姑娘慢些,小心草丛中有蛇。”十七适时出声提醒道。 “我知道啦!”展霁雪停下来,随手捡了两块石头,丢到草丛里,见没什么动静,才让石清过去。 石清放开展霁雪的手,欢快地跑了起来。展霁雪背着手,慢悠悠地跟在后面,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静静地看着石清摘着草丛里的二月兰。 十七看着展霁雪恬静的侧脸,心里想着,姑娘的性子,真是宜静宜动。静若处子,动若脱兔,说的就是这样的吧?正想着,听见石清惊呼一声。十七反射性地冲了过去,将石清抱了起来,速度比展霁雪还快。 “怎么了?”展霁雪上前关心地问。 “那里有人。”十七在冲过来的时候已经知道石清惊呼的原因。他将石清放下,走了过去。 “十七,你小心点。”展霁雪在后面叮嘱着。 十七拨开杂乱的野草,看见一个人,倒在草丛间,昏迷不醒。微微起伏的胸口,显示他还活着。 “他还活着吗?”身后传来展霁雪的声音。 “还活着。”十七将人抱了出来,放在了山道上。 那人蓬头垢面,衣衫褴褛,身上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扑面而来。 十七看着展霁雪摸了摸他的额头,扒开他的嘴巴看了看,又掀开他的眼皮看了看,然后从上到下,从左到右把那人身体和四肢都摸了一圈。十七觉得有点脸热,他们家姑娘,真的是,不知道男女大防。 “他在发烧,身体上倒是没有伤,可能是受了风寒。” 展霁雪拍了拍他的脸,又用力掐他的人中,那人便悠悠转醒了。展霁雪见他睁开眼睛,便让十七将人扶起来,然后拿出自己的水囊喂他喝水。那人反射性地张开嘴,一连喝了好几口才停下来。 “你好些了吗?” 那人一开始有些涣散的目光慢慢聚拢,在看清展霁雪后,沙哑的声音吐出几个字。 “展姑娘?” 展霁雪一听,有些惊讶。他们认识?仔细一想,也想起自己确实是认识这么一个人,就是他的脸太脏了,一开始没认出来。 “你是……张珍?” 那人点点头。“正是小生。多谢展姑娘,又帮了小生。” “你怎么会在这里?为什么这幅样子?” “小生,小生是来参加春闱的,因,因路上遇到水匪,身上财物被洗劫而空,侥幸留得一命,一路乞讨而来,准备进京赶考。奈何……体力不支。”张珍说一句,喘一句,解释道。 “……”展霁雪看着他,有些为难。 “春闱已经开考,赶不上了。”十七心直口快,说道。 张珍听完,直接就又晕了过去。 展霁雪看向十七,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十七摸摸鼻子,默默转头。他看出来了,姑娘在说:你倒是晚点再说呀。 “姐姐,我们还去看娘亲吗?”一直在旁边安静看着的石清终于说话了。 展霁雪看他手捧着刚采回来的二月兰,一脸的期待,也不忍心取消原来的计划。 “那……十七,你先送他进城看大夫,我和石清去净慈寺?” “不可,我要跟着姑娘。”十七果断拒绝。开玩笑,要是姑娘出点什么意外,他怎么对得起少主的信任。 “那他怎么办?”展霁雪很为难。 “姑娘放心,十七背着他就是,先去净慈寺,再回城。” 说罢,十七利落地将张珍背了起来。 一行四人重新上路,展霁雪见十七背着张珍走山路还如履平地,脸不红气不喘的,对他竖起了大拇指。 “十七真厉害。” 石清也跟着喊了起来。 “十七哥哥真厉害。” “小意思。”十七笑,低调地得意了一下。少主平常沉默寡言,不怎么说话。姑娘就不一样了,时常跟他有说有笑,有时候一起吃好吃的,玩好玩的,比较有意思。他发现他自己也比以前爱说话,爱笑了。 进京赶考不成反而落难的书生张珍,被展霁雪救了之后,就留在了醉翁酒坊。一开始是养病,后来他就留在了醉翁酒坊,一来以工代偿,报答展霁雪的搭救之恩。二来,留在京城等待下次春闱。展霁雪见他为人耿介,心地善良,心态又乐观,便收留他在酒坊工作,不计较能做多少事情,好歹让他能吃饱穿暖,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二月二十二,官家在集英殿举行殿试。 二月二十三,春闱放榜。颜查散高中魁首,楚云飞得榜眼,展鹏被点为探花郎。一时间,展家名声更盛。 “大伙儿来吃糖啦~~~~”展霁雪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糖果,分开店里的伙计。 “杜大娘,来,多拿点儿,给你家娃吃。” “多谢姑娘,恭喜姑娘。” “大壮,这是你的。”展霁雪把整整一包糖塞到大壮怀里。 “谢东家,恭喜东家。”大壮用自己还完好的手接过糖果,笑得很憨。 “这是你们的。”店里的伙计人手一份,大家都乐呵呵地接过,道喜。 “多谢展姑娘,恭喜展姑娘。”张珍非常正式地给展霁雪行了贺礼,才接过糖果。 展霁雪见他面上难掩的落寞之色,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打起精神来。” “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张珍将展霁雪方才说的话又念了念,对着展霁雪又是一礼。“展姑娘好文采,多谢展姑娘。” “……”展霁雪在心里吐了吐舌头。 把剩下的糖果给了街上来回跑着玩儿的小孩儿之后,展霁雪把空盘子交给杜大娘,交代她看好酒坊之后,自己就出了酒坊。在屋檐上躲清静的十七一跃而下,跟了上去。 城外,汴河内。一道金色的光芒自水底透出。渐渐地,光芒越来越弱,随之浮上水面的一团金色的影子越来越大,越来越近,最后一跃而出。无数水滴飞起,又落下。一个曼妙的身影,缓缓落在岸边,竟是一名妙龄女子。 在汴河边捕鱼作业的渔民,揉了揉自己的眼睛,那身影便化作一道金光,一闪而过,消失不见了。 “我这是,眼花了?” 二月二十四,官家赐宴琼林苑,宴席后,进士三甲骑马游街,以示荣耀。张珍挤在人群中,远远望着状元、榜眼和探花打马御街,春风满面,好不威风。再观自己,只觉相形见绌,更觉无言面对家中双亲,不禁心中凄苦。 “状元郎真是玉树临风,一表人才呀。” “榜眼也很不错呀,你看他多英俊呢。” “我觉得探花郎长得最好看,和咱们展大人一样好看。” “他们是两兄弟,自然长得都好。” “要是能嫁给他们其中一人该多好呀。” “别说状元郎已有婚约,就是没有婚约,人家也看不上你的。” “就是就是。” “听说榜眼楚云飞是金尚书的得意门生,金尚书对他十分看重呢。” “今日他高中榜眼,也算是对得起金尚书多年苦心栽培了。” “榜眼还未成家,不知我家闺女有没有这个福分。” “你就做梦吧,会看上你家女娃才怪。” “你们都忘了,金尚书还有个正值妙龄的女儿呢,榜眼自然是要做金尚书的乘龙快婿的。” “榜眼配尚书千金,倒是门当户对,佳偶天成呀。” “…………” 人群中的讨论声细碎传来,游街的队伍渐行渐远。张珍皱了皱眉头,转身向旁边的人问道。 “抱歉,打扰一下。请问金尚书府怎么走?” 展霁雪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了。昨日家里设宴,庆祝大哥考中进士,还被钦点为探花。她太高兴,多喝了些酒,不可避免地就起晚了。婢女桃桃见她起了,忙端了热水供她洗漱。 桃桃送上热水和脸帕,见展霁雪揉着自己的额角,问道。“姑娘头疼吗?” “有一点。”展霁雪用青盐净了牙,漱了口,接过温热的脸帕擦了擦,随后盖在脸上。 桃桃端上来一盅热茶。 “这是夫人吩咐的醒酒茶,姑娘先喝点。夫人早上来看过姑娘了,见姑娘睡着,就让奴婢准备了醒酒茶。夫人还让桃桃多劝着姑娘,让姑娘若是没事就少出门。” 将脸帕放回盆中,展霁雪喝了几口热茶,便放下了。 “我知道了。” “姑娘每回都这么说,还不是日日在外头,有时候晚上都不回来。”桃桃有些埋怨。“夫人说,今晚二公子回来,让姑娘早些回来。” 展霁雪失笑,捏了捏桃桃圆鼓鼓的脸。“我不回来,让你独守空房,你寂寞吗?” 桃桃躲开展霁雪的手,气鼓鼓地瞪着展霁雪。 展霁雪看着桃桃噘着嘴,一双大眼睛瞪得老大,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姑娘您又拿我开玩笑。” 桃桃端着水盆气鼓鼓地走了。她前脚刚迈出房门,展霁雪后脚就出来了。 “跟母亲说我晚上有约,不回来吃饭了。” “姑娘,您又!”桃桃看着自家主子背对着向自己挥挥手,无奈地跺了跺脚。 “十七,咱们吃早饭去。” 十七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钻出来,跟了上去。“我吃过早饭了。” “那……吃中饭去!” “姑娘又逗桃桃了。” “桃桃这么可爱,我不逗她难道逗你?” “…………” 十七不知道说什么,有时候十七觉得姑娘有时候有点像……纨绔少爷。据他观察,姑娘喜欢穿男装,不爱穿襦裙,喜欢束发,不爱盘发髻,一点都不像寻常女子。当然,姑娘确实也不是寻常女子。不过,他是越发看不懂姑娘了,有时候恬静,有时候活泼,有时候洒脱,有时候刁蛮,有时候还不正经,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姑娘呢? “少主!”远远地,十七看到了正在巡街的展昭,然而,展霁雪一脸平淡地转进了一家食肆。 第106章 (一零三)牡丹 十七快走几步凑近展霁雪,低声道。“姑娘,我看见少主了。” “哦,是吗。二哥又出来巡街了。”展霁雪淡淡地回应了一句,然后看向食肆的菜牌。 “十七,你要吃水晶烩吗?我记得你上次说好吃的。” “啊,好。” 一团疑云,绕在十七心头已经有一段时日了。姑娘和以前不一样了。以前的姑娘,总是少主长,少主短的,时常在少主身边,但是现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好像,是从少主和丁姑娘定下亲事之后开始的。 姑娘,是和少主闹别扭了吗? 十七很想问姑娘,但是,他知道,这不是他能问的。 人群中的展昭,远远地看着展霁雪和十七一前一后进了街边的食肆。握着剑的手,紧了紧,最终也没有走过去。 夜幕降临,杜大娘将酒坊门口的灯笼点亮,招呼着伙计们吃饭。展霁雪提着一只烧鸡,走了进来。 “大娘,这个给大家加餐。” “谢谢姑娘。”杜大娘接过烧鸡。“我拿去切一下。” 伙计们听到了,纷纷道谢。 “你们每天那么努力工作,酒坊生意好,给大家吃点好的,不算什么。” “姑娘真是我见过最和善的东家了。”杜大娘端了切好的烧鸡出来放在桌上。 “就是就是。”大伙儿随声附和。 展霁雪看着大家吃得开心,浅浅笑着。杜大娘走到展霁雪身边,轻声问道。 “姑娘可吃过了?我给姑娘单独做点儿?” “谢谢大娘,我已经吃过了。” “那我给姑娘沏壶热茶去。”说着,杜大娘拿起柜台上的茶壶就往里走,被展霁雪拦了下来。 “大娘,您也吃吧,别忙活了,我自己来。”说着,展霁雪从杜大娘手中接过茶壶。 “那行。”杜大娘擦了擦手,走向餐桌。 展霁雪走了几步,又折了回来。“对了,怎么不见张珍?” “东家,张公子上午出去了,之后就没见回来。”大壮放下筷子,答道。 “他告诉你他去哪儿了吗?”展霁雪挑眉,张珍在这儿呆了半个多月,这还是第一次出去那么久都不回来的。 “没有。”大壮摇头。 “都这么晚了怎么还没回来呢。”展霁雪有些担忧。“张珍在此处人生地不熟,可别出什么事了。” “一会儿我们出门去找找。”大壮应道。 正说着,街上来了个人,站在门口问道。“请问杜大娘在吗?” 杜大娘站起来迎了上去。“我是,有什么事吗?” 那人出示了一下自己的腰牌,手掌大小方形的红木牌子上以金漆写了个“金”字。 “小人是金尚书府上的,主人让小人来替张珍张公子传话,张公子今日在府上留宿,明日才回,请杜大娘不要牵挂。” “这……”杜大娘回身看向展霁雪,展霁雪放下茶壶,走了过来。 “可是户部尚书金琼?” “正是。”来人对着展霁雪一礼。 展霁雪点点头,“我知道了,辛苦小哥。” “那小人就告辞了。”那人说完话,又是一礼,这才离去。 “张公子他……”杜大娘看着展霁雪。 “大娘,您快吃饭吧。既然张珍在金尚书府上,想来和金尚书应当相熟,咱们就不用担心了。” “好。”杜大娘应了一声,就坐回去吃饭了。 此时,金尚书府里,金琼正和自己的得意门生楚云飞以及张珍一起饮酒吃饭。三人有说有笑,气氛相当和睦。 金琼端起酒杯,面向张珍。“贤侄,这一杯老夫敬你。多谢你成全小女和云飞。老夫满饮此杯。” 张珍赶忙站起身来,“不敢不敢,世伯言重了。”说着,也把杯子里的酒喝了。辛辣的酒水滑过咽喉,辣得他直皱眉毛。 “你且坐下,不必拘谨。”金琼扶着张珍的手,让他坐下。 “是。”张珍依言坐下。 “老夫惭愧,是金家有愧于你。今后无论你有何难处,尽管来找老夫。”金琼拍拍张珍的手。张珍年纪轻轻就在乡试中夺得魁首,又是一副憨厚老实样,金琼心知他是个实诚的孩子,对他也是喜爱有加。 “金姑娘虽与小侄有指腹为婚之约,但小侄功不成,名不就,怎敢以一介白丁之身耽误金姑娘。何况,君子不夺人所好。金姑娘与楚兄既是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小侄,怎可不成人之美?” 原来,张珍与金琼的女儿小时候定过娃娃亲,只是两家相去甚远,又多年未联系,关系渐渐淡了。金琼倒是不像柳员外那样嫌贫爱富背弃婚约,而是金姑娘与楚云飞自小一起读过书,二人之间早有情谊。金姑娘听说今日张珍上门,才求到张珍跟前。告知他自己已与楚云飞互生情愫,此生非楚云飞不嫁,但父亲却因为指腹为婚之约,不予应允,无奈之下,只能求张珍成全。张珍本来也是因为自己错过春闱,一事无成而不想耽误金姑娘,主动前来解除婚约的,所以爽快答应了。金琼爱女,张珍又主动提出婚约作罢,便顺水推舟取消婚约。 “贤弟心胸宽阔,云飞,敬佩。云飞,谢贤弟成全之恩。”楚云飞走到张珍面前站定,对着张珍一揖到底。 “不敢不敢,楚兄不必如此。”张珍忙又站起来,将楚云飞扶了起来。 三人客套礼让一番,复又坐下吃饭饮酒,主宾皆欢。只是,张珍甚少饮酒,不胜酒力,几杯黄汤下肚,便开始头晕目眩了。金琼便让家仆将张珍送至客房歇息。到了后半夜,张珍的酒才醒了,睡梦中觉得口渴,便起身倒水喝,却发现屋中水壶空空无物。正在发愁时,屋外传来声音。 “贤弟,可是醒了?” 张珍打开房门,见楚云飞站在门外,有些惊讶。 “楚兄?” 只是,不待他反应过来,一把匕首对着他便刺了过来。手持匕首之人,正是楚云飞。张珍狼狈跌倒,堪堪躲过一劫。 “楚兄这是何故!”张珍高声呼喊。 “杀了你,以绝后患。”楚云飞只说了一句话,步步逼近,手里的匕首又朝着张珍刺了过去。张珍高声惊呼救命,踉跄着夺门而出,楚云飞紧追不舍,直至金家花园。 夜深人静,二人的动静很快引来当值的金家家仆,来人见楚云飞手持匕首追着张珍,意欲行凶,一时间不知作何反应。 “楚公子!张公子!” 赶来的家仆只有一人,他不敢妄动,忙转身跑出花园,一边跑,一边喊。 “来人那,杀人啦~~~~~~~~~” 楚云飞的嘴角微微上扬,长手一伸,一把抓住张珍,匕首高高举起,寒光闪烁。张珍惊恐万分,只觉得楚云飞力大无比,被他抓着的手臂巨疼,如何也挣脱不开。 眼看着匕首就要刺中张珍的胸膛,九死一生之间,突然金光乍现,楚云飞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击中,猛地被弹开。 张珍死里逃生,一时间愣住,不知作何反应。 一双纤纤玉手伸到他眼前,耳边传来好听的声音。 “我拉你起来。” 张珍抬头,看见美丽的女子站在他跟前。 “金,金姑娘?” 未等他反应过来,金姑娘已经抓着他的手,将他拉了起来。 那一边,楚云飞已经从错愕中反应过来,捡起掉落地上的匕首又刺了过来。只是这一次,一改方才直接简单的攻击,招式凌厉,刀刀夺命。 金牡丹长袖善舞,一翻一卷,眼花缭乱间,已化解杀机,逼得楚云飞倒退几步。 “你快走。”金牡丹将张珍一推,张珍便飞快地跑起来。 张珍只觉得自己的腿好像不是自己的,这哪里是在跑,这是要飞起来了吧?! “金,金姑娘!” 循声而来的家丁,只看见张珍从花园中冲出来,很快便穿过了回廊。 “张公子!” “这是怎么回事!” 众人面面相觑。 “不好,那是姑娘闺阁的方向,快去看看!” 众人连忙追着张珍跑去。张珍在跑了几十丈远之后,终于慢了下来,却在快停下之时撞到了人,跌倒在地。 “姑娘,小心!” 正在气喘吁吁之时,一声呵斥响起。 “大胆贼人,竟敢擅闯内院。来人呐!” “金姑娘?!”看着眼前对他怒目而斥的丫鬟和一旁眉头紧皱的金牡丹,张珍一头雾水。这金牡丹,方才还在他后边,怎么这么快就又到他前面了? 听到婢女的呵斥声,家丁一拥而上,将张珍拘了起来。 “张公子?”看清来人是张珍,金牡丹皱了皱眉头。 “张公子,夜已深了,你不该出现在此处的。”金牡丹侧身对着张珍,冷淡的声音中透着怒意。 “这,不是金姑娘送小生来的吗?”张珍望着金牡丹,不明所以。 “你!”金牡丹一听,羞愤难当。衣袖一甩,冷声道“一派胡言!我何时……” “就在方才,金姑娘拉着小生,让小生先走……” 张珍这话一出,金牡丹已气得说不出话来。 “住口!”金牡丹的婢女一巴掌打断了张珍的话,“我们姑娘何时,何时与你这贼子。” “我……”张珍已然被打蒙了。 “巧儿,算了。我们去拜月吧。莫要错过时辰。”金牡丹皱着眉,看了眼张珍,吩咐家仆道。“送张公子回屋歇息吧。” 说罢,一甩袖,带着巧儿走了。 “是,姑娘。” “金姑娘,这……”张珍依然一头雾水,不明就里。 “张公子,请吧。”家仆将张珍拖着就走了。 片刻后,花园传来一声惊呼。 “楚公子~~~~~” 相对于金尚书府的不平静,酒坊却是非常宁静的。那一方小天地,没有闲杂之人。 那一夜,展霁雪没有回家,而是直接歇在了酒坊,十七自然也歇在了酒坊。好在他早有准备,在酒坊也放了自己的换洗衣物,还将自己平时练武时用的长棍也带来了。他就知道,只要少主歇在家里,姑娘必然找借口不回家。这几个月下来,他要再看不出来姑娘在避着少主,他就是个傻子。 天蒙蒙亮时,十七就起来在院子里扎马步,练手脚。展霁雪起来时,十七已经练了三套拳,两套棍法。 “十七,棍法不错,改天教教我。”展霁雪一出房门,就对十七竖起大拇指。 “好。”十七点头。 “就是,以后别在我睡觉的时候练棍法,有点吵。”展霁雪打着哈欠,往厨房走去。 “…………”十七想起来,姑娘一直晚睡,有时候练功也是在晚上。早上正是姑娘睡觉的时候。南清宫和展家都比较大,找个院落练练棍子也不打紧。他在这小院子里练棍法,确实是扰人清梦了。 看着自己的棍子,十七点了点头。“那以后我晚上练。” 展霁雪吃了早点,看了账本,做了下一季度的销售计划,半天时间就过去了。只是还是没有见张珍回来,隐隐觉得有些不安,就把大壮叫了过来。 “你去金尚书府打听打听,张珍怎么还没回来。” 大壮应了声就去了。半个时辰后回来,竟带回消息说,张珍被抓去开封府了,具体什么原因却不清楚。 去开封府可能有各种原因,主动去和被抓去,意义就完全不一样了。 “大壮,你能确定他们说的是:张珍被‘抓’去开封府了?”展霁雪问道。 “是的,东家。”大壮喘着粗气,抹了抹额头的汗,方才着急,一路跑着回来的,着实出了不少汗。“他们就是这么说的。” 第107章 (一零四)探牢 “这,好端端的怎么被抓到开封府了呢?”杜大娘在一旁听见了,急得直跺脚。“姑娘,这可怎么好。” “大娘,你别着急。你们看好酒坊就行,我这就去看看。” “诶,好嘞。姑娘放心去吧。” 展霁雪点点头,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起身走出酒坊。好在开封府都是熟人,她倒是不担心张珍会因此遭遇不测,只是不知道这傻小子被卷入什么案子里去了。 开封府大门口,老铁和娄青看见展霁雪走过来,热情地同她打招呼。 “小雪姑娘,好久没来啦!” “铁大哥,娄大哥,好久不见,最近可好?”展霁雪走到门口,笑着同他们说话。 “都好都好,小雪姑娘可都安好?” “谢谢两位大哥,我都挺好的。” “听说小雪姑娘的大哥被官家钦点为探花郎,恭喜恭喜呀。” “多谢二位大哥。”展霁雪微笑着同他们抱手一礼。“今日我来找包大人有事,就先不打扰二位大哥了,改日我们请诸位吃酒。” “小雪姑娘快请进吧。”老铁和娄青侧开身,将展霁雪让进大门。 展霁雪熟门熟路,也无需人引路,很快就到了包大人书房外。包大人和公孙策正在书房议事,听见门外有人说话,便问何事。张龙说是展霁雪来了,包大人便让她进去。 “包大人,公孙先生。”展霁雪恭敬地给二人行了礼。 看到展霁雪,包大人捋着自己的胡须,看着公孙策,笑道。 “小雪姑娘,可是有些日子不来开封府了。” “大约有两个月了。”公孙策也捋捋胡须,点头笑道。“学生,甚是想念。” “本府也是,甚是想念。”包大人难得地打趣道。 “小雪也很想念大人和先生,只是小雪最近忙着经营酒坊,才未曾来打扰大家。”展霁雪淡淡笑着,说道。 “那,小雪今日前来,是有何事?”包大人和声问道。 “包大人,我听说我的一个朋友被抓到开封府了,不知道是真是假,便冒昧前来打听。”展霁雪说明来意。 “哦?”包大人挑眉,问道。“你的朋友姓甚名谁?” “他叫张珍。” “张珍?”包大人脸色凝重起来,“确有此人。” “那,包大人可否告知小雪,张珍因何被抓?” 包大人思索片刻,说道。 “昨夜,今科榜眼楚云飞在金尚书府上遇害,张珍乃是嫌犯。” “您是说,张珍是杀害楚云飞的嫌犯?”展霁雪有些不敢相信,又问了一遍。 “正是。”包大人点点头。 展霁雪迟疑了一下,问道。“包大人,小雪今日前来只是想确认一下张珍是否在开封府。以及,作为张珍的朋友,我想见见张珍,不知是否方便。” “小雪,不问案情?” 展霁雪摇摇头,“包大人明察秋毫,最是公正。若张珍真是凶手,包大人定会依法将他治罪;若张珍不是凶手,包大人亦会还他清白。小雪无需置喙。更何况,小雪作为嫌犯的朋友,应当避嫌才是。” 包大人听罢,和公孙策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张龙何在。” 张龙推开房门走了进来。“大人,属下在。” “你带小雪前去大牢见见张珍。” “是,大人。” “多谢包大人,小雪告退。”展霁雪对着包大人躬身一礼。 包大人摆摆手,“小雪不必多礼,去吧。” “小雪姑娘,这边请。” “有劳张大哥。” 二人退出书房后,书房的门再次被关上。包大人与公孙策对视一眼。 “大人可是觉得,小雪姑娘和从前,似有不同?” “公孙先生也有此感?”包大人挑眉问道。 公孙策点点头,说道。“许是因为酒坊被袭的缘故罢。” 说完,二人皆是一声长叹。须臾,门外又传来声音。包大人沉声问道。 “赵虎,屋外何人?” “启禀大人,金尚书府金牡丹求见。” “哦?”包大人与公孙策对视一眼,微微皱起眉头。 “请她进来。” 书房的门再次打开,一名黄衣女子走了进来。 “参见包大人。” “你是金尚书的女儿,金牡丹?” “正是小女。” “你找本府,所为何事?” “小女是来证明张珍无罪的。” “哦?”包大人挑眉,“你,要如何证明?” “小女可以证明,张珍没有杀害楚云飞。昨夜在花园,小女看到楚云飞手持匕首要杀害张珍,小女将张珍救下,并让张珍逃走。所以,是楚云飞要杀张珍,并非张珍要杀楚云飞。” “那,张珍逃走之后发生了何事?” “后来,后来小女有急事,就离开了花园。” “你既已离开花园,又怎知不是张珍折回来杀了楚云飞。” “张公子手无缚鸡之力,只有被楚云飞打杀的份儿,若不是我及时出现,张公子已经命丧刀下,他怎么杀得了楚云飞。” “…………”包大人听罢,沉着脸,不说话。 “那你一介女子,又如何救下张珍?”公孙策问道。 “小女……小女自幼习武,一个楚云飞自然不在话下。” 包大人的眉头越皱越紧。“金牡丹,你所言可是属实?若有虚言,本府定不饶你。” “小女所言句句属实,绝无虚言。”金牡丹信誓旦旦。 包大人看向公孙策,朝他点点头,公孙策拿出纸笔,快速将方才所言记录成证词。 “金姑娘,请在此处画押。” “画押?”金牡丹一脸茫然地看着包大人,又看看公孙策。 “就是在此处签上你的姓名,按上指印,代表你认可此份证词。” “好的,我明白了。”金牡丹拿过毛笔,大笔一挥,歪歪扭扭写下金牡丹三字。 “包大人,现在可以放了张珍了吗?”金牡丹放下笔,看着包大人。 包大人看了金牡丹一会儿,方才说道:“既有你的证词,本府就暂且放了他。公孙先生,你去办。” “是,大人。” 公孙策起身,金牡丹忙跟了上去。“我跟您一起去。” 公孙策顿了一顿,侧生让了一让,说道:“金姑娘请。” 金牡丹也不客气,大大方方地迈出了包大人的书房。 开封府大牢内,张珍垂头丧气地坐在草席上,自顾纠结。他实在是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成了杀害楚云飞的凶手了呢?明明是楚云飞追着要杀他呀。 “张珍!”展霁雪走到张珍所在牢房的外面,隔着木栅栏喊他。 张珍抬头,见时展霁雪,忙站起身走了过来。 “展姑娘!”张珍又惊又喜,没想到,展霁雪会来大牢看他,还来得这么快。 “展姑娘,你怎么来了?” 看着张珍又惊又喜的憨憨模样,展霁雪真是不怎么相信他能杀人。说好的三年后再战春闱,跑去刺杀楚云飞是要闹哪样? “楚云飞是你杀的?”展霁雪单刀直入问道。 “不不不,小生没有杀人。”张珍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展姑娘,小生真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明明是楚兄要杀小生,小生在金姑娘的帮助下侥幸逃生,小生也不知道楚兄怎么就死了。小生同金大人解释,金大人不相信小生。” “那你把你知道的事情给我说一遍。来龙去脉,事无巨细!” “小生昨日……”张珍拧着眉头,开始仔细回忆昨晚的情形。 展霁雪听完张珍的叙述,捋了捋事情经过,总结道。 “所以,昨日你去金尚书家退婚,成全了楚云飞和金姑娘。到了半夜,楚云飞要杀你,逃到花园的时候金姑娘救了你。你得救后逃到金府后院,见到金姑娘后,金姑娘又不认救你的事情。然后楚云飞死在了花园,你请金姑娘证明清白,结果金姑娘斥责你胡说,然后你就被当作凶手抓起来了?” 张珍点点头。“正是如此。” “听你说来,金姑娘是关键人物,但是目前千金姑娘的证词确实对你不利。你确定你与金姑娘没有过节吗?依你所说,金姑娘前后言行不一致,这不是在坑你是什么?” “小生与金姑娘昨日才初次见面,何来怨仇之说。何况,小生还主动解除婚约,成全她与楚榜眼。没想到他二人恩将仇报。”张珍说得甚是哀怨。 展霁雪叹了口气,宽慰道。“不过,你放心,包大人会查清事实的,你且安心在这里等着,我也会关注案件进展,得空也会来看望你的。” “多谢展姑娘相信小生,多谢展姑娘……来看小生。”张珍感激得泪眼汪汪。 眼看着他眼泪就要掉下来,展霁雪叹了口气,摆出一副说教的模样。 “好了,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 “是,展姑娘说得是。”张珍眨眨眼,把眼泪逼了回去。说话间,一个清脆好听的声音传来。 “张公子!” 展霁雪循声回头,看见一名女子走了过来,后面跟着公孙策和张龙。 “金姑娘!”张珍看见来人,皱了皱眉头,一脸不悦。 “她就是金牡丹?”展霁雪上下打量着那名女子。五官精致,双目迥然,是个美貌与灵气兼具的女子。 “正是。”张珍点点头。 说话间,金牡丹已经走到了展霁雪身边,对着牢里的张珍问道。 “张公子,你还好吗?” 张珍轻哼了一声,侧过身去不看金牡丹。“不劳金姑娘关怀。” “小雪姑娘。”公孙策走过来,让狱卒将牢房打开。狱卒掏出钥匙,将牢房打开,张珍一脸茫然地走了出来。 “公孙先生,这是?”展霁雪一脸疑惑。 公孙策对着展霁雪点点头,又转向张珍说道:“张珍,金姑娘为你作证,你可以走了。只是,你是本案关键人物,在本案查清之前,需随传随到。” 张珍一脸愕然,看向金牡丹,满目疑惑。金牡丹也看着张珍,眼神直接而专注。 “张公子,我们快离开这里吧。”说着,金牡丹抓住张珍的手就往外走。 “金,金姑娘……”张珍有些手足无措。 “张公子,怎么了?”金牡丹停下来,一脸纯真地看着张珍,疑惑地问道。 “这,这不合适!”张珍尴尬地动了动自己的手腕,他试着抽回自己的手,却发现竟然抽不出来。 “哦,好吧。”金牡丹笑笑,松开自己的手,说,“那我们快走吧。” “多谢各位。”张珍转过身,对公孙策和衙役抱拳一礼,又对展霁雪是。“展姑娘,我们走吧。” 展霁雪点点头,只是心里疑惑不解。这剧情急转直下,让她有些反应不过来。 “先生,我们一起出去吧。” 众人一齐出了牢房,公孙策便朝包大人书房去了,金牡丹等人则是朝着府衙外头走去。 看着金牡丹走在张珍身边,笑着和他说话。笑容明媚,目光粲然,好像她只看得见张珍似的。展霁雪不禁心里疑惑,这金牡丹分明是对张珍有意,可张珍说是她亲自求到他跟前希望能够取消婚约的。难道,金牡丹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移情别恋了?这未免变得太快了一些。 正想着,府衙外传来打斗的声音。展霁雪下意识地加快脚步,朝着声音的来处跑了过去。还没到府衙门口,就看见娄青从门口飞了进来,狠狠地摔在地上,起不来了。 “娄大哥,你怎么样!”展霁雪冲到娄青身边。 娄青脸色苍白,嘴角流血,左手捂着胸口痛得说不出话来,右手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垂在身侧。 打斗的声音越来越响,又有人惨叫一声倒下。展霁雪顾不上照看娄青,朝着声音来源看去。 府衙内,众衙役倒了一地,竟是都起不来身了。两个形容诡异的人,正朝着这边走来。展霁雪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不,他们根本不是人。 第108章 (一零五)纸人 “十七!”展霁雪高喊一声,甩开链zi枪,朝着他们攻了过去。 十七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钻出来,已经一剑刺向其中一个纸人。二人配合默契,将纸人拦住了。只是,纸人不怕刀砍,不怕□□,似乎有无穷无尽的力量,展霁雪和十七二人打了许久,也只是将纸人拦住,未让他们再往前一步,却无法制止他们。 正在焦灼之时,一道红色的身影出现在众人视线当中,宝剑出鞘,寒光闪现。 “小雪,让开!” 展霁雪闻声,立即从纸人面前退了出来,嗤啦一声,其中一个纸人的手臂被生生砍了下来,露出里面的细竹子。纸人的内里,竟是空无一物。而被砍下一只手的纸人,只微微停顿了一下,又朝着展昭的方向攻击。饶是展昭见多识广,也是愣了一下。只是情况紧急,不容他多想,舞起手中宝剑,刷刷几下,又将纸人的另一只手砍下。 展昭手持宝剑,像切白菜一样把纸人的两只手砍了下来,再看十七,他的剑无论如何还是奈何不了纸人,普通兵器奈何不了纸人,但是巨阙可以。展昭很快意识到这一点,转而刺向另一个纸人,却刺了个空。一阵白光闪过,眨眼间,两个纸人就消失不见了。 展昭收起招式,挽了个剑花将剑入鞘。十七也收了剑,对着展昭一拱手。 “展大人。” 展昭对着十七点点头,走到展霁雪身边。 “你没事吧?” 展霁雪摇摇头,“我没事,快看看大伙儿吧。” 说完,展霁雪走到娄青身边,查看他的情况。这时候,伤势不那么严重的衙役已经慢慢站了起来,朝着展昭聚了过来。 “展大人。” “展大人。” 众衙役都是鼻青脸肿,不是伤了手,就是伤了腿,样子不甚狼狈。 “你们受苦了,快下去疗伤。” “是,展大人。”受伤的衙役相互搀扶着退了下去。 “王朝马汉,你们另外安排人把手府衙大门,还要加强府衙内的警戒,务必保证包大人的安全。” “是,展大人。” 展昭看了眼展霁雪,朝着十七点点头,转身朝府衙内走去。 “十七,你来抬一下娄大哥,他的右手骨折了,小心一些。” “我来帮忙。”一直站在一边的张珍绕开金牡丹走了过来。展霁雪这才发现,金牡丹从方才开始一直站在张珍的前面,以一种保护者的姿态挡着张珍。这金牡丹真是厉害,寻常女子看见这样的场面,不吓哭就不错了,她竟然面不改色地从头看到尾,还一直护着张珍。只是这会儿,不知道什么缘故,看起来有些心神不宁。 “张公子,我有事得先走了。这个给你,你一定贴身收好了,千万别弄丢了。”金牡丹不等张珍作何反应,塞了东西到张珍手里,然后就飞快地离开了。 “金姑娘!我不……”不等张珍拒绝,金牡丹人已经不见了。 看着手里鸡蛋大小的明珠,正散发着莹莹玉光,张珍惊得说不出话来。 展昭来到包大人书房,见包大人和公孙策均是平安无事,心头大石这才落地。 包大人见展昭一脸担忧地匆匆而来,见到他们时又如释重负,心道必然是出事了。 “展护卫,出了何事?” “大人,有不明妖物袭击开封府,众多衙役受伤。属下怕大人遇袭,前来查看。” “竟有此事!那伤者情形如何?”包大人皱眉,问道。 “小雪正在查看,娄青伤得不轻,公孙先生……”说着,展昭看向公孙策。 公孙策了然地点点头。“学生这就去。” 公孙策匆匆出了书房,走到走廊时差点和单仵作撞到一起。 “单仵作!何故如此匆忙。”公孙策见单仵作行色匆匆,面有焦色,遂问道。 “公孙先生,楚云飞的遗体……” 听见动静的包大人走了出来。“楚云飞的遗体如何了?” “遗体被抽光了精血,成了一具干shi!” 展昭陪着包大人来到开封府西侧的停尸房,停尸房正中,摆放着今早刚刚抬过来的楚云飞的尸身。一刻钟前还是完好无恙的身体,此刻已然干瘪至极。 “单仵作,你方才说,是什么东西吸干了他的精血?”看到干尸,包大人心中惊异不已。 “一个蓝色,一个红色,属下也不清楚是什么东西,不过,属下看着,像是丧葬所用的纸人。” 包大人看向展昭。“展护卫,与你方才所见之妖物,是否一样?” “属下以为,极有可能是一样的。”展昭答道。 包大人皱着眉头思忖片刻,吩咐道。 “此事极为蹊跷,本府要立即进宫禀报官家。展护卫,你查一查这些纸人的来历。” “是。”展昭领命,出了府衙。 展霁雪帮着公孙策处理完受伤衙役的伤势后,才回了酒坊。到了酒坊才发现,先行从开封府离开的张珍,并未回到酒坊。之前张珍离开开封府前,展霁雪明明交代了,一定要直接回酒坊,不要在外面耽搁,别让酒坊里杜大娘等人等得焦急了。这两个时辰过去了,竟然不见人影,必然是出事了。正在焦急之时,自称是金尚书府婢女的人上门来找张珍。展霁雪将人请进了酒坊,问道。 “张珍不在,你有何事?” “奉我家姑娘之命,前来归还此物。”丫鬟从袖兜中掏出一物,正是今日金牡丹赠与张珍的明珠,此时天色已晚,明珠更是熠熠生辉。之前张珍便说要将此物还给金牡丹,看来他后来又见到金牡丹了。 “你家姑娘现在在何处?是否方便引荐?” “姑娘稍候,奴婢先去禀报一声。”婢女收起明珠,出了酒坊,过了一会儿便又回来。 “展姑娘,我家姑娘请您马车上相见。” 展霁雪便跟着那婢女出了酒坊,行至酒坊不远处,见一辆马车停在路旁,马马车上悬挂的灯笼上,写着“金”字。车旁站着马夫和另一名婢女,那婢女见展霁雪过来,从车架上拿下脚凳放好,请展霁雪上了马车。 马车内十分宽敞,车门两侧悬挂着精致的灯笼,金牡丹正襟危坐,见展霁雪进来,对着她微微欠身,优雅地行了个礼,缓声说道。 “姑娘,有礼了。” 展霁雪微微一愣,眼前这位金姑娘,妆容精致,仪态端庄,除了面容和白日里所见相同之外,其气质举止却判若两人。仅仅一个欠身行礼,便让人察觉出二人完全不同。而且,看她的反应,似乎并不认识她。 展霁雪压下心中疑惑,回以一礼。“金姑娘,有礼了。” “姑娘请坐。”金牡丹微微抬手,示意展霁雪落座,举手投足间尽显大家闺秀的风范,说话时也是轻缓柔和。“不知姑娘如何称呼?找牡丹所为何事?” 展霁雪在金牡丹左侧落座,问道。“金姑娘不认识我吗?” “牡丹应该认识姑娘吗?”金牡丹微微侧头,看着展霁雪,眼中有着疑惑。 “不,我就是随口一问。”展霁雪轻轻摇头,然后自我介绍道。“我是醉翁酒坊的当家,我姓展。” “原是展姑娘,牡丹有礼了。”金牡丹又是一礼。 展霁雪微微欠身,说道。“金姑娘客气。我来找金姑娘,是有一问。” “展姑娘请说。” “请问金姑娘,今日午后可是见过张珍?” 听到张珍的名字,金牡丹的脸色微微变了变,沉默了一下,才说。 “见过。” “何时,在何处见的?” “……”金牡丹微微皱了皱眉毛,看似有些不悦,但她眉目柔和,即便是不高兴,看着也是柔弱娇美的。 展霁雪见她不说话,便解释道。“不瞒金姑娘,今日开封府释放张珍之时曾有言,张珍是命案重要相关人员,一定要随传随到。但是,目下张珍却不知所踪。若金姑娘知道张珍现在何处,请务必告知,我也好向开封府有个交代。” 金牡丹微微舒展了眉头,说道:“大约申时许,牡丹在大相国寺门口见过张公子。与张公子说过话,至于张公子现在何处,牡丹确实不知。” 说完,金牡丹拿出明珠,递了过来。 “此物乃是张公子当时给牡丹的,牡丹前来酒坊便是为了归还此物。既然张公子不在,还请展姑娘代为转交。” 展霁雪看看金牡丹,又看看明珠,思忖片刻,便将明珠收了起来。 “那我便替张珍收着,之后金姑娘若是有张珍的消息,请务必派人前往开封府报信。” 金牡丹点点头答应了。 “多谢金姑娘。另外,还有一事请教金姑娘。若有冒昧之处,还请金姑娘见谅。” “展姑娘请讲。” “请问金姑娘,家中是否有姐妹?” “牡丹乃是家中独女,并无兄弟姐妹。展姑娘为何有此一问?” 展霁雪顿了片刻,说道。“我今日见着一名女子,竟是长得与金姑娘一般无二,且自称是金牡丹,也正是因为那位金牡丹的证词,张珍才暂时得以出狱。” 金牡丹大吃一惊,惊呼出声。“原来竟是如此!” 展霁雪下了马车,心里已然有了想法。今天在开封府见到的金牡丹绝对不是她方才见到的金牡丹。二人除了面容相同外,衣服饰物、言谈举止完全不同。而此时张珍尚未回到酒坊,必然是遇到什么麻烦事情了。楚云飞遇害一案,愈发扑朔迷离了。她向杜大娘交代一声后,便匆匆赶往开封府。 展霁雪来到开封府,向包大人说明张珍失踪一事,以及,对金牡丹身份的存疑。当夜,开封府开始调集大批人马,全城搜寻张珍的下落。但是,一夜过去了,却一无所获。 次日,包大人前往金尚书府询问金琼是否有张珍的线索,并告知纸人吸血一事。金琼称并未见到过张珍,并询问包大人为何张珍已被释放,包大人告知正是自称金牡丹之人前来作证,方才将张珍释放。金尚书疑惑,请出金牡丹。金牡丹告知包大人自己并未前往开封府作证,那时她尚在前往相国寺的路上,家中婢女和车夫等人可以作证。此后,她曾在相国寺偶遇张珍,尚在疑惑,张珍却给了她一颗明珠,说是自己赠与他的,可是自己从未赠珠与他。张珍不听解释,将明珠硬塞给金牡丹后就离去了。听罢金牡丹所言,包大人更加肯定必是有人假冒金牡丹,只是不知那人目的何在。 楚云飞被害一案毫无进展,嫌犯张珍又不见踪影,包大人的政敌借此一事,在官家面前弹劾他,官家限开封府三日内结案,还楚云飞一个公道。包大人苦于找不到线索,一筹莫展。 第二日的搜索持续进行,却依然没有张珍的消息。与此同时,前一日中午便出门寻找纸人线索的展昭至今未归,没有一点消息。展霁雪不敢耽误,赶忙通知了八王爷。八王爷调集百名府兵,全城搜索,尤其是城内制作、销售丧葬用品的地方,以及义庄,全都找了个遍,也是没见展昭的身影。 展昭两日未归,众人心急如焚。八王爷亲自布署,拿出京城内外布局图,细细划定各区域,加派人手,将搜索范围扩大到城外。展霁雪和十七带了一队六人也去了郊外,走至汴河附近,展霁雪想起附近有个竹林,之前她为了酿制竹叶青,和伙计来这里采集过竹叶,而制作纸人正需要大量的竹子,于是二人便朝着竹林一路找去。 一行人来到竹林时,天色已暮,竹林浓雾弥漫,十七叫人点燃火把,分散开四下寻找。突然, “姑娘,你看那里。” 第109章 (一零六)妖精 十七指着浓雾中的一个方向说道。展霁雪顺着所指方向望去,浓雾中隐隐约约出现一座房子的轮廓。 “我们过去看看。” 二人举着火把,朝着那个方向走去。走近时,果然见到一座房子矗立在浓雾中。只是不知为,何时隐时现。十七谨慎地继续移步上前,展霁雪将他唤了回来。 “十七,小心有诈。你先把人都召回来。” 十七往后退回几步,退到展霁雪身边,然后吹响口哨,不一会儿,随行六人就都聚了过来。 “十七,咱们分批行动。你和我带着两个人进去,其余四人在外守着。如果有什么事情,也好随时接应。” “是,姑娘。”十七应道,随后从随行六人中挑出武功较好的两人。 “你们两个跟我进去,其余人守在此处,听阿四的。阿四,你听我命令,随时接应。” “是。”那个叫阿四的侍卫拱手应道。 “我们走吧。”展霁雪看看其余三人,说道。十七伸手拦住展霁雪,给二人使了个眼色,那二人先行几步,谨慎地靠近屋子。那屋子看着像海市蜃楼一般虚无缥缈,时隐时现,却是真实可触的。房门被二人推开,他们先后跨过门槛,走了进去,展霁雪和十七见无异常,也跟了进去。就在他们都走进屋子的时候,房门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他们身后自动关上了。其中一名侍卫连忙回身去开门,却是怎么也拉不开。 屋子里漆黑一片,仿佛被什么东西笼罩着,火把的亮光似乎穿不透这层东西,仅点亮了他们周身一圈。 “咱们四处看看,两人一组,互相照应,别分得太远,务必小心,相机行事。”十七吩咐道,自己又走近展霁雪几步,二人之间仅隔着一人的距离,慢慢往前走。另二人则是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火光照亮的地方,他们看见屋子里到处堆满了各色纸人,红黄蓝绿,色彩鲜艳,惟妙惟肖,恍若真人一般,看得人不禁毛骨悚然。周围很安静,一开始,展霁雪和十七二人还能听见另外两人细微的脚步声,但是不一会儿就什么也听不见了。只听见彼此的呼吸声和踩在稻草上发出的细微的脚步声。 “这屋子,究竟有多大?怎么感觉走不到头?”十七一边谨慎的迈着步子,一边轻生说道。 展霁雪看看周围的纸人,其形态、颜色和位置,似乎和先前看到的没什么不同。“也许是某种障眼法,说不定,咱们一直都在绕圈圈。咱们换个方向。” 于是,二人换了个方向继续找。突然,脚上传来异样的感觉,展霁雪低头,发现自己踩到了什么东西,用脚踢开覆盖其上的稻草,一柄剑出现在眼前。 “这是少主的佩剑。”十七弯腰,将剑捡了起来,正是展昭从不离身的巨阙。 看到巨阙剑,展霁雪眸光一闪。“二哥肯定就在附近,咱们继续找找。一定找仔细了。” 二人在纸人铺中仔仔细细摸索着,终于在角落里找到了展昭。展霁雪在展昭身边蹲下,伸出手探到展昭鼻下。十七在一旁,屏息看着。 鼻息微弱,但是,他还活着。 展霁雪收回手,长吐了口气。 “他还活着。二哥,二哥。”展霁雪一边唤着,一边推开压在展昭身上的竹子和彩纸。然后伸手触摸了展昭身上几处要害处,确认他肋骨和脊椎并未受损后方才将他扶起。 “二哥,你醒醒。” “少主,少主!”十七将巨阙放在地上,一手拿着火把,一手清理了四周。 展霁雪取出随身携带的水囊,送到展昭唇边,却灌不进去。 “姑娘,少主怎样?” “我也不知道,咱们得赶紧离开。” “好,我来背。”十七将火把递给展霁雪,小心翼翼地将昏迷不醒的展昭背在身上,却在站起时一个踉跄,两人都摔倒在地。 “十七!”展霁雪惊呼一声,赶忙将展昭扶下来躺平。再看十七,这才发现他此刻的状态很不好,脸色青白,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十七,你怎么了?” 正说着,二人身旁一个纸人突然动了起来,直奔展霁雪而来,十七拼着一口气冲上前去,几招之后,便被纸人一掌打飞,狠狠砸在墙上。紧接着,更多的纸人动了起来。 “十七!” “十七!”展霁雪惊呼一声,想要过去查看,却被纸人截住。展霁雪下意识地抽出巨阙宝剑架在胸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迎击,准备好要恶战一场,却发现,这些纸人均被她一一击退,片刻后,纸人残肢倒了一地。 展霁雪望着倒了一地的纸人,有些不可思议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她知道巨阙厉害,可这也,太厉害了吧? “姑娘……”十七虚弱的声音传来。 “十七,你怎么样?”展霁雪奔到十七身旁,将他扶起。 “姑娘,好厉害。”十七喘着气,脸色更难看了。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展霁雪握了握自己的手,感觉自己的力量变强了,方才用巨阙一点都不觉得吃力。 “姑娘,不觉得此处让人很不舒服吗?”十七问道。 “没有啊。”展霁雪迷茫地摇摇头。“你觉得怎么样?”想到方才十七的异样,展霁雪满心担忧。 “我进来时就觉得此处特别憋闷,时间越久,越觉得头晕胸闷,呼吸不畅,此刻已经浑身无力,使不出劲儿来了。” “看来这纸人屋另有玄机,可为何我会没事?而且,刚才……” 正说着,无数黑影突然伸向他们,速度极快。展霁雪反射性地甩开巨阙剑一挡,黑影被弹开。十七却被黑影紧紧缠住,动弹不得了。展霁雪仔细一看,那黑影竟然是一根根黑色的藤蔓,像是许多毒蛇,在空中纠缠飞舞。而藤蔓的那头,一名浑身漆黑的老妪,站在他们对面。面目狰狞,装扮古怪,那藤蔓正是从她身后伸出来的。 “你是什么人!”展霁雪被老妪的古怪模样给惊到了。 “我?我不是人,我是妖精。他们都叫我冥河姥姥。”冥河姥姥的声音尖锐而刺耳,难辨男女。而从她身上伸出来的藤蔓像有生命一样,缓缓扭动着,十七被藤蔓拖拽着,举了起来,十分痛苦地呻吟出声。 靠近展霁雪的一部分藤蔓,在她身边绕老绕去,仿佛在试探什么,最终却未近她的身。冥河姥姥缓缓走近几步,在展霁雪面前一步停下,压迫感随之而来,让人觉得呼吸不畅。饶是这样,展霁雪也不敢轻易移动,她的身后,便是展昭。 冥河姥姥半眯着眼睛,上下打量着展霁雪。“你,似乎不怕我的锁魂阵?” “什么锁魂阵?”展霁雪强作镇定,问道。 冥河姥姥又凑近展霁雪一些,展霁雪闻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树木烧焦一样气味,虽然很淡,但是确实是碳基生物燃烧过后的气味。她握紧了拳头,努力克制着想要退开的冲动。 冥河姥姥像闻食物一样在她身上嗅了嗅,细长的眉毛微微一挑,随后指了指躺在地上的展昭,“你的精气,闻起来非常美味,就像那个人的一样。” “你对他做了什么?”展霁雪心惊,莫不是他要将他们吃掉? 冥河姥姥带着长长指甲的手指,在展霁雪眼前晃了晃。“你很担心他?” 展霁雪抿唇,不说话。 “你放心,他没有性命之忧。只是被吸食了一些精气罢了。”冥河姥姥说着,露出一副嫌弃的模样。“我从不杀生,杀生,可是无法成仙的。” 就你这样的,也能成仙?展霁雪在心里想到,不是她以貌取人,实在是这冥河姥姥的形象太过糟糕,只能让她联想到电影里的妖魔鬼怪,还是大反派,跟她想象中的神仙模样着实相去甚远。 许是冥河姥姥从展霁雪怀疑的表情看出了她的想法,她冷哼一声,手指轻轻一勾。只见她周身的藤蔓越来越多,越长越长,在她身边围了一圈又一圈,简直要将她都裹了进去。而另一边,被藤蔓缠裹着的十七闷哼一声,脸色更加难看。 展霁雪慌了,忙喊道。“姥姥,姥姥。有话好好说,您轻一点,轻一点,十七要被您缠死了。您是要得道升仙的,不要为了我们这些凡夫俗子误了大事。” 展霁雪做小伏低,十分忌惮她的样子让冥河姥姥心头稍微舒爽了一些,手指微微一动,十七身上的藤蔓稍稍松开了一些,十七这才喘上口气。而围在她周身的藤蔓却丝毫没有退开。 展霁雪侧头看看展昭,又看看十七,二人现在一个昏迷,一个动弹不得,她虽然目前尚无大碍,但是让她去对付一个不知道修炼了几百年还是上千年的老妖精,她是没这个自信。心想着,如今之计唯有能拖就拖,保住三人性命要紧。展霁雪脑筋一转,计上心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捡好听的话说,准是没错。 “姥姥,您法力如此高强,想必已经修炼好几千年,离飞升不远了吧。” “算你有眼光,若不是那鲤鱼精偷吃了我的金莲,前几日我便已飞升成仙了。又怎会落到今日这般模样。”冥河姥姥摊开双手,黑色的衣袂飘飘,藤蔓缓缓舞动,似是在幻想自己得道升天之后仙气萦绕,气质卓绝的样子。 “我就说嘛,像您这样法力高强又坚持原则的,怎会不升仙呢,原来是那可恶的鲤鱼精误了您的好事。那您怎么不去向鲤鱼精要回金莲?” “我自会去拿回我的金莲。”冥河姥姥看向展霁雪,半眯着眼睛,似是盘算着什么。 展霁雪心头有些发怵,不知道冥河姥姥打算如何,赶忙做低姿态,更小心翼翼地说。 “那,您赶紧去吧,取回金莲要紧,我们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人物,不值得您费神的。” “你不必与我插科打诨,你们凡人的心思最多,当我不知你想诓了我离开,想办法逃走?” “不不不,没的事”展霁雪赶忙摇头,打死她也不能承认。“我这完全是担心误了您成仙的大事。那个……,您能不能先放开我朋友?再这样下去,我怕他受不住。他死了不打紧,误了您的大事可就不妙了。”展霁雪指了指十七。 冥河姥姥斜眼睨了她一眼,又是手指轻轻一动,只见十七身上的藤蔓慢慢松开,然后张牙舞爪地渐渐后撤,转眼就消失了,十七嘭的一声跌落在了地上。 “十七,你怎么样!”展霁雪周身的藤蔓还没有撤掉,她不敢轻举妄动。 十七深吸了几口气,勉强站起来。“姑娘,我没事。” 展霁雪看了看展昭,十七心领神会,踉跄着脚步走了过来。冥河姥姥像是没有看见,完全不理会十七,而是伸出手,长长的黑色指甲在展霁雪的脸上隔空轻轻拂过。展霁雪在她眼中看到了贪婪和**,那种,吃人的**。展霁雪忍不住颤抖一下,想起她说方才自己身上精气香甜,硬咬着牙克制心中的害怕,试探着问道。 “咱们,打个商量行吗?”面对眼前这个可怕的妖怪,她连谈条件这样的话都不敢说,只怕激怒了她大家都遭殃。 第110章 (一零七)小莲 “商量什么?”冥河姥姥挑眉。 “您,您需要我做什么,我定然竭尽全力,绝不保留。只要您能放了他们,这样可以吗?” 冥河姥姥呵呵笑了几声,问道。 “你这小姑娘倒是有胆量,讲义气。你就不怕吗?” “您这么威严,我自然是敬畏的很。”展霁雪的手紧紧攥着,紧绷的脸有些青白。“不过,您是慈悲为怀的,想来也不会要我们这些小人物的小命的。您把他们放了,反正留着他们对您来说一无用处,我留下,什么都听您的,可好?” 听她这样说,十七忍不住叫起来。“姑娘,不可。”展霁雪对十七的话恍若未闻。 冥河姥姥呵呵笑了起来,长长的手指翘起来,点了点自己的下巴。“你这话,我爱听。小姑娘挺有意思啊。不过,说得好像不讲条件,我就不能耐你何似的。” 展霁雪不动声色地将链zi枪的枪头抵在自己脖子上。“我虽没什么本事,不过,自杀的力气还是有的。活人的精气总是要滋养一些的吧,更何况,造下杀孽,恐怕也耽误您升仙不是。” 冥河姥姥骤然冷下脸来,显然很不高兴。“说得我好像是十恶不赦的大魔头似的,我不过想找回我的金莲罢了。你且放心,我只对你的精气感兴趣,并不想要你们的命。” “好,请您放他们走,他们两人,还有方才和我们一起进来的两个。我的精气随便你想要多少就拿多少。” 十七背着展昭一路踉跄着从纸人屋走出来,等在门外的阿四等人围了上来。 “展大人。” “大人。” 阿四从十七背上将展昭接了过来。“大人,你们可出来了。” “方才我在屋内吹哨,你们为何不进来!”十七斥责道。 “大人恕罪,我等并未听到哨声,您和姑娘方才进去以后,纸人屋就消失了,我等在这附近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也没有听见任何动静。”阿四解释道。 十七听罢,转身再看向刚才出来的地方,果然不见纸人屋,只见方才和他们一起进去的另两名侍卫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十七的脸更青了,想来即便方才他们几人进去,也未必有什么助益。想起临行前展霁雪嘱托,十七内心触动。姑娘她为救少主不惜一切,如今她只身一人在那诡异的纸人屋之中,不知要受什么样的折磨。他且得早早寻了帮手回来才是,不然,若是她有什么不测,他于心何安,少主醒来,又当如何。 “你们两个,随我送展大人回去。阿四,你们在此等候,照看好他们二人,无论发生何事都不要离开,如有任何异动,随时回报王府。” 展昭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很沉重,四肢如灌铅一样,提不起来。朦胧之间,他好像看到展霁雪漂浮在半空中,周身被黑色的气息笼罩着,鲜红的血液不断地从她身上流出,原本光滑饱满的皮肤,一点点失了颜色,最终变得如干涸的树皮一样。 小雪、小雪…… “不!” 展昭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而非纸人屋中,有一瞬间的失神。 “昭儿,你醒了!” 展昭偏头,看到两位母亲焦灼的脸。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狄娘娘喜极而泣,不停抹泪。 他已经回到王府,那方才梦中所见是真是假? “小雪她……”展昭想坐起来,却使不上力气,才稍稍抬了一下头,便觉得头昏眼花、气喘吁吁。 “昭儿,你先莫急,王爷已经派人去救了,你父亲也去了。”展夫人安慰道,只是神色间难掩对女儿的担忧。 展昭凝神屏息,将自己的真气聚集到丹田,这才慢慢坐了起来,却已是累得大汗淋漓。狄娘娘扶住他的手,不住地替他拭汗。 “昭儿,莫要勉强。公孙先生说你精气耗损过甚,需要休养一段时日方能起身。” 展昭轻轻推开狄娘娘的手,试着起身,却力不从心,未能站起。 狄娘娘见他脸色苍白,直冒冷汗,忙将他按住。“昭儿!你现在身子虚弱,莫要逞强。” 展昭一边喘着气,一边说道:“那纸人屋中,困住我们的并非凡人,只父亲等人前往,恐怕不妥。” “王爷亲自去清风观找张道人一同去了。张道人乃是得道高人,若是能请他一同前去,必然有所助益。你且在家好好修养,静待消息。若实在着急,也要等你能起身才是。”狄娘娘见展昭仍是愁眉不展,又说:“十七也去想办法了,十七说,找到鲤鱼精,应该就能救小雪。” “鲤鱼精?”展昭在纸人屋中时意识不明,隐约感觉到十七和小雪的到来,并不知道当时具体的情形,也不知鲤鱼精为何物。 “十七说,小雪告诉他去找那个给张珍明珠的假金牡丹。具体为什么,小雪没来得及说,但是十七猜测,假金牡丹可能就是妖孽要找的鲤鱼精。”展夫人在一旁解释道。 此时,他们口中的假金牡丹鲤鱼精,正被掌管水族的龟仙困在水底,不得脱身。他们又如何找得到。 “龟爷爷,您就放我出去吧。” “不行!人间之事,你不能插手。” “龟爷爷~~~张珍救过我的性命,现在他遇到困难,我一定要去帮他。您不是一直教导我们要知恩图报吗?” “小莲,人妖殊途,你和张珍不会有结果的。而且,天有天道,你不可逆天而为呀。” “龟爷爷,我不求和张珍如何,只是想帮帮他而已。何况,您又怎知我与他相遇,我帮助他并非顺应天道呢?龟爷爷,我求求您了……”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就是不行。哼!”龟仙哼了一声,念了个噤声咒,鲤鱼精便说不出话来了。 鲤鱼精张张嘴巴,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能楚楚可怜地看着龟仙。龟仙把头一扭,转身往外走。 “哼哼,我才不听你说话呢,我才不看你呢,我才不会心软呢。”龟仙一边念叨着,一边化作一只大乌龟游走了。剩下鲤鱼精被困在水草间的石笼之中,只能看着水草在水里荡来荡去干着急。 过了好一会儿,一只小乌龟慢悠悠的游了过来,仔细看去,它嘴里还衔着一把钥匙。 鲤鱼精惊喜地直拍手。小乌龟游到石笼前,幻化成一个小孩模样,用钥匙将石笼打开。 “小莲姐姐,我只能帮你到这里啦。” 鲤鱼精从石笼里出来,抱着小乌龟亲了亲,无声地说了声谢谢。 小乌龟摇摇头,“爷爷的噤声咒我不会解,你自己想办法吧。你快去快回,我在这里等你回来。”说完,化成一位红色鲤鱼,把自己关进了石笼。 鲤鱼精感激地点点头,比一比手,化作一团金光飞走了。 八王爷、展博和张道人一行在侍卫的带领下,找到了竹林中,此时天已大亮了。阿四等人还守在原地,看到八王爷带人前来,阿四忙迎了上去。 “属下等见过王爷。” “不必行礼了。说说情况吧。” “是。**人走后,纸人屋一直没有出现过,属下等一直守在此处。屋子的位置,就在那里。”十七指了指离他们几丈远的地方。此刻,张道人身着一袭青色道袍,手持桃木剑,一身的道骨仙风,正站在那个位置。 几张符咒祭出,张道人右手持剑,左手拈符,口中念念有词,符咒如长了翅膀一样飞了出去,悬浮在半空中,乾、坤、震、巽、坎、离、艮、兑,八个方位,一张巨大的八卦图形在符咒之间出现,隐隐红光闪现,八卦之下,纸人屋显形。 张道人舞动桃木剑,朝着虚空里一次,轰隆一声,纸人屋的大门被炸开,房门飞了出来,随之而来的,还有无数个纸人,以及,冥河姥姥。 狂风大作,无数竹叶被卷到空中,“是谁,胆敢破我的锁魂阵。” “妖孽,还不束手就擒!”张道人扔出几张符咒,朝着冥河姥姥飞去,冥河姥姥衣袖一拂,符咒远远地便化作一团火,片刻就烧为灰烬。 “那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黑色的藤蔓,张牙舞爪地朝着张道人飞去。紧跟着,纸人们朝着众人步步逼近。 “大家小心!” “保护王爷!” 八王爷和展博被阿四等人护在中间,其余侍卫一哄而上,与那些纸人打到了一处,只是,普通兵器对纸人根本无用,即便是侍卫们以多对少,仍然不敌。若是张道人,尚能对付一二,只是他现在正与冥河姥姥鏖战,片刻都不能分神。不一会儿,侍卫便倒了一地,场面十分混乱。 “王爷,情况不妙,您和展老爷先回避吧。”阿四一脚踹开一个缠上来的纸人。 鲤鱼精从水底出来后,循着金丹的气息一路寻来,正好看到这危机的一幕,本着尽量不干涉人间事情的原则,本来想绕开的,结果发现自己的金丹正在那屋子里面。鲤鱼精也未显形,直奔屋内。 纸人屋里,展霁雪躺在地上,动弹不得。 展姑娘?鲤鱼精现出人形,走上前去将她扶了起来。见她气息微弱,左手手腕上一个伤口还在渗着血。鲤鱼精念了个疗伤咒,将她手上的伤口止血,又用自己的精气替她修补损伤的元气。展霁雪慢慢缓过来,看到鲤鱼精,问道。 “你是张珍去年救的那条金鲤鱼变成的鲤鱼精,对吗?” 鲤鱼精有些惊讶,却还是点点头。 “这个明珠,是你的?”展霁雪从袖兜里掏出明珠。 鲤鱼精接过明珠,点点头,用手比划了几下。 “你现在说不了话?” 鲤鱼精点点头。 展霁雪自己站起来,走到门口,见外面一片混战,混战中,八王爷和自己的父亲情况危急。 “鲤鱼精,那个冥河姥姥说你吃了她的金莲,害得她不能飞升成仙,正在四处找你。而他为了疗伤,吸食人的精气,你看外面多少人遭殃了,你可以帮帮我们吗?” 鲤鱼精听到这个消息,一时间百感交集,没想到她的无心之举,竟然造成这样的结果。外面被纸人重伤的侍卫倒了一地,叫她于心不忍。鲤鱼精向展霁雪点点头,展霁雪就看见她手中的明珠化作一道金光,进入她口中消失不见了,然后她双手结印,口中念决,无数金色法印从她手中飞出,打向那些纸人,被打中的纸人顷刻间失去了行动能力,定住不动了。 此时,冥河姥姥已经注意到鲤鱼精的出现,飞身冲了过来。 “可恶的鲤鱼精,快还我的金莲!”无数藤蔓疯了一样冲向他们二人,而那些藤蔓在他们眼前一尺处停了下来,就如之前一样,再也不能向前。 冥河姥姥见自己的藤蔓近不了鲤鱼精的身,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放出无数藤蔓,隔着一尺的距离,将鲤鱼精和展霁雪困在了藤蔓之中。黑色的藤蔓层层叠叠,很快将他们围在其中,不见一丝光亮。 鲤鱼精结印的手越来越快,无数金光闪现,轰隆一声,藤蔓被生生炸开,无数被点燃的藤蔓碎片四散落下,植物烧焦的气味扑鼻而来。 鲤鱼精扶着展霁雪的腰,将她轻轻放在地上,自己则站在了展霁雪前面,对上了冥河姥姥。 第111章 (一零八)金莲 “那金莲长在汴河之中,乃是天生地养之物,你好生厚颜,竟说它是你的。你自己心术不正,渡不了天劫,还找借口残害生灵。可见天理昭彰,这金莲合该不能让你吃掉。”鲤鱼精词严义正地说道。 冥河姥姥被鲤鱼精方才一击,已是伤了,此时听鲤鱼精这样一说,更是恼羞成怒,双手结印,黑光频闪,无数藤蔓幻化成利刃冲着鲤鱼精飞了过来。鲤鱼精口中念念有词,双手不断变化着手势,一层金光形成的圆盾挡住了利刃,利刃被反弹回去,冥河姥姥狼狈躲避,但还是被刺中了臂膀,黑色的血瞬间喷了出来。冥河姥姥见不敌鲤鱼精,化作一团黑雾逃走了。 “展姑娘,我还要去寻张珍,先行一步。”说完,鲤鱼精也紧跟着化作一团金光飞走了。 众人见两团光影飞走,心中只有一个想法。妖精打架,果然没有人类什么事情。 稍事整顿后,八王爷一行便打道回府了。回程路上,展霁雪将事情的大概跟八王爷简略说了,只略过冥河姥姥如何吸食她的精血。看到展霁雪平安归来,展夫人终是没忍住,抱着展霁雪大哭起来,哭了许久才被劝住。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狄娘娘拍着展霁雪的肩,高兴地说道。 “小雪好孩子,你又救了昭儿一次。我该如何感谢你才好。” “王妃娘娘,妹妹帮助哥哥不是应该的吗?何况,小雪也并无大碍呀。” 展夫人眼中含泪,摸着女儿手腕上新结疤的伤口,默默地不说话。手心手背都是肉,展昭伤了她难过,闺女遇险,她也心痛。 狄娘娘见了,上前拍了拍她的肩,又轻轻抱了抱展霁雪。 “小雪好孩子。” 展霁雪仍由她抱了一会儿,才退开一步,问道:“二哥现在如何了?” “他还好,就是需要休养几日。刚才还担心你呢,这会儿吃了药睡下了。公孙先生怕他不肯休息,加了一些安神的药,不然这孩子……” 说到这里,狄娘娘叹了口气。 “我一会儿再过去看看,你要去看看他吗?” 展霁雪想了想,摇了摇头。“我还有事要禀报包大人,就先不过去了。” “那好。”狄娘娘点点头,“我去守着他,一会儿他醒了,我就告诉他你已平安回来,好叫他安心。” “好,那我和娘娘一起出去吧。父亲,母亲,我去去就来。” 狄娘娘和展霁雪结伴出了房门,一个去看展昭,一个去找包大人了。 看着展霁雪走出房门,展夫人的眼泪又落了下来。展博上前摸摸妻子的头发。“孩子总归平安回来了,不伤心了。” “这孩子,怎么这么多灾多难!一桩桩,一件件,真是……”展夫人越想越伤心,转身扑进丈夫怀里又放声哭了起来。 展博拥着她,任她将眼泪落在胸前衣襟上,长长叹了口气。“确实不易。你我,便多疼她一些吧。” 为了方便照顾,当天下午展昭就被接回展家了。展霁雪也被母亲勒令回家住,看着泪眼汪汪的母亲,展霁雪也不忍心拒绝,而且经过昨天的事情,虽然鲤鱼精给她疗了伤,但终归是损耗了身子,在家住着有桃桃伺候她也省心。 晚上,大家都睡得很早。展家各个院子早早的就熄了灯,只留下廊下几盏灯笼。展昭因白日里睡多了,到了半夜便没有什么睡意。正睁着眼盯着床顶发呆,想着展霁雪回来之后,他还尚未单独与她说过话,也没好好问问她的情况。虽然母亲说她已无大碍,但是心里还是放心不下。自己在那老妖手下也被折磨成如今这幅模样,展霁雪她武功修为远不及他,不知到底如何了。正在担忧之际,余光瞥见窗外一道金光一闪而过,朝着南边去了。展昭一个激灵,忙坐起身,好在经过一日的休息,他的身体多少恢复了一些,勉强能够起来走动了。 “来人。” 展昭唤了一声,便有人在门外候着。 “少主,初一在。” 展昭穿衣起身,推开房门。 “你可看见一团金光闪过?” “属下看见了,朝着南边去,在姑娘住的院子消失了。” “去姑娘院里看看。” “是。” 二人便一同朝着展霁雪住的院子走去。 展霁雪在屋子里睡得正酣,隐隐听见耳边有人说话,可是实在太累了,总是睁不开眼睛,直到感觉到有人推自己,她才慢慢睁开眼睛。 屋里没有点灯,只见一个人影杵在她床前,展霁雪下意识地就叫了一声。紧接着,房门就被破开了。乒铃乓啷一阵响,展霁雪已经被人护在身后,屋子里有人打斗的声音。 “你没事吧?”展霁雪听见展昭的声音传来,就在他身前。 “我没事。”展霁雪坐起身来,意识还有些迷糊,看向外间问道。“这是怎么了?” “有人闯入你的房间。”展昭背对着展霁雪站在她的榻前,答道。 “展姑娘,是我!” 展霁雪听着觉得声音耳熟,借着廊下的烛光仔细看去,隐约看见一个身影,穿着黄色的衣衫。“鲤鱼精?” “十七,快住手,是鲤鱼精。” 展霁雪一喊,十七和初一就停了手。展昭绕过屏风,点亮了屋里的蜡烛。十七和初一便退了出去。烛火点亮,鲤鱼精已经几步来到展霁雪跟前,一脸焦急。 “展姑娘,我找不到张珍了!” “我们也找他好几天了,也没找着,不知道去哪里了。”展霁雪一边给自己穿上外衫,一边宽慰她道。“你别着急,咱们再找找。” “我不可能找不到他的,除非……” “除非什么?”展霁雪见鲤鱼精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除非他已经死了。只要他还有一口气,我就能通过他的气息找到他,但是,现在我寻不到他的气息了。” “会不会是因为他在的地方比较远……” 展霁雪话没说完,便被鲤鱼精抢白。 “不会的,不管多远,只要有他的气息,我就能找到他,可是现在……”鲤鱼精说着,眼泪就掉下来了。 “所以,他现在极有可能已经死了?”展霁雪也一脸凝重。“是谁,会置他于死地呢?” “楚云飞死在尚书府,张珍被认为是嫌犯,此事,会不会和金尚书有关?”展昭点亮烛火后,便坐在外间的椅子上隔着屏风听她们说话。听他们提到张珍,便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鲤鱼精,你先别着急,明日我们去找包大人,咱们去尚书府再看看,不管张珍是死是活,咱们先想办法找到他。”展霁雪轻轻拍拍鲤鱼精的背,安抚着她。这个面对冥河姥姥都霸气十足的妖精,此刻惊慌的像一个普通女子。 “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 鲤鱼精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说道。“我叫小莲,莲花的莲。” “小莲,张珍的事情,我倒是有个想法。你寻张珍是靠着他的气息,有一种动物,它的嗅觉十分灵敏,可以循着事物的气味找到它,不管它是人还是物。或许我们可以利用它来找张珍。” “真的?” “真的,我们来想办法。不过……张珍他……” “没关系,只要在他死后三天内找到他,我就有办法救活他。” “你,还能起死回生?” “……算是吧。”小莲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二哥,汴京哪里有饲养狼犬的地方?” 听展霁雪这么一问,展昭便想到了她的意图。“你是说,让狼犬去找张珍?” “或可一试。”展霁雪点点头。 “军中有训练过的狼犬,我让初一去办。”说着,展昭起身准备出门。 “二哥,等一下。”展霁雪叫住展昭。“还得让十七去一趟酒坊,拿一些张珍常用的或者贴身携带的东西过来。”展霁雪补充道。 “好。”展昭出门,叫来初一和十七,把展霁雪方才说的事情吩咐了下去。 屋里,展霁雪还在和小莲说话。 “今天你就在这里住下吧?忙了一天也累了吧?找张珍的事情我们在办。你,需要吃饭睡觉吗?”展霁雪试探着问道:“要不,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小莲愁容满面,有些心不在焉地摇摇头,“不用了,我去水里待着就行。” 展霁雪想了想,说:“那……我院子里刚好有个大水缸,水缸里还养了荷花和小鱼,你觉得,怎么样?” 小莲点点头。正说着,屋外传来几声压抑的咳嗽声。 小莲往外看了看,说到:“展姑娘,你哥哥似乎身体不太好,他咳血了。” 说到展昭,展霁雪有片刻的失神,然后偏头望向外头。隔着屏风和帐幔,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压抑的咳嗽声,却清晰可闻。 “他也是被冥河姥姥吸食了精气,恐怕要养一段时间的。中午还起不来床,现在好一些了,但是……他怕是强撑着才过来这边的。” 小莲偏头看着展霁雪,她的眼神胶着在一处,无奈而哀伤,幽怨而不舍。说不尽,道不明……那一瞬间,她便明白了什么。“展姑娘,我可以帮他疗伤的。” 展霁雪收回目光,藏起万千愁绪,看向小莲。“我知道,但是……” 展霁雪摇摇头,接着说道。“虽然我很希望他能够早日恢复,可是也不能让你……,我知道你法力高强,但终归是要损耗你的修为的,不是吗?” 小莲上前,坐到床榻上,轻轻抱了抱展霁雪。“展姑娘是好人,和张珍一样是好人,你们都是我的救命恩人,为了你们,这点修为算得了什么呢?” “小莲,你不必……” 展霁雪拒绝的话被小莲打断。 “展姑娘,没事的。你看,白日里你伤得那么严重,我都替你治好了。之后还把冥河姥姥打跑了。我是妖精,比你们人类可强悍多了。所以,你不用担心我的。”小莲握着展霁雪的手,温暖而有力,看着她的眼神清澈无比,满是真诚。小莲和金牡丹长着一样精致美丽的脸,但金牡丹美则美矣,却缺一些灵动和赤诚。小莲的美,是火热的、赤诚的,就如她的真身金鲤鱼一样耀眼。 “谢谢你,小莲。”展霁雪望着小莲,千言万语,千恩万谢,也只化作三个字。 展昭跟初一和十七说完事情,在外面调整了一下气息才又进来,依旧站在外间隔着屏风跟她们说话。 “我已经安排下去,小莲姑娘在此等候消息便可。” “多谢展公子。”小莲绕过屏风走了出来,面向展昭站着,双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然后,朝他的方向伸出手,摊开的手掌中,慢慢出现一朵金色的莲花,小小的,透明的,莲花花瓣轻轻摇曳,非常生动。 第112章 (一零九)楚郎 展昭疑惑地看着小莲,“小莲姑娘这是?” 不等小莲回答,展昭就看见那朵莲花飘起来,朝着自己飞了过来。 “这!”金色莲花飞进展昭身体的那一刻,展昭便觉得有一团火在身体里点燃,渐渐地,这样的火热传遍全身,四肢百骸,融入血液中。他觉得自己的身体被能量填满了,身体越来越热,越来越轻。最后,火热集中在丹田处,渐渐消失了。 “展姑娘,展公子已经无碍。我去休息一会儿。”小莲留下一句话,便化作一道金光飞了出去。 展霁雪从内室出来,见展昭此刻脸色红润,精神比方才好了许多,心里松了口气。又见小莲所化的那道金光落在院子里的大水缸里不见了,便跑到水缸前,俯首朝着水缸里看去。水缸之中,残荷之间,一尾金色的鲤鱼静静地躺着。 “小莲,你还好吗。” 展霁雪忍不住将手伸到水里,金鲤鱼的尾巴轻轻地摇了摇,扫过展霁雪的手指。 “小莲,谢谢你。”展霁雪小心翼翼地轻轻点了点金鲤鱼的尾巴,才收回手。正待转身,只觉身上一暖,展霁雪回头,见展昭站在身后,给她披上了披风。 展昭给展霁雪披上披风后,往后退开一步,说道。“仔细着凉了。” 展霁雪轻轻嗯了一声,将披风紧了紧,转身往回走。 “小莲姑娘,多谢。”展昭一本正经地对着水里的金鲤鱼做了个揖,道了声谢。随后转身跟上展霁雪,“你,身体可还好?昨夜在纸人屋……” 展霁雪知道他想问什么,在房门口停下来,打断他的话。“我没事,你放心吧。” “你……”展昭欲言又止,沉默下来,展霁雪见他不说话,自己也不说话,转身看向大水缸,水缸里,金鲤鱼好像已经睡着了,一动也不动。两人静静站了一会儿,展昭才又开口。 “以后,莫要再涉险了,不管发生何事,不要让十七离开你,也不要让自己身陷险境。不然……” “二哥。”展霁雪轻轻打断他,语气有些疏离。“我知道了。” “小雪……”展昭只觉得如鲠在喉,说不出话来。双手用尽全力握着,才忍住不去碰她。她避着自己好几个月了,他本以为她不想再理他了,可是在危难时刻,却是她义无反顾地去救他。她明明奋不顾身地救了他,回来后却还是对他冷淡疏离。他很不习惯,几个月了,他还是很不习惯,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小雪……” “二哥,我心里有数的,你看我现在,不是完好无损吗?”展霁雪转过身,看着展昭淡淡地笑了笑,笑不及眼底,叫人看着心酸。 展昭想说些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踌躇间,展霁雪已转身。 “我累了,要休息了,二哥也快些回去休息吧。” 不等展昭回答,展霁雪已几步进了房间。 房门在眼前关上,一扇薄薄的木门,却如同千重山万重水,阻隔着二人。展霁雪背靠着门站着,没有动。展昭在门外站着,也挪不动脚。过了许久,他听到她说。 “二哥是我的亲人,我不会眼睁睁看着你有危险而不救你的,所以,二哥要保重自己,不让自己身陷险境,这样我也就不会涉险了。” 说完,展霁雪便进了内室。展昭在门口站了许久,才挪动沉重无比的双脚,走回自己的院子。 第二天早上,小莲幻化成人形出现在展霁雪面前时,展霁雪已经为她准备了丰盛的早餐。 “这是百年老参,这是百年灵芝,还有上品的血燕,既然你吃金链能够提升法力,那这些东西,多少可以帮你补一补吧?” “……确实,有一点。”小莲稍稍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可是,这些东西对你们人来说不是更有用吗?” “这些本来是给我哥准备的,他既已好了,它们对你又确实有益处,自然还是给你比较好。你就不要推脱了,就当是你帮我们恢复元气的一丁点回报吧。” 小莲偏头想了想,点点头。“好吧,那我就不客气了。” “那你赶紧吃了吧?需不需要炖一下?我不知道你是吃生的还是吃熟的,万一炖了你吃了无用,我就……” 小莲扑哧笑了起来,明媚的笑容让展霁雪觉得连她兄长的笑都比下去了。 “这样就可以,谢谢雪姑娘。”小莲手指一比划,那些珍贵的补品便化作一团金光,进了小莲嘴里。 “你们妖精吃东西真好,一丁点都不浪费。” 见小莲“吃”完补品,展霁雪自己也坐下来吃早饭。这时候,桃桃在门外说道。 “姑娘,十七来了。” “你快让他进来吧。”展霁雪吩咐道。 “姑娘。”十七进来,对着展霁雪一礼。 “十七,怎么样了?” “初一从军中借了十只猎犬,我已经将张珍常用之物交给初一,少主亲自安排,分不同方向去找了。” “那日张珍是从开封府走了之后,经过相国寺然后失踪的,这条线路要重点找。” “少主已经安排好了,姑娘放心,只管等候消息。” “那就好。”展霁雪点点头。“你先下去歇着吧。桃桃,给十七端些早饭来。” “多谢姑娘,十七告退。”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慢慢过去。等待期间,小莲又化作一条鱼躲到水里去了。展霁雪特意把桃桃遣了出去,怕她看见自己跟一条鱼说话,以为自己是个傻子。 “你在水里会更舒服吗?”展霁雪搬了个躺椅,坐在大水缸旁边跟小莲说话,金鲤鱼微微摇了摇尾巴。 “也是哦,你是鱼,自然是喜欢在水里。你是不是因为什么原因,不能一直在张生身边待着?上次我看你离去,非常匆忙。” 金鲤鱼又微微摇了摇尾巴。 “是因为你需要隔一段时间就回到水里吗?” 这一回,金鲤鱼摇了摇头。 “那……你是在躲谁吗?你在躲冥河姥姥?” 金鲤鱼摇摇尾巴,又摇摇头。 “你在躲人,但是不是在躲冥河姥姥。对,冥河姥姥没你厉害,你不用躲他,所以,你躲得人比你还厉害?” 金鲤鱼摇摇尾巴,然后在水里游来游去,水波荡漾出一只乌龟的样子。 “你在躲乌龟?哦,不,他一定是一只快成仙的千年乌龟精,不然他怎么能比你厉害。” 金鲤鱼又摇摇尾巴。 “那……你为什么长得和金牡丹一模一样呢?” 金鲤鱼停着不动。 “当我没问。” 展霁雪望向天空,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然后坐在摇椅上晒着太阳,摇着摇着就睡着了。一人一鱼,在院子里度过了半日静好时光。 展霁雪醒来时,日头正盛。睁开眼睛,便看见展昭站在她身前,正好替她挡住了刺目的阳光。 “哥,你回来了。”展霁雪站起身来,抚了抚皱掉的衣衫,问道。“张珍找到了吗?” “找到了,我先回来告诉你。张珍,在路上。” 金鲤鱼噗通一声从水里跃了出来,溅起许多水花,展昭抬手挡了一下,水花溅湿了半片衣袖。 小莲站在水缸旁边,焦急问道。“张珍他,现在何处?” “正在回开封府的路上,小莲姑娘,一起去开封府等候吧?” 展昭话没说完,小莲已化作金光飞走了。展昭看向展霁雪,展霁雪点点头。 “我也去看看,正好有事情要和你说。” 开封府西厢客房,展昭双手抱着巨阙,守在门口。客房内,小莲正在施法救治张珍。 此刻,包大人正在审问金琼。 “包大人,老夫真不知张珍何时出现在柴房的,更不知张珍是如何死的,老夫,真是一无所知啊。”不过三日光景,金尚书府连出两条人命,却不知凶手为何人,作为金府主人,金琼真是百口莫辩。 “张珍在你府上柴房数日,整个金府上下,总有人知晓,否则,他如何进得了金府大门?本府会调查金府每一个人。在案子查明之前,金尚书,你就在开封府,不得离开。” “大人,小雪姑娘来了。”门外,张龙禀报到。 “娄青,你带金尚书去客房休息。” “是,大人。金大人,请。” 金琼对着包大人抱拳一礼,跟着娄青离去。 “公孙先生。”包大人回头看公孙策。 “是,大人。”公孙策取过一个盒子,拿在手里走出书房,书房外,展霁雪和十七已等候多时。王朝、马汉、张龙、赵虎也等在院子里,王朝和马汉手中还各自牵着一条黑色的狼犬。 “有劳小雪姑娘。”公孙策将盒子交给展霁雪,展霁雪接过。 “先生客气了,小雪举手之劳罢了。” “王朝马汉张龙赵虎,你等听小雪姑娘的吩咐。” “是,先生。” 展霁雪对公孙策抱手行礼,对着王朝等人说道。“四位大哥,我们走吧。” 六人四狗,从开封府出发,穿过热闹的街巷。看到凶悍的猎犬,行人纷纷避让。行至相国寺门口,当初张珍和金牡丹见面之处,展霁雪戴上手套,将盒子里的穗子拿出来依次放在狼犬鼻端让他们嗅了嗅。两只狼犬在地上嗅了嗅,分别朝着两个方向叫了起来。 “张大哥,赵大哥,你跟着王大哥,我和十七跟着马大哥。” “好。” “咱们走。”展霁雪收起穗子,他们六人分两组,分别顺着狼犬所指方向跑去。 夜幕将至,金府小姐闺阁,暖香袅袅。金牡丹的随身侍女小巧,此刻在闺阁偏房睡得正酣。院子里,静悄悄地,空无一人。 金牡丹缓缓睁开双眼,只觉得如坠五里雾中,醒醒睡睡之间,她仿佛看见他的楚郎回来了。 “楚郎,是你回来了吗?楚郎。” “牡丹,是我,是你的楚郎回来了。” 熟悉的容颜,隔着迷雾,看不清晰,金牡丹却觉得安心,任由眼前人轻轻抱着,搂着,亲着,衣带渐散,罗裳渐宽。 她知道这样不对,她知道这样有违礼数。可是,可是,她只有在梦里能见到他的楚郎了,只要能见到他,只要能感受他……她不管,她不要管。 安静的院子里,有了一些声响。展霁雪、十七、马汉,狼犬,还有金府的家仆和婢女。狼犬没有叫,但是却原地不停打转,想要朝着屋子里冲去。 “官爷,这是……姑娘的闺房。”家仆轻声说道。 展霁雪朝着十七和马汉使了个颜色,便悄悄走近金牡丹闺阁。闺房内,有一些细微的窸窣声,然后,展霁雪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味,那是,依兰依兰。 展霁雪抬脚,一脚踹在房门上。轰隆一声,房门应声倒下。展霁雪屏息,冲了进去,左右看了一眼,直奔内室。一个人影,从内室床上翻身下来,朝外窜去。展霁雪甩开链zi枪,朝他打去,却被他轻巧避开,逃了出去,展霁雪赶忙跟了出去,守在屋外的十七,将那人拦了下来,二人齐心合力,不一会儿,便将人擒下。 马汉拿出绳子,将人困了个结实。一直在旁边替他们打着灯笼的家仆和婢女,在看清被困之人容貌之后,皆大吃一惊,异口同声喊了出来。 “楚公子?” “他是楚公子?”展霁雪看向二人,二人均是点了点头。 “你们确定?”展霁雪又问了一遍。 家仆和婢女面面相觑,又都摇摇头。 “对,楚公子已经死了,定然不是楚公子。” “可他长得跟楚公子一模一样。” “莫非有两个楚公子?” 二人看着所谓的楚公子,窃窃私语。 展霁雪牵起嘴角笑了笑,“他跟你们口中的楚公子可没有一点关系。”说完,也不理会一脸疑惑的两个人,转向十七。 第113章 (一一零)龟仙 “你们看好人,我再去屋里看看。” 说完,展霁雪又回到屋内走了一圈,确定除了塌上尚不怎么清醒的金牡丹之外并无他人之后,她找到屋内燃着的香炉,倒了一杯水将香灭掉,然后再把所有窗户打开,才从屋内出来。她将婢女唤了过去,交代了几句,就带着人离开了金家。 正如展霁雪所说,那人并不是楚云飞,而是他们寻了许久的花蝴蝶。当小莲告诉展霁雪她感觉到了楚云飞的气息,楚云飞并没有死的时候,展霁雪就想到了,当时刺杀张珍的可能并不是真正的楚云飞,于是,她便想到了花蝴蝶。花蝴蝶的目标是美丽的女子,而金牡丹,恰巧是一位难得的佳人。只是,他又为何假扮楚云飞刺杀张珍,其中缘由尚待确认。 而他们之所以能通过猎犬找到花蝴蝶,是因为张珍被找到时,手里抓着一个穗子,能让张珍死了也抓着不放的,恐怕就是从凶手身上扯下来的。展霁雪等人找到了花蝴蝶,而王朝和张龙等人则找到了花蝴蝶的住所,从住所中找到许多易容所用物品、依兰依兰等各种下三滥的毒药,以及各式衣物饰品,男女皆有,其中,便有一套那日展霁雪在客栈遇到的教坊女所穿衣物。 开封府大牢里的花蝴蝶,已经被揭去了脸上易容的面皮,恢复了原来的面貌。面容清秀,五官精致,尤其是一双桃花眼,不可谓不好看。只是,在右眼眼角下,有一块鸡蛋大小的青色胎记,影响了整体的容貌。 “从四圣观将张美人掳走的,是不是你?” “那日在悦来客栈的教坊女是否是你假扮?” “你去悦来客栈有何目的?” “为何要假扮楚云飞,刺杀张珍?” “你是否就是杀害楚云飞和张珍的凶手?” 面对包大人的问题,他一概不予回应,于是便暂时收监牢中。此刻,张珍已经醒来。而小莲在救治张珍后就不见了。张珍醒来后,一脸茫然。看着眼前的展霁雪,呆呆地问道。 “我,竟是没死吗?还是,展姑娘也死了?” “呸。”展霁雪呸了一声,说道:“张珍你会不会说话,有你这么说话的吗?” “展姑娘……”张珍愣了愣,看看自己的双手,又摸了摸自己的脸,然后问道。“我记得我明明已经……,我怎么又活过来了?” 展霁雪叹了口气,说道。“是小莲救了你。” “小莲是谁?”张珍更是听得一头雾水。 “小莲就是那天夜里在金府救你的那个‘金牡丹’。她是……”展霁雪将事情经过一五一十的跟张珍说了。张珍听罢,愣了许久才说出一句话来。 “她竟然是那尾金鲤鱼……” “是啊。世事难料,当时我还跟你开玩笑,说它会来报恩,还真是让我说中了。” 二人正说着,外面传来叫喊声。 “小莲~小莲~你快给我出来~!” 展霁雪打开门,就看见门口站了一位老者,光头,白胡须,手上拿着根拐杖,一身白色麻布衣服,赤着脚。 “你……”那老头看见展霁雪,愣了一下。 “你……”展霁雪一眼就认出他来,她一把抓住那老者的手,“算命先生!” “你你你!男女授受不亲,你抓我干什么。”那老者抖抖手,想甩开展霁雪,展霁雪拉着他就是不松开。 “老先生,我无意冒犯,但是,我有重要的事情要问您。”展霁雪低声说道。 “我现在没空,我是来找人的。”老者连连摇头,拒绝道。 “您,找小莲?”展霁雪很快猜到老者的身份:“您是小莲说的乌龟精?!” “什什什么乌龟精,不知道你说什么。”老者矢口否认,内心里却埋怨着,小莲这娃子,竟然说他是乌龟精!他怎么说也是个散仙,是龟仙! 老者不理会展霁雪,说着就往屋里走。“小莲呢?我知道她在里面,小莲,你快出来,跟我回家!” “老先生。”张珍从屋内出来,对着老者一礼。“小莲并不在屋内。” “你怎么……”老者看着张珍,瞪大了眼珠子,一把扯开展霁雪的手,冲到张珍跟前,抓着张珍的衣襟上下打量。“你身上,怎么有小莲的金丹!” “原来,您是通过小莲的金丹找到这里的。”展霁雪揉了揉被老者扯得有点疼的手腕,走到张珍身边。“想来小莲是用金丹救了张珍的命,她此刻在何处,我们是真的不知。” 老者听到展霁雪这样说,松开了张珍的衣襟,痛心地直摇头,喃喃自语道。“小莲啊小莲,你怎得如此傻!” “老先生。”张珍对着老者做了个揖,问道。“请问,小莲没了金丹,会如何?” 老者横了张珍一眼,生气道。“金丹凝聚了她所有的修为,她把金丹给了你,你觉得他会如何?” “她……” “你把金丹还给小莲!”老者一把揪住张珍的衣襟,作势就要取他天灵盖。 “老先生!”展霁雪刚要上前阻拦,却见老者已是迟疑。放在张珍天灵盖上方的手,颤巍巍的,没有落下。 “老先生,快取了小莲的金丹还与她吧,小生……小生本是已死之人,多活了几个时辰,已是知足。”张珍面无惧色,缓缓闭上眼,等待苦痛的到来。 “你……”老者狠狠放下手,跺跺脚转身要走。展霁雪眼疾手快,拽住了他的衣襟。 “老先生请留步!” 老者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展霁雪,又看看张珍。 “张珍,你先回去休息。我与老先生有话要说。” 张珍无话,对着二人深深一揖,转身回了房间,关上房门。 “老先生,借一步说话。”展霁雪朝着老者作了个请的手势,想要去个无人之处说话。 “不用借一步说话,就在这里说罢,旁人听不到。”老者念了个决,将二人的声音罩住。 “老先生,小莲失了金丹后,是否有性命之忧?她吃了金莲,法力很高强,她会就这样……还是,她是变回鲤鱼了?”展霁雪问道。 老者上下打量着展霁雪,点点头说道。“你倒是关心她。” 展霁雪叹了口气,“我自然是关心她的,我虽与她相识不久,但是,也算是共患难过,小莲与我亦有大恩,若是还有挽回的余地,哪怕只有一线希望,我也希望能够帮到她。” “小莲她,逆天而为,是要遭受天谴的。”说罢,老者摇了摇头直叹气。 “天谴,是什么?是天雷吗?”展霁雪猜测道。 “你知道的还挺多。”老者侧目看了她一眼。 “我,瞎猜的……”展霁雪心里默默想,电视剧也不尽是无中生有的。 “天谴有很多种,天雷是其一,而小莲她,恐怕要遭受百年冰封之苦。”老者解释道,最后,叹了口气。 “那……可有破解之法?” “若是有上仙相助,或可有所转圜,只可惜,我只是个散仙,修为尚浅,无能为力。” “那个……我听说包大人是星君转世,是真的吗?他,能帮到小莲吗?” “你……”老者看着她,瞪大了眼睛。好像在说:你听谁说的!哪个混蛋随便泄露包大人的机密! “所以,这是真的?”展霁雪眼睛一亮。“那包大人能帮到小莲吗?” “……”老者没说话,只点点头。 “那,如果包大人帮小莲,包大人自身会不会有所损伤?” 老者想了想,说“不会,对包大人来说,反而是功德一件。” “那真是太好了。”展霁雪拍手称好,“我这就去找包大人。” “等等,你知道小莲现在在哪里吗?” “……”展霁雪尴尬地挠挠头,偏头看看老者。“老先生,您不知道吗?” “……”老者不说话,好吧,他确实可以找到。 “你的事情,不问?”老者挑眉,说道。 “我问了,您能告诉我吗?”展霁雪眨眨眼睛,期待地看着他。 “……”老者又不说话。好吧,确实是,不能说。 “既然不能说,那我还问什么。回头我要真问了,您给我来一句‘天机不可泄露’。” “……”老者还是不说话,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展霁雪沉默了片刻,问道。 “如果,他和她不成婚,是不是也会有不祥之事发生?” 老者依然不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展霁雪。 展霁雪垂下双眸,低头苦笑。“其实,此次见到您,确认您说的话都是真的,就足够了。” 老者叹了口气,微微摇了摇头,口中喃喃道。“一切自有定数,孽缘啊,孽缘!” “您是说小莲还是说我?” “……”老者缄口不语,他突然觉知道很多又不能说,真的很难受。 二人正说着话,老者突然神情一变,道了声不好,一闪身便消失了。 不一会儿,府衙外隐约传来打斗的声音,还有偶尔噼里啪啦东西炸开的声音。展霁雪听到声响,循声跑去,看到张龙赵虎王朝马汉等人站在府衙门口,将包大人和公孙策护在中间。 府衙外的街道上,行人早已退散的干净。只见展昭手持巨阙,正和冥河姥姥对战。红色的身影上下翻飞,轻如飞燕,矫若游龙,巨阙狂舞,掀起阵阵剑气如虹。展昭他,比之前更厉害了。 展昭虽则厉害,但是冥河姥姥终归是修炼千年差点就升仙的老妖精,即便之前被伤了,也不是展昭这样的凡夫俗子可以轻易对付的,好在龟仙相助,二人合力将冥河姥姥重创,冥河姥姥身负重伤,狼狈逃走。 看冥河姥姥逃走,展霁雪走上前去,问道。“老先生,您怎么不把冥河姥姥收拾了?” 龟仙捋了捋胡须,说道。“上天有好生之德,且留他一命,望他能悔过自新。” “那,他要是再来找包大人的麻烦怎么办?”展霁雪说出自己的担忧,要知道,展昭可不能没日没夜时时刻刻守在包大人身边的。 龟仙给了展霁雪一个你安心的眼神。“今日之战之后,他怕是有心无力了。” 确实,自那之后,冥河姥姥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再出现。万物皆有灵,无论是何种生物,修炼成精十分不易,讲究天时地利,历经成百上千的岁月,吸收日月精华,潜心修行,方能有所小成。冥河姥姥被龟仙和展昭合力重创后,若再不找个地方潜心修行,只怕近千年的修行要毁于一旦。人类社会进入工业时代后,整个地球环境发生了很大变化,生物成精也变得异常艰难,少之又少。而原有的那些,怕是都躲到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去了,没有谁会冒险跑到人类社会来,毕竟,现代的人类太强大了。 慕容硕又是连着几天没回家,将李虹的人际关系和金色年华会所调查的信息仔细地捋了一遍,做了关联图。最终,列了一个重点调查对象的名单。另一边,吴刚在盯着监控视频一天一夜后,终于有了线索,那个戴墨镜和口罩的人的身份,被锁定了。 “慕队,咱们现在实施抓捕吗?”吴刚汇报完结果后,问慕容硕。 第114章 (一一一)诱捕 慕容硕摇摇头,“现在还没有确凿证据,不要轻举妄动,让咱们的人盯紧了他,看他有什么举动,等收集到确切证据后再进行抓捕。注意,千万要谨慎仔细,以免打草惊蛇。” 吴刚点点头,“好的,我们排了班,24小时盯着他。” 慕容硕想了想,又说。“他的周边关系也要调查清楚,看有没有什么可疑之处。还有他的通讯记录、个人账户、来往人员等等,都要查仔细,说不定会有用。” “我们一定注意。”吴刚将慕容硕所说一一记下,见慕容硕面有倦容,劝他说:“慕队,你又在队里呆了两天,要不你回去休息一下吧?” 慕容硕点点头,“我心里有数,你去忙你的吧。” “那我先走了。”吴刚带上门就走了。 慕容硕在办公室又坐了会儿,才起身穿上大衣出门,步行来到附近的一座商场。他的生日快到了,成年以后的每年生日,他都会为母亲准备一件礼物,感谢母亲赋予他生命。 商场里正在举行活动,好多身穿汉服的女孩子聚集在一起,她们穿着漂亮的襦裙,挽着发髻,戴着各色的珠钗,十分好看。随着汉文化越来越大众化,越来越多的汉文化爱好者选择穿上汉服走上街头。这些女孩子年轻漂亮,就像当年的小雪一样。看着这些好看的襦裙,慕容硕仿佛看到了展霁雪当年穿着襦裙的模样。 那一年上巳日,父亲母亲带着全家人去汴河边祓除畔浴,踏青郊游。他清楚地记得,那日她穿了一件簇新的玉兰清露大袖,底下一条藕红色绣花齐胸襦裙,挽了时兴的发髻,攒了珠花,上了淡妆,细碎的刘海间,点缀着一朵兰花花钿,巧笑倩兮,顾盼生姿,明媚又婉约,比平常时更要光彩照人,吸引了许多青年男子的目光,他再三隐忍克制,还是忍不住多看了好几眼。 那一日天气晴好,春花烂漫,展霁雪领着两岁大的春姐儿在草丛里玩球。烟粉色的裙衫,娇俏的容颜,灿烂的笑容,如一支娇花开在阳光下,灼灼其华。看着展霁雪在人群中那样出挑,展鹏忍不住感慨道。 “小妹长大了,愈发出众了。”然后指着人群中不停朝着展霁雪张望的人说道。“你看,好多男子都瞧她呢。” 展昭的目光,自方才便没有从她身上移开过。听到大哥这么说,不着痕迹地收回目光,端起茶杯浅酌一口,略略颔首。“确实。” “只可惜……”展鹏话说一半,停了下来。展昭自然知道大哥想说又没说完的话是什么,也没接他的话茬。 “小妹在家里挺好的,有什么可惜的。”展大嫂散步回来,听见他们说话,便在一旁接上话来。 “是是是,娘子说的是。娘子坐,小心些”展鹏忙起身,将自家媳妇儿扶着坐下来。展大嫂已经怀孕三个月了,虽说已是第二胎,展鹏还是紧张得很。 展大嫂一边坐下,一边望向自家小姑,却见她正与人说话。 “咦,二弟,你看,那位是?” 展昭朝着展大嫂所指望过去,竟是张翰不知何时走到了展霁雪身边,张翰身长玉立,倜傥潇洒,与展霁雪站在一处竟似金童玉女一般。 “那是张相的长子,张翰。”展昭答道。 “是那个张韬的兄长?”展鹏看着展昭,问道。 展昭点点头。“正是。” 此时,桃桃已经抱了春姐儿往回走,只张翰和展霁雪两人在那里说话。 展鹏看着那二人,心中有些费解,照理说小妹和张家人的关系应该不好会,但是这二人站在一处竟是说不出的和谐。“二弟,小妹与张翰怎么?” 展昭盯着手里的茶杯中茶叶浮沉,在心中斟酌了片刻,才说。“小妹与他有些交情。” 展大嫂见张翰一表人才,与展霁雪站到一处也是郎才女貌,便忍不住问道。“小妹与他是怎样的交情?” “这个,得问小妹自己。”展昭眼观鼻,鼻观心,不发表意见。 桃桃抱着春姐儿回来,春姐儿嚷嚷着要娘亲抱抱,展鹏便起身接了过来。“春姐儿乖乖,娘亲累了,爹爹抱。” “要不,咱们悄悄打听打听?”展大嫂继续说,“若是和小妹投缘,也未必不成呢?” “小妹与张家关系有些复杂,恐怕……”展鹏一边逗着春姐儿玩,一边说道。 “你们聊什么呢?”说话间,展霁雪已经走回来,在展昭身边坐下。展昭递给她一杯茶,展霁雪自然地接过喝了一口。展昭的唇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不知道为什么,从昨日开始,展霁雪便不再避着他,躲着他了,他们又回到以往相处时的样子,他心里觉得踏实多了。 展鹏和展大嫂都看着展昭,展昭笑笑,看着展霁雪说道。“大哥大嫂在聊你和张翰在聊什么。”其实,他也很好奇她和张翰聊了什么。 展霁雪见三人好奇地看着她,笑了笑,也不说话。慢条斯理地取了筷子夹了一块糕点吃下,方才说道。 “张翰过几天娶亲,请我吃喜酒,你们要不要一起去?” 展鹏和展大嫂听完,面面相觑,不说话了。展昭只笑笑,看着展霁雪拿着布偶娃娃逗着巧姐儿玩。只觉得春光无限,尽在眼前。 三月初三夜里,有三名蒙面黑衣人闯入开封府大牢,想要劫走花蝴蝶,开封府早有防备,其中两名黑衣人在争斗中死亡,最后一名黑衣人刚进到花蝴蝶的牢房,便被十几名衙役围在大牢之中。黑衣人见情势不妙,想要一刀割了花蝴蝶的脖子,不想却被花蝴蝶躲过,且被一招反制,锁住了咽喉。 “你!”黑衣人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 “你以为你为什么能这么顺利地闯进来?五爷我在此候着你呢。”原来,那花蝴蝶竟不是花蝴蝶,而是锦毛鼠白玉堂! 原来,包大人等见花蝴蝶一直不肯吐露半句,料想定会有人前来搭救,便定下了守株待兔之计,白日里特意给展昭放了假,让人以为展护卫不在开封府,却让白玉堂扮作花蝴蝶在牢中等待。开封府大牢光线昏暗,白玉堂与花蝴蝶又身形相仿,不细看确实无法分辨。果然,等到后半夜时,便将人给等了来。 白玉堂锁住黑衣人的咽喉时,便点了他的穴位,让他动弹不得,又扯下了黑衣人蒙面的黑布,捏着他的下颌确认他口中没有毒药后,用黑布紧紧系住他的嘴,以防他咬舌自尽。 公孙策已听见动静赶了过来,见白玉堂这番流利地操作,心中更是对他赞许不已。忙笑着对着他做了个揖,“多谢白义士。” “举手之劳罢了。”白玉堂将黑衣人交到衙役手中,便掏出一块白帕子,擦掉脸上的伪装。“要不是看在颜兄弟和展昭的情面上,五爷我才不愿意呆在这又脏又臭的地方。” 公孙策听罢,哑然失笑。“委屈白义士了。” 白玉堂擦了擦手,便将帕子扔在墙角燃着火的锅里。“下次若再有要帮忙的,找个干净些的活才好。” 公孙策笑着说。“好,学生记下了。” 说来也巧,白玉堂前日才来的开封。原来他与颜查散还有一段渊源,之前二人在酒楼偶遇,因各种机缘结拜为异姓兄弟。后来白玉堂便去了塞外,而颜查散则进京赶考。近日颜查散高中状元的消息传到他耳里,他便来京城祝贺,顺便看看展昭。不想昨日刚到开封府,公孙策便定下计策请他帮忙。 正如展昭所说,白玉堂是个面冷心热的人。虽然嘴里说着麻烦,行动上却很支持他们。上次宣平剿匪已是贡献许多,此次又帮他们抓住黑衣人,公孙策已是惦记上他了。白玉堂走后,公孙策来到包大人书房,将事情大略说了。 “学生观白义士不仅武功高强,且急公好义,心思缜密,与展护卫不相仲伯。大人觉得,如何?” 包大人挑眉看着公孙策,微微笑了笑。“本府知晓先生何意,本府心中也有此意,但与展护卫相较,白义士洒脱不羁,喜好自由,恐怕……” “大人若是同意,此事,便交给学生去办吧。”公孙策毛遂自荐,揽下任务。 包大人捋了捋胡须,点点头。“此时正是用人之际,若是白义士能为朝廷所用,自是最好。此事,便交与你办吧。” “是,大人,学生必不负大人所望。” 当夜,包大人提审花蝴蝶,告知有黑衣人前来要将他杀人灭口,被他们擒杀了。 看着花蝴蝶默声跪在那里,也不说话,包大人沉声问道。 “事已至此,你还不肯开口吗?” 面对两具尸体,花蝴蝶终于有所动摇。包大人见他面色有异,忙又说道。 “你假扮楚云飞行刺张珍,事后又企图侮辱金姑娘被抓现行,在你家中搜出物证若干,人证物证齐全,罪证确凿,容不得你抵赖。你此前闭口不言,就是希望背后之人来救你,可来的人却是要将你灭口之人,你,还不说吗?” 经过一番挣扎,花蝴蝶终于承认正是自己假扮张美人后又将张美人囚禁四圣观。那夜在悦来客栈,也是他扮作教坊女接触柳青平。他假意与柳青平纠缠,并让他闻了熏染了依兰依兰的手帕,柳青平因此情绪冲动,才会在见到桑夫人时情动失控,对她用强,导致后来赶到的桑将军失手将其打死。至于楚云飞,他确实假扮楚云飞刺杀张珍,不想张珍被救。他行刺张珍失败后,便将楚云飞杀害,最后,他又将张珍骗至金尚书府杀害。 说完这些,花蝴蝶停了一停,又说。 “这一切,都是那个人授意我做的。他出手很阔气,给我很多钱,让我帮他做事。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让我做这些事情,我只管拿钱办事。” “那个人,是谁?” “我不知道,我没见过他的面,每一次见面他都戴着面具,我也不知道他叫什么。” 得到花蝴蝶的供词后,花蝴蝶被押回大牢,严加看守。包大人和公孙策、展昭三人夤夜在包大人书房商议。 “张美人一案、柳青平一案、楚云飞一案。”包大人一边说,一边依次在纸上写下四人的姓名,画上圈,又在三人姓名上方写下“花蝴蝶”三字。“它们之间因为花蝴蝶串联在一起。若说这三者之间有何关联,张、柳、楚三案都涉及朝中要员。” 说罢,包大人在张美人下写了张尧佐、杨严,在柳青平的姓名下写了桑将军,在楚云飞姓名下写了金琼。公孙策和展昭都走近一步,看着包大人写下的名字。 “张美人一案中,张相在朝中威望大减,户部右侍郎杨严被抄家,杨侍郎夺官流放。桑将军因柳青平一案自尽。”公孙策依次指过张相和桑将军的姓名,随后,跳过耿重醴,在金琼的姓名下点了一点。“楚云飞一案虽尚未结案,但若是学生没有猜错,那人叫花蝴蝶这么做的目的是陷害金琼。” “确实。”展昭点点头,接着说道。“若是张珍没有被救活,我们也没有找到花蝴蝶,那么最后极有可能金琼与此案便扯不清干系。” “大人。”公孙策突然想到什么,说道:“这一年来,京中要员涉案尚有一件,而且,情节非常严重。” 第115章 (一一二)心意 包大人抬眼,看向公孙策。“公孙先生是说,庞妃一案?” “正是。”公孙策提笔,又在纸上添上庞妃和庞籍的姓名。“庞妃从骄撵上跌落,可能也是有人有意为之。” “确实。”展昭点点头,“若是有武功高强之人从中作梗,要想达到这个目的确实可行。” “张相、杨严、庞籍、桑将军、金琼。”包大人挨个儿指过那些人的姓名,又回过头来,指着张相的姓名。“张相失势后,吕夷简的势力变强。杨严被罢官后户部右侍郎的空缺,由吕相的同宗吕元泊接任。” “庞太师被囚禁后,原本他的得意门生工部尚书刘琦被更换。”公孙策指着庞太师的姓名,“去岁新上任的工部尚书是孔千偲。” “桑将军一死,朝廷损失一员大将。”展昭指着桑将军,说道。 “若是金琼因楚云飞一案获罪,那么吕元泊极有可能接任户部尚书一职,掌管全国土地、户籍、赋税、货币、官员俸禄、财政收支等事务。”包大人的眉头越皱越紧。 公孙策提笔依次又添上吕夷简、吕元泊、孔千偲三人的姓名,随后,又在其下写下权、钱、工、将四字。“相、户、工、将。分别代表了权力、金钱、工程和兵力。” 包大人的脸色越来越凝重。“真是一环紧扣一环,背后之人这张网,铺得好大!” 三月初八,新科进士任职公文正式公布,颜查散被任命为封丘县县令,展鹏任工部虞部员外郎,其余及第进士皆有安排,或是委以县丞、司丞之职,或是就任秘书郎、书令使等职,自公布之日起半月内上任。 三月初九,官家下令重修太室书院,命展鹏三日后出发前往登封县督查工事。 自上巳日之后,展昭一直很忙,已有七八日不曾回家住。展鹏两日后就要出发前往登封县,今日被官家召进宫去了。家里正忙着给展鹏收拾行李,因展家大嫂身怀有孕,不宜舟车劳顿,便留在京中。除了一直跟在展鹏身边的展义之外,展夫人还挑了两个能干的随从随行打点展鹏的起居生活,正在交代他们注意事项。展霁雪今日也没有出门,陪着母亲和大嫂。 展鹏晨起便进了宫,直至申时才回到家,十日未回的展昭也一同回来。展夫人赶忙吩咐厨房多做几个菜,权当今夜给展鹏送行。要知道,忙碌的展护卫不知道明日还能不能回家吃饭。 “好些日子没回来了,忙得都没好好吃饭吧?府衙做的菜肯定不如家里的好吃,今日特意让厨房做了你爱吃的常州菜,你多吃些。”展夫人一边说,一边往展昭的碟子里夹菜,面对眼前越堆越高的菜肴,展昭心里是暖和的。 “母亲也吃。”展昭用公勺给展夫人添了一碗汤,又给展博添了汤,双手端着递给展博。 “父亲。” 展博接过,笑着点点头。 “我也要。”另一边,展霁雪笑眯眯地看着他,递过一个空碗来。 展昭自然接过,也给展霁雪勺了碗汤,宠溺地笑着,递到她眼前。“多吃些,长身体。” “谢谢二哥。”展霁雪接过,小口喝着。 那一边,展鹏正照顾着媳妇吃饭,一家人和乐融融,甚是温馨。 饭后,展昭同展博下棋,展霁雪便泡了一壶茶来陪在一边。二人一边下棋,一边说话,展博便问展昭近日可有去南清宫,展昭说近来常在宫里见到八王爷,倒是没去南清宫,展博便叮嘱她得空去看看狄娘娘。 “前日我去南清宫送新酿的梨花白,听王妃娘娘说王妃娘娘的弟弟狄将军就要回京了。说是狄将军已过了适婚年龄却尚未成亲,官家有意为他赐婚,让他回京成亲,正在寻觅合适的姑娘。”说到狄娘娘,展霁雪便提起前几日去南清宫的时候狄娘娘跟她说的话。 “是。”展昭执白子,落下一子。“狄将军与大哥同年,因常年驻守边关,一直尚未成家。” “狄将军年龄确实是略大,这正是王妃娘娘烦恼之处。虽然狄将军身上有军功,但是目下京城待字闺中的姑娘都不过才十五六岁,王丞相的千金年方二八,英国公的独女虽也是将门出身,但也不过才十五岁罢了,与狄将军相差十余岁,恐怕不是很合适。何况若是和狄将军成婚,少不得得随同将军离京。”展霁雪将当日狄娘娘同她说的都说与二人听。 展昭听罢,睨了展霁雪一眼,“你怎知道如此清楚?” 展霁雪耸耸肩,“自然是王妃娘娘说与我听的。” 展博拈起黑子,还未落在棋盘上,便停下动作,转头看向展霁雪。“娘娘与你说这些?” 见展昭和展博都看着自己,展霁雪抿了抿嘴,说道。“王妃娘娘还问我,若是我的话,介不介意自己的夫君年长自己许多,愿不愿意同夫君一起离开京城。” 展博手中的黑子落在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他也顾不上拾起,追问道:“你是如何答的?” “我说:若是两情相悦,年龄并不是问题。只是离京却是万万不能的,我的家人都在这里,我舍不得离开这里。” 展昭看着展霁雪的双眸暗了一暗,展博干脆转身,面向展霁雪。“你可知娘娘为何与你说这些?” “我也很奇怪王妃娘娘为何与我说这些。我总觉得有些奇怪。二哥,你知道怎么回事吗?”展霁雪看向展昭,问道。 展昭摇摇头,他已有十数日不曾见过狄娘娘,并不知道她作何打算。 “昭儿,你……去问问娘娘。”展博看向展昭,说道。展昭点点头,放下手中棋子站起身来。 “我这就去,刚好去看看娘娘。父亲,孩儿先走了。”说罢,对着展博做了个揖,便出门离去。 展霁雪见展昭走了,便对着父亲一礼,“爹,您早点休息,我也有事先走了。”说完,也不等展博再说什么,便出了房门。 展昭出了展家,便朝着南清宫去了,展霁雪后脚也跟着离了家门,去了开封府。 “小雪姑娘?” 公孙策在开封府见到展霁雪,有些惊讶,近几个月他都不怎么见到展霁雪,倒是这半个月,她便来了两次。 “公孙先生。”展霁雪对着公孙策一礼。 “小雪姑娘可是找展护卫?展护卫目下不在府中。” “公孙先生,我是来找你的,不知先生现下是否方便。” “哦?”公孙策有些好奇,“小雪姑娘找学生何事?” 展霁雪望了望四周,他们正站在府衙通往包大人书房的路上,随时都有可能会有人路过。 “在这里说,可方便?”展霁雪一副有秘密要说的样子,公孙策自然看出来了。便指指自己居住的场所,说:“那到学生药庐说吧。” 二人走了一段路,便来到公孙策的药庐。小冰给二人上了茶水,公孙策交代她在药庐院门口守着,便请展霁雪坐下。 “小雪姑娘,有何事,现下可以说了。” “公孙先生,最近京里中是不是出了什么大事?” 公孙策正打算端茶的手顿了一顿,挑眉看向她。“为何有此一说?” “我感觉这一年来京里出的一些案子有些蹊跷,而且,前日狄娘娘与我说起狄青将军的婚事。狄将军早不说亲晚不说亲,偏偏这个时候官家要赐婚,我看王妃娘娘挺着急,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公孙策一边听着展霁雪说话,一边端起茶盏,以杯盖拨了拨茶水中浮浮沉沉的茶叶。 “我说的不对吗?”展霁雪见公孙策不说话,只看着自己,犹豫了一下,又说。“是不好对我说是吗?” 公孙策没有回答,只问:“小雪姑娘,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 “这一年开封府经办的案子,仅我参与的,或是我知晓的,便有四起是涉及朝廷命官的,其中三起还均有花蝴蝶参与。花蝴蝶作为采花贼,祸害良家女子也就罢了,为何还要杀人?为何还要专门针对朝廷官员相关的女子?他出现在悦来客栈,想来是冲着桑夫人去的。我觉得,这背后必然是有其他目的的。我想来想去,觉得可能是要出大事了。官家给狄将军赐婚,是不是,也只是一个让狄将军回京的理由罢了?” 公孙策端着茶盏,也不喝,听着展霁雪分析,只是看着她不说话,心里诧异于她的细心和敏锐。 展霁雪见公孙策又不说话,想了想,又说。“公孙先生不要误会,我不是想过问朝廷的事情,只是我见狄娘娘颇为苦恼,而且……,若是能帮上包大人,我很乐意尽绵薄之力。” 展霁雪停了一停,又说:“我之所以没有直接找包大人,是不知道我这样合不合适,也怕耽误包大人的时间。” 公孙策听罢,缓缓放下茶盏,对着展霁雪点点头。“小雪姑娘有此心意,学生甚是佩服。只是,展护卫他是否知晓?” 展霁雪摇摇头,笑了笑。“公孙先生应当知道,我特意等二哥不在开封府时来找他,正是怕他不赞同。” 公孙策了然地点点头,又道。“学生有一问 ,还望小雪姑娘为学生解惑。” 展霁雪忙说:“先生学识渊博,晓古通今,还能有什么需要我解惑的呢,您快问便是了。” “前年展护卫初入京城,得官家封官时,你尚且不同意展护卫入朝为官,后来却留在开封府,屡次协助查案。短短不到两年的时间,如今你更是主动提出要帮助包大人,这又是为何?” 展霁雪笑了笑,不答反问。“公孙先生又是为何愿意跟随包大人?我二哥又是为何愿意放着南侠不做而去当什么护卫?” 公孙策被她问得一愣,呵呵笑了笑。“各人有各人不同的情况,何况小雪乃是女子,与学生与展护卫皆是不同,我还是想听小雪姑娘说说自己的想法。”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为国效力,又哪分男子女子?古有花木兰替父从军保家卫国,我虽平庸,不能与花木兰相比,但若是能为包大人分担一二,我也是义不容辞的。要说两年前,那时我年少轻狂,让先生见笑了,对先生在言语上时有无礼之处,还望先生莫要见怪。”说着,展霁雪对着公孙策抱拳一礼。 公孙策忙摆摆手,“小雪姑娘言重了。小雪姑娘有如此胸怀,是许多男子都不及的。” 展霁雪端起茶杯浅啜一口便放下,望向公孙策说道。 “我既来到这世上,便总要为这世上的人做些什么,也不枉我来此一遭。” 也许展霁雪从来都没有真正把自己当作那个时代的人,她不习惯那时候的男尊女卑、三妻四妾,也不习惯那时候人分贵贱、皇权至上,她更不习惯封建礼教束缚自由。她一直游离于那个时代,清醒地,又肆意地。无视所有异样的目光,无视那些流言蜚语,做着自己想做的事情,认定自己认定的人。一直以来都是如此,直到最后的时光。也许她预感到自己即将离开,她甚至不计代价地想要为身边的人留下些什么。 第116章 (一一三)婚事 展昭回到南清宫探望狄娘娘,也问清了狄娘娘心里的想法,她确实是有意撮合狄将军和展霁雪。 “小雪是个好孩子,我很喜欢她。她与旁的姑娘都不同,我知道她不喜欢被束缚,又是个有主见的,也不愿意将自己困在闺闱之中。狄青这孩子也很好,忠厚耿直,一心为国,成了家必然也能一心待人,最重要的是。我相信若是小雪愿意,他可以给她想要的一生一世一双人。” “我未同小雪明说,是怕万一事情不成,小雪会觉得尴尬,等狄青回来了,咱们寻个机会让他们见一见,若是小雪合意,咱们再议婚事,若是小雪无心,那便听凭官家安排吧。” 听完狄娘娘所说,展昭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反应。狄娘娘此番设想,也是为小雪考虑很多,毕竟小雪因张韬一事在京城的名声不是很好,虽然那都是俗人对她的偏见,可也导致小雪的婚事异常艰难。家世相当的必然是瞧不上她,若是低嫁,又怕委屈了她。最重要的一点是,她说她的夫君她要自己中意才行。狄将军年少时便开始建功立业,如今不到而立之年就已经是骠骑大将军,出生虽是普通,但是有狄娘娘这个义姐在,论背景还是很高的。婚配丞相、国公之女都是可以的。展家不过是普通家庭,狄娘娘想要小雪配狄将军,确实是处处为她考虑了。 只是,此次狄将军回京的真正目的并不是成婚,这却是展昭目前不能同狄娘娘说的。在展昭犹豫不定,难以抉择的时候,展霁雪在包大那里已经得到首肯,参与其中了,只是当时展霁雪请包大人他们瞒着自家,所以那时他并不知晓。 三月十二,展鹏离京前往登封县,颜查散在祥符县与柳金蝉完婚。 三月十六,官家下旨,召狄青回请述职,并完成婚姻大事。颜查散携妻前往封丘县上任。 三月二十二,展鹏向开封府上书,因嵩山附近屡屡出现山匪扰民,百姓怨声载道,县衙无力清剿,请求朝廷派兵剿匪。官家便下旨将京西北路的禁军派了一个指挥五百人过去,只是这山匪竟然如此厉害,这五百士兵竟然尽数折损,领兵的指挥使也被斩杀。 三月二十七日,奏报再次送到官家面前,官家大怒,便又派了一千人前往,也是不过几日就全军覆没。 三月二十八日,狄青进京,进宫面圣。是夜,狄娘娘在南清宫为狄青接风洗尘,邀请展博夫妇及展昭、展霁雪赴宴。隔日,狄娘娘在金明池畔攒了个场子,邀请京中许多青年才俊和适龄女子打马球。狄青带着展霁雪便赢了好几局。展霁雪虽然没有打过马球,胜在武功底子好,马也骑得好,知道了马球的规则,又有狄青带着,便是次次都赢,得了好些彩头回来。那一日狄青和展霁雪在马球场上配合默契,大杀四方的事情可是在京城里传了好一阵子。 之后几天又是捶丸,又是蹴鞠,狄娘娘连着办了好几场,狄青和展霁雪是日日碰面,日日一起。见二人相处甚好,便私下分别找二人问了,二人均是对联姻一事无异议。三日后,狄娘娘便找来展博夫妇商议婚事。 展博之前从展霁雪口中听说过官家赐婚的消息,又经展昭之口确定了狄娘娘的意思,之后便同展夫人也提过此事。只是当时事情尚未确定,大家便都心照不宣地闭口不提。近日二人相处的情形,展博夫妇也看在眼里,二人确实是颇为投缘,只是二人认识不过三日,便要谈婚论嫁,却是疑虑颇多。 临去南清宫前,展夫人拉着女儿的手在屋里说话。 “雪儿,才三日功夫,你便决定嫁了,是否有些草率?”展夫人看着展霁雪,满脸忧心。虽说狄青无论人品、事业,还是家世都是极好的,自家女儿嫁他是高攀,可是,她还是担心如此匆匆而就亲事,她的女儿他日不幸福。 “娘,以前女儿嫁不出去您和爹担心,现在女儿寻得如此佳婿,您怎么还是担心呢?” “这,实在是太匆忙了。娘是怕你……” “娘,王妃娘娘和狄将军都是可以信任的人,若说女儿有多么喜欢狄将军,那必然是骗人的。但是,女儿确实很欣赏他,和他在一起女儿觉得挺舒服,挺开心的,狄将军看着好像挺严肃的,但是对女儿处处照顾,处处礼让,女儿觉得她挺好的。前几日狄将军带着我打马球,打得特别舒畅,蹴鞠也很好玩,就是捶丸有些无聊。” “娘知道。”展夫人摸了摸展霁雪的头发,“只是,这婚事定得太急了,一应仪式都省了,该办的事情都没办,总叫我有些心神不宁的。” “娘~”展霁雪故意拖长的尾音带了点撒娇的味道。“狄将军回京的时间是有限的,成亲一事自然不能像二哥哥和丁姐姐那样按部就班一步一步来。虽说咱们省了中间许多仪式,但是结婚大典总归不会省的,您就放心吧。再者,若是婚后我与狄将军实在处不好,那便和离就是。” “呸呸呸。”展夫人忙掩了展霁雪的嘴,“哪有尚未成婚就想着和离的。” 展霁雪将母亲的手拉下来握着,“这不是最坏的打算嘛。而且,就算将来真和离了,好歹也成过亲了,是不是比一辈子嫁不出去在家当老姑娘要好一些?” 展夫人被她说得哭笑不得,只是将展霁雪搂过来抱住,一边摸着她的头发,一边说。“我的小闺女,以前那么小小的,离开娘十几年,回来就变大姑娘了。我的大姑娘,这就要嫁人了。娘,娘舍不得。” 说着说着,展夫人就流下泪来。展霁雪回抱着母亲,将头埋在母亲的胸前蹭了蹭。“娘,您不用舍不得,我与王妃娘娘说了,即便成亲了,我也不离开京城。等狄将军回边境了,我就还回来和您一起住。” 展夫人听着听着又笑了,抹了抹眼泪啐了她一口。“你这孩子。” “夫人,老爷问您是否可以出发了。”梅姨在屋外问道。展夫人应了一句,说一会儿就过去。展霁雪便忙起身给母亲整理妆容,拾掇妥当了,展夫人便跟着展博一同去了南清宫。 四月初二,官家正式下旨为狄青与展霁雪赐婚,婚期定于五月二十。 开封府这段时间一直很忙,展昭宫里、开封府两头跑,时不时还出一趟城,忙得脚不沾地,展家也是有半个月没有回去了。旨意下来的那日,展昭才知晓,二人竟是已经定下亲事来了,还是从包大人口中得知的。那时候各种思绪涌上心头,教他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反应。 “恭喜展护卫。” 面对包大人和公孙先生的祝贺,展昭强笑着道了声谢。心不在焉地度过一个时辰,展昭办完公事便匆匆回了展家。浮云轩里,展霁雪正在练功,链zi枪舞得飒飒作响,身姿矫健又兼具女子特有的柔美,白色的衣袂随之翻飞,翩若惊鸿,矫若游龙。展昭便站在院外看着,看着,好像可以一直看下去。 展霁雪练完一整套枪法,又收了链zi枪,练了一套八卦拳,收势时已是两刻钟以后,桃桃从厨房端了茶水,看见展昭站在院子外头,便欠身福了一福。 “二公子。” 展昭点点头,提步迈进院子。展霁雪听见声音转过身来,便看见展昭正朝自己走过来,便笑着同他打招呼。 “二哥来了,真是稀客呀!” 展昭自然知道她的调侃之意,也没有接她的话,自顾走到花廊下坐下。桃桃端上茶水,给两位主子倒上。展霁雪洗了手,净了脸,才在展昭对面坐下,端着温热的茶水喝了好几口才放下。一边夹了块糕点吃,一边问道。 “二哥可是找我有事?” “无事便不能来看看你吗?”展昭也没看她,眉目低垂,端起茶杯浅浅喝了一口,样子斯文又好看。 展霁雪朝桃桃点点头,桃桃便退出了院子。展霁雪又给自己倒了杯水。“最近你那样繁忙,半月余未曾回家了。” “最近,确实是忙了一些。”展昭单手执杯,转动着茶杯,让茶汤在杯子里荡漾。得知消息后便一心想要见她,见面后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展霁雪一手支着下巴,一手捏着茶杯,目不转睛地看着展昭等着他说话,只是等她在心里将他的眉眼唇鼻细细描绘了一遍又一遍,还是不见他说话,只是专心看着茶杯,便笑了起来。 “我这茶杯莫不是长出花儿来了?” 展昭心中一叹,终是放下茶杯,看向展霁雪。“你与狄将军……” “嗯?”展霁雪等着他的下文。 展昭却又欲言又止。他想问的事情,不知道如何开口。此刻,他有些体会到那夜展霁雪来问他与丁月华婚事时,她的感觉。她饮酒才来找他,是怕自己清醒时说不出口吗?踌躇许久,斟酌半日,终于问出。 “你与狄将军的婚事,可是心甘情愿的?” 展霁雪不回答,只微微笑着,看着他。“你看我这样子,是不情愿的样子吗?” 展昭见她眉目舒展,眼中带笑,从头到脚都是一副舒适的样子,确实不见半点不愉快。只是,这样的舒适多了一些冷清,少了一些期待,仿佛他们说的婚事与她无关一样。 “狄将军,可是你中意的男子?” 面对展昭的问题,展霁雪细细想了想,狄青或许有她中意的男子的品格和特征,却不是她中意的那一个。她的心里早装满了那个人,匀不出一丝丝的位置了。展霁雪放下茶杯,说出早已准备好的说辞。 “狄将军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我很欣赏他,也愿意和他在一起。” 展昭放在膝上的手,紧了一紧,笑道。 “如此便好,希望你和狄将军,和顺美满。” 说罢,举着茶杯与展霁雪隔空一碰,便将杯中茶汤一饮而尽。茶汤入口,竟尝不出往日的味道,只觉得说不出的酸涩。 展霁雪笑笑,举着茶杯碰了碰展昭空掉的杯子说道。“也祝二哥哥和丁姐姐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四月初三,官家命狄青率三个指挥的禁军共计一千五百士兵前往嵩山剿匪,两日后,狄青带领一千五百禁军将士驻扎嵩山脚下,与嵩山上的贼匪开始长期对峙。此后,狄青所带军队与山匪之间时有小规模交锋,两方交战多次,历时二十余日,耗损兵力过半,狄青终于将山匪之患平息。 四月二十六,狄青剿匪归来,居于南清宫。 五月十二,太室书院修葺完毕,官家重新赐名曰“嵩阳书院”,并决定择良辰吉时,由官家亲自揭牌。礼部商议后,日期定在了五月二十,狄青大婚那一日。 展霁雪的婚期越来越近了,嫁娶所用一用物件,南清宫和展家都准备得差不多了。新嫁衣是礼部请宫中司衣局为新人量身定制,已分别送到南清宫和展家。在此之前,展夫人问了展展霁雪一遍又一遍,“雪儿,你可是真心要嫁狄将军?”在展霁雪再三肯定之后,终于不再提起,只一门心思准备她的嫁妆。 “时间仓促,也备不出什么好物件来。娘能给你的,也就这些东西了。” 展夫人将嫁妆单子递给展霁雪,“你看看有没有想要再添的。” 展霁雪看也不看就递回去。“娘置办的我再满意不过了。再说狄将军也不差我这点嫁妆。” “你这孩子,嫁妆是给你傍身用的,与狄将军差不差无关。” “娘,我知道啦!”展霁雪撒娇。 展夫人将嫁妆单子放在桌上,起身去看女儿的嫁衣。正绿色的锦缎上绣了繁复的花纹,因是夏装,只有短衣,大袖、襦裙和霞帔。花冠上镶嵌着珍珠和玛瑙,在烛光下熠熠生辉。 “让你绣的衣服都绣好了吗?”展夫人一边轻抚着嫁衣,一边问道。 “什么衣服?” 第117章 (一一四)混战 展霁雪说完就后悔了,忙改口道:“绣了绣了,娘您放心吧。” 展夫人听罢,皱起了眉头,走到她身边看着她说道。“我不放心,你拿出来我看看。” 展霁雪不敢去看母亲的眼睛,抬手抚了抚头发,看向别处,回道。“还没绣完呢,过两天绣好了给您看。” “再三天就大婚了!”展夫人转了个方向,站到她眼前,伸手点了点展霁雪的额头,很是无奈。“怎么叫你绣个东西那么难!自己的嫁衣绣不了,贴身小衣总要自己动手吧!” “娘,我知道啦!您别生气啦,后天晚上一定让您看到,我保证。您别在我这儿呆着了,我要认真绣花了,您快去看看大嫂吧。大哥还没回来,您多关心关心她。” 展夫人被女儿推着出了房门,出了浮云轩的院子。展夫人前脚刚走,展霁雪后脚就出了家门。出门前给了桃桃几两碎银,让她去买几件新的裹胸小衣,要带绣花的。桃桃问要什么花,她就说随便,穿着舒服就行,反正没人看见。 五月十九,展家送了嫁妆等物去了南清宫,梅姨和一位五福娘子铺了新房的床铺,一切收拾妥当,只等明日典礼。当夜,展昭难得地住在家里,只是想到明日的事情,心绪不宁,再加上天气渐热,只觉得房中闷热,更是辗转难眠,便起身走到院子里透气。看到浮云轩方向还有灯光,便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经一脚踏进浮云轩的院子,被站在房门口的桃桃看见了,想要退出来已经来不及了。 “二公子。” 展昭点点头。随口说了句。“姑娘还没睡吗?” 说话间,看见展夫人从展霁雪屋里出来,便迎了上去。“母亲。” “昭儿。”展夫人朝着展昭招招手,“你来找小雪?” “明日孩儿要随官家去嵩山,不能给她送亲,便想过来跟她说几句话。” “那你去吧,她在屋里呢。娘先走了。” “母亲慢走。”展昭送展夫人出了院子才又折回来。 展昭在门框上敲了敲,听见屋里展霁雪的回应才进屋,展霁雪正在内室收东西,见展昭进来,便走了出来。 “二哥这么晚了还不睡,找我有事?” 展昭点点头,便自己在外室的桌几旁坐下。展霁雪便在对面坐了,给他到了杯水。 “这么晚了就不喝茶了,免得一会儿睡不着。二哥明日是天不亮就启程吗?” “是。”展昭点头,“明日不能送你出嫁,便想先过来看看你,和你说说话。” “好呀,那咱们说说话。”展霁雪一边说,一边拿起个团扇对着自己扇。她是冬天怕冷夏天怕热。这会儿天气刚开始热,她已经穿上最清凉的夏衫,还要扇扇子。 “不行,屋里太热了,咱们去花廊下说话吧。”说着,便起身喊桃桃在花廊下点蚊香,自己则跑去把灯笼挂上去,又去解画廊的纱帐。展昭背着手,慢悠悠地走过去。 夜风轻拂着花架上的紫藤花,送来阵阵清香,大水缸里的荷叶郁郁葱葱,浅粉色的荷花花苞正含苞待放,石榴树上也长出了大红色的花骨朵儿。此时正是浮云轩里最漂亮的季节,花开得姹紫嫣红,比他那只种着竹子和松柏的院子要生趣得多了。 “二哥,你快来,有好东西给你吃。” 展霁雪站在花廊下,对着展昭招招手。展昭信步上前,掀起纱帐,便看见展霁雪手上托着一个盘子,送到他跟前。 “桑葚?” “你来尝尝。味道挺好的。”展霁雪自己拿起一个放到嘴里,把盘子往他跟前递了递。 展昭也拿起一个放到嘴里,凉凉的、微微的甜,很是清香。展昭在花廊下的凳子上坐下,看着展霁雪在自己对面说着话,闻着花香,吹着凉风,吃着清甜的果子,便觉得一扫方才的闷热,身心舒畅了许多。 “小雪,我有话要说,你一定要记在心里。” “嗯。”展霁雪点点头,“你说,我听着呢。” “以后,凡事不要强出头,不要让自己身陷险境,即便你出嫁了,十七也还是跟在你身边,以防万一。狄将军战功赫赫,但恐怕也会有仇家,所以即便是明天的典礼,也要让十七时时刻刻在近旁,你可听明白了?” “嗯。”展霁雪笑着地点点头,“我听明白了,要不明天让十七跟着我一起上花轿?” 展昭伸手弹了一下展霁雪的额头。“口无遮拦。” 展霁雪摸了摸被弹得有些疼的额头,收敛了嬉笑的态度。“好的,我知道了。” 展昭见展霁雪这样顽皮,无奈地笑了笑,不放心地又叮嘱道。“若是遇上危急情况,首先保证自己的安全。明天……” “二哥,明天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最近京城不太安生,明日典礼会有许多朝廷命官及家眷前去观礼,我是怕万一有什么事情,便多说几句。不过你也别多想,这些事情狄将军会安排好,你只管记住我的话就好了。” 展昭说得严肃又认真,展霁雪便也认真又严肃地听了,然后正经地答了。“二哥,我都记下了。你也是,一定要注意安全。” 五月二十,卯时,天尚未亮,展昭便领着殿前司五百名禁军护送着皇帝车驾出城了。辰时一到,展夫人便来到浮云轩,亲自给女儿梳头上妆,各种仪式过一遍,还没准备妥当,便到了巳时。男方接亲的客人已经到了门口,展家门外人头攒动,喜乐声、鞭炮声不绝入耳。接待客人,催妆,起檐子,热热闹闹就到了午时,展霁雪拜别双亲,由大哥展鹏背着送上了花车。接亲队伍吹吹打打,送到了南清宫。 此时的南清宫,已是宾客盈门。狄青身着红色喜服,头戴玉冠,满面红光,早等在了门口,见花车来了,便迎上前来,却被客人们拦着讨要喜钱。经过“拦门”、“撒豆谷”、“坐富贵”等等繁琐的仪式,已是日暮时分。狄青与观礼的客人离了新房,展霁雪终于可以坐下休息一下。摘掉沉重的花冠,换掉宽大的喜服,展霁雪在屋内舒展了一下筋骨。 “姑娘,王妃娘娘怕您饿了,特意准备的。”桃桃端了吃食过来,见展霁雪已经摘掉花冠,脱掉喜服,换上了轻便的圆领袍,惊呼一声。 “姑娘!您怎么这么快便将喜服换了!” “我的好桃桃,你别喊啦,反正屋里没有别人,你就让我松快松快。”说完,便坐下吃东西。 “那姑爷一会儿来了看见您这样!” “桃桃,闭嘴。你快坐下吃东西,一会儿可有的忙。” 桃桃不知道主子是什么意思,但主子摆脸了,只能委委屈屈地站在一旁不说话。 展霁雪见桃桃抿着嘴不说话,也不坐下吃饭。就说,“你要是不坐下来吃东西,就出去叫十七去前头看看,酒席吃得如何了。” 桃桃应了声是,便出去了,过一会儿回来时,展霁雪已经吃好了饭。 “回姑娘,十七说席面的菜刚上了一半,约莫还有半个时辰才会散席。” “嗯,我知道了。”展霁雪点点头,“你坐下来吃点吧,忙了一天也饿了吧。” 桃桃见主子特意单独给她留了吃食,心里一暖,对着展霁雪福了一福。“谢谢姑娘。” “快吃吧。”展霁雪摆摆手,走到窗边,推开新房的窗户,屋外廊下是盆栽的茶花,院子里是长青的松柏,红绸缎、红灯笼挂满了整个院子,照得亮堂堂的,十七就在屋顶上坐着。夜空中繁星点点,今夜是个好天气。展霁雪在窗口站着看了一会儿。 突然,伴随着“咻——嘭”的声音,一朵大烟花在天空炸开。紧接着,第二响,第三响,无数烟花绽放,照亮天空。烟花燃尽,天空恢复平静。 突然,十七站起身,利落地跳下来,几步来到屋外廊下,低声说道。 “姑娘!南清宫被围了,有人朝这里来了。” 展霁雪点了点头,“相机行事,尽量抓活的,不行就杀了。”说着,关上窗户,躲在了窗下。十七则一闪身,躲在了回廊的檐下。正在吃饭的桃桃不明所以,看向展霁雪,展霁雪悄声示意她不用紧张,继续吃饭。桃桃的身影投射在窗子上,倒是看不出来是不是新娘子在屋内用饭。 须臾,便有几名蒙面黑衣人趁着夜色悄悄落在了院子里,见屋内有人,他们互相打了个颜色,猫着身子,慢慢靠近新房。其中两人守在门口,四人分别躲在左右两旁窗户下。其中一人掏出一根竹棍,捅破了窗户纸。那正是十七方才站的地方,为了方便隐藏行迹,十七方才把那儿的灯笼给吹灭了。而展霁雪此刻正猫在屋内窗下。 那黑衣人准备好迷药,正往里吹,却发现那迷香不知为何不往屋里飘。原来,展霁雪看见那竹管,便知道他们使得什么下三滥的手段,悄悄伸出手指,堵住了竹管的另一端。黑衣人未发觉有异,使劲吹了几口,反倒自己吸了好几口迷香,昏昏欲倒了。 十七见机便将那人撂倒。另外几人见有人埋伏,提刀就砍了过来。有两个直接破门而入,却被展霁雪打了出来。一番打斗下来,六个人死了两人,晕了一人,伤了三人,除了那两个死的,都让十七捆结实了堵了嘴。 桃桃看见这场面,吓得说不出话来,躲在一旁默默担惊受怕,一边心想:难怪姑娘方才让赶紧吃饭,一会儿有得忙,原来是要存力气打架。等着人都打趴下了,桃桃才走到主子身边。 “姑娘,这是怎么了。” “没事,你只管跟在我身边,一会儿遇到事情别慌就行。”展霁雪快速地将链zi枪缠回腰间,边说边往外走。 “咱们去王妃娘娘那里。”展霁雪快步走着,沉着地吩咐道。 因为今日有喜事,南清宫的大门到了夜里也一直敞开着。放烟花的功夫,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许多身着重甲的士兵,将南清宫里三圈外三圈围了个结实。 南清宫门口的守将见此情形,把刀一拔,在门口一字排开,同时便有人将大门关上,进去禀报王爷去了。 “尔等何人,竟敢造次!”守将高声喊道。只是来人二话不说,弓箭手羽箭齐发,将人射死在了大门口。随后,撞门的撞门,射箭的射箭。浸了火油燃着火的箭,纷纷越过南清宫的围墙,像雨一样落进来。 片刻后,狄青便带着百余名府兵出现在大门内,身上已穿上了盔甲,冷峻的脸上未见一丝惊慌。 “将军。”守在大门内的府兵低头行礼。 狄青一抬手,府兵们迅速散开,沿着围墙分布开来,掀开围墙下的油布,墙角下密密麻麻排列着无数麻袋,麻袋里装满了沙子。府兵们训练有素,破开麻袋,将沙子铺在燃着的火上,火情很快就得到了控制。 南清宫的大门,沉重而厚实,门外木柱撞击大门的声音一下又一下传来,门内的府兵死死抵着大门,丝毫不为所动。 狄青看了一眼,吩咐道。“你们只管守好大门,决不能让贼人破门而入。” “是。”府兵们齐声答道。 一名府兵从围墙上跳下来,走到狄青身前。 “启禀将军,领兵的是都虞侯吕元浩。” “哼,还真是那贼子。让人把他的老娘妻妾孩子都抓了带过来。” “是。”那人领命离去。 南清宫外,都虞侯吕元浩穿着盔甲,站在包围圈的最外围,望着南清宫的围墙,心里有些焦躁。 “去的人还没回来吗?” “启禀大人,还没有,是否要再派人手?” “此时再派人已经晚了。咱们的人,怕是已经折在里面了。看来还是小瞧了展家的姑娘。” 第118章 (一一五)厮杀 南清宫内摆设宴席的大厅内已停了席面,宴席中武官出身之人,皆带上自己的兵器守在了大厅外。厅内只剩下一些文官和女眷,隔了一长排屏风坐着。八王爷和狄娘娘分别坐在两边的主位上,八王爷两侧是王丞相和包大人,狄娘娘两侧是丞相夫人和包夫人。展博和展夫人则分别坐在包大人和夫人的右侧。宾客们三三两两地彼此低声交谈着,虽没有刚听到打斗声时那样惊慌失措,却也惴惴不安,面色各异。展霁雪站在自己母亲身旁,不动声色地看着厅内的所有人。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燃着的蜡烛短了寸许。众人虽只在厅里坐着,但因精神紧张,渐渐累了,连交头接耳的精力也没有了。外面火光摇曳,喊杀声冲天,厅内却安静地很。 这时,一名将士走了进来,带着满身的血腥气,穿过长长的厅堂,来到八王爷跟前。厅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此人身上。 “末将参见王爷。”那人在八王爷身前几步处停下,恭恭敬敬行了礼。 “崔将军不必多礼,你且上前说话。” 众人便见崔将军上前,在八王爷身边低声说了些什么,八王爷连连点了点头,崔将军说完,又是一礼,便转身离去。 众人见崔将军离去,便都看向八王爷,希望听到一些好消息。王丞相率先开口,问道。“王爷,可是有什么消息了?” “王丞相。”八王爷沉声说道。“适才有人试图乘乱打开王府的后门,放贼人进来。” 八王爷话音刚落,厅内响起一阵抽气声,有胆小的,便开始喃喃道“这可如何是好。”原本安静的大厅,变得嘈杂起来。八王爷威严肃立,冷峻的目光扫视四下,待到众人渐渐安静下来,这才接着说道:“不过,各位放心,他们均已被斩杀。” 王丞相点点头,附和道。“各位莫要惊慌,有狄将军在,各位大可放心,我等只管在此处等候,狄将军会处理好一切的。” 见八王爷和狄娘娘坐在那里四平八稳,不为所动,加上王丞相说的话,众人均默默点头。 打杀声不绝入耳,厅内烛台上的蜡烛燃去了大半,二百多人在这大厅之中,空气浑浊,天气闷热,加上担惊受怕,渐渐有人支撑不住晕过去了,幸好公孙策在场,让人取了药箱,抬下去医治了。 女眷们从申时酒席开始起就一直在厅里没动,有三急也一直忍着,到这会儿实在憋不住了,便商量着一起去,可是又实在害怕,便央请会功夫的展霁雪相陪。展霁雪看向狄娘娘,狄娘娘点了点头,她便陪着那些女眷走向门口。十七恰恰站在门边,展霁雪暗暗朝着十七使了个眼色,十七心领神会,微微点了点头。 就在展霁雪迈出大厅与十七错身而过的时候,原本站在厅里的几个侍奉的丫鬟突然蹿了出来,飞快地朝着狄娘娘冲过去。展夫人见她们来意不善,心道不好,本能地就站起来拉了狄娘娘一把,将她挡在身后。眼看着情况十分危急,说时迟那时快,十七一个跃起,手中暗器齐发,那几人为了躲避暗器,躲闪开去。包夫人和展夫人护着狄娘娘一直后退,混乱之间同桌的几名女眷被刺客伤到,大厅里尖叫声此起彼伏,众女眷乱作一团。 “姑娘。”**喊一声,伸出双手。展霁雪一跃而起,踏在了十七的交握的手上。十七手上一沉,气沉丹田,用力往前一推,展霁雪已经借力飞出去好远,一个起落,便落在了刺客身后,甩出的链zi枪卷住了离狄娘娘最近的刺客,将她拖了过来。杯盘碗盏哐啷啷洒落一地,随后赶到的十七和侍卫很快便将那几人制服,捆了起来,塞了嘴巴带下去了。 南清宫外,吕元浩愈发焦急。从围住南清宫到现在,已经过去一个时辰了。计划当中,他们是可以再半个时辰之内拿下南清宫,绑了八王爷王丞相等要臣的,却不成想,此刻他们竟然连南清宫的大门都未曾撼动分毫。 双方仍在僵持之中,士兵涌上去一波又一波。想要通过梯子翻越围墙的禁军都被打了下来,偶尔有几个翻过围墙的,也没了音讯。派进去做内应的人,过了约定时辰已经许久,也没能打开后门,想来已经死在里头了。想要拿来做人质的新新嫁娘也没能抓到。看着不断从墙头跌落的士兵,吕元浩身上的汗水,已浸湿了里衣。 一直守在吕元浩身边的副将忍不住骂道。“南清宫他妈的到底藏了多少兵力!” “他们藏了多少兵力,你们没有查探清楚吗!”吕元浩冷冷地看着他,怒斥道。 副将被吕元浩盯得头皮发麻,低下头默默不语。此刻,他们都明白。他们显然都被骗了。他们以为这一场婚宴会是他们绝佳的机会,却不曾想这一场婚宴,竟是一个引他们出动的局。 正在焦灼时,有人骑着马匆匆朝着这边跑了过来。负责守卫的禁军自然不能让他过来,他跑到一半便被拦了下来。那人翻身下马,和守卫禁军说了什么,便被带到吕元浩跟前。吕元浩一看,竟是自家的护卫头领。 “你不守着府里,到这里来干什么!”吕元浩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怒斥道。 “大人!”那人声音破碎,喊道:“府上被袭击了,老夫人、夫人和公子小姐们都被抓走了!” 吕元浩一听,一脚踹开那人。 “没用的东西!” “小人该死,小人该死。大人饶命。”头领俯身在地,不停求饶。 吕元浩恍若未闻,眉头紧锁,盯着南清宫依然岿然不动的大门,紧握的双拳青筋暴起,咬牙切齿道: “狄青!” 此时,远在三百里之外的嵩阳书院,院墙内外也正在对峙当中。院墙内的,是皇帝赵祯以及随行的官员。院墙外的,是密密麻麻排列整齐的军队,随着山风烈烈作响的战旗上,写着安德二字。盾甲兵、骑兵、步兵,装备精良,训练有素。军队的最外围,领军将领端坐在马背上,身着银色战甲,手持三尺长刀,正是安德军节度使赵元忠。 书院内沿着院墙,分布排列着展昭从京城带出的二百名禁军,书院正厅大门紧闭,赵祯在主位上正襟危坐,底下数十名随行官员分两列垂首站着,正厅当中跪着一人,被五花大绑,正是去岁新上任的工部尚书孔千偲。 孔千偲和其他官员一起跟随赵祯来到嵩阳书院,按照计划作为内应,在安德军围攻前要悄悄打开书院的大门,却不想早被展昭盯着,在他行动前就被绑了架到赵祯跟前。 “书院外大约有两千兵力,五百骑兵,一千五百步兵,打着安德军的旗号,钲鼓具备,行列有序,进退有度,看着不似一般的厢军,应当是真正学过武技,日常操练的军队。领军之人身着银甲,年月四十许,身强体壮,当是常年练武之人。”展昭站在赵祯身侧,将方才所见如实汇报。 赵祯坐在椅子上静静地听展昭说完,年轻的脸上肃然一片,眉头微微皱起,片刻后说道:“皇叔,亲自来了吗。” 此时,院外已传来砸门的声音,同时,弓箭如雨落入院中,殿前司禁军训练有素,迅速迎战。一时间打杀声传来,厅内官员听得心惊胆颤,却只低着头,不敢有任何举动。 赵祯看向孔千偲,说道。“皇叔与你什么好处,你竟要背叛朕,背叛朝廷!” 孔千偲直直地跪在那里,丝毫不畏惧,抬头看向赵祯。“自是高官厚禄、前程似锦。” 赵祯一掌拍在桌子上,怒目瞪着他,厉声呵斥。“官居二品,月响二百万钱,朕予你的还不算高官厚禄、前程似锦吗!” 孔千偲却是笑道:“谁会嫌权力太大,钱太多呢?御猫展昭虽然功夫了得,可匹夫之勇也无法抵挡千人之力。我劝官家还是莫要做困兽之斗。” 赵祯见他肆无忌惮,死到临头仍不自知,怒极反笑,“你以为你今日还能活着出去吗?” 孔千偲脸色瞬变,故作镇定道:“不能活着那又如何,即便我今日死在这里,也有你一起陪葬,而我的家族会因此兴盛!” “安德军不可能攻下这里,朕,也不会死在这里。”赵祯盯着孔千偲,冷冷地说道。“你的家族也不会因为你的举动而兴盛,他们只会因为你的贪心不足而被连累灭族!” 说罢,赵祯缓缓闭了闭眼睛,挥了挥手,便有侍卫上前架着孔千偲往外拖。 孔千偲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不停喊着:“不可能,不会的!你是虚张声势,你是垂死挣扎!安德军两千来人,你们怎么敌得过!” 刀起刀落,孔千偲的声音,戛然而止。 赵祯朝着展昭点点头,展昭走到院中,掏出烟火点燃,一发、两发、三发,红光闪烁,照亮那一片黑暗。 雨,越下越大,越下越密。就在这雨幕之中,静谧的树林里,无数禁军从黑暗中冒出来,从四面八方围过来,他们就好像从天而降,悄无声息的将两千安德军围了起来。安德军毫无防备,被杀得措手不及。厮杀声响起,鲜血迸流,如人间炼狱,一直持续了一个时辰。 雨水滴滴答答顺着书院新修的屋檐流下,流到地上,汇聚成细小的水流,冲刷着地面。嵩阳书院外,满地的尸首,血流成河。书院内,也是隔着三五步便有人倒下。幸存的禁军正在清扫战场。他们将死去的士兵一个一个分开,搬走。那些尸首,他们穿着一样的护甲,戴着一样的盔帽。唯一的不同之处是,有一些脖子上系了白色的领巾,而有一些没有。他们原本都是大宋的将士,是为保家卫国而存在的,今日,却为了某些人的一己之私而丧命在自己人的刀下。 看着这些死去的将士,展昭心中没有丝毫获胜的喜悦之情。他擦了擦脸上的血迹,将巨阙宝剑收入剑鞘中,带着满身的血迹,转身进入正厅。 赵祯见展昭进来,抬头问道。“展护卫,如何了?” “启禀官家,大部分叛军已被剿杀,另有少部分护着安德军节度使逃了,白玉堂带领将士正在追击。” 赵祯缓缓点点头,一直紧绷地面容,微微缓和了一些。 “此次,多亏了展护卫及诸位将士。也多谢白义士。请将士们都好生歇息,明日启程回京。回京之后,朕一定会好好嘉奖诸位将士及白义士。” “是。”展昭应声,退了出去。 在经历了半个晚上的鏖战之后,南清宫也终于恢复了平静。被困在南清宫中的宾客也都各自回家,南清宫的府兵、家仆有条不紊地收拾着残局。 狄娘娘在天快亮时,终于熬不住去休息了。展霁雪因为挂念嵩阳书院的情况而没有睡意,安顿好母亲之后,便在新房旁边的花厅坐了一会儿,桃桃趴在桌子上已经睡着了。展霁雪给桃桃披了件薄披风,自己走到院子里,攀着屋檐一个翻身,跳到了房顶上。 狄青忙完之后,走进自己的院子,便看见展霁雪背着手站在房顶上,面朝着西边,沐着一身晨光,身姿玉立。 十七原本就在院子里头扎马步,练深蹲。看见狄青进来,识趣地走开了。 狄青快走几步,脚下一用力,踩着园内几株松树也跳上了屋顶,站到了展霁雪身边。 “此处景致倒是不错。” 展霁雪转过身,对着狄青笑笑。“狄将军。” 狄青侧身看她,对着她笑道。“你如此叫我,是否显得过于疏离了一些?” 展霁雪眸光一转,想了想,说道。“那,叫将军?” 狄青笑笑,不说话,转身望向东边,展霁雪也跟着转了个方向。此时正是日出时分,东边地平线上云彩被染上了金光,层层叠叠,渐渐地,太阳露出一点点,再一点点,万道金光射出,照得人睁不开双眼。展霁雪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太阳已完全升起,天更蓝,云更白。 “今日,是个好天气。” 第119章 (一一六)昭华 五月二十一申时许,展昭率领殿前司及禁军千人护送赵祯顺利返京。皇帝车驾,护卫千人,声势浩大。展霁雪就站在南熏门的城墙上远远地看着,一直到看见展昭身着银甲,骑马行在皇帝车辇前头。见到他平安无事,展霁雪心中大石也落了下来,悄悄地从城墙上退了下来。 五月二十二日,白玉堂擒住安德军节度使赵元忠带回汴京。 五月二十三日,赵元忠以谋逆入罪,和其他主要同谋如吕元浩、孔千偲等八名朝廷官员一起被处刑,牵连者被罢免、充军、流放者上千人,最终赵祯还是仁慈,除了主犯直系亲属之外,未株连其他人。吕夷简因未有明确证据证明涉案,被罢免。 五月二十四,官家封赏有功将士,抚恤牺牲将士家属。白玉堂护驾有功,又活捉赵元忠,被破例封为殿前副都指挥使,与展昭平级。 同一日,狄青陪同展霁雪回门,展家宾客盈门,热闹非凡。 六月初三,朝廷接到延安府军报,称西夏李元昊又在宋夏边境蠢蠢欲动。李元昊狼子野心,四处征战,在对河西作战的同时,以防止宋朝入侵为由,在边境增兵筑寨,并不时以小规模进攻骚扰大宋边境,去岁二月开始,先后进攻府州(今陕西府谷),环州(今甘肃环县)和庆州(今甘肃庆阳)。延安府节度使上书恳请朝廷提前防范。官家以狄青为主帅,着枢密使调派京畿及周边禁军两军即五万士兵拔营前往,开展防御。 六月初六,众军拔营出征。官家率众臣于西华门送行,众军经梁门,向西行进。狄娘娘和展霁雪站在梁门城墙上,狄青见姐姐和展霁雪站在墙头朝他挥手,回身朝着二人挥了挥手,便骑马离去。狄娘娘和展霁雪一直目送狄青离去,直到再也看不见他的背影。 “王妃娘娘,咱们走吧?”展霁雪扶着狄娘娘的手,轻声问道。 狄娘娘抹了抹眼角的泪水,拍了拍展霁雪的手,点了点头。“咱们回吧。真是年纪大了,动不动就掉眼泪。倒是你们,才新婚,狄青就走了,委屈你了。” “王妃娘娘风华正茂呢。”展霁雪扶着狄娘娘的手,二人相携向城下走去。“况且,是我任性不肯离京,倒是委屈了狄将军了。” “你这孩子。男人打仗,你去做什么。”狄娘娘叹了口气,想起狄青走前特意来找她,希望她对展霁雪多照顾,少约束,她想做什么,住哪里都随她。其实不用狄青说,她也是这样的意思。 隔日,展霁雪便出现在醉翁酒坊,依旧穿着她爱穿的圆领袍,束着长发。日子依然如故,就好像展霁雪没有成亲一样。天气已经很热了,酒坊从五月开始就推出许多果酒,正适合热天里加了冰块饮用,到这会儿已经很畅销了。 在包大人替鲤鱼精解开冰封之后,鲤鱼精就随着龟仙回到水底去了,那之后,张珍也离开了酒坊,在知学堂那里帮忙教书糊口。因张珍离开,展霁雪要成亲,刘管事帮着找了个靠谱的掌柜打点酒坊,之后展霁雪便只负责想方案,做计划,所有的实施过程全部由掌柜操作,她也很少亲自去给客户送酒了。 借着空闲出来的时间,展霁雪又开拓了新的业务。年初的时候她在郊外买了一个蜂房进行扩建,到了六月,已经产出了许多的蜂蜜和蜂蜡,除了小部分的送到展家、南清宫和开封府之外,其余的都储存了起来。如今闲下空来,便开始制作美容养颜的蜂蜜面膜和护肤用的唇脂、面脂之类,一开始送一些小样给往来的客户女眷使用,渐渐便有客人来询问购买,慢慢地生意也便做了起来。这几个月,她的生活过得忙碌而充实。 六月二十八,展昭与丁月华行文定之礼。展家送定金、喜饼、祭品等物至丁家,正式下聘订婚。 七月,西夏李元昊又派首领讹遇领兵进宫环州与庆州,幸而朝廷早有防范,狄青领兵迎击,保护了两州的百姓,消息传到京城,朝廷官员无不庆贺。 七月末,展家和丁家商定,将展昭和丁月华的婚礼定在八月初八。华亭县离京城相距甚远,若是从华亭县接亲难免要耗时耗力。丁家在京城有不小的产业,于是在商量婚事的时候,两家便决定从丁家在京城的别院接亲。 眼看着正日子越来越近了,展家已经张灯结彩,贴满了喜字、挂满了红绸,就连浮云轩也是红彤彤的一片。官家准了展昭半个月的假,展霁雪也被展夫人扣在家里帮忙。 八月初七开始,丁家送嫁妆、铺房,八月初八一早开始接亲等等各项事宜。 装饰一新的展家,从里到外,一片红海。红绢布,红绸带,双喜字,硕大的花球,成串的灯笼。入目所及,满眼的红色。鞭炮的声音,锣鼓的声音,人来人往,欢声笑语,嘴里说得都是吉祥话。 他们说,展昭和丁月华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他们说,今日良辰美景,喜结良缘。 他们说,祝新人夫妻和美,白头到老。 展昭一身簇新的红色喜服穿在身上,与官服在身有着别样的风采,更喜庆,更温润,那剑眉星目,那飒爽英姿,那温文尔雅,犹如银河中璀璨星光,叫人移不开双目。展霁雪一早起来便陪在展夫人身边,展昭大婚,展夫人自然是忙碌,耗子啊展霁雪从旁协助,倒也不至于忙乱。 八王爷和狄娘娘也是一早就来到了展家。一月前,八王爷和狄娘娘认了丁月华为义女,如今展昭与丁月华成亲,他们是要作为女方长辈出席仪式的。 前头又是一阵鞭炮声传来,掩盖了人们说笑的声音。媒人跑过来说送亲的队伍快到门口了。展霁雪便陪着母亲往礼堂去,到那里时,展博、丁老夫人,八王爷、狄娘娘、还有包大人已经在那里坐定,正看着门口,展夫人在展博身旁坐下,展霁雪便站在一旁。展大嫂如今已有孕八月余,身子不太利索,便在自己院子里待着,并没有到礼堂来。 花厅外的院子里又燃了一回鞭炮,尾音刚消,便是展昭牵着红艳艳的绢布跨门而入,后面跟着新娘子,盖着红盖头,由丫鬟搀着,跨过马鞍和炭盆,身姿婀娜,款款而入。 展昭对着堂内观礼的宾客拱手道谢,又朝着在堂前的几位长辈微微欠身致意,然后目光落在她身上。二人视线相对,展霁雪鼻尖酸涩难当,只觉得有什么东西要溢出眼眶,却生生忍住,咬紧牙关,努力回以一笑,藏在衣袖中的双手紧紧攥拳,任由心头的疼痛传遍四肢百骸。 吉时到!司仪高声喊道。 二人目光相遇,又错开。展霁雪匆匆低头,从母亲身边退下来,站到左侧观礼的人群当中。此刻,礼堂里也慢慢静下来了,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 “新人拜堂,一拜天地……” 展霁雪低着头悄悄揉了揉眼睛,再抬头时,便看见一对新人站在燃着红烛的香案前对着屋外一拜。 “二拜高堂……” 随后他们转身,面对众位长辈,又是一拜。 “好好好,好孩子。”八王爷的声音沉稳而厚重,尾音拖的长长的,好像也带着笑意,就像他此刻脸上的笑意一样,狄娘娘亦是满面笑容。虽然展昭真实身份不便公开,但是如今他成了他们的女婿,女婿如半子,这也算弥补了一些缺憾,想来八王爷和狄娘娘定是特别高兴的。丁老夫人更是一副喜极欲泣的样子。相较而言,展博夫妇脸上的笑容便浅淡了许多。 礼堂的右侧,多是女方的亲眷,展霁雪的对面站的正是丁兆兰丁兆惠兄弟二人,他们春风满面,脸上尽是笑意。两年前他们巧遇相识,如今成了姻亲,倒真是颇有缘分。想是注意到她的目光,丁兆慧看着她回以一笑。展霁雪微笑着点了点头,便又看向新人。 “夫妻对拜……送入洞房……” 耳边传来司仪洪亮的声音,只见展昭手执红绫,牵引着一身绿装的新娘子,喜婆在丁月华身旁小心护着,说着吉利话。这满屋子的欢声笑语,都是为了展昭和丁月华。 “恭喜展大人” “恭喜恭喜!” 观礼的宾客跟在新人后面进了新房,看着他们“坐富贵”,看着展昭“高坐”,看着二人“牵巾”挽同心结,看着二人剪下长发“合髻”,看着二人喝“合卺酒”。 几月前,展霁雪刚刚经过这样一系列的仪式,当时自己对此没有什么想法,一心只想着当夜可能发生的事情,以及自己该如何应对。那“合髻”后的头发,也不知道被搁到哪里去了。如今看展昭和丁月华做来,却是别有一番滋味。大概,这才是真正的新人成婚该有的样子吧。 似是感受到她的目光,展昭偏过头来看向她,四目相接,他面上带着淡淡的笑,展霁雪微微点头,只是心里头的滋味难以言表。 礼成后,众人退出新房。展霁雪这一整日都陪在母亲身边,直至酒席散,宾客归。 夜已深,热闹了一整日的展家终于安静了下来。众人都歇下了,浮云轩的小院里,展霁雪坐在摇椅上望着天上宛如柳叶的月亮,左手执杯,右手执壶,一边摇摇晃晃,一边嘴里喃喃自语。摇椅旁的桌子上,六个酒壶,已经空了五个。 “世事难料人间的悲喜,今生无缘来生再聚,爱与恨哪,什么玩意,船到桥头自然行。” “且挥挥袖,莫回头,饮酒作乐是时候。”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 “曹操那老头子真会骗人,说什么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红尘多可笑,痴情最无聊。目空一切也好。” “天越高,心越小,不问因果有多少,独自醉倒。” “今天哭,明天笑,不求有人能明了,一身骄傲。” 低声细语,也不知道说给谁听。说着唱着,便执起酒杯,一杯饮尽,又是一杯。酒入愁肠,尽数化成泪,流进心里。 桃桃站在院子外边,远远地看着自家姑娘。展霁雪不让她在院子里待着,她就只好在院子门口站着。看见自家姑娘摇着摇椅,一边饮酒一边唱歌,不禁低声问着十七。“二公子成婚,姑娘怎么好像不高兴呢?姑娘是想姑爷了吗?十七,你听姑娘在唱什么?” 院墙上头,坐着同样被赶出来的十七。十七自然是能听见展霁雪唱歌,只是她唱得含含糊糊,也听不太清楚,但有几句他还是听清楚了的。比如“举杯消愁愁更愁。”连平常都不知道自家姑娘究竟是高兴还是不高兴的桃桃,都看出来展霁雪不高兴了。只是桃桃这个不长心眼的,却不知道自家姑娘究竟为何不高兴。十七斜了她一眼,说道:“你管姑娘唱什么,你听姑娘的,伺候好她就行。” 桃桃见十七不大高兴的样子,瘪了瘪嘴。 “我去厨房先备点醒酒茶吧,十七你先看着姑娘,我去去就回。”桃桃说完就走开了。等她端着醒酒茶回来时,院子里已经没了声响。 “十七,姑娘是不是已经睡着了?可不能让姑娘在院子里睡觉,会着凉的。” “扶姑娘回屋吧。”说着,十七从墙上跳下,率先往院子里走,桃桃赶紧把醒酒茶放到屋里,然后出来照顾展霁雪。 “姑娘,咱们回屋睡吧。”桃桃从展霁雪手中拿下酒杯和酒壶,展霁雪昏昏欲睡,却也不是完全没有意识,听见桃桃的声音,掀了掀眼皮,抓着桃桃的手撑起来。桃桃费了不少劲,才把展霁雪弄到屋里。然后用热水给展霁雪擦脸,净手。展霁雪不太配合,惹得桃桃念叨了几句。 “姑娘!那是醒酒茶,您怎么给倒了。” “难喝。” “姑娘,您别穿着鞋子上榻呀。” “姑娘,您别动来动去,我帮您把衣服解开。” “哎,姑娘!别把帕子扔了呀” “姑娘……” 一刻钟以后,屋子里终于安静了下来,看到展霁雪终于安静地睡去,桃桃仔细地掩好纱帐,又吹了里屋的蜡烛,只留了外间一盏烛火,才回到院子里收拾酒壶和酒杯。 十七一直在院子里坐着,看到展霁雪屋里的灯灭了,才转身回了房间。 “既不能求,又放不下,这可如何是好。” 第120章 (一一七)香莲 八月至九月,开封城一直天气晴好,阳光普照,万里无云,偶有雨水也是短暂,来去匆匆。而远在开封西南方向九百余里的汉江中游沿岸却连日不开。大雨已持续半月余,就好像天漏了个洞似的往下倒,汉江的水位不断地上涨,眼看着水位线离堤坝越来越近。襄州辖下,襄阳、邓城、谷城、宜城、中庐、南漳六县等地多有积水,情况危急。 京西转运使苏奇下令各县早做防范,转移各县屯粮和人口牲畜至高处。只是洪水来得太快,九月初四,汉江中游宜城县段堤坝决堤,引发洪灾,淹没宜城县及下游数县,尚在转移途中的百姓尽数被淹,受灾百姓上万。九月初八,苏奇所派五百里急报送入京城,拜请朝廷支援,朝野上下紧急商议赈灾方案。官家限期十日,命户部筹集钱粮,金琼为准备赈灾钱粮彻夜奔忙。 展昭与丁月华成婚后三天,展昭带着丁月华回门那日,展霁雪便带着桃桃和十七离开京城去了登州,这一去就是一个月多,回来时已经是九月中旬。 九月的汴京城已经十分凉爽,展霁雪骑着马,十七赶着马车,桃桃坐在马车架子上,马车里放着他们这一个月来采买的物品从南熏门入城。入了城后人越来越多,街道上也愈发拥挤,他们缓步向前走着,耳边传来小摊小贩叫卖的声音,来往行人说话的声音,茶肆里人们讨论狄将军大破讹遇,赶走西夏军的声音。 “姑娘,看来狄将军又立军功了。”十七眼观四路,耳听八方,早把这消息听到了耳朵里,展霁雪自然也听到了。 “嗯。”展霁雪淡淡地点了点头。 一旁桃桃听见他们说话,便问:“那姑爷是不是要回京了?” 展霁雪隔着皂纱看了一眼桃桃,并不说话。桃桃也看不见自家姑娘的表情,不知她是喜是悲,见姑娘不说话,自己便不再提起。 三人正走着,迎面过来一人,一身蓝衣,丰神俊朗,正是展昭。 “你回来了。”展昭走到展霁雪面前,微微抬头看着展霁雪,笑着说道。 “二哥,好久不见呀。”展霁雪一边说着,一边正要翻身下马,却被展昭拦住。 “我牵着你走吧。”说着,展昭接过展霁雪手中的缰绳,替她牵着马往前走。 “二哥今日不当值?”展霁雪撩起帷帽下的白色皂纱,偏头看向展昭问道。 “今日休息,出去办了点事,正要回家,一起走吧。”说着,展昭示意十七赶车,兄妹二人在前,十七赶着马车在后,四人朝着展家走去。 路上,兄妹二人边走边聊,展霁雪给展昭说了许多路上的趣闻,比如吃了什么样的海鲜,在海边挖贝壳抓螃蟹,在沙滩上躺着晒太阳,在胶州看到什么样的新鲜玩意儿。展昭听得认真,时不时微笑着点点头。二人正走着,前头传来一阵骚动,隐约传来小孩哭喊的声音。 展昭勒停了马,把缰绳丢给十七,十七也停下了马车。展霁雪因坐在马上,早看见有人晕倒了,已经翻身下马快步上前挤过人群去。展昭随后跟了过去,就见一妇人晕厥在地,展霁雪正在查看那妇人的情况。两个小娃娃拉着妇人的衣袖哇哇直哭,一边哭,一边喊着,“娘,娘,娘,你怎么了。你快醒醒。” 展霁雪看着周围来来往往的人和驻足观望的人,里里外外好几圈,说道:“不行,这里人太多了,得把她搬出去。” “我来。”展昭上前将妇人拦腰抱起,周围的百姓见状,自觉地往旁边撤了一撤,给他们腾出点空间来。展霁雪牵了两个哇哇直哭的孩子跟着挤出了人群。 展昭将人带到街道旁边人少地之处放下,展霁雪上前细细查看,此时那人已经恢复了意识,能听见人说话了,展霁雪推测她是低血糖之症,便将她的衣裳略略松了松,又叫展昭从马车上拿了一些水和点心。 “让桃桃拿一点蜜饯。” 展昭将东西取回来,展霁雪将蜜饯放在水中泡了喂到妇人嘴里,蜜饯在腌制过程中放了许多盐和糖,泡一泡水姑且能当做糖水来用。 展昭见两个小朋友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手里的点心,便将点心送到他们跟前。 “拿去吃吧。” “多谢叔叔。”两个孩子齐声道谢之后,各自抓了一块点心便往嘴里送,狼吞虎咽,仿佛饿了几日一样。 展昭见此心生怜悯,摸摸他们的头,示意他们慢慢吃,“不着急,还有。” “你们是很久没吃饭了吗?”看他们这般模样,展霁雪问道。 小女孩艰难地将点心咽下去,伸出两个手指。“两日?” 正说着话,妇人已清醒来,见两个英俊漂亮的公子姑娘围着自己,孩子们正吃着点心,便知是她遇到好心人了。妇人缓缓起身,拉着孩子朝着二人跪下。 “小妇人,多谢二位恩人搭救。” “夫人不必多礼,举手之劳罢了。”展昭忙让两个孩子将自己的母亲扶起来。 展霁雪见三人面黄肌瘦,想来是长期吃不饱,营养不良所致,便将点心和水送到母子三人跟前。“孩子们都饿了,这些小点心送与你们吃吧。夫人也要吃一些才好,不然又晕倒可就不好了。” 展昭见那妇人十分困顿,便给了她几十个铜钱,妇人又是跪下连声道谢。 “多谢公子、多谢姑娘。”妇人双眼微红,接过铜钱收好,将点心分给两个孩子,自己也拿了一块吃了起来。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吃着吃着眼泪就落了下来。 “夫人为何落泪?”展霁雪见她如此伤怀,关心地问道。 那妇人慌忙用手抹了抹眼泪,摇摇头说道:“无事,只是感念二位大恩,一时情难自禁。让姑娘见笑了。” 展霁雪见她不愿多说,便也未再追问。二人见她无事,便起身告辞。临行前,妇人又朝着二人跪下,展霁雪拦都拦不住。 妇人给二人磕了头,又说:“多谢二位恩人的大恩大德,香莲没齿难忘,不知恩人贵姓,家住何处,待香莲渡过难关,必然登门致谢。” “你叫香莲?”展霁雪听到她口口声声自称香莲,又见她带着两个孩子,心中不免多想了一些。 妇人抬头看着展霁雪,回道:“小妇人秦氏香莲。” “你真的是秦香莲?”展霁雪听到她的全名,不禁诧异道。 面对展霁雪的讶异,妇人一时不知如何回应,便只点了点头,回道。“正是。” 面对展昭探究的眼神,展霁雪忙敛了敛神色,故作淡定地将秦香莲扶起来,说道:“我姓展,你在京城若是有什么困难,可以到大录事巷醉翁酒坊找我。” 秦香莲感激地点点头,“多谢展姑娘,香莲记下了。” 说罢,展昭四人便同秦香莲告辞,继续往家走去。展昭见展霁雪走了几步又回身看了秦香莲一眼。那时候,展昭不明白展霁雪为何对一名初见面的妇人如此关注,在如今看来却是十分合理的。因为京剧传统曲目《铡美案》的关系,秦香莲这个名字可谓是无人不知。 慕容硕时隔多日回到家中,慕夫人依然在追剧,《包青天》已经演到《铡驸马》这一单元了,虽然他没看仔细看过电视剧,但是大致情节还是知道的,因为在现代,陈世美是负心男的代名词。他为了荣华富贵抛妻弃子,最后恶有恶报,惨死在包大人铡刀之下。究竟是为什么,陈世美和秦香莲的故事会传成了这个样子呢?不过这个疑问也只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罢了,他没有过多的时间关注这些无关紧要的问题,在回局里之前他还得去趟医院看看苏郁。他将礼物送给母亲之后,快速地洗漱换衣,又装了几件换洗的衣服,拎着包就匆匆出门了。 这几天,李虹的案件有了进一步的进展。经过数日的监视和调查,那名戴墨镜的神秘男子杀人的嫌疑更大了。那人名叫葛立明,35岁,已婚,在自己老丈人的公司当总经理,有一个7岁大的儿子和一个4岁大的女儿,夫妻和睦,家庭美满,可以说是人生赢家了。如果非要说他的生活有什么不如意的话,那就是:他是赘婿,两个孩子都不跟他姓,其家庭地位可见一斑。也许正是因为这样,他才会偷偷地背着妻子和李虹发展不正当关系。 经调查,有确凿证据证明他和李虹保持着不正当的男女关系,也就是说,葛立明婚内出轨。虽然李虹也会和其他男客人过夜,但是都是去酒店,只有葛立明她会带回家,可见二人的关系不一般。据李虹同事反馈,李虹很懂人心,很会说话,总能把话说到人心坎上,有些客人给她起了个外号叫解语花。也许正是因为这样,葛立明才在几次见面之后,慢慢和她发展成恋人关系。这两年来,二人一直维持着这样的关系。 葛立明把李虹当成自己的红颜知己,在她这里他可以得到抚慰,可以得到释放,可以真正以强势男人的身份存在,这些也许是他不能够从他妻子哪里得到的。这两年来,葛立明经常会给李虹一些钱,但是李虹因为吸毒,要钱的胃口越来越大,甚至以向他妻子透露二人关系相要挟。这些,从他这两年来每个月固定取出一万元现金,却在三个月前突然变成每个月五万可以推测而知。如今这个年代,大家消费都用数字支付了,尤其是年轻人,出门只带手机和充电宝,根本不带钱包,葛立明也是,但是只有给李虹的钱,是不能留下痕迹的,所以这些现金,很可能就是给了李虹。 也许,这就是他杀害李虹的动机。葛立明不愿被人胁迫,铤而走险设计将人给杀了。当然,这些只是他们根据目前掌握的线索推断而知的,还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他就是杀人凶手。葛立明很聪明,也很谨慎,他知道怎么样掩人耳目,犯嘴现场也清理的很干净,找不到一丝与他有关的证物。为了将他定罪,他们需要更直接、更有利的证据。 而且,金色年华是否涉及贩毒一事,也要进一步调查。他真的没有多少时间可以休息。如果有休息的时间,他也愿意去医院多看看苏郁。哪怕她尚未清醒,哪怕他只是隔着玻璃看看她,他也觉得安心。否则,他真的会怀疑他所想起来的那些事情,那些遥远而又恍如昨日的事情是否只是他的臆想而已。只要看到她,他就能坚信一切都是真是存在过的。不管是他,还是她,都曾在历史的洪流中,如尘埃一样漂浮过。 第121章 (一一八)潇潇 展霁雪回到京城的那一天展昭刚好沐休,他替狄娘娘去了一趟相国寺送东西,回来的路上正好遇见他们。虽然她戴着帷帽遮住了容颜,他却远远便瞧出是她来。月余不见,乍见之下竟生出了如隔三秋的感觉来。 上个月她离京那日,他并不在家,也不知她要出远门。等到晚间他和丁月华回到家里,才从母亲口中得知此事。母亲当时还抱怨,说小雪成亲了还没个定性,说走就走了。以往他们总是一起,甚少分开许久,偶尔展霁雪一人出行,她也总是和他有个交代,好好和他说再见,这样不声不响地就走了,还是第一次。自那日之后,他便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看到展霁雪回来,展昭快步上前走到她跟前,听到她脆生生地喊他二哥,听她绘声绘色地同他讲旅途的趣事,他没来由地便觉得心情舒畅了,嘴角忍不住地上扬。二人在街上信步走着,一路走一路说,甚是欢欣,中间又遇上秦香莲母子三人,回到家中已经天色将暮。 展忠正在大门口看着仆人点灯笼,看见展昭领着展霁雪回来,忙叫人去通报,自己则迎了上来。 “二公子,三姑娘回来啦!” 展霁雪翻身下马,笑着说:“忠叔,多日不见,近来可都好呀。” “好好好,一切都好。老爷夫人都盼着姑娘回来呢。”展忠从展昭手中接过缰绳,又叫人卸了车,牵了马。 展霁雪交代桃桃将所有东西都先收到浮云轩,自己便跟着展昭径直去拜见双亲了。 展家因为展霁雪的回来变得热闹了许多。母女见面,展夫人拉着自己闺女的手,左看看右瞧瞧,说展霁雪瘦了也黑了,免不得又念叨了几句,展霁雪只听着笑笑,也不回嘴。 见过双亲之后,展霁雪这才回了浮云轩。桃桃已经准备好了洗漱的热水,展霁雪宽衣沐浴,收拾妥当以后才去花厅同家人一起用饭。 展家三个子女都已成婚,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一大桌子整整八人。平常展昭时常缺席,展鹏偶尔也会晚归,今日倒是齐整的很。一家人聚在一起和乐融融地吃饭,甚是温馨。只是其余人都是成双成对的,只展霁雪独自一人。 展霁雪就坐在展夫人近旁,展夫人不停给她夹菜,时不时与她说话,就怕她一人觉得孤单。展霁雪看着眼前碟子里堆成小山的菜,有些哭笑不得。 “娘,这么多菜,我吃不完呢。” “吃得完吃得完,都瘦了,多吃些。”展夫人不顾闺女的抱怨,径自往他碗里夹菜,一边还不忘催促她多吃些。 “就算是我瘦了,也不能指着一顿就给吃回来啊。您这样,大嫂二嫂要觉得您偏心了,光给我夹,不给他们夹。” “你这孩子!”展夫人佯怒,瞪了她一眼。他们身边都有人,自是有人顾着,只你自己是一个人,娘若不疼你,还有谁来疼你。只是这话到了嘴边也没有说出口,垂下眼眸偷偷藏下泪意。 展大嫂挺着个大肚子,吃饭极不方便,夹菜都是展鹏代劳,这会子她前面的餐碟也是满的。听展夫人这么一说,笑了起来。“小雪,大嫂这儿有你大哥照顾着,就让母亲多疼疼你,我是一点意见都没有的。” 丁月华也放下筷子,对着展霁雪笑笑,说道:“小雪妹妹说笑了,娘许久不见你,多疼你一些是自然的。” 展霁雪看向丁月华,对她展颜一笑。“二嫂,我也就一句玩笑话,你别当真。你尝尝这汤,汤里的干贝和虾米都是我从登州带回来的,比外头买的新鲜好吃。” “好。”丁月华笑着点头,展昭已拿过丁月华的汤碗舀了一碗汤送到她面前,还不忘嘱咐她小心烫。 丁月华面上微微一红,轻轻嗯了一声,拿起勺子低头喝汤。 展霁雪微微一愣,但很快恢复复常色,自顾给双亲添菜加汤,“爹,娘,你们多吃些,也不枉费我千里迢迢背回来的。” “明明是马车装回来的,怎么是你背回来的!”展鹏一边给媳妇儿剔鱼刺,一边打趣道。 “要是没有我,那马车能来回几千里,还给买回来这些好东西吗?”展霁雪伶牙俐齿反驳道。 “那没有马车,你也搬不回来这些东西呀。”展鹏继续回道。 “大哥,你今天非要跟我抬杠是嘛?”展霁雪一时语塞,不知道如何回答,便转向大嫂。“大嫂,你快管管你家郎君吧!” 展大嫂一边掩嘴笑,一边拉了拉夫君的衣袖,对他摇摇头,然后对展霁雪说:“小雪,你大哥是见到你高兴,逗你玩儿呢,你别往心里去。” 展霁雪明亮的双眼斜了展鹏一眼,哼了一声,便偏头不看他。“我才懒得理他。” 见两人唇枪舌战,你来我往,听得众人直乐,丁月华眼中闪过一丝羡慕。她嫁到展家已经一个多月了,家里的生活起居已基本适应。展昭待她温情体贴,展家人也都和善宽厚,她在这里生活得挺好。只是,毕竟是新媳妇,总归还是有些距离感,不如原本的家人那样亲近。 正在此时,展大嫂突然惊呼一声。“哎呀” “怎么了!”众人齐齐看向她。 展鹏紧张地握着展大嫂的手,问道。“玉妍,你怎么样。” “我,刚才肚子突然疼了一下。” “大嫂是不是要生了?”展霁雪说道,展夫人已起身走过去,展霁雪也跟着站了起来,众人也都坐不住了。 “小娟快来,扶老大媳妇回房。” “刘管事,快去叫稳婆。” “梅姨,快叫人烧水。” “呀,大嫂是不是破水了?”展霁雪眼见,瞧见大嫂裙下的深色,忙扶上大嫂的手,急急道:“大哥,你抱着大嫂,别让大嫂自己走回去呀!羊水流光了就麻烦了。” “好好好”展鹏弯腰,拦腰抱起林玉妍,只是她身怀六甲,身子重了许多,他抱起来有些吃力。展霁雪双手托着大嫂的腿,稳稳地扶住了。 “大哥,我来帮忙,你稳住了……” 一阵手忙脚乱,终于将展大嫂安置了。两刻钟后,稳婆便来了。展夫人、梅姨在屋里守着,其余人便在门外候着。展鹏在房门口来回踱步,一刻也停不下来。好几盆热水送进去,屋里时不时传来林玉妍的喊声,春姐儿已经被小娟抱下去了,不然听到她娘的惨叫声估计要哭。 三个时辰之后,一声洪亮的啼哭从房中传来,不多时,房门打开,展夫人从屋内出来。 “是个哥儿,母子平安。” 景祐二年秋,九月十二夜,展家添丁,取名展灏。继长子高中,次子和长女成婚,那一年,展家又添一喜事。 隔日,展霁雪便把采购的东西收拾归置了一下。送人的送人,收藏的收藏。上好的海参,送了一半去大嫂那里,大嫂刚生产正好吃了养身体。和海参一起送去的还有一个福猪报喜的生肖玉牌,那是之前早就备下的。采购的大部分东珠都打算磨成粉用作养颜产品的原料,剩了六颗颗粒最大、品相最好的,打算送去珍宝斋请他们做成一对珠钗送给丁月华。她一直都没有忘记和丁月华初见时,比剑弄坏了她的珠钗。 话说那日展霁雪在街上偶遇秦香莲之后,心中不免有所牵挂,九月十四那日,趁着去给包大人和公孙策他们送礼物的时候,便开门见山地问了公孙策。 “公孙先生,最近可有一位名叫秦香莲的夫人来开封府告状?” 公孙策正在研究展霁雪送他的放大镜,听到她这么问,忙抬起头来,以一种匪夷所思地目光看着展霁雪,问道。 “小雪姑娘,你又知道什么了?” “呃?”展霁雪愣了一下,眨了眨眼睛,看着公孙策有些疑惑。“我知道什么?我不知道才来问先生呀!” “那你为何指名道姓问秦香莲?”公孙策指出自己疑惑所在。 “那是因为前日我遇见过她。”展霁雪便将前几日在街上偶遇秦香莲的事情简略说了。 “我见他们母子三人风尘仆仆、孤苦无依,秦香莲又满腹心酸的样子,我直觉可能是……有什么冤情,当时便觉得他们怪可怜的,一直挂念着,刚好今日过来,便多嘴问一问。” 公孙策将放大镜放回盒子里,叹了口气,回道。“不得不说小雪姑娘的感觉十分灵敏。” 见公孙策如此说,展霁雪便知那秦香莲确实来告状了,又问道:“她告的什么状?包大人查得如何了?秦香莲现在何处?母子三人可都安好?” 展霁雪怜悯秦香莲母子三人,同时也对陈世美有着高度的好奇心。她已经偷偷问过十七,近几年京城钟并没有叫做陈世美的状元娶了公主做驸马,可见秦香莲应当不是来状告驸马停妻再娶的。 展霁雪接连问了好几个问题,公孙策只回给展霁雪六个字。 “此案,尚在商议。”关于案子的详情只字不提,然后又说,“秦香莲母子三人目前暂住府衙,小雪姑娘放心便是。” “哦。”见公孙策如此回答,展霁雪便知目前不方便跟她说,便点了点头,回道:“他们三人安好我就放心了,那我就不打扰先生了,若有何事我能帮得上的,先生尽管找我。” 说完,展霁雪便起身和公孙策告辞,离开了开封府。 十七照例一直跟在展霁雪身边,展霁雪跟公孙策说话时,他便在院子里待着。展霁雪和公孙策说完话从开封府出来后,就回了醉翁酒坊。他们前脚才回醉翁酒坊,后脚就有人来拜访,杜大娘将人请进了后院。此时展霁雪正在看上个月的账目,便先让人在院子里坐了,整理了东西才出来见人。 只见院里石桌旁坐了一名女子,戴着帷帽,白色的皂纱遮住了容颜。身上穿得极为素雅,青色的上衣,白色的襦裙,淡青色的褙子,只在袖口裙摆处以青线绣了淡雅的小花,一身装扮极为雅致,坐在石凳上腰背挺直,双手置于身前,仪态端方。 那女子见展霁雪出来,忙站了起来,摘下帷帽放在一边的凳子上,对着展霁雪一礼。 “耿潇潇见过将军夫人,将军夫人安好。” 展霁雪不动声色地打量这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子,娟秀的脸庞尚且透着稚嫩,大概也就十五六岁,却强作老成。 “耿姑娘不必多礼。”展霁雪在她对面坐下,说着,指了指对面的凳子,请她坐下。 “冒昧来访,还请夫人见谅。”耿潇潇为自己未曾预约突然拜访而道歉,然后才又坐了下来。 “无妨,不知耿姑娘找我何事?”展霁雪拿起桌上的水壶,随意给自己到了杯水,问道。 “不知夫人,可还记得耿重醴?”耿潇潇看着展霁雪,问道。 说到耿重醴,展霁雪自然是记得的。展霁雪点点头,然后问道:“你是耿重醴的家人?” “耿重醴,正是先父。”耿潇潇点名了自己的身份。 第122章 (一一九)来客 那段时间,展霁雪确实听公孙策他们说起过,耿重醴有一女一子,都尚未成年。展霁雪默默点点头,等她说下去。 “夫人可能有所不知,自先父去后,母亲因悲伤过度重病不起,月余便撒手人寰。如今,家里的生意由叔父掌管。叔父与家父不是一母所出,一直关系不睦。潇潇与弟弟二人无所依仗,凡事都要听叔父的安排,虽说吃穿不愁,但是却不如父母在世时方便,就连教弟弟读书的夫子都被叔父辞退了,还让弟弟去粮行里跟着学做生意。说是去学做生意,不过就是去打杂供人使唤。若只是吃穿上差一些,也便忍了,可是弟弟读书是万不能停的,更不能让他当杂役一样让人使唤。潇潇前去找族长理论,族人大多偏帮叔叔,不肯为我兄弟二人出头。母亲生前与外祖家是断了关系的,潇潇求告无门,实在是……实在是没有法子了,才贸然前来求夫人相助。” 耿潇潇说着,便红了双眼。展霁雪一听便猜出个大概来。只是不知道这个据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姑娘怎么想到来找她了。 “你为什么会找上我?而我又能帮得了你什么呢?” “潇潇听说过许多关于夫人的传闻,知道夫人爱憎分明,热心助人,也知道夫人不畏世俗,自强自立,潇潇相信夫人一定可以帮助我们。”耿潇潇急切地望着展霁雪。 “是嘛!我都不知道我竟然有这么厉害。”展霁雪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低垂双眸,端起石桌上的茶盏慢悠悠地喝了几口,喝茶的功夫,便想了个七八分。对于耿潇潇的这些话,她可不敢听了就信。想来是因为她是展昭的妹妹,狄青的妻子,家中大哥又是今年的新科榜眼,从身份上来看可以让她有所依仗罢了。而她自己也是个做生意的,不像官宦家的夫人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不像他们那样高高在上难以接近,正是她可以求助的对象。至于她小小年纪,竟有这样的想法,不是她心思深沉,就是背后有人指点。 耿潇潇见展霁雪光喝茶不说话,紧张地手心冒汗,放在膝上的双手不自觉地握紧了手里的绢子。 展霁雪喝了几口茶,慢悠悠地放下茶盏,抬眼看向耿潇潇,问道。“那你说说,我能帮你什么?” “叔父给了潇潇一些粮食,与潇潇约定,若是潇潇能将那些粮食卖掉,并有所收益,便给潇潇一个铺面全权打理。潇潇便想试着与夫人谈谈。” 展霁雪听罢,笑了起来。“那你叔父这样做也不错呀。怕你没有经验打理不好铺面,先让你试炼一下。能让你一个姑娘来参与家中的生意,已经是很开明了吧,可不像你刚才所说。” 耿潇潇的脸色青了又白,不太好看,动了动嘴唇,最终也没说话。展霁雪一手轻点着桌面,一手支在石桌上,以手背轻托着下颚,含笑望着耿潇潇。 “耿姑娘怎么不说话?” 耿潇潇微垂着头,双手紧紧地攥着手里的绢子,深吸了几口气,低着头说道。“叔父,叔父给的粮食都是陈粮旧米,品相不好,不太好卖,更妄论有所盈余。” 展霁雪看着耿潇潇的发顶,发髻上的珠钗微微颤抖着,“品相不好?耿姑娘怕是说得保守了,我猜是不仅有品相不好的粮,还有发霉变质的粮。” 耿潇潇猛地抬起头来,一脸惊讶地看向展霁雪。展霁雪看到了她微红的眼眶和眼眶中打转的泪水。这样一个单纯又脆弱的姑娘呀,心思估摸着也不会深到哪里去的。 “你是不是在想,我怎么知道的?” 耿潇潇咬着唇,微微点点头。 “若只是品相不好,卖得便宜一些也是有人要的。你既是为难,必然是不好卖,所以我猜你有所保留。” 耿潇潇眼中的泪水终于落了下来。“夫人说得没错。” “既然是一批变质的粮食,你又如何与我做生意呢?我就算再心善,总不能做赔本的生意啊。” “我……”耿潇潇欲言又止。 “耿姑娘,我劝你有话还是都挑明了说比较好,这样既可以节省你我的时间,也显出你们的诚心。”展霁雪说话时,特意加重了“你们”二字。 “夫人!”耿潇潇站起身,提着裙摆就跪了下,脸上泪水涟涟。 “耿姑娘这是何意。” “潇潇实在是走投无路了。叔父要将我嫁给婶婶的表侄,说是侄,却已三十多岁了,而且风评颇差。潇潇,潇潇不想……”耿潇潇哭得不能自己,几乎说不出完成的话来。 展霁雪将她扶起,让她坐在凳子上,又用她的手绢给她擦了擦眼泪。好好的花季少女哭得梨花带雨的,不让人心疼也难。 “你先别哭,且慢慢说来。” 耿潇潇哭了一会儿,才渐渐止住哭泣,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给展霁雪。 耿家虽是商贾之家,没有权势名利,但是很有钱。耿潇潇的叔父耿重醇为了更好地掌握家财,想要将她嫁给自己夫人家的亲戚,到时候耿潇潇也就任其拿捏了。然后再将耿潇潇的弟弟养成废人,之后即便弟弟成年了,也只能听凭耿重醇的摆布,到时候真正是独揽大权了。 “婶婶已经在准备说亲了,潇潇实在是没有法子,才冒险来求一求夫人。此次前来,谈生意是假,求助是真。” “那,这主意是谁给你出的?” 耿潇潇停了一停,面色略有尴尬。“先父有一好友名叫孝裕。我写信与他向他求助,他便给我出了这个主意。” “哦”展霁雪哦了一声,“这个人我知道,你父亲去世前还和他见过面。” 耿潇潇点点头,接着说:“孝老板愿意帮助潇潇与弟弟,但是奈何……身份上不太方便。此次夫人若能相助,孝老板愿意以低价供应上好的粮食。” “也就是说,名义上是你卖粮给我,实际上是孝裕提供粮食。我理解得没错吧?” 耿潇潇点头,“正是。叔父虽然给潇潇品质不好的粮食,但绝不会主动说出去。姑娘即是将军夫人,家中两位兄长又在朝为官,深得皇上器重,叔父必不敢对姑娘有所不敬,……潇潇恳请夫人助我!”说罢,耿潇潇起身深深地给展霁雪行了个礼。 展霁雪望着这个小姑娘,小小年纪便失去了双亲,又要担起照顾弟弟的重责,还要被叔父欺压,心中苦楚可想而知。想着自己也正好用粮,多交个朋友也不吃亏,便缓缓点了点头。 “好,我答应你便是。” 耿潇潇听罢,破涕为笑。“多谢夫人。”说着,又给展霁雪行礼,展霁雪适时拉住她的手将她扶正。 “不过,我虽可与你做买卖,但是你的婚事,我一个外人,无论如何都没有立场发表任何意见的。” “夫人若能与潇潇合作,潇潇有了底气,便为自己的婚姻挣上一挣。”耿潇潇望着展霁雪,坚定地说道,眼神之中比之方才多了些许自信。 展霁雪点点头,想了一想,又说:“此外,我有言在先:你我合作必须以诚待人,不得有任何欺瞒,更不能以我的名义做任何违法犯罪或有损展家和狄将军名誉的事情。” “潇潇谨记。” 耿潇潇走后,展霁雪便让十七去找人打听有关耿家和孝裕的消息。当夜,她便宿在了酒坊,次日一早,杜大娘刚开了门,展昭便到了酒坊。展昭和杜大娘打了声招呼便进了院子。 此时,展霁雪正和十七一起在打桂花,此时方日出,花瓣上尚有露水残余,正是打桂花的时候。十七拿了竹竿敲打着树枝,展霁雪撑开一块白布在树下接着,晨光之中,金色的花朵簌簌落下,伴着浓郁的桂花香,展霁雪一身白色衣衫。在花瓣雨中轻盈舞动,所有花瓣尽数被兜到布中,竟是一点都没有落下。她脸上笑容洋溢,这样的纯真烂漫,许久未曾见过。展昭静静地站在廊下看得专注,不忍心出声打扰。 直到杜大娘端了茶水过来,展昭才信步走到院中。十七看见展昭便停了下来,收了竹竿向展昭行礼,展霁雪看见展昭一身蓝衣沐着晨光而来,忙将桂花收起交给十七,走到展昭跟前。 “二哥。” 展昭朝着十七点点头,十七悄然退出了院子,杜大娘放下茶水之后也退了出去。 “二哥怎么一早就来了,快坐。”展霁雪端起杜大娘端上来的茶水,给二人到上。“新做的荷叶茶,尝尝。”说着,递过茶杯。 展昭右手将佩剑放在石桌上,左手接过茶杯,浅抿一口便放下,看着展霁雪说道。“我要出门一段时间,走之前来看看你。” “要出去很久么?”展霁雪已经习惯了不问他去哪里,做什么。毕竟是公事,有很多是不能同她说的。 “是公事,短则十几日,多则月余。与爹娘说是陪月华回华亭县一段时日,所以……” 月华二字传入耳中,轻轻掠过展霁雪的心房,却有些微微的酸痛,她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我知道了。那你注意安全,早日回来。” “好。”展昭静静地看着展霁雪,伸手摘下她发间的几朵桂花放在石桌上。“时候不早了,我该去府衙了。”说着,展昭拿起佩剑起身,佩剑上绛红色的剑穗垂下,晃荡着拂过展霁雪的手背。那剑穗因用得年岁久了,已然褪色,系着剑穗的绳结已经磨得发白,眼看就要断了。那是她十六岁的时候编了送给二十二岁的他的生辰礼,如今她都快十九岁了。 “二哥!等一下。” 展昭停住脚步转过身,展霁雪已走到身前。在展昭诧异的目光中,她握着剑穗上的平安扣用力一扯,绳结便断了。 “剑穗都快散了,换个新的吧。”说着,便要将剑穗收起来,却被展昭一把抓住穗子。 “修一修,还能用的。”说着,慌忙从展霁雪手中扯过剑穗,顺手揣进了怀里,动作快得好像怕被她抢走一样。“我走了,你不用送了。”然后不等她说什么就转身走了。展霁雪看着他匆匆离去,忍不住笑了起来。 见展昭走了,十七便又进了院子。“姑娘,继续打桂花吗?” “那是自然。” 展昭从酒坊出来之后,去了趟开封府,包大人交代了一些事项后,便回了展家。丁月华已经收拾妥当,马车套了两辆,一辆坐人,一辆装了一应行李和用具。二人用过午饭拜别双亲后就出发了。丁月华带了丫鬟夏荷和秋喜,加上赶车的两名车夫及两名护卫,一行八人,两辆马车,三人骑马经由南熏门出了城。及至傍晚,便到了应天(今河南商丘)。一行人找了客栈住下,到了夜里,初一带着东南西北四名王府护卫也到了商丘,于客栈与展昭汇合。 当夜,展昭与丁月华简短话别,丁月华少不得多番叮嘱万事小心。第二日天未亮,展昭便领着初一等人趁着夜色离开应天,往西南方向去了。天亮后,丁月华等人离开应天,依然向南一路往华亭县去。路上行人来来往往,行色匆匆,谁也没有注意到他们比来时少了一人。 展昭等人骑马疾行,一路向西南行进,日行两百里,风餐露宿,偶尔在途径城镇歇脚打尖,补充干粮和饮水,其艰辛不用细表。 汴京城内,展霁雪因为要筹备与耿潇潇合作的事情,这几天白天都在酒坊,一日上午,她正在院子里和酒坊的酿酒师傅讨论如何利用临近变质的陈粮的问题,秦香莲带着一对儿女来到醉翁酒坊。杜大娘进来通报,展霁雪和傅师傅说完话,才让杜大娘把人迎进院子,杜大娘领了母子三人近来,笑着对展霁雪说:“姑娘回来没几天,咱们酒坊就来客不断呢。” 第123章 (一二零)内情 展霁雪笑笑,让杜大娘准备了一些茶点上来。 “展姑娘,叨扰了。”秦香莲对着展霁雪一礼,又让两个孩子给展霁雪行礼。 两个小朋友有模有样地给展霁雪行了礼,奶声奶气地说“姐姐安好。”展霁雪笑着摸摸两人的头,赞许地点点头。 “夫人请坐。”展霁雪在石凳上坐下,秦香莲这才带着两个孩子坐下。 展霁雪倒了一杯茶,递到秦香莲跟前,问道:“不知夫人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秦香莲接过茶盏,点头道谢。“多谢姑娘,香莲是来向姑娘致谢,并同姑娘道别的。” “你要走了?”展霁雪给自己斟茶的手顿了一顿,心下有些惊讶,前几日见公孙策时才听说秦香莲的案子正在商议,今天她怎么就要离开了? 秦香莲点点头,“该办的事情已经办好,该回去了。” 此时,杜大娘已经端了吃食上来,展霁雪端起装着点心的盘子递给两个孩子,两个孩子扑闪着大眼睛看着自己的娘亲,见秦香莲点头,他们才各自拿了一块点心,也不忘对展霁雪道谢。 展霁雪见此,转向秦香莲说道:“夫人把孩子教得很好。” 秦香莲谦虚道。“姑娘过奖了。” 展霁雪又给两个孩子倒了水,放在石桌上。“那你要回哪里去?” 秦香莲轻轻叹了口气,说:“香莲老家在宜城县,此去便是回宜城。” “宜城?”想起今日听到的关于宜城的消息,展霁雪眉头微皱,问道:“宜城不是正在闹洪灾吗?夫人既已躲过水灾,为何要在此刻回去?” “香莲……”秦香莲面有难色。“香莲的夫君尚在宜城,香莲办完事情,自然是要回去的。” “此去宜城路途遥远,加之洪灾肆虐,路上必然不太平,你一弱女子,带着年幼的子女,这可如何是好。”展霁雪说出自己的担忧。 秦香莲垂下双眸,又是一声叹息,停了片刻,才说:“香莲也知此去不易,只是实在不放心家中夫君,不知他如今是生是死。” “那……夫人此去,包大人可知情?”展霁雪顿了顿,问道。 秦香莲脸上尚有泪水,抬头看向展霁雪,眼中有些惊讶,偏头想了想,才说:“姑娘与展大人是兄妹,知晓香莲此次来京所为何事亦是寻常。” 展霁雪摇摇头,解释道:“我只知你来京告状,却不知内里详情,开封府办案,不能随意对外透露,哪怕我兄长在包大人身边任职。” 秦香莲微微一愣,随后了然地点点头。“包大人……包大人说已经派人前去调查,劝香莲暂且在京中等候消息。只是香莲实在担心夫君,心如急焚。想到他可能正在水深火热之中,亦或是已然……”说话间,便落下泪来,秦香莲顿了一顿,哽咽着声音继续说道:“我在京城枯坐等待,寝食难安……” “夫人的担忧我明白,可是夫人可曾想过,若是你们母子三人在途中遭遇不测,你的夫君知晓当如何?若是你夫君真的遭遇不测,你更应该为了两个孩子保重好自己不是吗?”展霁雪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这……” 展霁雪看着秦香莲面有难色,欲言又止的样子,心中已有了计较。看来秦香莲来找她,并不是单纯的同她道别的。心中略有一些不快,但是也压了下,斟酌了一番,问道。“夫人若是相信我,可否告知详情,也许我能帮上一二。” 秦香莲犹豫了片刻,便叫两个孩子去外头玩耍,二人走出院子后,秦香莲这才将她的内情告诉展霁雪。 秦香莲,宜城人氏,其父乃是宜城县一教书先生。其夫陈世美,年少时在秦父所办学堂上学,后父母双亡,秦父见其资质出众,相貌颇佳,便将其收留。成年后促成其与秦香莲成婚。陈世美不负秦父所望,三年前考中秀才,现为宜城县主簿(从九品),二人成婚已有六年,育有二子。宜城县县令马卫忠(从八品)有一女,见陈世美才貌出众,芳心暗许。马卫忠仗势欺人,借故囚禁秦父和秦香莲母子,逼迫陈世美休妻另娶。秦父年迈,生生被气病,于四月病逝。陈世美不忍家人遭受迫害,虚与委蛇,忍辱负重,假意答应与马卫忠之女马兰花的婚事。后以岳丈新丧,不宜马上休妻另娶为由拖延了一些时日,直至八月,陈世美休妻,马卫忠将秦香莲母子三人释放,陈世美借着休妻的机会,告知马卫忠筑建堤坝时偷工减料一事,让秦香莲以投亲为由离开宜城,一路向东,经由寿州绕行进京,前往开封府向包大人告状。 “夫君料想马县令即敢如此猖狂,必然有上峰依仗,故不敢向襄州的官员告状,而是叫香莲绕行来到京城。如今包大人既已开始调查,香莲在此也帮不上忙,只想尽快回乡寻找夫君。”秦香莲边说边哭,说完已是泣不成声。 展霁雪听罢不免唏嘘,经历如此变故,秦香莲若是再单纯如白纸,那真是要被人生吞活剥得连骨头都不剩了。人到困境处,察觉自身无力,想要求助他人也是情理之中,要放下尊严开口求人,亦是不易。 秦香莲这边流着泪,展霁雪心头的想法转了几转,心中一叹,问道。“我知道夫人的难处,也知道夫人此来必然是有所求,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夫人的,夫人尽管说便是。” 秦香莲听罢,抬头望着展霁雪,满是泪水的眼中掩不住的羞愧之情。站起身便跪了下来,直给展霁雪磕头。 “香莲惭愧,香莲属实是走投无路了。” 展霁雪忙抬手将她扶住。“夫人说的什么话,之前我也说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来找我,不是吗?你快起来说话罢。” 秦香莲却是不肯起身,依旧跪着,扶着展霁雪的手,仰头看着她。一边泪流满面,一边哽咽着说道:“香莲恳请姑娘,能否将我这一对儿女托付于姑娘照顾一段时日,待我寻到夫君,了却此事,再来接回他二人。倘若,倘若我夫妇二人遭遇不测,还请姑娘……还请姑娘将他们送到慈幼局去。姑娘的大恩大德,香莲没齿难忘。” 说罢,秦香莲伏身,额头触地。 展霁雪微微侧身避开,心中一叹。对于古人动不动就下跪着习惯,真的是无法适应。她拍了拍秦香莲的肩,说道。 “我答应你便是,你快起来吧。” 秦香莲见展霁雪答应下来,又是连声道谢,这才起身。 “你的事情我答应下来了,只是你容我一些时间,我去开封府找包大人有些事情,等我回来后,咱们再具体商量可好。” “姑娘既已答应照顾两个小儿,其余的,香莲听姑娘的。”秦香莲抹了抹眼泪,回道。 展霁雪点点头,交代她在酒坊等待后,便去了开封府。 次日,展霁雪于状元楼约见孝裕。双方见面简略寒暄后,展霁雪便单刀直入问道。 “不知孝老板在襄州一带可有粮铺?” 展霁雪此话一出,孝裕便大概知道她的用意。“孝某在襄州并无粮铺,在随州倒是有一个。” “不知那粮铺平常存粮几何?”展霁雪借着问道。 孝裕想了想,答道:“进出之间,大约两百石吧。” “目下京城粮价是五十文一斗,我以六百文每石的价格购买孝老板在随州的两百石粮食,孝老板意下如何?” “这……”孝裕有些犹豫。 “过几日我家大哥要去嵩阳办事,如果能捎上耿秋枫,推荐他入学,想来耿老板在天之灵会觉得欣慰的。”展霁雪看着孝裕,一边慢悠悠地喝着茶,一边说道。 孝裕听罢,对着展霁雪拱手一礼,笑道。“那就有劳夫人,随州的两百石粮食,孝某以五百文每石的价格让与夫人。” 展霁雪点点头,笑道。“孝老板果真是爽快之人。”随后,举起茶杯,“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多谢。” “夫人客气了,当是孝某敬夫人才是。” 二人饮尽杯中茶水,孝裕便唤了笔墨写下契约,一式二份,二人均用了私印,各执一份。就此,展霁雪花了一百两银子买了孝裕在随州的两百石粮食。 “五十两银的定金我稍后会送去给耿潇潇,另五十两,等我派人到了随州验收粮食之后,再行支付。孝老板意下如何?” 孝裕点点头,“展姑娘如此安排甚好。” 展霁雪满意的点点头,“我的人不日将启程前往随州,在此之前,还请孝老板看顾好随州的粮食才好。” “那是自然。不知夫人所派之人何日启程?孝某也好有个准备。” “待我确定好日期,自会派人知会孝老板。” “如此,孝某便等候夫人的消息。” 二人商议定,便各自离去。 展霁雪出了状元楼,又去了趟耿家见了耿潇潇一面,将她与孝裕的约定告知,并将五十两银子给了耿潇潇。耿潇潇得知弟弟可以去嵩阳书院,喜极而泣,不住道谢。 “你给你弟弟准备准备,后日一早我大哥出发时会来接他。” 耿潇潇忙不迭点头。“多谢展姑娘。” 展霁雪摆摆手,“你谢我谢得够多了,我也不过是举手之劳。你有机会就谢谢孝老板吧。孝老板比较亏,按照目前的情形,他在随州的那些粮食原本可以赚不少钱。” 耿潇潇点点头,说道:“孝老板那里,潇潇自然也要感谢。只是展姑娘的恩情,潇潇更不敢忘。” “至于你手头的陈粮,我也会视情况购入一些。之后我们陆掌柜会和你对接,你给个优惠的价格和他谈即可。” “好。”耿潇潇想展霁雪投去感激的目光,乖巧地点点头。“多谢姑娘,潇潇正在发愁这些陈粮要如何处理呢。” 展霁雪看着这个小姑娘,提醒道:“至于你与叔父之间的事情,这还只是个开始,之后如何应付,你可以多听孝老板的意见,但是,也要留一个心眼才是。即便是夫妻,也不能够完全依赖对方。更何况你们还不是……” 展霁雪话中有话,似乎意有所指。耿潇潇面上一红,没来由地慌了一下,而展霁雪已经结束了这个话题。 “我还有事,就先走了。”说着,已然起身。 耿潇潇慌忙站起来,“潇潇谨记姑娘教诲,潇潇送姑娘。” 展霁雪淡淡地点点头,二人一前一后走出花厅。院子里迎面走来一个少年,五官精致,眉清目秀,与耿潇潇长得有五分相似,想来就是那耿秋枫。展霁雪心想,那耿重醴长得一般,一对儿女却是相貌不俗,估计是随了他们的母亲。那少年见到他们二人,便在一旁停下,对着她一礼。展霁雪微微颔首,便走了过去。 耿潇潇送走展霁雪后,回到自己屋子,耿秋枫正等在那里。耿潇潇便将过几日送他去嵩阳书院的事情说了。得知此事,耿秋枫欢欣不已。耿潇潇又对他叮嘱了一番,耿秋枫自然是答应要刻苦攻读,不辜负姐姐的期望和众人的相助。此间按下不表。 随州,湖北省辖地级市,位于湖北省北部,闻名于世的编钟出土于此,也是华夏始祖炎帝神农的诞生地;随州地处长江流域和淮河流域的交汇地带,东承武汉,西接襄阳,北临南阳、信阳,南达荆州,居“荆豫要冲”,扼“汉襄咽喉”,为“鄂北重镇”,是湖北省对外开放的“北大门”。从秦代至今的二千多年间,随州建置虽然变迁频繁,但大部分时期或设郡、州,或置专署,成为江汉、鄂北的政治、经济、军事、文化中心。战国末,楚灭随建县,秦汉因之。晋设义阳郡,南北朝改设随阳郡,后又改为随郡、北随郡;北周设汉东、义阳二郡。西魏随升为州,辖郡、县。隋仍设州,后废州设汉东郡。唐改郡为随州。宋、元仍为随州。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3章 (一二零)内情 第124章 (一二一)襄阳 九月十八,户部备齐钱粮,着户部侍郎王思远运送一千两银,五千石粮前往襄州赈灾,侍卫步军司都指挥李恪守率八百禁军随行护送。 九月十九一早,王思远、李恪守一行八百禁军,登上装满粮食的二十艘大船,在晨雾中出发,浩浩荡荡,顺蔡河而下,前往襄州。 九月十九,西南一带已然放晴,不再如前几日般阴雨连绵。展昭等人疾行三日,于中午到达汉江附近。因为宜城县段堤坝决堤,加上降雨已止,此时的汉江水已不再如半月前那样汹涌,水位也降了一些。 展昭翻身下马,停在河岸边望向四周。河岸两旁广袤的平原,因连日降雨积水日久,地面变得泥淖不堪。众人脚下的靴子已经满是泥土。初一走到河边,站在离展昭几丈远的地方展开地图查看,其余几人牵了马到河边饮马。 “初一。”展昭看了片刻,转向初一喊了一声。 初一快走几步,走到展昭身边。“少主,此处是汉江转弯处,汉江经由这里由自西向东转而自北向南。渡过汉江再往西行一个时辰便是襄阳城,往南走去往宜城县。若是平时,快马加鞭,可于两个时辰后赶到。但是……” 展昭微微点头,“我明白,你我人困马乏,水和干粮也吃尽了了。宜城县洪灾肆虐,去往宜城县的路不知是否通行。要想去宜城县,尚且需要筹划准备一番。想办法渡河吧。” “是。”初一领命,收起地图,喊了东风南雨二人找渡口去了。 此间又费了不少功夫。六人到日暮时分才到达襄阳城外,只见城外两侧分布着大大小小的用木头和茅草搭建的棚子,棚子简陋,一看便知是临时搭建的,有些棚子用麻布挂起做了帘子,有些棚子就那样敞着。棚子下或坐或卧着男女老少,或三五人,或七八人,棚子周围偶尔有人走动,大多衣着俭朴,面带倦容。 这样的大小棚子占据了城外好大一片地方。虽然说不上整齐,但也基本有序。粗略一看约有百余个。展昭放慢了速度,骑马在棚子中间的大道走过。见到有人骑马而来,棚子内外的人纷纷抬头看向他们。展昭朝初一点点头,初一叫上东风和南雨翻身下马,分别往三个方向找了人打听。展昭则是带着西雷和北电继续前行。 襄阳城地处汉水中游南岸,雄据汉水中游,历史久远。其三面环水,一面靠山,城高且固,濠宽且深,加之汉岘天设,山川环卫,易守难攻,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 渐行渐近,便看见高耸的城墙下,宽阔的护城河映着墨蓝色的天空,显得厚重而沉闷。三丈来高的青石城墙,四十余丈的沟壑绕墙而就,正对着城门处,护城河尤其宽阔,估摸比两边宽上三十来丈,中间有一座小岛,以小岛为基点,两座吊桥连接,跨河而建。城门口官兵持刀而列,半人高的拒马一字排开,沿着城墙排列着的数个铁架上,篝火已燃,红光摇曳,照亮城门上“阳春门”三字。 展昭骑马缓行上桥,马蹄声得得,在安静地城外尤为明显。城门守卫见有人过桥,目光纷纷落在他们身上。展昭在距离拒马三丈远的地方停下,西雷北电二人也跟着停下。等了片刻,便见初一带着东风南雨二人赶到城门口。展昭朝着北电点点头,北电翻身下马走上前去,出示了官凭路引,经过一番交涉,又费了一些银两,守城将士才予以通行。 穿过厚重的城门,天色已然全黑。城内街道井然,行人来往有序,亭台楼阁,灯火闪烁,似乎已然不受洪灾的影响,与城外判若两个世界。 展昭牵着马,站在大街中央,望着来往的行人和街道间闪烁的各家灯火,一时有种不知身在何处的错觉。 初一向路人打听了客栈,走到展昭身边,低声说道。“少主,前方不远处有几家客栈。” 展昭回过神来,点点头。“走吧。” 六人到了客栈,不想却被告知客满,之后又找了几家,都说没有空房。客栈掌柜说近日有许多较富庶的灾民进城,城内的客栈基本都客满了,掌柜推荐了一家望江楼,说是因为费用比较高,目前应当尚有余房。几人便按照掌柜的指引一直往北,便到了望江楼前。望江楼临近临汉门,登上三楼便可看见汉江,望江楼其名因此而得。 展昭等人衣着朴素,又是风尘仆仆,脚上尽是泥土,门口的伙计并不待见,初一上前询问,他竟视若无睹,直到初一拿出一锭银子,他立马便换了一副面孔,一边将人往内引,一边叫人带东风他们去马厩存马。 一番周折之后,六人终于安顿下来。六人要了三间上房,归置好行李之后,便在展昭房中关上房门说话。 北电将方才在城门口得的东西递给展昭,说道:“少主,这是方才在城门口买的出入凭证。” 展昭接过一看。所谓的出入凭证不过是一张纸,上面写了持证人来自哪里,姓名为何、以及年龄和性别,右下角写了当日的日期和几个数字,并盖了一个印章。红色的印泥,印的是“襄阳城通行”五字。 “目前,凡非本城人士进入襄阳城均需要办理通行凭证,每个通行证只供一人通行,每个通行证需支付二百文钱,一月有效。”北电解释道。 展昭了然地点点头,抽出其中一张收起,其余的还是交给北电,北电便将各自的凭证都给到他们手中。西雷接过看了一眼,瞥了瞥嘴,说道:“这不就是买路钱吗?一人二百文,他们可真敢开口。” 此时,屋外传来敲门声,离门口最近的东风去开了门,伙计送上了洗漱用水和热茶,东风和南雨在门口接过,并未让他们进门。房门关上,展昭看向初一,初一开口道。 “城门外的均是来自宜城县及周边的受灾百姓,因无力支付高昂的入城费用,选择了在城外暂时栖身。那些棚子都是襄州转运使苏大人组织灾民一起搭建的,还发放了御寒的被子等物。每日早晚还会施粥,他们倒是不至于挨饿受冻。” 展昭听罢,微微一笑。心中倒是对这苏大人生出几分敬佩来。 “以通行证来限制灾民涌入城内,又以贩卖通行证的钱财来救济灾民。如此,既避免了大量流民涌入城内,防止城内因流民引起动乱,又能够在城外暂时安置灾民,城外也是井然有序。一举两得,且不用花费太多银两,在这非常时期未必不可取。” 初一等听罢,均是点头。之后展昭又安排了接下来的计划,初一给东南西北四人分配了任务,他们匆匆吃过晚饭后便各自忙去了。 夜里,展昭躺在舒适的床铺上,这是他三日来住的最舒服的一次,他却依然辗转难眠。脑海中不断浮现汉江的河水,泥淖的平原,城外的灾民,临行前包大人的嘱托,秦香莲母子三人,还有,远在汴京的展霁雪。 似睡非睡间天便亮了。六人用过早点,初一准备了新的干粮和水,绑在各自马上,展昭便带着初一、西雷和北电一行四人出城去了,东风和南雨则留在了城内。 出了城门,城外正在施粥。灾民们捧着各自的碗排队等候。展昭看了一眼粥棚的食物和灾民,粥棚里的粥有米有汤,还算浓稠,手掌大的饼子,做得也瓷实。每一名灾民都拿着一个写了编号的竹签,领了粥和饼后,便有人在竹签上以毛笔写上一笔。整个场面井然有序,没有人推搡拥挤,也没有人插队捣乱。 若说昨晚展昭对让有钱的灾民付费入城,城外安置贫苦灾民的计策表示赞同的话,今日所见之细节,让展昭对于制定、实施此计之人生出许多敬佩来。细节、周到,洪灾发生后仅仅半个月,能够做到这种程度,真正是心思缜密,事无遗漏了。 展昭驻马观望了片刻,才又动身启程。四人朝东走了一个多时辰,度过汉江后转而向南,又行了一个时辰,便开始涉水而行,越往南走,积水越深,四人行进的速度也越来越慢,一个时辰之后,积水已有两尺余高,原本系在马上的干粮等物,此刻已经背在了身上。马匹在水中行进了一个多时辰,疲态渐显,速度愈发慢了。 “少主,不能再往里走了。”初一提醒道。 展昭点点头,勒停了马,伸出右手顺了顺踏雪的鬃毛,轻轻拍着它的脖子以示安抚。随后四下望了望,浑浊的水如汪洋一片,茫茫没有边际。被洪水冲垮的房屋残骸零星散落,树木的断枝,稻草,偶然还有被淹死的家畜家禽飘过。展昭指着左前方不远处的山说:“我们到山上看看,正好歇歇马。” 鹿门山,位于襄阳城东南四十里。北临汉水,南接霸王山,与岘山隔江相望。山上峭壁苍苍,林木茂密、景色幽丽。位于鹿门山半山腰的鹿门寺乃是佛教圣地,寺庙规模宏大,建筑工艺精巧,古朴雅致,蔚为壮观。善男信女云集于此,佛光高照,香火不断。 从水里出来后,马匹欢快的踏了踏马蹄,甩了甩尾巴,溅起的水花撒了四人一身。展昭率先下马,将马牵到一旁树下,便转到树后不见身影了。山上青草郁郁葱葱,踏雪一边踢踏着马蹄,一边垂头吃草。初一等人也将马系在一旁,便各自散开。 四人歇了片刻才继续上行,所经之处林木葱葱,野花飘香,若不是有任务在身,倒是踏青游玩的好去处。走了约两刻钟,隐隐看到前方有炊烟袅袅升起,又走了一会儿,便看见绿树掩映下的红墙灰瓦,鳞次栉比,鹿门寺近在眼前了。 正如展昭所料,此时的鹿门寺已然成了灾民暂时栖身之处,人数众多,将鹿门寺外都沾满了。相比襄阳城外,这里就显得杂乱无章。灾民们三五六人聚在一处,有一些身旁尚有些锅碗瓢盆,衣物被褥等生活用具,想来是洪水肆虐前便躲到山上来的,有一些便是身无长物,瑟缩在角落里。 见到展昭等人出现,灾民们投来好奇的目光。展昭命人将马系在寺外的树下,留下北电照看,便带着初一和西雷步入寺中。北电守着三匹马,面对灾民们投来的饥渴目光,巍然不动。此时,这三匹马在他们眼中大概是果腹的食物,但是面对孔武有力的北电,他们也只是远远看着,暗自流着口水。 鹿门寺中,正殿前不太大的院子里,几个小沙弥正来来往往忙碌着,沙弥之间有一青年男子,身着一身青色长衫,正和另一人说话。展昭停下脚步,细细打量那人。只见他身形略显消瘦,举止投足间透露出读书人特有的儒雅之风,面容和善,五官清秀,右眼眼尾处有一颗小小的黑痣,非但未影响他的容颜,反倒别有一方风采,与秦香莲描述下的陈世美倒是极为相符。 展昭的驻足观望,吸引了院中人的目光,一个小沙弥放下笤帚迎了上来。 “施主。”小沙弥双手合十,对着展昭三人一礼。 “小师傅有礼。”展昭等人回以一礼。“我等来宜城寻人,途经此处,想要讨口水喝,不知方不方便。” “施主请随我来。”小沙弥领着展昭等人穿过院子,往寺院里去。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4章 (一二一)襄阳 第125章 (一二二)抓捕 借着走路的功夫,展昭便与那小沙弥攀谈起来。交谈之中,他确认了那人正是宜城县的主簿,也就是秦香莲之夫陈世美,并且了解到这里大部分的灾民都是由他带着前来避难的。 说话间,三人便被领着到了灶房外。小沙弥为三人倒了水,展昭接过碗,缓缓喝着,见此刻灶间正在生火造饭,十分忙碌,便问道。 “贵寺为何此刻生火造饭?” 小沙弥答道:“这些粥食并非供寺中僧人食用,而是为灾民们准备的。陈施主他们前来敝寺已有半月余,来时也带了一些粮食,只是后来陆陆续续又有些许灾民前来投靠,人口众多,即便寺中支援一些口粮,也经不住吃,只能改成一日一次,故而在此刻做饭。” 展昭了然地点点头,将空碗递给初一,让他将碗洗净后还回去。随后面向小沙弥双手合十,垂眸顿首。“多谢小师傅。” “阿弥陀佛。”小沙弥回以一礼,说道。“施主不必客气。” 从灶间出来后,院子里已经收拾妥当,几张大桌子在院中摆好,想来是稍后用于分发粥食所用。此时,陈世美正背手站在桌前,对着空荡荡的桌子沉思。展昭走上前去,在他身后几步处停下。 “阁下可是陈主簿。” 陈世美回头,看见一身武生打扮,俊朗非凡、气质出众的展昭,不禁愣了一下。心道,在这穷乡僻壤之处,竟然会有这样的人物出现,不禁心中升起一些期盼来。忙上前一步,对着展昭拱手一礼。 “正是在下。不知阁下高姓大名。” “在下只是途经此处,姓甚名谁并不重要。只是,方才听寺中僧人说,陈主簿正在为灾民的口粮忧心,特来告知主簿,襄阳城外设了灾民安置点,每日有粥食供应,陈主簿可以带着灾民前往投靠。” 陈世美面露喜色,却又有些不太相信。“阁下所言当真?” “在下今日从襄阳城经过,正看见他们施粥,不仅有粥汤,还有面饼。”展昭将今日所见城外的情形简略说了。 “如此,他们便有着落了。”陈世美听罢,欣喜不已。“多谢阁下告知,在下这就去安排,待吃过今日的粥,先让部分年轻的百姓出发前往。”说罢,陈世美对着展昭一拱手,便匆匆穿过鹿门寺的大门走了出去。过了一会儿,门外便传来百姓一阵阵欢呼声。 一个时辰之后,第一批前往襄阳城的灾民集合完毕,考虑到路上的艰难,只挑选了正直青壮年,身强体壮的人,加上陈世美,一共二十人。展昭主动提出帮忙,让西雷、北电和灾民们一起前往襄阳城外,他和初一则留了下来。一行人收拾妥当,便下山涉水,朝着西北方向缓缓前行。 展昭等人骑马走了两个来时辰的路程,陈世美带着他们走走停停,足足花了三个时辰才来到襄阳城外。经过与城外安置点负责人的交涉,总算在半夜时分,勉强将众人安置了。第二日天方亮,北电和西雷又带着陈世美返回到鹿门山,到达鹿门山时,不过巳时许。 昨日陈世美离开前,特意安排了今日在巳时前让大家用饭。等陈世美赶回来的时候,大家刚刚用过饭不久。看到陈世美回来,众人聚在鹿门寺外,期盼地看着他。 陈世美站在台阶上,在众人殷切的目光中,露出了笑容。“乡亲们,襄阳城外确实能安置灾民。大家可以放心去了。” 众人听罢,鼓掌欢呼起来。因为陈世美的提前安排,第二批转移的灾民很快集结完毕,由北电和西雷二人带着出发了。这次走的百姓,包括了大部分的灾民。只留下一小部分年老体衰或者年幼体弱,不适宜长途涉水的人。而陈世美,也留了下来。 剩余的灾民,都被转移到寺院内,借住在寺院偏殿或者空置的房屋中。安排妥当后,陈世美才到灶房喝了口水,啃了几口干粮。看到陈世美有条不紊地安排灾民转移,不辞辛劳、亲力亲为,展昭也便明白灾民们为何会对他如此拥戴,对他做的安排无条件的支持,毫无疑义。 展昭走进灶房的时候,陈世美正坐在灶房前的门槛上,满面的倦容,对着灶房院子里的青松闭目养神。他走上前几步,轻轻咳了一声。陈世美睁开双眼,展昭看见他眼下浓重的青影和眼底满布的血丝,饶是如此,陈世美还是站了起来,挺直了背脊,恭恭敬敬地对着展昭拱手施礼。 “在下,多谢兄台出手相助。”很显然,陈世美是个懂分寸、知进退的人。展昭未向他言明自己的姓名,他便再也没有问过,这两日一直以兄台相称。 “陈主簿不必客气,展某也只是略尽绵薄之力罢了。倒是陈主簿,事事为灾民考虑,凡事亲力亲为,在下,敬佩。”展昭对着陈世美拱手一礼。 “不敢不敢。”陈世美忙推却。“在下虽只是宜城县的小小主簿,但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爱护乡民乃是分内所在,不值一提。” 展昭看着陈世美,微微点了点头。“不知陈主簿现下可方便,在下有要事相商。” “要事?”陈世美有些疑惑,却也应承下来。“兄台请说。” “我们借一步说话。这边请。”展昭率先转身,陈世美满心疑惑,却也跟了上去。二人出了灶间,走了一段路,来到无人之处才停了下来。 二人面对面站定,展昭从怀中取出自己的官符,重新介绍自己的身份。 “在下殿前司副都指挥使展昭,奉开封府包大人之命,前来追查汉江决堤一事,之前因各种缘由未曾坦白身份,还望陈主簿见谅。” 陈世美看看官符,看看展昭,嘴中喃喃道:“开封府,包大人!香莲她,找到包大人了!” “展大人!”陈世美激动地握住展昭的手,双唇止不住哆嗦。“香莲母子三人可安好!” “陈主簿且宽心,他们三人平安无事。”展昭宽慰道。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这两日一直沉着冷静的陈世美,此刻情绪有些失控。熬红了的双眼浸润了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在下,等到了,终于等到了。” 夜幕深沉、更深露重,繁华的襄阳城此时也已入睡,夜幕掩映下,有人悄悄潜入一座富人家的宅院,半个时辰后又悄悄离去,来去皆无声息,无人知晓。第二日一早,东风和南雨在城门方开的时候,快马离去,一路向北直奔京城。八百里加急,日夜兼程,快马累到了一匹又换一匹,终于在两日后赶到汴京。所负文书送到包大人手中后,二人也累到在开封府。 古时交通不便,通讯落后,只能靠人力传递书信,严重影响办案效率。科技的发展给人类生活带来许多便利的同时,也大大提高了案件侦查的效率。元旦当日,慕容硕没有休息,他的工作伙伴们也没有休息。就在方才,信息组恢复了李虹的网盘数据,里面有李虹手机相册的自动备份。里面备份了所有李虹手机拍摄过或存储过的图片,包括许多李虹和葛立明相处时拍的照片,以及案发当日的一些照片。可能是葛立明在处理李虹手机的时候误触,在李虹身亡后大约一个小时,也就是二十六日凌晨的时候,留下来一张葛立明的照片,一张可以清晰看到他面部的正面照片。李虹的手机虽然一直没有找到,但是网盘自动备份的照片成了至关重要的证据。 办公室的电话响了一声就被接了起来,慕容硕听罢,道了声谢,挂断电话。接着,又拨通另一个电话,那一头也是很快接通。 “刘非,抓捕行动局里已经批了,立即实施抓捕。” 一直守在葛立明家附近的刘非接到电话,立即精神抖擞,有力的声音传来:“保证完成任务” 刘非的效率很高,一个小时后,葛立明就被带回警局。一开始葛立明还狡辩,虽然承认他和李虹的关系,却极力否认自己杀人。但是警方已经搜集足够的证据,不管葛立明本人是否承认,均按照司法程序提请检察院逮捕,由检察院提起公诉。之后如何量刑定罪,就交给法院处理。 杀害李虹的凶手已经抓获,但是李虹被害一案牵扯出来的相关案件,却仅仅是一个开始。慕容硕毫不停歇,继续繁忙。 李虹被害一案从案发到拘捕凶手历时不到一周时间。这样的效率在如今不算低也不算特别高。但是在那个时候,要查办一个案件,抓获凶手,却是十分不易的,通常要花上很长的时间,几月,甚至几年,开封府的案卷里就有不少未能查办清楚的陈年旧案。加上因为各种原因会出现的错判、误判等情况,有时甚至是虽有沉冤,却莫能往诉,因冤假错案枉死之人,不在少数,因此而逍遥法外的不法之徒也大有人在。 东风和南雨离开襄阳城之后,展昭等人依旧留在襄阳城内,一方面监视马卫忠的一举一动,一方面查探城内的各方消息。时间过得很快,一晃眼又是五日功夫。 夜将暮,展昭坐在襄阳城内马王庙街附近一个不起眼的小宅院里,正听着初一回报今日城内发生的事情。他们在望江楼只住了两夜,第三日便找了个僻静的小院租下住了下来。一方面,望江楼目标太大,来往人员嘈杂,于他们行事不便;另一方面,望江楼的消费也确实是太高,两日的费用足够他们支付十日的租金了。 “今日,马卫忠一家也是一直在宅子里未曾出门,也未曾有访客上门。西雷和北电在附近守着,有消息会随时回报。” “所以陈世美说的决堤前即被送走的马家姑娘,仍然是不见踪迹?”展昭问道。 “是,仍然未见其人。” “东风南雨此去也有六日,想来包大人已经收到消息,不日便会有处置。近几日你我要更加小心仔细,以免节外生枝。” 初一点头称是,展昭点点头,示意初一继续说。 “今日城内的粮价又涨了一些,物价也随之涨了不少,因无力再支付高昂的住宿费用而在城内流浪的灾民也越来越多。” 初一顿了一顿,展昭接下话来。 “时日长了,灾民所带盘缠用尽,又无收入,流落街头乞讨之人会越来越多,流民一多,便容易生事。苏大人之前对于灾民的安置皆是有条不紊,必然也能考虑到这样的情况,且看看苏大人如何处置吧。” 初一接着又说:“而且,城外供给灾民的粥食也稀薄了不少,原本的面饼也换成了野菜饼。” 展昭听罢,不觉皱起了眉头:“仅靠城中存粮,支撑不了多久。之前包大人来信,赈灾银粮应当在这几日就能抵达襄州,且看看明日的情况,待粮食一到,粮价自然便降下来了,灾民们也不愁没吃食了。” 展昭说罢,沉思片刻,又说:“襄阳王府今日倒是热闹得很,借着王府千金生辰,在王府外街道上设十余粥棚施粥,发放御寒衣物,接济灾民。” “初一亦有所耳闻,百姓对襄阳王的善举赞不绝口。襄阳王,苏大人。二人皆得民心,却不知为何传闻不睦。” 展昭以手指点了点桌子,说:“总是有些缘故的。” 二人正说着话,门口传来急促的拍门声。 第126章 (一二三)苦难 初一噤声,看向展昭,展昭点点头,初一这才起身前去开门。 宅院不大,初一在门口同人说话,展昭听得一清二楚。原来是这宅院的管事,就住在这附近。说是自家的孩子午后出去,半日了不见人回来,过来看看是不是贪玩跑到这里来了。 展昭看初一回来,问道:“那孩子多大岁数,男娃女娃?” “是个七岁大的男娃娃。”初一回道。 展昭点点头,吩咐道:“你我也留意一下,若是看见了,给送回去吧。”展昭说罢起身,“我出去走走,你在此处留守。” “初一明白。”初一跟着起身,将展昭送出门后,来到自己住的屋子合衣躺下。主子出门前特意嘱咐,要抽空休息,养精蓄锐,他很听话。 夜已幕,月初升。展昭避开繁华的街道,在僻静的小道疾行,眼观四路耳听八方。夫妻私语,家人拌嘴,婴孩啼哭,病人咳喘,猫捉老鼠,野犬争食,各种声音传入耳中,展昭一一细辩,不放过任何一丝动静。如此走了近一个半时辰,便将襄阳城西北一带走了个遍。 山南东道楼,跨北街西南而建,青砖筑台,楼高四余丈,此楼雄踞城中,巍巍壮观,于楼顶可览襄阳城全景。展昭立于正脊兽头之上,将襄阳城全貌收入眼中。此时,夜已深沉,月上中天,微凉的银光挥洒天地间,空荡荡的街道上,只偶尔有几只野猫窜过。突然,有团黑影在街道上空略过,速度之快,让展昭都觉得惊讶。 身体本能地就动了起来,展昭迅速从楼顶跃下,几个纵跳便朝着那团黑影追去。只是那团黑影十分诡异,时隐时现,他追了许久也没能追上,最后突然就不见了,好像凭空消失了似的。 展昭站在街边的屋檐之上四下环顾。整洁的屋舍鳞次栉比,深红色的大门,恢弘气派。门口立着两座石狮,威武肃杀。这里是,转运使苏大人所住府院。 九月二十九,对于襄阳城内外的百姓和灾民来说,着实是个好日子。期盼已久的赈灾银粮终于到了,百余辆载满粮食的木板车,从襄阳府粮库入口一直排到了阳春门。光清点、入库,就花了近两个时辰。 展昭坐在粮库对面的茶楼上,看着京西路转运使苏奇和襄州知州张有之都来了一趟,在门口略站了一会儿,谓之督查。襄阳县县令王洙跟前跟后,战战兢兢。 午后,作为钦差大臣的包大人也到了襄阳,早得到消息的苏奇、张有之、王洙以及通判杨朋于阳春门迎接,将包大人一行送到驿站安顿好后方才离去。 粮食来了,包大人也来了,阳春门设立的禁制自然也撤了,阳春门外的拒马被挪到了一旁,出入也不再收取费用。当天下午,城外安置的灾民们就又吃上了浓稠的粥汤。 入夜后,展昭悄悄进入驿站,将近日种种面禀包大人。次日一早,张龙赵虎带着一干衙役,将马卫忠拘捕下牢,包大人借县衙设公堂,当日过堂。 包大人端坐于公堂之上,一张黑脸威严肃杀,公堂右侧,明晃晃三口铡刀一字排开,好不渗人。县令王洙站在下首处,心中直犯嘀咕,包大人为何要选在县衙升堂审案,州衙大堂岂不是更敞亮更威武? 想起升堂前包大人问了一句:“王知县可知马知县住在城中?”可把他吓得不轻。他虽是襄阳县令,但这城中,不要说襄阳王,就是苏大人、张大人和杨大人,哪个不比他官大三级,所以他平常也就管一管城里鸡毛蒜皮的事情,哪位大人有吩咐了,他听命照办便是。至于这马卫忠是何时来了城中的,他真是毫不知情。可是面对包大人这么一问,王洙也只能赶紧认错,“下官不知,下官失察,下官有错。”包大人倒是也没说什么,只淡淡看了他一眼,便叫他一同上堂。 公堂上,包大人责问马卫忠宜城县河坝决堤一事,马卫忠自是一番陈罪,说自己未能提前做好防洪防汛,致使百姓受灾。当被问及宜城县受灾,自己作为一县之首,为何独自在襄阳城偷安之时,却狡辩称家人病重,自己于灾前带家人前来襄阳求医,不想洪水泛滥,只能暂时住在襄阳城。又称自己离开宜城之前,已将一干事务交给主簿陈世美全权处理,妄图推脱罪责。 包大人传唤陈世美上堂,陈世美指认马卫忠枉顾百姓生死,擅离职守,又将他如何仗势欺人,逼死秦父,强取豪夺,逼迫陈世美休妻一事详细陈述。马卫忠虽极力托词狡辩,但尚有宜城县一众百姓作证,最终是罪责难逃。 退堂后,马卫忠被关押在县衙大牢。夜里,包大人在县衙书房悄悄提审了马卫忠。将马卫忠记录修筑河堤工事和费用的账簿放到了他的面前。面对一真一假两份账簿,马卫忠起先倒是沉得住气,几番狡辩,拒不承认。但面对包大人几番严辞质问,渐渐开始惊惶不已,最后痛哭陈情。 “包大人,下官有罪。但是下官所为均是受人指使,不得已而为之,求包大人明察。” 四十余岁的男子痛哭流涕的样子,着实不大好看。包大人皱了皱眉头。“你且说说,究竟受何人指示?” “京西路转运使苏大人。”马卫忠俯首于地,一字一句回道。 包大人自然知道他一个小小县令不敢独自一人谋划此事,但要查清他的上峰,却需万分谨慎,不能仅听马卫忠一面之词。“诬告朝廷命官可是重罪,空口无凭,你可有证据。” “下官,下官并无实证,但每次和下官联络之人,正是苏大人身边的邢师爷。下官此次入城,也是邢师爷安排。” 包大人和公孙策对视一眼,据展昭所说,苏奇身边确实有一名邢姓师爷。但是此事并非秘密,有心打听便可知晓。 “空口无凭,你让本府如何相信,难道不是无故攀咬?”包大人厉声道。 “包大人!”马卫忠惊呼,“下官,下官自知罪责难逃,可是下官所言句句属实,绝不敢欺瞒大人。下官贪墨的银钱,多数送来了襄阳。只要找到银钱,就能证实下官所言非虚。” “天下银钱不过分那几种,你又如何证明那银钱是你送来的?”包大人指出问题所在。 “这……下官……”马卫忠无言以对,脸上手上冷汗津津。 包大人见再问不出所以然来,便叫人将他带回牢里好生看守,一直站在书房窗外的展昭绕了进来。包大人和公孙策同时看向他,问道。 “展护卫怎么看。” “属下认为,马卫忠没有实证,亦属正常。” 二人均是赞同地点点头。三人商议片刻,便定下一计。 第二日,宜城县令马卫忠负责堤坝工事,偷工减料,贪墨银两的消息不胫而走。夜里,展昭带人埋伏在县衙大牢外,打算来个守株待兔。只是,一连守了两日,不见丝毫动静。 对此,包大人等都不禁感叹那幕后之人竟是这般沉得住气。不过从安置灾民一事亦可看出,苏奇其人心思缜密,行事周密。若他真是幕后主使,他既未曾给马卫忠留下任何实证,便不会因为一个流言便轻举妄动。 三人一议,决定还是暗中调查此事,待掌握更多证据再做定夺。 “虽则这几日马卫忠均是相安无事,但他的安危还是需要多加注意。此事,就有劳展护卫。”包大人叮嘱道。 “属下明白。”展昭领命,去了县衙大牢。之前已经将县衙的守卫都换成了京城带来的禁军。未免出任何意外,他又让东风扮作囚犯直接住到了马卫忠的牢房之中。 包大人一心想要查明事实真相,却不想各种事情接踵而来,让他几乎无暇顾及。就在当天夜里,储存赈灾粮的仓库发生火灾。天干物燥,大火整整烧了半夜,不仅所有粮食均付之一炬,还殃及周边民房数间,看守粮仓的衙役和禁军十数人,均丧生火海,无一生还。 苦难,远不止于此。入冬后,天愈发冷了。洪水尚未完全退去。灾民们依然无家可归。虽有简陋窝棚,却不能抵御寒冷,到了夜里,灾民们只能尽可能挤做一堆,互相取暖。苏奇向城中乡绅募集了一些御寒的衣物,自己又筹备了一些,分发给灾民。奈何僧多粥少,仍有一些人因此感染风寒,而这风寒,竟是一传十、十传百。到后来,竟有半数灾民都被感染。不几日,风寒之症便传到了城里,城内医馆日日有许多人排队就诊,连药价都涨了许多。 洪水之后随之而来的饥饿、寒冷、病痛,灾民们缺衣少食,无药可吃,苦不堪言。襄阳城内的百姓,也未能幸免,高涨的粮价和物价,让他们原本安逸的生活变得拮据,甚至艰难。襄州近两年风调雨顺,无甚灾害,这个冬天恐怕是近几年最艰难的一个冬天。 包大人一边修书一封,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一边责令附近未受灾州县筹集粮食和药草。公孙策更是日日前往城外给灾民看诊。奈何,药材尚未到位,无药可用…… 看着这些百姓,公孙策几次悄悄抹泪,日日将“学生无能”挂在嘴边。展昭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却只能默默忍下。这种时刻,更应该要做好自己的事情,不能给大人添乱。 十月初六的上午,有个三岁的孩子熬不住高烧,在他母亲的怀里断了气。家人凄厉的哭声,如哀雁悲鸣,令见着伤心,闻着落泪。那一刻,安置区里异常地安静,仿佛所有人都在为这孩子哀悼。也许,也哀悼着同样饥寒交迫,病痛缠身的自己和家人。 有马蹄声由远及近,朝着这边而来,来人不少,至少十匹马,还有车轱辘的声音。展昭比谁都更早发现,心中生出些许希冀来。也许,是周边县城送药和粮食来了。 展昭抬眸,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远远的一些人影,不过手掌大小,看不真切。展昭提步,脚下生风,便疾驰起来。人影渐渐近了,马蹄声愈发明显,为首之人一身杏色衣衫,熟悉的身影让他看向那人的双眸不由一紧。 展昭不敢置信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那人又近了一些。身体像是自己有了意识,待他反应过来时,他已施展轻功飞身跃起,几个纵跳,再落地时,与那人相距已只余十几丈。 “雪儿!” 一声低喃,含在唇间,只他一人听到。这一刻,他突然红了眼眶,湿了双目。心间有酸涩,有疼痛,又有温暖。他一直都知道,很多难熬的时候,只要看到她,他便觉心安。 展霁雪早注意到有人从远处疾驰而来,细看之下发现竟然是展昭,忙勒停了马翻身跃下。展昭落地后,又往前迎了几步,此时已收敛了方才的情绪,在展霁雪身前站定,低眉看着她,轻声喊道:“小雪。” “二哥。”展霁雪看着展昭,满目欣喜。“没想到这么快就见到你了,刚才还在和十七说要怎么找你才好。” 一旁的十七也已下马,静静地站在一旁,待兄妹二人打过招呼,才拱手向展昭施礼。“少主。” 展昭对着十七微微点点头,又重新看向展霁雪,伸手牵过展霁雪手中的缰绳,示意她边走边说。 山南东道楼,现襄阳城昭明台。故事虚构,建筑借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6章 (一二三)苦难 第127章 (一二四)救急 “你为何会来此处?怎知我在此处?你这些车上装的又是何物?” 展昭看着展霁雪,一连三问。虽则见到她心里很高兴,但其实却不愿她来这里。 “我听说襄阳急缺药材和粮食,便带了一些过来。御寒的衣物被褥,还需要一段时间,之后邱掌柜会送过来一些。” “这……”展昭侧目看她。包大人发往附近各州县筹集药材、粮草和御寒衣物的政令昨天上午才发出,各州县都尚未有反馈,没想到竟是她第一个赶来。 “我也不知道这些药材能不能用上,年前翻了本医术,记了几个治风寒的方子,我就捡了几味便宜的药材置办了。都是治疗风寒之症常用的药材,像半夏、葛根、桔梗、茯苓……” 展霁雪掰着手指头,细数着药材的名称。展昭也不着急,等她说完,才又问道。“你还未回答我,为何会来襄州?” 展霁雪笑笑,“你这明知故问啊。我是个生意人,自然是来做生意的。你看,现在襄州缺药又缺粮,我运些粮食和药草过来卖,指定能赚不少钱。” 展昭看着她,微微叹了口气。这话说的虽没毛病,但他知道,她不是发百姓苦难财的人。她这一趟,能不赔本就不错了。展昭摇了摇头,回头看了看身后几辆运货的马车,货物都被毡布包裹得严严实实,并看不出装的是什么。 “这次你带了多少粮食和药材?” “三车药材,六车粮食。药材如果能用,应该能用上几天。粮食的话,对灾民来说是杯水车薪,但是聊胜于无,能顶一顿是一顿吧。”说着,展霁雪叹了口气。“赈灾一事,还是要靠朝廷,我能做的非常有限。能救一个是一个。” 展昭点点头,这种时候,也只能如此。说到这个话题,不免让人心情沉重。二人静了一会儿,展霁雪又问了目前襄阳灾民的一些情况,展昭大致说了说。说到粮食紧缺时,展霁雪插了一句话。 “朝廷不是下发了赈灾的粮食吗?装了十好几船,当时我在汴梁都见着了。这么多粮食,难道都被盘剥光了?” 展昭抬眼看了看她,随后微微摇了摇头,说:“倒是都送到了,只是前几日一场大火将粮仓烧得一干二净。” “这……”展霁雪听完,一时失语,半晌才说。“粮仓重地,防火是大事,主事的人干什么吃的?那么多人的口粮,说没就没了?” 展昭见展霁雪一脸不可置信、义愤填膺的样子,紧皱眉头,不说话。展昭冷峻肃然的神色让展霁雪沉静下来。 “所以,粮仓失火一事,也是另有内情是嘛。” 展昭抿了抿唇,说道:“还在调查当中,尚无证据。” 望着越来越近的阳春门,展霁雪长长叹了口气。 “这襄阳城的水,究竟有多深。” 二人一路行,一路说,不知不觉便离城门近了。此刻,公孙策刚看完一个病人,在灾民安置区间的小棚子里稍作休息。见展昭领着个人,穿过破败的棚屋朝他走来,不自觉便站了起来。待他们走进了,他便认出来人是谁了。 “小雪姑娘?” “几日不见,先生可好。”展霁雪朝着公孙策躬身一礼,向他问好。 “挺好,挺好。”公孙策一边答着,一边探究地看着兄妹二人。 展昭走近一步站到公孙策身旁,低声说道。“先生,小雪带了些粮食和药材过来,说是紧着灾民先用,先生来看看如何安排?” 公孙策原本侧头听展昭说话,听到这句话,双眼一亮,抬头看向展霁雪。展霁雪微微笑笑,对着公孙策点点头。“先生,这边请。” 九辆马车停靠在官道上,一字排开。展霁雪带着公孙策来到第一辆马车旁边,示意车夫将马车上的毡子掀开。 “这一车是半夏、葛根、桔梗、茯苓、前胡,后面两车分别是木香、苏叶、甘草、麻黄、杏仁、百部、桂枝、芍药、大枣、防风,每种药材都有三袋。也不知道合不合用,先生看着安排。”展霁雪站在马车旁,指着前头的三辆车子介绍道。 公孙策将其中一个装着药材的布口袋解开,摸了一把葛根出来,双手微颤。 “都是顶用的药材,小雪姑娘,费心了。”忍下眼中的泪意,公孙策放下药材,双手握拳,躬身向展霁雪一礼。 “学生替灾民,谢过姑娘。” 展霁雪忙侧过身,扶住公孙策,“先生哪里的话。救命如救火,先生还是快快给灾民用药吧。” 公孙策不再说话,深深看了一眼展霁雪,便转身忙碌。 “去叫陈主簿和李大夫过来。” 清点药材记录在册,按方抓药,然后由专人煎煮,发放给灾民。感染风寒的灾民,终于吃上了药。凉了两日的大灶也烧了起来,煮上了粥食,安置区又热闹了起来。展霁雪也没有闲着,带着十七在安置区忙里忙外,一直到日暮时分,期间只喝了几次水,也没有顾上吃一口饭。 灾民们不知道这个蒙着脸的姑娘在做什么。但听说是她带来了药材和粮食,他们虽则疑惑,却一句反对的话都没有说。那一日,他们不仅吃上了粥食,喝上了药,还喝到了干净的水。展霁雪带人在灾民安置区做了一个简易的滤水池,将从河里运过来的水过滤,又在滤水池的近处新搭了一个大灶,安排了专人看守、烧水。她要求安置区的所有人都不能喝生水。盥洗区、如厕区,这些地方都重新做了安排。她告诉大家,“病从口入”,教大家越是在这个时候,越要爱干净,讲卫生。 那一日的展霁雪,就像黎明前的星辰在漆黑的夜空中闪现,虽然只小小的一点,却给大家带来了生的希望。 月上中天时,展昭从城里匆匆赶到城外,此时的展霁雪坐在一个小棚子里,倚着椅子睡着了。十七坐在一旁,静静地守着。 看到展昭走近,十七默默起身,无声地朝他躬身行礼。展昭摆摆手,十七便退开几步,站到棚子外头。展昭走近展霁雪,在她身旁坐下。白色的口罩遮去了她大半张脸,额前的碎发凌乱的散向两边,眼下青影浓重,展昭不忍心把她叫醒,将她身上盖着的披风向上提了提。偏头看见桌子上放着一碗粥和一个饼,看着已经凉透了。展昭转身看向十七,压低声音问道。 “姑娘何时睡的,可曾用饭?” “姑娘自打来了就未曾用饭,两刻钟前才坐下,坐下一会儿便睡着了,属下拿了粥食过来,也没来得及吃。” 看着展霁雪疲惫的样子,展昭难免心疼。便想起展霁雪的随身侍女来,十七能保护她,却不会照顾人。“桃桃没有一起出来吗?” “桃桃来了,姑娘留她在随州帮着邱掌柜准备御寒之物。”十七如实答道,又补充说:“姑娘这几日都未曾好好歇过,着实累了。” 此时安置区虽然已经不再像下午时那样热闹,大多数人都已经休息,却也不是那样安静,时不时有咳嗽声和孩子的哭声响起。展霁雪歪着身子睡着,隽秀的双眉却微微皱起,夜渐渐深了,气温愈发低了,若是再感染风寒,在这紧要时刻可不妙。展昭犹豫了片刻,凑近展霁雪身边想将她抱起,一只手刚碰到她的肩膀,睡梦中的她突然睁开双眼,看到是自己熟悉的人,便又缓缓闭上双眼,展昭见她又沉沉睡去,这才将人轻轻抱起。被抱在怀里的展霁雪蹭了蹭他的衣襟,发出一声舒服的呢喃,软糯的声音传到他耳里,让他心头一暖。 如今他们各自成婚了,即便心中有遗憾,那也只能深深掩埋,他们还是兄妹,没有血缘关系的至亲兄妹。十几年朝夕相伴培养出来的亲昵是自然而然的,互相之间的信赖是不能够轻易改变的,彼此之间的羁绊也不是他人能够比拟的。 望着她毫无戒备安心入睡的模样,他心里又暖,又痛。手上的重量,心上的分量。这是他的小雪,独一无二的小雪,无人替代的小雪,是他无论如何都要爱护、守护一辈子的人。 那天夜里,展霁雪一直都没有醒,展昭将展霁雪带回马王庙街安置在自己房间,交代十七好生照看之后,就出去了。展霁雪在展昭屋子里一直睡到日上三竿,起来的时候精神了许多。收拾收拾吃了口饭,就带着十七去给公孙策帮忙去了。只是此后好几天都没有见到展昭,也不见任何消息传来,多少有些担心。 景祐二年的冬天,对于襄州的百姓来说是一个苦难的冬天,不仅灾民缺衣少粮,高涨的粮价和物价也给襄阳城中未受灾的百姓带来许多困难。襄阳城里本来有一个很大的粮铺,耿家粮铺,这个耿家粮铺原先的主人正是耿重醴。耿重醴死后,便落到了耿重醇手中。不知是真无存粮,还是有意囤积居奇,在襄阳城缺粮的这段时日里,耿家粮铺却直接关门,对外声称没有存粮可卖。其他几个大粮铺有样学样,也是不卖粮。只有几家规模不是很大的粮铺正常开业,粮价也是高居不下。 这倒是给了孝裕一个机会,他将随州的存粮悉数运到襄阳,租了个铺面简单收拾收拾就开张了。这个时期的粮食金贵,其实孝裕可以卖个更高的价格,但是他卖的价格比其他粮铺还要低上四成。而且,每日每人限购一斗,一来杜绝其他粮铺从他这里购买粮食再行倒卖,二来,也为新开的孝家粮铺赚足了人气。自打十月初八开业以来,每天在孝家粮铺外头排队买粮的百姓络绎不绝,孝裕还专门安排了人手在主道上维持秩序。 此刻,孝裕站在粮铺二楼往外看,便是黑压压的人头攒动,已经入夜了,排队购粮的人依然络绎不绝。秦掌柜站在一旁,拿着账簿正汇报近几日的收入。 “除去成本和其他花费,三日来的收入约两成左右。收入不算多,但是粮铺的名声却已铺开,短短三日,能在襄阳城百姓中留个好口碑,是最大的收获。”秦掌柜面上掩不住的欣喜之色。“这每人每日限购一斗的方法,着实不错。果真如展姑娘所说,一举多得。” 孝裕点点头,窗外不远处,正是禁军巡逻至此,五日前,展霁雪提出让他低于市价四成出售粮食时提了两个条件,一是限购一计,另一个便是禁军的适时维护。要想在一个新的地方占有一席之地,少不得得有所依傍。他此前不是没有想过要在襄阳开设粮铺,只是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 “能够在襄阳城站住脚跟并非易事,这段时间务必要多加小心,虽然有禁军巡逻,维持秩序,但是还是要防着其他粮铺暗地里打压或借机生事。”孝裕对秦掌柜嘱咐道。 “是,小的明白。”秦掌柜俯首称是。 与秦掌柜交代完事情,孝裕再往外看,便看见熟悉的人影出现在人群中。行色匆匆,好似有事。 “展姑娘来了,准备茶水点心,我去迎一迎。” 孝裕下楼,将展霁雪迎了进来,请到楼上喝茶说话。只是展霁雪仅稍坐了会儿,十七进来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她脸色突变,便匆匆走了。 第128章 (一三五)解毒 展霁雪匆匆回到小院,公孙策正在给初一处理伤口。西雷和北电伤势稍轻,正由东风帮着包扎伤口。展霁雪匆匆看了一眼,便直奔展昭床头。 右肩处裹着伤布,看着是四人当中伤势最轻的,可是却双目紧闭,怎么叫都没有反应。再看他面色青白,印堂发黑,连指甲盖也隐隐发黑。 “先生,二哥他中毒了!” “我知道。”公孙策抽空回了展霁雪一声。展霁雪见公孙策无暇顾及,强制自己冷静下来,走到初一身旁,帮着一起处理伤口。二人相互配合,很快就全部处理完毕。负伤的三人被南雨安排到另外的房间休息。 公孙策和展霁雪来到展昭床前,公孙策掀开被子,解开展昭的衣服,露出他的左肩来。原本洁净无瑕的皮肤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片图腾,深褐色的根茎,青色的枝叶,栩栩如生,就像真的一样长在他的身上。 “这是什么!”看见展昭肩上的图腾,展霁雪一开始一脸茫然,他记得展昭身上除了腹部的那一块胎记之外,没有其他印记,何况是这样生动形象的图腾。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这和他中毒有关吗?”” 公孙策点点头。“此毒,名叫‘泥洹’。” “可有解法?”展霁雪不关心毒叫啥,她只关心毒怎么解。 “有,也没有。”公孙策回答。 “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什么叫有,也没有。”展霁雪急了,忍不住提高了声调,几乎对公孙策喊了出来。 “书中有记载他的解毒之法,但是,条件太苛刻,几乎……不可能成功。” 展霁雪听了“不可能成功”几个字,只觉得天旋地转,几乎站不住脚。她紧紧攥着拳,调整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先生,请先告知解毒之法,无论如何我都要试上一试,决不会轻易放弃。” 森林深处,寒鸦声声,只闻其声,不见其影;树木参差交错掩映,茂密的枝叶一层叠着一层,遮去了许多日光;脚下杂草丛生,更有荆棘蔓延,无处下脚。就在这密林之中,十七和展霁雪一前一后走在其中,仔细地搜寻着,从白天到黑夜,从日落到日升,终于在山谷的溪涧里,找到了几株含苞待放的花。 十七掏出一张白描图纸,仔细地对照着看了。“姑娘,应该是这个没错。” 经过一个日夜,展霁雪脸上疲态难掩,此时她却如负重荷。“终于是找到了。”展霁雪蹲下身来,凑近了盯着那几朵花蕾,紫红色的花,小小的,看着甚是普通。“这就是公孙先生所说的‘泥洹’吗?生死相依,置之死地而后生。世间竟然真的有这样神奇的东西……” 展霁雪伸出手去摘花,却被十七一把握住了手腕。 “十七?”展霁雪偏头看他,只见单膝跪在她旁边,右手握着她的手腕,看着她欲言又止。 “姑娘……”他知道这样的举止不合适,可是,他于心不忍。可是,于心不忍又如何。他心中纠结,一边是主子,一边是主子最看重的姑娘。 展霁雪知他心中所想,深深叹了口气,朝他摇摇头,“十七,二哥还等着我们去救呢。” 十七心头一颤,最终还是松开了手,眼睁睁看着展霁雪将花蕾摘下,捻下花瓣放到嘴里。 花瓣带着丝丝香气,闻起来有些甜,吃进嘴里却有一股腥气,汁液酸涩中带着苦味,展霁雪细细嚼了咽了下去,喉间有一些**,疼得她皱了皱眉头,尽管如此,她还是把摘下的花瓣尽数咽下。 十七目不转睛地盯着展霁雪,紧张得很。“姑娘,您怎么样。” “十七,你不用太紧张,按照公孙先生的说法,一般四个时辰才会显出效果来,咱们抓紧时间先回去吧。” 说着,展霁雪起身,十七忙伸手扶她起来。二人循着来时的路便出山了。回程自是比来时要快了许多,从桐柏山出来,骑马回襄阳,半日的路程,他们走了三个时辰,过午时就入了城。也许是因为一路奔波劳碌,毒性发作得比预期得要快了许多。他们到了王庙街,还没进小院,展霁雪再也支撑不住,从马上摔了下来。 十七早注意到她面色愈发不好,只是二人尚在途中也无可奈何,只想着尽快赶回来。此刻见她面色青白,身心不稳摇摇欲坠,先一步下了马,在她落马时给接住了。随后一脚踹开小院的门,飞快地将人抱了进去。 院子里听见动静,南雨率先出来,桃桃紧随其后。 “姑娘!” “姑娘,您怎么样了!” 展霁雪虽是浑身疼痛,四肢无力,意识尚且清醒。“南雨,你带桃桃下去,十七,快送我回房间。” “姑娘!”桃桃见展霁雪这般模样,心中焦急,想跟在她身边,却被南雨生生拦住。“桃桃,你去给姑娘准备热水,再做些吃的备着,姑娘之后定是要洗漱用膳的。” 桃桃看着十七将展霁雪送进了屋子,房门关上,急得剁了一下脚,却也只能转身去了厨房,南雨便默默守在了门口。 十七刚将展霁雪放到床上,她便整个人蜷缩在一起,双手紧紧揪着胸前的衣襟,疼得冷汗连连。 “姑娘……”十七在床榻旁站着,看着姑娘疼得直颤的身躯,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展霁雪喘着气,背对着十七,费力地扯开自己的衣襟,将衣服拉了下来。 “姑娘!”在看到展霁雪动作的时候,十七便下意识地背过身去。 “十七……”展霁雪虚弱地声音传来。“花,开了吗?” 为了少主,姑娘折腾得快去了半条命,现在可不是顾忌这些的时候。十七定下心来,转回身来。展霁雪背对着他半伏在床上,左侧的衣襟撤下一半,露出半边肩膀。在她的左肩胛处,洁白的皮肤上,绿色的叶子,紫红色的花蕾,栩栩如生地“画”在上面,和少主身上的图案极其相似,只是少主身上的图腾并没有花朵,只有绿叶。而展霁雪身上的这朵花好似活了一般还在生长,细看之下就能发现,那花蕾正在缓慢地绽放。 “姑娘,花要开了。” “嗯,开了就好。”展霁雪眼里流下泪水,不知道是因为太疼了,还是因为,花开了。“准备,动手吧。” 十七将南风叫了进来,带着事先准备好的匕首和白玉瓷瓶。手起刀落,鲜血从她手腕处流出,流到瓷瓶当中。原本应当是鲜红色的血液却泛着紫色,就像“泥洹”开出的花的颜色一样,紫红色的血液,散发出一股奇异的香味。 很快,瓷瓶满了。十七将瓷瓶交给南风,南风接过瓷瓶离开了房间,十七快速地将伤布缠在展霁雪受伤的手腕上,一圈一圈又一圈,缠绕了十几圈才将血止住。此时,展霁雪已失去了意识。 十七的手心沁出许多汗来,手指颤抖着探到展霁雪的鼻翼下,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直到感受到她微弱的呼吸,他才长长呼出一口气来。就在这时,院子门被打开又关上。 “小雪姑娘回来了?” 是公孙策的声音,十七忙起身出门,院子里,南雨已经迎上了公孙策。 “先生,姑娘方才取了血,您是先去看少主还是?” 公孙策未作停顿,“先去看展护卫。”二人快速步入展昭所在的屋子。 十七唤了桃桃来照顾展霁雪,自己也跟着进了另一间屋子。 展昭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公孙策解开了他的衣襟,原本只在肩背处的绿叶图腾已经蔓延到前胸,离心口处只余三指宽。眼见着图腾离心口越来越近,在场三人均是将心提到了嗓子眼。 “先生,可是现在用药?”十七的声音难掩焦急。 “‘药’在何处?” 南风迅速递过瓷瓶,公孙策接过瓷瓶,微微晃了晃,观其色泽,闻其气味,末了点点头,交还给南风。 “十七,你将展护卫扶起坐好。”公孙策沉着地吩咐道,十七依言而行。公孙策取出银针,以烛火灼烧后,扎入展昭的脖颈两侧。随后,接过南风捧在手里的瓷瓶,用竹片撬开展昭紧闭的双唇,将“药”慢慢灌了进去。 给昏迷的病人喂药很难,但是公孙策有法子,经过一番周折,终于将那一瓷瓶都给喂了进去。在确保展昭将所有药都服下后,公孙策才叫十七将人放下躺平。 公孙策抹了抹额头的汗,“如果不出意外,一个时辰后,应该就能见到效果。先去看看小雪姑娘吧。” “有劳先生。” 公孙策不敢作任何停留,由十七领着去了展霁雪的房间,南风则留在展昭身侧守着。 两个房间只一墙之隔,兄妹俩双双昏迷。公孙策看了展霁雪身上的图腾,把了脉,扎了针,开了药方。 “药,先备着。过一个时辰看看展护卫的情况,若是正常恢复,再服药。” “那若是……”十七的话没有说完,公孙策知道他的担忧。 “若是情况不好,则需再取一次血。”公孙策解释道。“‘泥洹’花的毒性没有其叶片的毒性强,小雪姑娘暂无性命之忧。学生已给她扎针止痛,稍后便会醒来。之后如何清理体内的毒性,咱们徐徐图之。” 之后,公孙策又去看了初一和西雷、北电,一院子的伤者全都看完,已是一个多时辰之后了。那一边,展昭服下的“解药”已开始起效,那绿叶的图腾已经开始消退。原本离心口只有三指宽的绿叶,一个时辰之后,已经退到了锁骨处。展霁雪也已经醒了,由桃桃服侍着服下了公孙策让准备的汤药。公孙策又给展霁雪把了脉 ,重新调整了药方,仔细交代了如何煎制,如何服用。之后,才坐下来喘口气,十七端了热茶送上来,恭敬地递到公孙策跟前。 “先生用茶。” “多谢。”公孙策道了声谢,接过茶杯浅酌了几口,对着十七仔细交代。 “学生不能在此久留,之后你等要好生照看展护卫和小雪姑娘,若有反复,随时到驿站送信,学生必定速速前来。” “十七谨记,多谢先生救命之恩。” 公孙策摆摆手,说道。“学生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万不及展护卫他们身先士卒,不顾生死。且……” 公孙策叹了口气,“学生也找不到更好的解毒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小雪姑娘受苦,学生无能。” 说到这里,二人均是无言。若是有更好的法子,谁都不愿意让展霁雪去以身犯险。 “小雪姑娘虽尚无性命之忧,但身子折损的厉害,一定要好生将养。”说罢,公孙策起身。“学生这就走了。” 十七将人送了出去,刚关上院子的门,桃桃从展霁雪的屋子出来,双眼红红,声音有些哽咽,对着十七说道。 “十七,姑娘让你叫上南风过去一趟。” 十七点头,去展昭屋里喊上南风,二人一起进了展霁雪的屋子。展霁雪已经洗漱过,换了一身衣裙,半卧在床上,面色不再如方才那样青白一片,却也是憔悴不堪。二人站在床榻前几步的地方,垂眸看着榻前的脚凳,低眉听训。 第129章 (一二六)黑手 “这几日,辛苦你们了。”展霁雪的声音听着甚是虚弱,完全没有平日的活力和朝气。 “姑娘哪里的话,都是分内之事,有何辛苦可言。倒是姑娘,受苦了。”十七由衷说道。 “公孙先生说,二哥当是无大碍了,明日应当就能醒来,再养上二三日就能下床。他的毒如何解的,只有你我三人还有公孙先生知晓,先生已答应我不会告知二哥,你二人也不可在你主子面前提起分毫,就说是公孙先生救治即可。如何治的,只有先生知晓,你们不必细答,你们,可明白?” “……”南风微微侧头看向十七,眼中有着犹豫。十七微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并不表态。 展霁雪心中明白,南风他们都是对展昭最衷心的人,不敢也不想对展昭有所隐瞒,只是对于此事,若是他知晓,只能徒增他的烦恼,让他愧疚,不如瞒得彻底。 “南风,事已至此,即便二哥知道,也不能改变事实。我知道你是对二哥衷心的,他若知晓此事,必然心中愧疚,与其徒增烦恼,不如不让他知晓会更好一些。所以……,你不告诉他并不是对他不忠,而是选择了做对他有利的事情罢了。我这样说,你可同意?” 南风听罢,点了点头,“南风明白,南风,绝不会向少主透露此事。” 得到南风的保证,展霁雪微微点头,转向十七问道。“十七,你呢?” “十七,全听姑娘的。” 展霁雪舒了口气,闭了闭双眼,稍稍歇了片刻才接着说。 “若是二哥醒来问起我,你们便说我染了风寒,需要休养。再过几日,等我身子好些了,我会离开襄阳。到时候不在他跟前,他也不会起疑。”展霁雪又补充了几句,才让他们下去。 “泥洹”常于秋末初冬开花,全株有毒,其枝叶毒性最强,中毒者身上会出现“泥洹”植株模样的图腾,十二时辰内昏迷,四十八时辰内毒发攻心而亡。毒性之霸道,无药可解。唯有一法,便是需与中毒者性别相异之人,服下“泥洹”之花,且花朵离枝不得超过一刻钟,否则药效尽失。待服用者身上的图腾花开之时取其血液为解药。其花寒性极强,服用之人虽不会立即身亡,但身体内毒素堆积,五感退化,十分痛苦,且,影响子嗣,男子不育,女子不孕。若想解此毒,天时、地利、人和,三者缺一不可。可以说,中此毒者,无解。许是展昭平日多行善事,苍天垂怜,才让展霁雪找到了花株,为其解毒。 次日戌时许,展昭终于醒了,众人悬着的心这才放下。而此时,远在汴城南清宫,八王爷刚收到包大人送过去密件。信中所写,无论是赈灾粮食被掉包一事,还是义阳三关超额屯兵一事,或是展昭因暗中调受伤中毒,昏迷不醒一事,无一不让他心肝为之一紧。 八王爷看罢信件,面色愈发严峻,他微微低头,半垂着双眼,缓缓地将那张信纸整齐叠好收入怀中,再抬头时,眼中满是肃杀之色,完全不是平日和蔼可亲的模样。 “星辰可在。” “星辰在。” “速速带人前往襄阳,务必护好少主,一切以少主的安全为主。” “是,星辰领命。”星辰来无声,去无影,领命离去。 “阿大,备车,入宫。” 那一日,宫门口的侍卫看见南清宫的马车匆匆而来,径直穿过宫门朝着大内去了。 自那日之后,展霁雪一直在房中休养,大多时间都在睡觉。展昭醒后问起,众人只说姑娘染了风寒,展昭起身后去看了一次,那时展霁雪正在睡觉,看着面色有些虚弱,未见其他异常,倒也未曾多想。 第三日,展昭便又忙公事去了。就在昨日,转运使苏奇突然在家中去世,家人称其突发疾病而亡,可苏奇之前一直身强体健,又是在这节骨眼没了,实在蹊跷,包大人自然是要想办法查上一查的。 十月十五下元日,寻常百姓家祭祀亡灵,苏奇遗孀苏夫人请了道士在府中开坛做道场,城中亦多有人前往苏府灵堂吊唁。夜里,展昭带着公孙策翻墙进入苏府,偷偷前往灵堂。白日里,他们已经探明了苏府的情况,苏家人口简单,其独子苏勤任蒙山县令,尚在来襄途中,目前苏府只有苏奇遗孀江氏一人。星辰已经想办法调开了所有守灵之人,展昭守在灵堂外,公孙策便在灵堂中查验苏奇的遗体。 正是月中,明月光洁如盘,高高悬在空中。白番布挂满了回廊,展昭站在灵堂外的屋檐下,隐身在廊柱的阴影之中,警醒地观察着四周。风吹草动,白布随风飘荡,烛光摇曳,光影时长时短,时起时伏。 一团黑影闪现,展昭的神经瞬间紧绷。这黑影,只有虚影,没有实体,和前几日他追踪的黑影如出一辙,而那夜他追踪的黑影,正是在苏府附近消失不见了。展昭握着巨阙的手紧了一紧,凝神静气,盯着那团黑影。而那黑影却不再像上次那样逃离,而是由远及近,冲着他来了。 黑影越来越快,展昭下意识地退了一步,巨阙出鞘,却什么也没砍中,眼看着黑影穿过了他的身体,一股似曾相识的气息将他包围,一瞬间,他的眼前漆黑一片,身体动弹不得。 突然,他感觉脚下一空,如坠深渊,一直下落,一直下落,没有尽头。双手双脚重如千斤,提不起来,喉间犹如被无形的手扼住一般呼吸困难。头痛如绞,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不停地钻入他的脑中。 痛苦,究竟是一瞬还是许久?展昭猛地睁开双眼,方才的疼痛已消失不见,不留任何痕迹。展昭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脖颈,没有一丝疼痛,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错觉一般。展望四周,只有风吹树影斜。 星辰悄无声息地走到展昭跟前。“少主,来人了。” 展昭收回心神,迅速步入灵堂。 “先生,可好了?” “好了,走吧。” 二人合力将棺木合上。 展昭等人迅速离开灵堂,与来时一样,悄无声息。 回到驿站,公孙策立即向包大人禀报了查验结果。 “苏奇遗体并无外伤,亦无中毒迹象,这样的情形让学生想到了另一个案子。二位可记得去岁死去的耿重醴?” 耿重醴一案虽然已经过去一年,但是由于其死因不明,只能以暴毙结案,大家对此事都还记忆如新。 包大人点点头,说道:“记得,耿重醴死后亦是无外伤,无中毒迹象,无从判定是否他杀,最终以突发疾病暴毙定论。” 公孙策点点头,继续说道。“正式,二人的情形非常相似,学生隐隐觉得,二人的死恐怕都另有隐情。” 包大人看向展昭,“展护卫以为如何?” 展昭点头说道。“确实是有颇多相似之处。” 包大人捋了捋胡须,点头道:“若是耿重醴和苏奇的死因相同,那么,谋害之人可能是同一人,或者是同一伙人。” “假设二人真是被谋害,那么我们就可以从而人死后的获益者查起。比如,耿重醴死后,耿重醇接管了耿家粮行,成为了耿家的当家,掌握了耿家的财政大权,那么耿重醇就是我们重点调查对象。”公孙策说道。 “还有耿重醴的夫人,说不定她的死也并不简单。”展昭补充道。“而且,巧合的是,耿家粮行在襄阳城,是排得上名的数一数二的大粮行。但是在洪灾之后,基本上没有卖过多少粮食,哪怕如今粮价居高不下。”” “说是没有存粮,学生是不信的。可是,商人重利,他们此刻不卖粮,又等到合适呢?” “也许,他们不是没有存粮,而是他们的存粮早就已经有所安排了。” 说到这里,三人都想到了义阳三关的屯兵。按照朝廷的安排,非战时,三关应当只是平常守备,总计兵力不过四千左右。而前几日,展昭带着初一等人前往三关探查所知,东面九里关与西面平靖关,各约三千,武阳关驻军约六千余,共计上万的守备军,远超了正常守备兵力。且不说粮库存放的大量粮食,甚至还有规模不小的火药库。而且,三关守备之森严,堪比对阵外敌,甚至有机关陷阱。展昭他们正是在查探武阳关火药库时不慎触发了陷阱机关,惊动了守卫。一瞬间,他们便被上百人团团围住,四人鏖战许久,才堪堪逃脱。逃脱途中,展昭为保护重伤的初一,不慎中箭,才会因此中毒。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他们这是要大干一场。” 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心照不宣。 “只是苏奇在其中究竟扮演何种角色,还需要进一步查证,还有,苏奇死得蹊跷,不知苏奇的家人对此事是否有所怀疑?”公孙策提出了问题。 “明日,你二人随我去一趟苏府一探究竟,说不定会有其他收获。” “是。” “明日你我…………” 三人正商议着明日前往苏府的对策,屋外传来敲门声。 “何事?” “大人,张龙有要事回禀。” 展昭忙打开房门,将张龙让进了屋里。张龙见到包大人,忙道:“大人,邢师爷死了。” 自马卫忠供出修筑堤坝偷工减料一案邢师爷在其中起到关键作用之后,他们便派人暗中监视着邢师爷。这十几日,倒也未见有何异常,却不想苏奇前脚进了棺木,他后脚就没了。 “如何死了? ”包大人问道。 “半个时辰之前,邢师爷家中失火,属下发现火势越来越大,邢师爷却一直没有离开房间,感觉不妙冲进去的时候,邢师爷已经死了。” “他,就这么死了?”包大人与公孙策面面相觑,有些愕然。 三人都知道,邢师爷死得着实蹊跷。 自来襄阳,赈灾粮食被烧,儿童无故失踪,义阳三关的屯兵,苏奇猝死,这会儿邢师爷又死了,一桩桩一件件,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们就像被困在浓雾弥漫的森林之中,无数只黑手在迷雾背后,伺机扼他们的脖颈。而这些黑手,虚虚实实,让他们防不胜防,亦无法分辨哪个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 “先生是否要先去现场看一看,验一验尸体?”展昭问道。 公孙策看向包大人,包大人点点头。公孙策便和展昭一同先行前往邢师爷住处。二人带着张龙匆匆赶往现场,一路上,公孙策又让张龙详细说了邢师爷今日的情况。 张龙便把今日他所见一一详述。“邢师爷今日辰时出门,一直在转运使衙门处理公务,期间见的都是衙门的同僚。中午在衙门用饭,申时不到的时候前往苏府吊唁,期间在苏顺之的陪同下去了一趟苏奇的书房。半个时辰之后离开苏府,之后在街边的食肆吃了一碗面,喝了些酒。随后就直接回了住处。回到住处之后一直在房中,下人给他送了醒酒汤和茶水。之后他一直独自一人在屋内想是已经歇下了,一直到火灾发生都没有其他动静。” “火是从邢师爷房里着起来的吗?” “正是,邢师爷的床榻烧得最为严重,邢师爷屋里一直没有熄灯,可能是烛台引燃了床帘等物引发的火灾。奇怪的是,自火烧起来到属下进去,不过一刻钟的功夫,按理说,邢师爷不至于会被烧死。”张龙提出了自己方才一直在疑惑的问题。 “先去看看尸体情况如何吧。”公孙策对此不作回答,说道。 “他的下人何在,火灾发生之时他在何处?”展昭问道。 “他的下人在邢师爷歇下后就离开了。邢师爷没有家人。只有一个哑巴下人伺候他,他也从来不在邢师爷家过夜,一般都是夜间离开,次日清晨回来,在邢师爷起床前准备洗漱用品和早饭。所以邢师爷基本上是独居,他中午一般不会回家,哑巴下人只做早饭和晚饭。邢师爷不在家的时候,哑巴下人有时候也会外出。”张龙把近日观察所知一一说明。 “你且去哑巴下人的住处看看,稍后前往邢师爷住处回报。”展昭敏锐地捕捉到一些信息,说道。 第130章 (一二七)蛛丝 张龙领命离去,展昭和公孙策二人来到邢师爷的住处,非常普通的民居小院。邢师爷虽然没有官阶品级,但是跟在转运使身边,作为转运使的门客和智囊,收入自然不会低,住着这样普通的小院,倒是非常朴实了。 因为走水,救火队已经来过了,此时现场一片狼藉,房屋被烧毁了大半,焦黑一片,到处都是烟熏火燎的痕迹,地上满是积水。邢师爷的尸身已经被挪到了院子里,以一张草席草草盖着。 展昭他们刚到,赵虎便迎了上来。 “展大人,公孙先生。” 二人向他点头致意,公孙策来到院中查看邢师爷的尸身,展昭则进了已经烧毁大半的屋子,查看火灾现场。 虽有赵虎举着灯笼照明,毕竟是晚上,光亮有限,公孙策只粗粗看了看,一刻钟后,便起身擦了擦手。展昭出来站在公孙策身旁,问道:“先生,如何?” “尸身烧伤并不严重,可见并不是被烧死的。鼻腔和咽喉处均发黑,有烟熏的痕迹,说明火灾之前确实还活着,邢师爷的死因应当是烟熏致死。” 正在此时,县令王洙匆匆赶来,见展昭和公孙策已在现场,不自觉就冒了一身冷汗,忙上前作揖行礼。 “展大人,公孙先生,下官来迟。” “自火灾到现在也不过一个时辰,王大人来得倒也算快。”展昭实话实说,这要搁在平时,大半夜发生火灾,且未殃及旁的房屋,不等到第二日,县令是不会知晓火灾情况的。 “不不不,下官再快,也是比二位大人来晚了,下官惭愧。”王洙抹了抹额头的汗水。就是因为包大人在襄阳,加之包大人之前对自己的敲打,最近他是战战兢兢,凡事不敢有丝毫懈怠。因此即便是火灾造成的人员伤亡,他也要亲自跑一趟。即便自己没有什么主意,好歹也显得他勤勉,关心百姓。再加上展昭在现场,他也不必有什么主意,听命行事便是,便问道:“不知二位大人有何吩咐。” 展昭看看公孙策,公孙策点点头,展昭便吩咐道:“那便有劳王大人派人看守好火灾现场,将尸身运回府衙好生看管,之后如何行事,待我等回复包大人后定夺。” “是,下官明白,下官这就安排。”王洙忙应承道,随后便开始安排人手。 展昭和公孙策便离开了现场,赵虎打着灯笼送二人出来,走了几步,展昭便叫他继续暗中跟着,盯好邢师爷的尸身。赵虎便又回去了。此时,张龙已经回来,迎面和他们碰上了。见着二人,便开口说道: “展大人,那个哑巴下人不见了。” 十月十六,户部尚书金琼奉旨离京调集粮食用以赈灾,白玉堂率领禁军三千,随行护卫。 此后几日,开封府等人将主要精力集中在追查哑巴下人的去向,以及苏奇的死因上。包大人造访苏府的时候,苏勤已经赶到。通过一番交谈,苏勤表示完全配合调查。 整个苏府,低调而严密地被排查了一遍,包括每一个人和每一个角落,以及苏奇出事前后几日出入苏府的人,却没有查到什么有用的线索。深夜里,包大人书房里又是灯火通明,三人聚到一起整理近日调查所得,讨论案情。 “能查的人都查过了,却没有实在可用的信息。”公孙策大致说了一下这两天调查的情况,总结道。 展昭说:“其实,要说那几日出入苏府的,应当还有一人没查。” 包大人看向展昭,问道。“展护卫是说邢师爷?” 展昭点头回道:“正是。听张龙说,邢师爷在苏奇过世前后都曾出入苏府。只是可惜,现在他也说不了话了。” “其实,也未必。”公孙策说道:“学生有个大胆的猜测。” “公孙先生莫要卖关子了,快快说来听听。”包大人说道。 “也许,死去的‘邢师爷’并非真正的邢师爷,而失踪的,也并非是真正的哑巴下人。” “公孙先生是说,移花接木,金蝉脱壳?” “正是。”公孙策点点头,“学生在查看‘邢师爷’尸体时发现,他的面部和颈部皮肤有着非常明显的色差,面部皮肤偏白,而颈部的皮肤却偏黑一些。所以学生猜想,此人定是长期戴着人皮面具,一直以‘哑巴下人’的面目示人。而我们所见的‘邢师爷’,却顶着真正的哑巴下人,也就是现在我们所看到的‘邢师爷’的形象示人。如此一来,只要二人互换回各自的面貌,哑巴下人就可以代替邢师爷留在住处,而邢师爷就可以以哑巴下人的形象自由行动却不叫人发现。” 包大人听罢,敲了敲桌子,赞了句:“果真是妙哉,如此一来,‘邢师爷’更是可以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着实方便。” “如此,还真是天衣无缝。”展昭点头回道。 “也许,他本也不姓邢。”公孙策补充道。“他扮作邢师爷,在苏奇门下做事,借着苏奇的名头干下诸多坏事。想必是苏奇察觉到了什么,才被杀人灭口。” 包大人点点头表示同意:“虽然现在‘哑巴下人’下落不明,但是其住处说不定尚留有一些蛛丝马迹,“展护卫,明日你与张龙再去邢师爷家以及哑巴下人家再看看。细细查一下他们的住处,看是否有你我遗漏之物。” 次日天方亮,展昭和张龙便到了邢师爷的住处。小院依旧维持着火灾当日的情形。除了邢师爷的卧室之外,厨房、耳房、茅房等处,展昭都一一仔细查看过去,倒是厨房有一个地方引起了他的注意。 “张龙,你可曾注意这里原来放着什么?”展昭指着厨房靠近窗台的一个架子问道。 这是一个半人高的木架子,十寸许的圆形台面,张龙马上回到:“这里原先应该是有一盆盆植,我见过哑巴下人给它浇水。这个位置朝阳,每日都会有好几个时辰晒到太阳,所以那绿植长得尤其好。” “那它何时不见了?”展昭又问道。 张龙仔细想了想,哎呀了一声。“发生火灾那日的白日里,哑巴下人还在这里浇过水。也许是他走的时候带走了,当时我只关注邢师爷,没有注意到他有没有拿走什么东西。” “你可认识那植株是何物?”” 张龙摇摇头,“属下未曾见过,不过我记得那植株是灰绿色的枝条,墨绿色的叶子,叶子的形状与柳叶相似,但是那绿植植株矮小,枝条细软,并不似柳树那般硬挺高大。” 展昭一边听着,一边蹲下细细查看架子四周,终于在窗台的夹缝里发现一片半干的叶子。他小心取出,放在手中。 “这可是那植株的叶子?” 张龙看了看,说:“正是。” “先带回去给公孙先生看看,说不定先生知道此物。”展昭取出一块手帕,将那叶子包好收了起来。随后,又和张龙去了‘哑巴下人’的住处。那里真可谓是家徒四壁,什么都没有留下。 “所以,哑巴下人也未必真正的住在这里。” 展昭带着叶片速速回到驿站,却在公孙策处遇上了展霁雪。 “小雪?” “二哥。”展霁雪看到展昭看到自己的时候挑了一下眉毛,于是不等他发问,主动解释道:“最近风寒一直不好,过来让先生给看看,另开一副药吃吃。” 展昭听了,便看向公孙策,关切问道:“先生,小雪的身体如何?打不打紧?” 公孙策下意识看了一眼展霁雪,回道:“感染风寒,不严重,但是也需要按时服药,好生将养。” 展昭听罢不疑有他,只点点头,叮嘱展霁雪好好吃药,好好休息。之后,也不避讳展霁雪,拿出方才捡到的叶子交给公孙策,把情况粗略说了,请公孙策辨别。 公孙策拿到叶片,先是对着阳光看了看,又凑到鼻尖闻了闻,摇摇头说没见过。“也不知这叶片有何特别之处。” 自展昭拿出那叶片后,展霁雪便一直盯着那叶片看,在公孙策再次凑近了去闻时阻止了他。“此叶恐怕有毒,先生还是不要离它太近比较好。” “小雪姑娘认得此叶?”二人看向她,不约而同问道。 展霁雪点点头。“听二哥的描述,以及此叶的形状,可能是夹竹桃。” “夹竹桃?难怪叶片和桃树的叶子这般相像。”公孙策说道。“此物有毒?” “夹竹桃,原产伊,不,是波斯,性喜充足的光照和温暖、湿润的条件。其叶、树皮、根、花、种子均含有剧毒,人、畜误食能致死。”展霁雪将自己所知一一道来。曾经在急诊室接触过因吸入夹竹桃燃烧的烟雾而中毒的患者,她对这种植物还是印象深刻的。 “那它的中毒症状如何?”展昭接着问道。 “因食用剂量不同而异,若误食其根茎枝叶,或是吸入燃烧枝叶的气体,可引起恶心、呕吐、心悸、胸闷、呼吸困难,严重者,当场死亡。而目前的验尸手法,根本就验不出来。” 说着说着,展霁雪想起了去年她遇到的命案。“也许耿重醴就是这样死的。” 展昭和公孙策二人听罢,心中也有了计较。 “还是小雪姑娘见多识广,学生从未听说过此物。”公孙策感叹道。(说明) “八月去登州的时候遇到一个波斯商人,他的铺子里就有这么一株盆植。开着红色的花,特别好看。有一个客人带过来的猫误食了夹竹桃的花死了,当时我就在店里目睹了这一幕。客人以为波斯商人有意下毒害人,波斯商人几番解释,还另找了一只狗来做示范,那狗吃了夹竹桃的花也是不刻就死了,客人们才相信波斯商人。也是机缘巧合,不想今日能帮上一二。”展霁雪解释道。 展昭找到了重要线索,便和公孙策一同去找包大人说明情况。离开前叮嘱展霁雪回去好好休息,在小院呆着不要到处乱走。展霁雪乖巧应了。 当日,展昭一夜未归,展霁雪未曾和展昭当面道别,带着十七和桃桃二人离开了襄阳城,启程返回汴京。一战之中,展昭与公孙策正打算前往苏府做进一步调查,苏勤却先一步来到了驿站。 说明:据传夹竹桃在宋、元时期才传入中国,小说里姑且就当是那个时候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0章 (一二七)蛛丝 第131章 (一二八)消息 金琼自离京后,先南下折行至淮南东路、经两浙路、江南东路、再折回西北,经淮南西路从东南进入京西南路。途径四路,历时十二日,筹集粮食五千石,衣物棉被等物万余件,于二十八日抵达宜城。此时,洪水已完全退去,因洪灾离乡背井的灾民已大多回乡,陈世美暂代宜城县令一职,带着大伙儿修葺屋舍,重建家园。金琼等人在宜城县驻扎,就地安排受灾各地赈灾事宜,终于在寒潮真正来临之际让百姓们吃上热饭,穿上暖衣。 十月二十九,包大人一行启程回京,随行的,还有马卫忠,以及苏勤一家。苏奇生于开封,祖坟亦在开封,苏勤要将苏奇的棺椁送回开封安葬,恰逢包大人等回京,便相携同行。 京西南路一带寒潮方至,京城已降初雪,京城银装素裹,别有一番风味。再过几日便又是冬至日,京中热闹非凡,百姓为着重要的节日忙碌着,准备着。醉翁酒坊日日人来人往,门庭若市,生意红火地很。店里临时雇佣了几个伙计,帮着搬酒送酒。 杜大娘在门口略站了一会儿,频频往外看,似是期待着什么。大壮送货回来,看到杜大娘,忍不住问了一句。 “东家今日也未过来?” 杜大娘点点头,转身进了酒坊。 “东家有些时日没来了。”大壮拍了拍裤腿上的残雪,跺了跺脚,才往酒坊里走去。“听说狄将军要回京了,想来东家近日定是不得空来了。” “眼看着就冬至了,这又是一年了。去年冬至……”说到这里,杜大娘停住了话头,回身看了看大壮没了的左臂,叹了口气没再说话。自那日之后,冬至日对他们来说,变得有些复杂。 南清宫内,展霁雪常住的屋子里,自她十日前入住时便摆上了炭盆,今日更是放了两个炭盆,烧得通红的炭火将屋子烘烤得温暖如春,饶是如此,展霁雪仍是手脚冰冷,直冒冷汗。她紧紧抱着被子里的汤婆子,让汤婆子贴着自己的腹部,却丝毫没有缓解疼痛,一声声痛苦的低吟时轻时重。 展昭一进院子,便听到似有似无细碎的呻吟声,眉头便皱了起来。加快脚步走向展霁雪的房间,呻吟声愈发明显。 “少主。”十七突然出现,站在房门口对着展昭拱手行礼。展昭停住了脚步,问道:“十七,姑娘可在房内?” “是。” “她,怎么了?” “姑娘说身体不适想休息,让十七守着,不让其他人打扰。”十七如实答道,站在门口一副不打算让展昭的样子。 “我是其他人吗?”展昭眉头皱起,目光也冷了下来,语气甚是不悦。 十七只觉背后一寒,退开一步让出房门来。“自然不是,少主请进。” 展昭见此,严峻的脸色才缓了下来,抬手敲了敲门,“小雪,是我,我进来了?” 展昭等了片刻,展霁雪并没有回答他,展昭不放心,便推门而入。 “小雪?” 展昭进了屋子,绕过屏风进到内间,便见展霁雪面朝外躺着,裹着被子蜷缩成一团,脸色煞白,额头汗津津地,尽是冷汗。许是方才未听见他说话,见他进来,展霁雪有些惊讶,轻喘着问他,“二哥,你怎么来了!” “昨日回京,今日来看望父王和母妃,听母妃说你在这里,顺道过来看看。”展昭走到她床前,问道,“你这是怎么……”展昭闻到屋内隐隐一些血腥气,又细想了一下日子,便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 “以往没见疼成这样,怎得今次这般遭罪,汤婆子捂着了吗?” 展霁雪费劲地点点头,一阵刺痛袭来,她不禁又哼了几声。展昭坐在架子床边的凳子上,看着展霁雪,心下不忍。他不是女子,不知女子的疼痛和苦楚,但是见她的样子,也是心疼不已。对着屋外的十七吩咐道。 “十七,去找个大夫来瞧瞧,开个药方,吃点药,说不定管用。” “二哥。”展霁雪一把抓住展昭的手,“不,不用找大夫,我忍忍就过去了。” “都这样了,怎么忍。十七,快去。” 没有展霁雪的首肯,十七也不动,只站在门口。 见十七不动,展昭的声音严厉了许多,“十七!” “二哥!”展霁雪一边疼得快厥过去了,一边心里着急,这要是让大夫瞧出来她是因为中毒导致宫寒加重才会行经不顺,如此疼痛,她可如何跟展昭解释。 “你别吼十七,是我不让找大夫的,我真的,没事,忍忍就过去了。”展霁雪试图说服展昭,只是她心里知道,自己的样子恐怕说服不了他,正想着要不要让十七想想办法,门外桃桃来传话,说是王妃娘娘领着大夫已经到了。 “母妃。”展昭起身将王妃娘娘迎了进来,“您来看看小雪吧,她……” “没事,交给我。”王妃拍拍展昭的手,示意他稍安勿躁,将他遣到了外间。领了大夫进了内间。 王妃娘娘在展霁雪的床榻上坐下,一手拉着她的手,一手拿手绢擦了擦额头的汗。“你这孩子,身体不适怎么一人独自忍着呢。让大夫瞧瞧,是宫里的刘太医,擅长妇人病,人称千金圣手。刘太医,有劳了。” “是。” “王妃娘娘……”展霁雪心里又委屈又着急,王妃柔声细语的安慰,瞬间让她热泪盈眶。眼看着大夫坐下,拿出脉枕放在床榻一侧。心知再不能糊弄了,只好眼一闭,硬着头皮伸出手腕,且看大夫如何说,到时候再看如何应对吧。 刘太医诊脉片刻,又问了展霁雪几个问题,便收起脉枕。 “回娘娘,姑娘自初潮起便有行经不顺腹痛之症,可见是天生宫寒,加之近日饮食不忌口,多吃了一些大寒之物,才会导致这般腹痛,下官先给姑娘扎上几针,可暂时缓解疼痛,稍后再开上一剂药,煎了服下,可略缓解这几日的腹痛之症。” 刘太医确实不愧为千金圣手,几针下去,展霁雪明显感觉轻松了一些,疼痛不再如方才那样剧烈。王妃见展霁雪状态比之方才改善许多,心下松了口气,摸摸展霁雪的头,柔声问道。“可是好些了?” 展霁雪点点头,真诚道谢。“此刻好些了,多谢娘娘,多谢刘太医。” “那你先歇着,我带太医去开药。”王妃将展霁雪放在外面的手放回被子内,又替她仔细掖了掖,才起身将刘太医引到外间。外间书桌上,已备好笔墨纸砚,刘太医上前执笔。 王妃在一旁看着,一边问道。“月月如此遭罪亦不是长久之策,刘太医可有调理之策?” “稍后,下官再写一副方子。”刘太医一边写药方,一边回道。 “那就多谢刘太医。” “不敢不敢,王妃娘娘客气了。”刘太医将第一个药方写好,递给王妃,交代道:“这些药材虽则金贵,好在王府药房内都有,取来后三碗水煎至一碗,一日二剂,连服三日。” 王妃点点头,将药方交给侍女,让她速去取药,煎好了送来。 刘太医迅速写好第二张药方,交到王妃手中。“这是第二个药方,煎法相同,待葵水净后,坚持每日服用,直至下次葵水至,先试上一个月,看看效果如何,到时下官再来复诊。另外……” 见刘太医欲言又止,似是有些犹豫,王妃出声打消他的疑虑。“刘太医有话直说便是。” “许多宫寒痛经的女子,在成婚之后,因阴阳调和,便会改善许多,甚至有些女子在生子之后便不药而愈了。娘娘不防考虑考虑,尽早让姑娘成婚,说不定……” 刘太医见王妃娘娘听到他的话之后,脸上表情甚是微妙,便噤了声。 “老朽宫中还有要务,便不作久留。若有需要,娘娘再差人召唤便是。”说罢,刘太医整理药箱,起身告辞。 刘太医的话,王妃听懂了,展昭自然也听懂了,一时之间心中百味杂陈,不知作何反应,杵在那里不说话。屋内的展霁雪,一直打起十二分精神竖着耳朵听着外间的动静,自然也听到了,一时间有点懵。这刘太医不知道她是将军夫人吗?这话也敢说。还有,他没诊出来她中毒,倒是诊出来她还是个姑娘,难道这就是术业有专攻?亏得展霁雪此刻还能思虑这么些个。但是知晓自己中毒一事不会暴露,便放心了许多,至于她跟狄青之间的事情,想来王妃也不会真的问她,就算真的问起,也好解释。他们成婚当日情形复杂,后几日,狄青又出征了,尚未圆房也是情有可原。当下她便决定就当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不知道罢了,干脆闭眼装睡了。 王妃将面色不善的展昭支走,再回到内室,见展霁雪已经闭上双眼,似是睡着,无声地叹了口气,叮嘱桃桃好生照顾之后,便离开了。 带侍女取药煎药,桃桃将汤药端到展霁雪床前已经一个时辰之后。托刘太医的福,她浅浅睡了一会儿。只是之后腹痛又加剧,便醒来又无法入睡了。桃桃伺候着展霁雪喝了药。汤药有些烫,气味口味都不好,展霁雪皱着眉头喝下了,随后赶紧放了一颗蜜饯在嘴里,酸甜可口的味道掩盖了汤药的苦涩腥气,是她最喜欢的兴德斋的蜜饯果子,忍不住又吃了几颗。 桃桃忙将果盘子取走,嘴里说着。“蜜饯好吃,但不能多吃。二爷送过来的时候交代了,姑娘服药后一次最多只能吃三颗。” 知道展昭关心自己,展霁雪心中欢喜,身上也似乎松快了些,吐出蜜饯核放在一旁的空盘上,又用清水漱了口,才又躺下。不知是因为之前几日都不曾安睡,还是刘太医的药本就有助眠的功效,展霁雪午后躺下,一直昏昏沉沉睡着,睡到了第二天早上才醒来。醒来时惊觉自己的衣裳被褥都脏了,忙叫桃桃。桃桃伺候展霁雪洗漱换衣,几名侍女有条不紊地更换了被褥。等展霁雪收拾好,被褥也换了新。重又躺回去,便在床上用早膳。 桃桃一边伺候着,一边说着话。“昨日娘娘又来了几趟,见您睡着就走了。二爷夜里也来了一趟,问了几句。对了,奴婢听说姑爷今日回城,估摸着晚上就能回府了。” “哦。”展霁雪喝着粥,淡淡应了一句。 桃桃见自家姑娘一副意兴阑珊无甚兴趣的样子,多少也知道姑娘对这个姑爷其实没有多么浓情蜜意,也便打住了话。 “今日的药已经煎好了热在炉上,奴婢这就去取了来给姑娘服下。” “好。”这刘太医的药确实是有效,展霁雪爽快地应到,末了不忘提醒。“记得给我准备蜜饯。” “是,怎么会少了姑娘爱吃的蜜饯呢。”桃桃见今日展霁雪精神好,心情也跟着好了,打趣儿道。“我们家姑娘还是小孩子呢。”说完,不等展霁雪反驳,人已经走出房门了。 桃桃前脚刚走,展霁雪喊了一声十七,十七便出现在屋内,隔着屏风跟展霁雪回话。 “姑娘有何吩咐。” “你可知狄将军此次回京所谓何事?” 前日官家下诏,命狄将军回京述职,这事情不是什么秘密,朝中人尽皆知。倒是展霁雪这几日病痛在身浑浑噩噩,未曾听闻。十七便将此时对展霁雪说了,又补充说:“狄将军卯时许便入城了,此时应当在宫里。” “现在才巳时,你倒是消息灵通得很呢。” “姑娘说笑了,这点消息哪里算得上什么。”十七笑,他们做暗卫的,哪里能消息不灵通呢,更何况是关于主子自家人的事情。 “哦?”展霁雪挑眉,透过屏风看着十七。“难道还有其他什么消息?” “昨日,官家下旨,令义阳三关守将回京述职。还有……”十七静默了会儿,才说。“将军带回来一名叫婉娘的女子,安置在将军府中。” 第132章 (一二九)蹊跷 十七原本以为展霁雪听了多少会有一些不快,没想到她只啧了几声,感叹道:“这倒是个稀奇事,狄青那样的闷葫芦还能带个女子回来?还安排在将军府呢?可是长得很漂亮?” “十七未曾见过,但是听闻确实貌美。”十七如实回答。 “嗯,是个美女呢。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展霁雪沉吟片刻,收敛了方才看热闹的心情,自言自语道:“狄青也不是以貌取人之辈,这貌美恐怕不是她最大的特色。而且,在这么紧要的时刻能让狄青带着入住将军府的人,必然不如表面看起来那样。你密切关注那人的动向,若得了将军府的什么消息,随时告诉我。” “是,十七明白。”十七点头称是。 展霁雪点了点头,一只手在桌子上轻轻点了点,寻思了片刻才接着问道:“王爷那边可有消息,咱们要找的东西,有眉目了吗?” “王爷让阿大带人去办了,还请了张道人出谋划策,只是目前尚无消息。王爷说有消息会随时通知姑娘,让您静待消息,千万不要独自行动。”十七将八王爷的吩咐一一告知展霁雪。 “嗯,我知道了。”展霁雪点点头,想了片刻,又叮嘱道:“如果真的是他,那他一定会来找我们寻仇,尤其是二哥,甚至可能会危害包大人。你留意开封府那边,若是有任何动静,你也随时来告诉我。” “是,十七晓得。” 门外传来了桃桃的脚步声,展霁雪说了声你去吧,十七便从另一边的窗户悄然离去。 展霁雪见到狄青,已经是第二日午后了。那时她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正和桃桃二人坐在外间的塌上围着火炉煮茶吃花生。狄青进来,裹挟着一身寒气。他脱下身上的披风随手挂在门口的架子上,桃桃原本坐着,见狄青进来,忙站了起来,上前接过狄青取下的帽子,端放在架子上。 展霁雪身上不方便,也不想起身,朝着狄青招了招手。 “将军,请坐。” 狄青脱了靴子盘腿坐在塌上。桃桃上前,准备给狄青倒茶,展霁雪半途接过茶壶,倒了一杯热茶放到狄青跟前。 “桃桃,你下去吧,这里不用伺候。” “是。”桃桃依言退下。 狄青接过热茶,喝了几口便放下,然后便盯着展霁雪瞧了一会儿,末了说:“瘦了,脸色不好。” 展霁雪笑着打趣道:“丈夫一回家,别的不说,先说妻子脸色不好,换做别人家,怕是要夫妻失和的。亏得我能容忍,心胸宽广,才不和你计较。” 狄青笑着摇摇头,“汉臣,确实不会说好听的话,本意是关心你的,你莫怪。” 展霁雪笑笑,说:“我说笑的,将军想必也听说了,我身子不太舒服,自然没有好脸色的。将军可曾用饭,是否需要准备些吃食?” “我吃过了,来看看你,一会儿就走。” 展霁雪嗯了一声,说:“那好,我正好有事与你说。” “你说。” “将军,咱们和离吧。”展霁雪说这话的时候,狄青坐在她对面只看着她,不说话。 见狄青不接腔,展霁雪便自顾自说下去:“当时你我成婚也是事出有因,权宜之策罢了。而且,你我有言在先。” “你我确实有言在先,若是一方有了中意之人,可商议和离,另谋嫁娶。只是,狄青心上暂无他人,小雪,可是有心上人了?” 展霁雪看着狄青,年轻俊朗的脸庞,面上虽有刺青,却丝毫不减他的俊朗,眼神坚定,战事的历练和岁月的沉淀让他的双眸深邃,仿佛能洞察世间一切。 她撇开脸,不敢再与他对视。她心虚,她害怕,她不想被他看穿心思。可是,如此精明洞悉的人,他会对自己的妻子,哪怕只是名义上的妻子毫无所知吗? “小雪,一直以来我忙于战事,无暇顾及婚事。机缘巧合你我二人成婚,虽说是权宜之策,也算是一种缘分。既然你我二人都没有其它意中人,不如姑且就先凑合着一起过?”狄青说着,脸上带着笑意。 “可是,我占着将军夫人的位置,又不能履职,怪不好意思的……”展霁雪说着,心里很是尴尬。 狄青哈哈笑起来,“你不必有所顾虑,昨日姐姐找我说了,此事你不必放在心上,我也绝不会强迫你。” “将军说笑了,将军岂是强人所难之人,只是我心有愧罢了。将军快要而立之年,狄家总要留后的。” “我尚年轻,不着急。”狄青不甚在意地摆摆手,随后想了想,看着展霁雪,收敛了脸上的笑意,认真地说道。“你,可是听说了什么?” “将军若是说婉娘的事情,我确实听说一二。将军这么高调的带她入京,我哪能不知呢。若是因我,让将军无法抱得美人归,那我岂不罪过。” “以你的聪明才智,必然猜到此事并非表面所见。所以,她的事情你不用放在心上,我有其它打算,内里不好同你说。你就安心做你的将军夫人。你助官家平叛反贼,可是大功一件,区区将军夫人的头衔,你当之无愧。” 听狄青这样说,展霁雪便放下心来,她可不愿做那坏人姻缘之人。“既然如此,那我就再当几天将军夫人吧。” “这几日,你都不用回将军府,我也不会再过来,若是在此处无聊了,便回家呆上几日。外间传出何事,你都不必理会,只管自己过日子。若有事,我会让司空来告诉你。”狄青交代道。 “将军这是要作甚呢?”展霁雪难掩好奇,挑眉问道。 狄青不回答,只说:“日后你便知晓了。” 狄青卖了个关子,展霁雪倒也不着急,也未再追问。喝完一盏茶,狄青就匆匆离去。 隔天,京城就流传出一个八卦消息,说的是狄将军在北地时救了一名女子,那女子孤苦无依,狄将军便收留在身旁,二人日久生情,此次回京便带了回来。狄将军有意纳了那女子为妾,将军夫人却不同意那女子进门,还留下话来,绝不与他人共事一夫,二人因此事闹僵,不欢而散,狄将军也不接将军夫人回将军府了。一时间,有人说将军夫人善妒,不能容人;有人说狄将军喜新厌旧,与将军夫人成婚不足半年便移情别恋;更有甚者添油加醋,说将军夫人不能生育,因此遭了将军的厌弃。总之,众说纷纭,其核心思想就是狄将军要纳妾,将军夫人不同意。 “原来,狄青卖的关子竟是这事儿。”展霁雪听着十七的回报,自个儿都乐了。“我倒是很愿意给那婉娘让位,可是将军不依呀。” 十七本来有些担心展霁雪听说此事会不快,此时见她还有心思说笑,才发现倒是自己多想了。 “家里可知道此事?爹娘他们怎么样了?”展霁雪一边呷着茶,一边问道。 “老爷夫人暂时还不知情,倒是少主因此事和狄将军起了争执,打了一架。” “打架?”展霁雪正端茶杯的手顿住了,“真得打起来了?” “是。初一亲眼瞧见了,还是少主先动的手。”十七将初一所述一一说给展霁雪听。 展霁雪听罢啧啧称奇,“这倒不像是二哥的行事风格呢。” “少主很看中姑娘,许是关心则乱,一时冲动。”十七替展昭解释。 展霁雪没有在意十七后来说了什么,想着展昭虽则武功略高于狄青,但是狄青征战沙场数年,杀人无数,有的是拼命的本事,二人真打起来,想来谁也讨不到便宜。想到这里,展霁雪有些担心。 “他们没事吧?” “后来包大人给劝开了。少主和将军均有挂彩,但都是轻伤。” “是呢,二哥最听包大人的话了,他们俩都没事就好。”展霁雪点点头,想了想,然后偏过头问十七,“你说他们是不是在做戏?包大人他们不是经常会这样吗?为了迷惑他人,演上一场。不过,他俩的戏是不是有点过了?” 展霁雪这么一问,十七有点哑口无言,合着姑娘把这当戏看呢?便说:“十七不知,不过听初一描述,少主与将军之争不似作假。而且,少主最近……”说着,十七顿住了。 “嗯?”展霁雪见他欲言又止,挑眉,示意他继续说。 十七像是做了什么重要的决定,停了一会儿才说:“少主最近有些不一样。” 展霁雪最近只见了展昭一次,不知道十七所指为何。听他这么说,一脸疑惑。“怎么叫不一样?” “初一说,最近少主有时会冲动、易怒。”作为暗卫,他们并不好评判主子。可是展昭一向温文尔雅,平易近人,最近几次反常的动怒,让大家都觉得很奇怪,所以初一才会和十七说起此事。其实十七也感受到了展昭的不同,就在前日他拦着展昭不让他踏入展霁雪房门的时候。那一刻,他的目光中有着冷冽的杀意,虽然只短短一瞬,但是他感受到了,那是他从未在展昭身上看到过的。而据初一说,当时,少主对狄将军是动了杀意的。 十七将自己所听所感一一告知,展霁雪听罢,沉思了许久才继续说到。 “你将此事告知王爷,然后,叮嘱初一他们近来要格外注意二哥的状态,有任何不妥,随时通知我和王爷。” 展霁雪一脸凝重地叮嘱,十七自然也意识到此事恐有蹊跷。少主在外行事时常会遇到危险,受伤中毒是常事,按照姑娘的说法,是“易招灾”的体质,要尤其小心。不过,若真如姑娘所说,那姑娘便是少主的救星,几次在关键时刻解救少主于危难之中。十七已不止一次在心中感慨。姑娘,真的是顶好的姑娘,对少主尤其好,只是奈何造化弄人,二人就那样彼此错过。 李虹一案已经基本告一段落,葛立明羁押在拘留所,案件审理已经在走司法程序。至于李虹一案牵扯出来的大案,他虽然也是专案组成员之一,但也只是在需要的时候从旁协助。主力还是其他专案人员,他们都是最专业的、最厉害的缉毒警察。他手头另一个案子,已经快一个月了,关键人物死亡,被偷盗的文物尚未追回。此事关系到苏郁能否醒来,眼看着日子越来越近了,他愈发心焦。就在他有些焦躁不安的时候,F州唐斌来电,给他带来了好消息。 “有消息说,后天他们会有行动。” “好,那咱们来个守株待兔。我立即动身,下午过去,咱们见面详聊。” 挂断电话,慕容硕方才的焦躁缓解了许多。只要有了眉目,就不怕案子没有进展。哪怕只能找到蛛丝马迹,他们也要想尽办法追回文物。 第133章 (一三零)和离 展霁雪回到展家的时候,展父展母已经听说京里头那些众说纷纭的流言蜚语了,刚好展霁雪回家,必然要被展母叫过去一番询问。展霁雪只说没有的事,都是外头扑风捉影瞎传的,自己前天才和狄青见过,狄青提都没提要纳妾的事情。至于那女子,许是将军带在身边另有缘由。展霁雪好说歹说,才说服了双亲不要在意那些事情。她和狄将军的关系很好,不是别的女人可以影响的。 展母见展霁雪心情甚好,言之凿凿,也不像是夫妻关系不睦的样子,也便姑且信了。只念叨了一句,“狄青怎么能让这样的谣言乱传,平白让人污了名声。”展霁雪知道母亲是心疼自己本就不怎么好的声誉,便抱着母亲撒娇。 “娘,狄青是做大事的人,不会拘泥于这些。清者自清,面对这些流言最好的办法就是置之不理,过一阵子,谣言不攻而破,便没有人再提起了。我一点都不在意的,娘也不要在意,也让家里人都不要去在意。” 展母一向宠爱女儿,只要她高兴,只要不伤天害理,不违纪犯法,万事也都依她,见她一点都不在意流言蜚语,还叮嘱她不要去理会那些流言,她也就不再多问。这事儿在展家也就翻篇了,家里也不再有人提起此事。 展霁雪回展家,除了稳住父母不被流言所扰,另一个主要的目的就是观察展昭的情况。如十七所述,展昭这样的情形实属异常。只是展昭亦不是天天在展家,因此她回家当日并没有见着他,于是便计划着第二日找个借口去开封府溜达了一圈。 十一月初八,天气晴好,气温有所回升,积雪消融,屋顶上的雪融化后,顺着屋檐滴下,仿佛下雨一般。展霁雪从睡梦中醒来,迷迷糊糊听见外面滴滴答答,便问道。 “桃桃,外面下雨了吗?” “姑娘,是融化的雪滴下来了,大冬天的,怎会下雨呢。要下也是下雪呀”桃桃坐在外间等着主子醒来。听见展霁雪的声音,便问道:“姑娘可要起身了?” 展霁雪有些迷糊,看着眼前黑蒙蒙一片,便道。“桃桃,点个灯吧。” 桃桃从炉子上倒了热水,正在兑水准备给展霁雪洗漱用,一时没听清楚,便问道:“姑娘是要点灯吗?日上三竿了,姑娘点灯做什么呀?” “日上三竿?”展霁雪口中喃喃,伸出手在自己眼前晃了晃,耳边传来桃桃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桃桃,你先出去吧,我再躺会儿。”说着,展霁雪翻了个身,面朝里躺着。 “是,姑娘。”正要进到内间的桃桃收住脚步,转身退了出去。展霁雪偶有赖床的时候,她倒是一点都不奇怪。“姑娘先歇着,我去准备点吃的一会儿给姑娘当早膳。”见展霁雪没有回应,桃桃便退出房门离开了浮云轩。 展霁雪面对这床榻里侧,听着桃桃渐渐远去的脚步声和关门声,深深吐了一口气。眼前漆黑一片,没有一丝光线,这就是失明的感觉吗?五感减退,原本她以为她还有一点时间的,没想到来得这么快。她要怎么办?她要怎么办?此刻,她心慌、害怕,又觉得冷,只好将被子紧紧裹住自己,闭上眼睛。心中反复念叨着:也许,这只是暂时的,一会儿就会好的。 开封府众人如常的忙碌,展霁雪午前来了开封府,见了包大人、公孙策,见了王朝马汉等人,还见了厨娘阿满,就是没见着展昭。展昭公务繁忙,不在府衙也是常事。展霁雪转了一圈没见着人,便去了一趟知学堂,送了一些笔墨纸砚过去。刘进死后,李宝宜未再嫁,如今和父亲李铭生活在一起,在知学堂帮忙。张珍在知学堂一边教书育人,一边准备明年春闱,生活充实而有意义。见到许久未见的展霁雪,张珍也是高兴,二人站在知学堂的小院子里说了会儿话。 之后,展霁雪又去了醉翁酒坊,杜大娘等人见她特别高兴,便留她一起吃晚饭。展霁雪也有些日子没有和酒坊的伙计们一起了,便和他们聚在一起高高兴兴地吃饭,还倒上了酒。 自去年生辰开始,她有时候会入睡困难,时常在睡前喝上一点。竹叶青、女儿红、水果酒等等各种,她百无禁忌都会喝,有时候喝得微醺,会被桃桃念叨。虽然不想承认,但是她确实是有一点点馋酒的,半个月没喝了,还真是有些想念。 杜大娘取出一个泥封尚未启封的酒坛,解了红布撬开黄泥,打了两壶端上桌来。 “姑娘,这是今年新做的桂花酒,用的您离京前打的桂花酿的,快足两月了,姑娘尝尝。” “那我是要好好尝尝的,大娘酿的酒最好喝了,大家都尝尝。”展霁雪接过酒壶,先给在场众人都倒上,最后才给自己到了一杯。 邱掌柜因为家中有事已经回去了,杜大娘、大壮、阿多、来福,在场的正好是去年冬至与她共患难的人。他们端着酒杯,齐齐看着她,眼中尽是信任和期待。这些朴实的人,都是她信赖的伙计。展霁雪突然觉得眼眶一热,喉间有些酸涩,强压下心头汹涌的情绪,她举起酒杯,对众人说道。 “一年多来,多谢各位对酒坊的支持和付出,多谢各位对我的信任和包容。这一杯,我先干为敬。” 说罢,展霁雪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杜大娘等人都是老实巴交的平头百姓,也不会说什么话,只是说着多谢东家、多谢姑娘,然后将杯中酒饮尽。 展霁雪许久未曾和他们一起吃饭,今日难得一起,大伙儿高兴,难免多喝了一些。吃好晚饭,已经月上中天。大壮等人有些醉意,便先后回家,展霁雪坐在自己的屋子里喝茶醒酒,心想着过往种种以及近日种种。手中的茶水和方才的酒水饭菜一样,在口中淡而无味。杜大娘收拾好后,端着洗漱用的热水敲响了展霁雪的房门。 “姑娘,我送热水来了。” “进来吧。”展霁雪放下茶杯,应道。 杜大娘推开房门,进屋后将铜盆放在架子上,又用火叉拨了拨炭盆里的炭火,添了几块新炭进去。 “大娘,你不用忙,我过会儿就走了,今晚不住这里。” “都这么晚了,姑娘还要走呢,我以为姑娘今夜要宿在这里了。” “家里还有些事。大娘,你坐,我有话跟你说。”展霁雪站起身,拉着杜大娘在她对面坐下,给她倒上一杯茶。 “姑娘要说什么?”杜大娘坐在她对面,看见展霁雪打开桌上的一个小包裹,里面是十锭银元宝。 “姑娘这是?”杜大娘眼中满是疑惑。 “这里有五十两银子,快过年了,明日你给大家分一分。大壮因我失了左臂,生活多有不便,他得二十两,剩下三十两,你与阿多、来福一人十两。”说着,展霁雪将包裹推到杜大娘跟前。 “姑娘,这,这使不得。这太多了。”杜大娘有些慌乱,十两银子,普通人家一年的收入了。 “大娘,你们跟着我辛苦了。我别的没有,倒是还有些钱,也只能拿钱来报答你们。你莫是嫌弃我俗气了?”展霁雪打趣笑道。 “姑娘!”杜大娘有些生气,“您明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钱对于他们来说,是最实在的东西了。有了这些钱,意味着他们能多买一些炭取暖,多打几斤肉吃,多给孩子们添几件新衣服,还能买糖果给孩子们解馋。 “大娘。”展霁雪伸手握住杜大娘的手,“伙计们生活不易,我能做的也就这些,所以,不要觉得不好意思。你们替我将酒坊打理好,我就感激不尽了。” “姑娘!”杜大娘哭了起来,要说感激,是他们感激她才是。当初是她买下酒坊,酒坊才能继续存活下去,她才能继续守着老头子留给她的产业,大壮他们才能有口饭吃。她对伙计宽厚,月钱给得多,逢年过节还有红包,再找不到比她更好的东家了。 “好了,大娘,不哭了。好端端的,弄得我也想哭了。”展霁雪拍拍大娘的手,伸手抹掉眼尾溢出的几滴泪水。 “银子你收好,我家里还有事,就先回去了。”说着,展霁雪起身,将狐裘披在身上。杜大娘将摆在桌上的铜暖手取来,换了热水才递到展霁雪手里。 “姑娘的手太凉了。” “谢谢大娘。”展霁雪接过铜暖手,摸了摸上面已经有些淡化的花纹,因年岁久了,都已经磨得发光了。这还是与张翰初识时借了他的,照着样子给师傅做了一个做生辰礼,最后张翰也没有拿回去,顺手就留给了她。 这世间,还是有许多东西值得她留恋的。 自今日上午起来后,展霁雪便尤其地伤感,看到什么东西都想哭。悄悄吸了吸鼻子,将铜暖手收进袖笼,朝外走去。 杜大娘将展霁雪送出酒坊,看着她渐行渐远,白色的背影在夜幕中慢慢消失,心中莫名升出些许忧伤来。 “总觉得今日的姑娘,有些不太一样。” 翌日,日上中天时,一匹快马飞快地穿过南熏门,直奔皇城。西南传来消息,义阳三关守将以山中匪患严重为由,暂缓返京。官家大怒,紧急召见八王爷和包大人进宫觐见,随后,又一道圣旨百八里加急送往西南。 同一日,展昭找到耿重醇下毒谋害兄长耿重醴的证据,将耿重醇拘捕归案。包大人当日升堂审理此案,判耿重醇死刑,春后处刑。 夜里,将军府内,狄青尚在读书。他的随身侍从司空匆匆从外面回来。 “将军。” “消息可都传给夫人了?” “属下按照将军吩咐,都一一转告夫人了。” “夫人可有说什么?” “夫人让我把这个交给将军,夫人请将军务必签了字,给送回去一份。”司空将方才展霁雪交给他的信封双手递上。 狄青接过,打开信封取出内里两张信纸,展开后,“和离书”三字映入眼帘。上书二人成婚日期,今日协商和离,和离后各自嫁娶互不干涉云云。左下角是展霁雪的签字和日期。通篇三十余字,连个和离的缘由都不写。 她果真还是一丝机会都不给他吗? 狄青望着和离书许久,最后叹了口气。 罢了,既然她意已决,便遂她的愿吧。 狄青提笔,在和离书上签下自己的姓名。 那一边,展霁雪收到狄青签字后的和离书,仔细地叠起收好。十七陪在一旁,忍不住问道。 “姑娘既然已经知晓将军的计划,为何还坚持要与将军和离?” “我与将军和离,并不是因为婉娘,不管她是西南的密探也好,还是将军的新欢也罢。”展霁雪一边铺开一张新的纸,一边说道。 “那姑娘为何……” “我只是不想在离开的时候留下牵绊,对他来说也好,对我来说也好。”簇新的宣纸铺得平整,展霁雪将纸镇压上。 “姑娘,您不要这么说。”十七看着身形单薄的展霁雪,她静静地坐在书桌前,烛光下的她显得朦胧而缥缈,好像随时都会消失一样。 “十七,不要难过,谁都有那一日的,只是,我的可能来得要早一些罢了。”展霁雪顿了顿,叹了口气,苦笑着说道:“虽然,我也很舍不得,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不说这些了,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你来帮帮我。” “是。”十七强压下心头的酸楚,上前替她研磨。 十一月初十,狄青奉旨前往西南平匪,帅军三万开赴西南,婉娘随行。拔营前官家在西直门为之送行,展霁雪称病未出席。 十一月十一,黄历上写着:乙亥月、丁丑日,诸事不宜。 第134章 (一三一)逝去 桃桃见展霁雪认真地翻看黄历,一边擦拭博古架上的灰尘,一边问道:“姑娘今日怎么想起来翻黄历了?” 展霁雪不答,只盯着那黄历发呆。桃桃见展霁雪完全不回应她,便也不说话,安安静静地收拾屋子。 展霁雪呆坐了好一会儿,才同桃桃说话。 “桃桃,你下去吧,我一个人待会儿。” “是,姑娘。”桃桃依言退下,出门时带上了房门。房门关上,桃桃长长叹了口气。最近姑娘尤其的安静,时常一个人待在屋里,一待就是好几个时辰。有时候跟她同她说话她也不搭理,不知道她这是怎么了。 桃桃无奈地摇摇头,转身离开,走出院子的时候,看见展昭正往这边来,面色肃然,脚步飞快,似是有急事。 “二爷。”桃桃福了福身子。 展昭似是没听见,直接从她身侧掠过,桃桃只好没趣地走开。 展昭穿过月洞,直接朝着展霁雪的房间走去。到房门口的时候,却被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十七给拦住了。 “少主请留步,姑娘尚在休息。” 展昭:“十七,我让你保护姑娘,你便不听我的了吗?” “十七不敢,只是姑娘歇息了,少主不如稍后再来。”十七俯首,好言劝道。 展昭横眉冷对,“若是我非要进去,你觉得你拦得住我吗?”说罢,推出一掌,直接打在十七左肩上。十七没有想到展昭真对他动手,没有防备,被打得连连后退,跌出去好几步远。 眼见着展昭转身正要推门入内,十七忍痛起身,迅速奔回到展昭跟前,跪了下来。“少主,姑娘真的歇息了,交代十七不让人打扰,还请您稍后再来。” 展昭二话不说,一脚踹了过去,十七直接被踹飞,跌到了院子里,喉间一腥,一口血吐了出来。他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撑着地艰难起身,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想再向前,却被星辰按住了。 “十七,少主已经知道了。” 少主知道了,知道了什么?十七刚想问,却马上明白过来,跪在地上低头不语。 展昭冷眼看着,见十七不再阻拦,一甩袖推开房门,进了展霁雪的屋子。 星辰见十七抬起头望着浮云轩关上的门,一脸担忧的样子,忍不住拍拍他的肩膀。 展昭进到屋内,只见屋内炭火旺盛,暖意融融,展霁雪正背对着他坐在书桌前看书,专心致志的样子完全不受外界干扰。方才屋外那么大的动静,她竟然丝毫没有察觉,她这是失聪了吗? 展昭只觉得一股气冲撞着自胸中喷涌而出,厉声道。 “十七对主子不敬,鞭笞五十,就地执行。” 星辰只愣了一瞬,便回道:“是。” 紧接着,院子里便传来鞭子抽打的声音。鞭子落下,皮开肉绽,一声声,听得人揪心。十七却一声不吭,硬扛着,心中亦毫无怨言。他明白,少主此刻心中定是不好受。一直以来,他的心里也不好受,是他有负少主所托,没有保护好姑娘,还帮着姑娘隐瞒少主。 展霁雪此刻虽听不到声音,但是她很快感觉到屋内有人,转身一看,发现展昭站在身后。一时间愣住了,不知道如何是好。 展昭向前几步,走到她跟前站定。 眼看着展昭越走越近,展霁雪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问道:“二哥,你怎么来了?” 展昭不说话,只盯着她看,一双眼眸深邃如渊,叫人看不清他在想什么。 “二哥?”展霁雪狐疑地看着展昭,心里战战兢兢,生怕被他瞧出什么来,殊不知,展昭已然发现她现在耳不能闻。 “二……”展霁雪又叫了一声,哥字没有喊出来,被展昭一把抱住,便噤了声。就在此时,她感觉耳内嗡嗡作响,随后,便听到了外面传来的声音,一声又一声,鞭子抽打在人身上的声音。她是挨过鞭子抽的,她对这声音很熟悉,也很清楚这滋味。 她一把推开展昭,抬头看着他,急切地问道:“二哥,外面发生了何事?” “你现在能听到声音了?”展昭问道,眼中有着疑惑。就在方才,她还对外面的声音置若未闻,她的耳朵,是时好时坏吗? “我……”展霁雪一惊,一个念头浮上心头,他发现了吗?他知道了多少?只是面上强作镇定,问道。“二哥,你在说什么呀,我问你外面发生了何事,是谁在挨鞭子吗?咱们家也没有动手打下人的规矩啊。” 说着,展霁雪往前走了几步,试图越过展昭出去一探究竟。展昭一伸手,将她拦住。紧抿的双唇一字一句吐出一句话:“十七护卫不周,罚鞭五十。” 展霁雪一听十七被鞭笞,就急了,不觉提高了声音。“二哥!我这好好的,十七怎么就护卫不周了呢。” 展霁雪有些慌乱,但是展昭接下来的举动更是让她瞠目结舌,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展昭一手抓着她的手将她扯到跟前,另一手便解了她的腰带,外衫散开,他伸手一扯,便把外衫给扯了下来,随后又去剥她的中衣。 “展昭,你干什么!你疯了吗!”展霁雪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喊了起来,挣扎着去护自己的衣服。展昭却无动于衷,红着双眼,直接上手撕。撕拉一声,布帛被撕裂,白色的中衣被撕扯成数片,落在地上。 “啊!”展霁雪惊恐地叫起来,“你干什么,你放开我!十七,救我~” 此刻,展霁雪惊恐万分,哪里记得十七还在受罚,下意识便向十七求助。 展霁雪的呼救声一声一声传来,正在被鞭笞的十七下意识就想去帮展霁雪,却被星辰牢牢按住。 “星辰!”十七抬头看向星辰,一双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 星辰面色严峻,对着十七缓缓摇摇头。 此刻,展霁雪的声音戛然而止,屋里已经没了声响。 展霁雪被展昭点了穴,身不能动,口不能言,被展昭抱在怀里,只觉得暴露在空气中的后背越来越冷。她不知道一向对她呵护备至的展昭究竟想干什么,当初被张韬羞辱的情形又浮上心头,她不能动也不能喊,只能委屈地直掉眼泪。可是过了好一会热,却不见展昭再有任何其他动作,她才渐渐缓了过来,止住了眼泪。她想问他这是究竟怎么了,却突然想起了自己背上有什么了。“泥洹”的图腾还在背上! 他是知道了吗?他是都知道了吧。所以他自责,他难过,可是,这事情不能好好说好好问吗?二话不说撕人衣服,还点了她的穴位,让她不能动弹也不能言语,这个事情就太过分了。混蛋!混蛋!混蛋!她心中愤恨,却无处发泄,只能在心中无声谴责。 “小雪,对不起。是二哥害了你,二哥对不起你。” 一只温热的手,覆在她的肩胛骨上,给她带来些许暖意,有灼热的液体落在她的肩上。随后,她身上一松,展昭已解开她的穴道。 “二哥?”她想仰头看看究竟,却被他按住了头。 方才还在心中咒骂展昭的展霁雪,此刻却心软得一塌糊涂。她伸出手圈住他,轻轻拍拍他的后背以示安慰。 “二哥,没事的。我就是,有时候听不见声音,有时候看不见东西罢了。这都是暂时的,公孙先生会想办法治好我的。” 展昭没有回答,只是将她越抱越紧,紧到她觉得呼吸都有些困难了。 “二哥,你这样,我没法呼吸了。”展霁雪抱怨道。 展昭终于松开手,取下挂在架子上的狐裘给她披上,随后背过身去。 展霁雪得了自由,匆忙跑到内室翻出新的衣裳穿上。等她穿戴妥当出来时,已不见展昭的踪影。展霁雪推开房门,门口,只有十七一人站着。 “姑娘。”见展霁雪安然无恙,十七放下心来。主子果然是不会对姑娘不利的。“姑娘现在能听见了吗?” 展霁雪点点头,“刚恢复一会儿,二哥走了?” 十七点头。“少主刚走。” “十七,对不起,害你被打了。”展霁雪看着十七,满脸愧疚。 十七答道:“姑娘不必在意,十七答应姑娘隐瞒少主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受罚的准备。” 展霁雪也想过,如果展昭知晓真相必然会生气难过,可是她万万没想到,他的反应竟然如此激烈,他竟然会让人鞭笞十七,更没到他竟二话不说就撕她的衣服。 想到刚才展昭攥着自己手那么用力,盯着她的双眼满目赤红,状态着实疯狂,展霁雪想想还有些害怕,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十七,二哥他确实有不妥,刚才的他就好像是……失去了理性,全着凭本能在行事。” 回想方才从房中传来的展霁雪呼救的声音,那一刻他真的以为少主把姑娘怎么了。 “少主或许行为有些过激,但是,少主都是为了姑娘。”十七由衷说道。 “……”展霁雪无言,深深叹了口气。若他不是展昭,若不是知道事有蹊跷,这样家暴一般的行为,展霁雪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原谅的。看看十七,又觉得心疼,拉着他的手臂想看看他背后的情况,却被十七避开了。 “我就是想看看你的伤口。”展霁雪的表情有些无奈。 “多谢姑娘关心,十七自己上药即可。”十七婉拒。 “你伤在背上,怎么上药?要不我让桃桃来给你上药?”展霁雪提议道。 “不必。”十七仍然一口回绝。 “那……” 二人正说着,南雨出现在院子里。 “南雨?”看见南雨,展霁雪有些惊讶,“你怎么来了?可是二哥有什么事情?” “回姑娘,少主没事。是少主吩咐南雨,从今以后跟着姑娘,保护姑娘周全。”南雨恭敬地回道。 “?”展霁雪有些纳闷,他这是又给自己送来一个护卫呢?选的还是南雨? “好,我知道了,以后你就和十七一起吧。正好,十七受伤了,我去拿点药,你给他上药包扎一下。” “姑娘不必麻烦,星辰大人给过药了。”南雨从衣兜里掏出一个青色的瓷瓶。 “星辰倒是想得周到,动作还快,好像早料到十七会被罚似的。”展霁雪说着,突然想到了什么,她看向南雨,问道:“南雨,你是不是也被罚了?” 南雨只低着头,不回答,算是默认了。 展霁雪心中愧疚极了,看着二人又叹了口气。“是我拖累你们了。” “姑娘不必难过,都是小伤,不碍事,过几日就好了。”二人见展霁雪一脸难过,忙安慰道。 展霁雪见二人反过来安慰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便不再提这事。 “十七,南雨,你们先下去疗伤,休息一下,午后我要去南清宫见见王爷。” 1月6日,小寒。北方多地已是大雪纷飞,南方的某个小镇上却淅淅沥沥下着雨。 夜已深,S镇NTW码头,只有路灯亮着,细雨绵绵不断,落在水上,船上,地上,集装箱上。整个码头安静地睡着,只有雨滴的声音。 黑暗之中,蛰伏着什么,静静地等待。 凌晨两点,宁静被汽车的引擎声打破。一辆、两辆、三辆、四辆,两辆轿车,两辆厢式货车,清一色的黑,先后经过码头,在不远处空无一人的海堤上一列排开,静静地等待。平静的海面上,渐渐起了波澜。不一会儿,一辆游艇翻着浪花驶入码头停了下来,从游艇上走下十来个人,带着黑色的航空箱。 坐在黑色轿车副驾上的人率先下车,打开黑色的雨伞,将后座上的人迎了下来。厢式货车上的人也下了车,货车厢门被打开,几个大箱子被搬了出来,放在海堤上。 两拨人见面,相对而立。海浪声和雨声,掩盖了他们说话的声音。 接着,大箱子被一个一个打开,核验,又关上。 验货,交钱。和所有的黑色交易一样,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而这个时候,正是收网的时候。 “行动。”唐斌一声令下,蛰伏了半夜的警察,训练有素,像黑夜里的猎豹,飞速出击。慕容硕更是其中佼佼者,速度快得惊人,冲在了最前头。 一场战斗,悄然展开,在这个不为人知的凌晨。流血受伤在所难免,但最终,胜利属于人民警察。嫌疑人被羁押,文物被追回。看着箱子里的那块玉牌,慕容硕红了双眼。 曾经多少个日日夜夜,相思成灾,辗转难眠。没有她的日子,他的世界也失去了色彩,而岁月却尤其漫长,唯有回忆支撑着他,走过无数个春夏秋冬。 景祐二年隆冬,天寒地冻。 巨阙狂舞,血染天地,漫天的雪花都被映成了红色。从她身上喷涌而出的鲜血溅射在他脸上,钻入他的双眼,灼痛了他。他慢下来,停下来,怔怔地看着她。 血染素衣,她倒在血泊之中,从她身上流出来的血将白雪染红,那一片红,越来越大,越来越深。 他僵立在天地间,不明白眼前所见究竟是如何发生的。环视四周,满目所及尽是尸首。巨阙在手,仍在淌血。 满目的猩红中,他终于认出了她,那个他发誓要守护一生的女子。他怎么,她怎么! “小雪!” 他抛下巨阙剑扑到她身边。他将她抱起,她望着他,流着泪,却笑了。鲜血不断从她口中涌出,她却还在说话。 “你,回来了,真好。” 他用力按住她腹部的伤口,鲜血却一再涌出。 “不要,不要,小雪,不要。” 他抱着她,不知如何是好。而她看着他的双眼,渐渐失去了焦距,最后迷离。沾满鲜血的手在他脸上划过,她在他的怀里失去了意识。 “啊……”一声长啸,震天撼地。 那一日,展霁雪再没有睁开眼睛。而他带着满身杀孽,只能用余生恕罪。 第135章 (一三二)归来 医院里,苏郁安静地躺在病床上,就像睡着了一样。一个月的昏迷不醒,让她脸色苍白,身形消瘦。今天是苏岩陪着她,慕容硕来到医院后,便劝苏岩去吃饭,将他支开。苏岩离开后,慕容硕左右看了看,关上病房的门,落锁,杜绝了他人来打扰。随后拉上病床旁边的帘子,小小的空间里就只剩下他和她二人。 慕容硕拉开长包的拉链,从包里拿出巨阙,这是非常重要的证物,若不是案犯已经抓获,他真的没有办法从警局将它带出来。厚实而沉重的剑,锈迹斑斑的剑身充满了历史的沉重感。慕容硕把它放在床上,隔着被子紧贴着苏郁。随后,又取出灵芝仙鹤的玉牌,小心翼翼地将它放在苏郁的手里。他一手包裹着她握着玉牌的手,一手握着剑柄。然后凝神静气,等待奇迹的发生。 一秒、两秒、一分、两分,时间缓慢流动,帘子隔开的世界里,只有心电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滴、滴的声音。慕容硕握着她的双手一直都没有松开,世界很安静,他似乎感觉到巨阙和玉牌在微微的发热,可是这样的热很细微,细微到他怀疑那只是他的错觉。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苏郁仍然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时间仿佛凝固了的水泥,他就在其中无法动弹,每一秒都那么难熬,慕容硕数着盯着腕表上的秒针,一针一针地数着。十五分钟过去了,再过一会儿苏岩就要回来了。慕容硕失望地闭上眼睛,心想:也许这个方法并没有用。就在他打算放弃的时候,他感觉到握着的手微微动了动。他激动地睁开双眼看去,果然看到苏郁的手指微微动了动。 “苏郁,苏郁,你能听见我说话吗?”慕容硕凑近苏郁耳边,轻轻拍着她的肩膀,急切地轻唤。 随后,慕容硕惊喜地发现,苏郁的手指又动了动,幅度比方才大了许多。 “苏郁,苏郁,你醒醒。” 焦灼的声音传到苏郁耳中,苏郁费力地想睁开眼睛,却发现眼皮沉重得好想被黏住了一样,她使劲,使劲,再使劲。终于,紧闭的双目微微动了动,几秒钟后,缓缓睁开。突如其来的光亮,让她睁开一半的双眼又闭上。慕容硕伸手轻轻盖住她的眼睛上方,替她遮去了大部分的光亮。直到确保她适应了光亮,能够睁开眼睛才慢慢将手移开。 双目对视,慕容硕下意识屏住呼吸,那一刻仿佛时间停滞。慕容硕看到她眸中倒影的自己,眼神灼热。她也看着他,只是,双眼迷离,迷茫不定。 此时,病房外的走廊里传来了脚步声,慕容硕知道那是苏岩回来了。急忙将玉牌和巨阙都收回包里,然后迅速拉开帘子,打开房门。 苏岩站在门口,刚把手放在门把手上,房门便从内打开。他听到慕容硕说:“伯父,苏郁醒了!” “苏郁她醒了吗?真的醒了吗?” 苏岩激动地问道,慕容硕侧身,将苏岩让进屋里,二人一前一后站到苏郁床前。 此刻的苏郁,眼神已不再像方才那样迷离。她看向苏岩,缓缓动了动双唇,没有发出声音,但是他们都知道她在喊“爸爸”。 “诶。”年过半百的苏岩,热泪盈眶,双手握着闺女的手,喜极而泣。“我的好女儿,终于醒了,终于醒了。” 慕容硕站在苏岩背后,他内心的激动不亚于苏岩,可是他极力克制着躁动的心,小心翼翼地收敛着了自己的情绪。 “伯父,苏郁虽然醒了,还需要医生来检查一下。”说着,他按下了病床前的呼叫铃。 “对对对。”苏郁连连点头。 安装在床头的扩音器里传来医生的声音,“69号病人家属,怎么了?” 苏岩说话的声音有些颤抖,“医生,苏郁醒了,快过来看看。” “好的,马上过来。”那一边说完,便切断了通话。 很快,医生来到病床前,对苏郁进行了基本的检查,又问了苏郁一些问题。苏郁暂时说不了话,只缓缓地点点头,摇摇头。 检查后,医生笑了。“病人意识清醒,情况稳定,基本没有问题了。这几天逐渐恢复饮食,适当运动,再观察几天,就可以出院了。” 苏岩激动地握着医生的手连连道谢,医生又说了一些这几日看护的注意事项,才离开病房。送走医生后,苏岩又回到苏郁身边,轻声轻语地说话,好像说话大声了会伤害到她一样。 “小郁,我给你妈妈打个电话,告诉她这个好消息。” 见苏郁点头,苏岩这才走到窗边,拿出手机给自己的前妻打电话。“喂,小郁醒了……” 苏郁躺在床上,慕容硕站在床边,苏岩的离开让二人再次双目对视,慕容硕感觉自己的心跳明显快了一下,然而,苏郁疏离而淡然的眼神,让他澎湃的心绪渐渐平静了下来。他克制地对她微微一笑,将目光从她脸上移开,静静站在一旁不说话。 苏岩打完电话回到床边坐下,慕容硕拿起放在地上的长包,和苏岩道别。 “伯父,我这边还有事情,就先走了。” “小慕要走了啊。”苏岩站起来,“那我送送你,最近真是谢谢你了,经常来探望小郁。” 慕容硕拦着苏岩,“伯父,苏郁刚醒,您多陪陪她,我自己走就行。之后如果有什么事情,您给我打电话。” “那……”苏岩看看苏郁,点点头,“那我就不送了,等过几天再联系你。” 慕容硕将长包背在肩上,看向苏郁。“苏郁,你好好休息,我过几天再来看你。” 苏郁礼貌地点点头,慕容硕深深看了一眼,转身同苏岩道别,便离开病房。离去前驻足窗外,玻璃上映着苏郁苍白的脸,她看着自己的父亲,静静地听他说话。苏岩脸上尽是笑容,苏郁面上则是淡淡的,看不出什么表情来。他在窗外站了好一会儿,他们都没有察觉。 慕容硕转身离去,恰在此时,苏郁转过头,看见一个刚刚离去的背影,像是刚才在她病房的慕容硕,不自觉间,流下眼泪。 “小郁,这是怎么了?”苏岩见苏郁突然泪流满面,心急如焚,忙不迭问道:“是哪里不舒服吗?” 苏郁看向自己的父亲,一脸茫然,见父亲焦急地用纸巾给自己擦着眼泪,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落泪了。 苏郁摇摇头,沙哑的声音吐出几个字。“我没事。” “那你哭什么呀?”苏岩又急又心疼。 苏郁还是摇摇头,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只觉得头昏昏沉沉地,不是太清醒。 “爸爸,我好困。”苏郁缓缓说道。 “啊,困了。”苏岩想起刚才医生说过,这几天苏郁可能会有嗜睡的情况,是正常现象,让他不用过于担心,于是替她盖好了被子,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那你睡吧,爸爸守着你。” 苏郁嗯了一声,便缓缓闭上双眼,眼角噙着的两滴泪水滑落,苏岩见了,用纸巾轻柔地擦了,自己却忍不住哽咽了。而苏郁,却已沉沉睡去。 景祐二年冬月十五,丑时末,天未白。硕大的月亮悬于西边的天空,折射出淡淡的红色。黎明之前,正是最黑暗的时候。宫门紧闭,风紧露寒,皇城寂静如水,只有宫墙上的灯笼随风摆动,摇曳出千奇百怪的黑影。 官家的寝殿内室已熄了烛火,只在外殿留了几盏。守夜太监在近处坐着,远处传来打更的声音,守夜人缓缓起身,轻手轻脚地进入内室,查看屋内的炭火,见内室安静的没有一点声响,才又回到原来的地方坐下。 一些细微的响声传入他的耳中,未等他反应过来,有个人影从寝殿侧面的窗户蹿了进来。他回过身想看个究竟,却在一瞬间被割了喉咙,鲜血喷射而出,他捂着自己的咽喉,死死盯着那进入内室的背影,未能发出一点声音便气绝倒地。 那个黑影进入内室后,直直朝着床榻走去,垂下的帐幔后,隐约透出床榻上卧睡的人影,呼吸缓慢平缓,睡得正熟。利器疾如风,划破层层帐幔,却未能一剑封喉。 方才还在床上熟睡的人,此时一跃而起,躲过了致命一击。黑衣人丝毫不做停顿,一招接着一招,床上之人也不甘示弱,二人很快打在了一处。刀光剑影,杀气腾腾,只是黑衣人技高一筹,床上之人渐渐露出了疲态。 正在此时,寝殿的大门被破开。 “来人呐,有刺客!”一声喊声传出,越来越多的人涌入寝殿,加入了战斗。只是那黑衣人却如杀人机器一般,不知疲倦地斩杀一个有一个。倒下的禁军守卫带倒了烛台,引燃了殿中的帐幔,天干物燥,火苗窜起三丈余。 官家的寝殿并不大,战场很快从内室移到了外殿,又从外殿打到了外头的小花园。皇宫内的禁军守卫倒下一个又一个,鲜血染红了皇宫的青砖。火光之中,他们看见曾经和他们一起守卫皇宫的殿前司副都指挥使赤红着双眼,手持巨阙宝剑,屠戮着自己的同僚。原本总是和煦如春、温文尔雅的儒将,此时仿佛焠上了地狱的烈火,灼烧着所及之物。血染一身,丝毫不为所动。若不是亲眼所见,他们无法相信这一切竟是真的。 “你们都退下。” 一个洪亮地声音传来,众人纷纷回头望去,八王爷不知何时站在了花园的入口,方才说话的,正是他身旁的护卫。 禁军守卫依言纷纷退开,不再前赴后继地上前攻击,而是将那刺客远远围在了中间。八王爷被星辰等人护着,站在十丈远的地方看着。火光冲天之下,他看到的,是展昭,亦不是展昭。 展昭也停止了杀戮,直挺挺地站在那里,长剑指地,鲜血从锋利的剑刃上不断滴落。他环视一周,最后将目光落在了八王爷的身上,冰冷的眼神,毫无情感。目光停住的一瞬,他提剑便朝着八王爷的方向刺了过去。 “少主!” “王爷小心!” 第136章 (一三三)忘却 慕容硕再见到苏郁是在三天之后了。结案、归档,忙完手头的事情,慕容硕又来到医院。看着住院部的入口,慕容硕突然有点踌躇和犹豫,明明这一个月来了十来次了,每次来都盼着苏郁能醒过来,如今苏郁醒了,他反而……反而不知如何是好。这算不算是“近乡情怯”呢? “小慕。” 有人在背后叫他,慕容硕回头,正是苏岩。 “伯父,您好。”慕容硕转身,礼貌地和苏岩打招呼。 苏岩的精神看起来明显比之前好了许多,脸上有了笑容,说话也多了。看到慕容硕手里的水果篮子和一束鲜花,主动问道。 “小慕来医院探病?” “文物失窃的案子已经结案了,我来跟您说明一下情况,顺便来看看苏郁。”慕容硕点点头回答。 “原来是来看小郁啊,那我们一起走吧。”苏岩笑着点点头。两人一前一后进了住院部。这时候正是探病的高峰期,进进出出不少人,电梯口排起了长队。两人等了一会儿才坐上电梯。等待时,慕容硕正好把案子里和需要告诉苏岩的部分说完了。 二人来到苏郁住的病房,屋里已经有好几个人,都是年轻的男孩女孩,他们或坐或站,围着苏郁说话。苏郁靠坐在病床上,脸上带着浅浅地笑容,轻声和他们说着话,脸色依旧苍白,但看起来比初醒时精神好了许多。 苏岩推开房门,二人的出现吸引了他们的目光,大家更是不约而同地多看了慕容硕几眼。坐的离苏郁最近的女孩站了起来,“叔叔回来了。” “诶,叔叔也不知道你们喜欢吃什么,就随便买了点零食饮料,你们拿喜欢的吃。”说着,苏郁把购物袋放在病房内的桌子上。 “叔叔,这怎么好意思。我们是来看苏郁的,又不是来吃东西的。”女孩笑着说。 “跟叔叔客气什么,叔叔也没什么好招待的。小郁,快叫同学们不要客气。”苏岩看着苏郁,笑着说道。 “姜宇,你帮我招呼同学们。”苏郁推了推身边的女孩,姜宇便起身走到桌子旁边,从袋子里拿出饮料,每人分了一瓶。 慕容硕站在门口,习惯性地扫视一周,最后目光落在了站在窗边的男孩身上,因为他也正看着他。二人对视,慕容硕朝他微微点头致意,那男孩许是没想到慕容硕会和他点头打招呼,愣了一下才点点头。 “小慕,快进来吧。”苏岩招呼慕容硕进门。慕容硕长腿一迈,进了病房。 病床左边的柜子上已经摆了苏郁同学送来的水果篮和鲜花,慕容硕绕过病床,将自己带过来的水果和花束放在了另一边的柜子上,然后在床头站定,恰好把原本站在窗边的男生和苏郁给隔了开。 虽然苏郁住的是单人病房,但是病房内同时站五六个人还是有点挤。慕容硕这样的大高个一来,空间更显局促。那个叫姜宇的女孩儿见状就招呼同学们准备走了。 “苏郁,我们也该先走了,你好好养身体,等你出院了,咱们再好好聊。” “好。”苏郁笑着点头。 那男孩儿绕过床尾走到苏郁旁边,从背包中掏出好几本笔记本递了过去。 “这是上个月的各科课程笔记,你留着看,不懂的随时问我。” 苏郁伸手接过,笑着道谢。“谢谢你,卓然,我会好好学习的。” “不客气。大家都很想你,你快点好起来,早点回学校上课。”那个叫卓然的男孩看着苏郁,目光专注,笑得腼腆。 慕容硕看到其他几个年轻人看着二人促狭地笑,等他们又说了几句话才一起离去。 他们走后,苏郁把笔记本收到了床前柜里,才和慕容硕说话。“谢谢慕警官,花很漂亮。”说着,把花束捧在胸前闻了闻,转向苏岩说:“爸爸,这个芍药花有淡淡的香味,闻着很舒服。” 苏岩宠溺看着她,附和着。“嗯,很好看。” “慕警官怎么知道我喜欢芍药花?”苏郁又转过头跟慕容硕说话。 慕容硕买花的时候只是觉得这个花又纯洁又好看,所以便选了它,没想到他误打误撞,正好选中了苏郁的心头好。 “我觉得,你应该会喜欢。”慕容硕笑着回她。 “莫非这是警察的直觉?”苏郁把花束放回到柜子上,笑得有些俏皮。 “是我的直觉。”以前慕容硕从来不信直觉,他只相信证据。但是,对她,他相信直觉。 “你的直觉和警察的直觉有什么不同吗?”苏郁有些疑惑,反问道。 “警察办案不能凭直觉,但是,买花可以。” “也对。”苏郁点点头,“办案要讲真凭实据才行。” 二人一来二去,又说了几句话,见苏郁面上有些疲态,想着她刚醒没几天,身体尚未恢复,又接待了两波探病的访客,必然是累了,于是慕容硕便起身告辞。来去之间不到20分钟。 带上病房的门,慕容硕在门口驻足片刻,透过房门的玻璃窗往里看,阳光从窗户照进来洒在她的身上。捧着鲜花的少女,虽然面色依旧苍白,但是笑得犹如春花烂漫。二十四岁的苏郁,生长在新时代,青春、美丽,未来无限可期。除了长相与小雪十分相似之外,其他的,似乎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之前就已经想过,即使她醒了,很可能也是不记得那些事情。如今见她这样笑颜如花,想来是对那时候的事情没有丝毫印象了。慕容硕心中虽有失落,却也如释重负。这样也好,她不记得开封府,不记得展昭,不记得襄阳城……那些身不由己的困顿、那些爱而不得的纠葛、那些无能为力的绝望,那些苦痛和悲伤,就让它们永远留在那个时空吧,他一个人记得就足够了。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慕容硕收回目光,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是刘非打来的电话,他一边按下通话键,一边大步流星地离开。 景祐二年,十一月十六,皇宫内太医院,气氛压抑,愁云笼罩。 伤者或躺或坐,挤满了太医院角角落落。即便今日有半数的太医都被安排当值,但是面对如此众多的伤员,他们还是力不从心。太医院哀嚎阵阵,兵荒马乱。 一具又一具尸体抬出,宫人们压抑着,沉默着,清理着现场。 庆德殿内,官家脸上满是凄然之色。八王爷在下首处坐着,身上沾血的衣袍尚未换下。二人相对许久,无言。 天色渐明,日将东升。 浮云轩内的灯火彻夜未熄。展霁雪从昨夜起便反复发热,桃桃被严令不得向家中其他人透露任何消息,也不准找大夫,只能守在床头,一刻不停地用湿毛巾给展霁雪擦拭降温。 展霁雪时而清醒,时而迷糊,有时候还说一些话,桃桃多半听不懂,急得哭了好几回,心想着要是天亮后姑娘还烧着,无论如何都要告诉老爷夫人去请大夫了。 熬了一夜,终于在天将亮的时候退了热。展霁雪睁开眼睛,看见桃桃守在自己床前,一双眼睛哭得通红,脸上的泪痕未干。看到展霁雪醒来,刚止住没多久的眼泪又流了下来,边哭边说:“姑娘,您可终于醒了,真是吓死桃桃了。” “桃桃,我没事了。你别哭了。”展霁雪缓缓坐起身来,简单的动作让她头晕目眩。发热消耗了她许多精力,身上也因出汗而十分黏腻。 “桃桃,我饿了,想吃面,一会儿还想洗个澡。” 桃桃见展霁雪知道要吃的了,这才相信之前她跟她说的,天亮就会没事的话。最近姑娘精神不大好,昨夜晚膳后服了一剂药,服药前就告诉她,之后会发热,是服药后的正常现象,天亮后就会好,让她无论如何不要惊动家里其他人。她虽然答应了,可是看到她一会儿清醒一会儿迷糊,她真的差点就扛不住去告知老爷夫人了。 桃桃抹了抹眼角的泪水。“姑娘等着,桃桃这就去办。” 等展霁雪吃过面条,洗漱换衣罢,天已大亮。南雨匆匆进了院子,十七从屋子里出来,二人说了几句话。 展霁雪坐在镜前让桃桃梳头。刚洗过的头发还有些湿,桃桃用干布仔细擦拭,然后用梳子一下又一下仔细梳着。门外传来一些声响,展霁雪很快便听到了。 “十七,可是有事?进来说话吧。” “姑娘。”十七推门进来,站在屏风外。 展霁雪摆摆手,让桃桃回避。桃桃收了梳子就出了房门。 展霁雪披散着半湿的长发,绕过屏风从内室出来。她看向十七,敏锐地察觉到十七的异样,虽然他看似如常,但她还是察觉到了他非常细微的不同。他的周身散发着低迷的气息。 “十七,怎么了?” “姑娘。”十七微低着头,看着自家姑娘拖曳在地毯上干净洁白的裙摆。“少主潜入宫中行刺官家未果,在熙宁殿大开杀戒。王爷出面,二十四护卫齐上阵,才勉强制止了杀戮,星辰等人受伤,初一重伤不治,已经………”十七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哽咽。 听到“大开杀戒”这四个字时,展霁雪的眼眶便红了。再得知初一丧命,展霁雪只觉得心痛如绞,眼泪便流了出来。他若是醒来,知晓自己的作为,他要如何自处。 十七顿了一顿,接着说道。“王爷传话,少主怕是已完全失了心智,已不再是往日的少主,让姑娘千万当心。” 展霁雪强自镇定,双手紧攥成拳,死死咬住下唇才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待情绪稍稍平静之后,才问道: “那他现在人在何处?” “出了皇宫后,不知去向。” “十七,我要出城,你和南雨准备一下。” “姑娘,王爷再三叮嘱,不让姑娘涉险。何况您刚服过药,身体弱,实在不宜劳累。”十七抬头看向展霁雪,竭力劝道。 “十七,我不涉险,我只是出去找个人而已。而且,服药之后一月内我都不会再失明失聪,你放心。再加上有你和南雨在。”展霁雪上前一步,拍了拍十七的肩膀。“我信你们。” 望着展霁雪微红的双目透着无比的坚毅,十七终是选择了服从。“是,十七明白。” 第137章 (一三四)邂逅 正月初四是个阴冷的冬日,C市下着蒙蒙细雨,慕容硕将车停在博物馆的停车场,也不打伞,就步入雨幕当中。湿冷湿冷的风裹挟着雨滴迎面扑来,他加快脚步,很快进入博物馆。随手掸了掸衣服上的水珠,他从博物馆入口的架子上取下一张宣传单页,循着指示图一路找去。 来到二楼,在陈列巨阙和玉牌的橱窗前,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个年轻女孩就站在橱窗前,一只手搭在展览台上,一只手轻轻扶在橱窗玻璃上,安静地看着,就像一座雕塑一样,一动都不动地看了许久许久。他没有想到,竟然会在这里与她相遇。 昏黄的灯光下,橱窗的玻璃映出她的面容,模糊又朦胧,只一双眼睛,在灯光的掩映下熠熠生辉,仿佛有水光闪烁。她的目光幽远,仿佛不是看着眼前的展览品,而是落在了很远很远的地方,透着丝丝哀伤与眷恋,好像怀念着逝去。 那一刻,他的心脏忍不住揪紧,胸口闷痛。她是苏郁,还是小雪?她为何会在这里,这样地看着巨阙和玉牌。她是否想起了些什么? “尊敬的游客朋友们,晚上好。本馆即将在十五分钟后闭馆,请朋友们合理安排时间,按时离馆,谢谢大家的配合。” 馆内的广播中传来工作人员的声音,苏郁如梦初醒一般,愣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她放下双手,从展台前退开一步,转过身看见自己身后几步站着个人,愣在那里便不动了。 “苏郁,是我,慕容硕。”慕容硕率先出声打招呼。 “慕警官?”苏郁反应过来,对于他的出现似乎有些惊讶。 “嗯。”慕容硕点点头,忍不住上前两步在她身前站定。他长得高,因为他的靠近,苏郁不由自主抬头看他。他低头细细端详,距离上次在医院见面又过去了十日,她看上去精神好了许多,面色红润了一些。此刻,她眼中不再有方才的哀伤,只是双目依然水润,怔怔地回望他,带着一丝迷茫,一丝探究,一丝不解。 她为何会在此出现,她为何在橱窗前驻足良久,她为何露出那样的目光,她是否记起一些往日的时光。慕容硕心中既有期待,又有害怕,各种想法涌上心头,一时间心里头已是百转千回,却不知如何开口,只是看着她,目光灼灼。 被他那样看着,苏郁不禁心跳加速,心如擂鼓。眼前的男子,拢共见了不过四次。第一次是在医院急诊室,他来接她的母亲,而后她搭了他的车,二人说了几句话,留了电话号码;第二次是她从昏迷中醒来,两人打了个照面,连话都没说上;第三次是十天前,他来医院探望她,带来了好看的花束;第四次便是现在。 寥寥的四次见面,屈指可数,加起来也不到一个小时,只能算是认识,却不知为何让她有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忍不住想要靠近他。而他现在这样看着自己,她竟觉得有些呼吸困难,心头犹如小鹿乱撞,甚至有些酸痛,却又无法移开目光,只觉得被他的双眸深深吸引,沉入其中无法自拔。 广播声再次响起,打断了二人的对视,苏郁慌忙低头,有些不知所措。慕容朔退开一步,轻咳了一声,说道。 “过年好。” “过年好。”苏郁赶紧回答。 慕容颐指了指橱窗里的展品,问道:“刚才见你看它们看得出神,你,喜欢它们吗?” 二人的目光不约而同落在橱窗上,苏郁点点头。“慕警官也是来看它们的吗?听我爸爸说,这块玉牌是慕警官您追回来的。” 苏郁口中的一个“您”字,让慕容硕心头抽搐了一下。在她看来,他们之间竟然是需要她用敬语的关系吗?她莫不是觉得自己是她的长辈?他们只是差了六岁而已。慕容硕心里莫名地对这个字产生了抗拒。 “苏郁,你不用这么客气,直接叫我的名字就好。”慕容硕略带磁性的声音有些低沉,简单的一句话,却透露着让人无法拒绝的坚定。 “这……”苏郁有些迥然,心想这不太合适吧,可是又不由自主地在心里默默念了慕容硕三个字,然后不知为何竟然红了脸。 “这不合适的。”苏郁有些心慌意乱,忙不迭连连摇头。 慕容硕看出了她的慌乱,便也不再纠结称呼的问题,退而求其次,让她不要再用您来称呼他,苏郁这才点头答应。 博物馆的工作人员已经开始闭馆前的检查,寒冷的冬日,又是下着雨,本就没有多少人来参观,此刻馆内就只剩下他们两人了。 苏郁不好意思地朝着工作人员致歉。“不好意思,耽误你们下班了,我们马上就走了。” 工作人员礼貌地回以一笑,“没有关系,时间还好。” 慕容硕也朝着她点点头,两人便开始往外走,一边走,一边随意说着话。 “你什么时候出院的,身体都恢复了吗?” “出院有一周了,都挺好的。” “当时伤势那么严重,虽然现在出院了,也不能掉以轻心,还是要多注意休息,把身体养好了。” 他的关心让苏郁想起了苏岩的话,他说,在她昏迷的时候,慕容硕经常去探望她,一个月去了不下十次。要说他们之间除了案子之外,其实也没有什么其他的关联,他是因为案子的关系才会对她这么上心吧? “我会注意身体,谢谢……”察觉到慕容硕的目光,苏郁将“您”字吞了回去。 慕容硕笑了笑,心情有些愉悦。“你去哪里,我送你一程?” 苏郁本能地婉拒。“不用了,这太麻烦了。” 慕容硕转而问道,“一会儿有人来接你吗?” “没有。”苏郁摇头。 “那还是我送你吧,时间不早了,女孩子一个人不太安全,而且还下雨,不好打车,又冷又湿的,万一凉着了。”慕容硕是个除了工作之外惜字如金的人,但是面对苏郁却是一点都不吝啬他的语言。“开个车而已,不麻烦的。” 说到不太安全,苏郁不免想到了之前的遭遇,腹部的伤口似乎还在隐隐作痛。而且这个时候确实是不太好打车。她犹豫了片刻,点点头答应了下来。 “那就麻烦你了。我要去学校。” “C大学是吧?我记得是在大学城。” “是,稍微有点远的。” “没关系,今晚我有时间。学校不是放寒假吗?怎么这时候去学校?” “我有个同学住在学校对面,之前有些东西寄存在她那里,她要搬家了,我去拿一下。” 慕容硕了然地点点头,二人随意聊着,说话间便到了博物馆门口。雨,比慕容硕来时要大了一些。 苏郁从包里拿出折叠伞,拆下裹在伞外的防水袋子放了回去。折叠伞撑开,是一把印着碎花图案的雨伞,女款的那种,并不大。 苏郁看向慕容硕,见他双手空空,就知道他没有带伞。 看着自己这把说小不小,说大却绝对不大的雨伞,苏郁有些为难,但还是提议道:“要不,咱们撑一把?”。 慕容硕看着她的小花雨伞笑了笑,“这把伞恐怕只能挡住你一个人。” 苏郁尴尬地点点头,“确实。” “没事。”慕容硕温柔地宽慰道,“你在这里等一下,我去开车过来。” 说着,转身就要走,苏郁下意识地拉住他的衣角,将伞递了过来。 “那你拿上伞吧。我在这里等你。” 苏郁下意识的举动让慕容硕为之动容,他并不在意雨,但是他在意她的关心。他接过雨伞,说道;“你往里走一走,别淋着了。” 苏郁点点头,这才松开了他的衣角,后退了几步。 “我去去就回,你等着我。”慕容硕交代一声,撑开伞走入雨幕中。 慕容硕走开后,苏郁看着他的背影深深地吐了口气。他对她的温柔和关怀非常明显,她不是傻子,自然能够感受到。但是这样的温柔和关怀让她有些无措。她明显感觉到他和他们之前见面的时候不一样了。初次见面时,他很礼貌、客气、却也疏远。在送她回家的途中,大多是他母亲在和她交谈,除了最后问她的联系电话之外,他没有主动和她说过话,也没有多看她一眼。之后的电话联系也是询问她父亲的事情,没有任何一句无关的话。他在她的印象当中是高冷而沉默寡言的,犹如高岭之花。虽然初见面的时候也被他好看的外表和卓然的气质吸引了一下,却也因为他的清冷望而止步,不敢生出什么其他心思来。现在他这样对她关怀备至,温柔体贴,她简直要怀疑他们并非同一个人了。这一个多月的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是什么改变了他?他对她判若两人的态度,又是怎么一回事呢?苏郁百思不得其解,想得都有些头疼了。 慕容硕开车过来,就看见苏郁微拧着眉,双手扶额,似乎有些不适。他下车,撑着伞走到她跟前。“怎么了,不舒服吗?” 苏郁回过神来,放下手摇摇头。“没有。” 慕容硕偏头看着苏郁,似乎有些不信。“真的没事吗?” “真的没事。”苏郁看着慕容硕,笑了笑,“我们走吧,这里不能停车的。” 见苏郁舒展了眉目,慕容硕也便没有再多问,二人一齐步入雨幕中。 慕容硕没有太靠近她,而是将伞都撑在了她的头上,将她送上了副驾,关车门,开车门,收伞,入座。等他坐进车的时候,苏郁已经系好安全带,才发现慕容硕的右肩湿了大半,连脸上都有雨水滴下,她打开自己的背包想要找几张纸巾,结果发现纸巾已经用完了,只有一块手帕,她平常洗手后都习惯有手帕擦手。好在,这块手帕是她新买的,刚洗过还没用。她犹豫了片刻,把手帕递了过去。 “脸上都是水,擦擦吧。” 慕容硕接过手帕看了看,却没用。 “我没有纸巾了,这个手帕是新的,刚洗了还没用过的。”苏郁忙解释道。 慕容硕笑笑,“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觉得少见,现在还有人随身携带手帕的。”说着,拿起手帕擦了擦脸上的雨水。然后将手帕仔细地叠起来,收进了口袋。 苏郁默默收回准备接回手帕的手,正了正身子坐好。“每次洗手之后都要擦手,用手帕比较环保。” “确实。”慕容硕启动车子,将方向盘转了一个圈,车子驶出了停车场。 第138章 (一三五)心跳 自车子开上路,慕容硕便不再说话,苏郁也很自觉地不出声打扰。一来,她不知道说什么好;二来,出于安全考虑,觉得还是不要和司机交谈比较合适。下着雨,又是高峰期,路况并不好,车子开开停停,行驶缓慢。雨水打在车顶上,传来叮叮咚咚的声音,车内开着暖风,温度适宜,轻柔的音乐流淌,也不知是因为环境太过舒适,还是下意识对慕容硕充满信任感,苏郁从一开始的紧张慢慢放松下来,靠在椅背上微微侧身望向车外的霓虹,没一会儿就开始有些困意,迷迷糊糊间竟睡着了。 慕容硕一边开着车,一边一直留意苏郁,见她迷糊着了,不禁莞尔一笑,她这样信任他,他很是开心。 苏郁感觉自己躺在了温暖的床上,柔软的被褥有着阳光的味道,舒适又好闻。她睡得很舒服,渐渐地,身体变得很轻,迷迷糊糊感觉自己仿佛飞了起来。飞了好远好远。她缓缓睁开双眼,发现置身于一个宅院之中,白墙灰瓦,红灯笼挂在檐下;花廊下,绿藤缠绕,烟青色的帐幔随风飘浮;石榴树挂满了又红又大的果实,香甜诱人;院中的大水缸里,几尾红色的鲤鱼游来游去,追逐嬉戏。夜已经很深了,宅子里静悄悄的,只有月光温柔如水。 一个穿着杏色衣裙的女子自屋内出来,手上端着一个托盘,穿过月洞走了出去。苏郁不自觉便跟了过去,那女子却丝毫没有发现她。那女子来到另外一个院子,刚进院门,便出现一名男子,唤她“姑娘。” 那女子看向他,抬一抬手上的托盘,笑盈盈地说,“十七,你辛苦啦。二哥睡下了吗?我给他准备了醒酒汤。” “少主躺下有一会儿了,应是睡了。”被唤作十七的那名男子回答道。 “是嘛,那我先回去了。”女子正要回身离去,恰在此时,屋内传出细碎的声响。女子便又转身朝内走去,边走边说:“是不是又起来了?我进去瞧瞧去。” “姑娘慢些。”十七替她开了门,屋里留了灯,六头缠枝烛台上烛火摇曳,女子径直朝着内间走去,十七也提步跟了进去。内间的榻上,一名男子只着白色中衣坐在榻上。隔着屏风,苏郁看不清男子的面貌,却清楚地知道他此刻双目迷离,面色绯红。 “二哥,你怎么起来了?”女子绕过屏风,走到榻前问道。 榻上的男子看向女子,咧嘴笑起来,憨态可掬。“二哥今天,真的高兴。” “好好好,我知道你今天高兴。”女子在榻前坐下,将托盘放在床边的方几上。“既然醒着,那就把醒酒汤喝了吧,免得明天起来头疼。”说着,端起醒酒汤送到男子眼前。那男子却不说话,也不伸手去接,只是看着她笑。 女子无奈地笑出声,朝着站在外间的十七说道。“十七,你家主子今天真是傻了,变成三岁小孩子了。” 说完,试了试汤的温度,将碗凑到男子嘴边,“那,喝吧。” 男子张嘴,就着碗慢慢地喝下醒酒汤。十七见无事,便自行退出房间,还不忘带上房门。 绿豆和甘草熬制的醒酒汤,气味清新,苦中有回甘,味道倒是不错。那男子几口便喝个精光,末了还抿了抿嘴,说了声“好喝。” 女子将空碗放好,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喝完汤就躺下好好睡觉吧。”只是那男子却一动不动,只盯着女子瞧。女子见他仍是看着她不说话,便扶着他的肩膀,按着他往床上躺。他倒是乖巧听话任她推到,只是躺下时双手一揽,顺手把她给拉着躺了下来。 她被他这样一揽一带,便扑在了他身上。鼻子撞到他的肩膀,疼得她皱了皱眉头。“二哥!你干嘛!” 女子娇嗔着抱怨,却在抬头瞪向他时瞬间红了脸。一双有力的臂膀圈住她的腰身,二人靠得极近。男子俊美无瑕的脸近在眼前,深邃的双眸专注地看着她,目光灼灼,仿佛要将她吸入无边的星海宇宙。女子的目光再也移不开,也不想移开。二人眼神纠缠,气氛变得暧昧极了。 眼前的脸越来越近,渐渐地,鼻尖触到了鼻尖,苏郁看见那女子的脸慢慢地凑上前去,将唇印在了他的唇上。 苏郁只觉得心跳如雷,胸口犹如小鹿乱撞。明明她只是旁观而已,却觉得自己也跟着脸上越来越热,心跳也越来越快。男子呼出的灼热气息仿佛近在咫尺,柔软温热的双唇,带着甘草和绿豆的味道。不知何时,她竟变成了那女子,趴在那男子身上,带着羞怯和不安的心情,虔诚地印上一吻。 浅浅一吻,只是嘴唇轻轻地碰触,却在苏郁心中点燃了一场大火,犹如星星之火燃起燎原之势。而那人满是星光的双目缓缓合上,竟在此时睡了过去。而此时,苏郁终于看清了那人的容貌,那人竟是! “慕警官!”一声惊呼脱口而出,苏郁猛地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还在慕容硕的车里,自己方才是做梦了,也不知道自己刚才有没有真的喊出声来。侧过头看向驾驶座,慕容硕正在专心开车,感受到她的目光,他偏头看了她一眼,问道。 “醒了?” 梦中的脸和眼前的人重合,苏郁心跳得更快了,她强作镇定,转过头看向前方。又到红灯,车子停了下来。慕容硕转过头,发现她双颊绯红,连耳朵都红了,呼吸还有些急促,关切地问道:“你没事吧?你的脸好红。” “没事没事。”苏郁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就是车上暖和,我穿得多,热的。” 慕容硕笑笑,“看你睡着了,我把空调暖风开大了。”说着,慕容硕调低了暖风的温度,然后偏过头来问她。“这样可以吗?” 慕容硕的眼睛很有神,和梦中的那人一样深邃迷人,他侧头看她时,眼睛晶晶亮亮的,带着温暖的笑意,像漩涡一样要将她吸入其中。真是妖孽啊。 苏郁花了好大的力气才从他身上移开目光,低下头,悄悄把自己的脸埋进围巾里,回答:“可以的,谢谢慕警官。” 绿灯亮了。慕容硕说了声“不客气,”,启动车子继续前行。车子又开了一段距离,两人静静的没有再说话。下了环城公路,车子拐了个弯,便进了大学城。苏郁给慕容硕指路,没一会儿车子就进了一个小区,停在一座居民楼下。 苏郁向慕容硕道谢后,解开安全带下了车。慕容硕将车子熄火,很快也跟着下车。苏郁看着跟下来的慕容硕,刚想说什么,慕容硕已经率先打开伞撑在了她头上。 “我和你一起上去吧,说不定你会需要劳动力。” 苏郁想着自己东西确实挺不好拿的,便点了点头。“那就麻烦你了,谢谢慕警官。” “你今天已经跟我说了好多个谢谢了,不用这么拘礼的。”慕容硕一手插在口袋里,一手打着伞。 苏郁想了想,说。“这是基本的礼貌。” 慕容硕只笑笑,没有说话。穿过一个绿化带,二人一起进了楼栋。苏郁走在前面,慕容硕将伞收好,紧跟其后。 这是近几年新建的高层,各方面条件设施都挺好的,只是近年来房地产不景气,入住率不是很高,因为靠近大学城,大多租给学生和年轻的上班族。电梯又快又稳,光可鉴人的不锈钢电梯门倒映出二人的样子。 慕容硕身材修长挺拔,一身黑色的大衣随意敞开着,里面穿着白色的毛衣和驼色的休闲裤,配上他干净利落的短发和深邃精美的五官,妥妥的行走的荷尔蒙。自方才开始,苏郁就不太敢直视慕容硕,每次看他,就会忍不住回想起梦里的情形,梦中温暖柔软的触感依旧清晰,就好像真的发生过一样。虽然她努力地克制自己不要去看,不要去想,可是又忍不住去看,忍不住去想,那个画面就好像刻在脑海里了一样挥之不去。感觉脸上的热度又上来了,苏郁懊恼地垂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子,在心中默念“色即是空,色即是空……” 相较苏郁的窘迫,慕容硕倒是一派自在,光明正大地看着苏郁。苏郁今天也穿了白色,白色的及膝毛衣裙,外边穿着驼色的毛呢大衣,戴一顶毛茸茸的白色帽子,围巾是鲜艳的桔红色,脚上一双同色系的短靴,是个青春靓丽的大学生模样。二人站在一处,男俊女俏,很是养眼,连服装也是同一色系,慕容硕对倒映出的画面很是满意。 慕容硕方才就注意她会时不时看他一眼,然后又假装不经意地撇开目光,脸上依旧带着一些绯红色,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他很庆幸自己生了副好模样,至少这模样她看着是喜欢的。 叮咚一声,电梯停在了二十三楼。门刚打开,就看见有人站在电梯口等着。慕容硕一眼就认出是那天在病房里借笔记本给苏郁的男生。看到和苏郁一起出现的慕容硕,他愣了一下。 苏郁抬头,看到他出现在电梯口,有些惊讶。“卓然,你怎么在这里?” “苏郁,”他同她打招呼,然后朝着慕容硕点头致意。“我也来拿东西,姜宇说你要过来,本来想下去接你一下的。” “幸好这个楼只有一个电梯,不然你要白跑一趟。我知道路怎么走,不用接的。”苏郁笑着回道。 卓然笑笑不回答,“快走吧。” 三人一起来到姜宇的住处。姜宇打开房门,看到慕容硕的时候眼前一亮,然后颇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卓然才招呼三人进去。 慕容硕站在玄关环视一周,四十来平的屋子收拾得干净整洁,客厅一侧摆放着几个已经收拾好的大箱子。 “你要拿的东西是哪个,我先帮你拿下去,你和同学说会儿话。”慕容硕既体贴又温柔地看着苏郁问道。 不等苏郁回答,姜宇指了指客厅里最里面的大家伙说道:“她的东西在那儿。”慕容硕看过去,是一个长约1.7米的长方形袋子,上面印着xx古筝,旁边还放了十来本书。 “打扰了。”慕容硕朝着蒋昱说了一声,然后长腿一迈,绕过客厅的沙发走向古筝,轻轻松松就提了起来背在身上,随后又弯腰去拿书,紧跟过来的苏郁忙抢险把书抱了起来。 “书我自己拿吧,我们一起下去。” “好。”慕容硕微笑着点点头。 姜宇和卓然把他们送到电梯口,和同学道别之后,两人就乘着电梯下去了。 第139章 (一三六)悸动 电梯里,苏郁主动解释说,“我和姜宇还有卓然都是学校民乐团的,之前一直把古筝放在活动室。假期活动室需要清空装修,那时候我还在医院,姜宇就把我放在活动室的古筝和书都拿出来放在她这里了。本来想等活动室装修好了再放回去,姜宇的房东临时毁约要收回房子无法续租,所以才这么着急要来取。今天真是太感谢慕警官了,下雨天,可能不太好叫车。” 慕容硕点点头,笑着说道。“你这大家伙还得叫个大车才行,一般车子恐怕不好放。” “确实,本来计划叫个货拉拉的。之前忘了预约,还是得谢谢慕警官,多亏了你了。” 慕容硕对着她摇摇头,“举手之劳而已,不用这么客气。” 出了楼门,天空仍然飘着雨。慕容硕小心地把古筝包放下来倚靠在墙上,“你在这里等一会儿,我去把座位调整一下。” 说完,走进了雨幕。车子停得不远,苏郁看见慕容硕把车子后排的座椅全部放倒,车子后半部分的空间就大了一倍。没一会儿,他就折了回来,背上古筝,还不忘给苏郁打伞。 “走吧。” “好。” 到了车前,慕容硕把雨伞交给苏郁,还不忘交代“你打着就好,别淋湿了。不用管我。” 虽然慕容硕这么说了,苏郁还是尽量地把伞往他身上偏。慕容硕手脚麻利地把古筝装上车,古筝堪堪斜放进了车子。苏郁由衷地赞叹了一下。“这款车子的空间真大。”听到这话,慕容硕暗自庆幸年前把原来的小车给换了。 “不大不小刚刚好。”说着,慕容硕关上了后座的门,接过苏郁手里的伞。 “琴头部分在副驾的上面,你小心别磕着了。”苏郁坐进副驾驶座的时候,慕容硕一边拿手挡着车门顶部,一边不忘提醒。 他这样周到又绅士,温柔又体贴,着实让苏郁心动了一把,只是她努力假装平静地说:“好,谢谢慕警官。”脸上却又有些热乎乎的。 收伞,入座,慕容硕启动车子,雨刮器开始有节奏地左右摇晃。雨雾氤氲,路灯和车灯在雨幕中散发着微黄的光,这样的雨夜别有一番景致。 慕容硕平时开车不太说话,这会儿也不知道和她聊些什么比较合适,虽然他有很多问题想问,想要了解更多关于她的事情,比如她有没有男朋友,比如她喜欢什么类型的男生,比如她介不介意自己的男朋友比她大六岁,比如他能不能追求她等等。但是他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他们还不熟悉,问多了说多了唐突,想到刚才苏郁睡着了,于是提议道:“今天路况不好,到你家大概需要五十分钟,你要不再休息会儿?” 话音刚落,苏郁的脸肉眼可见地就红了,连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我,我刷会儿手机。慕警官专心开车,不用管我。” 慕容硕哪里知道此刻苏郁脑海中浮现的全是梦里的情形,只以为她是因为在车里睡着了不好意思,于是安慰道:“在车上睡觉很正常,这说明我开车开得好,车内环境舒适,我的荣幸,你不用觉得不好意思。” 慕容硕的话一出口,她就更是不淡定了。这位而立之年的警官一定不知道“开车”二字还有另外的意思。 苏郁此刻止不住有些心慌意乱,不知道说些什么,生怕自己说错话,甚至嘴瓢了说不好话,只是轻轻嗯了一声,默默低头不说话,拿出手机掩饰自己的慌乱,只是不免手抖,输密码的时候输错了好几次。苏郁偷偷瞄了慕容硕一眼,发现他专注前方认真开车,并没有注意到她,悄悄长呼了口气,握着手机心中默念: 苏郁,不要胡思乱想,不要慌张。苏郁,不要胡思乱想,不要慌张。如此念了十好几遍,才渐渐平复了悸动不已的心。 慕容硕虽然没有看苏郁,但是开车时还是时时留意,见她拿着手机开始刷朋友圈和朋友聊天,也就不再说话,专心开车。 很多身体不太好的人在车上刷手机通常都会晕车。但是苏郁之前身体一直很好,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坐车刷手机会晕车,当她感觉身上越来越热,眼前晃得厉害,感觉呼吸困难、手脚发软、浑身无力的时候,为时已晚。她赶忙收起手机,闭上眼睛深呼吸,努力地压抑着涌上来的阵阵恶心感,可胃里面还是翻江倒海地难受。 慕容硕察觉到她的异样,忙打了双闪,把车子靠边停下。 “你怎么了?不舒服吗?”慕容硕焦急地问道。 苏郁说不出话来,结了安全带打开车门就冲了出去,扶着路边的树就吐在了绿化带里。将胃里的浊物吐出后,苏郁觉得呼吸轻松多了。当她听到车门开关的声音时,下意识地喊了出来。 “你别过来!” 跟一个帅哥在一起,然后她吐了,有比这个更社死的场面吗?再让他看见自己狼狈的样子,她的脸还要不要了? 慕容硕愣了一下,他原来只是想给她打个伞,看看她的情况而已。见她这么激动,细想了一下可能女孩子确实也不愿意自己狼狈的样子被别人看见,于是停住了脚步,在车边站着等她。 苏郁缓了缓,从包里掏出水杯漱了漱口,找手绢的时候才想起来手绢还在慕容硕兜里,自己包里又正好没纸巾了,正在懊恼的时候,一张纸巾递到她眼前,她回头,看见慕容硕背对着她,一手打着伞,替她遮风挡雨,一手给她递纸巾。好像在说,“我不看,你擦擦吧。” “谢谢。”苏郁轻声说了声谢,接过纸巾擦了擦,稍微收拾了一下自己,确认身上确实没有什么异味之后,苏郁转过身,碰了碰慕容硕的手肘。 “慕警官,我好了,走吧。” 二人一起回到车上,慕容硕也不多问,只是默默启动车子,苏郁可再也不敢看手机,刚才尴尬的事情也让她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于是干脆闭目养神,没想到一会儿就昏昏欲睡了。 慕容硕偏头看到她竟是又睡过去了,想到她刚醒时医生说的话,也不觉奇怪,悄悄将副驾座的靠背往后调整了一下,让她可以睡得更舒服一些。 山谷里的溪水潺潺流淌着,清澈的水流,碧绿的水草。江南水乡,即使是冬日,也是这样生动,充满绿色和生机。展霁雪裹着厚实的狐裘,在山谷里走着,南雨在前,十七陪在她身边。他们循着溪流一直往山里走去,地势渐趋陡峭,山路也越来越难走。越往高处走,山谷里渐渐升起白雾,雾气渐浓,遮住了他们的视线,展霁雪看不清楚眼前,也不知道重重迷雾之后隐藏着什么。 一块巨岩阻了去路,南雨纵身一跃,几个跳跃便攀了上去,然后便消失在迷雾中看不见身影了。 十七扶着展霁雪停了下来。“姑娘请稍候,让南雨先去探探路。” 展霁雪点点头,微微喘着气。侧耳倾听,远处有水声传来。 须臾,南雨的声音传来。“姑娘上来吧,前方有个大水潭。” 放在以前,这样的巨岩对展霁雪来说并不是问题,可是如今却是有些力不从心了。十七搀着展霁雪,带着她一起跃了上去。 巨岩之上,地势平坦,阳光透过云层的间隙照下来,迷雾渐散,眼前视野突然宽阔了。只见嶙峋的山石之间,一条瀑布悬在那里,因不是雨季,水流并不大。水流落在水潭里激起层层涟漪。 展霁雪走到水潭边,靠近岸边的地方,潭水清澈,水里绿草葱葱,游鱼嬉戏,越往中间,潭水颜色越深,不知潭水几许深。南雨弯下腰,在地上溅起一块石头,朝着水潭中间扔去。石块落下,“咚”的一声深邃而幽远,激起一圈又一圈的水纹,许久才消散。 “姑娘,是这里吗?”十七问道。他们出京已经二十余日了,这些日子,他们走过了许多山头和溪涧,看过大小的湖泊和江河,他们一路南下,离京城越来越远,却一直没有找到要找的人。 “我也不确定,可能是吧?”展霁雪站在水潭边,看着深不见底的水潭。环顾四周,树木繁茂,郁郁葱葱。青草丛丛,甚至有不知名的小花绽放。小动物在草丛间窜来窜去,她甚至觉得那只红眼珠的兔子在盯着他们瞧。这些小动物看到人不应该跑掉吗? 龟仙爷爷离开京城之前跟她说过,他们缘分未尽,如果需要他的帮忙,只要诚心寻找,就一定能够找到他。也许,这一次他们找对了。 “无论如何,试一试吧。”展霁雪蹲下身来,伸出手划拉着潭水。水温略低,却不刺骨。她收回手,朝着水潭喊道:“龟仙爷爷,龟仙爷爷,您在这里吗?龟仙爷爷!” 展霁雪喊了几声,水潭毫无动静。 “十七。” 十七从腰间解下酒壶,递给展霁雪。展霁雪接过,打开壶盖,瞬间酒香扑鼻。她慢慢倾倒酒壶,将酒缓缓倒入水中,一边倒一边说道:“龟仙爷爷,这是我在山下买的杏花酒,可香可好喝了,您不来尝一尝吗?” 酒水倒入水中,被水波漾开,扩散。没一会儿,水潭中间好像沸腾了一样,突然咕噜咕噜开始冒泡,紧接着,一道白光冲出,飞向他们。 水花四溅,十七下意识地挡在展霁雪的身前,才避免了她被溅湿。 展霁雪只觉手上一空,酒壶像长了翅膀一样自己飞了。紧接着,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这么好的酒倒入水里多可惜啊。” 一身白衣的龟仙人落在他们眼前,光可鉴人的脑袋,白花花的长胡子,耸着脖子,赤着脚丫。酒壶已经到了他的手里,他正砸吧着嘴,直呼好喝好喝。 看到龟仙人的那一刻,展霁雪止不住热泪盈眶,几步上前,拉着他的衣袖。“龟仙爷爷,我终于找到您了。” 龟仙人喝酒喝得正开心,见她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直摇头:“你这丫头,搅我好眠。我都没哭,你哭个啥。” “龟仙爷爷,我也不想打扰您老人家冬眠,可是救人如救火,一刻都等不得呀。” 龟仙人见她楚楚可怜的样子,不禁想到了可怜的小莲,也是心软。“好啦好啦,不过看在这好酒的份上,我就不计较吧。咦,你这丫头,看起来身体很弱啊,我来瞧瞧。” 说着,龟仙人伸出左手,攥住展霁雪的右手,按在了她的脉搏上。 “龟仙爷爷,您先别管我了,先去救救我哥哥吧。” 龟仙人眉头紧皱,“你先别吵,你哥哥命数长着,不急一时。” “可是……”展霁雪还想说些什么,龟仙人已经放开她的手,一脸凝重地看着她。“小雪丫头,你可知,你命不久矣?” 第140章 (一三七)兄妹 “龟仙爷爷,我知道的。这不重要,我的时间不多了,咱们快些走吧。”展霁雪拉着龟仙人的衣袖接着说道。“我哥哥也许寿数尚长,可是还有好多人等着咱们去救呢。” 龟仙人看着展霁雪,满含泪水的双眼殷切地望着他。透过她的眼神,他似乎看到了她那颗滚烫的心。 “我先带小雪丫头回京城,你二人速速赶来。”龟仙人吩咐完,拉着展霁雪的手,手中结印,口中念念有词,随即白光一闪,二人便消失了。 十七与南雨对视一眼,迅速反应过来,运功提步朝着山下奔去。 展府浮云轩内,展父正在担忧许久没有音讯的小女儿,焦虑的在房中来回踱步,展母则是坐在一侧默默流泪。突然一阵白光亮起,二人下意识闭上双眼。再睁眼时,只见展霁雪和一个白须老人凭空出现在房中。 “雪儿!” 二人异口同声喊了出来,话音刚落,展霁雪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溅在白色的狐裘上,甚是扎眼。 “雪儿!”双亲焦灼的声音传来,紧接着便被二人扶住。“你怎么了。” “爹、娘。”展霁雪没料到刚落地就被父亲母亲看到,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看向龟仙人,向他求助。“龟仙爷爷。” 龟仙人单手一挥,展博夫妇竟然双双不见了。 “龟仙爷爷,您把我爹娘送哪里去了?” “放心,我只是送他们去休息了。”说着,看向浮云轩的内室。展霁雪绕过屏风,果见双亲睡在塌上。给二人盖上被子后,展霁雪从内室退出来,对着龟仙人一礼,“多谢龟仙爷爷。”说着话,又止不住咳了几声。 龟仙人见了直摇头,他的瞬间移动确实是非常便利,但是展霁雪如今残破不堪的身体状况却无法承受瞬移带来的冲击,所以方才落地便见了血。想了想,拔下自己的一根胡子,化作一颗白色的小药丸递到展霁雪手中。 “把这个吃下,虽然不能给你解毒,多少给你减轻一些痛苦”。 展霁雪也不多问,谢过龟仙人,接过药丸默默吞了。然后将展昭之前的异常,以及冬月十五那日的事情简略说了。 “二哥他作出这般举动,已是完全失了心智,我在想,他是不是被什么人……或者妖精给控制了?”展霁雪试探地问道。 龟仙人皱着眉头,捋了捋胡子,说道:“是不是,也得等我见过他才知道啊。” 展霁雪无奈地叹了口气:“自上月十六我离京,已有二十余日,现下他在何处,京中情况如何我一概不知,您和我去见见包大人吧?” 龟仙人看了看她,摇摇头:“我自去找包大人问,稍后回来与你说。你且在此休息。” 不用龟仙人解释,展霁雪也明白他这样安排的理由,这样做是最节省时间的。展霁雪点点头,“多谢龟仙爷爷。” 龟仙人不在意的摆摆手,白光一闪,人就不见了。 龟仙人走后,展霁雪便在外间的榻上坐下。屋外传来一些声响,不一会儿,桃桃端着茶水点心推门而入,看到展霁雪坐在榻上喝茶,着实吓了一跳。 “姑娘,您什么时候回来的。”桃桃快走几步,来到展霁雪跟前。“姑娘,您走了那么久没有消息,老爷夫人好担心您,桃桃还以为您生辰前回不来了。” 经桃桃这么一说她才想起来,这几日就是她十九岁的生辰了。 “今日是几日来着?” “今日是腊月初八。” 那再过四日便是她的生辰了?展霁雪心中隐隐有些不安,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袭上心头。她在这里的日子,真的不多了。 从大学城到苏郁家,大概50公里路程。因为苏郁睡着了,慕容硕特意放慢了车速,一个小时之后,车子才开进她家小区。车子停稳,苏郁还没有醒来的迹象,慕容硕也不叫她,就这样坐在车里静静地看着她,一直看着。 又过去了十分钟左右,苏郁才幽幽转醒。又密又长的睫毛微微颤动,随后缓缓睁开双眼,映入眼中的是慕容硕俊美又英气的脸。苏郁愣了一下才从迷糊中清醒过来。看向车外,已经是自己住的小区。 “到家了。不好意思,我又睡着了。”苏郁尴尬地想找个地洞钻进去,怎么那么容易就睡着了,也不知道让他等了多久,幸而这次没有做什么奇奇怪怪的梦。“不好意思,耽误你这么多时间,你可以叫醒我的。” 慕容硕微笑着回她:“没关系,我不着急。你好了吗。我帮你把古筝搬上去。” “我好了。”苏郁赶紧解开安全带。慕容硕关了车子,背上古筝跟着苏郁进了楼栋。慕容硕的车刚好停在了他们家那栋楼的楼旁边,走几步路就到了,不用打伞也没关系。苏郁只觉得是巧合,殊不知,慕容硕对她家的详细地址是倒背如流。 这个小区的建筑年代比较早,六层楼的建筑,没有电梯。两人一前一后拾阶而上。 “我家住五楼,得走一会儿。” “嗯。”慕容硕微微点头,爬五层楼而已,对他来说是小意思。 苏郁刚出院没多久,体力还没有完全恢复,上了三楼就有些喘。慕容硕默默从她手中拿过那一叠书。苏郁只觉得手上一轻,慕容硕已经从她身边走过,走到了她前头。而他并没有着急上楼,而是放慢了速度走在她前面。 “谢谢。”慕容硕的体贴,苏郁除了说谢谢实在不知道如何表达感激。 二人缓缓走了会儿,终于上了五楼。苏郁从包里拿出钥匙,打开防盗门,又打开里面那层木门,站在门口打开了玄关的灯,屋子里瞬间就亮了起来。 慕容硕站在门口,把书和古筝依次递给她,苏郁接过放在玄关的地上。慕容硕就站在门口,虽然可以看见屋子里的一些情况,但是苏郁没有邀请他进屋坐,他也绝不会到处乱看。 “今天挺晚了,苏伯父一定已经休息了,我就不叨扰了。失礼之处,你和伯父说一声,我改日再登门拜访。” 苏郁没有去探究慕容硕说的“登门拜访”是什么意思,只是很单纯又老实地回答:“我爸爸出去办事了,今天不在家。” “所以,晚上你一个人在家?”慕容硕问道。 不知道为什么,苏郁对慕容硕有着天然的信任感,所以也没有刻意隐瞒,点点头说,“爸爸最快明天下午才回来。” 慕容硕点点头,“那你一个人一定注意安全,锁好门窗,早些休息。”说着,他从外面把铁门关上,然后催促她进屋。“你进屋,把门关好,晚上不要再开门了。” 苏郁看着还站在门口的慕容硕,有些为难。苏家的家教告诉她,应该等着慕容硕走了以后她再关门的。 慕容硕看出了她的顾虑,忙说:“晚上不安全,我看着你关上门再走。还有,以后不要随便让别人知道你一个人在家。” 苏郁只好点点头,隔着防盗门跟他说了声再见,才缓缓把门关上。 慕容硕听见放鞋子的声音,电灯开关的声音,走路的声音,想象着她换了拖鞋后把古筝搬到了屋里,又把书搬进去。来来回回几趟,最后脚步声渐渐远了听不太清楚了,才转身下楼。 慕容硕来到楼下,并未马上离去,而是站在楼前的绿化带前抬头望去,五楼的左侧,苏家的屋子亮着好几盏灯。阳台上,晒着几件衣服还没有收进去。慕容硕看见阳台的窗帘被拉开一些,苏郁推开门走了出来,收了衣服之后进屋,关门,拉窗帘。 慕容硕在楼下看着,直到看不到她的身影才离开。 苏郁本来以为在慕容硕的车上睡了两次,自己到晚上会睡不着,没想到躺到床上没一会儿就梦周公去了。 这一次,她梦见了一对兄妹,开始的时候,哥哥大概十三四岁,妹妹只有七八岁,哥哥俊美帅气,妹妹娇俏可爱。他们穿着古装,生活在山林里。 开满山花的春日里,他在溪涧里打坐,她便在溪边架起火堆烤鱼;蝉鸣虫语的夏日里,他在烈日下扎马步,她便在一旁的树荫下扇着扇子吃水果;层林尽染的秋日里,他在梅花桩上练步法,她便在树下打着秋千哼小曲儿;白雪皑皑万里冰封的冬日里,他在雪地里练剑,她便坐在火炉边上一边看书一边看着窗外的她。 他们时而对弈,时而一起读书,他会握着她的手,一笔一画地教她练字;也会在她偷懒耍滑时用毛笔敲她的手以示惩戒。她会为了准备他的生辰礼,缠着师娘教她编制璎珞;也会调皮故意推他下水,戏弄他不会游泳。他会扶着她的肩,一招一式教她练拳,也会在她从梅花桩上失足落下的时候及时接住她。她会在他练功不慎受伤时替他上药包扎伤口,也会努力学厨艺包包子给他吃。他曾捉住山间的小兔给她养着玩儿,她曾采了山间的草药为他缝制驱虫的香包。 日子一日一日过去,他们渐渐长大。男孩儿长出了喉结,声音也变得沙哑低沉。女孩儿的身体悄悄地发生变化,来初潮的那一日,他被她染红的裤子吓得脸色苍白,以为她受了重伤。又在她告诉他这是葵水,女孩儿长大了都会这样时燥得红了脸。那一晚,师母特意做了红豆饭,大家一起庆祝女孩儿长大成人。 他叫她“雪儿”,眼中总是充满宠溺;她叫他“哥哥”,眸中总是藏不住的倾慕之情。他们在山里的日子过得简单又快乐,无忧无虑的样子,叫苏郁羡慕极了。这就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吧? 画面跳转,他们来到一家客栈。不知道因为什么,客栈里的人突然打了起来。刀光剑影,血花四溅。虽然她也会拳脚功夫,虽然她被他护着,但是当看得到残肢脱离人体落在她跟前的时候,她还是被吓得叫了起来。他用手蒙上她的眼睛,告诉她不要看。他牵着她的手,挥舞着手里的宝剑,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来。 他们初次下山,便碰到了歹人谋财害命。他们成功逃离,但是初次沾血的手却止不住地颤抖。她带他到溪边,用清水洗去他手上的鲜血,把手绢沾湿了,一点一点擦去他脸上的血迹,她环抱着他,轻声地安慰他。他拥着她许久,终于止住了手上的颤抖。 他们风餐露宿,以天为盖地为庐;他们游历江湖,看遍江河山川四时风光;他们行侠仗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他们一路行来,助人无数,若有人问起他来自何处、姓甚名谁,大多数时候,他都回一句“举手之劳,无足挂齿,姓甚名谁并不重要。”若有人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他便答:“江南、展昭。” 苏郁这一觉睡了很久,等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上午十点了。阳光从未拉满的窗帘缝隙钻进来,照在被子上。梦中种种历历在目,仿佛刚刚看过的电影一样印象深刻。 “展昭?”苏郁喃喃地念着梦中男子的姓名,这个名字她知道,小时候看过包青天,知道展昭是剧中的重要人物。只是那时候年纪小,时隔多年,她已经记不清剧中情节了。只是,为什么会梦到这个人呢? 苏郁揉了揉眼睛坐起身,拿出手机打开某度APP,输入“展昭”两个字进行搜索。页面中出现许多条记录,她一一点开看了。 关于“展昭”的说明。毫无争议的是:他是文学名著《三侠五义》当中的重要角色,但是历史中并没有关于展昭的记载,北宋年间是否真的存在过展昭其人,已无详文正史可考。网页里提到了展昭乃是常州武进人士,娶妻丁氏月华,却未曾提及他的家人。 看着网页上电视剧、电影中各色各样的展昭形象,苏郁脑海中却始终浮现着那张和慕容硕十分相似的脸。为什么,梦里的展昭长着和慕容硕一样的相貌呢?还有,梦里他的妹妹竟然长得和自己那样相似!莫非是自己对他动了心,所以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吗?可为什么梦的是兄妹呢?虽然慕容硕比他年长,可她也没有想过要认个哥哥回来呀。 苏郁双手盖脸,长长吐了口气。梦里的兄妹情深确实让人艳羡,可是兄妹什么的,实在是让人挫败。 第141章 (一三八)心动 一个不着边际的梦让苏郁心情失落了一上午,本来想看看书学习会儿的,结果时不时就会发呆走神,然后想起梦里的情节,效率简直差极了。最后实在忍无可忍,收拾了一下就出门了。 苏郁来到家附近的购物中心,逛了逛书店,买了几本书。走到古典文学专区的时候,鬼使神差地就拿了一本《三侠五义》,等到结账的时候才想起来,这本书原来不在她的购物清单里。只是又不想再送回去,于是便也买下了。然后又去花店买了一束芍药花。 苏郁捧着花,提着书,漫无目的地逛着,打算晚些时候找个地方吃个中饭。走到扶梯口的时候,看到扶梯上一团红色的影子。仔细看去,竟然是一个一岁不到的娃娃趴在上面,扶梯还在向上运转,娃娃不知道扶梯是什么东西,更不知道它的危险性,张着嘴小嘴,流着口水,咿咿呀呀笑着往下爬。眼看着她就要从扶梯上跌下来,苏郁丢了手里的袋子和花束,几个箭步冲上前去,在娃娃从扶梯上跌下的前一刻,堪堪将她抱起。 娃娃被苏郁护在怀里,她却一脚踩空。千钧一发之际,有人在身后扶住了她。她还没反应过来,耳边已传来熟悉的声音。“你没事吧?” 苏郁回头一看,竟然是慕容硕,一时愣住了。 扶梯继续上升,带着他们到了上一层。慕容硕带着她走下扶梯,在一旁站定。 苏郁惊魂未定,呆呆地看着慕容硕。 慕容硕见她不说话,便又问道:“你怎么样,可有受伤。”眼中尽是担忧。 直到娃娃在她怀里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苏郁这才反应过来,见慕容硕还扶着她的双肩,自己半个身子靠在他身上,忙退开半步,摇摇头说,“我没事。谢谢慕警官。” 慕容硕收回手,说道:“没事就好。这孩子?” 苏郁看着怀里的娃娃,这小家伙一点也不怕生,在她怀里乖巧得很,睁着一双大眼睛,咬着手指,咿咿呀呀地跟她说话,丝毫不知道刚才自己经历了多么危险的事情。 苏郁叹了口气,说:“不知道谁家的孩子,一个人在扶梯上玩,差点掉下来。” 附近范围的店主看见了,喊了起来,“谁的孩子,也太不上心了。” “太不像话了,就这么放任不管。” “这么小的娃娃,要是摔下来非死即伤,造孽啊。”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七嘴八舌讨论着,却始终没有人出来认领孩子。 苏郁等了一会儿,不见有人来认领孩子,有些为难地看着慕容硕。 “要不,慕警官带回警局吧?” “好。”慕容硕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你要是没有要紧事情,就跟我一起回去吧。” “啊?”苏郁有些愕然。 “孩子是你救下来的,所以你一起去比较合适。”慕容硕解释道,“而且,她可能更喜欢你抱着她。” 苏郁低头,果然看见孩子这会儿双手抱着她的脖子,伏在她肩头啃着她的衣服。 正说着,两个十多岁的少年从人群里挤了出来。大一点的女孩喊了一声,“圆圆!” 娃娃回过头,看见那女孩就挂了出去要抱抱,显然是认识的。女孩伸出双手,娃娃就扭身扑了过去,嘴里还发出类似“姐姐”的声音。苏郁下意识就松了手,女孩熟练地把娃娃抱在怀里,数落道:“你怎么到处乱跑呢,让姐姐好找。” 女孩的举动引起了众人的不满。“她那么小,哪里知道啊,你们要看好她呀。” “我怎么知道她跑到这里来了。”女孩反驳道。 女孩的态度让苏郁很不高兴,她板起脸严肃地说:“如果你认真看好他,她就没有机会乱跑。你们家长呢?” 女孩被她说得有些不好意思。“我,我爸爸妈妈在吃饭。” “这家长心可真大。”旁边有人接腔,正是苏郁心里所想。她抿唇看着女孩儿,一脸的严肃。 “小姑娘,你要好谢谢这位姐姐,要不是她及时抱住你妹妹,她肯定得从电梯上摔下来的。到时候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围观的人七嘴八舌,有数落孩子的,有议论孩子家长的。女孩尴尬地杵在原地不知道说些什么。倒是那个弟弟走过来,对着苏郁说了“谢谢姐姐。” 苏郁点了点头,嗯了一声。然后叮嘱说:“爸爸妈妈不在的时候,你们一定要看好妹妹。还有,一定要把今天的事情告诉你的爸爸妈妈,虽然你们是她的哥哥姐姐,但是他们才是孩子的监护人,他们有责任和义务照顾好自己的孩子,记住了吗?” 弟弟点了点头,苏郁又看向那个抱孩子的姐姐。“你呢?” 女孩红着脸,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谢谢姐姐。” 说完,姐弟俩带着娃娃走了,围观的众人也渐渐散了。 慕容硕一直在旁边看着,带着浅浅的笑意。苏郁对着姐弟俩说教即提点了孩子,又没有把所有的责任都压在孩子身上,有理又有据,教人挑不出毛病来。 姐弟俩走后,苏郁长长吐了口气。刚才那一下,真是惊出一身汗,忍不住吐槽:“真不知道这孩子的家长怎么想的。要是出了事,他们后悔都来不及。” 慕容硕半开玩笑地说道:“好在有你在,所以你是他们一家的恩人。” 苏郁被慕容硕说得有些不好意思,“没有你说的那么严重啦。” 说着,苏郁走向下行的扶梯,慕容硕也跟了上去。到了楼下,苏郁捡起自己方才掉落的袋子,慕容硕则捡起了那束花。花束被电梯夹了一下,花枝断了,花瓣也掉了许多。看着已经不成样子的花束,苏郁无声地叹了口气。默默地把落在地上的花瓣捡起来,然后和花束一起丢进了垃圾桶。 见苏郁不大开心的样子,慕容硕微微俯下身,侧头看着她,故意用轻快的语气对她说:“勇敢又美丽的姑娘,为了感谢你的见义勇为,我代表人民警察请你吃饭吧?” “吃饭?”苏郁没有想到慕容硕会邀请他一起吃饭,她看了看手表,已经一点多了。“吃中饭?” “嗯。”慕容硕点点头。 “慕警官也没吃中饭吗?”苏郁有些怀疑地问道,这个时间,应该大部分人都已经吃中饭了吧,而且慕警官看起来就是一副很自律的样子,肯定是三餐定点的。 “嗯,有点事情耽误了,还没顾上吃。”慕容硕点点头,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假话。 他没顾上吃饭是真的,但不是因为被什么事情耽误了,而是他从上午十点开始就在这家商场待着“守株待兔”,希望能假装无意间遇到她,然后找机会请她吃个饭什么的。以他对展霁雪的了解,他推断苏郁在节假日也是晚睡晚起的,苏岩又不在家,她一个人不会做饭,而以展霁雪爱吃的特点推断,苏郁对吃的应该也不会太将就,她应该不会点外卖。如果不叫外卖,肯定是要到附近吃饭。而这个商场离她家近,各种店铺设施样样齐全,是年轻女孩逛街的首选,关键是吃的多。于是他卡着点,十点就到了商场,坐在商场二楼的咖啡厅,点了一杯咖啡坐着等。他坐的位置正好可以看到离苏郁家最近的那个商场入口,如果她真的来,他一定第一眼就能看到她。果然不出他所料,十一点开始,便陆陆续续有许多年轻女孩,三三两两地出现在商场,只是等了许久也没有看到苏郁出现。 十二点多的时候,咖啡馆有个小朋友吃果冻噎着了,他帮着处理了一下,那小孩吐出了果冻,转危为安,家长带着他离开了。中间差不多十分钟的时间,他没有关注商场入口,不知道是不是在这段时间里错过了,他一直没有看到苏郁出现。就在他以为今天等不到她的时候,他看到苏郁捧着一束花从商场的另一端走了过来。她穿着白色的连帽卫衣套装,外面套了一件短款的红色外套,穿着一双白色的运动鞋,原本随意散着的披肩发扎了一个丸子头,不像昨天那样精致,随意里带着几分慵懒。 那一刻,他像个毛头小子一样心跳加速,站起身就追了过去,然后就看到了刚才那惊险一幕。她离电梯近,先他一步把孩子抱住了,而他紧随其后,扶住了差点跌倒的她。这大概是皇天不负有心人吧,终于让他等到了她。 在慕容硕的热情邀请下,苏郁点头答应了一起吃午饭。慕容硕选了一家广式茶餐厅,把菜单递到苏郁手里。苏郁有些不太好意思,便点了一个卤肉饭。慕容硕看出了她的拘谨,也没说什么,按照展霁雪的喜好点了许多小点心。什么榴莲酥、虾饺皇、核桃包、凤爪、牛肚、叉烧包等等,拢共十几个点心。 看到慕容硕熟练地报着菜名,基本上都是她平时爱吃的,她心里挺意外也挺开心,可是,这十来个点心,着实有点多啊。 “慕警官,少点一点吧,太多了吃不掉怪浪费的。” “没关系,你吃不完我吃,实在多了就打包,总之不浪费。”慕容硕笑着答道,然后转向服务员,把菜单递了回去。“再加一个花胶鸡汤。” 服务员收回菜单,礼貌地点点头。“好的,马上给您上菜,请稍等。” 点心陆陆续续端上桌,两人边吃边聊,气氛轻松愉悦。慕容硕平时生活简单,身边也没有年轻女孩子,不知道和女孩子能聊些什么,为了今天见面能和她聊上,特意上网查了攻略,于是,他们从电影、小说、宠物聊到旅游、星座和美食,当然还有民乐。 中间苏郁接了个电话,接电话时也没有回避他,慕容硕听出来是苏岩打过来的,说是因为有事耽误,今天回不来了,让苏郁在家照顾好自己。苏郁似乎对父亲不在家这件事情习以为常,挂了电话就把手机收回了包里。 慕容硕把刚送上来的花胶鸡汤放到她的面前。“这个汤补身体,你尝尝。” 苏郁看着他,心里满是感动。点点头,拿起勺子小口喝着汤。 这一顿迟来的午饭一直持续到下午三点。还有一些没有吃完的点心,慕容硕都给打包了提在手里,走出茶餐厅的时候,慕容硕趁热打铁,明知故问道: “这个商场有影院吧?” “有的。”苏郁点点头。 “我这里有一张电影兑换券还没用,都快过期了,要是你接下来没有安排的话,一起看个电影?” 慕容硕看着她的眼睛迥然有神,充满期待,邀请她的语气诚恳又殷切,苏郁犹豫了片刻,便答应了。 他们选了一部救援主题的电影,主角是个长得帅身材又好的男演员,情节紧凑,主题鲜明,又有感情戏,看着倒是不错。看到精彩处,苏郁还哭了。慕容硕默默递上纸巾,不说话。里面还有一段男主角洗澡的画面,影院里不少女生发出啧啧赞叹的声音。因为是和慕容硕一起看,苏郁当时颇有些窘迫,假装不在意,然后认真吃爆米花。慕容硕像是没注意到,淡定地看着电影。 下午一点到六点,五个小时过得飞快,他们相处得很愉快。因为中午吃得晚,加上看电影的时候还吃了爆米花,慕容硕料想苏郁看完电影也不觉得饿,便没有再约晚饭,从影院出来后,他便开着车把她送回了家。 慕容硕还是送她到门口就走了,走之前还把打包的点心都留给了苏郁。“晚上饿了可以吃。” 苏郁把点心放到冰箱后来到阳台,想看看上午晒的毛巾干了没有,想到慕容硕,便不自觉地望向方才他停车的地方,见他的车依旧停在那里,知道他还没离开,便探出身来看向自家楼下,果然看到慕容硕还站在楼下,二人视线相遇,苏郁忍不住心跳加速。 慕容硕看见苏郁探出脑袋来,笑着对她挥了挥手。 “你”苏郁刚想问他,你怎么还没走。又想起来她这一喊可能要被人投诉,于是掏出手机给慕容硕拨了个电话。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慕容硕掏出手机,看到屏幕上的名字,莞尔一笑。按下通话键,把手机放到耳边,他抬头望去。 “你怎么还没走?”苏郁的声音传来。 两个人,一个在楼上,一个在楼下,看着对方通电话,这体验莫名地让慕容硕感觉心情愉悦,说话的声音也带了一些笑意。 “这就走了。” “那你,开车注意安全。” “好。你快进去吧,外面凉。” 苏郁却不肯,说:“我……我看着你走就进去。” 慕容硕见她坚持,说了一个好字,朝她挥挥手,也不挂电话,转身朝停车的地方走去。苏郁没有动,而是一直看着慕容硕,看着他50米不到的路程,一步三回头,看着他走到车旁打开车门,看着他坐进驾驶座。明明是非常简单又平常的动作,却让她觉得赏心悦目。他的身姿挺拔,走路时干脆利落,不拖泥带水,开车门时动作优雅,如行云流水。 她看见慕容硕摇下车窗,一手拿着手机,另一手对着她挥了挥手,低沉好听的声音传来。“我要走了,你快进去吧。” “好。”苏郁犹豫了片刻,说了声再见,才挂断电话身进了屋。 慕容硕一直等到苏郁把阳台门关上,拉上窗帘,才启动车子离开。 苏郁回到房间,开始做卫生收拾屋子,九点左右的时候把点心拿出来热了吃了一点,然后翻出《三侠五义》看,不知不觉就看了两个小时。可能是早上睡得太多了,到了夜里,苏郁没有什么睡意。十一点时躺到床上,到了十二点竟然还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闭上眼睛脑海里全是慕容硕的样子。 他举手投足间彬彬有礼的样子,他说话时幽默风趣的样子,他耐心听她说话专注认真的样子,他在她困窘时默默递上纸巾温柔体贴的样子。她就跟魔怔了一样,慕容硕的模样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难道这就是心动的感觉吗?”苏郁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喃喃自语道。“可是……” 梦里的情景再次浮上脑海,每次看到慕容硕,她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梦里的那个人。那一对兄妹,不知为何让她的心隐隐作痛。 第142章 (一三九)放手 院子里的大水缸结了冰,原先的锦鲤不知去向,几只残荷枯枝茕茕孑立。天阴沉沉的,飘着雪,苏郁站在院子里却完全感觉不到冷。她知道,她又来到了梦里。 “浮云轩?”这一次,苏郁看清了那座院子的名字。 万般皆浮云吗?这院子的主人,是对人世间的事情都看开了吗?苏郁这样想着,却本能地觉得并非如此。 提步向前,她畅通无阻地进了浮云轩的主屋。灯火昏黄,那名与她长得十分相像的女子,依旧穿着杏色的衣衫,一个人侧卧在榻上,右手握着一块玉牌,左手执壶,一杯接着一杯地往嘴里倒酒。 她醉眼蒙眬,泪流不止,口中喃喃着:“你既已决意娶她,给我这玉牌又是何意!” 苏郁只看着便觉得心口钝痛,呼吸困难,是谁要娶谁,为什么这位姑娘如此悲伤,为什么她会觉得这么难过?为什么她的胸口这么痛,仿佛被什么人揪住了心脏一样?她看向自己的胸口,上面什么都没有,再抬头时,看见眼前一片红火。 红色的礼堂,挂满了红绸红花,满堂宾客云集,说着祝福的话。喜烛燃烧着,照亮了一对新人。那新郎剑眉星目,俊美无双,那是慕容硕?不,不是慕容硕,是展昭。 南侠展昭,江南常州武进人士,娶妻丁氏月华。所以那美貌娇柔的女子便是丁月华吗?果真是郎才女貌,天下无双。 人群里,那姑娘静静站着,默默看着,强颜欢笑。苏郁的心口越来越疼,带着一重又一重的酸涩。 转眼间,眼前的红褪尽,她又回到了浮云轩,寂静的小院里,已然绿意盎然,石榴花开红艳艳,她一人躺在摇椅上,一边喝着酒,一边哼唱着“红尘多可笑,痴情最无聊。” 空间扭曲,变换,她又来到另一个地方。简陋的房间里,她衣衫不整地伏在床上,背上的花朵图腾娇艳绽放。手起刀落,手腕被划开,紫红色的血流出,满室异香。 苏郁看着,左手隐隐作痛,好似那刀划在了自己的手腕上,她捂住自己的左手手腕。 好痛,真的好痛! 苏郁痛苦地闭上双眼,等待疼痛慢慢散去,耳边却传来了其他的声音。 “丫头,你可想清楚了?” 她睁开双眼,眼前又是另外一番景象,好像是在帐篷里,那女子正和一个白须老人说话。她的身形更单薄了,脸颊凹陷,苍白无色,而她的头发,竟然全白了。 “龟仙爷爷,我想清楚了,总不能让他的双亲为他牺牲。左右我也是时日无多,与其坐以待毙,不如……” 白须老人看起来有些悲伤,她笑着安慰“您不是说过,我会回到原来的地方吗?所以不要为我难过,我只是换了一个地方生活而已。龟仙爷爷,请您开始吧。”她表情坚决,语气笃定。 那白须老者不再多说,双手结印,口中念咒,一道金色的符文凭空出现,越变越大,然后印入她的身体后消失不见了。 “你要记住,一定要让你的血,洒入他的双眼,他才可能摆脱摄魂咒,恢复心智。” 画面再次跳转,这一次,她来到一片冰天雪地,四周除了满地的尸首,空无一物,残肢断骸,鲜血淋漓,犹如修罗场。 在那修罗场的正中间,一身红衣的展昭,脸上出现了诡异的红色印记,眼神冰冷,面无表情,全然不是先前见到的模样,他手里的宝剑闪着寒光,好像能斩尽世间所有。那一身白衣的姑娘却义无反顾地朝着他扑了过去。 寒光闪过,扑哧一声,宽阔的剑身刺穿了她的身体,然后又拔出,干脆利落,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疼痛从她的腹部传向四肢百骸,她的身体仿佛被撕裂了,胸口灼热而疼痛,一口鲜血喷出,溅得他满脸鲜红。 他的动作变得迟缓而僵硬,满目猩红,她看见他的眼神渐渐清明,方才的冰冷和邪魅不复存在,脸上的红色印记也渐渐消退,她看见他的瞳孔放大,眼中尽是不敢置信。 巨阙落地,他飞快地奔到她的身边,将满身是血的她抱起。 她听不清楚他说了什么,只觉得身上好痛,四肢沉重,眼前模糊,意识飘忽。 终于结束了,这一切,都会消失的。 一幕又一幕,像潮水一般向苏郁涌来,不甘、悲伤、痛苦,她几乎要溺毙其中。 从梦魇中挣脱,苏郁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汗水湿透了长发,泪水打湿了脸庞。梦里的情景,仿佛她亲身经历了一遍,她双手环抱着自己,蜷缩在被子里呜呜咽咽哭出了声。 景祐二年冬月十三,狄青率军抵达信阳,布兵摆阵,计划攻打三关。三关地势险要,叛军本就占据有利位置,易守难攻。狄青原本想利用婉娘来个将计就计,速战速决。一开始,禁军确实占了上风,赢了几次。谁知,半路杀出了个赤颜修罗,而这赤颜修罗的真实身份,竟然是……展昭。 当狄青在战场上认出展昭时,他一口银牙险些咬碎。他万万没有想到,让禁军屡屡受挫,让战士们闻风丧胆的赤颜修罗,竟然是众人一直在寻找的展昭。八王爷曾带信给他,告知他展昭失去心智,在皇宫大开杀戒之事,让他小心提防,然而亲眼见到,还是让他难以置信。 自冬月十五那日之后,展昭自皇宫离开不知去向。再次出现时,已化身为叛军先锋军将领,多次与禁军交锋。因他惯穿红衣,半张脸上有红色印记,又杀人如麻,被称为赤颜修罗。此时的展昭,再不是江湖传颂的那个与人为善的南侠,亦不是深受百姓爱戴的展护卫。他是没有情感的屠戮机器,是来自炼狱的杀人魔鬼。战场上,不知多少禁军将士死在他的剑下。 战场上,鬼面将军遭遇赤颜修罗,二人大战上百回合,未分出高下。战局僵持,将士死伤无数。狄青最终选择了撤兵,保存实力。一封加急书信送回京城,告知八王爷展昭的情况。 腊月十一,前一日还在京城的展霁雪和龟仙人一起来到了禁军驻扎的军营。几次长途瞬移的冲击让展霁雪昏睡了整整一日,原本半白的头发,一夜之间全都变白了。 腊月十二,狄青率领禁军攻打武阳关,展昭率兵在山下应战,阻截禁军。展昭仗着武功高强无人能敌,只身深入禁军,所到之处,不留一个活口,直至……展霁雪用鲜血,唤回了他的灵魂。 那一日,风雪很大。展霁雪一身白衣,一头白发,仿佛融在了风雪之中。狄青正与展昭对峙,却不知她如何到了战场上。当他看清她的身影时,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一剑贯穿身体,她如纸片一般脆弱的身体,折在了巨阙之下。 他亲眼看着展昭停止杀戮,渐渐恢复神智,他亲耳听到当他看清展霁雪的模样时发出的一声声长啸,悲怆而疯狂,他从嗜血变成癫狂,从冷血变成执拗,他抱着她在风雪中跪了许久。他拒绝任何人的靠近,拼了命地给她灌输真气,直到耗尽力气晕厥过去。 展霁雪的生命永远地停在了十九岁。那一日,正是她十九岁的生辰。狄青把他们带回了军营安置。展昭的疯狂举动把原本即将撒手人寰的展霁雪硬生生地78留住,狄青用上了百年的灵芝和山参,为她吊着性命,但是她始终未能清醒。 展昭醒来,不再疯狂。只是跪在龟仙人跟前不住磕头哀求。“前辈,您救救她。她还没有死,求您救救她。” “展昭,我已经跟你说过很多遍了,她的身体本就是强弩之末,加上今日的重创,她现在就是一个筛子,药也好真气也罢,都存不住,就算是大罗金仙在世也救不了她。天意如此,我真的无能为力。” 虽然早就预见了结局,但是看到展霁雪这副样子,龟仙人也难掩悲伤之情。修仙之人讲究的是断七情绝六欲,他都活了上千年了,早该看透生死,却也无法做到无动于衷。 “前辈,前辈,求求您救救她,用我的命换她的命,行不行?前辈!求求您了。”展昭看着龟仙,满目期待,满目悲怆。他揪着龟仙人的衣袖不肯松开,眼前这个有些疯癫的老仙人,是他唯一的希望。“我见识过小莲救活张珍,那我能不能,能不能……” 龟仙人长叹了口气,眼前这个满目苍凉的男子叫他不忍多看,他摇了摇头,拍了拍展昭的肩膀,劝慰道:“逝者已矣,你这又是何苦呢。” 展昭看着龟仙人,他在他眼中看明了现实,小莲是修炼百年的妖精,他只是个普通的凡人,他是走投无路了,才会幻想着用自己的性命换取她的性命。他踉跄着起身,在床边坐下。展霁雪静静地躺在床上,死了一般一动不动,只有凑得极近才能感受到她极其微弱的呼吸。 虽然她如死一般地沉睡,可是,她还活着啊。闭上双眼,她的笑颜在脑海中呈现,那样灿烂,那样逼真。展昭喃喃自语,眼泪止不住落下。 “可是,她还有气,她还在呼吸啊。” 龟仙长长长地叹了口气。若不是他不要命的耗费内功替她保住一丝气息,若不是那百年的人参千年的灵芝,她就是再留恋也是留不下来的。 “展昭,她本不属于这里,如今已是极限,她该回去了。” 展昭回头,怔怔地看着他,回想起初遇时他说的话。 本是异世魂,却为此间人。 既然她不属于这里,为什么她会到这里来。既然她来了,为什么还要回去?她如今命悬一线,是要回去了吗? “她,要回到哪里去?”展昭喃喃问道。她是天界的仙女,还是妖界的精灵? 龟仙人无奈地摇摇头,他只知道她不属于这个世界,终有一天她要回去,却不知道她自哪里来。 “我不知道她从哪里来。我只知道她本不属于这里,而她现在该回去了。你若执意不放手,再拖下去,她便回不去了。她本就留恋此处,不舍离你而去。若是你再不放手,硬要为她续命,也只不过让她在床上多躺几日罢了。到那时,她便……” “她会如何?”展昭急急追问道。 “她会变成一缕幽魂,不是在这里,也不是在她原来的地方,而是游离于三界之间,四处飘荡,永世不得轮回。” “我,还能再见到她吗?” “若真如此,即便以后你死了,也见不到她。你们去的不是同一个地方。” 是啊,他造下如此杀孽,若是死了,也是去十八层地狱受苦赎罪,又怎能见到她! 展昭沉默,垂头看向展霁雪,伸手抚着她苍白的几乎透明的脸。总是坚定有力的双手此刻不住地颤抖,一如他的心,被无边的痛楚侵蚀,不能自持。 龟仙人的话已说到这里,展昭自然清楚放不放手已不是问题。可是,他又如何舍得眼睁睁看着她在自己面前消逝,让她自此在自己的人生中消失,从此苍茫人世,再不相见?为何,要如此残忍。为何,要如此艰难? “放她走,她,会怎样?”她对他如此不舍,如此依恋,孤身离去,她会幸福,会开心吗?她想起他时,无处寻他,她会多难过?她那样爱哭,找不到他,她该多伤心? “至少,她能活在另一个世界。也许,会遇到另一个人……”龟仙试图说些什么来宽慰展昭,说出口后又有些后悔,这样的话,不是让他更难过吗?龟仙人无奈地噤了声。 可是龟仙人不知,展昭最舍不得的是她难过。若是她可以好好活着,若是她可以幸福,有什么是他放不下的? 沉默,连呼吸都变得沉默。展昭失血的双唇紧紧抿着,袖内的右手紧紧握着,指根紧绷,深沉的眼眸中暗潮汹涌,他闭了闭双眼,许久以后睁开,轻声道。 “前辈,展昭有一事相求。” 龟仙人沉痛地点点头,“你说吧,如果我能做到,一定替你办。” “让她忘记吧,忘了我,忘了这里的一切。”展昭见过龟仙人消除金小姐的记忆,他知道他有这个能力。 龟仙愕然片刻,最终缓缓点头。“我不能确定能够消除多少她的记忆,毕竟是二十来年的记忆,不像金牡丹那十几日的记忆那么简单,但是,我尽力。” 展昭起身,郑重地对龟仙人深深鞠了个躬。“多谢前辈。” 忘了他吧,回到那个他无法相伴的世界,做个无忧无虑的姑娘。这是他唯一可以给予的祝福。这里的一切,她跟他的一切,他记着就够了。 展昭缓缓起身,站在一旁。龟仙人上前一步,在床边站定,随后伸出右手盖在展霁雪紧闭的眼睛上,另一只手在胸前结印,咒语喃喃,一片白光渐渐亮起,然后越来越亮,就在那白光亮到极致,让展昭无法直视的时候,一片金光闪过,金色与白色撞击的一瞬,一切归于平静。 “她一直在抗拒,不想忘却。我已尽力,至于能消除几分,我也没有把握。” “无论如何,多谢前辈。”展昭对阵龟仙人深深一礼。 龟仙人看着静静躺着的展霁雪,这个倔强又执拗的姑娘,真的和小莲十分相像,都是孽缘啊。 “展昭,她在这里的时间,已经到尽头了。” 展昭颤抖的双手伸到展霁雪鼻下,她,终于停止了呼吸。展昭颓然跪倒在地,垂下的长发遮住了他满是泪水的脸庞,他握着展霁雪的手,压抑地、无声地哭泣。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龟仙人无奈地摇了摇头,走出了帐篷。狄青处理完军务来到帐前,被龟仙人拦住。 “前辈,小雪她……” 龟仙人摇摇头,“通知她在京城的家人,准备后事吧。” 次日,十七与南雨来到信阳,展昭亲自料理好展霁雪的棺椁,由他二人带领数十禁军护送回京。展昭自己则留在军营,任禁军急先锋,他成了战场上所向披靡的战士,身先士卒,不知疲倦。 景祐二年腊月十六,历时月余,牺牲万余将士,禁军终于攻下三关。九里关守将司空竹战亡,平靖关守将江渝被俘,武阳关守将马梓旭帅残余逃往襄城。 同一日,展霁雪的棺椁运抵京城。展家众人早等在了城门外,八王爷夫妇也亲自到城门口迎接。惶惶不可终日的展夫人在看到棺椁的时候,终于支撑不住晕了过去。悲伤,挂在每一个人的脸上。 第143章 (一四零)疯魔 景祐二年腊月十七,展家上下一片素缟。展家双亲几日之间便苍老了许多。浮云轩,哭声从未断过。雪,无声地飘落,一如她出生那一日。 她喜欢看的书,喜欢穿的衣物、文房四宝、玉器首饰,展霁雪的遗物,照理说,该烧的都要烧掉,该拾掇了放在棺木中的都要放到棺木中。可是,他们实在是舍不得。东西还在,便好像她还在,东西没了,那便真的连个念想都没有了。 “父亲,妹妹的屋子,不如就这样留着吧。”展鹏说着,眼泪又流了下来,他抬手用袖口抹去,“让桃桃每日打扫干净,就像妹妹还在的时候一样。” 展父强忍着悲伤,未曾在子女前落泪。“为父也是此意,只怕你母亲睹物思人,伤心伤身。” “留着,都留着。小雪已经不在了,不要连这些都没有了。”沙哑的声音传来,早已哭得声嘶力竭的展母由展家大媳妇扶着从内室出来,手上捧着一堆信件,那是展霁雪最后的言语。 “老爷,小雪的信。” 展父接到手中,第一封,便是写给他们的。他无暇看其他东西,拿到手中,颤抖着撕开信封。展开信纸,是展霁雪隽秀有力的字迹,上书: 爹、娘: 当你们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女儿已经不在了。不必去追究,这一切都是女儿心甘情愿的。女儿知道,女儿一直都很任性,我行我素,伤了家人的心,可是,人生一世,女儿不想违背心意虚度光阴,这一生,女儿潇洒恣意,过得很知足,只是愧对双亲。 万请二位不要太过忧伤,人生自古谁无死,女儿自觉死得其所,无愧天地家国,女儿无怨无悔,望爹娘以女儿为傲。 女儿虽先行一步,但家中尚有哥哥嫂嫂,尚有春姐皓哥,为了他们也好,万望爹娘保重身体。 女儿不孝,在此最后请求二老,女儿死后,请将女儿的遗体焚化,女儿不想被虫蚁啃食,地下好黑,女儿也不想一个人孤孤零零地在那里。就让女儿随风散去,从此青山绿水,都是女儿在想念着你们。 万望珍重。 不孝女展霁雪拜别 景祐二年冬 两日来,一直强撑着未在人前落泪的展博终于哭出了声,老泪纵横。 展鹏将几个信封都看了遍,有给师姐李绮雯的,有给王妃娘娘的,最后一封,是给他的。 哥哥、嫂嫂, 妹妹先行一步了,请哥哥嫂嫂原谅妹妹的自私。酒坊和花溪坊都交给哥哥嫂嫂,有邱掌柜和秦掌柜在,哥哥嫂嫂只需稍加照看即可。杜大娘和大壮等人,为妹妹吃了许多苦,还望哥哥照看一二。 万望兄嫂珍重,照顾好自己和家人。 妹妹展霁雪拜别 景祐二年冬 寥寥数语,却让展鹏心痛无比。初闻噩耗时,他伤心难过,如今见了这封信,明白她早就知道自己此去凶多吉少,却还是义无反顾,心痛之余,对妹妹更添了几分敬佩。 浮云轩哀伤一片,灵堂里,桃桃跪在堂前,一边哭着,一边往火盆里放纸钱。十七和南雨站在灵堂门口,一左一右,默默无声。 停灵七日后,按照展霁雪生前所愿,焚化遗体,骨灰撒入山林,于墓园设立衣冠冢。许多认识展霁雪的人,或是受过展霁雪恩惠的百姓,直到许久以后才知道,那个正直善良的姑娘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而那时,襄阳之乱都已经平息了。 “哥哥,我们能永远在一起吗?” “当然可以啊,雪儿和二哥会永远永远在一起的。” “哥哥,我好害怕。” “雪儿不怕,有哥哥在,什么都不用怕。” “哥哥,你不要去当官好不好,你不要丢下雪儿。” “二哥无论做什么,都不会丢下雪儿啊。” “哥哥,看起来丁老夫人很喜欢你,想让你当她的女婿呢。” “你又知道了!” “哥哥,那个白发老人的卦言……你喜欢丁姑娘吗,你会娶丁姑娘吗?” “江湖术士随口胡诌罢了,雪儿不必当真,二哥还未想过成家之事。” “哥哥,爹娘说我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了,可是雪儿一点都不想嫁人。雪儿从小跟随哥哥出门学武,吃了那些苦,受了那些累,不是为了嫁人的,我只想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哥哥,你帮我去跟爹娘说好吗?” “好,雪儿现在不想嫁,咱们就不嫁。等哪天雪儿有意中人了,二哥去跟爹娘说。” “哥哥,雪儿好喜欢好喜欢你,要不咱们兄妹过一辈子吧。” “好,咱们兄妹,一起一辈子。” “雪儿,你既早已知晓你我并非亲生兄妹,男女有别,你……” “在此之前也从未别过,现在再别还来得及吗?” “你,强词夺理。” “亲生也好,非亲生也罢,你都是雪儿最喜欢的哥哥,最最最喜欢的哥哥。哥哥难道会因为你我并无血缘关系就不喜欢我了吗?” “自然不会。” “那我们就还是最好的哥哥和妹妹。” “好,雪儿永远是哥哥最喜欢的妹妹。” “二哥,你喝醉了。” “二哥,今日高兴。” “好好好,我知道你高兴。” “二哥,从来没有这么高兴过。” “啊……二哥,你好重。十七!!!!” “二哥,你这样看着我,抱着我,是不是也有那么一点,那么一点点不是哥哥对妹妹的喜欢?” “二哥,不要为了我委屈自己,你可以找个喜欢的女子成婚的。” “小雪怎知我不喜欢她?” “二哥,喜欢她吗?你曾说过……” “此一时彼一时,她勇敢正直,热情善良,是个讨人喜欢的好姑娘。” “姑娘,十七奉少主之命,从今日起跟随姑娘身侧护卫姑娘周全,不离左右。” “十七,你家主子要娶亲了,娇妻美眷,从此双飞双栖。说好的永远在一起,说好的永远在一起……为什么会这样……” “姑娘,您醉了,不能再喝了。” “要是真醉了就好了,什么都不会想,也不会痛。” “姑娘……” “十七,你可不可以不要再跟着我了。” “姑娘,十七职责所在,姑娘在哪里,十七就在哪里。” “我,我要沐浴,我看你敢不敢跟!” “姑娘,十七在屋外候着。” “姑娘您看,是少主。” “啊?在哪儿,没看见。十七,这个炸肉很香,水晶羹也很好喝,你尝尝。” “姑娘,您若有个闪失,我如何跟少主交代。” “你少主若是交代在这儿了,你也什么都不用交代了。” “姑娘!姑娘务必保重,十七安置少主后就回来,姑娘一定等着十七。” “十七,你说,你家少主听到我和狄将军的婚事,他会……为我高兴吗?” “十七只知,姑娘高兴,少主就高兴。” “高兴?也没什么可不高兴的,一场戏罢了。” “姑娘,太委屈自己了。” “委屈什么,我不是得了个将军夫人的头衔嘛!” “是,姑娘说什么就是什么。” “十七,你可不许去你家少主那里说道。” “十七不会。” “小雪,狄将军可是你中意之人?” “狄将军,是值得托付之人。” “那,愿你与狄将军和顺美满。” “也愿二哥哥和丁姐姐琴瑟在御。” “展昭……” “十七……” “不要……” 苏郁哭着醒来,浑浑噩噩之间,又哭着睡着,一会儿看见展昭,一会儿看见慕容硕,一会儿又看见高堂红烛新人对拜,一会儿看见满身是血的展霁雪,一会儿看见她在寂静的夜晚独自饮酒,一会儿看见她伏在案头写信。断断续续、破碎而凌乱的画面,一再在她脑海里闪过。她沉浸在梦魇里,无法自拔。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震动了一遍又一遍,她始终没有听见。 下午一点,苏岩再一次拨打了苏郁的电话,心里想着如果她再不接电话,他得找个人去家里看看才行。电话铃声响了半分钟,电话终于接通,对面传来的声音有些沙哑。 “爸爸。” “苏郁,你没事吧?爸爸上午打了十几个电话你都没有接,爸爸担心死了。” “爸爸我没事,昨天晚上睡得晚,上午没起来,手机静音了没注意到。”苏郁的声音听起来恹恹的。 “怎么没什么精神呢?” 苏郁打了个哈欠,“这几天睡眠不太好。” “医生说你要适当运动,睡太多也不好的。” “爸爸,我知道了。” “你吃饭了吗?” “还没,一会儿吃。” “一个人在家也要好好吃饭,不要有一顿没一顿的。” “知道了,爸爸。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什么时候回来?” “老师的告别仪式在明天,我送完老师,后天就回来。” “好,爸爸也照顾好自己。” 父女俩说了几句话,互道了再见便挂断了电话。 苏郁的房间里光线依然昏暗。她握着手机在床上坐了一会儿,才起身拉开窗帘。阳光照进屋,外面是大好的晴天。苏郁伸手挡住有些刺眼的阳光,望着湛蓝透彻的天空,一时间有些恍惚。 来到浴室准备洗漱,镜中的自己面色憔悴,眼睛肿得厉害。她呆呆地看着,觉得有些陌生。这哀伤的眼神,还是苏郁吗?这副模样,和梦里的她多么相似啊。那个她,究竟是谁呢? 冰冷的水扑到脸上,苏郁强迫自己清醒。刷牙,洗澡,给眼睛冷敷消肿,她强打精神把自己拾掇好了。然后简单吃了个面条就出门了。 春节假期的最后一天,天气又好,路上人来人往,逛逛公园,晒晒太阳,公园里男女老少三三两两很是热闹。清新的空气带着水汽迎面扑来,沿着运河,苏郁随意地走着。南方和北方一个很重要的区别就是,冬天的时候也是有绿色的,在苏郁居住的城市,香樟树常年不败,更别说冬青柏树等,运河两旁一片绿意盎然。 走着走着,不知不觉苏郁便来到了博物馆,明明是漫无目的地散步,怎么就走到了这里呢?看到博物馆门口立着的展览海报,苏郁还是忍不住买了票走了进去。虽然前两天才刚来看过,可是,它们就像有魔力一样,吸引着她走进这里。 看着橱窗里陈列着的宝剑。岁月斑驳了剑身,也不再闪耀寒光,却依然让苏郁感觉不寒而栗。这把剑虽然锈了,但是它依旧锋利。它曾经穿透她的身体,而梦里,它也穿透了展霁雪的身体。 《三侠五义》书中有写,展昭的兵器正是巨阙,相传为春秋时期铸剑名师欧冶子所铸,书中写道,南侠展昭以此为定情信物换丁氏双侠的妹妹丁月华的湛卢,作为定情信物。书中展昭与丁月华比武定情,梦里展昭虽未与丁月华比剑,但最终二人还是结为连理。与宝剑一起陈列的那一块玉牌,书中未曾提及,倒是与她梦中几次见到的那一块十分相似。 回想一个多月前,她与慕容硕初遇,正是这两件文物出土的那段时间。他通过她联系她的父亲,说是有文物相关的问题要咨询,她便牵线搭桥让他跟爸爸联系上了。那一天晚上,她去研究所找爸爸,碰见偷文物的小偷被刺伤后昏迷,后来得知那把剑正是凶器。前两天她来看展,在这里遇到了慕容硕。然后她梦到了展昭和兄妹。她和慕容硕通过巨阙和玉牌联系在了一起,而展昭兄妹二人也与这两件东西密不可分。她可以猜测自己做梦是因为最近发生的这些事情,可是,梦里种种刻骨铭心,让她觉得自己好像就是小雪,让她觉得那些都是自己真真切切经历过的一样。不然,怎么会那么痛那么难过。 现下“穿越”这个词很流行,不管是网文还是网剧,有许多作品都是以这个设定来展开的。她昏迷的一个月时间,是不是也穿越了,那小雪,是不是就是穿越后的她? 当这个想法在脑海中出现的时候,苏郁觉得自己简直就是疯魔了。 “我是不是病了?怎么会有这么荒唐的想法。” 苏郁再不敢停留,几乎落荒而逃,跑出了博物馆。 第144章 (一四一)展昭 从展家出来,南清宫八王妃的脸上仍有泪痕,八王爷扶着她的手,两人相携上了马车。车门关上,马车滴滴答答往前走去。她从袖中取出一封信,迫不及待地展开。 王妃娘娘,恕我不能与您当面拜别。谢谢您和王爷一直以来的照顾。今后不能再相见,万望保重身体。 寥寥数语,八王妃一边看着,一边就又泪流满面了。 “这孩子,究竟是遭遇了什么。明知襄州有战乱,她去那里做什么呢?” 八王爷搂着王妃的肩,轻拍着她的背安抚着。他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小雪会变成一头白发,但他心中隐约知道,这必然是与展昭有关。他一直都知道,小雪默默地喜欢着展昭,不是妹妹对哥哥那样的喜欢;他也知道,之前在襄阳,小雪为了给展昭解毒自己服下毒药一事。 那日她回到京城,第一件事情便是告诉他,襄阳城有许多童男童女无故失踪,可能是冥河姥姥在作祟,恐怕会对展昭不利,让他想办法寻找冥河姥姥的本体将其烧毁,来个釜底抽薪。他一直在努力,奈何那妖怪的本体藏得太深,他们一直没能找到,直到昨日张道人才传来消息:在龟仙人的帮助下,妖怪的本体已经找到,龟仙人已将其烧毁。 他不止一次地在心里想:若是能早一点找到就好了,或许小雪就不会死,她或许还能多活些时日。 在展霁雪的遗体回到京城的前两日,八王爷就已经得到消息,展霁雪去了战场,牺牲自己唤醒了展昭。他不敢耽搁片刻,匆匆来到展家,告知老友这个噩耗。 “王爷,小雪她前几日还在家中,如何这么快又去了战场。” “什么叫牺牲自己唤醒了展昭。为何独独她可以唤醒展昭?” 面对老友严厉的追问,八王爷不再隐瞒,将近来的消息一五一十地告诉老友。“事情就是如此,本王也是方才得到消息,并不知道小雪如何去的战场,也不知为何她可以……,可能,和那龟仙人有关。” 展博听罢,顿时万念俱灰,方才还奢望女儿已离世的消息不是真的,可细细听来,便知此事不假。那一日,他和妻子亲眼看见小雪和一位白须老者凭空出现在女儿闺房之中。当时不知小雪所为何事,如今想来,一切都是为了救展昭吧。 他的女儿,没了。他的女儿,真的没了! 展博跌坐在椅子上,青白了脸,哆嗦着嘴唇说不出话来。八王爷在一旁陪着,枯坐了许久。老友没说话,他便一直静静坐着。任何安慰的语言都没有办法抚慰一个刚刚失去女儿的父亲的心,任何抱歉的话也不能弥补他心头的痛。 过了许久,也许有万千思绪从展博脑海中闪过。他闭了闭双眼,掩去严重的哀伤:“此事,还请王爷不要告知内子,容我再想想如何处置。” 最终,他们商议一致,只对家人说,展霁雪在前往襄阳的途中遭遇叛军,不幸身亡。所以,除了展博之外,展家没有人知道展霁雪是因为展昭而死的,王妃娘娘自然也不知道。 “小雪这孩子,心怀天下,她是个好孩子,一直都是。” “王爷,小雪命丧襄州,不知昭儿如今怎么样了。” 月前展昭失踪,八王爷瞒下展昭闯宫一事,只告诉王妃娘娘展昭是去襄州协助剿灭叛军去了,因此王妃娘娘并不知道其中诸多波折。 八王爷拍拍她的手,“你放心,昭儿,会没事的。” 景祐三年三月初,襄阳城尚未攻下,禁军死伤无数,战局僵持。 三月初五,展昭独自一人离开军营,悄悄潜入襄阳城。当夜,叛军火药库发生爆炸,所存火药尽数炸毁。而展昭一去无回,杳无音信。消息传回京城,展家和南清宫再一次陷入悲伤之中。 三月十一,禁军攻破襄阳城,襄阳王赵爵自缢于王府。历时四月的襄阳之乱终于平息。 S市火车站,慕容硕刚刚送走几位专案组的同事,在出口处遇到了苏岩,他背着一个公文包,推着一个大行李箱,正在排队等车,慕容硕快走几步,赶了过去。 “伯父。” 看到慕容硕,苏岩热情地打招呼。 “小慕!真巧啊。你也出差回来?” “我送几个朋友。伯父您回家吗?我送您一程吧。” 苏岩原本想婉拒,但是慕容硕已经伸手接过他的行李箱。 “现在不好打车,您就不好客气了。” “那……那就谢谢小慕了,麻烦你了。” “您客气了,不麻烦的。” 坐在北上的高铁上,看着窗外的景致快速地往后移动,苏郁仍然有些恍惚。她有些忘了自己是怎么买票,怎么上的高铁了。想起昨天苏岩说今天下午回家,这会儿苏岩估计已经到家了,自己却跑了出来,苏郁赶紧给苏岩打了个电话。 电话很快就接通,苏岩的声音传来。“小郁,怎么了?” “爸爸,您到哪儿了?” “快到家了,你在家吗?” “我不在家,我去开封找个同学玩,过几天就回去。” “你这孩子,怎么突然就跑去开封了,也不早说。” “之前和同学约好的,这不马上就要开学了嘛,再不去就没时间了。” “那你住在同学家吗?” “我定了酒店,爸爸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一会儿我给您发酒店地址。” “那行,你注意安全,到了给我打电话。” “我知道了,爸爸再见。” 挂了电话,苏郁深深吐了口气。她在开封并没有同学,只是不想让苏岩担心,才编了谎话。 爸爸,对不起,骗了您,我就去看看,看过之后我就回家。 那一边,苏岩挂了电话,慕容硕已经把他的行李箱放在了门口。他掏出钥匙开了门。 “苏郁去开封了?”慕容硕一边把苏岩的行李搬进家,一般状似无意地问道。 “是啊,你说这孩子,说走就走,风风火火的。谢谢你了,小慕,进来喝杯茶再走吧。” “谢谢伯父,我就不打扰了,您好好休息。” 苏岩见慕容硕有些心不在焉,就也不再挽留。慕容硕和苏岩道别后,就匆匆离开。 漫天遍地的白雪,静静的,白白的,此刻,苏郁感觉不到一丝寒冷。白雪之中的开封古城,很美。灯火霓虹之间,她仿佛看见了九百多年前的开封,如璀璨明珠的汴梁城。城里,有她梦中的人。 她在雪地里躺下,望着黑漆漆的天空。她闭上双眼,静静地感受白雪在她身下,软软的,凉凉的,比躺在床上还要舒服,感觉到许久未有的宁静和轻松。她翻过身,又翻过身,在雪地里打起滚儿来,那种熟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明明没有来过这里,为什么会这样的熟悉呢。 慕容硕在开封府绕了一圈,走到包公湖的时候,便看见一个人影在结了冰的湖面上,在洁白无瑕的雪地里翻滚着,翻滚着,那个人穿着白色的羽绒服,蓝色的牛仔裤,就像他第一次见到她一样。雪,还在下着,纷纷扬扬,如漫天冰花,湖边的冬青树被厚厚的积雪覆盖着,透出一个一个圆圆的亮点,那是因节日装饰的彩灯,在雪里便像萤火虫一样。这是个美丽的世界,而苏郁,就像是这美丽世界的精灵。 凌晨的包公湖很美,很安静,周围寂静一片,除了他们便没有别人。 苏郁停了下来,跪坐在雪地里,手指在积雪上画着什么,一笔一画那么认真。 慕容硕快步走过去,在她不远处停了下来。明明空气很冷,慕容硕却觉得心里火热,好像沉寂了一个世纪的火山要喷发,好像有无数炙热的岩浆要涌出。 雪地里,昏黄的灯光掩映下,他看清楚了,那是“展昭”二字。 苏郁就跪坐在那里,反复地用手指描绘着那两个字,一遍,一遍,又一遍。 慕容硕喉间酸涩,几乎说不出话来。她真的没有忘记他,他依然在她心里。他的名字,在她心里,刻骨铭心。 “苏郁!”一声呼唤冲破喉咙,像是无尽的思念找到了出口。苏郁听见有人叫她,便回头看去,有人正朝着自己走过来,那人正是慕容硕。 “慕警官?” 苏郁站起身,有片刻的失神,那一刻,她心中有惊喜,有疑惑,也有期待。 “你怎么会在这里?” 慕容硕走到苏郁面前站定,专注地看着眼前的人。苏郁仰头,看着眼前英俊帅气的男子,这个人,和梦中的展昭简直如出一辙。双目如海,深邃无边,眸中有光,犹如银河。只是,她从未见过展昭用这样炙热的目光看过小雪。 “那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慕容硕不答反问。 苏郁下意识地看向雪地上她刚刚写下的字。 “你为什么,要写下这两个字?”慕容硕目光灼灼,看着苏郁问道。 “我……”苏郁看着慕容硕,不知道如何回答。 慕容硕见苏郁不语,上前一步,苏郁下意识地想往后退,却被他牵起手腕,苏郁反射性地想抽回手,却被慕容硕紧紧握住。 “慕警官?”苏郁疑惑,忽然觉得手心里一暖,低头看去,慕容硕将一块洁白无瑕的玉牌放在她的手中。那玉牌,那样熟悉,竟然是灵芝双鹤玉牌。她下意识喊了出来。 “这个玉牌怎么会在你这里!这是文物啊!” 第145章 (一四二)相认 “放心,这不是文物,文物还在博物馆里,我找人做了一个一模一样的,还是送给你。”慕容硕带着磁性的声音,低低地在耳边响起。 “送给我,为什么要送给我这个。你,你这是什么意思?”苏郁看着她,眼中充满了疑惑和不确定。 慕容硕松开她的手,蹲下身来,伸出手,在苏郁写下的“展昭”二字旁边,一笔一画开始写字。随着那一笔一画逐渐成形,苏郁的心越悬越高,也越揪越紧。她的手紧紧地握着玉牌,不住地颤抖,当展霁雪三个字出现在眼前的时候,万般情绪涌上心头,双眼模糊,泪如泉涌。 是了,梦中的小雪,全名展霁雪,她一直想不起来她的全名,如今一见,便都想起来了。因为出生的时候,百花村的雪停了,雪霁天青,所以,父亲给她取名霁雪。苏郁低着头,看着眼前这个人,既陌生,又熟悉。“所以,那一切都不是我的梦,也不是我的幻想,那都是真的?” 慕容硕站起身,以拇指拂去她脸上的泪水,柔声答道:“如果是梦,那也不是你一个人的梦。如果是幻想,那也是我们两个人的幻想。” “你,真的是他吗?”苏郁的声音因哽咽而破碎,“真的是他吗?” “是,我就是他。慕容硕就是展昭,展昭就是慕容硕。”慕容硕凝视着她,轻柔地拭去不断涌出的泪水。“苏郁,我来找你了。你的展昭,来找你了。” 苏郁看着眼前这个人,最近不分白昼黑夜地出现在她脑海的这个人,此刻近在咫尺,她看到他眼中的星光,这星光璀璨,如揉碎的银河落入她的心间。她听见自己的心跳,一声又一声,那么响,那么急促,好像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似的。慕容硕、展昭,慕容硕就是展昭,她就是小雪?所以,在她昏迷的这段时间,她是真的穿越了?梦里的一切,真的是她在那个时空所经历过的?此刻,苏郁感觉更不真实了。 “我,这是还在梦里吗?”她摸了摸自己的脸,苏郁低声喃喃道。最近她已经做了太多太多关于他们的梦,那些梦那么美好又那么残酷,那么痛苦又那么不舍,那么不甘又那么真实。她每日嗜睡多梦,浑浑噩噩,就连醒着的时候脑海里也都是那对兄妹的事情,她都已经快要分不清楚梦境和现实了,好几次,她甚至都怀疑是自己精神状态出了问题。 可是,庄生梦蝶,还是蝶梦庄生又有什么要紧的呢? 苏郁流着泪,深深地望向慕容硕,小心地问着。“在这个梦里,我们可以在一起吗?那个梦里,他们,他们不得已错过了彼此,那慕容硕和苏郁呢,他们可以在一起吗?” 慕容硕垂眸凝视着她,眼眸里只有她的身影。她望着他的眼神,专注而虔诚,痴痴地模样,一如当初展霁雪看展昭的样子,热切而又小心翼翼。她咬着的下唇,因失了血色而苍白;她紧紧攥着玉牌的手,像雪一样的冰凉。慕容硕解开自己的外套,从她手中拿过玉牌放回口袋,然后牵着她冰凉的手,从毛衣的下缘伸进去,隔着衬衫紧贴着,冰凉与火热相遇。 他们离得更近了,近得苏郁可以闻到他身上的味道,可以感受到他的气息,手指下是他温热的体温,温暖了她冰凉的手。苏郁的眼泪落得更凶了,慕容硕怎么也擦不完。 “即便,这也是一个梦,我愿意永远也不要醒过来。”苏郁抱住了慕容硕,将头埋入他的怀中,她可以听到他胸腔中擂鼓般的心跳,一声又一声,敲打在她的耳膜上,敲打在她的心上。泪水泛滥,沾湿了他的衣襟。 慕容硕圈住她的身体,将她紧紧抱在怀里,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放在她的发顶轻轻摩挲,一遍又一遍地温柔抚慰。 “苏郁,这是真的,不是梦境。” 二人静静站了许久,直到展霁雪渐渐平复心情,不再流泪,才一起从湖面上走上来。 苏郁看着两只紧紧牵着的手,仍然有一些不确定。抬头看向慕容硕,只见他嘴角带笑正看着自己,突然觉得有些羞涩,便将脸贴在他的臂膀上,不让他看。慕容硕伸了另一只手过来摸了摸她的发顶。 “外面太冷了,我们先回酒店吧?” 展霁雪点了点头,想了想又说:“慕容硕,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她没有发现,自己突然就习惯了直呼其名了。 “下午遇到你爸爸了,听他说你来开封了,所以,我就追来了。”慕容硕如实回答。 展霁雪终于抬起头来,看向慕容硕:“那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去你住的酒店问了,他们说你不在,我想着这么晚了你还留恋在外不肯回来的地方,恐怕就是这里了。里外找了一圈,看见你的时候,你正在雪上打滚。”说着说着,慕容硕笑了起来。“你还是一样喜欢在雪地上打滚,跟小狗一样。” 听到这里,苏郁有些疑惑,S市很少下雪,她根本没有机会在雪地打滚,他怎么会说,他喜欢在雪地上打滚。对了,展霁雪在汴京过了好几个冬天,所以,他说的是穿越后的自己? 苏郁停下来,抬头看着慕容硕。“慕容硕,那时候的事情,你还记得吗? 慕容硕也停下来看着她,认真地说。“记得,每一件事情都记得。” “所以,我在昏迷之后,灵魂去了另一个时空,遇见了,展昭?”作为一名医学生,苏郁说这个话的时候,觉得自己的三观都要颠覆了。 “应该是吧。”慕容硕点点头,他也不知道具体的情况,也不知道这些事情是如何发生的,但是根据他所知的推测,应该是类似于“穿越时空”的现象。 “那你呢?你是慕容硕穿过去的吗?”苏郁提出了一个假设,却很快被自己否认。“不对,如果你也是穿越过去的,那当时咱们就应该发现彼此都是穿越的事情,所以,你是?” 苏郁看着慕容硕,等待他的回答来验证自己的猜测。 “我,跟你正好相反。如果你先是苏郁再是小雪,那我就先是展昭,再是慕容硕。” “那你怎么知道我就是她,虽然我们长得一模一样,可是,世界上长相相似之人不是没有,万一我不是呢。”苏郁又提出一个疑问。她刚从昏迷中苏醒时,她并不记得那些事情,后来渐渐地开始不断地做梦。发现展昭和慕容硕生得一副面孔的时候,还一度以为自己是因为看到慕容硕,还有经历文物失窃的事情,才做了那些稀奇古怪的梦。却从不敢想,慕容硕就是展昭,苏郁就是小雪,两人在另一个时空共同经历了一段生离死别。 “因为它。”慕容硕掏出灵芝仙鹤的玉牌,“时空的穿越需要一定的条件。你穿越的条件,应该就是巨阙和灵芝仙鹤的玉牌。如果找不回灵芝仙鹤的玉牌,你可能就回不来了。” “所以,我也不是一定就能回来的对吗?”苏郁看着玉牌,有些怅然,原来她的苏醒,也是和这两件东西密切相关的。 “不,你一定会回来的。”慕容硕摇摇头,伸手抱住了苏郁,抱得有些紧。“我一定会用尽办法将你找回来,再不将你弄丢。” 苏郁伸手回抱他,感受着他温热的体温。能这样无所顾忌地相拥,是小雪一直梦寐以求的,如今,终于实现了。 “慕容硕,谢谢你找到我。你知道吗?到现在,我还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一样。不过就算是梦,我也不管了,就让我一直在这梦里好了。” 慕容硕抱着苏郁的手又紧了紧。她醒来时,他欣喜若狂。可是她看向他的目光那样淡然,他一直以为她已经完全忘记了那些事情。他很想靠近他,又怕自己的轻率唐突了她,于是他把自己灼热的情感藏好,小心翼翼地对她,与她保持着合适的距离。直到那天在博物馆相遇,他又燃起了新的希望。那一刻他想通了,不管她记不记得,他们都可以从做朋友开始。如果她对他无意,那他便是她一生的朋友,如果他能博得她的青睐,那这一次,他不愿意再错过她。 他试图与她偶遇,开始追求她,约她一起吃饭、看电影。他计划一步一步来,只是当到他听说她来了开封,他又按捺不住地去猜想,她是不是记得一些事情。直到他看见她一遍又一遍地写着他的名字,他才能肯定,她依然记得他。 那是一种失而复得,那是一种夙愿得偿,那是一种苦尽甘来,那是一种恍然若梦。不怪苏郁觉得恍如梦中,就是他也觉得有些不真实,他只能紧紧地拥着她,感受她的体温如此真切,才能说服自己这一切不是梦。 慕容硕的下巴轻轻地摩挲着苏郁的头顶,低声说道:“这不是梦,是真的,相信我。” 苏郁从慕容硕怀里抬起头看着他,“慕容硕,我有好多问题想要问你,关于……那里的一切。有些事情我记得,有一些,我记不清楚了。你,能说给我听吗?” “只要你愿意听,我都会告诉你。咱们来日方长,现在,咱们该走了。” 苏郁轻轻嗯了一声,慕容硕揉了揉她的头发,牵起她的手拉着她并肩往前走。 写到这里,两位主人公终于在另一个时空相认。这本书自开坑以来已经有十三年了,中间出现好多次断更,最长一次断更跨度长达三年。那段时间是我自己人生当中重要而又忙乱的三年,我也曾经遇到很大的困难,我的朋友们,狐狸、小p、万俟、边边,给了我非常多的支持和帮助,我也才能因此重新开始码字。 十三年,我经历了结婚、升学、生子、工作等等重要的事情,生活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但是,我一直没有放弃这部小说,因为我对这部小说的初心一直都没有改变。支持我坚持下来的,最重要的,就是默默关注我的小说的网友们。虽然最近点击也少,留言也少,但是,哪怕只有一位朋友关注,一位朋友阅读,也是我坚持下去的巨大动力。所以,非常非常感谢你们。 另外一个支持我坚持下来的原因,那就是对于“展昭”这个人物的执念。十几年前,是这个执念最深的时候,就是连看到“历史上是否真实存在”这样的字句都让我十分难过的时候。现在成长成熟了,也坦然接受了,但是对于这个人物的喜爱却是依然不变的,希望他能够幸福的这份心意也是不变的。所以这部小说的最终结局一定是HE,而不是BE,大家可以放心地看。 在这里,我也要感谢一直支持我的先生,虽然他不看小说,但是他给予了我足够的支持。他会把孩子们带走,让我能够安安静静地码字。他会把手机给我,让我注册一个晋江账户,只为了给我涨一个收藏量。虽然他看不到,但是在这里还是要感谢他一直以来对我的支持。 更新到这里,计划后面写一下他们日常相处,交代一些之前没有写明白的细节。大概还有1.5w字,然后本书就完结了。如果有哪里我之前写的不明白的让人疑惑的地方,或者朋友们特别想看的情节(除了肉/文等不不适合上网的内容),如果可以写,我就尽量安排。 期待大家的互动。爱你们。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5章 (一四二)相认 第146章 (一四三)巡司 包公湖离苏郁住的酒店有两公里多,距离不算远,也不算近。两人手牵着手,迎着雪花一路走回去。有时候说着话,有时候只静静地看着对方。一段路,走了半小时。 看见慕容硕和苏郁相携回来,酒店前台微笑着同他们打了个招呼,便低头继续忙碌。慕容硕牵着苏郁来到前台,掏出身份证放在台面上。 “帮我开个房间。” 前台工作人员愣了一下,不过还是很有礼貌地说了声好的,然后伸手去拿身份证。 “慕容硕。”苏郁扯了扯慕容硕的衣角。 慕容硕偏头看她,见她不说话只看着他,然后又看看他的身份证。虽然她没有说话,但是他看明白了,从工作人员手中拿回身份证,说了声,“不用了,谢谢。”然后牵起苏郁的手往里走。 “祝您晚安。”工作人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苏郁知道慕容硕一直盯着自己看,她觉得自己的脸都要烧红了。 “你,不要想歪了,我,我只是想反正再过几个小时就天亮了,不要浪费钱了,你不是说今天中午就要赶回去吗?” “嗯,都听你的。”慕容硕轻笑着答道。 电梯的门打开,二人相携走进去。电梯镜里映出两个人,男俊女娇,一个春风满面,一个娇羞动人,苏郁都不敢看,进去后趁着转身的功夫松开了慕容硕的手,然后就站在那里目不斜视,一本正经。 慕容硕笑着摇摇头,换了只手重新牵上她,倾身问道。 “几楼?” 苏郁这才想起来自己忘了按楼层,忙从口袋里掏出房卡刷了一下,按了9楼。瞥眼看见慕容硕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颇有些不自在。 “你想笑就笑吧,干嘛这副表情看我。”苏郁嘟着嘴,有些不高兴。 “觉得你很可爱。”慕容硕看着高冷,没想到面对苏郁撩人的话张口就来。 “你……”苏郁一下子就没了脾气。好吧,她被甜到了。 “其实我也不想和你分开,就算只是几个小时也不想。”慕容硕牵着她的手紧了一紧,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苏郁听了心里甜甜的,乖巧地点点头,轻轻地嗯了一声。 九月的汴城繁华依旧。距离襄阳之乱已经过去半年,狄青在平定襄阳之乱之后没多久,又被派去西北戍边去了。人们茶余饭后不再热衷于讨论襄阳的战事,只有茶肆酒铺还是会有说书先生会讲上几回,尤其是展昭只身潜入襄阳城,引燃火药库,为禁军攻下襄阳城扫清障碍那一段,被演绎成各种版本,反复的说唱。 傍晚时分,醉翁酒坊里,杜大娘正招呼着店里的伙计们用饭,看见门口站着一个人,头戴斗笠,一身青色的衣裳,身材修长,忙迎了上去问道:“客官可是要沽酒?” 那人摇了摇头,说了声不用,便走开了。 “大娘,是谁啊?”邱掌柜在店里问道。 “没有谁,过路人罢了。”杜大娘回头答了一句,再回头看时,那人已经不见踪影了,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杜大娘转身回了店里,嘴里嘟囔着:“大晚上的,还戴着斗笠,真是奇怪。” 醉翁酒坊的院子里,那一身青色衣裳的青年,茕茕孑立于树下,看着满枝桂花。桂树飘香,只是树下佳人已香消玉殒。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一只乌鸦飞来落在他的手上,他反手一抓,乌鸦转瞬间变成一张白纸。 “城郊西北五里。” 他看罢,松开手,白纸又变成乌鸦飞走了,只见他单手撩起长袍,提步疾驰,转眼就不见了。 城郊西北五里处,此时,阴风大作,沙尘裹挟着树叶盘旋着,旋涡中央,一黑一白两个身影,正与一个彪形大汉纠缠在一起。 青衣人自天而降,手上利刃一挥,金光闪现,旋涡被劈开,沙尘和树叶四散开来,原本缠斗在一起的三人也在瞬间分开。 宝剑快速出击,挑、刺、撩、斩、架,几个招式,便将那体型过分高大的大汉打得节节后退。 “八爷,锁链。”那人朗声一喝,黑衣人掷出手中铁链,青衣人以剑挑之,手腕一翻,沉重的铁链仿佛有了意识一般,旋转着飞向那大汉,转眼间将那人团团捆住。彪形大汉轰然倒地,不得动弹。 一切归于平静,青衣人将兵刃收起。一黑一白两人走上前来,对着青衣人拱手一礼:“多谢展巡司降服恶魂!” 青衣人拱手回以一礼:“七爷、八爷,展某职责所在,二位客气了。” 七爷走到那大汉身旁,以手上算盘击其灵堂,原本被打倒在地的大汉便缓缓起身,方才还咆哮怒吼的人,此刻双目无神,唯命是从了。八爷牵起铁链的另一头轻轻一拉,大汉便往前挪了一步。 “展巡司,我们还要带此恶盗的魂魄回城隍复命,就此别过。” “二位请便。” 三人客套一番,七爷和八爷便带着被降服的恶魂消失了。 一切恢复平静,那个被称作展巡司的青衣人摘下头上的斗笠,掸了掸上面的灰尘,月光之下,那人长得与展昭一般无二。 这展巡司正是半年前在襄阳城失踪的展昭,如今,他却不是那个展昭,而是日游神座下十二巡司之一。 当时他被火药爆炸波及,落入汉水之中,被恰到当地巡游的日游神所救。那时他身上多处严重烧伤,生命垂危,日游神颇费了些功夫才保住他的性命,原本他亦是有机会返回人间做回展昭,只是他心有所念,毅然决然放弃人间身份,做了日游神座下一巡司,专司降服厉鬼恶魂,从此半人半鬼,游荡人间。 “展昭,你可想清楚了。虽然作为巡司没有生死,你会一直保持这种状态,可你也不是真正的人,不能与人类有交集。等待你的,是斩不尽的恶魂厉鬼,这日子并不好过,何况是九百多年。等待九百多年,只是为了去她那里,你甚至未必能找到她,更别说见到她,这样,也可以吗?” 九百多年,那是多长?应该很长吧。那时候会变成什么样?不知道大宋朝还在不在?如果他找不到她呢?即便找到她,她也已不记得他了,那还有什么意义吗?也许这是个赔本的买卖,可是,他有无论如何都要一试的理由,无论如何,只要有一丝机会可以见到她,即使她什么都不记得,即使她不认识他,只要有机会,他都愿意放手一搏。 “可以。”展昭紧紧握着已经没有多少真实感觉的双手,抬起头看着高高在上的日游神,答得很干脆。 “那好。”日游神笑了起来,双手一挥,一个卷轴和一支笔飞了过来,那卷轴缓缓地展开,那是一份契约。展昭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然后问道:“为什么是九百五十四年?”为什么不是九百年或者一千年,或者别的什么数字,而是九百五十四年?它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日游神看着展昭,浅浅地笑。“本尊喜欢这个数字罢了。” 展昭直直地看着日游神,试图从他的表情里看出些什么端倪来,但是他却没有办法看清楚他的眼睛。 罢了,对他来说,九百年还是一千年都无关紧要,重要的是,他要抓住这次机会。展昭抓住飘浮在空中的笔,在卷轴的尾部留下了自己的名字。 待展昭签下自己的姓名,日游神手指轻轻一拂,卷轴自动卷起,飞到了他的跟前。 “展巡司,从此刻起,请尽忠职守,你的日子还很长很长,希望你能一直记得签下此契约的初衷。” 留下这句话,日游神便消失无踪了。 在那漫长的九百五十四年里,作为地府巡司的展昭,不知道斗过多少恶魂,斩过多少厉鬼,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无休无止。战乱、和平,朝代更迭,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时光如此漫长,年岁仿佛都没有了意义。而他也淡忘了很多事情,开始记不清自己的出身,开始想不起双亲的样子,开始忘记自己的兄弟友人,遗忘,在不知不觉中发生,而他丝毫没有察觉,直到有一天,他忽然发现自己只记得展霁雪这个名字,却记不起她的样子,他才发现自己正在一点一点遗忘过去。 于是,他开始每日都在手上写下展霁雪的名字,可是墨迹总是无缘无故地淡去消失,哪怕是用利刃割出来的字迹,也会在次日完全愈合。后来,他得知轮回殿中有一汪活泉,连着世间百态,可以看到往生者生前种种,他只要得了空闲,便偷偷跑去瞧一瞧他与她的过往,有一些是他之前知晓的,有一些,是他之前并不知晓的。 他一直都清楚,若要轮回转生,必然要喝下孟婆汤忘却所有前尘往事,于是,他利用闲余时间帮泰媪做事,终于求得泰媪教他追溯记忆之法,然后,他将一生记忆封存于巨阙之中,与灵芝仙鹤玉牌一起埋在了展霁雪出生之地。 温暖的阳光透过窗帘照进来,慕容硕睁开双眼,看见的是苏郁安静乖巧的睡颜,这样的幸福,平凡而又万般珍贵。 昨夜他们回房后,做了简单的洗漱便和衣而眠。他们同床而卧,他牵着苏郁的手,给她说着少时二人的趣事,但是苏郁没听多少很快就睡着了。而慕容硕却异常清醒,盯着她看了许久,好不容易失而复得,他怕自己一眨眼她就会消失不见,一直静静地看着她,直到天蒙蒙亮才睡着。 时针指向九点,他倾身在她额间留下轻轻一吻,便起身洗漱。 十点十五分,慕容硕拉开房间的窗帘,让阳光照亮整个房间。外面,雪霁天青,万里无云,天气甚好。床上的苏郁微微动了一动,慕容硕走到床边,捏了捏她放在外面的手,“苏郁,起床了。” 苏郁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慕容硕见她一副爱困的样子,从卫生间拧了毛巾给她擦脸擦手,苏郁终于在他给她递过水杯让她漱口的时候完全清醒。 “我自己来吧。”苏郁从床上起来,拿着水杯进了卫生间,卫生间的门被匆匆关上,慕容硕听到水声响起,莞尔一笑。把刚才叫的外卖放在微波炉里加热,然后一一摆在桌子上。 不知道有多少朋友猜出了这里的“七爷、八爷”就是大家常说的“黑、白无常”呢。 这一章还暗藏了慕容硕的出生年份呢。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6章 (一四三)巡司 第147章 (一四四)不安 大约十五分钟后,苏郁开门出来,已经神清气爽。长长的头发扎了高高的马尾,俏皮又可爱。 慕容硕对她招招手,“过来吃早饭。” 苏郁坐到餐桌前,心里肯定了一个想法:慕容硕这是在把她当猪养。 “慕容硕,早餐吃不了那么多的。”苏郁说着,埋怨之中带着娇嗔。 慕容硕看着她,微笑着说:“没有关系,你吃不完我吃。” 想起两人前几天一起吃饭的情形,苏郁接着他的话说,“再吃不完就打包?”说完两个人都笑出了声。 慕容硕夹了一个蒸饺放到她的盘子里,“快吃吧。我十二点的火车,十一点点就要出发了。” 苏郁夹起蒸饺蘸了蘸醋放到嘴里,一边小口嚼着饺子,一边拿手机,嘴里还嘟嘟囔囔地说着“你该早点叫我起来的。” “吃饭看手机不好。”慕容硕虽然这么说,但并没有阻止她。 “就一会儿。”苏郁放下筷子,快速地解锁,打开手机,查看某12xxxApp,一边查看,一边问:“十二点,你买的是G19xx对吗?几车厢的?不知道现在还能不能买到同一个车厢的车票。” 慕容硕正往嘴里送牛奶的手停了下来,抬头问道。“你要跟我一起回去吗?” “不可以吗?”苏郁抬眼看他。 “当然可以。”慕容硕笑,放下杯子拿出自己的手机。“你别买了,我把这票退了,然后两个人一起买,就能买到连坐了。” 苏郁收起手机,满意地点点头,“这个办法好。我的身份证是……” 慕容硕一边飞快地在手机上操作,一边回道:“我知道,你的身份证是xxxxxx19961126xxxx。好了,买好了。9车厢10D和10F。” 慕容硕抬头,苏郁抿着双唇,秀眉微皱,支着下巴看着他。 “怎么了?”慕容硕问道。 苏郁挑眉,说:“你怎么知道我的身份证号码?” “你忘了我办过你的案子吗?”慕容硕也不避讳,“我看过你的基本资料,上面的信息我烂熟于心。” “那你记得所有当事人的身份证号码?”苏郁追问? 慕容硕笑了起来。“我办过那么多案子,哪里记得清那么多人的身份证号码。” 慕容硕看着苏郁,顿了顿,接着说:“因为是你的,所以我记住了。” 慕容硕看向苏郁的眼神专注而认真,眼睛里只有她一个人,苏郁忍不住红了脸,心想这一大早的就撩人,太犯规了。为了掩饰自己的不自在,端起牛奶喝了一口,然后说: “这不公平,我也要知道你的身份证号码。” 慕容硕莞尔一笑,从皮夹里掏出自己的身份证,放到她跟前。“你可以拍照留存。” “这话你说的啊。”苏郁拿过慕容硕的身份证,真的拿手机拍了张照片。一边拍一边低声嘟囔,“证件照都这么帅,不知道迷倒多少小姑娘。” 慕容硕听见了,笑着摇摇头,不说话。 “好了,还给你。”苏郁把身份证还给慕容硕,接着吃早饭。 两个人吃了一顿丰盛又温馨的不算早的早饭,休息片刻就离开了酒店。打车到了高铁站,离发车还有三十分钟,慕容硕拉着苏郁就进了特产商店,买了一堆东西,结完账,时间刚刚好到检票上车。 火车启动,两个人聊了会儿天,苏郁又开始犯困打盹。慕容硕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她很快就睡了过去。慕容硕则拿出了手机开始看消息,发消息,回消息,处理工作上的一些事情。 四个小时之后,他们回到了S市。 苏郁在火车到站前半个小时就醒了,又被慕容硕喂了好些吃的,苏郁一边满嘴点心,一边抱怨道。 “慕容硕,我没有那么能吃的。” “嗯,我知道,你太瘦了,身体又弱,多吃点养身体。” 苏郁刚把点心咽下去,慕容硕就从鲜切水果盒子里叉了一块猕猴桃送到她嘴边。 “慕容硕,你确定你不是在把我当猪养吗?” “猪哪有这么漂亮可爱,我不养猪,我就养你。”慕容硕一本正经地说着,苏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猕猴桃含有丰富的维生素C,据说维生素C可以美白?” “这你都知道。” 此时,广播里播报着10分钟后即将到站,苏郁在慕容硕的催促下把猕猴桃咬进了嘴里。两人分着把水果吃完,然后收拾收拾就下车了。 慕容硕开着车把苏郁送回了家,连带着他买的特产也给提到了她家里。 “这是买给我的?”苏郁一头雾水。 “这是你买给你爸爸的。”慕容硕笑着纠正道。 “哦。”苏郁点点头,心里甜丝丝的。“谢谢你。”说着,掏出钥匙开门。 “爸爸,我回来了。”苏郁打开门,朝着屋里喊去。屋子里没有人回答,苏岩并不在家。 “对了,今天是工作日,我爸爸去上班了。”苏郁脱了鞋,把行李箱放到了玄关,转身面对慕容硕。 “慕容硕,你进来坐会儿吗?” 虽然慕容硕很想和她再待一会儿,但是今天还有其他安排,否则他也不会着急从开封回来。 “下次吧。我要回局里了,你在家好好休息,注意安全。” “好。”苏郁乖巧地点点头。“那下次吧。” 慕容硕摸了摸苏郁的头,然后看着她把门关上才离开。 对于以前的慕容硕来说,休息日是可有可无的,因为他的大部分休息日都在加班工作,自从两人一起从开封回来之后,他就开始期待每一个可以休息的日子,期待能和她见面。奈何慕容硕的工作实在是忙,而且正月初十苏郁就正式开学了,她从初九晚上回学校后就开始疯狂地复习功课,准备补上学期期末住院期间错过的考试。考试过后,又忙着赶论文赶作业,周六日也没得空,两个人见面的机会并不多。 偶尔慕容硕晚上不加班,驱车来到学校,苏郁也只能陪他在学校食堂吃个饭,饭后散个步,然后就得回图书馆学习。有一次慕容硕为了和她多待一儿,就跟着她一起去了图书馆,结果不仅引来许多女生直接或迂回的目光,苏郁也被慕容硕分心,学习效率很差。在那之后,苏郁就再也不敢让他跟着去图书馆了。加上慕容硕本身也很忙,正月过后的一个月,两个人见面的次数加起来五个手指头就能数得过来,而且每次见面时间不超2个小时,更没有机会开展其他约会活动。 三月中旬的某个周五下午,苏郁终于把论文二稿给老师发过去,得了些空闲,就给慕容硕发了个消息,结果等了一个多小时也没见回信,于是就一个人待在宿舍发呆。 姜宇从外面回来,正看见苏郁看着自己手机相册里的慕容硕证件出神,连她开门进来也没有发现。 “天哪,苏郁,这不是那个慕警官吗?”姜宇凑到苏郁身边,问道。 苏郁被姜宇吓了一跳,忙把手机按掉,收了起来。“姜宇,你怎么回来了?” “这我宿舍,我回来不正常吗?你别转移话题,还是真正的‘证件照’呢,快说,你和这个慕警官是什么关系?”姜宇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咋呼开了。 “什么什么关系,就是,普通朋友关系。”苏郁也忍不住提高了声音。 “普通朋友关系?”姜宇很是不以为然。“普通朋友关系你有他身份证的照片?普通朋友关系你看着他照片发呆,你当我姜宇是三岁小孩这么好骗呢。” “可是,我们就是普通的,朋友关系啊。”苏郁的眉头皱了皱,姜宇从她眼中看出了不安和烦恼。 姜宇搬了自己的椅子在苏郁旁边坐下,放低了声音轻声问道。“和我说说吧,怎么了?” 苏郁欲言又止,想了想,说:“我们,一起吃过几次饭,他对我很好,很体贴,可是……” “他没有表白?”姜宇很快抓住重点,问道。 苏郁点了点头,一个月来,他们见面次数不多,每次相处虽然说都挺舒服自在的,他对她也是非常的体贴,很照顾她。说是普通朋友,确实也不像,哪有普通朋友会让她心跳加速的。但是,如果说是恋人,两个人之间总感觉少了点什么。关键是,慕容硕也没有明确说过,他们之间到底应该是一个什么样的关系。 “所以他只是跟你玩暧昧?这不就是渣男行径吗?看着他长得人模人样的,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人!”姜宇生性泼辣,一张利嘴一向不饶人,一下子又开始大嗓门了。 “姜宇!”苏郁喊了她一声,姜宇才收敛了自己的声音。 “好好好,我不喊。你说吧。” “他不是这样的人。”苏郁闷闷地说。 姜宇拍拍她的肩,“苏郁,你这么单纯,被他骗都不知道哦,你们才认识多久啊,就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不是什么样的人了?虽然他是警察,可是,警察里面未必就没有……” “姜宇,他真不是那样的人。”苏郁打断了姜宇的话,她和他的很多事情她不能跟姜宇说,只能重复这一句话。“你相信我,他真不是那样的人。” “好好好,我相信你。”姜宇叹了口气,放柔了声音问她:“那,你很喜欢他?” 苏郁想了想,认真地点点头。展霁雪喜欢展昭喜欢得不得了,为了他宁愿牺牲自己。苏郁对慕容硕的喜欢,很大一部分是展霁雪对展昭的喜欢,但又不完全是,慕容硕本身对她来说也是非常具有吸引力的,不然,在她回想起一些事情之前,她又怎会对他的接近心怀期待呢? 可是回过头来说,展霁雪为什么那么喜欢展昭呢?两人之前是真正的兄妹关系,从小吃一碗饭,睡一张床长大的,甚至还一起洗过澡。她又是从何时开始生出了不一样的感情呢?说实在,她也不知道,也想不明白。只知道,她就想跟他一直在一起,不管是单纯当他是哥哥的时候,还是后来得知两人并无血缘关系,生出了其他的一些心思。 姜宇见苏郁又开始愣神,扶额长叹,说了句“蓝颜祸水。” 苏郁看向姜宇,幽幽地说道:“他对我很好,可是,我,很不安。我不确定,他对我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是把我当妹妹,还是…………” 姜宇听完笑出了声,伸出指头点了一下她的脑袋,“这年头,男人对女人好,还能是兄妹情谊呢?苏郁,你脑子坏掉了吗?” “姜宇,我知道你的意思。”苏郁拉住姜宇的手,叹了口气。 看着苏郁一副郁郁不欢又优柔寡断的样子,姜宇气不打一处来。“苏郁,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有什么事情不明白,打开天窗问明白不就好了?” “我,我知道……”她哪里不知道,与其自己在这里胡思乱想,不如直接问个明白,只是,她害怕,她害怕得到的答案是否定的,所以,她一直都犹豫不决。 “知道就好,你自己看着办吧,我就不多说了。”姜宇拍了一下苏郁的背。“我的留学offer已经下来了,今天来学校是来办一些手续的。” “太好了,姜宇,我就知道你一定能成功的,祝贺你。”苏郁高兴地抱住了姜宇。“什么时候知道的,怎么也不早点告诉我。” “本来想回来当面给你一个惊喜的,没想到你一副少女思春而不得的样子,我哪里还开得了口。”姜宇调侃道。 “什么思不思的,刚好可以吃晚饭了,走,咱们去吃顿好的庆祝一下。” “等一下,叫上佳雪和菲菲,对了,卓然和张浩楠已经约好了。” “那我给佳雪打电话,你给菲菲打电话。” 姜宇的好消息让苏郁一扫方才的不快,两个好姐妹相携出门庆祝去了。 今天是周五,慕容硕处理完手头的工作,已经晚上七点半了。打开手机,才发现苏郁给她发了消息,于是就回了过去。等了一会儿,没见她回复,就拨了个电话,谁知响了一下就被按掉了,心里不免有些担心。于是又打开微薄,发现她半小时前刚更新过,就点了进去。 “庆祝友人升学,愿他大展宏图。” 配图是比成V字的手形成的六角星,后面有些虚化的背景,隐约看出是食物和杯子、瓶子之类,定位是大学城某个烤串店。 再往下看,评论里的内容让正在喝水的慕容硕差点呛到。 某网名为JY的网友写道:机会难得,某人可要抓住时机表白了,祝你马到成功。 第148章 (一四五)表白 慕容硕放下水杯,拿上车钥匙,一边穿外套一边就往外走。从警局到大学城,30来公里的路,愣是让他在二十分钟内开到了。车子在烤串店门口停下,慕容硕快速地锁车下车,然后推门而入。八点不到,店里正是热闹的时候,店里尽是吃夜宵的大学生。 慕容硕站在店内扫视一周,很快就找到了苏郁他们。两男四女,年轻的学生们吃着烤肉,喝着酒,聊得正开心。苏郁在他们中间,两颊微红,双眼亮晶晶的,看了一眼她手里的瓶子,是年轻人爱喝的轻酒饮料。 “那个,警察叔叔,请问您有事吗?”店里的服务生大多是周边勤工俭学的学生,看到一身警服的慕容硕出现在店里,心里有些忐忑,上前小心问道。 慕容硕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穿着制服,摇了摇头说没事,看了看苏郁,转身走了出去。 出了烤串店,慕容硕扫视一圈,进了对面的拉面馆。他点了一碗牛肉面,坐在了门口正对烤串店的位置。这一坐,从八点不到坐到了九点钟,直到拉面店开始收拾准备打烊了,他才看到苏郁他们出来,慕容硕忙起身迎了上去。 “咦,那不是慕警官吗?”姜宇眼尖,先看见了对面走过来的慕容硕,苏郁原本正在自己的包里翻找手机,听见姜宇这么说,忙抬头看,慕容硕已经穿过马路来到他们跟前。 “慕警官好。”姜宇率先和他打招呼。 慕容硕笑着对他们点点头,“你们好。” “慕容硕,你怎么来了?”苏郁终于反应过来,看着慕容硕问道。“你今天不忙吗?” “忙好了,给你发了信息不回,打了电话不接,有些不放心,就过来看看。”慕容硕专注地看着苏郁,柔声回道。 “有吗?我怎么没听到手机响呢?”苏郁终于在包里找到了自己的手机,翻出来一看,果然有一个慕容硕的未接来电,苏郁有些挠头,“好奇怪,我怎么没听见手机响呢?” “店里吵,你没听到吧。”姜宇接上话来。 “我手机还有震动呢,刚才就放在桌上,怎么会没看到。”苏郁还在纠结自己为什么没有接到电话。 “没关系。你没事就好。”慕容硕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然后看向其他人。“你们回学校吗?我开车送你们吧?” “不用不用,我们人多,坐不下的。苏郁今天要回家,你来了刚好送她回家。”说着,姜宇把苏郁往前推了一步,然后招呼着其他人就走了。几位同学看慕容硕和苏郁之间熟稔又亲昵,都和苏郁打了招呼,识趣地走开,只有卓然离去时眼神哀怨,依依不舍。 慕容硕朝着卓然点点头,然后自然地接过苏郁手里的手提袋。“我们走吧?” 苏郁点了点头,把自己的小背包背在身上。 轻酒饮料虽然酒精度很低,但是对于不擅长喝酒的人来说,喝多了也是会醉的。苏郁虽然还没有到醉的程度,但是也已经微醺了,上了车之后就静静地坐着。慕容硕坐进驾驶座,把手提袋放到后座,见她忘了系安全带,就伸手要帮她系上。 苏郁看见他突然靠近,下意识地往后靠,后背贴在了副驾靠椅上,瞪着眼睛看着他,呆萌呆萌的。 慕容硕稍稍退开,解释道:“我想帮你系安全带,怎么了,吓着你了?” 苏郁连忙摇头,“没有,我自己来吧。”说着,拉下安全带插好。 慕容硕这才启动车子往大路上开。 慕容硕开车本来就不怎么说话,加上今天苏郁格外地沉默,他跟她说了好几句话,她都是“嗯”“对”“好”,拿一个字回答他,他就不再主动和她说话。打开了播放器,让音乐填满安静的空间。 四十分钟后,车子停在了苏郁家楼下。车子刚停稳,苏郁就解开了安全带下了车,慕容硕拿上苏郁的手提袋,快步跟了上去。两个人一前一后上了五楼,苏郁默默开了家门,家里一片黑暗。 “伯父不在家吗?”慕容硕问道。 “爸爸出差了,明天才回来。”苏郁打开了玄关的灯,伸手去接慕容硕手里的手提袋。 慕容硕把手提袋放在玄关的穿鞋凳上,拉住了她的手,没让她进屋。苏郁一路上都是一副蔫蔫的样子,慕容硕自然察觉了她情绪不好。 “苏郁,你心情不好,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苏郁看着慕容硕覆在自己手上的大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干燥而温暖,握在手里很舒服。让她心动的人,连他的手,也让她心动。 苏郁在心里叹了口气,把自己的手从他手里抽出来,弯下腰,从旁边的鞋柜里拿出一双拖鞋放在地上,“进来说吧。” 说完,自己脱了鞋,换上了家居拖鞋。慕容硕在门口换了鞋,关上大门,跟在苏郁身后。苏郁打开了客厅的灯,然后从厨房倒了一杯水,递给慕容硕。 “你喝水吗?” 慕容硕摇摇头,接过水杯放在餐桌上。“苏郁,有什么事情你就说,我听着。”慕容硕专注地看着苏郁,一双黑眸说不出的吸引人。 苏郁此刻心慌意乱,紧张得手心都出汗了,她吸了好几口气,才鼓足勇气问道:“慕容硕,你是把我当成你的妹妹了吗?” 慕容硕一双黑眸一沉,不答反问:“为什么会这样问?” “因为在那个时空,展昭和展霁雪是兄妹,虽然,他们没有血缘关系,可是,他们一直都是兄妹。”苏郁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那天你把玉牌送给我,跟我说你来找我,可你来找我做什么呢?继续把我当妹妹照顾吗?” 慕容硕一对俊眉微微皱起,苏郁说完话就低下头不看他,他看不清她此刻的表情。“所以你觉得,我是把你当妹妹照顾着吗?” “难道不是吗?”苏郁像是做了什么决定,抬起头气鼓鼓地看着慕容硕。“你自己说说,我们现在跟以前的展昭和展霁雪有什么不同吗?” 慕容硕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问道,“以前有这样吗?” “有。”苏郁点点头。 慕容硕又伸手拉了她一把,把她拉到身前,拥在怀里。问道:“以前有这样吗?” 苏郁还是点点头,“有。” 慕容硕不温不火的样子让苏郁很着急,她推开他说道。“问题不在这里!请你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慕容硕叹了口气,双手扶住苏郁的肩膀,低头专注地看着她。“我没有说清楚,是我的问题。苏郁,我没有把你当妹妹,我喜欢你,是男人对女人的喜欢。” “可两个月前我们才刚认识!中间我还昏迷了一个多月!你怎么就喜欢我了!”说着说着,苏郁不知怎么地就红了双眼。 虽然苏郁和慕容硕相识不过两个多月,可是展霁雪和展昭是朝夕相处生活里十几年的,他们两人知根知底,恐怕世上再没有别人更能了解对方。说这话的苏郁多少有些不讲理。不过,她心里没底,没有安全感,慕容硕能理解。谁让展昭曾经让她那样伤心呢。有句网络用语怎么说的?虐妻一时爽,追妻火葬场? “苏郁,你听我说。展昭也喜欢小雪,不仅是因为她是妹妹。不管是展昭还是慕容硕,都是喜欢你的。那时候因为种种缘由,我们没能在一起,如今我们在这里能够相遇,相认,我既庆幸又感恩。不管是小雪还是你,我都想好好珍惜,我这样说,你明白吗?” 慕容硕盯着苏郁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完。苏郁听着听着,眼泪就掉了下来,抓着他的手,低下头将自己的头抵在他胸前说道: “慕容硕,对不起,我,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最近就是很容易患得患失,很容易胡思乱想,自从上次在包公湖之后,过去的每一天我都感觉很不真实,我好怕有一天早上醒来发现你不见了,而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慕容硕一手扶着她的腰,一手轻轻拍着她的背,一边抚慰她,一边温柔地低声问。 “苏郁,让你感觉到不安,没有给你足够的安全感,是我的问题。”说着,慕容硕将人抱紧了一些,让她的脸贴着自己的胸口。“苏郁,慕容硕喜欢你,你听到了吗?小雪,展昭也喜欢你,你听到了吗?你感觉到了吗?我的心跳真实存在,这一切都是真的,不是做梦,也不是幻想。” 苏郁的头轻轻蹭了蹭他的胸膛,“慕容硕,你知道吗?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喜欢到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慕容硕深深叹了口气,“苏郁,我,可能不太会表达情感,也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可是,你相信我,我喜欢你,可能比你想象的要多得多。我也是第一次和女生交往,我在努力地学习,可能很多地方都做的不好,请你多担待,也请你随时指出来,我一定改,嗯?” “慕容硕……”苏郁自他怀中抬起头,双眸依旧湿润,梨花带雨,楚楚动人。 二人距离那么近,近得可以听见彼此的心跳声,能感受到彼此的气息。苏郁抓着慕容硕的衣襟,踮起脚尖,慕容硕收紧了放在她腰间的手,低下了头。 双唇,轻轻地,如羽毛般地轻触了一下。苏郁的唇微凉,很软,像冰淇淋一样美味诱人。轻轻的碰触,像蝴蝶翅膀拂过,又酥又麻,还有一些痒。慕容硕只觉得一股电流从唇上传来,传遍四肢百骸,传遍浑身血液。苦苦压抑的情感喷涌而出,好像浑身都烧了起来。他一手揽着苏郁的腰,一手托着她的肩颈,将她抱得更近。 和心爱之人的亲吻滋味是如此美妙,他们探索着,学习着,并很快地乐在其中,从轻浅到缠绵,从温柔到热烈,他们恣意地感受着对方,久久不曾停下,直到两个人呼吸都乱了。 苏郁脸上火热,睁开双眼看着慕容硕,他的眼眸更黑更深了,染上了别样的神采。两人鼻尖对着鼻尖,贴得很近,呼吸交缠,气息相融。 “你感受到了吗?如此的真实。”慕容硕蹭了蹭她的鼻尖,轻声问道,声音比平时还要低沉磁性一些。 苏郁看着慕容硕好看的双唇一张一合,方才的亲吻让他的双唇更加水润光泽,看起来好像特别好吃的食物一样。 “苏郁?”慕容硕见她不回答,又叫了一声。 苏郁抬眼对上他的双眸,一双带着水光的眼睛无辜地看着他,“我,不知道。” 第149章 (一四六)男友 她水润的双眸带着一丝妩媚,痴痴地看着他,晶莹娇艳的唇瓣吐气如兰,带着淡淡的酒味,拂过他的心口,慕容硕只觉得眼眶发热,喉咙发紧,长臂一伸,箍住她纤细的腰肢,把她抱了起来,苏郁下意识地搂住了他的脖颈,反应过来时,人已坐在了餐桌上。 没了身高差,二人双目平视,纠缠在一起,火花四溅。 “那就再感受一下。”说着,慕容硕不等苏郁反应过来,右手上移托住了她的后脑,两个人再次亲密无间,唇齿相依,相濡以沫,比之方才更缠绵悱恻。 再一吻作罢,已是许久之后。慕容硕不舍地放开她的唇,又轻啄了好几下,才让她靠在自己怀里,苏郁听见他有力的心跳声,敲打着她的耳膜,一下又一下,一如她的心跳,略有些急促。她感受到他的胸膛频频起伏,气息微喘。他离她那样近,那样近,近到她不敢相信。 “现在呢?还会觉得不真实吗?”慕容硕沙哑而充满磁性的声音从胸膛处传来,带着微微的喘息。苏郁依然觉得自己似乎是在梦里,可是他亲得那么专注,那么用力,亲得她唇舌发麻,手脚发软,好像要夺走她所有的呼吸一样,她实在有些招架不住。 埋在他脖颈间的头微微摇了摇,默默地不说话。 “那你,还会觉得我是把你当妹妹吗?”灼热的气息拂过耳畔,慕容硕问完,在苏郁小巧可爱的耳朵上亲了一下。“哥哥会这样亲妹妹吗?” 这下苏郁不止脸红,连耳朵也红了。伸手捂住自己的耳朵,把脸埋得更深。闷闷的声音传来。 “我知道了,你不要再说了。” 慕容硕不再说话,只是胸膛微微震动,没有笑出声。苏郁伸手拍了一下他,却被他抓住送到嘴边亲,苏郁像触电一样,赶紧缩回手藏起来。 “慕容硕!” “嗯,我在。” “你……”苏郁在心里咬牙切齿,你还能再会撩一点吗?还说什么不会说好听的话,撩人的话张口就来,实在难以想象,原本一本正经克己复礼的展昭,是经历了什么练就了这样的技能。她自然想不到,慕容硕为了追苏郁可是做了不少功课的。就这一个多月,恋爱攻略,言情偶像剧,没少看。 两人静静地抱了一会儿,苏郁突然想到了什么,从他怀里挣开,认真地看着他说:“慕容硕,我有一个问题,是关于……展昭的,请你如实地告诉我,好吗?” 慕容硕收起方才旖旎的情思,认真地回看她,点点头说:“嗯,你说。” “你和丁月华,我是说,既然展昭喜欢小雪,为什么又要和丁月华成亲呢?”苏郁问出了一直想问而不敢问的话。 慕容硕看着苏郁,目不斜视,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我这么说,对不起丁姑娘。但是,娶她并非出于本意,而是……” “而是什么?”苏郁问道。 慕容硕看着苏郁好一会儿,才说,“而是因为你”。 “因为我?”苏郁听罢一头雾水,为什么会是因为她呢? “你可还记得景祐元年冬至的事情?”慕容硕问道。 苏郁摇摇头,那个时空发生的事情,她只记得一些片段,都是和展昭相关的片段,其他人的记忆,并不多。 “冬至那日,你在酒坊被歹人袭击,险些丧命,是丁姑娘和她兄长救了你,可丁姑娘因为受伤损了身体,不能为人母。” “所以展昭为了报答丁月华对小雪的救命之恩,就以身相许了?”苏郁打断慕容硕的话。 慕容硕摇摇头,“不完全是,你耐心听我说完。” 苏郁点点头。慕容硕便一边回忆,一边将那段时间的事情说给她听。从他如何在给她订制狐裘的时候遇到了兄妹变夫妻的喜事,到他生出一些别样的心思来,从他求姻缘签时得到的下下签,到见她满身是血昏迷不醒;从丁老夫人对她苦苦哀求,到见她高烧不退时他心头如何两难。 “那两日小雪高烧不退,众人束手无策。我……展昭答应丁老夫人娶丁姑娘后,小雪却不药而愈了。那时候,我真的是又庆幸又恨。庆幸小雪终于醒了,恨,命运弄人。” 慕容硕直直地看着苏郁,看着她,也看着小雪,“小雪,你知道吗?我什么都不怕,不怕被人说有悖伦理,也不怕被人指责忘恩负义,我只怕,只怕你出事。” 慕容硕说着,垂下眼睑,掩去眸中的悲伤和无奈。那段往事,每一次想起,他都心痛如绞。 苏郁抱住了慕容硕,在他脖颈间蹭了蹭。“慕容硕,我知道了,你不要再说了,以后我也不会再问了,那都是过去的事情,我们不要再想了,我们现在能在一起就很好。所以,不要难过了。” 慕容硕默默苏郁软软的发顶,微微笑了。 “苏郁,没关系。那些回忆,即便是让人悲伤难过的,我也视如珍宝。就像对你一样。”慕容硕扶着她的肩,让她对上自己,“我一定要告诉你,若是没有冬至日小雪受伤的事情,展昭可是已经打算冒一次大不韪,向双亲求娶‘妹妹’的。展昭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已经不再单纯地把小雪当成妹妹,也会有一些……” 慕容硕停了下来,看着苏郁,双目迥然。 “有一些什么?”苏郁好奇地看着慕容硕,等着他说下去。 慕容硕眼里有光,“有一些,这样旖旎的想法。”双唇随着话音落下,他再次欺向她,覆上她的红唇,温柔辗转,苏郁顺从回应,亲吻,不如方才那样热烈,却温暖熨贴着彼此。 得到慕容硕肯定回答和数个缠绵悱恻的亲吻的苏郁算是吃了定心丸,不再对彼此的关系存疑。而慕容硕自亲了她之后,仿佛开启了亲吻模式,总是抓住机会就时不时亲她。就像所有热恋中的男女一样,他们腻腻歪歪,难舍难分。 晚上十一点,慕容硕终于站在了苏郁家门口。慕容硕一边穿鞋,一边叮嘱。 “一个人在家一定注意安全,关好门窗。你的手机我已经给你设置了一键拨号,有什么情况按下1,就会打到110。” “你怎么不设置成打给你?”苏郁问道。 “2是打给我的,因为工作的关系,我不能保证随时能接到你的电话,但是110是24小时值守的,紧急时刻,他们比较靠谱。” 苏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还挺有自知之明呢。” “虽然不想承认,但是确实如此。”慕容硕笑得有些无奈。 “好了,我走了,你快关门吧。看你关上门,我就走。”说着,慕容硕在她额上亲了一下。 苏郁拉着慕容硕的手不肯松开,“要不,你别走了,反正明天还是要见面的,免得跑来跑去来接我。” 慕容硕因为苏郁的话,眼神沉了一沉,说话的声音都变得有些低哑。“留下来,我不能保证我什么都不做。” 苏郁被他说得羞得说不出话来。 慕容硕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发顶,“走了,明天见。” 慕容硕把苏郁推进屋,替她关上了两道门,然后拾级而下,离开了。 屋里的苏郁红着脸,伸手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屋外已经没了动静。她穿过客厅,打开阳台的门,趴在阳台上往下看。慕容硕正从楼道里走出来,抬头与她双目相对,两个人心照不宣。苏郁一直目送慕容硕进了自己的车子,慕容硕摇下车窗,对她挥挥手,然后看着苏郁进屋,关上阳台的门,才驱车离去。 慕容硕走后,苏郁洗漱收拾,躺在床上已经十一点半了,习惯性地拿出手机,看到慕容硕发来一条信息。 “苏郁,以后如果有人追求你,记得告诉他,你有男朋友了。” 苏郁的男朋友慕容硕,前一天晚上11点钟才从苏郁家离开,第二天上午九点就又来她家敲门了。彼时苏郁才起床一会儿,刚刷完牙洗好脸,还没抹好脸霜,听见敲门声,以为是自家爸爸回来了,也没多想就跑去开门。打开第一道门,映入眼帘的是一大把颜色各异非常好看的芍药花,还有神采奕奕的慕容硕。苏郁反射性地又把门给关上了。 她还没擦脸,没梳头发,头上还贴着一块刘海贴…… “苏郁,可以让我进去等吗?”慕容硕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我给你带了早餐。” 苏郁赶紧把刘海贴摘下来放在睡衣口袋里,然后理了理头发才开门把慕容硕放进来。 “不是说好九点半吗?”苏郁一边给慕容硕拿拖鞋,一边低声嘀咕道。 “我想早点见到你。”慕容硕换鞋进屋,把花束和装着早餐的袋子放在餐桌上,长臂一伸就把苏郁捞进怀里,苏郁想说话,慕容硕已经凑上去印上双唇,她一句也没说成,慕容硕抱着苏郁亲了一会儿才放开她。 亲完她,慕容硕放开她,揉揉她的头发说:“你先去换衣服吧,我等你吃饭。” 苏郁此时已经红了脸,娇嗔地瞪了慕容硕一眼,回卧室去了。慕容硕看着卧室门关上,才把花拿到厨房,用剪刀仔细修剪之后,找了个花瓶安置了放到餐桌上。慕容硕自己的生活不讲究,但是母亲是很有情调的人,从他小时候开始,家里基本上每天都会摆放鲜切花,慕容硕耳濡目染,对鲜花的处理多少也了解一些。插好鲜花,慕容硕又从厨房的消毒柜拿出餐具,把打包回来的早餐摆了摆。 苏郁用最快的速度收拾自己,换好衣服出来也是15分钟后。 “慕容硕,以后不要搞突然袭击,我都没有时间好好收拾自己。” 慕容硕抬头看向苏郁,天气暖了,她穿着白色连帽衫和牛仔裤,外面穿一件棒球服,马尾高高竖起,皮肤白皙,脸色红润,一双大眼忽闪忽闪,非常青春靓丽。 “你这样就很好,还要收拾什么?”慕容硕问道,在他眼里,她这样已经非常让他心动欢喜了。 “嗯,我接受你的赞美。”苏郁笑起来,接着说:“但是请尊重一个女孩子想在男朋友面前保持一个好形象的心情。” 很显然,“男朋友”这三个字让慕容硕心情愉悦。他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以后我一定准时,不提早到。” 慕容硕一本正经的样子让苏郁笑出了声。 两个人静静地吃了早饭就出门了。确认关系以来的第一次正式约会,他们没有去逛街,没有去看电影,而是去了博物馆。周末的博物馆人来人往,两个人手拉着手,在展示巨阙和玉牌的展柜前静静站了许久。 随后,慕容硕带着她驱车去了常州市武进区,这里没有百花岭也没有遇杰村,他们已经找不到展昭和展霁雪共同生活过的那个小村子,封存巨阙与玉牌的那片小山坡,此刻开满了桃花。 对于苏郁来说,那十九年犹如黄粱一梦,梦醒后便回到了这里。对于慕容硕来说,却是近千年的等待才换来他们的相遇与相知。终于是,苦尽甘来,守得云开见月明。 “慕容硕,桃花这么好看,我们在这里拍个照吧。” “好。” “我要发微博‘官宣’一下。” “为什么只发我们的手?” “你这么帅,怕别人觊觎。” “对我这么有信心?” “其实是觉得发本人照片不太安全。” “有这个安全意识非常好。” “谢谢警察叔叔的肯定。” “我不喜欢被你称作‘叔叔’。” “好的,我的男朋友,我们去恐龙园逛逛吧?” “好。” 悄咪咪地就完结了。 虽然有万般不舍,不过还是要和他们说再见了。 他们一定会彼此珍爱,相守到老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9章 (一四六)男友 第150章 番外[番外] (一)偶遇家长 某个周末,慕容硕又和苏郁约了在苏郁学校打羽毛球。自从苏郁受伤以后,经过一个多月的休养,伤口早就好了,但是因为她一直忙于学业,也没有专门锻炼身体,体能比之前差了许多,稍微跑动一下就累得直喘气,还出一身虚汗。慕容硕注意到了她的状态,就常带着她一起做运动锻炼身体。苏郁不喜欢跑步,觉得太无趣,刚好两个人都还比较喜欢打羽毛球,就经常一起打球。基本上每周能打上一两次,有空的时候慕容硕还带她去徒步、骑行,经过几个月的时间,苏郁的身体素质比之前好了很多。 C大的羽毛球场很大,设施齐全,场地专业。本校学生凭学生证还可以享受优惠价格,非常合算。打球打到一半,慕容硕手机响了,他就出去接了个电话。5分钟后回来,见苏郁和另一个女生在打球,她穿着白粉相间的短袖和裙子,头发高高束起,在球场上挥舞着球拍,青春活力四射,耀眼得叫人舍不得移开双目。也不怪旁边球场下坐着的几个男生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 慕容硕从包里取了速干毛巾和一瓶水,静静地等在边上。没一会儿,那名女生便识趣地向他们挥挥手,离开了球场。慕容硕走上前去把拧开瓶盖的水递到她手里,苏郁仰头喝水时,发梢的汗珠顺着脖颈滑入衣领,衣领下不断起伏的锁骨窝里,映着午后斜照进来的阳光,泛起一层细密的金光。 慕容硕目光微凝,随即将毛巾挂在她脖子上,然后将她鬓角碎发捋到耳后,指尖擦过她发烫的肌肤,苏郁怔了怔,抬眼看向他,呼吸还未平复,脸颊泛着运动后的红晕。慕容硕收回手,若无其事地说:“擦擦汗,别着凉。” 苏郁笑着低头擦汗,打趣道:“刚才的电话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你又要走了?” 慕容硕已经有好几次在他们约会途中被叫回去的情况了。 慕容硕摇摇头,“不会,就是问个事情。” 说着,拿上自己的球拍,“咱们继续?” 苏郁放下毛巾,举着球拍轻快地退到发球线后,“那待会可别再被打扰了,我今天状态不错,得让你见识下我的进步。”她微微侧身,手腕一抖,一记漂亮的高远球划过半场。慕容硕笑着抬拍回击。羽毛球在空中划出一道道弧线,两人你来我往,拍影交错。 半小时以后,苏郁已经累得气喘吁吁,额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握拍的手也微微发抖。她扶着膝盖缓了片刻,抬头看向慕容硕,却见他依旧呼吸平稳,额头仅有薄汗,神情从容。她是为什么要跟他这个体能怪人较劲儿呢。 她忍不住笑出声,索性放下球拍坐在地上,“不打了不打了,再打下去我明天就该爬不上床了。” 慕容硕走过来蹲在她跟前,眉梢微挑,“怎么,这就认输了?” 苏郁看着他,喘着气道:“你根本不是人,是运动机器。” 他低笑一声,“体能方面,我还是比较有自信的。”说着,伸手将她拉了起来,顺手接过她手中的球拍放进包里。 两人简单做了一下拉伸,然后收拾东西,换了衣服走出球馆,天边已染上浅橙色的晚霞。 平常他们打完球大多在学校食堂吃饭,今天慕容硕带着她去了附近一家安静的私房菜馆。店内陈设雅致,木格窗棂透着暖黄灯光,菜香隐隐飘来。他提前订好了靠里的隔间,珠帘掩映,比较私密。 慕容硕替她拉开椅子,苏郁小声说了谢谢坐下。环顾四周,目光停驻在窗棂上斑驳的光影里。“这里环境还挺好的”。苏郁比较喜欢这种古朴的风格,简单雅致。“还很安静。” 慕容硕拉开椅子坐下,将菜单递给她,“这家的梅子排骨和清蒸鲈鱼不错,可以试一下。你再看看吃些什么?” 苏郁看了一下,点了一个白灼虾和蟹黄豆腐。 “主食就吃黄金蛋炒饭可以吗?看起来还挺好吃的样子。”苏郁抬头询问他意见。 “好,”苏郁点好餐,慕容硕又加了一个菌菇汤。 “会不会太多了?晚上吃那么多容易长肉。” “不会,现在还早,而且今天运动了,消耗比较大,你就放心吃。” “嗯嗯。” 等菜的工夫,慕容硕给苏郁泡了一壶茶,茶香袅袅升起,氤氲在两人之间。他将青瓷杯轻轻推至她面前,“这是店家特制的白桃乌龙,你尝尝喜不喜欢。” 苏郁捧起茶杯轻啜一口,果香与茶香在舌尖轻盈跳跃,是她喜欢的香味。她笑眯了眼,“真好喝。” 说话间,突然听到有人叫慕容硕,两人抬头望去,是一对中年夫妻正朝这边走来。那女的她记得,是慕容硕的妈妈,那旁边的人就是慕容硕的爸爸了? 没想到吃个饭还能遇到他父母呢? 苏郁不禁紧张起来,看向慕容硕。 慕容硕给她一个宽慰的眼神,随即起身招呼道:“爸、妈。” 苏郁也赶紧跟着站了起来。 慕容硕的母亲似是早便注意到他们,径直走到苏郁跟前拉上她的手,亲热地说:“这是小郁呢?好久不见了,最近都挺好吗?” 苏郁微微一怔,连忙笑着回道,“伯母,好久不见,我都挺好的,您最近都挺好吗?” “好,都挺好的”慕母满脸笑意。 慕父站在一旁看着他们,脸上带出温和的笑容,“阿硕,这就是你女朋友?” 慕容硕点点头,“是,她就是苏郁。” 慕父和蔼地对苏郁点点头,“苏郁你好。” “伯父您好。”苏郁认真回应,微微颔首,眉眼温润。 慕母拉着苏郁的手未曾松开,目光在她脸上细细打量,脸上的笑意毫不掩饰。苏郁自然察觉出他们的善意与欢喜,心里的紧张也渐渐消散。主动问道:“伯父伯母也来这里吃饭吗?” “阿硕妈妈想吃梅子排骨了,所以就让过来了,没想到你们也在这里吃饭,真巧。”慕父语气平和,带着几分长辈的慈祥。 慕容硕连忙招呼二老坐下,服务员适时添来碗筷。慕母仍握着苏郁的手,细细问起她的近况。苏郁一边认真和慕母说话,一边给她倒上茶水。两人有说有笑,熟稔得很。 慕父则侧头对慕容硕低语几句,目光偶尔掠过苏郁,满是打量中的赞许。慕容硕轻轻点头,眉眼间带着笑意。 菜肴陆续上桌,餐桌上的话题渐渐热络,慕母关切地问起苏郁的学业和生活,慕容硕父子俩则轻声说着公事。茶凉了再续,话尽又添新,一时间暖意融融。 饭后离席时,慕母挽着苏郁的手臂走到门口,轻声叮嘱:“下次有空来家里吃饭,伯母给你做梅子排骨。”苏郁点头应下。 送走慕容硕双亲后,苏郁坐上慕容硕的车,她才低声问:“今天晚上的饭是不是你特意安排的?” 慕容硕扣上安全带,侧头看她,满眼无辜。“爸妈确实是特意来的,但真不是我特意安排的。”他摸了摸鼻子,继续说:“他们一直想见见你,之前跟你提过一次,你说再等等,我怕你心里有负担,就没答应。估计是今天上午打电话约餐厅的时候被他们听到了。所以他们临时起意过来,我也没想到。不过看你和我妈聊得挺好,她回去肯定高兴好几天。” 苏郁听着,嘴角微微扬起,轻声道:“其实我也挺喜欢他们的。” 窗外夜色已深,路灯一盏盏亮起,映在车窗上,如星点般掠过他的脸庞。他继续说道:“他们喜欢你,我很开心。” 苏郁抿了抿唇,只笑笑,不说话。 之后两人又一起看了电影,到了晚上11点,宿舍门禁时间前,苏郁才回到寝室。室友看到苏郁掐着点回来,一脸惊讶。 “你不是和男朋友去约会了吗?我以为你晚上不回来了呢。” “谁说约会就得不回来的?”苏郁脱下衬衣,边换睡衣边笑。 室友从床上坐起身,八卦地问:“你俩谈恋爱也有小半年了吧?他就没有对你提出深入交流的要求?” 深入交流?苏郁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耳尖微微泛红,“你别瞎说,我们相处挺舒服的,顺其自然就好。我去洗澡了。” 说着,苏郁拿上洗漱用品去了浴室,躲开了室友八卦的眼神,只是心里却泛起一丝涟漪。他们有过很亲密的亲吻,她不是傻子,她能感受得到慕容硕对她有着炽热的渴望。但是他始终忍耐,从不越界。每一次拥抱都像要把她揉进骨血,却又在情愫翻涌时克制退开。苏郁闭上眼,热水冲刷着身体,脑海中浮现他低哑的声音:“我不想只贪恋片刻欢愉,我想要的是你完完整整的未来。”那一刻,她分不清心动与心颤,为他对她的尊重和爱护而动容。 走出浴室时,手机屏幕亮起,是慕容硕发来的消息:“到家了,晚安,梦里见。” 她轻笑,回了一个乖巧的晚安表情,心头如月光般柔软宁静。她将手机轻轻放在枕边,望着天花板出神。窗外月光如纱,静静铺在床沿一角,像是他目光里的温柔。二十五岁,不算早,也不算晚,刚好遇到一个愿意等她的人,他从不勉强她迈出下一步,而是陪她一寸寸走向更深处。 拿出手机,她编辑了一条信息发给慕容硕。 “改天找时间上我家吃饭吧?” 她发完这条消息,指尖在屏幕上停顿片刻,心跳微微加快。手机很快亮起,他回复得几乎不带延迟:“好,听你安排。”她望着那行字,眼底泛起笑意。 (二)体检报告 某个周末,苏郁和慕容硕在慕容硕的公寓约会,吃完晚饭洗过澡一起靠在沙发上看电影的时候,慕容硕把自己最新的体检报告给苏郁看。 “你们单位体检查的项目还挺多的呢?连HIV都查。”苏郁一边翻看着,一边点头。“各项指标都很正常。” 看着这份数据近乎完美的体检报告,苏郁一脸雾水。“为什么给我看这个?” “我就是想用数据证明,我身体很健康,你放心……”慕容硕顿了顿,目光微沉。 “嗯?”苏郁不解,然后呢? “你放心跟我在一起。” “我们不是已经在一起了吗?我没有不放心啊?”苏郁没明白慕容硕的意图。 慕容硕低笑出声,忙接着说:“那你是愿意嫁给我了?” “慕容硕,我什么时候说要嫁你了。”苏郁被他闹得脸都红了,伸手推他。 慕容硕不动如山,抓住苏郁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我说真的,苏郁,我想娶你为妻,想一直和你在一起。” 苏郁的脸更红了,想要收回手,却被他攥得更紧。她挣扎了一下没挣开,索性让他握着。“慕容硕,如果你是在求婚的话,这未免也太不正式了。” 慕容硕看着她,目光深邃而认真,仿佛要望进她的灵魂深处。 “我想先确认你的心意,如果你还没有准备好,我就贸然给你仪式,怕你有压力。” 听他这样解释,苏郁心头一暖,慕容硕这样做,确实是为她考虑很多。虽然她很喜欢他,可是毕竟两个人真正交往才半年,她还没有想过婚姻的事。 “慕容硕,谢谢你。”她心里真的很感动。 “傻瓜,谢什么。”他轻声说,指尖摩挲着她的掌心,“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的未来里,早已写满了你的名字。” 苏郁重重地点头,忍不住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笑着回应:“我的未来里,也从来都是你,只是我暂时还没有考虑结婚的事情,你容我考虑考虑。” “不着急,你慢慢想,我等你。”慕容硕摸了摸她的头,目光温柔似水。“不过……” “嗯?”苏郁抬眼看他。 慕容硕看着她,目光灼灼,亲了亲她微嘟的红唇,然后把她拉近自己,在她耳边低声问道:“我想跟你有更亲密的接触,不知道可不可以?” 电影里男女主角滚到了一起,灼热的呼吸近在耳边,苏郁的脸瞬间烧了起来,不要问她为什么,她就是秒懂慕容硕的意思。 见她不说话,知道她不好意思,慕容硕深呼了口气,轻轻拍了拍她的背。“那我就再忍忍,再等等。” 她自然知道,每次和她亲吻,他都很克制,很忍耐。她有几次留宿,他却总能守住自己,从没有进过她的卧室。她闭上眼,将脸在他的怀里埋得更深。 苏郁闷闷的声音传来,有些模糊,但是慕容硕听清楚了。 她说:那你记得准备东西。 慕容硕不说话,只是轻轻捧着她的脸亲她,一开始还轻柔温存,到后来愈发热情如火,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让她难以招架。 “慕容硕,你……唔……”他的吻如潮水般将她淹没,带着压抑已久的深情与渴望,苏郁只能紧紧抓着他胸前的衣襟,指尖发颤。呼吸渐渐紊乱,身体仿佛失去了支配权,思绪也飘散如烟。 “今晚……不分房睡了。” “还没有……” “放心……我准备了……” “别……别在这里。” “嗯……去卧室。” 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在窗前,慕容硕将她轻轻放在柔软的枕间,动作温柔如同安放整个世界。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甜甜的白桃香,是苏郁喜欢的香味,混着彼此温热的呼吸,时间仿佛就此停驻。他覆上她的唇,一寸寸深入,像是要将积攒已久的爱意尽数倾注。 夜风轻拂,窗帘微动,房间内两颗心剧烈跳动。他动作轻柔,每一次触碰,都带着虔诚与疼惜,像是要将所有等待的岁月都化作此刻的温柔。她呼吸急促却不曾退缩,只是指尖更紧地扣住他的背。 光影悄然移动,映照两人交叠的身影,静谧而炽热。时间奔涌向前,载着两颗心驶向从未有过的深处。她的名字被他一遍遍念成诗,低哑而滚烫。肌肤相贴的瞬间,电流蹿遍全身,他呼吸一滞,长睫半掩下眸光微颤,将她更深地纳入怀中,由克制转为笃定,仿佛终于触及梦寐以求的归宿。她如海浪中沉浮的小舟,随波荡漾。将他的名字在化作唇间一声声低喘,破碎而缠绵。每一次心跳都是共振,每一寸靠近都像在补全灵魂的缺口。 窗外月色悄然隐入云层,屋内只剩下压抑的喘息与无声的誓言。 夜,很长,很深…… 全文完结。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0章 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