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神棍那些年》
第1章 仇人完蛋我放炮
李捷亮他死了!
死的好惨啊!
“哈哈哈哈哈哈……”
我可太开心了!
“啊……哈哈哈哈哈哈……”
“真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李捷亮,你也有今天!”
……
听到这个消息,林蕤乐的合不拢嘴,笑的眼泪都出来了,笑的肚子疼了,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缓了缓。
一旁的小童见着林蕤的抽风,有点害怕,犹豫着没敢上前。
等林蕤笑够了,决定下山去买挂鞭炮,还得加餐庆祝一番。
小童闻声凑了过来。
“今天改善伙食么?”
林蕤点头,鲍参翅肚在脑子里转悠了一圈,完事,咽了咽口水,决定:“晚膳的时候……”
小童竖起耳朵。
林蕤道:“加个——”
“……鸡腿”
小童栽倒。
这也叫加餐?!
“咳咳咳……”
林蕤清了清嗓子,有些不好意思,“没办法,资源就这些么,先将就着,总不能坐吃山空……”
“待生意有了起色,以后每天加个羊腿,改善伙食……”
小童:我还是惦记着今天晚上的鸡腿吧!
林蕤下山的时候,脚步十分欢快,哼着小曲,看什么都顺眼。看花花香,看树成荫。
便是行人不小心碰到她,她也一笑而过。
如今不沾个年节的,鞭炮这玩意儿,很多作坊店铺不备着,小地方条件有限,不及京城,江南地区富庶,买东西没有那么方便。
但是这挂鞭炮啊,林蕤非买不可!
她对李捷亮的感情,不需要华丽的语言,言真意切,全部发自肺腑,全都是真情实意!
那就是前世的冤家,今世的对头!早些年林蕤恨不得生吃了他,她拜师宗坛,也是李捷亮间接促成的。
活着浪费粮食,死了浪费土地!林蕤简直是恨他不死……
除了鞭炮,林蕤还买了糕点和喜糖,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家里办喜事呢,其实也差不多。
林蕤给自己和小童们加了餐,浩浩荡荡买了一大堆东西,仇人死了,值得庆祝!
谁知走到半路,林蕤心口忽然一阵发闷,眼前有点发黑,她赶忙稳住身子,谁知下一刻,脚下一个踉跄便直直栽倒下去……
等她再睁眼的时候,抬眼望去,屋顶悬着素色纱帐,身下铺着的锦褥价值不低,她动了动手指,挣扎着起身,整个房间陈设雅致,没有多余的奢华装饰,也没有熏香。
林蕤撑着手臂起身,刚一动,就听见门外传来脚步身。
“哎呦我的天啊……”
“你醒了……”
门帘被轻轻挑起,一道身影缓步而入。他身着月白色的锦袍,约莫弱冠之龄,是一个相貌俊秀,气质出众的公子。
自带一身说不出的从容风度,哪怕发丝略显凌乱,也无损他的艳光,是个长得很好看的人。
林蕤一直觉得白色很矫情,俗话说要想俏一身孝。可一个穿不好啊,不光显不出清新脱俗,还会被颜色压住,反正林蕤是不喜欢穿白色。
“哪里来的大美人啊,进了我的门,可就出不去了……”
邓允手里还端着一碗鸡汤,睨着眼看她,眼底有些无奈,他缓步走到床榻边,屈起手指,轻轻弹在林蕤的脑门上。
“哎呀……”
“不得了了,变傻了,这你得负责……”
林蕤揉了揉被弹的地方,装腔作势。
邓允有些无奈,“这么大的人了,竟然把自己饿晕了,我说你什么好呢……”
林蕤:“……”
我这是辟谷,辟谷!
不是绝食!!!
林蕤是宗坛的一名修士,早年因为一些历史原因,师父和师伯带着门下的弟子离开了宗坛,辗转来到了小相山。
洞明出趟门的功夫,把林蕤领回来了,自此,林蕤成为了一名修士。
所谓辟谷,就是配合功法吸纳天地元气,只吃少量的食物和水,目的是净化身体、凝神炼气,而非单纯挨饿。
林蕤爱美食,贪嘴恋舌,对自己有着深刻了解,在她这没有几分饱,吃不动了,就算吃饱了。
索性啊……
不吃!
师伯出门之前,林蕤特意让师伯给她开了一个月的美容汤药,把药当成饭,一边练功一边减肥。
然后……人就饿晕了……
这么丢脸的事啊,林蕤坚决不说,只说是最近吃的清减,邓允一脸不信,“我怎么听大夫说,你已有几日,未好好用膳了……”
“我那是辟谷,辟谷——”
“辟谷你知道吧,我这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呢!”
邓允把一碗鸡汤喂了进去,林蕤砸吧着滋味,炖的不错,这一碗鸡汤算是开胃了,此刻林蕤也把辟谷抛到脑后了。
问道:“还有吃的么?”
邓允对外招呼了一声,下一刻,汤面,馄饨,烧鸡,馒头,蛋羹……
各种容易消化的小食都端了进来,林蕤吃的格外开心,这地方条件有限,想吃到像样的馆子,得去镇上。
林蕤直接解决了鸡的全家,邓允怕她一下子吃那么多,不好消化,赶紧抽空把人带走了。
酒足饭饱,林蕤心满意足。
邓允想起了林蕤买的那堆东西,里面还有福字和红灯笼,最近是有什么节日么……
林蕤看着那串红灯笼,咬牙切齿道:“最近的确是个好日子,普天同庆,喜大同奔!”
邓允:???
*
王家是城中的一个富户,以布匹生意发家。虽说称不上大富大贵,家底却也殷实。
王老爷与夫人刘氏年逾四十,遗憾的是,二人膝下尚无一儿半女。
然而,夫妻二人对此却不以为意,王老爷常言:“有子女有子女的好处,没孩子亦有没孩子的乐趣。”
刘氏亦深以为然。
平日里,夫妻二人皆与人为善。
刘氏更是个中翘楚,八面玲珑、长袖善舞,将家中家业牢牢掌控在手中。
王老爷对刘氏敬重有加,凡事以夫人的意见为主,整个王家上下,皆由夫人当家作主。
李捷亮出身宗坛。
机缘巧合结识了王家夫妇,三人甫一交谈,相见甚欢。
彼时,李捷亮观王家气运,遂授刘氏数种增旺财运之法。王家依此而行,竟获颇丰,财源渐广 。
自那以后,刘氏一门心思沉溺于偏门之术,弗循商贾正轨,行止乖离正道。
那几年生意不好做。
王家起于布匹之业,所用生产之料,多出于江浙。
周遭织行取此诸料,织就原匹。而后,运至本地复加雕琢,终成成品之布。再发往京师、幽州、定州诸地鬻之 。
王家所获之利,皆源自其间差价。并非他们不愿从源头经营。
实因其中需耗财之处繁多。纺织、染布、刺绣,此中任一环皆不可或缺,更兼场地租赁、工人用度等项,诸般开支,靡费颇巨。
王家财力,于此相较,显然不逮。是以历年来,能得小富之境,便已不错。
未料近年建安不太平,多地连遭数轮极端暴雨侵袭,致海水倒灌,无数良田尽被淹没 。
诸多地势低洼之处的屋舍难以幸免,千余顷农作物受灾,人员伤亡亦颇为惨重。且建安乃棉花主要产地之一。
大灾之后是时疫。
天灾之下棉花产量大减,人们无奈只得纷纷向距离更远的龙溪、南安等地采购棉花。
路途迢递,运费激增,诸般因素叠加,致使成本大幅攀升。
王家迫不得已,闭歇老店,尽将心力倾注于地势更优的新铺。
这时——
刘氏又求助于李捷亮。
李捷亮为其出策,且叮嘱刘氏多穿红色衣裳……
年已四十的人,终日着这等艳色。再加上她身形丰腴,看起来状若番薯 ……
“撕啦——”
火星一下子窜起,一串红绸系着的鞭炮被点燃,噼里啪啦的声音,打破了坟前的沉寂。
碎红的纸屑随着爆炸四处飞溅,有的撞在石碑上,有的坠进枯黄的草丛,火星转瞬即逝,林蕤站在几步开外,眼眶一热。
怔了怔,又将热意逼了回去。
“李捷亮死了,听说死的不体面,只是被贪狼殿那边压了下来,岁数一大把,临了阴沟里翻船……”
“活该——”
坟墓里葬着林蕤的远房表姐苏元娘,定格在了二十五岁的年华,这样好的年华,做什么不好?!偏偏留下一句英年早逝,纵使把仇人送下去,人……也回不来了。
苏元娘小的时候,和林蕤感情不错,后来随家人搬去了江南,林蕤还舍不得呢。
长大以后,姐妹二人再见面。
一次是苏元娘的婚礼,另外一次,便是苏元娘的葬礼……
徐大夫看着眼前的貌美女子。缓缓开口,从他的口中,林蕤得知了苏元娘的真正死因。
后来,她见到洞明时,感慨道:“你说,这都是宗坛弟子,怎么差距如此之大?
徐大夫本是城中的医者。
王记布庄里有一女工名苏元娘,二人情投意合,许下终身。
苏元娘十分贤惠,每次做工之前,都会为徐大夫准备好饭食,送到药铺。
众人皆羡慕他有这样一位贤惠的未婚妻。
刘氏夫妇身体不太康健,徐大夫时常过府,再加上有苏元娘这层关系,徐大夫就更尽心了。
一来二去,两家也就熟了。
祸也从此刻开始——
刘氏常在徐大夫面前暗示苏元娘同其他工人不清不楚,眉来眼去。
此举自然有伤女子清誉。
徐大夫心中不喜。
再加上如今他已经攒够积蓄,可以养家,不用苏元娘再抛头露面那么辛苦。
于是苏元娘同刘氏请辞。
苏元娘并不是王家的家奴,只是受雇于刘氏,算是布庄上的女伙计。
只要同东家谈好。
将工钱清算妥当,便可离去。
徐大夫爱重未婚妻,俩人成就美好姻缘。成婚不久俩人从镇上前往郡里开了一家药铺。
日子过得很好。
偶然回乡探亲的时候听到一些不利于苏元娘的传言……
林蕤将新摘的花插在苏元娘的份前,给带了她在闺中喜欢的吃食。
“元娘啊,仇人也都得到了报应,你也可以安息了,若是有什么放心不下的,就托梦告诉我,我去替你办……”
“害了你的恶人,他们一个也跑不了,王氏夫妇千刀万剐,死前没少遭罪,我亲自去观刑了,不割完最后一刀,我不会让他们咽气的……”
“缺德带冒烟的人,不会有好下场……”
“王氏夫妇的家产全部充公,刘氏的公婆受不住打击,一根绳子上吊,也跟着去了……”
林蕤缓了缓。
苏元娘在闺中的时候喜欢喝青梅酒,只是家中不算富裕,底下还有弟弟妹妹,不怎么舍得买。
林蕤斟满酒,梅子的甜香混着香火味,有些晕眩。
林蕤又点了一挂鞭炮。
“噼里啪啦……”
鞭炮的响炸声,林蕤满心沉郁,道:“表姐夫还是一个人,也无心另娶,我看他精神头还好,对你……”
“……还算不错!”
刘氏当初散布了好些诋毁苏元娘清誉的话……
什么与旁人不清不楚,有了首尾……
这些话,让徐大夫的母亲知道了。
苏元娘从此郁结于心,抑郁而终……
后来,徐大夫才知道。
苏元娘向刘氏请辞那日,刘氏说了很多难听的话……
说她水性杨花……
不守妇道……
说她克夫……
说初次相见便不喜她,只是看在熟人的面子上……
说她……
……
人的嘴里,怎么可以说出如此恶毒不堪的话。
去这般对待一个女子……
林蕤见过刘氏。
发现她十分嫉恨年轻漂亮的姑娘,又因为生不出孩子,心生乖戾。
这等人性……
还是不要祸害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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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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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仇人完蛋我放炮
第2章 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
等林蕤回来的时候,邓允早已备好了饭菜,抬眼望去,这辟谷啊,是辟不了了。
邓允给她盛了一碗饭,“吃饱饭,才有力气练功!”
林蕤:“……”
林蕤接过饭碗,尝了尝味道还不错,夸赞道:“厨子的手艺进步了……”
邓允有些得意。
“是我做的!”
林蕤更是吃的心满意足。
林蕤是个颜控,去年她去江南出任务,那边雨天多,林蕤没准备伞,邓允让侍从给了她一把伞。
“烟雨缠人,姑娘可别淋坏了身子。”
伞只是一把普通的油纸伞,伞面是素雅的青竹纹,林蕤还没反应过来,邓允的马车已经离开了。
但不妨碍她看到了邓允这个大美人,她一眼就记住了。
后来……
邓允被人朋友算计,命悬一线,林蕤将人救了出来,本着打不过就跑的原则,愣是背着他跑出了十里地,再之后嘛,自然是大美人自愿报恩,亲亲抱抱举高高……
林蕤一下子扑进邓允怀里,他身上很干净,不熏香也不用香囊,只是衣服的皂角味。
“吧唧,吧唧……”
“吧唧吧唧吧唧……”
林蕤抱着人亲了好几口,才算心满意足,“阿允,等我辟谷成功,咱们就双修——”
邓允赶忙捂住她的嘴。
“祖宗,这话也能随口往外说?”
林蕤注意到,他的耳尖悄悄泛红,林蕤起心动念,微微偏头,舌尖轻舔了一下他的掌心。
酥酥麻麻,带着热意,好像羽毛拂过,有些痒……
“你……”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原本清润的声音添了几分沙哑,“阿蕤……你倒是越发大胆了!”
他想要将手抽回,林蕤哪肯撒手,对着他亲了又亲,摸了又摸,邓允有些无奈,“知不知道,这……是要负责任的?”
林蕤想了想,觉得邓允有些傻,她都愿意同他双休了,还在这唠叨个没完。
林蕤直接将人当成了抱枕,一夜好眠,邓允却辗转反侧。
翌日。
林蕤将采买的东西带回了小相山,小童们一阵欢呼。
邓允常往小相山送东西。
不光是林蕤用的衣裳首饰,胭脂水粉。还有大家吃的柴米油盐。
后来干脆在小相山脚下的县城,盘下几个铺面经营这些日常用品,每个月按时往小相山送。
林蕤挑食。
他就买下附近的庄子,雇了当地信得过的佃农、长工种些林蕤爱吃的瓜果蔬菜,摘下最新鲜的送过去。
种不出来的那些,他就想办法买来运上小相山。
林蕤喜欢奢华,他就挑最好的首饰头面香薰送过去。
林蕤觉得不好意思,当初她救邓允,也算是还了那把油纸伞的人情,邓允得救以后,听说了她的身份,不仅给了她丰厚的法金,还给流光殿添了不少的香火。
待林蕤将人拐跑,对林蕤的师门更是上心。
流光殿没有人不喜欢邓允的。
未见其人,先闻其名!
林蕤回来以后,得知老师兄他失踪了!
宗坛有十宫八十一殿,林蕤这一系属于第八宫流光殿。
林蕤师承洞明。
范云、蔡新还有老师兄师承师伯隐光。
隐光是宗坛的高功,也是小相山的高功。
他精于法术符箓。
老师兄入门早,算是隐光收下的第二个徒弟,那会儿林蕤还不认识洞明呢。
后来林蕤拜师流光殿,同老师兄等人熟了起来,仁慈厚道热心肠,虽然脑子有时候不好使,人品没得说!
待听说老师兄是去营州堪舆,林蕤更懵。
论法术符箓,她不及老师兄,可奇门遁甲,她自觉比他学的好点,老师兄跑那么老远给人布置风水?!别再让人骗了吧?!
而且打不过不是还能跑么……这,这跑都跑不掉,看来是遇到麻烦了!
待从小童那边得知老师兄的去向,林蕤当机立断向邓允求助。
邓允的祖父早年官拜太傅,后来年岁大了,主动辞官退隐,待新帝登基,邓允的父亲才入仕。
涉及到高门大户,林蕤觉得,还是带着邓允一块去稳妥。
算了算行程,林蕤果断放弃御剑,交代好小童看家,留下了足够的银钱。
那边邓允命人布置了一架马车,轻装简行,二人奔着营州出发。
一路上紧赶慢赶。
营州距离小相山相隔千里,马车正常速度也得二十来天,除却必要的休息,连吃饭都是在马车上,林蕤坐车坐的腰酸腿疼。
邓允提前在马车里布置了厚厚的垫子和棉被,也就稍稍缓解了一些。
堪舆的核心就是风水,也就是通过观察山川、地形、方位、气场等自然环境,选择适宜居住、丧葬或行事的地点与布局,以求趋吉避凶。
源于先秦,融合阴阳五行、八卦、天干地支,与道家天人合一理念相通。
布置阴宅这事,老师兄怎么不喊自己呢?!
林蕤的师父弟子收的不多,而且女弟子偏多,像什么阴宅、阴事之类的,一般有男弟子在,不让女弟子上,毕竟阳气足么……
“阿蕤,别担心,老师兄会没事的!”
邓允没见过林蕤的师兄弟,不过同林蕤交好的,他也希望对方没事。
林蕤的师父师伯去百越了,每年这个时候,他们都要去百越待上两三个月。
蔡新和范云不在,樊姬病殃殃的,陈月仪家里就够她忙乎的,算来算去,林蕤怎么也得亲自跑一趟。
途径一座唐县,林蕤和邓允本想补充干粮,顺便找个客栈歇息一宿再赶路。
一进城就发现不对劲。
商铺紧闭,门可罗雀,见着林蕤他们往县里走,都多看两眼。
邓允挡在林蕤身前,“这里……不对劲!”
林蕤也感觉到了。
一个县城,地方也不算太偏僻,按说居住百姓应该不少,不会缺少人气的!
堪舆堪的人和环境,这里磁场很乱,仿佛被一股无形的阴霾所笼罩,待着就不舒服。
寻人打听才知道。
唐县正在“闹鬼”!
林蕤:“……”
邓允:???
二人对视一眼。
二人从小相山奔营州,这才走到一半路程,老师兄那边还不知道什么情况呢,若是耽搁几天,这,林蕤不放心啊。
邓允出身邓家,自然看出这里的县官老爷隐瞒了实情,这种和政绩有关的事,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往上报。
长此以往,朝廷必然问责。
一旦上达天听,朝廷必降严责 。地方官员恐难辞其咎,轻则贬谪罚俸,重则革职问罪。届时,纵有百般推诿,亦难息圣怒。
邓允当机立断,以邓家的名义,通知了这边的刺史,知县和知府一般都通着气,邓允直接越过去,让刺史获悉民情。
处理完毕,二人也没多待。
集市之中,往昔叫卖之声鼎沸,今唯余死寂沉沉。摊肆货物积尘,无人问津。
二人心有戚戚。
当即立断立刻赶路,在天黑之前来到了下一城,不必露宿在外。
*
等老师兄见到林蕤,第一句话就是,“阿蕤,你可算来了,快帮我看看草图!”
林蕤:???
什么个情况,好端端的人,既没被人困住手脚,也没限制外出,怎么不回去呢?!还传出了求助信?!
邓允发现了端倪,不露声色,没多说什么,只是轻轻拽了拽林蕤的衣袖。
林蕤心思一动。
立刻明了肯定是邓允发现了什么,便不再多言。
老师兄出门堪舆,先将自个儿的家底兜了个干净,再把师门的一些东西,念叨念叨。
老师兄这人什么都好,就是管不住嘴,这也是师父师伯不在家,让林蕤看大门的缘故。
人品没得挑,就是碰见坏人,自己先把自己吐露干净,把底交出去,这不等着挨坑么?!
请老师兄过来布置风水的是营州当地的布政使,主管全省财政、赋税,相当于巡抚的二把手。
除却林蕤的老师兄,这位布政使大人还请教其他几位风水师,一听门派,人家专门就是学风水的。
林蕤看他们,他们也看向林蕤邓允,林蕤年岁不大,官棱角分明,第一眼看去有种生人勿扰的高冷,红唇轻启露出贝齿,狐狸眼睛眼尾狭长。
长发,细腰,雪肤。
林蕤长的高冷,不熟悉她的人,寻思着她不好相处,虽然风尘仆仆,可难掩美貌,看上去,年岁不大。
其中一位风水师,年纪约摸三十来岁,拱手问道:“姑娘如何称呼?”
“我姓林,单名一个蕤字!”
那人称赞:“葳蕤繁祉,好名字!”
林蕤嘿嘿一笑,“我也觉得很好。”
俩人相互打着哈哈。
林蕤既然和老师兄是同门师兄弟,那么辈分可能是一样,这年头啊,充大辈没好事。
出门在外,问个门派,师承,名字什么的,都没问题,问年龄是非常没礼貌的。
宗门有三不问。
亦有四不答。
其中一项,就是不问对方年龄!
管家见人都到邓了,从袖中取出一张草图,递给了林蕤,请她看一看。
邓允不懂风水,没法帮忙,只是心里琢磨着这个布政使大概是什么来路。
老师兄乐呵呵的把草图递给林蕤,林蕤接过。
金锁玉关、格龙定向、天池、内盘、外盘……
林蕤根本不陌生。
师伯隐光是高功,精于法术符箓,她师承洞明学习奇门遁甲。
这些东西,林蕤还算有点悟性,用手指在上面圈圈点点,提出了自己的一点想法,便不再多言。
林蕤不喜欢和官府打交道。
她说完话,那些风水师自然有不同意见,人群中林蕤就听见了一句:“这地得是红的!”
红的!
红的……
红红火火!
林蕤听着格外亲切。
前段时间,死了的那个李捷亮,最爱红色,最擅算颜色。
几十岁的人了,生得瘦瘦小小,可能还没林蕤高呢!
到哪都是红的!
自己里里外外一身红也就罢了!
旁人问他什么颜色最好,那一定是红的……
出不来第二个色儿!
这么多年啊!就算个颜色还没给人算明白……
害死苏元娘的老东家,王氏夫妇,王夫人刘氏同李捷亮交好,在风水上面给她出了不让主意。
自己算颜色都没算明白,还给旁人算!
生意不景气,刘氏与翁姑龃龉不断。王家诸多款项,她难以染指。
王老夫人不喜刘氏性子刚愎、强梁,自家儿子性子又软,是以对刘氏始终提防。
刘氏极重颜面,于同业之间,无论诸事皆力求周全,不落人后。每有喜事临门,必大肆铺张操办,所耗资费颇多。
借着私人交情,李捷亮教给刘氏不少利财的风水偏门,刘氏一一照做。
林蕤听说,当年刘氏孝服里,都是穿的白里透红,也是无语问苍天……
得亏李捷亮不是高功!
不然得惹出多大的祸事……
可惜——
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
害死苏元娘的人,除却王氏夫妇,还有李捷亮!
*
得了布政使的赏银,老师兄欢欢喜喜的同林蕤往家走,林蕤常常叹了口气。
“阿蕤,怎么了……”
林蕤想说些什么,觉得人还在营州,说话不方便,找了个话题岔过去,邓允赶着马车飞快的往回走,林蕤才长长的舒了口气。
“老师兄啊,你可知那不是普通的阴宅……”
“它的地下还有一层陵寝——”
“啊啊啊啊……”
“肃静!!!”
据管家说,这是给布政使大人自家先祖修的陵墓,按说布政使的父亲,应该也是个当官的。
官员的陵墓,都是有等级礼制。管家的那张草图,表面上看就是个家族墓地,可对奇门遁甲有一定了解的,就能猜到这只是面上的一层。
消砂纳水最基本的就是——
区分吉凶、规避煞气。
二十四山在那摆着了,罗盘一落,立刻就明了!
第3章 鸡毛掸子拨千斤
唐县是一座小城,因漕运而兴起,等林蕤他们折返回来的时候,刺史陈方平已到唐县亲自坐镇。
经济凋敝,赋税难征。官府库帑空虚,城垣修缮、河道疏浚诸事,皆被迫中辍。
再耽误下去,这个县就完了……
刺史陈方平一早便派遣干练吏役遍查城中水源,官府派遣侍卫守,分别守在街头巷尾,也无用处。
街巷间依旧时不时传出诡异之事,百姓们夜间根本不敢出门,都说县里有不干净的东西。
……
陈方平是邓允祖父的学生,同邓家有旧,是以邓允才让人,把事情捅到陈方平那去。
这剥茧抽丝的探案,林蕤可不懂,可若是“闹鬼”,这也算专业对口,况且有邓允和陈方平在,也有个退路。
林蕤道:“若是替官府解决了麻烦,会有赏银么?”
邓允眉梢一挑,语气带点无奈,“阿蕤你还真是掉钱眼儿里了,唐县的事情,官府解决不了,若是有人能够替他们解忧,赏银自然会有的。”
林蕤拉着老师兄兴冲冲的跑了,邓允心疼,流光殿的花销,林蕤担了不少,邓允有心替她全出了,可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他看出来,林蕤想借这次的事情打出名头,反正有他兜着,阿蕤随心就好!
*
林蕤白天吃好睡好,晚上拉着老师兄一起出门。
老师兄虽然嘴碎,还爱唠叨,可人品没得说,师从隐光,那是奔着高功去的。
城中的气氛愈发紧张,人心惶惶,天还没黑,全都熄蜡闭户,林蕤二人直接来到了城中的最高处,站得高,看得远。
他们到唐县着两天挺太平的,什么“鬼”都没看见!
刺史大人已经派人检查过水源了,没有问题,老师兄则是亲自走访过不少百姓家中,从中感受到了一丝熟悉。
但凡行法,皆会留下痕迹。
只是普通人看不出来。
“什么?昆仑法?!”
林蕤一怔。
这怎么还涉及到其他宗坛了,但是老师兄没必要骗她,况且对方于法术符箓方面,学的也还可以……
老师兄一拍胸脯。
“阿蕤你信我!”
“绝对是昆仑法……”
他敏锐的察觉到了昆仑派的功法。一开始他还以为昆仑的人来了。可待了几日,谁也没看见!
这也是让他想不明白的地方……
昆仑派啊,林蕤没去过,离宗坛挺远的,不过林蕤的师父倒是认识昆仑派的人,对方的族弟拜师洞明,和林蕤师出同门。
或许…
有没有可能……
林蕤想到什么,近前一步。
师伯隐光不止会宗坛的功法,对于昆仑和茅山的一些功法,也有所了解……
“老师兄,你跟师伯是否学过昆仑的功法?”
老师兄点头,学是学过,不过毕竟不是本门本派的,只是其中的一点点而已。
林蕤又问:“咱们流光殿,有多少师兄能接触到昆仑法呢?”
师伯隐光的徒弟,基本都是奔着高功这条路去的,重点学习法术,符箓。
而林蕤这边重点是学习奇门遁甲,在流光殿,两边都能学,但是得看有没有悟性。
没有悟性,等于听天书!
老师兄掰着手指头念叨:“蔡新算一个;范云不行,他不过关;马齐面子活,一知半解,估计拿不出手……阳休之做那事吧,师父后来没教他……”
林蕤:“……”
师者:传道、受业、解惑。
林蕤是宗坛八宫流光殿弟子。
医不叩门,道不送卦。
师不顺路,法不亲传!
她可以弘道、可以渡人,但是不可以传法。
拜师的时候洞明就交代过,未经师父同意,不能擅自将自己所学的本事教给旁人。哪怕是至亲之人都不可以。
宗坛讲传承。
传承的就是法脉。
师伯隐光在传法之前,会打卦,问问祖师爷同不同意,另外弟子还得接那部分的法脉,没有法脉也不行。
总的来说,本门弟子还是以自身功法为主。
那些昆仑功法……是怎么回事呢?!
“哎呦我的娘啊……”
“救命啊——”
尖锐的叫声划破夜空。
林蕤和老师兄对视一眼,当即奔着声源地飞身而去。老师兄眉头一拧,沉声道:“你照看人,我去追!
林蕤也没强求,自个儿几斤几两她有数。
林蕤推开门。
“不要杀我!”
“我什么也不知道……”
“我真的什么都没看见啊……”
林蕤推门的手一顿,感觉抓住了什么东西,她飞快的将头发散下来,敷在面前,低沉着声音,向那汉子靠近。
“别、别过来!”
“我没做亏心事,你找错人了!找那些人去!”
“你不要过来啊——”
汉子双腿一软,瘫坐在地,瑟瑟发抖,连抬头看林蕤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林蕤见他吓破了胆的模样,故意压低了嗓音,让语调变得阴恻恻的,带着几分若有似无的呜咽哽,“我死的好惨呐——”
“你为什么要害我……”
“扑通——”
汉子跌跌撞撞,栽倒一旁,一股淡淡的腥臊味漫了开来,林蕤皱了皱眉,目光往下一扫,他竟是被吓尿了!
汉子“哇”的一声痛哭出声,眼泪混着鼻涕糊满了整张脸,肩膀一抽一抽的,“哇啊……”
“呜呜哇哇……”
“女鬼大人,放过我吧……”
“我什么也没做……”
林蕤淡淡:“你都做了什么,从实招来——”
待老师兄回来的时候,林蕤和邓允已经收拾好东西,准备明天一早启程。
老师兄:“我们不是要调查唐县闹鬼么,我跟你们说,我刚才追着那道黑影两天街,一转眼的功夫就不见了……”
“奇了怪了……”
“确实有古怪!”
“你不会是碰见猖兵了吧?”
林蕤打趣道。
老师兄赶紧摇头,“我哪敢招惹猖兵,再说唐县当中,”老师兄突然想到了什么,抬眸道:“阿蕤,你是说有人把兵马放出来了?”
猖兵分上坛,中坛,下坛,上坛兵由二郎显聖真君和赵公明元帅统领隶属雷部,中坛兵马由三元将军和中坛元帅哪吒所统领,《道藏》中有记载。
地界猖兵即是人们所常用到的五猖兵马,地界猖兵按道教五方五行化分,形成五方五路,又称五路五猖兵马。
这五方五猖兵马中每一路又可以分五路兵马,所以合称五五二十五路五猖兵马。
老师兄在一旁给邓允科普。
林蕤从博古架上面取下了一杆鸡毛掸子,足有半人高,被人挂在雕花铜钩上,掸杆裹着缠枝莲纹的鎏金铜套,掸头蓬松得像朵炸开的云,十分漂亮!
林蕤凑近了才发现,这哪里是什么鸡毛,根根都是孔雀尾羽。
以她的眼力见,博古架上,最值钱的就是这杆孔雀毛掸子!
不仅好看,还能辟邪!
邓允支持林蕤的一切决定,天色深了,二人躺在一张榻上,林蕤翻来覆去睡不着。
“怎么了?”
邓允不放心。
林蕤摇头,“想到了一些事情,有些堵得慌,不妨事,缓缓就好了!”
林蕤不放心邓允,虽然会些功夫,可心软,人又长得太好看,想当初邓允被朋友设计,就是对方贪图他的美貌!
邓允抱着必死的决心。
没想到半路杀出来一个林蕤,那么高的地方,抱着人就敢往下跳,把那些大老爷们虎的一愣一愣。
邓允的酒被下了料,站都站不稳,林蕤也是上头了。人嘛,多少有点救风尘的心理……
半吊子的水平,愣是闯出重围!
后来,邓允收拾了那些人,多次将她护在身后,可在林蕤心中,对方还是那个小可怜,对他不自觉的有保护欲。
况且——
这次的事情,没那么简单,林蕤后悔把他牵扯进来了!
第4章 尼姑庵里,桃花朵朵开
第二天清早,林蕤和邓允已经收拾好东西,准备带着老师兄离开唐县。
结果半天没找着人。
后来才知道老师兄半夜睡不着,跑县衙查访卷宗去了。
县衙里有专门的架阁库,存放着这类档案,外人是接触不到的,不过嘛,非常时期赶紧解决问题,才是正事。
老师兄一宿没睡,查阅卷宗,手里还有一本唐县的县志。
他看见林蕤十分激动,正想同她侃侃而谈,恰逢刺史陈方平寻了过来,然后下一刻,他们一行人就出现在了唐县的极乐寺内。
这座寺庙,不知修建于何年何月,看着庙里的石刻楹联还有古树,估摸着得有个几百年岁月。
这里从前是一座尼姑庵。
这地方位置偏僻,人迹罕至,寺庙已经荒废了,庙门虚掩着,邓允将林蕤护在身后。
阶前的青苔爬满半尺高,推开门时“吱呀”声听着人很不舒服。
寺庙的主殿位置供奉着弥勒佛,殿内的泥塑佛像早已没了金身,眉眼斑驳模糊,供桌上积着厚尘。
这是一座已经荒废的庙宇。
老师兄挠挠脑袋,“不对啊,怎么没有反应?”
林蕤瞅了一眼罗盘,没什么反应,陈方平凑过来,几个人大眼瞪小眼。
林蕤提议道:“来都来了,不若我们四处转转吧!”
老师兄率先应下,攥着罗盘在前头探路,鞋底碾过枯叶发出沙沙的轻响。
陈方平跟在后面,时不时伸手拨开路旁横生的枝桠,庙院不大,三人绕着断垣转了半圈,只看见几只受惊的灰雀,扑棱棱地飞向天际。
陈方平:???
邓允:“……”
老师兄从怀里掏出了县志,“五年前唐县大旱,禾苗枯死,民采蕨根,树皮为食,流亡者十之三四……”
那一年是丁酉年。
而在之后的几年,唐县有很多女子失踪,家人上报到衙门,官府查找无果。老师兄一宿没睡,根据卷宗记载,失踪的这些女子年岁都不大,基本在十几到二十来岁之间。
老师兄作为修士,听过、见过不少阴暗面,干旱之年,曾有地区为了祈雨,竟用少女沉井!
就是将未出嫁的在室女,投入井中,之后井水变红,三日后,雨水果然降临……
据说井中浮起的少女,栩栩如生,和生前一般无二……
毫无人性!
林蕤的话提醒他了。
唐县确实不太平。
若真是邪祟作乱,不也得有个由头么!长到三十来岁,见的多了,人有时候比妖魔鬼怪更可怕!
林蕤抬眼看去,没想到老师兄竟然能想到这点,果然是老师兄啊,仁慈厚道!
下一刻,就听他道:“不若我们调查这些失踪女子的家庭底细,看看她们常接触些什么人,以及……她们的生辰八字有何特殊?”
陈方平半信半疑:“莫非真有妖邪作祟?”
林蕤抢在老师兄前面开口。
“既然说到用少女沉井……”林蕤顿了顿,“不若我们看看,这极乐寺的井……干不干净!”
极乐寺不大,共有两口井。
因着寺庙荒废,这两口水井也已废弃。
水井这东西,只要井下的水源没断,即便寺庙荒了,井水也不会干涸。
极乐寺的两口井。
一口能够正常使用,另一口,井身呈八角形,井盖上面是莲花图案,竟是被人用井盖封住了……
邓允看向陈方平。
陈方平会意,立刻吩咐手下上前将井盖打开,意外发现,这口井的井盖很重,一个人很难掀开。
众人好奇。
这原来是座尼姑庵,她们的力气有这么大么?!
这已经是口枯井了,陈方平有些失望,邓允瞧见了井内竟然有一把大红锤!
邓允冲陈方平道:“陈叔父,您看这是什么?”
陈方平弓着腰,弯着身子往下看,一般为了便于取水,井里一定会有井绳,这锤子拿来是作何用途?
陈方平看向了老师兄。
“许是不慎遗落的……”
“……又或许,是刻意为之!”
老师兄盯着这柄大红锤看了一会儿,朝陈方平拱手道:“陈大人,可否,可否命人随我到井下一探究竟……”
陈方平疑惑:“这不是一口枯井么……”
他随即转头吩咐身后差役:“取绳索和火折子来,再选两个身强力壮的跟着下去,你们务必小心,若有异动即刻上来。”
差役们不敢耽搁,片刻便将绳索固定在井栏上,老师兄腰间系好绳索,对林蕤道:“阿蕤,你就别下去了,在上面待着就好,我先下去探路……”
林蕤上前:“师兄当心,注意安全……”
老师兄颔首。
说罢便顺着绳索缓缓下沉,他手里拿着火折子,一点点沉入井底。
林蕤目光沉沉。
仔细打量着四周环境,寺庙荒废已久,这口井已许久没有人用过,被井盖严实盖着,已成枯井。反观另一口水井大敞四开,如今还能正常使用……
林蕤在四周溜达。
邓允不放心老师兄,一直紧盯着绳索的动静,一旦不对劲,立刻就准备将人拉上来。
约摸半个时辰。
老师兄带着两个衙役缓缓上来。
林蕤将手帕递了过去,“人没事吧……”
邓允脸色一变。
老师兄擦了擦脸上的灰,指腹蹭过沾着的湿泥,“井底积了半尺厚的淤泥,但是……没察觉不对劲,莫非是我想错了?”
邓允道:“我看未必。”
见众人看他,他解释道:“这座寺庙里只有两口井,那口能用的井边泥土湿润倒不奇怪,可这枯井周边本应干燥,偏生有湿泥沾在草叶上……”
陈方平凑近一看的确如此。
井盖挡的严严实实,一个人都搬不动,最近又不是雨季,井边的泥土,怎还湿润着呢?!
方才众人的注意力都在那口井上,林蕤就把寺庙溜达了一圈,然后发现,他们方才来的时候,经过了一片桃树林。
一般佛教寺院里,多种松、柏、竹、桂、菩提这些。无论僧侣,还是尼姑,那都是看破红尘,抛却了凡世的情爱。
尼姑庵里种桃花?
这合适么……
桃树属于阳木,像桃木剑,平安符牌什么的,好多都是用桃木做的。极乐寺的这片桃林,许是无人打理,荒草丛生,不少树木枯死,又哪里开的出花朵,结的了果子……
林蕤随手折下一枝桃树枝,在几株桃树下面指指点点,对陈方平道:“刺史大人,麻烦您派衙役,在我圈出来的地方,开始挖——”
陈方平没动,看了邓允一眼,见邓允同样面露恳求,这才吩咐底下人照做。
林蕤哼着曲。
有些不合时宜。
老师兄想要提醒她一下,走近两步,竖起耳朵仔细听了一会儿,从林蕤唱歌基本不在调上。
“……九州四海、五岳四渎、山川林麓、城郭乡村、水陆途路、地狱冥司、十类孤魂等众……”
“九幽十类,受苦无边。今设清筵,广开普度,愿此召请,上通穹苍,下彻幽冥。无论京畿郡县、边徼荒陬,凡诸孤魂、滞魄、无主亡灵,或死于兵戈、或亡于水火、或饥寒殒命、或疾病告终、或横遭非命、或久滞阴曹,咸承宝号,速赴坛前,领受甘露,得离苦海,往生南宫……”取自《萨祖铁罐施食》。
这是《萨祖铁罐施食》!
老师兄:“……”
当桃花树下挖出了几截白骨,陈方平赶忙让其他衙役过来帮忙。
林蕤道:“小心一点……”
“轻些……”
邓允对这方面一窍不通,可若是按照老师兄方才介绍的,那么…桃花树下埋葬的,很有可能是唐县失踪的那些姑娘……
老师兄的罗盘开始动了。
“阿蕤,这里磁场很乱……”
“怎么讲?”
陈方平凑了过来。
“水分阴阳,也就是壬水和癸水,好比江河湖海皆为壬水。癸水作为**,也就是地下水,井水,污水等等……”
“癸水为阴,亡魂亦为阴,而且……”老师兄看了一眼井口,叹了口气,“并非祈福之道。”
他终于知道,为何方才在井底没有发现了,想来这里已经被人清理过了。
人有二百零六块骨!
正常下葬,皮肉连同棺木会逐渐腐朽坍塌,最终只剩骨头。
“唐县这个地方属于北方,夏季炎热多雨,冬季寒冷干燥,约摸三到五年就能变成白骨。”
同陈方平一起过来的仵作说道。
随着一块块白骨暴露出来,林蕤盯着那些白骨,对仵作问道:“请问大人,这些骨头零散得很,还能拼出完整的人形吗? ”
仵作佝偻着身子,拿起几块白骨比对,“具体情况,得回衙门验尸,若是骨骼数量齐整,没有缺失,拼是能拼完整的。”
官差们在一旁挖树。
陈方平走到林蕤和老师兄身旁,压低了声音道:“敢问二位……”
他斟酌了片刻,想出一个词,“两位大师,这唐县的问题,同极乐寺这些白骨有关么?”
大师这个词……
林蕤不喜欢。
听着像忽悠人的。
老师兄刚要说话,被林蕤接过话头,“有关,也无关,那就看大人的重点在何处!”
陈方平是为唐县“闹鬼”一事而来,再不解决,唐县就要出问题了。若二者是同一件事,那么自然要抽茧剥丝,追本溯源。
若是无关……
可以先放一放……
集中兵力,奔着最重要的事,毕竟逝者已矣,活人还得继续生活……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出自先秦佚名编著的《诗经·国风·周南·桃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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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尼姑庵里,桃花朵朵开
第5章 先天后天,双保险么?
同当官的打交道,不光要有本事,你还得知道,什么对他最重要!
邓允刚想说些什么。
就见陈方平的侍卫凑到近前,对着陈方平耳语几句,他面色一变,吩咐衙役封锁极乐寺。
带着一部分人,匆匆离去……
留下的衙役接着干活,林蕤见人走的差不多了,伸手一拽,将邓允拉到身边,十指相扣,招呼老师兄,往回走。
邓允生得高大,指尖触到对方温热的掌心时,手腕轻轻翻转,将林蕤的手握的更紧些。
待行到没人的地方。
林蕤从路边扯下一截枯树枝,在地上描描画画,老师兄率先反应过来,“阿蕤……你这画的是北斗七星?”
林蕤点头。
方才老师兄下井,她特意沿着井边,转悠了好几圈,鞋底碾过青石板,意外发现有些松动……
趁无人注意,她使巧劲一撬,里面竟然下了七星钉……
七星钉?
对应北斗七星么……
邓允不懂这些,没有插话。
老师兄开口:“七星钉有一部分是给死人下的,主要是镇邪用的。”
“总体来说,七星钉应该是摆阵用的,就是镇邪物,它的功能就是这样。而且七星它分阴阳,你比如说,咱自个儿家做风水的时候,咱也要下七星在门槛儿那。但是,咱摆的是阳宅的,摆的是这个阳七星。还有阴七星,阴七星就是阴宅……”
“因为恶鬼与畜牲最为接近,需要靠生气的流动辨别方向,钉死七关,啥气都不流动了,他也就找不到方向了……”
林蕤拿着那截枯木在地上涂涂改改,“我方才留意过七关的位置,一般是确定生气走向用的,很少有人将这七关钉死,七星锁魂阵——一个地方的七关一旦被钉死,一切游魂野鬼任你有天大的本事,也会被困在原地寸步难行……”
老师兄惊到。
没想到这小小的尼姑庵,竟然出现七星锁魂阵。
“我的妈呀,这是要镇压谁啊?!”
……
邓允一惊。
他曾听闻锁魂镇井,永不超生!没想到自个儿竟然碰上了。
老师兄下井之前,林蕤已经猜到井底没有问题,或者……曾经有过问题,但已经处理好了。
只是人多眼杂,说话不便。
当林蕤看到桃林的时候,已经猜出个大概了,桃花是很美丽的花朵,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极乐寺借七星之力聚阴锁魂,利用桃树林环绕,外阳内阴,既是阻隔外界,也是压制。
这就是老师兄方才走到跟前儿,罗盘没反应的缘故!
这次,邓允听明白了。
他问了同陈方平一样的问题。
“阿蕤,唐县的事……和极乐寺有关么?”
林蕤点头。
此处没外人,说话方便。
她对二人说道:“若是我说,咱们先别掺和这件事,暂时离开,你们同意么?”
老师兄:???
邓允:……
俩人一肚子问题。
可都选择信任林蕤,只是想起那堆白骨,老师兄面露不忍,“阿蕤,既然对方懂得七星锁魂阵,想来也是玄门中人,官府能解决么?”
陈方平是邓允祖父的学生,是邓允叔叔辈的,也是邓允将他请了过来,若是唐县不干净,那么陈方平的安全,他不能不管。
*
三人忧心忡忡,刚一回去,就听说唐县死人了。他们来到唐县两天,虽然城中人心惶惶,可还没出过人命。
死者是一位五十来岁的妇人,听说是个寡妇,自幼把儿子拉扯大,很是不易。
妇人的儿子来不及换孝服,和妻子匆匆赶来,面容憔悴、神色哀伤,目光直直地落在那白布覆盖的尸身之上。
如今县里不太平。
尸体暂时不能下葬,需暂时安置在官府衙门的义庄。
邓允将林蕤护在身后,虽然知道对方有些本事,可此处阴冷,邓允还是希望林蕤能够离这些远点。
仵作已经验过尸了,死于中毒,只是陈方平怕同城里的“闹鬼”有什么关系,这才将他们请来。
林蕤瞅了一眼尸身。
瞧着……体态丰腴,身形富态,不是缺衣少食的人家。反观妇人的儿子,缺生得瘦瘦小小,十分干巴……
邓允道:“这妇人是以何谋生的呢?”
唐县是小地方。
女子能从事的生计有限。
看她儿子这样,也不像个肚里有墨水的,一个寡母将儿子拉扯大,不容易。
“是个牙婆!”
衙门中有人认识她。
所谓牙婆,就是中间说合的,从保媒拉纤,到给大户人家挑选丫鬟、婢女、乳母等等。
两边双向抽成!
林蕤盯着妇人的尸身看了一会儿,淡淡道:“恐怕不止吧,私底下的人口贩卖,应该也没少做吧……”
此话一出。
妇人的儿子立刻冲林蕤发难。
瘦瘦小小的,跟根豆芽菜似的男子,梗着个脖子冲林蕤尖声喊道:“你胡说!我娘才不是那样的人!”
“死者为大!你们懂不懂规矩?我娘已经没了,你们还在她跟前儿说这些难听的话,出言不逊污蔑她!你们良心过得去吗?”
邓允一把将人拍开,对方连林蕤一根头发丝都没碰着。
林蕤露出一口小白牙,盯着摔在地上的人道:“我说的难道不对么,相由心生,人死债未消,你娘的眼眶青黑,鼻梁塌扁,鼻头却肥厚泛红,应该是常年饮酒。”
林蕤将男子从头到下打量一遍,像在肉摊挑拣猪肉似的,眼里透露着嫌弃,“看你这幅模样,不知每月俸禄如何,可否养得起寡母、妻子?供的起酒钱么?”
下酒得有下酒菜啊。
又是一笔花销……
妇人的儿子生得瘦瘦小小,瞧他说话办事,也不是个聪明有脑子的,再看他的手,虽然不好看却没有老茧,也不是个从事体力劳动的。
肩不能挑,手不能扛,又没脑子,一家三口,靠什么活着?
众人佩服林蕤的仔细。
男子还想说些什么,林蕤话锋一转,看向立在一旁垂眸不语的妇人儿媳。
对方垂着头,鬓发微乱,双手死死攥着裙摆,指节都泛了白。
林蕤缓了缓语气,柔声道:“姑娘,本朝律法,婚姻若是通过牙婆拐卖、胁迫是做不得数的,”她对陈方平拱了拱手,续道:“这位便是刺史大人,若是存在违律嫁娶,还不快快向刺史大人说明情况……”
林蕤不懂律法。
但是想来,被人贩子牙婆拐卖,坑骗的婚姻,若是律法无依,不能为其做主,这样的律法,这样的朝廷,早晚完蛋!
林蕤那边对陈方平一通吹捧。
陈方平点了点头。
年轻的妇人瞧着约摸二十来岁,头上没有半点珠翠,手指甲扣着裙摆,犹豫了好一会儿。
林蕤没再多言。
各人有各人的造化,碰见了,帮一把,算是有缘,对方如何选择,是对方的事!生拉硬拽,那是仁心过剩,会给自己带来麻烦的……
妇人的儿子见状,下意识想要伸手去拽她的袖子,他刚一抬手,女子猛的一缩脖子,有些条件反射。
身旁的官差眼疾手快按住了男人的胳膊,呵斥道:“不许乱动!”
女子被这动静惊住,两个官差将男人按的结结实实,平日里那般威风的人,在旁人面前不堪一击。
积攒了许久的委屈冲破桎梏,女子猛地跪伏在地,额头重重磕在地上,声音带着哭腔道:“大人容禀!请为小妇人做主——”
*
三人简单用过膳。
林蕤生怕老师兄又单独行动,特意将人喊了过来。邓允面上一红,有些不自然。
林蕤从不吝啬对他的表白,亲亲抱抱更是常事,只是……还没订婚,同女子的名声终归不好,让阿蕤的师兄看见,大晚上的,两个人还在一处……
邓允悄悄把枕头往里挪了挪。
他真是想多了。
老师兄压根没往别处想,只当唐县不太平,两个人一起也好有个照应,若不是房间太小,他也可以搬过来一起将就一下。
如果说洞明于奇门遁甲是个中高手,那么师伯隐光,就是流光殿的高功法师。
他的符箓法术堪称一流。
这两门都需要悟性和天赋。
老师兄猜测没错,唐县的确来了玄门之人,按照风水布局,那些白骨最早是待在井底的,后来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把她们从井底捞上来,埋在了桃花树下。
“阿蕤,你不是说,有人利用桃树林聚阴锁魂么?”
邓允想起林蕤下午说的话。
“没错啊,我的确是这样说的,可是让我想不通的是,为什么会同时出现,先天八卦和后天八卦……”
“这是让我想不通的。”
林蕤挠着头,觉得发髻太累,索性将簪子取下,一头青丝铺散开来。
若是只有邓允和林蕤俩人,这会儿邓允早已拿起梳子,为林蕤细细捋顺一头青丝,可还有又外人在,邓允只能按耐住。
“先天八卦和后天八卦……”
老师兄琢磨着,好像是啊?
先天八卦取自人王伏羲,后天八卦也就是周文王根据先天八卦,推演出来的。
后者相对前者而言,更简单一些,宗门之中,用先天的,后天的,都有,看个人习惯。
就林蕤自个儿来说,她习惯用后天八卦,但是先天八卦是基础,得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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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先天后天,双保险么?
第6章 耗子兄弟,你好啊
自从认识了林蕤,邓允就打开了新的眼界和思路,脑力帮不上忙,他就给俩人煮茶喝。
他从炉上拿过石铫,等了片刻,才缓缓注水,邓允的手很好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动作优雅,一看就知道出身世家大族。
林蕤端起茶盏小口缀着。
同邓允相比,自己活的有点糙,不过,好养活!
林蕤开口道:“无论是高功还是风水师,布置风水的时候,如果用先天八卦,那就全部用先天八卦;若是用后天八卦,那就全都用后天八卦。二者不会掺和在一起,也法掺和……”
“乾三连,坤六断,震仰盂,艮覆碗,离中虚,坎中满,兑上缺,巽下断。”取自朱熹《周易本义》
奇门遁甲,包罗万象。
这是先天八卦。
“好比兑宫的位置应该在这里,”林蕤用手指着一个地方道,“反之若是后天八卦,兑七宫应该在这。”
九宫八卦,先天,后天,分属不同位置……
邓允忍不住道:“能不能是双保险呢……”
林蕤和老师兄齐齐看他:“不能——”
邓允觉得自己有点傻。
古代世家有些会将《周易》纳入学习范畴,它不只是占卜之书,书里面承载的经典和智慧,也是世家子弟的重要学习内容。
不过邓允从小喜好练武,对这些不感兴趣,没想到林蕤天天跟它打交道。
林蕤的师父洞明是奇门遁甲的个中高手,林蕤师从洞明,同他学习奇门遁甲。
师兄弟之间,闲时也会小考一番,若是出门在外,自然是身边有什么,便以它为题。
林蕤有个师兄,叫范云。
出身姑苏范家,听说祖上有好几个进士,还出过探花、榜眼什么的。
范云写的一手好字,还认识甲骨文,机缘巧合拜师隐光,也就是林蕤的师伯,走高功的路子。
可是呢,他自幼喜爱读书。
不知道跟哪学的紫薇,自个儿颇有心得,后来,见到了林蕤的师父洞明,接触到了奇门遁甲。
学东西不怕白纸一张。
就怕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有主见的那种,先入为主……
范云拿紫薇往里面套,那能套明白么?!根本不是一码事,愈套愈乱,愈来愈迷糊……
碰上师兄弟之间交流心得。
他就跟你比画图……
就是俩人各自拿一张草纸和一枝细笔,往里面填八卦。
可不是三连六断那几横几竖。天干地支,四柱八字。八八六十四,往里面填!
范云画的自然是最好的,然后林蕤就不跟他玩了,主要是这玩意没用……
书本上的知识,得会用才是自己的,光画图不会用,那不只是一副八卦图么?!
翌日。
林蕤正在用早膳,陈方平派人过来传话,说是牙婆的案子破了。
陈方平确实有些能力。
昨日林蕤他们一走,那位年轻妇人,便把她知道的全秃噜了,牙婆的毒竟然是他儿子害的!
董氏是被牙婆拐到唐县来的,被牙婆的儿子一眼相中留了下来,董氏逃过几次,都被男人抓了回来。
牙婆的儿子十分喜欢董氏。
这引起了牙婆的不满。
牙婆的性子泼辣悍戾、刚愎自用,便是早年对着自家夫君,也经常颐指气使。
婆媳之间,争吵不休。
那日牙婆熬了粥,又往粥里面加了砒霜,本意是想逼儿媳就范,应承自个儿的要求。
牙婆达成目的心满意足了。
哪成想,儿子回家以后,看见厨房里有粥,寻思着丢了可惜,便又倒进锅里热了热,混在新熬好的肉汤里,亲自端给了老娘……
老师兄感叹:“也算恶有恶报了,被自己儿子送下黄泉……”
邓允道:“这牙婆应该不止拐卖了一个女子,问问董氏,看看她是从哪里被拐来的,顺着这条线,看看能不能救下其他无辜女子……”
若是强抢、威逼促成的婚事,受害者向官府告发,查证属实后会判决婚事无效,并且追究人贩子和男方的责任。
如今城中人心惶惶。
极乐寺中的白骨一具接着一具被抬去了衙门,说什么的都有。甚至有人说起了阴兵借道……
顺着牙婆的这条线,陈方平查到了扬州瘦马!
所谓扬州瘦马,就是江南盐商与达官贵人所豢养之的雏儿,是自幼调教、专供取乐之女子。
江南一带,尤其苏北、安徽等地,贫苦人家甚众,牙婆下乡收女,在乡间村里,或诱或骗,或买或拐,将那些年幼,身体健康而容貌尚可的幼女,带往扬州,被卖到专门的场所进行培养。
董氏就是牙婆从江南地区拐来的女子,被他儿子看中,留在了唐县,其余女子,被牙婆卖给了雇主。
卖去了哪里,牙婆的儿子也不知道,可若真是当成扬州瘦马培养,那么应该仔细娇养着。
据说男人但凡尝过一次瘦马的滋味,便会深陷其中,欲罢不能。
可,这同极乐寺的白骨有何关系……
四下无人。
林蕤压低了嗓音:“问你们个事?”
邓允和老师兄齐齐回头。
“哎啊……”
“若真是……亡魂归来复仇,咱们别拦着行么,反正恶人不除留着也是祸害,就让他们自个儿解决自个儿的问题吧……”
林蕤叹了口气。
邓允看了一眼林蕤,见她搭着眼帘,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阴影,语气里带着几分怅然。
亡魂复仇?
唐县真的闹鬼么?
他抬眼望向远处,眼底掠过一丝复杂,“若真是恶人横行,如今就算真有报应找上门,也是他们该得的!”
来到唐县第二天,林蕤就想走,若不是老师兄通过那些卷宗和县志寻到了极乐寺,这会儿他们早就离开了。
邓允感觉林蕤应该是察觉出了什么,只是对方既然不想提,他也不会问。
老师兄眉头微蹙,有些顾虑,“可咱们若是离开了,陈方平大人还在这边,若是出了人命,该如何是好……”
这也是林蕤和邓允顾虑的。
毕竟是看在邓允的面子,陈方平才过来唐县的。
简单用过午膳。
林蕤用热水温药,随即端起碗一饮而尽。邓允拿出帕子给她擦嘴。
林蕤真的是把药当饭吃了……
这是药三分毒,该如何是好?!
*
林蕤坐在一旁整理卷宗,无人注意之处,脚边忽然窜出个灰影,圆滚滚的身子带着窸窣声,向她这边移动。
“啊——”
“救命啊,有,有……”
“哎呀,我的娘啊……”
林蕤猛地起身,身子僵了一僵,有些冷,汗毛瞬间竖起,没有半分仪态,连滚带爬,几乎是凭着本能向身边人扑去。
“有耗子!”
“你不要过来!!!”
邓允本倚在博古架旁摆弄着花瓶,听得动静便已侧身过来,手臂极快地伸过去,稳稳揽住了她的腰。
少女惊慌失措的撞进怀里,发梢扫过他的下颌,邓允伸出手轻轻安抚。
“阿蕤,不怕……”
“我在……”
林蕤扎在他怀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声,慌乱慢慢平复下来,“耗、耗子……”
“有耗子……”
这种毛绒绒带爪子的东西,一点也不可爱,林蕤她害怕啊!
老师兄手里捏着个灰扑扑的东西,那尖嘴细尾的,一看就是,“耗子,你竟然用手抓!你不要过来……”
“离我远一点!”
老师兄迈着慢悠悠的步子,走到俩人跟前儿,冲二人展示一番,“你说的是它啊,它不咬人……”
“拿走……”
“快点拿走,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林蕤又往邓允身后缩了缩,邓允顺势侧身,将她完完全全护在身后,带着几分护短,“师兄就别逗她了,阿蕤最怕这东西。”
他轻轻拍了拍林蕤的手背,安抚道:“别怕,我在。”
老师兄正准备把耗子丢出去。
“等等!”
林蕤松开了攥着邓允衣摆的手,从他身后挪了出来,目光直直落在那只灰耗子身上。
邓允柔声道:“怎么了?不怕了?”
林蕤摇摇头,又点点头,视线始终没离开那只耗子,问道:“你们说……耗子有几只爪?”
老师兄一怔。
手里就有现成的,数数不就知道了。
那只灰耗子被老师兄捏住后颈,缩成一团,灰扑扑的爪子不停挣扎着,长的一点也不可爱。
老师兄捏住耗子往她跟前凑。
林蕤:“……”
前爪各四趾。
后爪……
各五趾……
邓允从前以为,耗子前后爪都一样,没想到竟然是十八只趾头!
前四后五……
前四后五!
九趾!
林蕤恍然大悟:“我明白了,耗子是阴阳同体。”
再看那只耗子,林蕤觉得顺眼多了,在房间四下搜寻一番,看到了那根鸡毛掸子,把它往邓允怀里一塞,“拿着它,你们跟我来,我知道问题根源了……”
林蕤在前面一路小跑。
老师兄和邓允跟在后面。
城里空荡荡的,家家闭门锁户,街上没有人,偶有檐角的铜铃被风拂动,十分寂寥。
林蕤一路疾行,直奔城门方向,越往城外走,雾气越浓些,沾在眉梢鬓角,带来微凉的湿意。
城门口的卫兵早已不见踪影,城门内外安静的可怕,只有风声。邓允下意识握紧了鸡毛掸子,林蕤说有用,那就肯定有用。
林蕤一边疾行,一边介绍道:“十二地支分阴阳,耗子并非单纯属阴或属阳,而是个阴阳同体。所以子时也分上子时和下子时。”
一天有十二个时辰。
那么也就是说,子时包含着前一天的后半夜,以及第二天的开始,占据了两天!
邓允反应过来。
天上繁星点点。
看不到月亮。
林蕤挑了个不起眼的地方,对老师兄道:“老师兄,借符箓一用……”
老师兄从怀中掏出自个儿的符箓递给她。
第7章 盘龙吸水局
“北斗九辰,中天大圣。魏魏紫极之星宫,烁烁照临于下土。为上天之喉舌,定人世之灾祥。照耀古今,辉煌内外。陶镕**器,普成无量真。
紫微垣内,天元宫中。璇玑玉衡,建之以齐七政。瑶池金鉴,布之以镇万方。正天度于台垣,拯生民于水火。北斗第一,阳明贪狼,大道星君。
紫微垣内,地元宫中。阴骘下民,惟神拯之所以妙。股肱上帝,非圣德而孰能然。斡天星于指掌之中,敛地煞于魁罡之下。北斗第二,□□巨门,大道星君。
紫微垣内,日元宫中。陶冶阴阳,眷群生于下土。循环昼夜,理次舍于周天。北斗第三,真人禄存,大道星君。
紫微垣内,月元宫中。文武圣神,固昊天之邦本。聪明睿智,广黄老之规模。开拓舆图,作兴人物。北斗第四,玄冥文曲,大道星君。
……
紫微垣内,上尊宫中。位应三台,统摄鬼神之部。功调七政,权衡化理之机。一视同仁,普滋万汇。北斗第九,隐光右弼,大道星君。”引自《太上玄灵北斗本命延生真经》
……
“贪狼、巨门、禄存、文曲、廉贞、武曲、破军、左辅、右弼……”
“北斗九皇归位!”
三台生我!
三台养我!
三台护我!
林蕤双手快速的结印,在老师兄眼中,林蕤正在行法,点点金光围绕在她身边。
虽然没完全理解林蕤要做什么,但是同门师兄弟,一起长大的交情,老师兄自然而然为她护法。
邓允不是高功,也没学习过符箓,落在他眼里,就是林蕤在那边指诀翻飞,嘴里念念有词——
“角亢氐房心尾箕列于东侧……”
“斗牛女虚危室壁列于北侧……”
“奎娄胃昴毕觜参列于西侧……”
“井鬼柳星张翼轸,列于南侧……”
师伯隐光是宗坛的高功,想当初林蕤第一次听课的时候——听不懂!
那会儿老师兄,蔡新,范云他们已经跟着学了一段时间,有一定基础。
林蕤第一天接触的就是破秽。
那会儿徒弟不多,隐光对他们这几个小辈也是愿意多教些,基础的教完,教进阶版,听不懂的,先记下来。
回去慢慢学习。
涉及到好多密讳符箓,林蕤看不懂……
从祖师爷那代传下来的,距今已有千年,那时候的行书,字体和现在很大不同。
因此,擅书法,懂甲骨文的范云就学的比别人快。
因为他认识字……
“借师之职,称臣之法。”
林蕤怀中的符箓翻涌,华光炽盛,她睁开眼,二十八宿星列于她四方。
邓允感觉周围的磁场好像发生了变化,只是他说不上来……
“以星辰为引,借周天星斗之力。”
林蕤的指尖划过虚空,北斗九皇的璀璨光芒汇聚于此,七颗散发着柔和光芒的星辰从中升起,旁边是左辅和右弼。
北斗七星和北斗九皇虽然都和星辰有关,可这是两码事。
在邓允眼中,此刻的林蕤不可冒犯。
林蕤已经入意。
行神合一。
“北辰垂象,而众星拱之,为造化之枢机,作人神之主宰,宣威三界,统御万灵,判人间善恶之期,司阴府是非之目,五行共禀,七政同科,有回死注生之功,有消灾度厄之力,上至帝王,下及庶人,尊卑虽则殊途,命分俱无差别……”引自《太上玄灵北斗本命延生真经》
*
不说红白之事。
就是乔迁新居,都讲究个黄道吉日!
坎宫位于北方,风水里有坎为隐伏的说法,一般情况下,城门位置不会设在坎宫,容易引来凶煞,不符合上吉的原则。
林蕤他们一到唐县,就从陈方平那边,拿到了唐县的舆图。
图上描绘了县城的布局,像街巷、官署、城门这些。
正常情况,不管哪个皇帝登上皇位,修建个都城布局的时候,一般都会请精通堪舆之术的人参与。
城门的设计,一般都遵循南阳北阴,也就是说北门数量少于南门。
风水师一般在离宫设门。
离宫朝南,有光明、向阳之意,也符合皇帝南面而治的礼制。
雾气渐渐淡去……
再等上一个时辰左右,太阳就出来了,又是新的一天……
林蕤他们来到长街上。
登上了城门。
这个时辰,除了他们三,根本没有人走动……
林蕤缓缓开口:“你们发现没有,唐县的时间,比外面慢了半个时辰……”
邓允立刻想到,林蕤方才说的上子时和下子时的问题,前天后半夜,和第二天开始,不刚好是半个时辰么……
老师兄恍然大悟。
“对呀,就是这回事,只是我们一直待在县里,根本没在意这个,只盯着极乐寺了,实际上,不就是被偷了半个时辰么?!”
林蕤和老师兄就着这个问题交流一番,等到太阳出来了,街上渐渐有了行人。
本想吃碗馄饨再回去……
结果压根没人出摊,还是回去吃吧……
待他们回到府衙,林蕤瞅见一个熟人,瞧着三十来岁,身材生得高大魁梧,肩宽背厚。他头上戴着步摇冠,冠上以鸟羽为缨,走路时缨饰轻轻晃动,显得与众不同。
林蕤瞧着眼熟,忘记在哪见过对方了,老师兄记起来,“齐兄,你怎么在这?”
经过老师兄提醒,林蕤想起来了,他们在营州布政使的府邸见过面。
邓允记起,营州的布政使,招募风水师修建陵墓,结果……地下还藏着一层,心生戒备,不动声色地将林蕤护在身后。
林蕤心头一暖。
只要和邓允在一起,他的目光始终都在自己身上,当年留下来的美人,终究是被自己拐跑了!
嘿嘿……
老师兄那边同对方寒暄。
然后,就从齐江口中听说了一件事。
布政使想要为自家先祖重修祖陵,原先说的是修葺先茔,也就是扩建、翻新之前的先墓,祖先的遗骸还葬在之前的墓里。
待林蕤他们离开以后。
重修祖陵,就变成了迁葬先茔,就是说要先迁移祖先遗骸,再在新址上面,修建陵墓。
同林蕤他们一道离开的风水师走了不少,剩下一些人接着参与后面的事。
齐江同林蕤他们一道离开,但没有选择离开营州,反倒是在当地游玩了一番。
然后就听说。
布政使挑选的阴宅,动土的时候,发现地下已有旧墓!
林蕤的心思动了动。
富贵之家选陵本就重风水堪舆,若发现旧墓,会认为此地地气已泄,或者穴位不洁。大概率会放弃原地,让风水师重新勘测,另外选择未被占用的吉地。
布政使迁葬先茔,瞧他家里摆的、用的,也不像是差钱的,应该不能接受,与旧墓共处。
“你们猜怎么着?”
齐江对众人问道。
“总不能是迁移旧墓,或者叠压封禁旧墓吧……”
老师兄随口道。
齐江压低了声音,凑近道:“好友说对了,正是如此——迁移旧墓!”
“啊——”
“啊啊啊啊!!!”
“……”
常人都极少做的事,布政使的官也不小,没事迁人家坟干么?!
邓允想到了什么。
他道:“不知从前的墓主人,是何身份呢?”
一些平民墓偶然落得优质地块,若是被权贵看中,大多会被迁移。但是怎么个迁法就不一样了……
是客客气气?!
还是以权压人?!
齐江的指尖捻着冠上的鸟羽,目光微微偏移,语气淡了几分,“这谁能说得清?左右是些无主枯骨,底下人许是找了处荒坡,随便掘坑埋了吧。”
邓允一顿,眼底笑意敛了,“随便埋了?布政使办事竟这般潦草?万一那墓主后人寻来,或是冲撞了地气,岂不是平添麻烦?”
齐江眉峰微蹙,似乎不愿多提,“不过是些无名之辈,哪来的后人?地气既已泄了,再埋何处都是一样。何必揪着这等微末小事不放……”
此言一出。
林蕤和老师兄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原来的墓主人被人家强占了坟墓,到哪说理去?入土多年还不得安宁,也不怕人家找上门!
一下子安静下来。
众人各自喝着茶。
*
老师兄是下过墓的。
阴宅和阳宅不同。
阴宅风水贵在龙,富在水;龙水配合。
以穴的座向、分金,取五行生克理论,配合亡人的命卦,和二十四山座向分金。
使其福泽后代,荫益子孙。
阳宅就不同了!
往大点讲。
比方说,江南那边的前朝都城,就是利用延伸出的十一道山梁作为山龙,又以九曲回环的江水为水龙,如此一来,使都城成为财赋地。
林蕤想起来了。
唐县这座小城,因漕运而兴起。唐县的风水布局正是盘龙吸水局。
但是不好之处,在于其后方建了一座观景阁,表面上看是形成了一个有力的靠山。
但是……
不知道风水师或是主家怎么想的?!这么一弄,好好的纳财局,就变成了五岳三山,从而导致了两个天斩煞,同入阴位。
也就是说——
这个盘龙吸水局,暗含阴鬼纳命……
林蕤方向感不好。
出门在外,罗盘更多时候,被她拿来辨认方向。
唐县只是一座县城,林蕤在唐县里面,几乎没有方向感。若不是邓允跟在身边,她得丢一会儿……
现在看来——
人家就是这么设计的!
就是让你迷糊……
第8章 观美人如白骨
据齐江自个儿介绍,他师承金锁玉关,是一名风水师。
金锁玉关派又名过路阴阳,这个门派是专出风水师的,林蕤从师父洞明那里听说过。
林蕤对齐江这个人感觉不太好,具体的……女人的直觉。
布政使的府邸上见过一回,又在唐县碰上了,这地方“闹鬼”,林蕤他们是特意过来的,至于……齐江的想法,她就不清楚了。
林蕤看了一眼老师兄。
还好……
没嘴碎。
老师兄这人什么都好,就是管不住嘴,什么都往外秃噜,容易把外人当好人。
因此,当齐江邀请众人前往观景阁的时候,林蕤第一时间就想拒绝。
风水中,三山五岳一般象征着龙脉汇聚、气场稳固,是顶级靠山的意象。
唐县这边,一开始布置的盘龙吸水局是没有问题的,只多了这座观景阁。
明面上看不出什么问题。
可煞入阴位,更加麻烦……
老师兄随着齐江登上了观景阁,林蕤很想把它拆了。
极乐寺的七星锁魂阵,只是锁魂,只针对那点地方。盘龙吸水局可是针对一城!
如今,已经发现了问题,那么拆阁便是破除煞根,这样一来,原本停滞的生气就能正常流转。
林蕤这边琢磨着如何拆阁。
邓允时刻留意着四周。
好端端地,为什么要跑到煞根这来呢?!
和林蕤一样,他对齐江的感觉不太好,对方虽然是风水师,可是言语间的圆滑,同林蕤这种宗门弟子不同。
老师兄凭栏而立。
站得高看得远,这个位置,能将整座小城的街巷屋舍尽收眼底,就连极乐寺后山的梯田轮廓都隐约可见。
齐江和众人提及唐县的风水。
他师从金锁玉关派,风水堪舆本就是看家本领,他直接指出了观景阁的问题。
“阴煞失去聚气载体,会慢慢消散,唐县“闹鬼”的问题,便能逐渐缓解,这便是风水层面上的直接效果。”
“诸位以为如何……”
林蕤多看他两眼。
老师兄单手握住观景阁的朱红栏杆,一手拿着罗盘,忽然低“咦”一声:“你们看那边——”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城外山道尽头,一队人影正贴着山壁缓缓移动。十来个精壮汉子抬着几口薄棺……
奇怪……
刺史陈方平甫一到唐县坐镇,便立刻贴出告示,晓谕全县百姓:“自今日起,凡境内有人员亡故,无论老幼病殇,必须立刻报官勘验,由官府出具凭证后方可安葬。敢有私下隐瞒、擅自掩埋者,以通匪或藏奸论处,连坐邻里!”
离着远。
林蕤双手撑着栏杆使劲往外看,邓允扶着她的身子,避免掉下去。
林蕤伸长脖子往外瞅。
啧啧!
没有纸钱纷飞,也不见亲友随行,这送葬的队伍有些太简单了吧……
这不止一具棺材……
陈方平知道么?!
几个人挤眉弄眼。
齐江叹了口气,“诸位,要不然,咱们下去瞧瞧?”
林蕤故意道:“死人送路,有什么好看的……”
“说的也是……”
“……”
*
几个抬棺的汉子,忽然觉得脚下一软,像是踩在了棉花上,眼前的路瞬间变得模糊扭曲。
四周雾蒙蒙的。
汉子们赶忙用空闲的那只手揉揉眼,远处突然多了一团团昏黄的东西,想要招呼同伴,突然发现,连彼此的脸都看不清。
“沉……太沉了!”
打头的汉子闷哼一声,肩膀上的棺木骤然坠了数倍重量,木杠深深嵌进皮肉里,疼得他牙咧嘴。
身旁的人连连附和,脚步踉跄着东倒西歪,棺木在肩头晃悠得厉害,仿佛里面藏着什么东西,压得他们直不起腰。
耳边有隐隐约约的哭声。
好像是女子的……
汉子们冷汗都冒出来了,哆哆嗦嗦把脑子里知道的满天神佛都拜了一遍。
鬼哭狼嚎……
让人觉得瘆得慌!
混着风声呜呜咽咽,听得人头皮发麻。有个汉子吓得腿肚子转筋,脚下一滑差点栽倒,棺木猛地倾斜,他嘶吼着扶住,却只觉得浑身汗毛倒竖,那股子阴寒之气顺着毛孔往里钻……
“他娘的,有鬼!”
“快……快走!”
“赶紧跑啊,唐县真的闹鬼……”
眼前仿佛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们,耳边的鬼哭越来越响,路就在眼前却跑不出去……
“观音娘娘救命!太上老君显灵啊!”
“阿弥陀佛!求佛祖保佑,别让脏东西缠上我们!”
“关二爷护佑!我们只是混口饭吃,不知情啊!”
“阿弥陀佛啊……”
……
齐江手持金塔站在观景阁上,同林蕤相对而立。所谓金塔,就是装尸骨的一种坛子,也叫骨灰瓮,金斗瓮。
齐江手中的那种,是一种带盖的宽口白瓷罐,罐子已经打开了,底下鬼哭狼嚎,求爷爷告奶奶的。
齐江笑道:“林小友以为如何?”
林蕤道:“观美人如观白骨,齐先生是想同我观美人么……”
齐江一怔,复又笑道:“有趣,真有趣,没想到唐县还有林小友这般有意思的人……”
林蕤心中翻了个白眼。
你丫的都三十来岁了,若是早点成婚生子,都能当我爹了,还一口一个小友,我跟你没那么熟……
林蕤心中腹诽,表面不动声色,老师兄的符箓在自己这,他俩师出同门,况且本主就在跟前儿,符箓不会排斥自己。
林蕤戒备着。
方才齐江好奇,那棺材里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数量是奇数还是偶数?如此二人打赌,来了一场“观美人”。
“观景阁俯瞰全城,可赏落日熔金,亦可……见人心鬼蜮。”
林蕤盯着齐江手中的金塔看了一会儿,悠悠道。
林蕤拜师的时候,才十来岁,家中已无亲友长辈,算是在小相山长大的。
那会儿流光殿没有小童,执殿、打扫的活,林蕤和老师兄忙乎的最多。
林蕤打扫博古架的时候,发现博古架上面放着两三个罐子,有瓷的,有玉的,还挺好看的!
以为是装茶叶的罐子。
林蕤用抹布在清水里面浸湿了,将这些摆件擦的干干净净,寻思着这罐子还挺好看,回头可以买点茶叶放进去。
过了很长时间……
她才知道,那是骨灰瓮,用来装猖兵的……
齐江已经取下了安兵符放出了兵马,底下鬼哭狼嚎的,他们这边的气氛,也有些凝滞。
老师兄神情戒备,目光紧紧盯着齐江,对方一有不对劲,立刻上前。
这个人啊,真是胆大啊……
这下唐县真的“闹鬼”了……
“你放出了娼兵?”
林蕤抬眼迎上了他,目光冷冽。
齐江的五官周正英挺,眉眼锐利有神,自带一股威慑感。
齐江单手稳稳托住金塔,语气平淡:“既然是观美人,总要观个明白,我这人生性不爱麻烦别人,如此,正好——”
“兵符既出,满城风雨……”
他抬眼望天,底下的鬼哭狼嚎根本不放在心上,没觉得有什么问题,他收回目光,抬眼望向林蕤。
“林小友此刻若想抽身,还来得及……”
邓允有些不放心,但是他知道,在这种时候,他不能挡在林蕤身前,于是选择站在她的身旁。手指已经摸到了腰间暗扣的短刃,一有不对,立即出手。
林蕤袖中的手指攥紧了老师兄的符箓,挺直了脊背,突然笑了,“齐先生特意邀我们来此,岂是为了看我抽身而去?”
林蕤搭着眼帘。
“放娼兵惊扰百姓,并非正道!”
齐江冷道:“极乐寺的七星锁魂阵亦非正途!”
他果然知道!
“此乃驱邪之法。”齐江望着阁外的混乱景象,语气没有半分波澜,“这地方脏的很,合该…清洗污秽,涤荡阴霾……”
“林小友,该你了……”
林蕤等的就是他这句话。
她一扭头,伸手一把从邓允怀中抽出那根鸡毛掸子,提着裙摆,人直接从观景阁上冲了下去。
齐江:???
“列位收一收,散一散啊……”
林蕤高声喊道,她的声音清亮,握紧了手中的鸡毛掸子,提起真气,配合着法诀,开始净秽。
鸡毛掸子所到之处,阴煞之气纷纷退散。缠在汉子们身上的无形枷锁一下子被斩断了。
抬棺的汉子们只觉得眼前的模糊瞬间清明,耳边的鬼哭狼嚎戛然而止,肩头的压力也一下子减轻了,人活过来了……
“避一避,让一让……”
“扫大街的来了!”
“大白天的都消停点,不要出来吓人……”
“闻经听法是为了少受罪,归入正门是目标,该干嘛干嘛去吧,别出来戏弄人……”
“我还没吃早饭呢……”
“赶紧的,该忙嘛忙嘛去,耽误我吃饭,你们小心点!”
……
兵马重新回到了齐江的骨灰瓮中,齐江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
邓允赶忙跑过去,用眼睛快速检查一遍林蕤的情况,确定她安好,这才安心,刚才真是吓了他一跳。
林蕤顺势把鸡毛掸子重新塞给他,“这是个好东西,咱拿回家,辟邪用!”
邓允从善如流。
没想到这根鸡毛掸子,这么有用!
第9章 棺材里面藏乾坤
林蕤露的这一手,一下子就把汉子们震慑住了,领头的汉子率先反应过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大师!您真是活神仙下凡!”
话音未落,其余十几个汉子纷纷效仿,齐刷刷跪倒一片,尘推飞扬。
林蕤掏掏耳朵。
她不太喜欢这个称呼……
不过,现在也不重要。
在一声声“多谢大师救命之恩”中,邓允瞧见了寿枕从棺材内滑落,方才那一通折腾,外层枕套被棺角划破,里面的东西滚落出来,散在地上。
同时,棺木的穿带因撞击力道太大,两端的木塞崩飞,里面的东西顺着中空层掉出……
林蕤注意到了,有些好奇,棺材里面并无白骨,装的是什么呢?
领头的壮汉瞥见那几缕“药丝”和粉末,脸色瞬间煞白,下意识伸手去挡,却已经晚了,邓允当即控制住了所有人。
林蕤的目光早已落在那处,眉头微蹙,这是什么呢?她是真不懂医术啊,若是她金鉴师伯在就好了。
邓允上前辨认,目光扫过散落在地的深绿药卷,他弯腰拾起一缕,指尖捻了捻,放在鼻间,片刻,眉头愈皱愈紧。
神情十分凝重。
林蕤极少见他这般,上前两步,担忧道:“阿允,你没事吧……”
邓允直起身,指尖捏着那缕药丝,眉头依旧紧锁,语气里没了往日的嬉皮笑脸,“诸位可知这东西是什么?”
林蕤摇头。
他扬了扬指尖的药丝,目光扫过神色慌张的汉子们:“这可不是寻常织布的枲麻,而是特殊晾晒炮制的“药”。
“是制作逍遥散的主要原料……”
此话一出,林蕤和老师兄的脸色变了。
邓允道:“此物燃之可吸,嚼之可食,初尝只觉浑身酥麻、神志飘忽,像是得了什么快活滋味,因此得名逍遥散!”
“可一旦沾染上,便再也戒不掉。久而久之,人会变得面黄肌瘦、精神萎靡,连手脚都没了力气,整日浑浑噩噩,只想着寻这东西,最后要么倾家荡产,要么暴毙街头。”
邓允将那缕“药丝”掷在地上,用脚尖碾了碾,眉头依旧没有舒展,眼底满是厌弃。
朝廷不是禁了此物么……
怎的唐县还会出现“药”?!
邓允顿了顿,眼神发沉:“逍遥散乱人心性,吸食多了,人会变得狂躁易怒、善恶不分,轻则打骂亲眷,重则持刀伤人,多少人家因此家破人亡。历朝历代皆禁此物流通,你们竟敢如此大规模私藏转运,这可不是流放充军那么简单,是要掉脑袋的!”
邓家在朝为官。
这方面,邓允比林蕤他们懂的多……
林蕤立刻反应过来,看向齐江,道:“你是故意的?”
故意将他们引到观景台来!
故意用兵马拦下棺材!
就是为了这一刻?!
齐江没有答话。
邓允那边已经开始拆棺材。
他的手指在棺身轻轻一叩,听着内里空洞的回响,随即俯身,双手扣住棺沿两侧的凹槽,手腕微微用力,只听“吱呀”一声脆响,原本合得严实的棺盖竟被他单手掀了半边。
棺内并未见尸身,只有散乱的寿枕碎片、油纸残片,以及尚未掉落的几束“药丝”——穿带的中空层里还嵌着半截“药条”,寿枕的破口处露出满满当当的“药卷”,连棺底缝隙里都卡着些细碎的“药丝”。
“哗啦啦”几声,数束裹着油纸的“药”滚落出来,堆在青石板上,触目惊心。
老师兄翻开棺内的衬布,指腹划过棺壁内侧缝着的暗袋,单手用力一撕,更多干燥的“药”倾泻而出,空气中渐渐弥漫开一股特殊的草木腥气。
这哪里是送葬?!
分明是运毒!!!!
邓允怒不可遏,但还是努力压制情绪,方才他一早卸掉了这些汉子们的下巴,控制住了他们的手脚,避免他们自尽。
此刻见到了“药”,更是忍不住上前狠狠踹了几脚,将其中的一人的肋骨踹断了。
那人闷哼一声,像是枯木被生生折断,蜷缩在地上不住抽搐,嘴角溢出暗红的血沫……
林蕤面无表情。
你见没见过,能够真正摆脱逍遥散的人?你可能以为自己意志坚定,自己可以控制自己。
逍遥散这三个字,简直是闻之色变!
哇哇坠地的婴孩出生不过几日,浑身抽搐,那不是饥饿,而是药瘾犯了!
而他的母亲,几个时辰前,还挺着孕肚接客,此刻,辛苦挣来的血汗钱已经变成了逍遥散!新出生不久的婴孩,只能喂些米汤……
前朝,逍遥散通过海外贸易大量流入,从宫廷贵族到民间底层都有吸食者,勾栏、窑子更是重灾区。
逍遥散价格不低。
部分嫖客会带着逍遥散,诱导妓女共同醉生梦死,以增加情趣。另一方面,这种东西的快感,也可以麻痹人,最终成瘾!
一旦沾上……
人就废了!
人……不会有不想碰的那天!
没有人戒得掉!!!
只要沾上的,几乎都会复吸……
你说人是什么……
和动物有什么区别?!
在逍遥散面前,毫无尊严!!!!
你以为只是忍住一段时间,不碰逍遥散,然后瘾就没了?!
错!!!
你不可能戒色一段时间,就对它不感兴趣了,相反**会更强烈,逍遥散也是如此。
你得能克制住自己不碰的状态,至死方休——
“药”这种东西一年一收,成熟季节在秋天,收割以后呢,把它晒干压实,然后塞进棺材里,借着送葬的名义,悄悄偷运!
瞧着几口棺材里的量,得有个几百斤,抄家流放都够了!
本朝规定——
兴贩逍遥散者先枷号一个月,再流放充军。若私开烟馆引诱良家子弟,主犯拟绞监候,从犯杖责一百后流放三千里……
林蕤突然觉得,兵马收早了。
人们多少忌讳白事,碰上送葬队伍,一般也会避让,没想到竟被人钻了空子!
她抬眼,望着齐江,不管对方打的什么主意,在逍遥散这一点上,林蕤是坚决抵制的!
能不能找到一个,成功戒掉逍遥散的人?!
——只有死亡
不管齐江有何目的,在抵制逍遥散这一点上,他是成功了,林蕤他们不会坐视不理的!
齐江目光缓缓扫过众人,道:“南兄,邓公子,林小友……”
“相识一场便是有缘,我相信诸位对于逍遥散的态度,与我是相同的!”
“这毒物能乱人心智,分明是勾魂的恶鬼、蚀骨的毒药!它毁了多少清白人家,让良人沦为盗匪,让女子堕入风尘,让原本安稳的日子变得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齐江眼角瞥见远处的官差队伍,皂衣身影愈来愈近,他神色未变,反手从斜挎的布囊中摸出一枚哨子。
一道尖厉清劲的哨声响起。
不远处立刻奔出一匹神骏的黑马,朝这边跑来。
齐江翻身上马,动作利落如行云流水,回头看向林蕤等人,唇角勾起一抹笑意,“官差临门,此地不宜久留。山高路远,诸位后会有期,我们江湖再见!”
说罢,他双腿一夹马腹,黑马长嘶一声,扬起前蹄,疾驰而去,赶在陈方平带人来之前,便已不见踪影。
“阿允,你没事吧?”
陈方平匆匆赶到。
邓允摇头,将这里发生的事情,挑重点告知陈方平。
陈方平闻言,眉头愈皱愈紧,待看见棺材里藏着的几百斤“药丝”、“药卷”,一瞬间脸色铁青,眼底翻涌着怒火。
他猛地攥紧拳头,沉声道:“真真大胆!竟敢私藏“药”,公然违禁!”
他转身对身后随行的官差厉喝,“来人!将所有“药”连同棺材,还有……相关人等,一并带回衙门,严加审讯,务必查出这毒物的源头与流通方向!”
官差们齐声应喏,立刻上前清点赃物、控制人犯,动作利落不含糊。
陈方平望着这几百斤“药丝”、“药卷”,脸色铁青,他深知这东西一旦蔓延开来,必会侵蚀民生、败坏风气,给百姓带来灾祸!
今日既然撞破,便绝没有轻饶的道理。
*
林蕤他们在唐县多留了两日,有了陈方平做主,那座观景阁成功拆除。
唐县的生气慢慢恢复……
就是这些藏污纳垢,祸害了唐县。
陈方平审讯犯人自有一套。
据那些抬棺送葬的汉子们介绍,这几口棺材,是要运往营州的,而在他们拆掉观景阁以后,陈方平带人在观景阁下方的洼地,发现了“药”田……
站得高,的确看的远……
可也容易忽略脚下。
幕后之人便是用视觉盲区,堂而皇之将违禁的“药”种在那里,混合着灌木、杂草,外人很难分辨。
登高望远!
登上观景阁,注意力全被开阔的风景吸引,根本不会低头盯着脚下。而且利用盘龙吸水局聚气纳水,也利于植物生长!
真是好手段!
不仅懂风水,还懂人心……
“闹鬼”的事情已经解决完了,“药”的事情就得交给官府了。
等林蕤他们听说陈方平在极乐寺后山,又发现了“药”,已经见怪不怪了。
就是不知道官府的态度如何呢?!
第10章 铁骨铮铮陈方平
棺木通体素黑,未施半点漆彩,长约七尺二寸,棺身不算宽大,刚好容下一人蜷卧。
县衙当中,陈方平立于棺前。
他身着从三品官服,衣身挺括,胸前背后的方形补子上,孔雀纹样绣得规整大气,青金配色在光下隐约发亮。头戴进贤冠,梁上覆着黑色纱罗,板板正正一身官服。
陈方平已经五十二岁了。
他抬手抚过棺木,鬓角银丝引人注目,他对着棺木道:“逍遥散一日不绝,本大臣一日不还!”
经过两日审讯,他已经有了眉目,陈方平对林蕤他们说道:“此事牵扯不小,不仅有本地劣绅包庇,背后更是连着营州乃至外省,盘根错节,牵扯甚广……”
“唐县的事情,有劳二位帮助,”陈方平起身对林蕤和老师兄拱手道:“二位的本事本官已经见过,本官定当据实上报朝廷,为二位请功,绝不埋没。然……逍遥散之害,远非唐县一隅之患。它侵蚀百姓体魄,耗尽万家资财,蛀空国之根基,其祸烈于洪水猛兽,其毒更甚蛇蝎!”
林蕤与老师兄见状,连忙拱手回礼,面对这口薄棺,林蕤心中已有猜测。
陈方平道:“此番查案,多谢二位相助之情,本大臣记在心里。但今日并非结束,此路道阻且长,不光要揪出幕后黑手,更要堵死逍遥散流通的每一条渠道。”
他缓步走到棺前,抬手轻轻叩了叩棺身,棺木发出沉闷的回响,“逍遥散一日不除,这棺椁便一日不封!”
这便是陈方平的誓言!
“若我半途而废,或遭奸人所害,便让它替我见证,这天下还有人敢与毒瘤死磕到底。若能扫尽逍遥散,它便权当我为苍生立的一块碑,记着这世间曾有过一场——拼了性命……也要做的事!”
翻翻史书,会发现历史很有意思!任何企图掌控历史的人,总是在重蹈覆辙……
如果你记不住,那么历史便会重演……
“叔父……”
邓允上前两步,有些担忧。
林蕤和老师兄同样大受感动,双方对视一眼,明了心中所想。
老师兄开口,诚恳道:“大人言重了!逍遥散之害,我等明了,大人为民除害,是我等之幸,何谈功劳?”
“大人以身许国、力抗毒瘤的决心,我等看在眼里、敬在心头,逍遥散害民误国,早该根除,禁“药”一事,若有用的着我二人的,大人尽管开口,我等愿尽绵薄之力。”
林蕤点头。
“老师兄所言,正是我所想……”
林蕤不喜欢和官府打交道,更不愿意轻易许诺。
但此事不同!
逍遥散能够让君子变成小人,让圣人跌落神坛,满身泥泞。两袖清风的官员沾染上它,会开始搜刮民脂、纳贿贪赃,把寒窗苦读换来的清名踩在脚下。
重诺守信的侠客,会为一袋逍遥散背弃盟约、出卖兄弟,将道义抛诸脑后。
温润的书生,会为片刻的纸醉金迷,变得偷鸡摸狗、沿街乞讨,让十年寒窗积累的风骨荡然无存……
它更会瓦解人的意志,让人从云端跌入泥沼,再也爬不起来!!!!!
生而为人,应该有底线。人之所以为人,而非禽兽,便是心存敬畏。敬畏生命,敬畏自然,敬畏大道。
有些披着人皮的东西,反倒不如畜生,动物尚且不会以“药”害人,他们却能眼睁睁看着逍遥散毁人阖家、蛀国根基。
这无关于性别、官职、能力、种族,逍遥散这种祸根就不能存在!!!!
*
送走了陈方平,林蕤打算同邓允一起回一趟京城,拜别了老师兄。
邓家是世家大族,邓允的祖父做过太傅,父亲也承袭爵位封了侯。
京城的闹市区,一处五进的院落,门前立了两尊石狮子,门楣悬挂的御赐匾额“高密侯府”,都显示着主人的身份。
林蕤随邓允进了府门。
青石板路在脚下延伸,两侧朱红廊柱排列得整整齐齐,廊下雕梁画栋。绕过栽着松竹的前院,又走过一道月洞门,便来到了中院的正厅。
邓允先一步上前,对守门的仆从低语几句,随后招呼林蕤坐下。
不大会儿功夫。
侍从便端上了茶水点心,都是林蕤喜欢的,邓允坐在一旁陪林蕤说着话。
过了约摸半柱香的时间,邓夫人在丫鬟婆子的拥护下,款步而来。
林蕤起身。
邓允引着她来到厅中,躬身行礼:“母亲,孩儿将林蕤带回来了。”
林蕤微微躬身。
“晚辈林蕤,见过邓夫人。”
对面是位保养得宜的妇人,一头乌发梳理得整整齐齐,头上戴的黄金首饰更衬得她华贵非凡。
俩人不咸不淡的说了几句话。
邓夫人问。
林蕤答。
邓允时不时插几句话调节气氛,待下人过来换茶,邓允疑惑:“父亲还没忙完吗?”
侍从赶忙躬身回话。
“回大公子,老爷正在接待贵客,暂时还没忙完。”
邓允的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转头对林蕤温声道:“父亲素来重视宾客,想来很快便会过来。”
林蕤颔首应下,端起新沏的茶水喝下半盏,目光掠过厅外庭院,神色平静。
邓允的生母早逝。
邓家如今的当家主母,是邓允父亲的继夫人,也是邓允的姨母,大尤氏和小尤氏是一对姐妹花,双胞胎。
*
小尤氏信佛。
初一十五吃素。
今日正值初一,邓允便带林蕤去外面吃。俩人也没去什么酒楼食肆,就在路边买了两份抄手,干溜的。
林蕤往里面放了好多辣椒。
邓允跟她学。
“咳咳咳……”
“呼……呼……”
林蕤担忧:“这个有点辣,你要是不能吃给我……”
邓允:“辣的……嘶——”
“也挺好吃的……”
下一刻,邓允半碗抄手已经吃完了,好吧……
……
等他们回去的时候,林蕤抬眼撞见一人,愣住了。
那人一身青灰色窄袖圆领袍穿得利落,软脚幞头束着墨发,腰间蹀躞带坠着小巧囊袋,眉眼竟与邓允有七八分像。
只见他立于院中,袍角垂得规整,不似邓允总爱敞着半领、透着跳脱,他周身透着股沉静的雅致,倒让那相似的眉眼,添了几分疏离。
若不是提前知道邓允有个弟弟,再加上那周身沉静自持的气度与邓允截然不同,她几乎要以为是邓允换了身装束,收敛了性子。
“你是……二公子吧?”
林蕤主动打招呼。
邓家的二公子邓景祁,是如今的邓夫人小尤氏所出。尤家这一对姐妹花,生出来的儿子都那么像。
邓景祁回头。
目光在她脸上淡淡一扫,没有多余的寒暄,“你便是兄长带回来的人?”
林蕤点头。
邓允曾近说过,他这个弟弟对外界无关琐事漠不关心,若是碰上了,让自个儿不要见怪。
俩人闲聊几句,林蕤便告辞了,待回到邓允替她准备的卧房,林蕤刚推开门,就被人抱了个结实。
“哎呀……”
“吓我一跳!”
邓允的下巴抵在她发顶,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黏人劲儿,声音软乎乎的:“可算回来了,我等你半天,连晚饭都没敢先动筷子。”
“还吃啊,中午不是吃过抄手了么……”
“……”
在吃饭这件事上,邓允能在她耳边念叨半天,林蕤有时候不好好吃饭,主要吧,她爱美怕胖,总想着再消瘦一些才好。
有时候晚上,就把金鉴师伯给她开的养颜药当成饭吃,药当然不管饱,只是满嘴苦味,也就不想吃东西了……
然后……
林蕤不吃,邓允也跟着她不吃,在唐县的时候,林蕤不小心打到他,然后同他道歉。
然后,邓允就让她晚上好好吃饭……
“你要是敢一天不吃,我就饿死自己……”
林蕤:“……”
她也没想到,自个儿不吃饭在邓允这竟然是头等大事,一直哄着投喂……
现在就是,邓允追在后面投喂,林蕤就跟着吃点。
林蕤被他抱得发暖,鼻尖萦绕着他衣服上的皂角味,忍不住往他怀里缩了缩,仰头看他:“阿允,我方才在府里看见你弟弟了,还别说,和你长得可真像。”
邓允指尖一顿,随即失笑,捏了捏她的脸颊,“不是,等等……”
“你跟他聊啊,聊了什么,平日里也不见你同旁人这么能聊!”
“什么时候?”
林蕤如实道:“就在刚才。”
“好啊你,还趁我看不到你的时候……”
林蕤无奈:“闭嘴——”
怎么跟个小孩似的!
“哦啊……”
林蕤坐下时,邓允自然而然地坐在她身侧,替她盛了碗汤,又把甜酪推到她面前,林蕤舀了勺甜酪放进嘴里,清甜的滋味漫开,不太甜,很好吃。
邓允闻言,眼底漾起笑意,伸手替她拂开额前的碎发,动作轻柔得很,“京城还有很多好吃的,明日我带你去其他食肆尝尝。”
林蕤没意见。
她还挺喜欢吃路边摊的。
邓允凑近道:“累不累?要不要我给你捏捏肩?”
林蕤摇摇头,往他身边凑了凑,忍不住逗他,“我今日见到二公子,你俩长得可真像啊,就是他比你沉静多了。”
“想来当年江南初遇,雨天那把油纸伞,是令弟赠与我的……”
侍从将伞递给林蕤。
马车里传出来一道声音:“烟雨缠人,姑娘可别淋坏了身子。”
声音淡淡的,混着江南的细雨。
伞只是一把普通的油纸伞,伞面是素雅的青竹纹,林蕤还没反应过来,那人的马车已经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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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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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铁骨铮铮陈方平
第11章 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
“怎么,那把伞你还留着了?”
邓允闷闷道。
去年邓允被朋友算计,命悬一线,人都被逼到窗户边儿了,他已经做好了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打算。
谁知——
林蕤不知道从哪冒出来,反手将他从窗户边儿拽了下去,单枪匹马,企图赶跑那些人。
对方人多势众,不达目的不罢休,千钧一发之际,林蕤竟然揽着自个儿的腰,抱着他从窗户上面跳了下去……
“合着我还得谢谢他?”
话虽这么说,邓允眼底却没什么真怨怼,反倒带了点孩子气。
“我当是老天爷觉得我邓允命不该绝,没想到竟然是这把伞让阿蕤动了善心,大方慈悲!他平日里连多余的话都懒得说,竟会主动给姑娘递伞?”
其实是侍卫递到她手里的。
察觉到了邓允的醋味,林蕤决定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你弟弟看着清冷,心肠倒是不坏。”
“若不是那把伞,你还碰不见我呢……”
“心肠不坏也不行。”邓允凑近,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额头,语气带着点霸道,“现在你身边有我了,那把伞应该收起来,以后下雨,有我给你撑伞,不仅能给你挡雨挡风,还能给你暖手呢……”
说着,邓允顺势握住她的手,放到唇边,亲了亲。
“等见过父亲以后,我们就回小相山,正式向你师父提亲,以后我们就住在流光殿,或者在山下重新置办一处宅子,这样也方便回师门,然后带你满天下的玩儿好不好?带你去吃遍大江南北,游遍名山大川……”
“讨厌,谁要嫁给你啊……”
“阿蕤不嫁给我,要嫁给谁呢……”
……
“阿蕤不反对,就是同意了……”
“一言为定——”
“阿允可要兑现自己的诺言啊!”
“你喜欢什么地方啊,咱们就在那里多停留一段日子,走到哪,吃到哪,不负韶华,不负春秋。”
……
林蕤在高密侯府住了几日。
这天出门的时候,被人绑了。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林蕤抬手揉了揉眼,缓了一会儿,皱了皱眉。
鼻尖萦绕着一股檀香味,林蕤不大闻的惯。她抬眼打量四周,墙壁是温润的乳黄色,挂着一幅山水图,墙角摆着几盆金桂,细碎的黄花缀满枝桠。
此处的人家,比高密侯府富贵……
林蕤初到京城,之前从未来过,不存在有仇敌。此间主人将她掳来是何意呢?
她的手脚能正常活动,没有被束缚,只是方才来的路上将她眼睛蒙住。待听到脚步声,林蕤赶忙扬声:“等等——”
那人果然顿住。
林蕤从怀里摸了半天,掏出了蜜饯,这是邓允特意去核只留下果肉的,她将蜜饯全部倒在手里,随后用手帕将自己的眼睛重新蒙好,还系了一个活结,将帕子重新敷上眼帘。
听到脚步声,有人进屋了。
那人进来看见林蕤这副模样,皱了皱眉头,“怎么还蒙着眼罩?”
身旁的侍从便想上前。
林蕤挥舞着手臂,挡开他们。
“贵人驾到,不知有何贵干?”
女子脚步未停,走到她面前几步远的地方站定,见林蕤护着眼罩,眼底掠过一丝玩味。
她一个眼神,侍从便退到身后,只淡淡道:“林姑娘倒是警觉,只是既入了我的门,单单一条帕子,可不管用……”
“本宫听闻林姑娘在唐县的所作所为,陈方平对此赞不绝口。”
听到“本宫”二字,林蕤心中暗见不好,对于来人的身份已有了猜测,只是仍旧揣着明白装糊涂。
“陈大人谬赞了……”
“我不过是半吊子水准,当不起贵人夸奖!”
那人轻笑,带着几分上位者的威严,语气转沉,“林姑娘这般通透伶俐的人,该知晓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还要同本宫装傻充愣么……”
哎呀……
林蕤心中长长地叹了口气。
处理完唐县的事情以后,她和邓允走水路先到了青州,那边吃的多,离京城不远,在青州待了半月,随后才赶赴京城。
路上听说了陈方平抬棺入营州……
唐县的违禁“药”,貌似同营州那位布政使脱不开关系!
唐县距离营州四百多里,民政和财政归属于营州布政使管辖。
陈方平那边也传来过消息。
按照林蕤的推断——
有人选中唐县种植“药”,这是朝廷明令禁止的。唐县境内多峡谷和深山,耕地多为山间小平地,而且与淅川县、南阳府,相隔数十里山路。
山间道路崎岖难行,再配上盘龙吸水局,都是绝佳的隐蔽地。
有人利用风水,扰乱了唐县的磁场,城里城外相差了半个时辰。唐县人口本就不多,再加上“闹鬼”,好多人都跑了……
林蕤大胆猜测,幕后之人就是想将唐县变为废城,百姓跑的差不多了,官府无力重建。
久而久之沦为荒城。
到时候派遣几个信任的手下过来打理,山高皇帝远,又有谁会在意一座荒城?!
如此一来,唐县便成为了种植“药”的绝佳位置。
再结合布政使之前招募风水师为自家先祖迁葬先茔,装着“药丝”、“药卷”的棺材是运往营州的……
林蕤隐约觉得,这几件事之间有关联。具体怎么个关联法,得问陈方平!
对于陈方平禁逍遥散的决心,林蕤十分尊重和敬佩,能力范围内,她愿意尽一份力。
“陈方平是个有能力的,他说不错的人,那就是不错!”
林蕤:“啊……”
帮助官府破案,还有错是么?!这就是她不爱和官府打交道的缘故。
*
“受不了早说呀,怎么没当太子之前不说呢?”
“废了本宫,他也敢……”
“他的一切,都是本宫给的!”
……
自从幽居离宫,这番话王令嬴不知说过多少回。
本朝的皇帝宇文通。
不是先帝的长子或者嫡子,他生母的位分只是个美人,娘家在朝中也不显赫。
嘉辰郡主王令嬴,一出生便是天之骄女。她的外祖母是太皇太后,母亲是大长公主,作为家族唯一的女儿,自幼受尽宠爱。
没有他们之间的联姻,没有武陵大长公主的扶持,宇文通这个皇子未必能成为太子。
从这点来说,王令嬴母女是有恩于当今天子的……
王令嬴曾是当今天子的元后,被废以后,恢复了嘉辰郡主的封号,只是前面多了“废后”二字。
吃饭、睡觉、骂皇帝……
是王令嬴每日都要做的事!
一副浓艳的长相,丰姿冶丽,艳若牡丹。这是自小长在金银窝里的娇女,一出生便受尽宠爱,是真正的天之骄女。
这样的身份,无论嫁到哪家,都得被敬着、重着。
这辈子最大的坎坷,吃过最大的苦头,便是废后,以及幽居离宫的日子了!
林蕤长长叹了口气。来到京城不过几日,她叹气的次数都比从前多了。
武陵大长公主和废后王令嬴,听说了唐县的事,看上了林蕤,想让她帮忙夺回皇帝宠爱!
这天要下雨,娘要嫁人!
皇帝乐意宠幸谁,林蕤她管不着啊!她又不能把皇帝塞王令嬴被窝里?!
这真真难为人!
“放肆!”
王令嬴霍然起身,珠钗碰撞发出刺耳的脆响,一张芙蓉面此刻被怒火冲得涨红:“你竟敢说这种混账话!什么管不了?当年若不是我母亲,他宇文通能坐上这龙椅?如今他翻脸不认人,难道我就合该认栽?林蕤,你若不肯帮我,我留你何用?”
王令嬴缓了缓,眼底满是不甘,“我告诉你,我王令嬴生来尊贵,中宫之位本就该是我的!谁敢拦我,我定不饶她!”
武陵大长公主听见里头的动静,又瞥见地上的碎瓷,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她的目光扫过怒气冲冲的女儿,又落在林蕤身上,沉声道:“嬴儿,休得无礼。”
她复又看向林蕤,带着几分冷冽,“我儿是堂堂元后,并非任人丢弃的旧物。陛下当年倚仗王家才有今日,如今虽宠了旁人,可夫妻情分、外戚恩义,哪能说断就断?”
她走到女儿身边,抬手替王令嬴理了理凌乱的鬓发,眼神锐利如刀,“皇帝的心是难测,但若将王家弃如敝履,就不怕寒了天下功臣的心?”
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林蕤努力克制着嘴角,毕竟这么个氛围,让人看出来不好。
就冲你们娘俩这样!
皇帝还能留你们一命,已经不错了……
张口闭口对皇帝提恩情!
脑子瓦卡了?!
林蕤差点没笑出声。
白银万两,珠宝奇珍。
一一罗列在林蕤面前。
林蕤视若无物。
不是她不喜欢,而是这些东西的价格太贵,她不能沾……
“邓允虽是大公子,可如今当家做主的是小尤氏。林姑娘,你说,这继夫人会将爵位让给长姐的儿子,还是留给自己儿子呢?!”
“高密侯的爵位,可只有一个……”
林蕤抬眼,目光落在武陵大长公主身上,冷道:“难不成,大长公主还可以从中通融,斡旋一二?!”
“然,正是如此。”
武陵大长公主颔首:“本宫当年能扶持陛下登临天子之位,区区一个高密侯,还办不到么?!”
“哈哈哈哈哈哈!”
“啊……哈哈哈哈哈哈!”
“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取自唐寅的《桃花庵歌》
林蕤再也忍不住了。
笑得直不起腰,一手捂着肚子,连眼泪都笑了出来,她无视王令嬴和武陵大长公主铁青的脸色,笑的花枝烂颤。
过了半晌。
林蕤笑够了,拭了拭眼角的泪,慢慢直起身,看向面前两人时,语气带着几分轻快,“娘娘和大长公主莫怪,只是方才这话,哎呀,我实在是……忍不住。”
王令嬴正要发作。
武陵大长公主拦住了她。
她怒道:“林蕤,你因何而笑?!”
第12章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林蕤同她们母女二人插科打诨这片刻,明白了对方的用意,以及……处境。
如今天子正值壮年。
林蕤同邓允回京,路上的时候,邓允对京中的局势挑重点的,同她讲过,避免冲撞贵人。
京城这地界,宰相门前七品官,林蕤除却高密侯府,就是流连一些酒楼食肆,结果还是被人盯上了,既然如此,该她说话了!
周身气势一变。
凛然不可冒犯。
林蕤目光平淡的看着对面二人,无悲无喜。
她五官高冷,不熟悉她的人,单看面相,会觉得不太好相处。
林蕤没顾及了,武陵大长公主先虚了,气场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但是能够感知的到。
你弱,她便强!
你强,她便退……
“林姑娘既敢这般放肆,想来是有恃无恐,你若真能拿出让嬴儿重登中宫的法子,今日这失礼之罪,本宫便既往不咎,还会重重地赏赐你!”
顿了顿,又补充道:“还有邓允,本宫也会让他继承高密侯的爵位!”
家计自足,方可率性自恃。
生于俗世,人吃五谷杂粮,想七情六欲,哪怕林蕤是宗门的修士,依旧逃不开柴米油盐,做不到不为五斗米折腰!
这一点,是王令嬴不会理解的,她就像牡丹,应该在天下最尊贵的地方盛开。
如今…
只能孤零零待在无人关心的角落……
林蕤道:“邓家的事情与我无关,邓家的爵位乐意给谁,也和我无关,至于邓允,若是想要袭爵,那便让他自个儿争去!”
据她所知,邓允无心官场,一门心思想要入赘流光殿!
武陵大长公主许是头一回见到这般不关心爵位的,一时愣住了。
“如果为了得到一个男人的欣赏,而去努力的,甚至为他做一些需要或者不需要的事,本质意义上都突破不了,成为独立自由的人。”
王令嬴一怔。
林蕤是那样的自信从容。
“人生而独立且完整,大长公主,娘娘,”林蕤的目光从她们身上掠过,续道:“您们生来尊贵,是天之骄女,有没有换位思考过,陛下如今是九五之尊,正值盛年,掌天下生杀大权,是否愿意受制于人呢?!”
王令嬴的眼中闪过一丝怨愤,“明明就是……”
林蕤摆了摆手。
王令嬴只得把话咽了回去。
她是骄傲的。
她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
这在帝王身上,是不合时宜的。王令嬴和宇文通走到今天,双方都是有责任的。
林蕤虽没见过现任皇后,但她确信,现在的萧皇后一定比王令嬴温柔,比她通情达理!
王令嬴出身皇族,性情难免娇纵,她缺少的便是温柔。同时自个儿和母亲又有恩于天子,没有他们之间的联姻,没有武陵大长公主的扶持,宇文通就坐不上皇位!
一个想要爱情,风花雪月;一个想要通过联姻,达成各自所需。你俩当年合作的时候,双方没捋明白呀!
王令嬴哭了。
哭了三回。
林蕤冷眼看着她哭。
武陵大长公主在一旁给女儿擦眼泪,林蕤站累了,左右瞅了一圈,主家没看座,她索性盘腿坐在地上,她搭着眼帘,想起邓允给她准备的蜜饯,捏了两个扔到嘴里。
等王令嬴哭够了。
“林,林姑娘,我该如何是好……”
“你如今不是吃喝不愁,恢复郡主封号,享受皇后的待遇么……”
“那不一样,我原本就是皇后……”
林蕤掏掏耳朵。
得,又来了!
王令嬴快步走进屋内,不大会儿功夫,抱来了更多金银珠宝,还有厚厚的银票。
“只要你能帮我复宠,重登后位,这些,”她又把之前那些财宝拿过来,一起堆到林蕤面前,“这些便全是你的。”
“我的娘娘啊,请恕在下无能为力……”
林蕤淡淡。
武陵大长公主急了。
这不看重金银,不看重夫婿官职,该如何是好……
武陵大长公主忍不住道:“同为女子,我的嬴儿出身金枝玉叶,当年与陛下也曾蜜里调油,如今却落得这般下场,饱受思念之苦,弃妇之辱。”
“林姑娘如今看重邓家大公子,与他情投意合,旁人看了都要羡艳。可谁敢打包票,几载岁月过后,他待你的心意还能如初?!男人的心最是易变,今日能对你百般呵护,明日便可能移情别恋。你此刻不过是还没尝到,被心上人弃如敝履的滋味罢了!”
林蕤撑开眼帘。
只觉得母女二人太幼稚了,生于皇族,政治中心,还不如她一个乡野女子!
林蕤道:“一个男人,如果他真的爱你,你不用骗他,他会自己骗自己……”
王令嬴:???
武陵大长公主:“……”
林蕤正色道:“无论我同邓允如何,我都是我自己,我想要成为我自己!这一点,与谁在我身边,或者我的成婚对象是谁无关……”
……
“以及……”
林蕤怔住了。
每个人心中都有价码。
人之所以不能做到,做不到不为五斗米折腰,不是他们没有决绝的魄力,而是价码不够高!
当林蕤拿起那块方圆四寸的玉璧时,声音戛然而止,她的眼睛亮了。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这几个字的魅力,能让无数人心生向往,为之折腰。
相传是楚国人卞和,在荆山发现了一块璞玉,先后献给楚厉王、楚武王,却因君主不识玉,以欺君之罪被砍去双脚。直到楚文王即位,卞和抱玉哭于荆山之下,文王派人剖璞,才终得美玉,遂命名为“和氏璧”……
后来辗转到了秦国,始皇帝命人将它雕琢成玺,李斯以鱼鸟篆书写下——“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林蕤想,应该没有几个人能拒绝它,在外人眼中,它是皇权正统的象征,更是无数人的终极目标。
在宗门弟子眼中——
自家祖师爷的都功玉印,和它是一块璞玉里刨出来的!
祖师爷那块,在宗坛供着了!
*
等林蕤回到高密侯府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她没瞅见邓允,自个儿溜去厨房。
没找到吃食!
这可不是她不吃啊……
大晚上的,林蕤一个上门做客的外人,也不好折腾下人去给她弄饭,她完全不会做饭。
少吃一顿就当清清肠胃了……
正准备回房,林蕤抬眼看到邓景祁在院子里,“二公子,好巧!”
邓景祁闻声转头,微微颔首算是回应:“林姑娘。”
今夜无月。
所以……是在看星星?
邓景祁忽然想起一事,他道:“姑娘之前在唐县处置的那桩事,陛下遣人送来了赏赐,我让人送到姑娘房中了。”
还挺快!
陈方平说过,替她和老师兄请功的!
林蕤客气道:“劳烦二公子了!”
俩人闲聊几句。
邓景祁抬眼望向星空,繁星点点,突然问道:“林姑娘,哪一颗星是北辰呢?”
林蕤抬头,辨认了一会儿,抬手指给他看,“喏,就是那颗,最亮的星星!”
邓景祁盯着星星看了一会儿,“姑娘喜欢哪颗星星?”
林蕤挠头。
这,她喜欢哪颗星星?!
她都喜欢……
每颗星星都有不同的意义和象征,哪怕是凶星也有它的价值所在,落入不同宫格,象意就不同。
所有……
她都喜欢!
林蕤如是说道。
邓景祁双手背在身后,犹豫了一会儿,斟酌着如何开口。
“那个……”
“咳,我今日是想问你,当真要同兄长成婚?”
林蕤一愣。
这……邓允的婚事,需要他弟弟操心么?!
但还是当即表态道:“是的,我心意已决!”
等邓允的生母过完祭日,林蕤这边忙完王令嬴的事,他们便带着传国玺回小相山,邓允会同洞明提亲。
邓景祁单手摩挲着腰间的玉佩,询问道:“绝不后悔?”
林蕤道:“绝不——”
邓景祁有些迟疑,林蕤关切道:“二公子的脸色不太好,是不是不舒服啊?”
邓景祁开口:“林姑娘,”他顿了顿,才接着道,“我兄长今日,去相看了。”
林蕤了然。
这是在考验她啊……
从林蕤踏进高密侯府的门槛,除却邓夫人小尤氏和二公子邓景祁以外,邓允的父亲根本没露面!
邓允嘴上不说,林蕤心中也有数,她虽出身宗门,可身无长物,没有显赫的家世,也没有过人的能力,能助邓允扶摇直上。
世家大族的公子,还是嫡长子,在生母早逝的情况下,同高门贵女联姻是最好的选择,如此一来,邓家的族长之位和高密侯的爵位,都容易多了。
所以武陵大长公主用邓允袭爵的事利诱她!
可就如她所说的那样——
“如果为了得到一个男人的欣赏,而去努力的,甚至为他做一些需要或者不需要的事,本质意义上都突破不了,成为独立自由的人。”
鱼和熊掌孰重孰轻,那得对于当局者来说!不要以这样那样的理由、借口,替旁人做决定!
你不是对方!
你没有他的经历,何来资格替他取舍?!
邓景祁淡淡道:“我还有事,不奉陪了……”
说完,便离开了。
等林蕤回到房里,看到了邓允,他正在给林蕤叠衣服,在唐县的时候,林蕤的衣服都是他亲手洗,亲手叠。
邓允将衣服整理好。
林蕤望着他,心头忽然涌上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涩意,想起方才邓景祁那句——“我兄长今日去相看了”,她嘴角的笑意淡了些。
林蕤走到他身边,目光落在叠得整整齐齐的衣裳上,语气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酸意:“你今日都做了什么……”
邓允直接将行程吐露一遍。
今日一早去了布庄给林蕤定制新衣,路过点心铺的时候,顺便买了她爱吃的点心,书肆新出的话本,他全都带回来了……
回府以后,替林蕤把衣裙都烫熨好了……
第13章 青梅竹马来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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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人心之毒,有甚妖魔鬼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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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人偶开口,神棍上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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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巫蛊之祸,假母非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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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我怎么就成了神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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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穿白衣的不一定是佳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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