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略那个美强惨》 第1章 叹秋不知秋 元和十五年,秋。 京都林府。 连日来淅淅沥沥的下过几场秋雨,天气亦愈发寒凉起来,今日不过晴了半日,转眼又滴滴答答下起小雨。 “咳咳,咳咳...” 院中传来林姒遥虚弱的咳嗽声,她喊了半日,却迟迟不见身边的侍女细腰,只能作罢。 恹恹的从看上去有些年头的锦被中伸出头,她虚弱的靠在床榻上,侧身看向院中。 刚入秋,她便病了。 府里陈大夫来看过一遭,只说是风寒,开了些许药,吩咐了些耳熟能详的话,便再也没出现过。 一开始林姒遥还能强撑着虚弱的身子摇晃到厨房去熬药,可渐渐的便力不从心来。 捱过最难熬的两日,今日方恢复了些力气,林姒遥远远望着院中被秋雨打落的木樨花,生出一股悲凉来。 良久,她从散着些许霉味的箱奁中找到干净的披风,看着镜中脸色苍白病恹恹的自己,生出些许的烦躁。 她颤颤巍巍地拉开自己的小抽屉,拿起那所剩无几的口脂,沾了些许涂在自己的唇间。 雨势渐小,天色晴朗些许,有几只乱鸦仓皇零落的飞过,林姒遥捡起落了一地的木樨花,用手帕包好,她贪婪的吸着那甜蜜的香味,久久都不肯放下。 半晌,她撑着伞,偷偷走进府中厨房,摸索着找到一点零散的鱼和肉,便拿过油纸包了起来,绕过后廊,从后门悄悄溜了出去。 京城东边的巷子中,横竖堆叠放着层层杂物,连日来的阴雨使得这一方小天地时不时传出阵阵霉味。 “喵喵~喵咪,喵喵~” 林姒遥的身影出现在巷口,她朝里张望着,呼唤着已经多日不见的小狸奴。 病了这么些时日,她最担心的便是它。怕它饿着,怕它被雨淋着,怕它被坏人欺负.... 良久,杂物堆中都没出现那只小狸奴,林姒遥有些失望,她只得讪讪放下手中的食物,撑起伞向周边寻去。 “阁下可是林府二姑娘林姒遥?”一黑衣侍卫不知何时出现在身旁。 林姒遥下意识怔怔点头,正想开口问些什么,那侍卫便一个干净利落的手刀过来,她只觉脖间一疼,便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 堂前焚起香炉,一缕缕白色的烟气渗出卷云纹的香炉,袅袅娜娜的绕过周边的屏风,缠上冰凉的珠帘,最终消弭在那天水碧色的窗纱中。 林姚瑶一睁眼,赫然发现自己竟然跪在地上,脸颊也升起一股火辣辣的痛感。 耳边不知何处传来阵阵娇柔的哂笑声。一声‘啪嗒’,一只刻着云纹的酒杯咕噜咕噜滚到她的膝盖前。 看着地面上那个繁复古朴的酒杯,林姚瑶这才发现她身穿单薄有些许脏乱的鹅黄衣裳。 胳膊被人牢牢摁住,一阵阵的酸涩感混合着肩膀处的疼痛,她挣扎着,身后之人却纹丝不动,竟完全挣脱不得。 “干什么啊?”林姚瑶嘟囔着,膝盖简直是要散架了,硌得生疼。 还没弄清眼前的情况,一把闪着寒光的刀猛然架上她的脖颈间。林姚瑶低头一看,伸手摸了摸。 指尖触感冰凉,坚硬。 这道具做的竟如此逼真。 下一瞬间,那泛着寒光的刀刃却倏忽一转,林姚瑶的手腕间顿时出现一道细长细长的伤痕,刀刃处染上一抹鲜红。 “林二小姐莫动,我这可是一柄杀人的刀。” 身后之人嗓音冰冷,听不出半份情感。 林姚瑶心中不禁害怕起来,她满眼疑惑的抬起头,却在瞬间,怔愣在地。 不远处,男子面容妖冶,眼似狭长桃花,眸藏点点霁月,鼻直唇薄,肤色细腻,华章内敛。 好妖孽的一个男的!林姚瑶心中暗道。 男子身着一席月白华服,很是慵懒的半倚在一方檀木贵妃榻上。长发如瀑倾泄在檀木榻上,只用一根仙鹤式样的白玉簪随意挽起。一只手撑在下巴上,手中把玩着一只做工精致饕餮纹样的金酒樽。 胸前的衣襟却有意无意微微敞开,依稀露出结实的胸膛来。 檀木贵妃榻前靠着一腰肢纤细,柳眉杏眼的美女,妆容华丽妖娆,肤色白皙,双手捧着一碟深紫色的葡萄。 女子同那男子一般,丝毫不在意茜色薄纱下若隐若现露出一双纤细笔直如凝脂般雪白的腿。 二人皆是一样的绝色。 林姚瑶的目光游离在男子敞开的衣领和女子雪白的腿上,一股羞赧裹上脸颊上的红,微微抬头可偏生又对上男子狭长的桃花眸。 那双眸子似乎漾上了一层似醉非醉的迷雾,嘴角却噙着促狭。 林姚瑶看的有些出神,竟一时忘了此刻的不安。 茜色衣衫的女子嗔怪着伸手掂起一颗晶莹剔透的葡萄缓缓送入男子口中。 男子顺势噙住女子的柔夷,含在唇间。 女子娇嗔着缓缓收回手,“世子....” 林姚瑶看着旁若无人的二人,情不自禁的替二人感到有些羞赧。 她飞速思考起此间是何种情况,思来想去,她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穿越了,只是不知哪个朝代的男女思想如此开放? 不明觉厉间,世子勾了勾嘴角,一抹玩味的笑意自朦胧迷离的眸中朝林姚瑶投来。 “你就是林姒遥?” 林姚瑶想也没想便摇头否认。 女子伸出涂满蔻丹的手为眼前妖孽般的世子缓缓擦抹去嘴角残存的紫色,拿起一旁绣着七彩瑞鸟的团扇挡住脸轻笑起来。 见林姚瑶否认,那妖孽世子神色依旧,他懒洋洋的撑过脑袋换了个姿势,微微侧头,那双如同桃花般的双眸间生出一点漫不经心的笑意来。 “本世子前些日子听说,有胆大的官宦家女子在外大放厥词,说那陈留王世子杜堇洲乃是大雍一等一的纨绔,不学无术游手好闲,败坏了陈留王的名声,我当是何等智勇双全的人物呢。” 林姚瑶听出眼前这位陈留王世子的嘲讽,面不改色,只是心中飞速盘算着,杜堇洲杜堇洲,并不记得历史上有这样一号人物啊!他说陈留王,又是杜姓,可从未听闻过有杜姓的王。 “世子气度不凡,威武霸气,风度翩翩,在玉浓心中,世子便是这世上最厉害最英俊的人呢。” 身边茜色衣衫的女子如同灵蛇般缓缓攀上杜堇洲的手,白皙的面庞轻轻摩挲上那只骨节分明而修长的手。 身体上的疼痛让脑袋愈发清醒,林姚瑶已经确认这一切并不是梦,她的意识亦或是灵魂的的确确不知为何进入到这具身体。 而根据目前的情况看,这位名为林姒遥的女子,应是前些天在背后说了些贬低眼前这位陈留王世子杜堇洲的话,因此便被此人报复。 封建时代的王....林姚瑶顿时感觉自己的心有点凉凉的。 她深谙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赔笑道,“世子果真英武非凡,气宇轩昂,是小女子有眼不识泰山,误认珍珠为鱼目,是小女子的不是,小女子在此向您赔罪了。” 妖孽世子杜堇洲顿时笑的前俯后仰,似乎是听到极其好笑的笑话。 随即伸出双臂慵懒的打了个哈欠,眼中朦胧般的雾气褪去些许,似是刚从梦中醒来,清醒了几分,他语气嗔怪,手指慵懒缠绕过乌黑油亮的发梢, “林二小姐还真是巧言善辩呢,杜某还真是自愧不如。” 玉浓摇曳着茜色薄纱的裙摆,水蛇般的腰肢缓缓移到檀木榻上,将手中的水晶碟子举得更高些。 妖孽世子一把拦腰抱住玉浓,玉浓娇滴滴的倒向世子,嘴中呜咽着娇俏的叫声。 被死死摁在地面的林姚瑶不禁一阵汗颜。 “那玉浓说我要怎么惩罚她才好?” 妖孽世子坐起身子,凌乱的青丝慵懒的散落在身后。杜堇洲看了一眼跪在地面的林姒遥,嘴角若有若无勾起一个弧度,他起身,缓缓朝她走来。 暖黄色的光柔柔的打在杜堇洲身上,身后青丝张扬的四散在空气中,他身边的气压似乎瞬间底下三分,可面庞之上却分明是慵懒。 杜堇洲赤着脚,宽大的月白长袍拖曳在地,他微微弯下身子,冰凉的指尖挑起林姒遥的下巴。 看着近在咫尺妖孽般的面庞,几乎能感受到眼前之人的呼吸间的温热。 不知为何,林姚瑶只觉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有些慌张,紧张的不自觉吞咽。 “既是有眼无珠,那便将她的眼珠挖了。” 妖孽世子声音轻飘飘的,慵懒而平静。 林姚瑶顿时瞪大双眼,杜堇洲的声音不咸不淡,似一只秋天的蝴蝶从彼岸穿越而来,恍恍惚惚落到林姚瑶心湖尖,激起阵阵涟漪。 脑中有瞬间的失神,恍惚间置若罔闻,鬼使神差的,她睁着圆圆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盯着眼前之人的瞳孔,一字一句问, “世子,你觉不觉得我们这样似乎有些暧昧。” 如此不合时宜的话语惹得满堂一惊。 杜堇洲眼神闪过一丝错愕,却瞬间消弭,他饶有兴趣的看着眼前的林姚瑶,“本世子竟不知,林少卿家的二姑娘竟是这般。” 众人皆知,林少卿家一门双姝冠绝京城,大姑娘端庄典雅,三姑娘美艳娇俏。只是唯有这二姑娘,平日里胆小怯懦,今日一看,却仿佛不是那么回事。 林姚瑶心中微微一动,清醒过来,她终于意识到她刚刚那句话是多么的惊世骇俗,愣了愣,但说都说了,她心一横,想起昨夜睡前看过的土味情话,脑袋一热脱口而出, “世子大人,你知道你跟天上的月亮有什么区别吗?” 妖孽世子杜堇洲又是一愣,“什么?” 林姚瑶眨巴着双眼,眼神清澈,“月亮在天上,而你在我眼前。” 此刻若置身于一片菱花丛中,清风微拂,流水潺潺,那必定十分应景,只是此刻,林姚瑶只觉尴尬的可以挖空一座城。一股羞赧从耳根间升腾而起,顿时染上了耳尖。 果然,她丝毫没有那种浑然天成的撩人天赋。 妖孽世子慵懒的坐在贵妃榻之上,居高临下看着她。 不知为何,突然笑了。 只是那笑声从鼻尖发出,最后一刻竟生生变成一声哼。 “林二姑娘还真是让人出其不意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叹秋不知秋 第2章 哎呀我晕倒了 “哪里哪里...”林姚瑶嘴中讪笑,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却不时掠过妖孽世子。 正在她心中惊叹于妖孽世子的容颜之时,冷不丁的,她感受到一股十分锐利的冷冷的带着审视的目光,林姚瑶连忙抬头望去,可贵妃榻上的世子依旧是那样一副慵懒似乎没睡醒的模样。 林姚瑶不禁怀疑,莫非是自己产生了幻觉? 烟斜雾横,荼蘼终了。满室汨罗沉香。 妖孽世子复又斜倚侧卧,青丝如瀑布般顺着手肘垂散开,他眼中的慵懒褪去三分,修长的指尖缓缓攀上最后一丝的袅袅沉香,良久,他嘴角勾起一抹魅惑的笑意, “本世子向来仁善,从不做那不讲道理赶尽杀绝之事,如此这般,本世子愿意给林二小姐一个解释的机会。” 杜堇洲斜睨了一眼仍旧跪在地上的林姒遥,挥了挥手。 林姚瑶顿觉背后那万钧力道悠然卸去,便晃晃悠悠的从地面上爬起,甩动起酸涩的胳膊。 看来这个妖孽世子也不是蛮横霸道不讲道理的。只是,世子让她解释,解释什么?她不都认过错了吗? 林姚瑶拼命思考着到底发生过什么,可一番思索下来,她的脑海中找不到一丝一毫有关于原主在背后非议陈留王世子的记忆来。 这可如何是好? 林姚瑶偷偷瞄了一眼不远处惬意侧卧在贵妃榻上的杜堇洲,此时那茜色衣衫的女子不知何时已经悄然离开,只剩之前钳制住她的那个侍卫身侧挂着刀站在贵妃榻后方。 解释什么啊解释。 妖孽世子见她迟迟一声不吭,一声疑问从喉间缓缓发出。 林姚瑶眉头拧了拧,嗯,没错,正是那正宗无比的超绝低沉气泡音。 林姚瑶迟迟难以开口,实则是因为她真的不知道解释什么,眼见世子眼中疑窦丛生,身边气压骤减,下一秒那忠心的侍卫便会上前拔刀砍下她的头。 三十六计,晕为上计.... 林姚瑶毫不犹豫的两眼一翻,虚弱无比的直挺挺倒下去。 “嘭––” 倒地的瞬间一股痛感袭来,林姚瑶痛的紧闭双眼,早知道这么痛就不要晕的这么逼真了!谁知下一秒,一阵眩晕感袭来,竟是她用力过猛磕到了后脑勺,她两眼一翻真真实实晕死过去。 眼前一片昏暗,不见一丝光亮。 “你来了?” 一道清越的女声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响起,接着,周边亮起莹莹烛火。 林姚瑶不禁问出那句曾经被她吐槽过n次的台词,“我这是死了吗?” 过往二十几年的生涯中,她实在不懂为什么所有的影视剧还有小说中不论主角还是配角在经历一些生死离别后,醒来的第一句便是问,我已经死了吗?我这是在天堂吗? 现在,她懂了。 眼前似乎有些透光看不清面容的白衣小姑娘温婉一笑,摇摇头。 林姚瑶拍了拍心口,还好,小命还在。 不等林姚遥说些什么,那白衣透着光的小姑娘拉过她的手,穿过层层掩映随风飘摇昏暗迷离的纱幔。 萤火摇曳,明明灭灭。 光影斑驳间,二人似乎不知疲倦奔跑在这一方天地。 不知过了多久,林姚瑶反应过来,她一脸狐疑看着那只牵着她的手,她这是在干什么?还不待她弄明白,她又惊奇的发现,刚刚还不到她腰部的小姑娘竟在奔跑之间已经跟她一般高了。 这不合常理啊! “等等!”林姚瑶甩开白衣女子的手,心中一阵害怕,“你到底是谁?” 白衣女子停下,不说话,手指向前方。 顺着女子手指的方向看去,林姚瑶发现,那似乎是一个蜷缩在角落的人。似乎是感受到有人来了,那人抬起头。 只一眼,林姚瑶吓到不敢吸气。 那个人几乎称不上是个人,若不是还能动,她几乎以为是个死人! 那张脸赫然崎岖如同枯死的干瘪朽木,脏乱粗糙的发丝之间,右眼眶只剩一片漆黑,那光秃秃的眼洞,孤零零的衬着眼角边的缕缕疤痕。 更令人恐怖恶心的是身上爬满了不停蠕动的白花花的虫子! 哕....好恶心,怎么可以这么恶心.... 白衣女子回头微微一笑,电火石光间,林姚瑶赫然发现,那女子竟然和她生的一模一样! 还未等她问出口,白衣女子猛然拉开夜幕。 没错,在白衣女子手中,黑暗的世界像一块布般,就这样被她轻松拽下,紧接着,这一方世界天旋地转,林姚瑶和眼前女子突然变成了会动的两道纸片人。 林姚瑶:? 而这时,脚下的世界变成一片白纸黑字,林姚瑶顺着文字的方向缓缓走去。 “他,吻住她,的,唇,她,不愿,他死死,摁,住,她,一,股,腥味,自唇间,交缠开,良久,他,舔舔,嘴唇,意,犹,未尽,林,知,意,你只能是我的...” 哦豁,霸总文学,阴湿腹黑男?林姚瑶一下来了兴趣,等等,这个林知意,她怎么好像在哪看过? 电光石火间,那些墨黑色的字相互交融,变做一滩粘稠的黑液,而脚边白色的纸张也逐渐被染黑,瞬间变作一滩黑水,林姚瑶拼命挣扎着,却依旧沉没在漆黑的无尽深渊中。 林姚瑶的叫声久久回荡,下一秒,她激动着睁开双眼。 “醒了?” 一睁眼,那张妖孽至极的脸便突然出现在她视线里。 “啊——” 虽然这张脸宛若女娲炫技神作,但是当一个人刚刚醒来,神思未清明之时,小心脏还是十分脆弱的,突然伸过来一张陌生的大脸,还是非常吓人的,林姚瑶也不例外。 慌乱间手边触碰到一块丝滑的布,想也没想,她一把拉过那柔软丝滑触手生温月白色的布,裹上自己的脸,躲在了下方。 良久,林姚瑶的心跳终于平稳下来,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小命还捏在那妖孽世子的手中。 脸上月白色的锦布散发出一阵又一阵暖暖的香味,林姚瑶突然想到了什么,她一把掀开那被她硬生生拽过来的那月白色的布。 那妖孽世子的脸色...十分难看。 林姚瑶咬住嘴唇,一骨碌爬坐起来,她讨好的将妖孽世子肩上的衣服向上拉了拉,顺带拍了拍被她扯出的皱痕。 “好你个林姒遥...” 妖孽世子杜堇洲上午嗓音愈发低沉,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句说道。 林姚瑶吓得一个激灵,连忙跪倒在地。 谁知,她竟没有注意到,膝盖下正巧压住了杜堇洲宽大的袖子。随着她猛然一跪,杜堇洲整个身子止不住被拉扯向下。 两人的头就这样结结实实的撞在一起。 ... 半晌过后,杜堇洲又恢复了那金尊玉贵的慵懒模样,他斜躺在贵妃榻上,月白长袍上金线丝丝缕缕,浮动着金光。 只是那似醒非醒的狭长桃花眸中褪去了那一层慵懒迷离的薄雾。 林姚瑶非常自觉的跪在了前方。 “你胆子倒是不小得很。”杜堇洲淡淡道。 看着眼前高高在上的妖孽般的世子,林姚瑶的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一行字,陈留王世子,妖孽祸国,兵败于北邙山,葬身于此,其尸体被王军泄愤,尸骨无存,后天子念及血脉亲情,为其立衣冠冢。 林姚瑶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眼底生出一丝悲悯。 梦醒后,林姚瑶便清楚知道,她这是穿到一本名为《大雍贵女知意传》的虐恋小说中,并成为书中那推动情节不停给女主和男主制造障碍的心机女配,林姒遥。 而眼前这位看上去金尊玉贵的世子,在原书中莫名其妙起兵造反,一路通畅无阻打到京城,登上高位后却仿佛降了智一般,留着原太子不杀,给好吃好喝软禁在宫中,被各路封疆大吏名正言顺的起兵反抗,最终被太子斩杀于北邙山。 死后,尸骨无存,只留下一方孤零零的无人祭拜的衣冠冢。 想到这里,林姚瑶深深地叹了口气。 杜堇洲眉毛蹙了蹙,眼底生出疑惑来,他分明看到那人眼中的怜悯。怜悯? 她怜悯他? 那眼神分明就是怜悯,如同八岁那年,他孤身一人抱着父王的骨灰坛,冒着刺骨的风雪,踩着厚厚的积雪,一步一步走回王城。 他不会记错的,那时候,长街两侧的平民商贾,看他的眼神就是这样。 笑话!真是天大的笑话!自八岁那年后,这个世间便无人再能轻视他!这么多年了,谁还能怜悯他? 他的眼底渐渐生出一层挥不去阴霾。 林姚瑶看着杜堇洲翻身下榻,月白长袍在空中翻涌似云朵,他动作优雅行云流水般抽出身边侍卫腰间长剑,寒光一闪,惊鸿落羽。 林姚瑶始料不及,惊恐的闭上双眼,那闪着寒光的刀刃却并未向前,直直抵在她柔软的脖颈间。 杜堇洲眼中的慵懒已全然褪去,“林二小姐可知,这把刀杀过多人,沾过多少人的血?” 林姚瑶:? 林姚瑶压下心中的慌乱,她睁开眼睛,眨巴眨巴着圆圆的大眼睛看向杜堇洲,胸有成竹道,“世子这把刀定然杀过无数条人命,沾过无数人的鲜血。” 杜堇洲眸色沉下三分,“你可知,这把刀若再往前伸出一点,只一瞬间,就能销掉你的脑袋。” “啊?”林姚瑶张了张小嘴,这...眼前这个妖孽世子竟是真的想杀了她?她做了什么?林姚瑶飞快的捋了捋,莫非... 良久,林姚瑶想了想,莫非是刚刚不小心撞到了世子高贵的头颅,世子因此便要砍了她的脑袋? 思及此,林姚瑶伸手猛地一拍额头,哭丧着脸道, “世子饶命啊,我错了,我不该冒犯您,只是我刚刚晕死过去,乍然醒来,脑子睡懵了,还没完全睡醒就看到您这天仙一般的面容来,吓得我以为看到了神仙,便想找个东西把自己藏起来,谁知道就抓住了您的衣服,我真的不是有意的啊,我上有老下有小,前有狼后有虎,左青龙右白虎,我还不能死啊...” 第3章 明雪香天楼 林姚瑶低着头,丝毫没留意到眼前之人的脸色越来越黑。 半晌,一片寂静。 林姚瑶有些心虚,她甚至不敢抬头看一眼那妖孽世子。随着空气愈加寂静,鬼使神差的,她偷偷抬起头,想着看一眼也好,也许对方被她言语之中的真诚打动了也说不定呢... 谁知,那妖孽世子杜堇洲竟嘴角勾起,露出一抹笑,林姚瑶的视线继续向上,却不曾想,杜堇洲的眼中竟完全是冰冷的阴霾。 这哪是笑啊,完完全全是她林姚瑶的催命符。 趁妖孽世子还没发作,林姚瑶飞快爬到妖孽世子膝盖前,以顺雷不及掩耳之势抱住了杜堇洲的大腿, “世子大人,你人美心善,饶过小女子这一回吧!” 杜堇洲神色更加不悦,眉间轻微蹙起,他语气冷漠毫无感情命令道,“放开。” 谁知,林姚瑶却抱得更紧了。 杜堇洲眉间深深蹙起,语气变得更加冷漠和不耐烦,“放开。” 林姚瑶嘴中嘟囔着摇了摇脑袋,手上却更加用力抱紧。 “放开...” 二人正僵持中,房间的大门突然被人打开,走进一人来。 那人左手拿书,右手放在腰后,腰间别着一柄短短的剑,他似乎全神贯注盯着书,直到走进,看到自家世子被一个陌生的女子抱着大腿,愣了愣,连忙道,“打扰了,打扰了。” 林姚瑶见那人一溜烟跑走,贵妃榻边的那个侍卫连忙追上去,走前还不忘礼貌的关上门。 林姚瑶:?这种情况下最该走的难不是她吗? 当机立断,林姚瑶从地面爬起,以有生以来最快的速度冲向那扇门,眼看那扇逃生之门就在眼前,她努力的向前,却始终走不到那扇门前。 这时,林姚瑶才发现,自己的双脚竟然徒劳的在空中乱划。她竟然被那妖孽世子从后颈拎起。挣扎中,妖孽世子将她死死摁住,他一只手,便拎着她转过身来。 杜堇洲冰凉修长的手指散发着肃杀之气,他渐渐收紧指尖,一股窒息感窜上林姚瑶喉间。 她毫不犹豫,一口死死咬住杜堇洲的手。 杜堇洲吃疼,瞬间松手,林姚瑶便从半空中摔下,她来不及思考,挣扎着向前,终于在落地的最后一秒抱住了杜堇洲。 杜堇洲呆住,反应过来想推开她,却不料,林姚瑶像一只八爪鱼,双手双脚死死环绕住杜堇洲。 “放开,立刻!马上!不然我杀了你!” 杜堇洲怒了。 林姚瑶却抱的更紧了,“好好好,你要杀我那我们就同归于尽。” 说着,看着眼前那张魅惑众生的脸,林姚瑶毫不犹豫的竟直直咬向那人的唇。 力度之大,竟生生磕出血来。 杜堇洲脑中一片空白,他怔愣住,竟任凭林姚瑶胡来。 一股腥味交缠在唇齿间,杜堇洲只觉一股热气砰的一声从丹田蔓延到全身,他的耳尖,渐渐染上一滴娇艳欲滴的红。 林姚瑶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些从未看过的画面。 漫天风雪,西风烈烈,呵气成冰,整个京城被白雪覆盖。一片苍茫中,一个小男孩,身穿素白色的丧服,手中却紧紧的抱着一个白色坛子,一步一步在积雪中艰难行走。 身后,留下了一串长长的小小的脚印,不过瞬间便被大雪所掩盖,街道两边站满了围观的百姓,他们一直在说些什么。小男孩却置若罔闻,他分明全身都在颤抖,眼睫毛都结上一层白白的霜,脸颊两边都是不正常的被冻伤的红.... 可小男孩还是那样紧紧抱着手中的坛子,一步一步,从京城外走到王城,可王城的正门紧闭,他只能跪在冰天雪地中,良久,他几乎要与风雪融为一体。 终于有人看不下去了,站在小男孩旁边大声说着什么,身边的人越来越多,王城的那扇正门终于打开,小男孩面色不变,深深叩头,额上的擦伤深深埋进积雪中。 走出门的是一个太监模样的人,他打开手中的圣旨,宣读着什么,便牵着小男孩的手进入王城..... 接着,林姚瑶的眼前又出现了世子那张清晰无比的脸。 杜堇洲亦从震惊中恢复过来,他下意识退后两步,眼神中充满戒备,伸手抹去了唇间的那一抹红,看向林姚瑶的眼神十分复杂。 幽怨,震惊,疑惑,不可置信.... 林姚瑶也呆住了,她伸手沾了沾唇间,那竟是一抹鲜血,她何时变得如此疯狂? 她不禁想起刚刚眼前出现的那宛如幻灯片一般的画面,眼前如走马灯般交叠出现那张幼稚的脸,最终同眼前之人的面庞定格在一起。 “你走吧。” 杜堇洲背过手,不再看林姚瑶。 林姚瑶听着杜堇洲十分平淡又万分清晰的语气,眼中一喜,“真的?” “快走,在我改变主意前。” 杜堇洲的声音仍旧淡淡的,掩饰不住的失意与落寞。眼神却穿过这一世的风雪,落到了当初那个年仅八岁的小男孩身上。 林姚瑶见状,心下一喜,连忙转身离开。 走出时她才发现,这里竟是一家古代版的商场,她走出的那一层似乎全是包厢,往下去,成衣铺子,首饰铺子,蜜饯糕点,甚至琴筝琵琶金石玉器应有尽有。 明雪香天楼,林姚瑶站在楼前,看着那金碧辉煌的招牌,不禁感叹起这万般繁华来。 她整理了一下仪容,拉住路人便问道,林少卿府邸如何走,路人指了方向,林姚瑶便离开了。 林姚瑶走后,杜堇洲神色倦怠,他颓然坐倒在冰凉的地面上,一把抓住了额前的长发。 不知怎么,忽然笑出声来,笑了数声之后,他便噗通一声躺在地面上,任凭宽大的月白色长袍沾染灰尘,任凭寒气丝丝缕缕爬入他的骨髓,任凭九年前的那场风雪将他一点点吞噬殆尽。 不知过了多久,他身边的侍卫终于回来,看到眼前躺在地面的世子,连忙上前查看,见世子性命无忧,也是放下心了,他赶忙扶起世子,将一旁架子上的披风拥到世子肩头。 “世子,要不要...” 侍卫做出来一个暗杀的手势。 “罢了,”杜堇洲回过神来,“按照计划进行吧。” “是!”那侍卫斩钉截铁道,“只是那人身份尚且存疑,若不是我们要找的人那该当如何?” “杀了。” “是!” 一辆描着金漆的马车缓缓驶离明雪香天楼,车架前的铃铛叮当响起,便立刻寂静在这浓稠的乌云之下。 “雨,便要来了。” 路上,杜堇洲撩开车帘,望着惨淡愁云,喃喃道。 正当他想放下车帘时,一道不断挣扎的身影引起他的注意。 他抬手示意侍卫停下,就在他踏出车厢的那一瞬间,一滴冰凉的雨落到他的眉间,他抬头看着天,只见漫无边际的雨滴瞬间倾泻而下。 侍卫连忙撑起伞,遮住了一方小天地。 杜堇洲缓缓走近。 侍卫看到前方那杂乱不堪的小巷子,“世子。” “无妨。” 这么多年,他还是第一次见世子愿意屈身走入这般脏乱之地。 靠近些,才发现,那不断挣扎着的竟是一只小狸奴,见到有人过来,小狸奴停下挣扎哑着嗓子冲他喵喵喵叫起来。 杜堇洲出神看着眼前弱小肮脏的小狸奴,伸手扯开缠绕住它爪子的渔网,将小狸奴抱在怀中。 “世子,此物肮脏,让属下抱着吧。” “无妨。” 杜堇洲丝毫不顾月白色的衣衫上沾染潮湿的泥土,他伸手抚摸着小狸奴的轻轻颤抖的身子。 小狸奴不过两三月的样子,堪堪比他的手掌长上些许,身上的毛发被泥水打湿的脏乱不堪,杜堇洲拉过宽大的袖子,轻轻擦拭着狸奴身上的污泥。 小狸奴睁着圆圆的眼睛滴溜溜的看着他,杜堇洲这才发现,这小狸奴竟是一只异瞳双色的猫咪。 杜堇洲唇边稍稍勾起,却不曾笑,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自此刻,自己竟如此放松。 他护住狸奴,挡住风雨,正欲离开,小狸奴突然焦急的叫起来,它回头伸长脖子似乎想要说什么。 杜堇洲一回头,发现一旁用一块帕子包裹住的食物,他心有所感,将小狸奴放在那废弃的木椅上,小狸奴喵呜喵呜叫着吃起帕子中的食物来。 秋雨滴滴答答落到油纸伞上,溅起点点花朵。 秋雨寒凉,他仍旧十分耐心的等狸奴吃完,将其抱起,拿过那一方绣帕,转身上了车。 ... 大雨落下的前一刻,林姚瑶终于找到了林府。 她仰头凝视大门上那遒劲的“林府”二字,一种熟悉感从心底炸开。她双眼微眯,眼神中闪过一丝锐利的疯狂的光。 瞬间,大段大段的记忆疯狂涌入她的脑海。瞬间,满天的雨滴在空中凝结住,树梢头的风在这一刻完全静止。 ... 一个炎热到听不见蝉鸣的夏天,大地干涸,林少卿奉旨前往旱处赈灾,一去便是半年。 偏生此时林姒遥的娘亲病重,年幼的林姒遥跪在主持府中中馈的谢姨娘恳求她找个大夫给娘亲看病,谢姨娘娇笑着说,“老爷走前,吩咐了妾身不让外人见花姨娘。” 她不停磕头,直到额头磕破,染红了那坚硬的台阶,谢姨娘叹着气离去。 弱小的她只能无助的跪在地上哭。 等她擦掉眼泪归去之时,却发现阿娘早已一根白绫,草草结束了这一生。 谢姨娘知道后,便要一张草席裹着扔去那乱葬岗,小小的林姒遥走投无路下只能求到大夫人和老夫人那,方为阿娘争取到一道棺椁。 ... “啪嗒,啪嗒....”雨水一滴一滴缓缓落下,冰凉如刃。 树梢头的风也在这一刻掠过树梢,渐渐远去。 林姚瑶擦掉眼角的那滴不知何时渗出的泪水,眼中闪烁着疯狂的恨意。 林府,我回来了。 林姚瑶听到自己心中有道声音在疯狂呐喊,她拍了拍身上的风雨,缓慢而坚定的走进林府。 脸上,瞬间又挂上那副怯懦病恹恹的模样。 [柠檬]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明雪香天楼 第4章 白幂篱与黑炭丫头 “咳咳,咳咳...” 林姚瑶捂着心口,蹙着眉,眼神幽怨而迷离,恍若病西子般悄无声息的穿过正门,绕过那小桥流水的白玉桥,循着原主记忆前往月照小筑。 这林府是真大! 府中布局又十分的精巧曲折,一遭走下来,少说得有万把步,这原主林姒遥的身子又十分孱弱,林姚瑶索性不着急便找了个花廊坐下休息。 “哟,二姑娘原在这里啊,叫老奴好生一通找啊。” 刚坐下不久,一道不合时宜煞风景的抱怨声传来,那婆子含混不清的小声骂了句扫把星,林姚瑶抬头,只见一个长相刻薄年龄稍大的妇人带着两个稚气未脱的小丫头朝她走来。 不待林姚瑶说什么,身边那个尖脸丫鬟立马跟着抱怨,“二姑娘,你好好的不在小筑里面待着,跑外面做什么。” 林姚瑶远远的瞪了她们一眼,她噌的一声站起来,正要叉着腰怼回去,却突然想到她现在是林府那胆小怯懦的林姒遥。 我忍!林姚瑶的眼角跳了跳。 暮色秋雨中,天光昏暗,花廊飞檐间点点滴滴,林姚瑶虚弱的一把扶住一旁的朱红色柱子。 “二姑娘,老爷和谢姨娘在前厅等着呢,你快随老奴去吧,别叫老爷和姨娘等久了。” 那婆子神情倨傲,颐指气使,看向林姒遥的眼神中甚至带着一丝不屑和轻蔑。见四下无人,她一伸手猛的拉过林姒遥,隔着薄薄的鹅黄衣衫狠狠的拧了一下她的胳膊。 “啊”林姚瑶吃痛的叫出声,见眼前的恶婆子眼神得意,她心中的火气蹭的一声便升腾而起,眼睛一闭身子瘫软便朝着那婆子倒去。 “唉?唉?唉?这怎么了....”婆子手忙脚乱起来,趁那婆子还未站稳,林姚瑶使劲一用力,在身后小丫头吃惊的眼神中,二人狠狠的砸向地面。 婆子结结实实的砸到地面,顿时哎哟哎哟的惨叫起来,她口中着急喊着,“快快快,快把这扫把星拉走...” 林姚瑶紧闭双目趴在婆子身上,飞快掩饰住那一抹笑意,慢慢悠悠的睁开双目,病恹恹的双眸直勾勾的对上婆子的双目,顿时肉眼可见的惊慌起。 “啊,这...这可如何是好,妈妈你还好吧。” “哎哟,哎哟,二姑娘你快些起来吧,老婆子我快要不行了,哎哟...” 林姚瑶恰当露出一抹惊慌,她手忙脚乱的从婆子身上爬起,慌乱中“不小心”踩到了婆子的腿,她又哎哟一声十分无力的直直砸向婆子。 “啊……” 婆子顿时发出一声惨叫,林姚瑶手脚并用,忙不迭的爬起,在慌乱中又踩了几下婆子。 半晌过后,林姒遥十分虚弱的睁着圆圆的眼睛,满是歉意看着眼前一瘸一拐的婆子,待转身后立刻偷偷收敛住嘴角的笑意。 有仇当场就报的感觉就是好啊,林姚瑶顿觉心情舒爽。 林府前厅。 秋雨渐渐没入黄昏暮色中,远远望去,粘稠的乌云大朵大朵的似乎要吞没这天地万物。 林姚瑶打量起眼前二人,眼前的中年男人身穿浅棕色的圆领襕袍,下巴上蓄着巴掌长的山羊胡子,头戴改良后的东坡巾,颇有一种文人雅士的风范。 身边的中年女子约莫而立之年的岁数,保养得当,眉眼间依稀可见年轻时候的风情万般,身穿一件水红色月下梅影的短褙子,鸦青色的裙边上裹着乱针绣的群山补子。 这二人正是林青松和谢芙云。 林青松,原主生父,林府的主人,大雍朝太常寺少卿。 谢芙云,林青松的妾室,如今府中正是由她主持中馈。 见林姚瑶前来,二人的目光齐齐看向她。 谢姨娘更是转着圈从头到脚细细打量起林姚瑶。 林姚瑶:? 她是什么很稀有的动物吗? “咳咳...不知父亲唤女儿前来所为何事。”林姚瑶捂住心口,装作原主惯常说话的语气,弱不禁风的小声道。 “大喜啊大喜!”谢姨娘喜上眉梢,她欢欢喜喜的牵过林姚瑶的手,“二姑娘今年一十有五了,也是到了该相看人家的年龄了。” 林姚瑶:?十五岁,相看人家?嫁人?生子? 林姚瑶微不可闻的打了一个寒战。 她抬起头,娇弱似秋雨中梨花,“父亲,女儿还小,不想离开父亲,更何况,按道理说,长幼有序尊卑有别,当是先让嫡姐先行相看。” 林青松的眼神在林姒遥的身上停留片刻,眼中渐渐流露出十分复杂的情绪,他透过林姒遥,眼神却好似看到了另一个人。 他看向远处无边无际的黑暗中,“你嫡姐病了,家中属你最大,便早早嫁人权当给你嫡姐冲喜。” 冲喜? 林姚瑶的眼睛露出一丝恍然大若的光,“原来嫁人能冲喜?” “可不是嘛!”谢姨娘笑道,“大姑娘从去岁起便时不时的缠绵病榻,就不见好转,这白云观里面的张天师说了,这家中啊得有些喜事才能消去灾厄呢。” 她嫁人,给嫡姐冲喜? 林姚瑶幽幽看向谢姨娘,“那依姨娘所言,岂不该让嫡姐直接嫁人,这喜冲的更直接更快呢。” 闻言,林青松眉头皱起,语气不善,“你个小混账,既没有你嫡姐端庄大方,又没有你妹妹貌美可人,你有什么资格在这说混账话。” 见林青松生气,谢姨娘赶忙上前轻轻顺着他的胸膛,“老爷莫气,这二姑娘就是心直口快罢了,老爷可千万别气坏了自个身子。” 看着眼前这一幕,林姚瑶瞬间恍惚了一瞬,脑海中突然想起原书中的桥段:林少卿偕谢姨娘唤林姒遥至前厅,告知林姒遥已为其相看好人家,正是那城西做脂粉生意的王大官人,其年岁三十又六,早年丧妻,有子年十八。 此人整整比林姒遥大出二十一岁,林姒遥不愿,苦苦哀求不得只能与姨娘争辩,被林青松斥责忤逆不孝,更是被请了家法。 林姒遥被打的死去活来,只能在床上躺着养伤。正当其以为逃不过之时,其一同长大的侍女山月一头撞死在王大官人门前。王大官人嫌晦气,两家商议后决定等林姒遥满了十六再嫁。 一年后,当朝新探花郎前来求取林家嫡长女,也就是林姒遥嫡姐,方在府中歇了一夜,林姒遥铤而走险,扮成丫鬟,端了一碗下了药的茶,半夜入了探花郎的房间... 可以说,原主林姒遥的黑化完全是被逼的。 “二姑娘啊,这王大官人家中富贵,父兄皆在朝为官,名下商铺田产众多,你嫁过去那完全就是享福啊。” 这福气给你要不要啊?林姚瑶终究不敢回嘴,她着实不想被打得皮开肉绽。 见林姚瑶不吭声,谢姨娘继续说道, “这王大官人啊为人老实话不多,为人稳重,名下已有一子,你嫁过去就不必着急为王家延续香火,能够更潜下心来侍奉丈夫,照顾公婆。” 林姒遥:? 人老实话不多?此人怕是人老,实话不多吧!为人稳重?怕不是因为此人腿脚不便。不着急延续香火?只怕是这王大官人已经想好让其十八岁的孩子继承家业。 林姒遥反复揪着手中的袖子,低头不言。 “二姑娘,你觉得呢?”谢姨娘笑眯眯的,将话题甩给林姒遥。 林姒遥心中暗笑,若此时如原文中一般与其争辩,恐正落了这谢姨娘圈套。 “婚姻大事,全凭父亲和母亲做主。” 半晌,林姚瑶扯出一个凄冷的笑。 谢姨娘愣神,她没料想到林姒遥竟会如此。在她的预料中,这二姑娘总要为自己争取一番,而她再适当添油加醋,届时,二姑娘再落个顶撞长辈的名声,少不得会挨一顿鞭子。 “罢了罢了,此事就这样定下。”林青松的眼神似乎在看一颗顽石。 “少言寡语,胆小木讷。”说罢便哼的一声甩袖离开。 “老爷。”谢姨娘见林青松离去,连忙跟上去。 林姚瑶:他们都走了,那我应该可以回去了吧? 一夜好梦。 月照小筑院中,栽着两株梨花。明明是秋天,这两棵蠢树竟开出零零散散孱弱而单薄的花朵,夹杂在庭前的木樨花树中。 一场秋雨,点点滴滴,木樨花落了满地。 翌日,天色放晴。 用过早饭,身边的丫鬟细腰如往常一般早已不见踪影,她唤上山月,戴上幂篱离开林府。 城西胭脂铺子。 林姚瑶精心打扮了一番。 身穿正红色绣着大朵大朵金丝牡丹的暗花缎子短袄,脖上挂着金灿灿的璎珞,深绿色织锦提花的马面裙,腰间系上一圈的五彩缤纷的飘带和镀过金的禁步。 山月的嘴角是掩饰不住的笑,“姑娘,这样真的行吗?” 林姚瑶带着宽大的幂篱,笨拙的点了点头,佯作生气,“别笑啦,再笑,你再笑,我就...也要笑了。” 主仆二人对视一眼,终究还是忍不住笑出声。 一旁的山月如同往常一般抹上一层锅盔,嘴角上方点了一颗硕大的丧夫痣,将自己的美貌遮掩住。在这林府,长得好看又身份低微可不是一件好事。 林姚瑶缓缓走到铺子前,她娇滴滴的往掌柜的前面一站,嗲住嗓音,身姿忸怩,恍若四十妇人装作小儿女姿态,“我亲亲的王大官人呢?” 掌柜正在打算盘的手停下,一抬头,吓坏了。只见一个带着长长白色幂篱的女子,身边跟着一个面如黑炭般的丫鬟。 若在夜里,恐教人当成那黑白无常。 林姚瑶上前一把拉扯住掌柜的胳膊,“王大官人~” 这一声极尽肉麻,直击灵魂。 掌柜一个哆嗦,往后退去,双手环在身前,“你干什么?” “我找我的王大官人,”林姚瑶拨开幂篱纱帘,露出半张脸来。她咧开嘴,朝着掌柜露出八颗牙齿。 “啊啊!” 掌柜的一个激动站立不稳,瑟缩到了墙角,“你别过来,救命啊。” “嚷嚷什么呢!别给客人吓跑了!” 一身天蓝色湖绸的王大官人听到动静,掀开门帘。 “王大官人~”林姚瑶咧开嘴,脸上的粉簌簌落落掉了一层,她毫不在意的拍了拍,使劲眨着眼睛给王大官人抛媚眼,“王大官人,亲亲的王大官人....” [熊猫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白幂篱与黑炭丫头 第5章 椰壳粉爱上咸鱼 “王大官人!哎唷,大官人真真好生威风....” 林姚瑶一把拉扯掉头上的幂篱,鲜红的口脂被幂篱的纱布晕染开,扯出长长的印子,口中喊着王大官人冲向他跑去。 “哎哎哎,你别过来。” 王大官人亦被吓到,拼命躲着眼前这个女子,他发誓,他这一辈子从没见过如此丑陋,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见王大官人一直躲藏,林姚瑶假装伤心,“王大官人,我是你未过门的妻子啊,你怎么能躲着我,太伤人家的心了。” 说着,便哭天抢地的坐倒在地,死死拉住了王大官人的衣角。 “什么未过门的妻子,”王大官人终于反应过来,“你莫非是林少卿家的二姑娘?” 林姚瑶两眼放光,“对啊对啊,王大官人,我就是那同你议亲的林家老二。” “什么?”王大官人震惊道,“林府给我的画像明明是个耐看的小娘子啊!” “没错,那就是妾身~” 林姚瑶脸上露出万分娇俏的神情,伸出涂成五颜六色的指甲轻轻揭开幂篱长长的白纱,眨着眼十分害羞的挡住了笑容。 “亲亲的王大官人,妾身可想你想的紧呢~”林姚瑶从袖中掏出一方长长的丝巾,擦了擦脸上厚重的脂粉,见王大官人和掌柜都震惊的说不出来,低头露出一个万分忸怩的娇怯的笑。 林姚瑶挥舞着手中的丝巾笑着跑向二人,空气中顿时涌现一股呛人的脂粉味,她捏着丝巾一抽一抽的拍打在王大官人和掌柜的面前,二人嘴里叫嚷着连忙拉开距离。 “这林家干的什么事啊!这么丑的丫头还想送给老子!做梦!去他娘的,做梦!这姓林的真是癞蛤蟆流脓吃多了,干的都是些烂□□的破事!” 此刻的王大官人也顾不上什么形象了,越骂越起劲。 林姚瑶看了一眼隔了一丈长面色通红的王大官人,露出一个十分僵硬的八颗牙的笑容,那鲜红的口脂仿佛张开一张血盆大口。 在二人惊讶的目光中,林姚瑶不知从哪抽出一条墨黑色的咸鱼来。 嗯,没错,正宗无比带着一股味儿死不瞑目的咸鱼。 林姚瑶龇着大牙,在二人疑惑惊恐的目光中,狠狠的咬了一口手中的咸鱼。 顿时,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蔓延在脂粉铺子中。 门前倒是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群。 林姚瑶不去在意那些或好奇或指指点点或鄙夷或恶心的目光,啃了一口咸鱼后,龇着牙笑一口将咸鱼上那墨黑色的粉末喷了出来。 “噗——” 脂粉铺子中,林姚瑶好似一只行走的章鱼,走到哪,那墨黑色的粉末便喷到哪。 “啊哟!天杀的,我的货啊,我的账本啊!” “我**你个**,你个***,******.......” 王大官人再也忍不住,出口成脏大骂。 场面陷入极度的混乱,大团大团墨黑色的粉尘在小小的铺子中弥漫散开,掌柜的一边打着喷嚏一边捂着鼻子,嘴中还在不断心疼着自己的货物。 最忙的当属王大官人,他一拐一拐瘸着腿,拼命地朝向空旷的地方躲去,然而那墨黑的粉墨却像尾巴一样甩不掉,身后那面容丑陋的女人只追着他,偏生只能一边咒骂姓林的一边捂着鼻子躲开女子的追逐。 流年不利啊!难怪老人常说人到三十六是一道坎,此言果真不虚! 良久,脂粉铺子终于平静下来,只空气中能看到弥漫的墨色。 “退亲退亲!” 折腾了一番,王大官人终于忍无可忍暴躁如雷般说出了那句林姚瑶想听到的。 林姚瑶抹了一把脸,朝身后的同样疯癫惊呆众人的山月露出一个微笑。 林姚瑶捡起地上的幂篱,往王大官人面前弹了弹,顿时烟尘四起,王大官人拼命咳嗽起来。 “王大官人,你无情,你冷漠,你不可以不要人家~” 眼见林姚瑶那张丑陋至极又怪异无比的脸哭天抢地朝他扑来,他慌忙推着腿一拐一拐躲在椅子旁, “姑奶奶,算我求你了,你别过来!” 林姚瑶泫然欲泣,“王大官人,你是光你是电你可是妾身的救赎啊,妾身指望着终于能嫁给你,王大官人万万不可抛弃妾身呀,妾身没了你可怎么活啊....” 王大官人脸上的横肉不可置信的抽了抽,随即不顾腿上不变激动跳起, “我管你什么救赎不救赎呢!这门亲事我可没答应!你别想进我王家的门!” “王大官人....” “快走快走!”王大官人和掌柜的将林姚瑶山月二人推搡出门,躲在门后抚着心口看着一地的狼藉,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 “王大官人!” 门外响起两声凄厉的呼喊,王大官人吓得一哆嗦,忙不迭堵住耳朵跑到后院。 见门后没了动静,人群渐渐散去。 林姚瑶心满意足抖了抖幂篱上的椰壳粉,拉着山月绕着王大官人家的胭脂铺子四处看了看,寻了处没人的巷子,便将手中涂满椰壳粉的咸鱼扔到院中。 想娶一个跟自己孩子差不多大的女子,能是什么好人? 这椰壳碳粉,果然恐怖如斯。 院中顿时有道声音骂起,林姚瑶笑着拉着山月便离开,寻了处僻静的地儿,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浸泡好淘米水的湿帕子,擦拭去脸上的椰壳粉和厚厚的脂粉。 好消息是,淘米水能擦掉部分灰黑色的粉。 坏消息是,脂粉太厚,卸不干净,还被染成了灰色。 林姚瑶看着山月,山月看看林姚瑶,二人都指着对方大笑起来。 “哈哈....” 笑声飘荡在交错纵横的小巷中,一辆描着金漆的马车咕噜咕噜的退了回来,停在巷口,拦住二人去路。 一声清脆的铃铛声顿时吸引住林姚瑶的目光。 透过幂篱,一个好生眼熟的侍卫从马车后走出。 林姚瑶心道不好,连忙拉过山月就要离去。那侍卫,不正是昨天在明雪香天楼里见到的那妖孽世子杜堇洲身边的那位! “唐诗。” 帘内伸出一只修长骨节分明的手。 “是。” 那位名叫唐诗的侍卫连忙上前拦住林姚瑶的去路,“林二姑娘,世子有请。” “哎呀,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事儿!”林姚瑶说着便拉着山月欲绕过那木桩一般的侍卫。 唐诗一个箭步,又挡在林姚瑶身前。 “真的是非常重要非常紧急的事!” 谁知这名叫唐诗的侍卫纹丝不动。 “哎呀,我肚子疼。” 见身前之人不为所动,林姚瑶顺势弯下身子,捂着肚子哎哟哎哟的叫起来。 唐诗依旧纹丝不动。 林姚瑶:...... 一声轻轻的嗤笑从帘内传出,似秋天的蝶翼轻轻震过睫毛尖。 唐诗立刻站到一旁,“林二姑娘,世子有请。” 林姚瑶十分不情愿的缓缓挪步到马车前,一股淡淡的暖香随着那门帘浮动,缠绕上林姚瑶的鼻尖。 隐隐约约,一道身影在车帘后缓缓浮现。 林姚瑶的脑中突然出现一行诗,美人如花隔云端。 隔着浮光跃金的车前门帘,车中的人看不清面容,只有一道林姚瑶再熟悉不过的剪影。她刚在思考要不要先开口搭话,一道低沉魅惑的嗓音便穿过帘子, “林二姑娘为何不摘去这幂篱?” 林姚瑶微微仰头,透过门帘,她努力睁大双眼,似乎要透过幂篱和门帘,将马车上的人儿看个清楚。 一阵带着甜蜜花香的微风轻轻掠过,卷起数道金黄灿烂的日光,风中,秋香凛冽,缠上马车前的帘子绕了一圈后又缓缓攀上飘忽的幂篱。 她想起自己现在的模样,心中不知为何生出想躲藏起来的心思。她突然变得结巴起来,良久,她终于憋出一句,“嗯,嗯,风....大。” “噢?” 林姚瑶话音刚落,那道若有若无的微风突然停滞在天地间,看着纹丝不动的幂篱,林姚瑶情不自禁的讪笑两声。 “刚刚的风大。” “噢。” 妖孽世子缓缓伸出那只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拉开帘子,他撑着脑袋,歪着头唇边噙着清风明月般的笑容,慵懒的靠在马车榻上,青丝如墨浓密而肆意的铺在身后,狭长迷离的桃花眸中映出女子的身影。 他缓缓起身,宽大的云水蓝色暗纹长袍拖曳而起,腰间别着的浅蓝色宫绦穗子上的玉石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杜堇洲似醉非醉的眸子扫过马车前的女子,不知怎的,他看了她一眼,便突然半蹲下来。 那双似醉非醉的眸子定定看向她。 林姚瑶忽然觉得心跳的厉害,呼吸也在瞬间变得有些急促起来。 那张妖孽般的面庞却犹然不觉,缓缓靠近,隔着幂篱,都能嗅到对方呼出的香气。看着那张越来越近的脸,林姚瑶的双颊不知怎的起了两朵红晕。 啊!他要干嘛他要干嘛他要干嘛?林姚瑶心下一紧,手中的拳头不由自主握紧。 下一秒,她猛然捂住脸往后退了两步,好害羞好害羞! 一阵风吹过,林姚瑶猛然清醒过来。 杜堇洲仍旧蹲在马车上,细碎的阳光给他镀上一层金色的光,他居高临下看着她。 哪有什么缓缓靠近,林姚瑶暗自松了口气。 “世子若没什么别的事....” 话未说完,杜堇洲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冲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接着在林姚瑶不明所以的目光中,靠近了些。 林姚瑶:? 隔着幂篱,林姚瑶真的要以为刚刚那一幕似乎又不是她的幻想。 然而下一秒,那只修长的手却陡然间撩起她的幂篱。 杜堇洲的眉毛凝了下去,饶是他见多识广也不禁愣了愣,随即,他看着林姚瑶的脸,笑了起来。 “年画娃娃?” 第6章 山月不知心底事 杜堇洲压住嘴角,心里不知怎的生出一丝微妙的无法抗拒的笑意,嘴角僵硬了片刻,终是忍不住笑得前仰后伏,足足一刻钟才堪堪停下。 心里,暖洋洋的。 林姚瑶气呼呼的一把夺过杜堇洲手边的幂篱,没好气的别过头, “世子清闲,小女子还有事,便不多作奉陪了!” 杜堇洲看着眼前灰头土脸,脸上青红紫绿脂粉堆砌,嘴巴嘟起的林姒遥,竟生生看出一丝可爱来。 “本世子听闻西市的胭脂铺子发生了一件稀罕事,说有个貌若夜叉还能吞吐黑色粉末的女子正大闹胭脂铺子,正巧本世子离着不远,便来看看。” 杜堇洲一个跃身,云水蓝色的衣袍在空中划过,浓密的青丝肆意的散开,便长身玉立于马车前。 “没想到竟是林二姑娘。” 他一把拉住林姒遥,仔细端详起来,终究还是没能忍住,又笑了。 “倒也不像个年画娃娃,倒是有几分神似烧窑小泥人。” “啊对对对!” 林姚瑶转过身,一把扔掉手中的幂篱,双手叉着腰睁着圆圆的眼睛气鼓鼓的看着杜堇洲,这个男的!竟然特地跑来看她笑话!不能忍啊不能忍! 正欲反唇相讥,谁知下一秒一道温凉的触感贴上脸颊。 林姚瑶亚麻呆住,无声的张了张嘴,却一点声音都没发出,心里一哆嗦,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妖孽世子杜堇洲的手中竟不知何时多出一方叠起的帕子,帕子湿湿的,还带着一股好闻的药香,分明是已经浸过卸去脂粉的药水。 杜堇洲轻轻擦拭去林姚瑶面庞上的黑粉和乱七八糟五颜六色的脂粉,动作轻柔,仿佛在擦拭着什么珍贵易碎的物件。 林姚瑶心里突突的漏了一拍,呼吸有些使不上气,她拼命眨着眼睛,似乎这样便能掩饰住心里的悸动。 纤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颤抖,微微侧过头去,耳边满是杜堇洲均匀的呼吸声。 “别动。” 林姚瑶睁大双眼,呆愣着,出神看着近在咫尺的杜堇洲。 清风和煦,阳光给眼前的人镀上一层细碎的金色光芒。 好温柔...好想沉溺其中,这一刻,她终究有一丝丝的心动。 良久,杜堇洲停下手中的动作,满意的看一眼身前的少女。 初秋的阳光细碎的洒在林姚瑶纯黑色如葡萄般的瞳仁中,流出点点明光,少女的脸颊上存着一丝婴儿肥,肌肤宛如初生的婴儿般细腻无暇。 杜堇洲修长的双手不自觉的痉挛了两下,他侧过头去,眼神避开。 明雪香天楼,水隐千江月。 杜堇洲把玩着着手中碧绿色的佛珠串,慵懒的倚靠在深色的黄花梨木大椅上。 此二人卡座正是四楼最好的位置,从这里往下望去,整个明雪香天楼的景色一览无余。 林姚瑶看着对面的妖孽世子,当下就将林少卿和谢姨娘要将她嫁给那开胭脂铺子的王大官人之事全盘告知。 “所以,”杜堇洲似雾非雾的眸中漾上一层浅浅的笑意,“你就打扮成这样去吓退那鳏夫?” 林姚瑶拿过桌上精致的做成牡丹花模样的糕点小小咬了一口,一股牡丹花的清香在口舌间融化开,她甚是满意的将剩下的一股脑吞进口中。 “嗯嗯...那王大官人...都三十六了,还想...想娶一个能做他女儿一般年龄的人,也是不臊得慌。” 林姚瑶拼命嚼着口中的糕点,两只腮帮子鼓鼓的,活像一只正在进食的仓鼠,见杜堇洲问话,含混不清答道。 起初,林姚瑶自是十分不愿同那妖孽世子一同来这明雪香天楼,只是看到杜堇洲那“真诚无比”的眼神和那看上去就很不好惹的侍卫唐诗,林姚瑶便只能欣然应允。 还在马车上,远远的便能听见楼中掌事孙大娘十分热情的招呼声。 “林二姑娘果真出让人其不意,倒是本世子小看姑娘了。” 杜堇洲笑着看向楼下舞池中央的舞娘。 一出霓裳舞衣曲,道尽尘世繁华。 顺着杜堇洲的视线望下去,一眼就能看到一群舞姬正中央的玉浓。 林姚瑶心中咯噔一下。 甚至都忘记咽下口中甜甜的牡丹花样子的糕点。 近日明雪香天楼中的招牌正是玉浓所复刻的霓裳舞衣曲,只见玉浓身着缀满羽毛和流苏的舞娘服,恰到好处的露出隐隐雪白盈盈一握的腰肢。 所到之处,众人皆拍手叫好。 妖孽世子不知道的是,刚刚才在林姚瑶这好不容易升起的好感已然基本消弭。 林姚瑶微微鼓了鼓嘴,又轻轻掂起那碟白色象牙八宝盘中的牡丹花模样的糕点,一整个塞入腮中。 这男人啊,果然都是见异思迁,寻花问柳,拈花惹草..... 随即,林姚瑶心中愣了愣,她突然想到,她跟他,好像也确实没有什么关系,只是,心里始终酸酸的。不一会儿,她释怀了,她跟他,终究是没什么关系。 更何况,前不久就在这明雪香天楼中,他还差点要了她的命。 算了,还是抱好世子大腿吧,毕竟这个人以后可是成功造反登上帝位的。林姚瑶顺手拿起八宝盘中的牡丹糕,扔进嘴中。 嚼啊嚼啊.... 想到这里,林姚瑶睁着圆圆的大眼睛,瞄了一眼那似乎永远双眼迷离的妖孽世子。 正当林姚瑶伸手想拿起那最后一块糕点时,楼中小厮带着捯饬干净的山月走了过来。 林姚瑶连忙笑道,“山月,快过来尝尝这牡丹糕点,味道可真不错呢,这明雪香天楼的吃食啊,果真名不虚传。” 山月含笑走来。 杜堇洲听见林姚瑶的声音,亦转头望去。 “啪嗒...” 林姚瑶回头,却是杜堇洲手中的佛珠串从手中滑落,砸向冰凉的地面。 眼中,是掩饰不住的愕然。 杜堇洲死死盯着山月的脸。 很快,他反应过来,又恢复了那慵懒而云淡风轻的模样。他斜睨着那串翡翠玉石的佛珠,一旁的小厮连忙捡起,恭恭敬敬的递给他。 什么情况?阿珍爱上了阿强,在没有星星的夜晚? 林姚瑶的目光看向二人,山月不明所以依旧挂着恬淡的笑容,走到林姚瑶身边。 妖孽世子依旧一副慵懒的神情,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 林姚瑶:? 见杜堇洲不说话,林姚瑶伸手端起盘子,将那最后一块牡丹模样魏紫姚黄的双色糕点递给山月。 杜堇洲拨弄着佛珠,似是随口漫不经心问道,“林二姑娘身边的这位是?” 林姚瑶笑着看了一眼身边的山月,“我身边的侍女,山月。” 这妖孽世子莫不是看上了我家山月? 林姚瑶突然更加释怀了。也好,原书中的山月过得太苦了,只因为林姒遥不想嫁给那个可以当她爹的王大官人,山月便一头撞死在他家门前。 原书中,山月只比林姒遥大了两岁,也还是只未经世事的小姑娘。更何况,山月,是林姒遥同母异父的姐姐。 而这一层关系,原书一笔带过,也只有林姒遥,林姚瑶,山月,以及她们的娘知晓。 若眼前这位妖孽世子看上了山月,那是极为不错的。林姚瑶的脑中瞬间脑补出“千亿豪门世子爱上在林府做下人的我”,“妖孽世子叉叉妖艳纯情小侍女叉叉”,“霸道王爷强制爱”...等等诸如标题类似的内容。 “林二姑娘这是想到了什么这么出神,这么开心?”杜堇洲好奇的打量起她。 林姚瑶擦掉嘴角的口水(没有),掩饰不住的偷笑,终于压下嘴角,“没有什么,哈哈,真的。” “世子这是看上了我们家山月吗?”林姚瑶痛定思痛,决定主动出击,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 杜堇洲的笑容僵硬了一瞬,随即摇摇头。 “哦~”林姚瑶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话说世子喜欢什么长相的女子?” 见杜堇洲不说话,林姚瑶神秘兮兮的凑近,“是山月这样的,还是玉浓姑娘那样的?” 林姚瑶眨着天真无邪的大眼睛,甚是好奇的看着杜堇洲。 杜堇洲的眼皮跳了跳,活了这么多年,这样的女子真的活久见。纵如玉浓这边胆大,也从未见她腆着脸问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莫非....杜堇洲心里有了一个合乎情理的猜测,莫非,眼前这个女子已然被他折服?她想问的其实是喜不喜欢她那样的女子?笑话!他堂堂陈留王世子,皇亲国戚,会喜欢她这样不着边际的小丫头?更何况当年的事还没有着落,他不能沉溺在儿女情长中,更何况,她只是...... 杜堇洲微微垂下双眸,眼神流离在林姚瑶的眸中,在看到对方的模样时,他的心忽然一紧,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自心底升腾而起...... 然而,他不能... 可是,他终究只是一个人,一个普通的**凡胎的人。 然而,他不能。 良久,杜堇洲狭长的桃花眸中褪去三分慵懒,“本世子要的,是那天下第一的美人儿。” 他淡淡道,“能配上本世子的,便是要那容貌和才情皆是天下数一数二之人,不论家世,不分贵贱。” [求求你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山月不知心底事 第7章 水风空落眼前花 说罢,他眯起双眸,打量起林姚瑶的神色。 谁知,眼前女子竟看不出半分失落,好似压根不在意,神情自若,甚至带了几分好奇的意味。 杜堇洲不禁心里泛起嘀咕,刚要涌上一层似有若无的失落,舞池边却突发变故。 不合时宜而巨大的声响顿时吸引住了所有人的注意。 林姚瑶循着声音望去。 只见不知何时,楼中灯火尽灭,唯有舞池周边升起几盏巨大的孔明灯来。而在四楼的看台上,一群小厮正费力往下挥洒着什么。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皆被那纷纷扬扬下落之物吸引。 林姚瑶起身,撑在栏杆前。 纷纷扬扬,好似雪花,却又不像雪花,倒像是大片大片的花瓣。 漫天花雨?林姚瑶心道,古人也这么玩的吗。 直到那纷纷扬扬下坠之物靠近孔明灯之时,众人才发现,那竟是无数张金灿灿的花瓣。 有人伸手握住一瓣,他下意识捏了捏,接着他快速又捡起一些,激动大喊,“金的!纯金的花瓣!” 看台下顿时产生一阵骚乱,然而正在此时,舞池中突然光芒大盛。 林姚瑶心中着急,恨不得立刻跳下去,无奈之下想了想,小命要紧!就算等她跑下去想必那些金子也已经被人捡光了!欲哭无泪,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些金灿灿的花瓣渐渐的全部被捡走。 甚是心疼.... 正在她揪心挠肝时,一道深情且充满感情的朗诵声传来。 “玉浓姑娘,去岁一见,莞尔一笑,深入吾心,白日思之,夜间梦之,相思无解,只君一笑。玉浓姑娘,吾愿以万金,只为守护君之笑靥,所谓伊人,在吾心上.....” 林姚瑶好奇打量起那人来,只见一少年模样的公子,通身富贵,满心欢喜看着舞池中的玉浓姑娘。 玉浓姑娘倒是一副捉摸不透的神情,她分明脸上挂着笑,但那眼神却分明丝毫未落到眼前的公子哥身上。 林姚瑶突然想到身边还有一位对玉浓有情的妖孽世子,连忙匆匆回头看了他一眼。 妖孽世子神情依旧,慵懒随意,似是丝毫不在意下方发生了什么。察觉到林姚瑶的目光,杜堇洲那似醉非醉的眸子朝她看来。 林姚瑶眨着眼睛忙不迭避开他的视线。 此时那少年公子哥已经读到,“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玉浓被众人围在中间,脸上始终挂着笑意。 林姚瑶唤来一旁的小厮,“这是谁家的公子?” 小厮笑道,“哟姑娘可能不知道,这可是人称泰宁三虎之一京城张家的公子。” 泰宁三虎? 小厮接着道,“看姑娘神情,不会连泰宁三虎都不知道吧?” 林姚瑶弱弱点头,小厮正想开口说,一旁杜堇洲幽幽开口, “泰宁三虎,是本世子皇祖父那朝,慧眼识珠,与当初还只是秦王,也就是如今的天子相交好的那三位英雄少年,便是如今的赵陆张三家,闽川赵家,临河陆家,京城张家。” 一旁小厮识趣退了下去。 闽川赵家,临河陆家? 闽川赵氏,林姚瑶突然想起来,林青松正妻,林府那位避世的大夫人,林知意的亲生母亲,林姒遥名义上的嫡母,不正是来自闽川赵家? 而那位临河陆家,更是不得了... 杜堇洲似乎是料到她心中所想,目光幽幽,“你难道不知你那嫡母正是闽川赵家唯一的掌上明珠。” 林姚瑶点头,“是的是的。” 杜堇洲目光悠长,透过那层层栏杆,落到那正在抒情的张家公子身上,唇边扯出一抹嗤笑,眸中滚动着一丝危险的充满仇恨的情绪。 林姚瑶感受到身边之人的情绪,忍不住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头。 谁知,就在她的手触碰到他身体的那一瞬间,她的脑海又出现了一幕从未看过的场景。 画面中仍是那个小男孩,只是年岁更小些。他被一群富家公子围在中间,那群看上去就不是什么好东西的小流氓们脸上都是鄙夷又令人作呕的嘲笑,口中唾沫横飞,小男孩紧紧捂住耳朵却被几个更小的孩子抓住手腕,一个年岁更大的孩子更是直接骑在他的身上.... 说不出的压抑,这份记忆过于沉重,林姚瑶觉得心难受的紧,恍惚了瞬间,无意中松开手,眼前那一幕昏暗的画面顿时消失不见。 她回过神来有些难以相信,又匆忙将手放在了他的肩头,眼前却再也没出现任何东西,林姚瑶不信邪,一次又一次的将手拍在他肩上,却始终没能再看到任何东西。 直到一声不悦传到她耳边,“拍够了吗?” 抬眼,眼神撞上杜堇洲那张不甚欢快的脸。 林姚瑶悻悻收回手,尴尬的笑笑,又伸手向上拉了拉杜堇洲的衣领,弹了弹那并不存在的灰,哂笑着,“有灰哈哈...” 难道,这些都是杜堇洲的记忆?她瞬间便被这个荒诞的想法震惊到,久久不能回过神来。她真的能读取杜堇洲的记忆?这是巧合还是....穿书福利? 嗯...她都能穿书,能成为林姒遥,这样想想这种能力也不算天方夜谭。 她的眼角余光又不由自主的瞟向身边的人儿,对方神态依旧。 此时舞池边那张家公子已经手捧一束完全由黄金打造的九十九支月季花,带着一腔宛如天河水的深情,情意绵绵的看向前方的玉浓。 玉浓姑娘笑着,在周围一堆起哄声中,她抽出其中一支黄金月季,仔细端详。 “张公子好意,奴家心领了,张公子身份高贵,玉浓不敢高攀。这万金月季花,玉浓不收,奴家只取一支,权当为了你我相识之谊。” 说吧,玉浓转身离去。 她身上的飘带在那一瞬间拂过张公子的面颊,张公子伸手,却任由那丝滑的飘带滑过。 张公子丝毫不气馁,他冲着那道背影大喊,“玉浓姑娘,不管你拒绝我多少次,我都不会放弃的!” 人群渐渐散去。 林姚瑶托着腮,靠在栏杆上,“还张公子真是痴情可嘉。” 痴情公子,魅惑妖姬。 林姚瑶深吸一口气,压下嘴角的笑容。 她突然有一种很想在这里写话本的冲动,嘿嘿。 林姚瑶偷偷看向杜堇洲,她突然又想到了当初被他掳至明雪香天楼,被报复的这事儿。 思及此,她又坐到杜堇洲身前,“世子大人,有件事儿,我觉得还是要跟你澄清一番。” “何事?” “当初你的手下将我掳...带到这里对我小小的惩戒,但是我思前想后,确定当初并非是我在背后妄议世子。” 那日林姚瑶回到林府后,便获取了林姒瑶所有的记忆,她绞尽脑汁想前想后,终于发觉林姒瑶从未妄议过这位世子。 兴许,是某个不长眼的栽赃嫁祸罢了。 杜堇洲把玩着手中的碧绿色的翡翠佛珠串,眼底生出一丝耐人寻味, “噢?那是本世子弄错了?” “不敢不敢,小女子猜测定是有人挑拨离间捏造事实信口雌黄。”林姚瑶干笑两声。 “那本世子倒欠了林二姑娘一个人情。” “哪里哪里......” “怎么?林二姑娘是觉得本世子的人情无福消受?” “不不不...” “那本世子便欠了林二姑娘一个人情。” 杜堇洲笑了,那双狭长的桃花眸子中氤氲着流光溢彩的雾气。 林姚瑶:?这妖孽世子这么喜欢上赶着给人送人情吗?这是什么毛病啊!不过话说回来,得了一个世子的人情,还是挺划算的。 不亏! 又坐了一盏茶工夫,林姚瑶便以天色不早为由告辞。 杜堇洲独自坐在那方深色的黄花梨大椅中,手尖滑过那温润的龙泉窑的小茶杯。 林家,林姒瑶,山月.... 他微眯双目,手指不自觉的一遍又一遍摩挲着手中的小茶杯。 良久,一道身影矫捷利落的靠近,正是那早已消失不见的唐诗。 “主子,王大官人那边已经处理好了,他必定不敢再提与林二姑娘的亲事。” “好。” “主子还有什么吩咐?” “女人。” 唐诗吃惊,“什么女人?” 杜堇洲慢悠悠道,“随便找几个女人。” “是!” 唐诗还在思考中,杜堇洲不紧不慢白了他一眼,“还不快去?” “现在?” “嗯。” 唐诗立刻找到楼中掌事孙大娘,说清需求后立马有五六个女孩子被带到到杜堇洲座前。 他漫不经心的看了一眼那群女孩,打量许久,才开口, “瞪大眼睛,叉着腰,气鼓鼓的看着本世子。” “是...是....” 那群女孩子虽不懂贵人为何让她们这么做,但贵人开口,便依旧纷纷照做。 杜堇洲缓缓滑过她们的脸,狭长的桃花眸中看不出什么神情。 他挥挥手,便让这些女孩子离去。 唐诗更加不解,“世子可是对这些女子不满意,是否需要让孙大娘重新安排一些女子前来。” “不必。”杜堇洲依靠在宽大的梨花木大椅中,神色慵懒。 “那个侍女,山月。” “是!” “找人查清她的底细,并告知林府里的探子,看好林姒瑶。” “是!” 唐诗一刻不歇,到了命令后便转身离去。 杜堇洲沉默了片刻,看着桌上那叠干干净净的白色象牙八宝盘,不知怎么忽然脑中又想起那个女子。 末了,他无奈的笑笑,想起那个女子说自己不曾妄议过他。杜堇洲的嘴角勾起一个弧度,她自然未曾妄议过他,那只不过,是他试探她的理由。 试探她能否成为一枚棋子,能否打破这僵局。 只是不知,若她陷入这番泥潭,日后,可会恨他。 罢了。 山月不知心底事,水风空落眼前花。温庭筠的诗[求求你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水风空落眼前花 第8章 吃瓜的猹 城南,申时。 日光层层叠叠,均匀的照耀在长街之上,因着前些日子断断续续下过几场秋雨的缘故,今日长街上十分热闹,行人如织。 林府不远处的后巷里。 此路僻静,人迹罕至,林姚瑶实在没想到在这里还能看到熟人。 “郎君,天日渐寒,去岁给你缝制的新衣记得穿上。” 隔着一面墙角,那身穿浅色学子服的少年拉过女子的双手, “知意,你待我赤诚一片,等我来年考取功名,必定会亲自上门向林大人提亲。知意,只愿尔心似吾心,两两不相负。 林姚瑶大骇,忙拉着山月躲在墙后,伸出一只眼睛来。 那女子,不正是她的嫡姐,林府嫡长女,那位端庄大方的原文女主林知意? 林知意听到这话,眼中露出感动,她欢心欢喜上前主动拥上眼前的男子,幸福的依偎在他怀中。 林姚瑶:?这对吗? 林知意,她不是说卧病在床缠绵病榻嘛?此般光景,生龙活虎的还能撒狗粮呢! 林姚瑶又仔细打量起背对着她们的那个林知意的情郎来,心中暗忖这位莫不会就是林知意的那位方家哥哥? 原文男女主喔。 “知意,我爱你,我的一颗心都是你的...”原文男主一把狠狠的搂住原文女主的腰,原文女主纤细的身子被爱意包裹,脸上泛起两坨红晕。 原文女主含情脉脉,眼中满是身边的人儿,再也容不下天下万物...... 情到浓时,男女主再也顾不上什么封建礼教,再也顾不上什么男未婚女未嫁,相互啃了起来,唇齿交缠间娇喘连连,眼神甚至溢出了娇羞激动的点点泪花。 林姚瑶和山月连忙捂上对方的眼睛,不动声色的悄悄离开。 良久,确认看不到那对原文男女主之后,二人才敢大口的呼吸喘着气。 “刚刚那是大姑娘吗?” 山月不可置信开口问道。在她印象中,大姑娘端庄典雅,待人接物十分的周到大方,怎会在此私会情郎。 林姚瑶捂着腮点点头,若有所思。 太炸裂了。 原文女主林思意,跟原文男主自幼相识,青梅竹马的情分,本是天造地设的一双,可惜男主家一朝失势,林少卿便断了二人多年的缘分。可原文男主哪是那样容易放弃的人,只深情许下“等我高中便来娶你”等等誓言。 也不知是皇天不负有心人,还是男主光环的作用,原文男主在一年之后的科举中被天子钦点为探花郎,当即便到林府向林少卿提亲。 然后...嗯,就被走投无路铤而走险的林姒遥截胡了... 林姚瑶赶忙摇了摇头,不行,她可不能走上原书中林姒遥的老路,若有选择,谁会选择走那条抢人姻缘的路来? 更何况,原书中林姒遥的结局,那是相当的惨。 那日在梦中,白衣女子指给她看到的那个场景,若不出她所料,便是原主最后的下场。 想起那身躯佝偻,失去一只眼睛,身上都是大大小小的崎岖的伤疤,还爬满白花花虫子的原主,林姚瑶顿时打了个寒颤。 不行! 不行! 不行! 一股壮志豪情顿时涌上心头,她感觉自己此刻充满了力量,她仿佛站在群山之巅,脚踏后土头顶皇天,耳边尽是风雷呼啸声,我,林姚瑶,现在是林姒遥,定要逆天改命! 神挡杀神!佛....不不不,神佛她可不敢杀。她连忙双手合十,向那青冥拜了拜。 半刻钟后,二人终于溜达到了林府。 林姚瑶的月照小筑不偏不倚,位于林府西北边,除了府中西南角的小角门,便是北边无人修葺的墙边小狗洞最近。 她表面嫌弃,身体却很诚实的熟练钻过,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假山乱石,小径幽深,密密麻麻铺满鹅卵石,纵横交错间,几棵参天古树直冲云霄,投下一股阴凉。 正要走出这假山乱石丛,一道深情的声音却在此时传来。 “愿逐月华流照君......” 林姚瑶一把拉过懵懂的山月,躲在了假山石后方。 只见假山外,隔过一条平整的小路,一身穿学子服的青年正站在窗外,久久看着那扇雕着松鹤延年的窗。 哦豁,跟刚在林府外看到的方家公子身上一般的学子服。 只是那青年的学子服更旧些,虽未破损但洗的几乎发白,一看便是常年只身穿着。 那青年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很是恭敬的将信递到石雕的窗户里,又怔怔的鞠了个躬,接着便摇又晃脑道, “有美一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窗户内久久没有声音,只隐约闪过一道浅粉色的身影,一双手拿过那封信便匆忙躲到一旁。 “公子且回去吧。” 那粉衣女子似乎十分害羞,连面都不曾露。 那青年却也不着急走,抓耳挠腮的直直叫起心肝宝贝来... 林姚瑶颇有些无语,低头闭眼,无奈的扶了扶额,一旁的山月突然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 林姚瑶只觉得自己今天似乎是一只在瓜田中蹦跶的猹。 玉浓和那张家公子,嫡姐林知意和她那小青梅,再就是眼前这不知名的男女。 正在感慨中,山月又碰了碰她。 林姚瑶抬头,却甚是惊恐的发现这块假山石后方竟多出一人来,她被唬的差点叫出声来,那人急急忙忙竖让食指示意其不要叫出声来。 定睛一看,原来是林大少爷。 林青松唯一的儿子,林家嫡长子,林知意的同胞弟弟,林姒遥名义上的哥哥,林阳枫。 林姚瑶心道不好,等再伸头望去时,那送信的青年已经离去。 眼前的这位林大少爷,却也很凑巧的身穿那相同款式的学子服。 林姚瑶:? 林阳枫十六出头的年纪,同林知意一般被教养的甚是斯文,一身书卷气,性子温和,长相随了大夫人家的哥哥。 “二妹妹,”随即,他转过头,眸中含笑看向一旁的山月,“黑炭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林姚瑶:?敢情这在瓜田乱窜的猹只有她一人啊。 山月低下头,看不清脸上的神色,只是声音有些小,“大公子。” 林阳枫噗嗤一声,眸中透过山月,似乎想到了什么,笑意更浓。 他仔细打量起山月,笨拙的从书匣中翻找什么,良久,他寻出一盒画眉毛的青黛来,递给山月,山月有些惊讶,手愣在胭脂前,不知道该接还是不该接。 林阳枫又将青黛往前递了递,“上次在明雪香天楼,看到那的姑娘画的眉甚是好看,想到黑炭姑娘适合画那样远山黛的眉,便要来一盒准备送给姑娘。” 他似乎又想到了什么,结结巴巴解释道,“我是跟着同窗去的,只是喝了一盏茶,不曾去找那的姑娘们。” 山月本就羞红的脸低了下去。 林姚瑶接过那一盒青黛,“多谢大哥哥好意,我就替她收下了。” “好,好,是这样的,许久不见锅盔姑娘,今日远远瞧见,才跟了过来,不曾想,黑炭姑娘竟是二妹妹院中的。” 山月看着林姚瑶手中的青黛,不知在想什么,半晌,声音细弱蚊蝇,“多谢大公子,只是,我只是个下人,用不上这么好的青黛。” 林阳枫急了,“谁说你用不上的,我觉得你就适合用这最好的青黛,哪怕是螺子黛,也是用的上的。” 他还想说什么,见山月不语,便拿过林姚瑶手中的青黛,飞快的塞进山月手中,接着,便飞也似的逃离了。 林姚瑶:? 她不禁好奇问道,“大哥哥为什么叫你黑炭姑娘?” “有一次,我去厨房找黑炭,却不想厨房刚被清理过,连灶台里面的灰都所剩无几,便无偷偷抹了几把锅底的灰,谁知这时候大少爷正好路过厨房,以为是小贼,便拿了根大棍准备打我,我见有人来便将包好的灰撒了那人一身,谁知竟是大少爷,我那时害怕,便慌慌忙忙逃走,谁知好长时间后又被大少爷遇到,便给我起了个黑炭姑娘的外号。” 山月低着头,看着手中的青黛,小声说道。 林姚瑶思索片刻,缓缓道,“我倒是觉得大哥哥待你倒是不同寻常的。” 可是,山月的身份,注定与林阳枫无缘。 林姚瑶以前看过很多小说,才子佳人,狐妖书生,英雄美人,跨越阶层的爱固然美好,但过程却都过于艰辛。 且不说山月是林家下人,就算林家肯接纳,那山月也不过一侍妾,姨娘。可林家对这唯一的儿子期望甚高,断然不会容忍在求娶正妻前先行有一妾室。 她沉默了,山月亦听出她话中的意思。 回到月照小筑已是黄昏时分。 暮云杳杳,梨花溶溶。 夕阳残影掠过木樨枝头,渡上一层黄澄澄的寒芒。 林姒瑶从一出生起便住在这月照小筑,在她的记忆中,年幼阿娘还在时,院子也是时常热闹的。 但好像突然有一天,她在外玩到天黑,回来时便见阿娘垂着泪,从那以后,父亲便很少过来,院中的人渐渐少去。等到阿娘逝去之后,这一方小院更是荒凉。 如今院中除了她,便也只剩细腰,山月两个大丫头,以及负责浆洗的李婆婆。 若不是当初阿娘死时,她拼了命去求大夫人和老夫人,恐怕府中众人早已将她磋磨耗尽。大夫人面冷心善,吩咐了下人不可怠慢二姑娘,这日子才不至于那般难过。 只是不知,在原书中,大夫人知道她抢了自己女儿心心念念的小青梅探花郎之后,会不会后悔曾经关照于她.... 林姚瑶在梨花树下放置一把藤椅,摘了些素净的梨花,随意的将藤椅装饰了一遍,又寻了本早已布满灰尘的书,在树下打起盹.... 直到暮色四合,渐渐生出一丝丝的深入骨髓的寒凉,细腰方从外面回来。 见到林姚瑶,细腰先是一愣,随即笑道,“姑娘这么晚了怎么还在外面,早些进去歇着吧。” 林姚瑶合上书,笑而不语。只定定看着眼前的细腰。 良久,方才开口,“看书累了,不知不觉便打起盹来,竟过的这般快。” “是的姑娘,我听人常说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向来就是这个理。” 林姚瑶点点头,只是心中始终隐约有着一丝疑问。 细腰走后,山月端着一方小白瓷的茶水过来,“这细腰,我观察她好些天了,老是早出晚归,不知道忙什么去了。” 林姚瑶合上书,“山月,你这两天偷偷跟着她,看看她都在干什么。” “好。” [橙心][橙心][橙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吃瓜的猹 第9章 林府家庭例会 元和十五年。 京都林府,中秋前夕。 早起露珠未凝,天边雾气尚早,在鸡鸣三声之后,林府渐渐的喧闹起来。小厨房蒸腾的雾气混合着噼里啪啦的柴火,汲水桶一次又一次的投入古井水中,府中下人各司其职,按部就班着谈论着最新的八卦。 月照小筑中,轻薄的雾气逐渐缠上木色的窗棂,在还未侵吞整个世界之前,便被日光所驱逐。 丝丝缕缕的暖意,缓缓攀上枝头一簇簇盛开的木樨花。 今日无事,想必那王大官人也早早断了同她议亲的念头,林姚瑶便睡到了日上三竿。 醒时,已快到午时。 “姑娘,快起床,老爷今日未上值,唤姑娘去前厅呢!” 缩在被窝中的林姚瑶:? 她闷闷不乐,极不情愿的伸了个懒腰,一把将那床看上去有些年份的锦被翻开,临下床还依依不舍的抱了下自己暖和的被窝。 梳洗过后,细腰前来替她上妆。 细腰抹起一把香气扑鼻的头油,均匀的梳散到她的每一根青丝上,黑色的发丝顿时变得更加油亮,细腰一面夸着姑娘的头发真长真好看一面又拿起密密的木梳,拢起散乱的碎发。 “姑娘,近日京城的贵女们都喜欢用那万宝斋新出的玫瑰胭脂和琼花头油,听说那宫中的主子贵人们都在用,等闲了,我去万宝斋买些来可好?” 林姚瑶努力睁着耷拉的眼皮,含混不清小声应着。 “姑娘,东西金贵,要五两银子呢。” 闻言,七星连珠昭日月的铜镜映出林姚瑶睁大的双眼,她心中忍不住的惊骇,五两银子? 若她没有记错,她的月例银子也才不过十两。 林家虽不是大富大贵,但好歹也是这京城中的三品官员,这十两银子完全可以让普通人家过完一整个春天。 见林姚瑶没应声,细腰继续道,“那玫瑰胭脂和琼花头油啊,听说大姑娘三姑娘都在用呢,您呀可不能被她们比了下去。” “喔...”林姚瑶含混不清应了声,又耷拉下眼皮。 见林姚瑶似乎不感兴趣的样子,细腰继续道,“姑娘,那可是近日风靡京城的胭脂头油呢,达官贵人家的姑娘们都在用,都说好用呢,说那胭脂能美容养颜,更显气色呢。” “喔...” “姑娘!玫瑰胭脂和琼花头油,这么多人都在用,您要是不用,那会被人看不起的。” 林姚瑶黑白分明的眸中闪过一丝犀利,透过铜镜,她的眸子缓缓对上细腰的双眼,她细细打量起细腰来。 看得分明,细腰眼神躲闪,忙不迭的别过眼睛。 然而下一秒,林姚瑶一声轻笑,“罢了,便由你吧,等会找山月取银子。” 细腰眼中划过一丝欣喜,“好,好的姑娘,在细腰心里啊,姑娘您才是这府中最漂亮最尊贵的。” 林姚瑶笑笑,不语。 半晌后。 “姑娘,那细腰小妮子不知道心里打的什么主意,一盒胭脂头油哪能要五钱银子,您怎么还信了她依着她呢。” 转过长长的花廊,前方不远便是前厅。 林姚瑶只带了山月,一主一仆往前厅走去,山月依旧用黑炭涂黑了脸,在相同的位置上点了一颗丧夫痣。 看着一脸不解的山月,林姚瑶凝了凝眸子, “我知道其中有诈,只是尚且不知这小妮子究竟只是为了自己中饱私囊,还是早已胳膊肘子往外拐,等会你且先行回去,跟着那小妮子看看究竟在干什么。” “好,”山月跟在林姚瑶身后, “这两日我偷偷观察了细腰,她似乎也没什么特殊的,与厨房洗菜切菜的大娘,打理花圃的小厮,扫地的巧儿,还有谢姨娘房中的妈妈都接触过。” 林姚瑶不置可否,花廊外是一片空旷的莲池,如今秋意正浓,湖中的莲花残败,只有一两支尚开在这浓厚的秋意中。 “别着急,总有露马脚的一天。”林姚瑶看着前方的花廊,缓缓穿过带风的台阶。 “那东西准备好了吗?” 看着前方的白墙黛瓦,她眉毛挑起。 “啊?”山月很快反应过来,“姑娘是说那浸过生姜汁水的手帕?已经准备过了。” 林姚瑶接过那山月手中的手帕,伸到鼻尖嗅了嗅,顿时一股辛辣刺激的味儿直冲灵魂。 忍不住打了两个喷嚏,便将这手帕收在袖中。 生姜汁水,家居必备。 林姚瑶挑了挑眉,这可是好东西啊,炒菜焖肉放两片,风味大增肉味更为香浓。伤寒感冒,脾胃不畅,可暖胃解腻。妇人葵水,还能暖宫。 更别说,生姜汁水更是苦情戏中的催泪神器。 早在她扮丑大闹王大官人的胭脂铺子时,她便已经思索好如何收场,届时若王大官人将一切推脱到她身上,她打死不认,再流出几行清泪。 如若实在不成,便言明自己只是想偷偷看看同她议亲的究竟是何人,却不料被王大官人发觉,王大官人戏弄与她,她拼死抵抗,方生出一场误会来。 亦或还是打死不承认为上计。 林姚瑶捏紧手中的帕子,缓缓走入前厅。 见她进来,谢姨娘下方坐着的女子美眸流转, “哟~二姐姐来了呀,许久不见二姐姐了呢,差点教人认不出了呢,妹妹还以为,今日怕是也见不到二姐姐了呢。” 说罢,那女子捂着帕子娇笑起来。 林姚瑶打量起谢姨娘身边的女子,正是谢姨娘与林青松之女,家中女儿中排行第三,名娥眉。 林娥眉果然如原书中写的一般,人如其名,眉如山远黛,眼若水波横,樱唇含丹蔻,齿白似贝母。 是个美人坯子。 符合她心中反派的形象。 林姚瑶不紧不慢行了个礼,“劳烦三妹妹记挂,只是月照小筑离得远,又偏僻,前段时间生了病还没好全,紧赶慢赶终于赶到这前厅,叫爹爹久等了,是我的不是。” 一番话得体大方又挑不出什么错,这下这些人总不能再挑些什么毛病了吧! 原书中的林姒遥那叫一个人人可欺,就连府中的下人都时不时挑着她的错误,更别说这个有公主病的三妹妹,更是口蜜腹剑,喜欢甜甜笑着在众人面前挑刺贬低讥讽原主。 有样学样,时间长了,原主连喝个水都能被人说二姑娘可不能这样喝水,这样不好看! 林娥眉还想说些什么,林青松咳嗽一声,顿时安静下来,林姚瑶趁机寻了个最下方的座位坐了下来,悄悄打量起众人。 坐在首座的便是林青松,林青松今日身穿墨绿色织锦的斓衫,头上依旧是那顶东坡巾。右侧坐着谢姨娘,桃粉色提花缎子的比甲,露出淡粉色的绒布袄子,下方是一件杏子灰色的穿花百蝶裙。 谢姨娘下方便是林娥眉,身上是近日京城流行的浅粉色流光锦的对襟小袄,露出水蓝色缀着小珍珠的软烟罗百褶裙来,头上梳着时下最为时新的发髻。 身旁便是谢姨娘院中的丫鬟婆子。 林青松左手边依次坐着林府大公子林阳枫,以及林知意。 林阳枫今日倒没穿着那日学子服,一身石青墨色的襦裙,搭着岫玉出云的大袖衫袍,头上勒着白玉砚台式样的抹额,腰间系着一枚扇形玉玦。 林知意一如既往的端庄大方,一身雅致的浅紫色绣着紫藤花萝的上衣,搭着红彤彤的宝石璎珞,下方是淡绿色织金锦的缎花花水扇叶纹的马面,腕上套着一截晶莹剔透的浅色翡翠镯子,腰间是一条玉玦玉璧组合的坠子。 果然如书中所言,林府一门双姝冠绝京城,大姑娘端庄典雅,三姑娘美艳娇俏。 唯有这二姑娘......林姚瑶低头打量了一眼自己,嗯...素净,十分的素净... 思索间,林青松慢条斯理道,“今日难得休沐,正好有件天大的事要与你们说道说道。” 他环视了一圈屋内众人,除了大夫人,人倒是都到齐了。 “眉儿,你知道为父想说什么吗?” 林娥眉眼睛转了转,做出一副思考的神态来,随即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深情来,“爹爹,是不是祖母六十大寿。” 林青松露出赞许,三个女儿中,果然只这最小的女儿最乖巧最机灵最得他心, “没错,你们祖母的寿辰正巧与中秋同日,而今年又是你们祖母的六十大寿,可不能马虎,届时宫里都会来人,你们定好好好准备,切莫让外人看轻了去,更要借此机会结交京中贵人,也为日后择婿做准备。” “啊,到时太子殿下也会来嘛?听说太子殿下文武双全,身份贵重,要是来到我们家,那岂不是天大的光彩?” 林青松话音刚落,林娥眉迫不及待问道。 只见下方的林娥眉眼神期待,眉目含喜。 林阳枫也微微吃惊,他虽知祖母是当朝天子的奶娘,却也实在没想到这么多年了,天子如此顾念旧情。 林知意倒是神色不变,似乎就算是天子亲临,她也不曾放在心上。 还得是嫡长女啊!林姚瑶一一扫过众人,堂中唯有林知意神色如常,不愧是闽川赵家千金教出来的女儿。 “这点尚且不知,太子贵为未来储君,身份贵重,若是能来,自是我们府中的荣光,若是不来,自会有其他身份贵重之人。” 林青松浅尝手中新的的雨前龙井,茶香浓醇,入口舒爽,他放下手中龙泉窑的茶碗,看向谢姨娘,“母亲六十大寿,寿宴依旧是你操办。” “老爷放心,妾身定会办妥,保证事无巨细妾身定亲力亲为,绝不会出一丝一毫的岔子。” 谢姨娘神采飞扬,满是干劲。 林青松满意的看了她一眼,赞许几声。又说了些话,问了几句林知意身子如何,大夫人近日如何,考校过林阳枫的功课,便散了。 林姚瑶随着众人起身行礼,便要离去。 谁知,林青松看着她缓缓道,“姒儿,你留下。” 林姚瑶的心中咯噔一下,面上保持神色不变缓缓又落了座。 第10章 剥个橘子压压惊 林姚瑶轻声咳嗽,捂着心口柔柔弱弱的滑倒靠上椅背,有气无力的抬起头,眼中光彩黯淡下三分。 看着,竟有些病弱西子的做派。 趁着间隙,林姚瑶轻轻抬过藏着浸过生姜汁水帕子的袖子轻轻拂过额边。 她虚弱的看向林青松。 她这个名义上的生父为何面上有着一丝微笑,这还是那个向来轻视她向来对她板着脸的林青松吗? “不知父亲叫女儿留下所为何事?” 看着有些恹恹的林姒遥,林青松难得关心起她来, “近日天气转凉,你本就身子不好,记得要注意保暖。” 林姚瑶定定看着眼前的林青松,心中不知怎么生出一丝轻蔑的笑,出神的瞬间,她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原主林姒遥在这林府将将就就的过活十五载,哪曾有半分被人关心过? 面上却呆住一般,随即扯住一抹慌张而激动的笑, “多谢父亲关心,然而天气再为寒凉,只要有父亲的关心,姒遥便觉得再为温暖不过。” “好,好,好,姒遥也终是开了窍,言行愈发像你三妹妹来。” 林姚瑶:?有这样夸奖人的吗?夸她像她讨厌的人,这究竟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一时间,她竟不知是夸奖还是贬低。 林姚瑶不动声色的保持着体面的微笑,眸中深情凝视久了,有些许酸涩,竟生生涌上一层泪花来。 林青松颇有些震惊,“好生生的,怎么哭了?” 林姚瑶换了只手轻轻擦拭双眸, “父亲关心姒遥,姒遥心中感动,不由得伤感些许,因此便不由自主生出眼泪来。” 林父很是受用,神色愈发柔和,他伸手拂了拂手中的茶碗,撇去碎茶浮沫,浅喝一口,放下茶碗。 林姚瑶便静静看着,保持着沉默。 敌不动我不动,林姚瑶的生存智慧。 直到林父咳嗽一声,叫下人撤去,才开口道,“我听闻前些日子你和陈留王世子走的很近?可有此事?” 林姚瑶:? 古代也有监控吗? “父亲是从哪听来的这些?” 林姚瑶微微低头,手里搅着衣袖。 她原本以为林府此番留下她是为了王大官人之事,已经做好被训斥大哭一场的准备,连浸过生姜汁水的帕子都准备好了,却没想到一开口竟又是此事。 “你不用管为父是从哪听来的,你只需回答是还是不是。” 林姚瑶沉吟不语,心中却已是翻江倒海,她在脑中思考着若是承认会有什么后果,若是不承认又会是什么后果。 良久,她轻轻“嗯”了一声。 林青松也嗯了一声。不同于她的那声嗯中含着怯生生的试探,林父的嗯声中却是拉长了声调分明有着几分满意。 “姒遥啊,陈留王一脉虽大不如前,但终究也是皇室宗亲,陈留王世子为人虽荒唐,但也始终是当今天子的亲侄子,你若是能攀上陈留王世子这棵大树,对你,对为父,对整个林府,是相当有益的。” 林姚瑶低着头,在林父看不见的阴翳中,眼角颤了颤,随即,她微微抬头,涌上一层怯懦, “父亲,我与陈留王世子只是萍水相逢,世子只是留我喝了一碗茶,除此之外便再无他意。” 林父不曾理会她话中的意思,只堪堪说着自己的话, “陈留王世子向来荒唐,你虽是个庶女,若得了天大的造化想来也能入了他的眼,只要能讨了世子的欢心,哪怕是妾,是个通房,只要能进入王府,便有向上爬的契机,你要好好把握,牢牢抓住世子。” 林姚瑶:? 林姚瑶扯出一抹苦笑,“父亲真是抬举我了,世子哪能是说攀上就攀上的。” “榆木脑袋,”林父斜睨一眼,“还要为父教你如何去取悦男人吗?” 林姚瑶:? 要不直接你去吧。 林姚瑶咳嗽两声,又瘫软在椅上,她抬手微微划过双眸,顿时,双眼渐渐涌上一层病态的红。 “父亲,”她弱弱抬眸, “世子身份尊贵,我只是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庶女,自是不敢肖想世子。” 林父眼中闪过一丝不悦, “这有什么不敢肖想,为父当年也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现在不还是天子御前,每日得窥龙颜的三品大员。” 他顿了顿,语重心长道,“人啊最重要的还是要敢想,敢做,一点野心都没有,真是榆木疙瘩。” “父亲教训的是。” 林姚瑶低头沉吟。 “你啊,的亏生在我膝下,不然以你的性子,还能谁有能像为父这般待你。” 林姚瑶:得?开始PUA了? “是。”林姚瑶眉间一敛,却仍旧姿态恭训轻声道。 “罢了罢了,还就是个榆木脑袋。” 林青松蹭的一声站起,甚是不悦将宽大的袖子一甩,恨铁不成钢的看了眼林姚瑶,便大步离去。 靴子的声音逐渐远去,确认那身影消失在视野中,林姚瑶才抬起头。 她慢条斯理的给自己拿起盘中剩余的龙泉窑的茶杯,给自己斟满,坐在主座上,学着林青松的样子,慢条斯理的喝起。 林父喝的茶叶果真清香无比。她院中只有陈年的碎茶,泡茶来不仅茶汤颜色难看浑浊无比味道也清淡如水。 “二妹妹,你怎么在喝剩的茶?”一道男声传来。 林姚瑶抬头望去,逆着光,门边出现一角石青墨色的衣袍来,是那林阳枫竟去而折返。 “二妹妹院中若是缺了茶叶,等会我让小厮拿些南边新上的茶送些过去,那茶水吃起来有股淡淡的茉莉花香,味道也不过于浓烈,最适合女子饮用。” 林阳枫说着,不时朝外间望去。 林姚瑶快速一口闷下手中的茶,笑意浅浅,“那便多谢大哥哥了。” 说罢,她缓缓起身,“大哥哥怎么又回来了。” “喔...我,”林阳枫挠挠脑袋,不住张望,磨蹭许久,方才有些不好意思道,“今日怎么不见二妹妹身边的那个丫头?” 林姚瑶笑着拉长了声调,“原来二哥哥为了别人才送我茶叶的呀,这要叫我这个做妹妹的伤心了。” 说罢,便深深的叹了口气。 林阳枫连忙解释,“不是的,不是,我那茶叶本就是要送给二妹妹的....” 闻言,林姚瑶不禁在心中偷笑。眼前这个大哥哥,竟有些憨憨的。 “二妹妹,我还约了承世海潮他们去打球,便不多留了,那茶叶稍后便让小厮送去。二妹妹记得一定要打开看看。” 说罢,林阳枫携着身边的书童匆匆离去。 茶叶?林姚瑶心中笑笑,不作他言。 稍坐片刻,林姚瑶便也起身离开。 日色清明,浮云霭霭。还未到正午,日光投下簌簌落落的尘,萦绕在在簇簇的木樨花枝头。 “哎哟~这不是二姐姐吗?” 一声轻蔑嗤笑,从一旁飞檐下高高悬着铜铃的八角亭中传来。 林姚瑶眼皮跳了跳,正欲离得远远的,谁知两个丫鬟便拦在她前方。 林姚瑶心中默默叹了一口气,看向那一身公主病的林娥眉。 “三妹妹这般好兴致。” 她眯着笑,缓缓走进八角亭中。 “哪有什么兴致呀,若说有兴致,也被这贱丫头给毁了。” 八角亭中,隔着栏杆,一个身子单薄梳着双角髻的小丫头正跪在亭子外的鹅卵石上,一旁还站着一个大丫鬟拿着一跟藤条抽打着那小丫头。 林姚瑶不言语,缓缓坐在一旁。 八角亭中正中央放置着一方石桌,上刻五行八卦,下边一圈围着四个不大不小的石凳。 林娥眉座下那一只铺着厚厚的羊毛褥子。 林姚瑶见石桌上只摆着一盘橘子,便伸手便拿过,有条不紊剥着皮。又将橘瓣上的白色经络一根一根挑开,方才放进嘴中。 林娥眉看了一眼林姚瑶,见对方慢吞吞的剥开橘子又将那橘络一丝丝挑开,不紧不慢的,压根没有一丝搭话的意思,神色渐渐不悦。 林姚瑶心中涌上一丝玩味,她抬起眼睛,看了一眼林娥眉,似要张口说什么,却又什么都没说,只又愣愣的低下头去又一口吞下手中的橘子。 面色难得保持如常的神色,只是心里却乐开了花。 若按照往常,林家这三姑娘一说话,那必须得是一呼百应,叫人哄着捧着,万不可怠慢。 林姚瑶却不管这些,全然不顾对方隐隐有些阴沉的脸色。 八角亭外,那个手拿藤条的大丫头依旧卖力抽打着身子单薄的小丫头。 林娥眉身边站的的大丫头莲蕊见氛围有些僵,连忙开口暖场, “也多亏了遇上三姑娘这样心善的主子,不然这小丫头片子早就被主子卖了身契发卖出府。” 林姚瑶不紧不慢的又剥开一个橘子,丢进嘴中,“这小丫头所犯何事?” 林娥眉装模作样轻叹一声,“哎呀,说起来倒要叫二姐姐见笑了,不过是一盒琼花头油的小事,可偏生这就遇上二姐姐了,那倒也说出个笑话来。” 林姚瑶神色不变,细细的挑开那一丝丝一层层的橘络。 “今日我新得了一些万宝斋上琼花头油,”林娥眉捏起帕子,脸上挂着矜持的笑。 “二姐姐可能不知,那琼花头油啊甚是受京中贵人们的欢迎,万宝斋成品不多,以至于成天断货,” “前些天我好容易等到一批上新的货来,没想到这小丫头啊眼皮子浅竟偷偷摸了我的琼花头油,” 林娥眉狠狠剜了一眼那跪着的小丫头,道, “我用的东西竟被这等腌臜的下人碰了,可真是恶心坏了。” 第11章 寥寥浮生事 林姚瑶嘴角勾起一抹憨憨内敛的笑,“一瓶头油罢了,三妹妹倒不值得生气。” “可不就是说呢,这头油虽也是个稀罕货,但若真算起来,这点我可不在乎。就是这丫头,平日看着也挺老实的,如今这一遭,真真是让我是打死她也难受,不打死也难受。” 林娥眉伸出一只手来,身边站着的大丫头莲蕊立刻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乳白色的浓稠液体,并细细的抹匀在白净的手上。 林娥眉状若无意,实则有意看着林姚瑶。 林姚瑶挂上一副懵懂的模样跟着叹气,“嗯,这可如何是好。” “我又是个心善的,见不得这么小的丫头被打死,还就是命贱呐。”林娥眉收回手,放在阳光下前后欣赏了片刻。 阳光透过指缝,聚拢在林娥眉浅色的瞳仁中。 亭外跪着的小丫头却是哭了起来,一遍一遍磕着头,苦苦哀求着林娥眉不要赶她走。 身边的大丫头见林娥眉没有叫停的意思,只听咻的一声,藤鞭划落,小丫头背上又留下一道紫红的鞭痕。 小丫头立刻惨叫起来,一道皮开肉绽的气息蔓延开,混合着无比凄厉的哭声。 “唉呀~”林娥眉叹了口气,眸中流出一丝不知是真是假的不忍来, “小贱蹄子,真是脏了我的耳朵,早早的发卖出去吧,算便宜她了。” 那小丫头腾的抬起头,瘦瘦小小的,暗黄的面色上挂着成串的泪水,她一把推开身边的大丫头,奔跑至林娥眉跟前, “三姑娘,求求你,不要赶奴婢走,求求你了不要赶我走...” 小丫头一下又一下使劲磕着头,亭中发出阵阵的咚咚咚声。林姚瑶瞄了一眼,那小丫头额头早已擦破,留下一片红色的痕。 林娥眉娇笑着,一把踢开攀上她裙角的手,眼中满是骇人的阴翳,她不悦的看着小丫头脏兮兮的手。 “哎呀~说是贱胚子果就真是贱胚子。” 说罢,她缓缓起身,“赶快给她轰出去,别让人看见了倒落了我的闲话。” 小丫头见林娥眉转身要走,又挪动着膝盖上前想拉住林娥眉,林娥眉恼了,一把毫不留情的甩开。 两个大丫头嘴中嚷着便要架走小丫头。 小丫头涕泗横流,正在绝望之际,看到一旁的林姒遥,仿佛看到救命稻草一般死死抓住林姒遥。 “二姑娘,求您救救奴婢吧!奴婢不想被卖去那腌臜地,求求您了,二姑娘....” 小丫头使劲磕着头,万般哀求的看着林姒遥。 “二姑娘,我以前侍候过您啊,以前花姨娘还在的时候我是花姨娘院中的人,求求你救救我,救救我......” 林姚瑶表面平静,依旧仔仔细细挑着橘子上的橘络,闻着沁人心脾的橘瓣,又送进嘴中。 良久,小丫头的哭声愈发大了起来,竟逐渐吸引了不少看热闹的丫鬟婆子下人小厮们。 “哎呀,真是个贱胚子,要找我说啊,二姐姐还是不要管她的好。” 林娥眉扶着莲蕊的手,远远站着。 经过林娥眉一吆喝,远远围着看热闹的丫鬟婆子对着林姚瑶指指点点。 小丫头依旧拼命给林姚瑶磕头。 林姚瑶:? 果然是反派啊!竟不知不觉将小丫头推给她,她本人倒是远远看着像看外人一般,这明里暗里,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她将这小丫头打成这样的! 这样一来,恐怕不久,这府中上下便会留传出二姑娘不仅是个笑话,还苛待下人,给下人打死了的传闻。 林姚瑶慢条斯理不紧不慢的吞下手中一瓣橘子,又捏起拍子擦脸擦手,随即,缓缓起身。 “三妹妹心善,院中的丫头犯了错也舍不得打死,既如此,我便借花献佛,收了三妹妹这丫头,好好替三妹妹管教一番,定不让此人坏了三妹妹的名声。” 声音不轻不重,恰好能传到那些看热闹的丫鬟婆子耳中。 她定定看着林娥眉,看着对方的神色中分明闪过一丝欣喜,便不再多过停留,将桌上橘皮中的最后一瓣橘子递到小丫头跟前。 小丫头流着泪愣愣看着她,伸手接过。 “二姑娘....” 片刻之后,月照小筑中。 “你叫什么?”林姚瑶捧着一卷书,坐在藤椅上。 “奴婢姓夏,贱名盼弟。” “这是什么破名儿啊!笑死了。”还不待林姚瑶发话,一旁的细腰捂着嘴偷笑起来。 “是...是....姐姐说的对,娘说贱名好养活。” 盼弟声音怯怯的小小的,听不出一丝被嘲笑而该有的情绪来。 林姚瑶放下手中书卷,清亮的眸中映出身前单薄的人影来,思忖些许片刻,她淡淡开口, “既跟了我,便不要叫原先的名了,从此以后,你便叫抱夏。” 小丫头愣愣的看向林姚瑶,随即磕头谢恩。 “抱夏,你既来我院中,便是我的人,从此过往种种,皆成云烟,前尘往事,便随风而去。你可能做到?” 抱夏点了点头,眼神惶然。 “好,从此之后,你便要做好自己的本分,别肖想有的没的。若被我发现你干了些甚偷鸡摸狗,胳膊肘子往外拐的事,我自是会将你撵出去。” “好的...好的...” 林姚瑶又将目光转向细腰, “细腰,抱夏既来了,那便同你们一样都是我院中的人,你也算是院中的大丫头,今后,你们要和谐相处,切莫做出些不安分的事来。” “姑娘说的哪的话,我可不像某些人,对姑娘那自是忠心耿耿。” 细腰颇有些嫌弃的上下打量一番面黄肌瘦身材瘦小单薄的抱夏,一股优越感油然而生。 林姚瑶微微一笑,不过多言语,便让细腰带着抱夏下去安置。 “姑娘,”细腰刚转身,山月从外间走来,手中还抱着一个雕着仙童摘桃的漆器盒子。 “大公子遣人送来的,说是茶叶给姑娘喝着玩。” 山月瞄了一眼渐渐消失在视野中的细腰和抱夏,努努嘴, “姑娘还真收下那个小丫头片子吗,这一个细腰就够我们忙活了,又来一个抱夏。” 林姚瑶示意山月将装着茶叶的漆器盒子放在箱奁边,点点头, “我岂是不知这其中有诈,只是若我不这样做,那么多双眼睛看着,怕是不到几日便会被吐沫星子淹死,更何况还有谢姨娘在虎视眈眈的,生怕挑不出我的错来。” 她拢了拢手中的书,那双黑白分明的眸中闪过一丝深思, “我倒想看看,这三妹妹特地当着众人的面做出这样一局来,硬生生将抱夏那个小丫头塞到我这里,究竟是存了什么心思。 与其等着她们使些阴招,倒不若直接将人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 山月应了声,打开一旁的装着杂七杂八物件的箱奁,便小心翼翼的将漆器盒子装了进去。 见抱夏之事已定,便也不好再说些什么。 “这大公子还真是有心,拿这么漂亮的漆器盒子装茶叶。” “嗯?”林姚瑶从书中抬起头,脑海中冒出林阳枫的脸,突然想起他说什么让她一定要打开看看。 林姚瑶打开那雕着仙童摘桃的漆器盒子,一股淡淡的茉莉花香萦绕着,里面,竟有一只十分精致的攒着金丝的红豆竹叶簪子。 “这是...”山月凑过来。 林姚瑶嘴角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将手中的簪子塞进山月手中,看着山月呆滞而不解的神情,指尖缓缓拂过那鲜红的红珊瑚做成的红豆。 “大哥哥这是借着送茶叶的幌子在给你送簪子呢。” “可是姑娘...” 看着山月欲言又止几的模样,林姚瑶一把轻轻的握住她的双手, “遵从本心即可。” 山月微微低头,看不清神色来。 良久,她轻轻摩挲着手中的簪子,手指一寸一寸抚摸上那鲜红如雪的珊瑚红豆珠,默默将簪子收好。 “姑娘,我今日悄悄跟着细腰去了一趟那万宝斋,等她走后我上前问掌柜的,那玫瑰胭脂和琼花头油确是需要五钱银子,这看上去倒是没什么问题。” 林姚瑶讲漆器盒子收好,未语。 难道这个胭脂和头油,是她多心了? 不多时,已然过了酉时二刻。 偌大陈留王府,此刻却十分的安静,头发花白的管家依次点亮起走廊和屋檐下的灯,整个陈留王府,从南至北,逐渐亮堂起来。 东边主苑,临着亭台楼阁的轩榭,碧瓦朱墙,飞椽层叠,脊兽吞云,四爪圆眼青龙雀替,雕着十八罗汉降龙伏虎的牛腿。 “禀世子,” 一身简便黑衣的唐诗不知何时悄然出现在院中。 杜堇洲正坐在一方书案前,早有小厮上过一盅茶汤清透色若流脂的新茶,问候过世子便悄然退去。 案上,静静躺着一幅美人图。 杜堇洲身披宽大暗花绸子袖口绣着流云的披风,又随意披上一层洒金泼墨的黑色斗篷,浓密的长发简单束起,露出一根深棕色麂鹿皮短绒的束发带。 他正全神贯注描着画上美人的青丝,手边摆着几方盛着各色颜料的小碟子,时不时勾起嘴角。 案尾,凌乱摆放着诸如诗经画集花间词等书册。 “宫里怎么样?” 杜堇洲头也不抬,双眸依旧凝聚在笔尖。 “近日宫中无甚大事,那些个贵人们还是老样子,圣上这些天时常问起太子的功课来,倒没什么特殊的。” 杜堇洲换上一方细细的狼毫笔,粘上少许的石榴红色的墨,仔仔细细点着画中女子的朱唇。 “安插在御史台的人倒是隔三差五上个折子跟圣上告状呢,说您整日游手好闲不思进取,枉顾着陈留王世子的名号,更有甚者,更是向圣上谏言要将世子驱赶闽南那瘴气丛生的地方。” “无妨。” 顿了顿,他又换上一方稍粗的紫毫,取上一方浓淡适宜的墨色,点上那俏皮的眉眼。 “就让所有人,让我们那位圣上都以为我是个纨绔子弟,成不了气候,越是这样,他们越放心。” “是!” “倒是还有一件小事,”唐诗望了一眼杜堇洲,斟酌着开口。 “无妨。”杜堇洲语气平常。 “是!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中秋将至,正巧赶上圣上乳娘程氏老夫人六十大寿,听说宫里要派一位身份贵重的人前去给老夫人贺寿。” 闻言,杜堇洲放下手中的笔,微微抬眸, “程老夫人...” “就是林家的程老夫人,林青松的亲娘,林二小姐的祖母。” “我们这位皇上,竟是这般念旧吗?” 杜堇洲鼻尖发出一声轻轻的嗤笑,随即眼眸黯淡下三分,似是想到了什么,唇角扯起一抹疯狂带着恨意的笑,摇了摇脑袋。 他又问到, “那名叫山月的侍女,可查到了什么。” 唐诗皱起眉头,“此事正要禀告世子,这女子听说是当年的花姨娘带在身边的一个小丫头,到没听说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杜堇洲拿起一只上好的狼毫笔,刚想沾上墨,却又放下,半晌,他缓缓开头, “继续查。” “是!” 第12章 梦也悠悠 夜色昏黄,烛影幢幢。 东苑千秋阁,幽篁流影,月照孤山。庭院深深,芭蕉夜话。 琅声千秋岁,月落幽篁亭。 一盏灯,一轮月,怆然泣幽光。 杜堇洲换下那宽大飘逸洒金的斗篷,颀长的身影被灯火拉长,渐次绕过栉次鳞比的小桥流水,投到汩汩水流过的石头上。 “日晕三更雨,月晕午时风”, 杜堇洲仰头凝视那一轮孤月,静默矗立在桥上。 此时那轮明月便生出一层淡淡的圆圆的光晕。 “看来接下来的日子都是晴天.....” 杜堇洲喃喃自语,提着灯缓缓走进王府正中的大殿,入目凄凉,蛛网密布。 正中还画着一幅画像,他点燃三支香,虔诚恭敬的拜了拜,又静默良久。 “父王,我又来打扰你了,”良久,他缓缓开口,在空无一人的大殿中,像是说给自己听,又像是说给那画像上的人听。 他缓缓走到大殿中的书阁前,在一堆布满灰尘蛛网的书中寻找着什么。他挥挥手,散去灰尘和霉气。 此时那双如同狭长桃花的眸中竟无一丝慵懒,往日那似雾非雾的眸子似山水般澄明。 将一旁的书籍册子略过,直直看向一旁装着长短不一的画像箱奁。 他宽大的袖袍缓缓拂过上面的灰尘,一股呛人的霉味直冲脑门。他捂住口鼻,良久,见灰尘渐渐平息,才伸手去翻找。 终于,他停下手中的动作,一幅发黄的画徐徐展开,那画上,是一位约莫豆蔻年华的少女。 云鬓花颜,美眸顾盼。 啪的一声,他猛然合上画像,眼中露出震惊的光芒, “果然......” 昏黄的月光从蛛网中爬出,拉长漆黑的身影,夜风簌簌,吹落秋的尘。 月落西山,日出东方。 万象轮回,周而复始。 林府,午时。 抱夏端上月照小筑今日的午饭。 身为林府二姑娘的林姒遥也只分到两个干馍馍,一碗不见油花的清汤,上面孤零零的飘着两根绿色的青菜,除此之外,只有一碟子小葱豆腐和一勺凉菜。 那碟小葱豆腐,闻上去还是蛮香的。 林姚瑶伸筷试了试。 嗯...一言难尽。 除了豆腐本身的味道外,就只有咸味。 能把食物做的这么难吃,这林府的厨子对得起早出晚归的农民伯伯,对得起早起搅豆腐的婶婶,对得起这些死去的黄豆小葱吗! 停著。 叹气。 一把用力扔出那硬邦邦的馍馍。 “姑娘这是怎么了。” 那硬邦邦的馍馍一骨碌不偏不倚正好滚到山月脚下。她方进来,被嚇得一跳。 “没胃口,”林姚瑶一把仰头倒在椅靠上,仰望苍天,泪流满面。 她心中痛呼, 啊!我想我的烧烤,串串,炸鸡啤酒,火锅奶茶,蛋糕,漂亮饭...... 想到这,她一下从椅子上蹦起来,“山月,我们出去打个尖吧!” “啊,姑娘,我们月银剩的不多了....” “用的这么快吗?” 林姚瑶心中惊异。 “是啊,”山月掰起手指头,一一细数起来,“就细腰用于购买胭脂头油就花去了一半,剩下杂七杂八的加起来,” 山月的叹息声传到林姚瑶的耳朵里。 最后,山月伸出一根手指,“现在只剩下这点....” “一两?” “嗯嗯....” 林姚瑶万分泄气的瘫在椅子上,这个月还没过一半,就只剩下一两银子。 说来便不同意细腰去买那劳什子胭脂头油了!如今这是,孩子也舍去了,狼还没套住。 想到“狼”,林姚瑶问道, “细腰这几日干了什么?” 山月叹口气,“除了打骂抱夏,就整日不见踪影。” 打骂抱夏? 见林姚瑶疑惑,山月继续说道, “抱夏这孩子也是老实,任凭细腰使唤她,洗衣干活还给她捏腿捶背,我上次看不过去说了几句,她表面收敛了却在背地里变本加厉。” 林姚瑶拧了拧眉,“这孩子就没半分抵抗吗?” 山月无奈的摇摇头。 难道这孩子真的只是无依无靠孤苦伶仃才被三妹妹打发出去正好又被她接手? 不过她随机否定了这想法,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巧合。 翌日,在吩咐过抱夏和李嬷嬷一些琐事后,林姚瑶便独自出了门。 眼看中秋将近,老夫人六十大寿的礼物还没着落。 她无哭无泪看着兜里剩的两个子儿,真的是钱包比脸还干净啊! 往年老夫人的生日宴上,她次次送些什么亲手写的万寿图,亲手绣的万寿图,亲手用珠子堆的万寿图,亲手剪纸的万寿图...... 好在老夫人知她一介孤女,倒不甚在意。只是次次拿出那些寒酸的物件来,免不得被人嘲笑。 只是这次,不同以往,该如何是好? 林姚瑶戴着帷帽,叹了口气,漫无边际在城中溜达。 嗯? 林姚瑶停下脚步,被一片金黄灿烂之物闪瞎双眼。 往门前一看,上面用金箔贴着几个大字,“金银楼”。 好壕! 林姚瑶流着口水摸了进去。 只见满墙的金簪步摇禁步,拖着各式各样的金手镯,细的粗的,雕花的,素的.... 最惹眼的便是正中供奉着的那一尊精巧金观音菩萨相。 观音低眉,俯瞰众生。 林姚瑶自是清楚,自家的老祖宗因着年老的缘故愈发信佛,每月初一十五,都要去寺中烧香。 然而,她看了看比脸还干净的兜,问过金店小二,那只金佛竟需要千两银子! 林姚瑶讪讪的退了出去。 长街之上,车水马龙,远远的便看到细腰口中的那万宝阁。 林姚瑶进去溜达一圈,这万宝阁倒是没那么贵,只是尽是些胭脂水粉,香料口脂之类。 林姚瑶叹了口气,默默退了出来。 转过一条街,往前便是玉器铺子。 好,跟金银楼一般的价格,林姚瑶颇有些无奈看着供在一堆罗汉天王中的白玉观音像。 一问价格最便宜竟也需要几百两纹银。 金的不行,银的不行,玉的也不行,林姚瑶灵光一闪,拉住一路人施了一礼,“小哥可知这附近哪有卖陶瓷的铺子?” 那路人也是热心肠,一番天南海北聊起来,直到半刻钟之后,林姚瑶才口干舌燥的找到那一间不起眼的陶瓷铺子。 如今这大雍有五大窑,皆是传承百年的名窑。 与长街上热闹的商铺格格不入的,这家铺子十分寂静。偶有一两个顾客走进,打量几眼,旋即忙不迭又去逛起其他铺子来。 见有人进来,陶瓷铺子的老板娘连头都不抬,只闷闷说了句,“顾客且随意看着,有事找我。” 一眼看去,格子上尽数摆着些锅碗瓢盆,再就是些花瓶果盘之类。 林姚瑶走到老板娘跟前,幽幽问道,“您这里有陶瓷菩萨相卖吗?” 老板娘抬眼,眼中映出林姚瑶的身影,似乎是没想到竟有人会问起陶瓷观音,有些惊讶, “没有,”老板娘顿了顿,“如果你是真想要的话,我们可以给你做,需要先付一百两定金。” 林姚瑶挑了挑眉,“一百两?” “当然,这东西做出来难,要卖出去更难,要是你跑路了,我们找谁说理去?” 林姚瑶沉默住。 良久,她十分礼貌的退出那家店,临走还不忘建议一番, “店家近日这生意如何?” “这年头生意不好做啊。” “小女子倒是有个建议,既然陶瓷成品物件不好卖,那何不卖体验做陶瓷的乐趣来?” “什么,姑娘此话何意?” “店家可以改造一番,做成这京中第一家陶瓷体验铺子,多弄些打模的机子来,手把手教有钱有闲的哥儿姐儿去亲手体验一番做陶瓷小件的乐趣。” “体验...乐趣?” 林姚瑶笑着点点头,便退了出去。 日光澄澈,风中夹杂着一丝淡淡的花香。 一声清脆的叮铃声乍然响起,伴随着咕噜咕噜车辙扎过的声响,又重归寂静。 林姚瑶的眼角微不可微的跳了跳,这声音,怎生如此熟悉。 她加快脚步,见前方有一个烧制泥塑娃娃的小摊子,便落了座。 小摊上的老板是一个已过花甲的老人,他抬起浑浊的双眼, “一两银子一个泥塑娃娃,顾客可要一个?” 林姚瑶满脸肉疼,紧紧低着头,装模作样挑着。 红脸关公,黑脸张飞,白脸曹操.... 还有一些身着唐装梳着一圈的胖女俑。 左看右看,心慌乱的很。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双黑色绣着仙鹤云纹的登云靴走到她眼皮子底下。 耳边响起那道慵懒带着三分调笑而又深沉有磁性的嗓音,“林二姑娘。” 林姚瑶紧紧闭上双眼,调整好心态,仰头,“世子大人,好久不见,您老还真是无处不在啊哈哈。” 杜堇洲施施然作下,一身的奢华与简陋的板凳子格格不入,他却丝毫不在意。 藤萝紫色的宽大袖袍中伸出一只骨节分明而修长的手,他斜倚着身子,姿态甚是慵懒,那似醉非醉的眸子一眼扫过桌上的娃娃。 最后缓缓投向她, “老?” 林姚瑶似乎看见,杜堇洲眼皮上的青筋跳了跳。 她抿了抿嘴,圆圆的眼睛直直看上那双始终似雾非雾的眸。 “世子大人您听错了,是您呐!您,呐...” 杜堇洲喉间缓缓凝出一声疑问。 林姚瑶抿紧嘴唇,忙不迭点头,黑白分明的眼睛中满是真诚。 落到杜堇洲眼中,竟带着三分娇憨。 他眼中生出一抹笑意。 又看向那摊子上的泥塑娃娃。 “本世子竟不知,林二姑娘对这些娃娃感兴趣?” 林姚瑶瘪瘪嘴,挤出一抹笑,委婉的点点头。 她自是不敢明说,她只是为了躲开某人才躲到这里,那哪能说啊! 杜堇洲随手拿过一个身穿鹅黄色褙子的小娃娃,举在跟前打量了片刻,慵懒迷离的眸中生出一丝笑意。 他拿着娃娃对着林姚瑶对比起来,左看右看,总觉得缺些什么,便拿过摊主上色的笔来,在娃娃的两边面颊上点上一圈红。 “还真有几分像啊....” 杜堇洲的笑如同三月春水涧中的朵朵桃花,明艳而纯粹。 林姚瑶侧身看着杜堇洲手中两腮点了红的娃娃,眉头蹙起,缓缓发出一声疑问,“啊?” 他说这个小丑东西像她? 像她? 她好歹也是个五官齐整的小女娘好吧! 似乎是看出她眼神中疑问,杜堇洲扯出一抹笑, “老人家,这个娃娃我要了。” “好嘞,这就给贵客包起来。” 摊主笑着,眼睛眯开一条缝,正要拿过,杜堇洲摆了摆手,“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