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子无悔》 第1章 灵兽狂啸 山风如刃,卷动血腥。 琅川郡北,银阙岭下,天色灰沉。 雷光撕裂云幕,一头通体黝黑的狻猊在岭间咆哮,双角缠雷,瞳中血线蜿蜒,似从地狱中爬出的怪物。它每一步踏下,大地都震动几寸,焦土间闪烁着碎裂的电弧。 “结阵!快结阵——!” 领阵修者声嘶力竭,掌中灵诀却几乎成不了形。 他们已鏖战三昼夜,灵脉反噬,气血紊乱,然而那兽仍在怒吼,灵压如潮,震得山石纷崩。 “那不是银阙岭的镇山灵兽吗?!” 有修士惊恐失声,“它失心疯了——!”却被下一刻的雷霆吞没。 这一夜,天雷似被它召唤而来,连风都带着焦灼的味道。 ——而此时,距战场数里之外,一片静谧的山林间,少女正半蹲在草丛里,小心地拨开覆在灵药上的泥。 “上品紫灵芝……真的被我碰上啦!” 她忍不住露出笑容,眼底闪着一点得意。 “这棵药至少能卖三百灵石,能撑我两个月的饭钱,还能修屋顶……不行,得挖稳一点,不能伤根。” 她正准备挖下最后一寸根须,天地忽然一颤—— 远处炸起一道银光,山林像被什么巨兽掀翻,震波卷起漫天落叶。 “什么鬼东西——” 她还没反应过来,一头漆黑庞然的狻猊已破林而来。 雷光照亮它的獠牙,热浪扑面。少女只觉眼前一花,整个人被冲击波掀飞,撞上石壁,胸口一阵窒闷。 她艰难抬头——那头怪兽正一步步逼近,而她心口的第一反应不是逃。 而是: “我的灵药!” 那株紫灵芝,正好在狻猊脚下。 她心一横,顾不得疼痛,翻身冲了过去。 “那可是我找了大半个月的东西,别给我——” 话还没说完,巨爪轰然落下。 她下意识抬手去护,那一瞬,雷光在她掌心炸开,电流顺着指尖流入血脉,世界骤然寂静。 狻猊的怒吼断在喉间。 雷霆消散,风声停了。 它那双血红的瞳孔,忽然变得清明,沉重的头颅微微俯下,鼻尖轻触她的掌心,带着微凉的气息与焦土的腥甜。 死寂,震惊,无法言语。 天地间,只有她的呼吸。 它庞大的身躯在她脚边伏下,雷角贴地,焦土寸寸冷却。 那一幕,像天地俯首。 ——林外,追至此地的修士们脚步一滞,呆在原地。 他们亲眼看见,那头曾屠了五村三镇、无人可近的雷角狻猊,此刻温顺如兽,静静伏在少女脚下。 一时间,谁也说不出话。 少女怔怔地收回手,看着掌心那一点淡金的电痕,心底一阵发懵。 “我……刚刚干嘛?” 有修士艰难吞咽,低声道:“你……是谁?” “明、明裳。” 风里,她抿唇,扶着树,脚步虚浮,却还是跑了几步,头也不回。 她下意识地回答,连自己都没听清。 银阙岭上,一名银发青袍的老者负手而立。 他的衣袍宽阔,腰间铃铛随风轻响。 他俯瞰山林,唇角似笑非笑: “山有灵,风有应。看来,命数已动。” 铃声微晃,叮—— 像是为某个命运的开端,敲响了第一声。 第2章 明裳的好运气 天色刚亮。 明裳站在青石城外,手里托着一个竹篮,篮里静静躺着一株被灵气熏染过的灵草。清晨的风带着山林的湿气,也带着一点她小小的成就感。 她低头拨了拨,指尖滑过一株通体翠亮的灵药,嘴角忍不住翘起:“中品的,今天总算有点收获。” 说着,她忍不住又叹了口气:“可惜那株紫灵芝,差一点就到手了。”昨夜回头看时,雷角狻猊一蹄子下去,连根都成泥。她心里还在隐隐作痛。 等到城门开,她便提着竹篮,踩着朝阳进了城。 青石城的街巷早早热闹开了。叫卖声此起彼伏,混着草药的辛香。 明裳挤过人群,推开一家老药铺的门,木门上的铜铃叮当作响。 “哎哟,明姑娘,这么早啊。” 药铺老板是个腰圆肚鼓的胖修士,笑得见牙不见眼。 “这不是有点收获嘛。”明裳将竹篮放到柜台上,语气里带着几分得意,“老板,瞧瞧值几个钱?” 老板拿起一株灵药,细细端详,眼前顿时一亮:“中品灵药?啧,姑娘你这运气——不赖啊。” 明裳掐着腰,神情一本正经:“中品可不便宜,这种成色的我听说,起码要一百五十灵石呢。” 老板眯起眼,笑意里多了几分无奈:“呵,这价儿你还挺熟。” “当然,”明裳理所当然地扬眉,“行情我都打听过。” 胖老板心想:这小丫头一看就猴精,半个灵石都别想从她身上薅。叹了口气,只得摆手道:“行行行,一百五十,就按姑娘说的价。” 他拉开抽屉,正要抓灵石结算,明裳忽然连忙伸手:“哎——要银子。” 老板一怔,抬眼打量她:“你也是个修士,要银子做什么?买丹药、法器不都得用灵石?银子还得去换,多折腾。” 明裳笑着摊手,语气轻快:“像我这种灵根差的小修士,想修炼成化神修士怕是比登天还难。还不如做个安安稳稳的凡人,银子更实在。” 胖老板被她这话逗乐了,摇头笑着重新拉开另一只抽屉,从里面抓出十五两银锭递过去:“得,算你会过日子。” “谢啦老板!”明裳接过银子,眼睛都亮了几分。 胖老板见她乐呵的模样,心里也生出几分好感,笑着招了招手:“姑娘,以后有灵药都拿来卖给我。我这铺子信誉好,价也给得公道——给你比别人高个三五成,如何?” 明裳一听,眼睛一亮,立刻笑弯了眉:“那敢情好啊,一言为定!” 她出了药铺,掂着沉甸甸的钱袋,嘴角越发止不住地弯起。 “呼……雷角狻猊也好,山路也好,今天都值了。” 她抬头望着街口那条石板巷,心里暗暗盘算:“再这么下去,十年——不对,五年,我就能买下那处小院子了。” 她能想象那一院子的桃花、春日的阳光。 师父在树下品茶,微微颔首; 阿狸笑着端来桃花糕; 她自己倚在门边,风吹动发丝——那该是多好的一天。 想到这里,明裳忍不住笑出声来。 “未来可期!”她小声对自己说,语气笃定。 正想着去买些米面油盐,忽然听见街角有吵闹声。 明裳循声望去,只见人群围成一圈,中央摆着一个铁笼,笼中困着一只巴掌大的小灵兽。 那灵兽通体赤红,背生暗金火纹,尾巴卷曲如焰。有人说这是“焰尾貂”,一种灵脉枯竭后极难存活的火系灵兽——一旦驯服,能探灵气、避邪火,是修士趋之若鹜的契灵。 只是此刻,焰尾貂浑身炸毛,暴躁地拍打铁笼,眼底燃着淡淡火光。围观的人不敢靠近,连卖主都被烫得直往后缩。 “又疯了一只。”有人摇头。 明裳怔怔地看着那双火光闪烁的眼。忽然,脑海里浮起昨夜那一幕——那只雷角狻猊在山林中狂暴嘶吼,电光肆虐,可她不过伸手一触,那巨兽便骤然静止。 她咬了咬唇,心想:该不会……真有那么巧? 于是,她提着竹篮,怯生生地走上前去。 “姑娘,小心!”卖主大惊,赶紧挡住她,“这畜生见人就咬,你要是被烫着了——” “没事。”明裳柔声说,唇角仍带着笑,“我只是试试看。” 说罢,她蹲下身,一点点靠近。 焰尾貂龇牙低吼,尾火几乎舔到笼边。明裳的手在半空停顿了一下,还是轻轻探了过去。 周围的人屏住呼吸。 她靠近时,焰火貂发出低低的呜咽声,尾火一闪,笼底的铁皮被灼得焦黑。 明裳屏着气,不只是火光在抖,还有自己的手在抖。 指尖刚触到那毛绒的额心,下一瞬—— 火光竟慢慢收敛,那双暴戾的兽瞳渐渐柔和。焰尾貂低低哼了一声,居然主动往她掌心蹭去。 四周一片静。 “真……真的能治!”卖主瞪大眼睛,“她是医修?可医修治个伤风感冒、外伤骨折之类的还可以,她怎么能……?” 卖主一愣,随即眼珠子一转,笑得像见了金山:“姑娘,要不……你帮我个忙?我家后院还关着几只脾气大的灵兽,你要能让它们安静下来,我付你报酬,灵石、银子随你挑!” “付钱?”明裳的眼睛立刻亮了,“成!那我明天就来!” “太好了!”老板乐呵呵地搓着手,像看见财神爷。 她正想再仔细问问,忽听人群里有人喊: “快看!纪家的马车来了!” 第3章 疯狂的赤焰羽骏 人群一阵骚动,那声音像石子落进湖里,激起一圈圈涟漪。 明裳正将钱袋紧紧护在怀里,闻声下意识转过身。 她抬眼一看,只见一辆奢华得不像凡间能出现的马车缓缓驶入街巷。 她惊叹出声:“这是谁家的马车?这么气派?” 那马车通体以暗金灵纹勾勒,车壁如上好墨玉,流光内敛,每一步都稳得像踩在云上。最引人注目的——是拉车的灵兽。 鬃毛燃着赤红光泽,高达丈许,四蹄踏地,溅起细碎红光。鬃毛如流风般披散,一双金瞳冷冽骄傲。 “这——这是什么灵兽?”明裳瞪圆了眼,“好……好威风啊。” 旁人见她一脸陌生模样,便笑道:“姑娘是外地来的吧?这是纪家的车驾。” “纪家?”明裳疑惑。 那人反倒惊讶:“你连这个都不知道?纪家可是咱们锦川国七大家族之首,传言——富可敌国。就连皇室遇上,也得让几分。” “……富可敌国?” 明裳心里小小震了一下。 但下一息她自己摇摇头: “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认识他。” 她转身正要离开。 ——就在这时。 嘶吼——! 那头赤焰羽骏兽声音撕裂长空,赤红鬃羽瞬间像被点燃,一瞬间仿佛风声都凝住。它猛地扬首,眼中金芒暴乱,像是突然失了心智,失控狂奔。 街道瞬间炸开一样,人群四散奔逃。 “灵兽疯了!!躲开!!” “快跑!!” 明裳也被那声吼震得头皮发麻,下意识迈腿就想逃。 可下一息,脑子里忽然闪过一句话: ——富可敌国? ——那不就是……移动的金库!! 她整个人定住。 钱。很多的钱。 而她现在……似乎……可能……大概……有点能力让灵兽安静? 心里像突然点亮一盏灯。 财神爷? 是不是直接送上门来了? 她猛地转回头—— 然后,看见那巨兽正疯狂撞向街边,铁链崩得锵锵作响。 明裳:“……” 她腿开始抖。 “这么、这么大……这么凶的灵兽……我、我真的能摸吗?要是侥幸怎么办?万一这次我摸它,它一脚把我踩成饼怎么办?我、我命不要了吗?” 她左右看了看狂暴的灵兽,又看了看远去的金光闪闪的马车。 心里开始激烈拉扯—— 要钱还是要命? 要钱? 命? 钱? 命? 命值几个灵石? 她咬牙,用力给自己下定论。 “……要钱!!!” 说完,她硬着头皮迈步走向街道中央。 整个人抖得像风里的一片叶子。 灵兽怒吼一声,风浪扑面而来,她当场吓到退了三步: “别怕别怕……也许它是个温柔的……” 但当灵兽朝她冲过来那一刻—— “不可能!!它要踩死我!!!” 她眼睛一翻,当场崩溃大喊: “要命!!!!!!!” 转身拔腿狂奔,速度堪比逃命的小耗子,连滚带爬冲进旁边摊位后面。 明裳缩成一团,心跳快到要冲出来。 “人死了啥都没有……可没钱也活不久啊!!” 她抱着头,整个人处于一种穷鬼与理智互殴的状态。 然而灵兽的冲势越来越失控,马车上的纪无衣已然察觉不对。 帘后,一双深沉冷静的眼睛微微一敛。 他抬手,灵力散开,试图压制灵兽,可灵兽暴走如脱缰,压根不受控制。 周遭侍卫惊慌失措: “公子,赤焰羽骏疯了!再这样下去——” 纪无衣语气冷静却带着决断,“再不处理,会伤人。” 说着,他手中灵光凝聚成锋,已准备一剑斩下— ——就在那剑气即将落下的瞬间。 摊位后缩成一团的明裳忽然猛地抬起头。 不行…… 死哪有穷可怕! 她腿都还在抖,却咬牙从地上蹦起来,整个人像被命运推了出去一样—— “别——别动啊你!!” 一个小小的身影扑到灵兽面前。 她闭着眼,吓得整张脸皱成一团,双腿软得像棉花。 手抖得厉害,差点戳到灵兽鼻孔,声音抖到像快哭出来: “大……大爷,别生气啊,我……我就是摸一下……不疼的……” ——灵兽瞬间像被点了穴。 空气凝固。 狂暴的火光一点点从金瞳中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清明与平静。 它喘息止住,四蹄落地,不再挣扎,像一瞬间从狂兽变成驯顺神骏。 街道上的嘈杂声像有人按了静音键。 世界寂静得可怕。 所有人像看到了天方夜谭。 明裳也愣住了。 “……成、成功了?” 她腿一软,差点坐地上。 然后心里飞快盘算: “等下里头的人会不会出来感谢我? 要不要先说‘不用谢’? 不不不,这么大恩情怎么能不谢呢?” “是先开价一万灵石?会不会太多? 八千也行……八千能买小院…… 会不会太贪? 不行,还是要钱!!” 她越算越认真,越算越激动。 ——就在她认真设计“如何矜持地要钱”时。 轰—— 马车缓缓驶动,纪家的侍卫已将恢复平静的赤焰羽骏牵回。 马车……走了。 走得飞快。 越走越远。 明裳:“……” 她猛地站起来:“别走!等等!你还没谢我!!” 正要追上去时,小师妹阿狸从远处狂奔而来。 “师姐!!你又不听话!师父找你找疯了!让我出来寻你——赶紧回吧。” “我……但他还没——” 阿狸用力把她往回拖。 明裳:“我的钱——!!!” …… 同一时间。 马车内,纪无衣收回目光。 刚才那一瞬帘角掀起,他看得分明—— 一个全身发抖的小姑娘,竟让疯化的赤焰羽骏在一触之间恢复清醒!是巧合? 世间所有灵兽,只要出现疯象,就只有一个结局:被杀。 他沉声开口: “去查她。” 魏曲领命而去。 纪无衣垂下眼帘,指尖轻敲膝盖。 ——这个小姑娘,绝不简单。 第4章 小院子的梦 明裳一路在街上小跑,鞋尖都轻快得像能飞起来。 虽然没能从纪家那位“财神爷”身上薅到半两钱,但今天灵药卖得不错,手里实实在在赚了——十五两银子!十五两啊!她觉得整个世界都亮堂了。 她把钱塞进小师妹阿狸手里,笑得眉眼弯弯: “快拿去买肉,买最肥的那块!” 阿狸抱着银子,整个人傻住:“师姐……你、你这样,师父会打你的。” 明裳摆摆手,一脸正气:“那你就说,是好心的大婶给的。” 阿狸:“……?” 但还没等小师妹继续质疑,明裳已经一把拉住她的手,神秘兮兮地说: “走!带你去个地方!” 两人穿过青石城街巷,来到一处靠河的小院前。 院墙白净,竹影疏疏,虽旧,却透着安静与清爽。明裳站在门外看了好一会儿,像在看什么稀世奇宝。 阿狸迷迷糊糊:“师姐,我们来别人家门口……干嘛?” 明裳指着那院子,眼里亮晶晶的: “阿狸,你喜欢不?” 阿狸往里瞧了瞧,眼睛都大了:“好漂亮的院子……我当然喜欢啊!” 明裳深吸一口气,小小的胸脯鼓起来: “我再存五年……五年就能买下它了。” 阿狸直接“哇”了一声,激动得差点跳起来:“五年?我们能住在这里?!” “当然!” 明裳也被自己的梦想点燃,开始比划: “你看——这边种颗桃树,春天的时候一定好看得不得了!” “那里挂个秋千,你每天都可以荡到树枝上!” “早上啊,我们喝师父酿的甜米酒,暖暖的,甜甜的。” “然后我去山上挖灵药补贴家用,你就在家里晒太阳、讲讲故事……” 她越说越开心,像是已经住进了那院子。 阿狸抱着她的胳膊,整个人都快被幸福涨满了:“师姐……好想要这个家。” 明裳笑着牵着她进了院子。 两人扑进草地里,笑得像两个刚放假的孩子。阳光暖得像轻轻落在眉间的吻。 明裳从怀里掏出一张饼,掰一半给阿狸:“来!庆祝一下我们未来的小家!” 阿狸咬着饼,在草地上滚来滚去:“要是真能住这里就太好了!” “我们一定会有的。” 明裳笑起来,眉眼柔软又坚定。 明裳望着天空,心里泛着甜意—— 这是她第十次来了。 距离买下它,还差四年零八个月。 再加上挖灵药的意外收获……等师父身体好了,他们就能搬进来。 就在这时,隔壁的婆婆探出头来:“哎呀,又是你啊?又来偷偷看房子啦?” 两人猛地坐起。 明裳连忙行礼:“婆婆!我不是偷看!我是……未来的屋主!” 婆婆扑哧一笑:“喜欢成这样?那要不每个月来浇花锄草,我租给你得了。” 明裳摇头,认真得不得了:“不!我要买下它!以后我们会在院子里一起看月亮!” 说完,她拉起阿狸,像抱住了整个未来一样往外跑。 阿狸被她拖得跌跌撞撞:“师姐你慢点——!” 但明裳止不住笑。 ——她觉得,只要努力,这些愿望就真能实现。 梦就这么在夕阳里被编织得明亮又温暖。 两人一直等到河光变得昏黄,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因为岛上还有师父等着。 她不知道,未来的路比她想得要长的多。 第5章 那一声“我怕你出事” 她们回到岛上时,天色已被晚霞染成浅金。 海风把潮湿的气息吹到屋前,这个只有师徒三人的小岛,一如既往安静。 夕阳尚未完全落下,半片橘红的光铺在小岛的院落里,长木门被风轻轻吹得吱呀作响。 明裳刚踏上院子台阶,就愣住了。 师父——怀雯,正站在门口。 她手里提着一根鸡毛掸子,身形瘦削,因为逆着光,整张脸都埋在暮色里,连鬓边零乱的碎发都被风吹得有些凌厉。平时温柔的眉眼在昏暗中竟显出几分吓人来。 明裳:“……” 完了。 是真的要打了。 她立刻垂下头,双手贴着裤缝,连呼吸都轻了。 鸡毛掸子举起来的瞬间—— “师、师父!!” 阿狸“嘭”一声冲到明裳前面,小脸吓得发白,却拼命张开手挡住: “师父别打师姐!是我没看好她……要打,你打我吧!!” 她的声音都带着哭腔,手还抖得厉害,却死死拽着明裳的衣角。 怀雯手里的鸡毛掸子停在半空。 明裳闭着眼,牙都咬紧了。 她脑海里疯狂闪过那根鸡毛掸子赶鸡、扫灰、拍灰尘的画面——从来没打过人……可是这次怕是真的要挨了…… 可下一息—— 啪嗒。 鸡毛掸子掉在了地上。 明裳愣住了,慢慢睁开眼。 只见师父眼圈红得像被海风吹疼了,她一步上前,把明裳拽进怀里,用力到几乎让她喘不上气: “你知不知道……我怕你出事!!” 怀雯的声音是颤的,带着压了很久的惊惧。 明裳整个人像被雷劈了一样,眼泪“唰”地往下掉。 委屈、害怕、侥幸、心疼、愧疚,全在这一瞬间涌上来。 她的眼泪顺着下巴一直流到衣领里。腿直接软得差点跪下去,声音像从胸腔深处挤出来似的: “师父……我、我知道错了……” 声音小得像在海风里漂。 下一秒,师父又把阿狸也拉过来,一把搂住两个孩子,声音发颤: “你们两个要是出了事……你让我怎么办……” 三个人抱在一起,哭得鼻涕眼泪一塌糊涂。 小院里只有她们三人的呼吸声、抽气声,还有海风拍打礁石的声音。 良久,怀雯轻轻抬手,替两人擦掉脸上的泪痕,叹了口气,声音重新变得温柔: “家里穷……师父知道……但你们还小,我怎么能让你去冒险。” 明裳哭着摇头:“我只是……想让师父和阿狸吃饱饭……” 阿狸这下再也忍不住,把之前明裳塞给她的银子全掏出来,递到怀雯手里: “师父,这是师姐赚的……” 怀雯愣了愣,又把银子塞回明裳怀里: “傻孩子……明天,我跟你们一起出去。一起想办法赚钱。” “我也去!”阿狸红着眼睛立刻附和。 明裳点头如捣蒜,眼泪鼻涕一把擦干,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似的: “对了!我买了肉!好多肉!” 她飞奔到篮子前,“哗”的掀开布,眼睛亮得比星星还闪: “今天我们吃红烧肉!!” 怀雯既开心又心疼,看着这个小小的孩子忙前忙后,只觉得自己这徒弟懂事得让人心酸。 阿狸也跟着乐得直蹦:“我来帮你洗菜!” 厨房一下子热闹起来。 明裳让阿狸去找配料,自己把肉洗好放进锅里。正准备生火时,她下意识瞥见一旁的米缸。 心一沉。 ——米,只剩最后一层薄薄的垫底。 她轻轻合上盖子,眼神却亮得更坚定了。 一定要想办法……再赚更多的钱。 为这小家。为她想要的院子。为未来。 门外海风轻轻吹过,夜色温柔。 这顿晚饭,将是她们许久以来最丰盛的一餐。 第6章 我跑啰 清晨的海风带着湿意,轻轻拍在脸上。 从小岛到青石城,不过半个时辰,可对师徒三人来说,却像是跨入了另一个世界。 城门口人声鼎沸,叫卖声此起彼伏。 怀雯才刚踏进城里,脸色就有些发白,咳了两声,被阿狸赶紧扶住。 “师父,我们找个地方坐坐吧。”明裳小声说。 她们在城角找到一家便宜的小客栈,店家见怀雯身子弱,不耐烦地看了几眼,但还是勉强给她们腾了个最靠里的凉棚位置。阿狸忙前忙后,把师父扶坐好,又倒了杯水。 怀雯喘了口气,才抬眼看着明裳。 “明儿,你真的要去找那个老板?” 明裳点点头,把早上才摸过的那袋钱掏出来,从里面理出二十个铜板,塞到师父手心里。 “师父,这些够咱们中午买点吃的。我快的话,午后就回来了。” 怀雯低头看着那些铜板,指尖都微微发抖。 “你自己……有钱吃饭吗?” 明裳心一紧,却装作轻松:“有呀!那老板说,看我一个人伶俐,再给我包一顿饭。” 她其实不确定,但师父的眼睛太清亮,她不忍让那里面多一丝担忧。 阿狸听着听着眼睛都红了,哽着声音握住她的袖子。 “师姐,你一定要快点回来……我、我等你。” “好呀!”明裳笑着伸手点点她的额头,“等我赚到钱,给你买糖葫芦吃,好不好?” 阿狸眼睛一下亮了,却因为哭意闪闪发湿,只能拼命点头。 就在明裳转身要走时,怀雯突然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她的手冰冰的,却握得很紧。 “明儿……外头人多嘴杂,你不要随便跟陌生人说话。” 她声音低低的,却带着掩不住的颤意,“万一遇上坏人,你就……跑,知道吗?” 明裳心里一酸,反过来握住师父的手,用力点头。 “师父,我会小心的。真的。” 怀雯望着她,像是要把她整个人刻进心里。良久,才缓缓松开手。 明裳深吸一口气,背着小布包,朝城里的方向迈开步子。 刚走出几步,她忍不住停下。 黄昏还没落全,街角被阳光照得暖暖的。 师父坐在凉棚里,阿狸扶着她,两个人都正望着她的背影。 明裳忽然转过头,冲她们扬起明亮的笑。 “师父、阿狸——我跑啰!” 说完,她就像只脱缰的小鹿似的,轻快地朝前跑去,步子带着风,把那一点苦涩甩得远远的。 她身后—— 怀雯抬起手,阿狸也抬起手,两人笑着朝她用力挥。 那一刻,小小的客栈凉棚仿佛被夕阳镀上了一层温柔的光。 明裳跑着跑着,心口忽然一热。 为了这两个人,为了这个家—— 她一定要赚到钱。 一定要。 第7章 一千灵石,不讲价 青石城的集市一如既往地热闹。 明裳在人群里钻来钻去,很快就找到了那天卖焰尾貂的摊位。 “哟,小姑娘!你可算来了!” 老板远远就笑开了,一脸“财神爷上门了”的表情。 明裳礼貌地点点头:“你说有活儿让我做?” 老板像怕别人听见似的,立刻把摊布往前一拉,做贼一样左右看了看:“来来来,跟我走!别说话!” 明裳被他搞得莫名其妙,但还是乖乖跟上。 一路上,老板弯着腰,生怕谁注意到他。 明裳忍不住问:“你到底搞什么鬼?怎么这么神神秘秘的?” 老板咬着后槽牙,小声嘀咕:“我后院那几只发疯的灵兽……我藏的。城主下令说,只要发疯的灵兽,全杀干净,不准留、要么上缴充公——可那可是我和兄弟们拼命从山里弄回来的,刀都架脖子上那种!杀了我不得心疼死啊?” “所以你偷偷留着?”明裳挑眉。 “废话!不能放别人看见。”老板摸着胸口,一想到那些灵兽被杀就心痛得抽搐,“姑娘,你要是能给我四只都治好……我、我给你五百灵石!” 明裳脚步一顿。 ——五百? 他这人也太抠了吧?! 四只灵兽,一只能卖上万灵石的东西,他治好全部才给五百? 明裳抬头,笑得干脆:“一千。” 老板眼睛一亮:“成!” 明裳:“……” 靠,答应得太快了吧? 她是不是……开少了? 可话已出口,明裳也不好反悔,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走。 很快,两人到了老板的小后院。院子不大,却被四只灵兽塞得满满当当——体型不是很大,不算太吓人,但每只身上都带着疯狂的躁动气息,眼睛通红,爪子抓地的声音沙沙作响。 明裳吸了口气。 虽然心里没百分百把握,但眼下这种机会……不能错过。 她先从最小的一只开始。 灵力从指尖流出,明裳轻柔地贴在灵兽额头上。 很快,那只灵兽的呼吸渐渐平稳,眼里的红光一点点褪去,最后蜷着尾巴睡了过去。 明裳眼睛一亮。 老板瞪大了眼,嘴都快合不上:“……还真能治啊!” “废话。”明裳被夸得心情也好了几分。 但老板反应过来后,马上肉痛地皱了眉:“……一千灵石是不是给多了?” 明裳瞥他:“讲好了的。” 老板搓手:“六百?六百总行吧?我马上就给!” “我说一千。”明裳翻了个白眼,开始给第二只治。 第二只明显比第一只难多了。 才刚开始,明裳就感觉腕间发酸,额头冒汗,灵力被一点点抽空。 她心里嘀咕: ——都怪自己灵根太差,修为连筑基都达不到! ——而且从小还不喜欢修炼! 但她还是咬牙坚持。 终于,那只灵兽眼睛慢慢恢复清明,抬头去喝水。 老板看得脸都抽搐:“七百!七百总行了吧?再多我就——” “老板。”明裳抬眼,呼吸有点乱,“我说、一、千。” 老板抿嘴,心如刀割。 治疗第三只的时候,明裳已经感觉头有些发晕。 视线里连小院的光都开始有些晃。 但她想起早上师父握着她的手,那双怕她出事又舍不得她受苦的眼睛—— 绝不能倒下。 第三只灵兽摇着尾巴恢复了神智,隔壁的邻居刚好探头进来。 老板差点吓到灵魂飞走,立刻转头对明裳笑得谄媚又心痛: “一千就一千!你快、快治好最后一只!” 最后一只……是真的难。 明裳指尖都在抖,灵力输得她胸口发闷,视线几度发黑。 她甚至一瞬间想过放弃。 ——可一只就是二百五十灵石。 ——她能带师父和阿狸吃好多顿肉。 ——今天这机会……错过了谁知道下一次是什么时候? 明裳抬手擦掉额角的汗,低声对自己说: “再坚持一下……为了买房子……为了她们。” 她闭上眼,把最后一点灵力稳稳送进去。 几息之后—— 那只灵兽终于安静下来。 老板当场震惊得半天说不出话,然后猛地塞给她一个沉甸甸的钱袋。 “姑娘!一千!外加二百!你以后有空一定要来我这儿做事!” 明裳:“讲好的一千。” 她把那两百又塞回去。 老板两眼放光:“那……要不要在我这里打工?月薪三千!包吃住!” 明裳扭头就走。 老板急得跳脚:“三千五总行了吧?你来我这儿,包你赚翻!” 明裳继续走。 老板看她走远了,直接冲出来把两千灵石往她怀里一塞:“留个地址!以后我直接找你!” 明裳推回去:“不用,我以后会经常来城里的。” 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那条巷子。 一路走着,风吹在脸上,她才感觉到自己浑身都软得像踩在棉花上。 太累了。 但—— 太值了! 她盯着怀里的钱袋,只觉得那重量甜得要命。 这可能是她活了这么大……第一次赚这么多钱。 一路上她脚步轻快得像踩在云上,偶尔忍不住偷笑。钱袋在掌心沉甸甸的,她又捏了捏,生怕它会凭空飞走似的。 想到师父和阿狸看到吃食时的表情—— 师父会一边咳嗽一边嫌贵。 阿狸眼睛会亮得像要冒光。 一想到这明裳就心尖柔软得不行。 她忽然觉得:美好的日子,好像真的在等着她。 转到一处巷子拐角,她的步子忽然慢了下来。 墙边缩着几个瘦得跟小柴火棍似的孩子,衣服破得接风,脸脏得看不清五官。 那是她之前来青石城时见过的几个乞儿——那时候他们怯怯地跑来问她有没有吃的。 但她那时候连自己都养不活。 明裳脚步停住了。 她低头看着手里鼓鼓的钱袋,又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心里忽然有一点酸,又有一点暖。 她记得那种吃不饱的感觉。 那种像被全世界遗忘一样的无力感。 她咬了咬唇。 ——买几笼包子,也不贵。 明裳在原地站了几息,最终深吸口气,转身朝附近的包子铺走去。 她提着一大包包子回来,把每个孩子都塞了一只热腾腾的。 孩子们一开始不敢接,后来闻到味道,眼睛都亮了。 “姐姐……你、你不吃吗?” 明裳笑着摇头:“我等下才吃,你们先吃。” 那些孩子狼吞虎咽的模样,让明裳心里暖得像点了灯。 她轻轻摸了摸其中一个孩子的头。 ——能帮一点,是一点吧。 钱虽然不多,但愿望可以慢慢实现。 而今天,她离那个靠河的小院子…… 又近了一小步。 第8章 赚钱大业调研记 时间不知不觉已近中午。 明裳随便吃了点东西,喝了口汤,便开始认真思考人生。 灵兽发疯的事情让她意识到: 这种能靠她赚钱的“疯兽”,一旦被发现就会被巡逻队第一时间杀掉。 她下一次要去哪儿找? 要不要直接……去找城主?毛遂自荐? 她托着下巴想了三息,又果断把念头掐死。 不行。 这种事不是赶集,想有就有。 就算她真的想跑去城主府口口声声说“我能治疯兽”,人家也不会信。没有先例,又没证据,还不当她是骗子? 她想要让城主信她,得有个契机。 比如—— 当着城主的面治好一只灵兽。 那对方才会信。 眼下去自荐?不行,太烂活了。 她叹了口气,摸摸自己的钱袋:“时间还早……要不找个零工?能赚一点是一点。” 然而刚起身,她又顿住。 零工? 她要做多少零工才能买得起自己梦中的小院子? 明裳沉默片刻,掂了掂钱袋子里那点积蓄—— 虽够她们师徒三人用上一阵子,却绝对谈不上“奔向小富婆道路”。 不行。 要想发家致富,必须往“大钱”方向走。 她的眼眸亮了一瞬: “大钱”第一步——调研! 于是,明裳精神抖擞地踏上街头,开启了她的“发家大业考察之旅”。 她走街串巷,越看越气馁。 首先,她看见卖盐的。 盐! 人人都要吃盐! 这不就是最稳定的生意吗?! 她眼睛瞬间发光。 下一秒——光灭了。 “……盐被朝廷垄断了,还轮得到我开店?” 她默默摇头,继续前行。 接着,她看见打铁场。 只见铁匠们赤膊挥锤,火星噼里啪啦往外窜。 明裳看着那熊熊火光,不禁幻想: ——如果她也学打铁? 那是多稳的手艺! 铁器人人都要用! 幻想只维持了三秒。 一颗火星啪的一下蹦到她脚边,她吓得往后跳一步—— “不行,会糊脸!” 她当场放弃铁匠梦。 然后,她经过赌坊。 那牌声和吆喝声让她忍不住琢磨: “当庄家是不是能赚钱……?” 仅仅想了两秒,她已经给自己判了死刑: “不行,我绝对会赔得倾家荡产。” 她甚至能想象自己三天破产、五天出门借钱、七天被人追账的下场。 接着,她幻想开当铺。 结果,当想到“当铺要先有钱”时,她默默对着自己的钱袋沉默了整整一盏茶时间。 然后——放弃。 一路走去,她又看到: 钱庄。 丝绸铺。 大药坊。 米粮行。 每一个都闪着“暴利”的光。 每一个都离她远得像隔了十万八千里。 她站在街角,看着那些人来人往的大商家,忍不住深吸一口气。 投资太大。 进货无门。 没人脉。 没本钱。 她连开店的门槛都摸不到。 明裳挠挠头,难得有点沮丧: “还是得从小做起……可我一点儿也不甘心啊。” 阳光照在她肩头。 她抬头看去,眼里既有不服,也有某种蓄势待发的光。 她不知道的是—— 就在她为几两银子奔波的这一天,命运已经悄悄翻开了另一个篇章。 那不是关于赚钱的路, 也不是关于声名的路, 而是—— 一条会把她送往风雨深处、送往无数人生命里的那条路。 一条无人能替代的路。 但此刻她还不知道。 她只知道自己很穷,很穷,非常穷。 于是她拍拍身上灰,继续走向下一条街,一边走一边嘟囔: “赚钱怎么这么难啊……我明明这么聪明的……” 风拂过街巷,把她的抱怨带走,也把未来深处那一点微光悄悄藏好。 第9章 史诗天选vs菜市场砍价王 魏曲快步进屋时,纪无衣正半倚在榻上,一只手漫不经心地绕着茶杯边沿,看似闲散,眉眼间却藏着压不住的锋锐。 “公子,”魏曲抱拳,“关于那姑娘的来历……查到了。” 纪无衣抬眼,淡淡道:“说。” 魏曲深吸一口气—— 因为这个答案实在太……离谱。 “她……平常会挖点灵药卖。” 纪无衣手指顿住。 “就……就这样?” 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魏曲点头:“没错,就这样。” 纪无衣整个人愣了三秒。 那双向来沉稳的眼睛第一次出现了彻底的、**裸的茫然。 但魏曲还没说完:“哦,对了,还听说她比较……贪财。讲价讲得狠得很,能把人讲到吐血那种。” 纪无衣:“……” 他的人生第一次出现了大脑空白。 ——他亲眼看到的,是她徒手安抚疯到六道锁链都挣断的赤焰羽骏。 ——她那种轻描淡写、随手一抚,就让灵兽神智瞬间回笼的力量……根本不像普通修士能出现的。 然后他花了一整个上午派人调查。 结果查回来一句话: “她……好像就是个特别抠,特别贪小便宜,砍价能把大婶气哭的女人。没别的了。” 纪无衣整个人僵住。 下一瞬—— “我他妈是疯了还是世界疯了?!” 他猛地站起来,茶盏都被他震得倾倒。 “老子亲眼看见她让赤焰羽骏恢复神智!” “结果她最在乎的,是羊肉串能不能五个铜板两串?!” 魏曲:“公子息怒……” 纪无衣根本听不进去,“息怒”两个字全被他踢飞: “她要是真这么厉害,那她为什么还在跟人砍白菜的价格?!她不是应该在云山顶上打坐、闭关、什么气震八荒吗?!” 他觉得世界像是被某个无聊神仙按下了荒诞按钮。 纪无衣突然“哈”地笑出声。 越笑越大声。 笑得眼角湿了,肩膀不停抖。 不是开心。 是那种被命运把脑袋按进池塘里反复摁、还得强颜欢笑的绝望荒诞。 “行!行!行!” “老天爷,你可真会玩儿!” 他笑到几乎跪在椅子上:“别人遇到的奇人异士都是隐居深山,仙风道骨,一出场天亮三天——” “结果我遇到的……在菜市场。?!” 魏曲默默后退半步: ——公子疯得比平时更严重了。 可纪无衣的笑声突然戛然而止。 下一瞬,他整个人气息骤冷。 像笑过后,真正的野兽被彻底惊醒。 他低声命令: “——今日所查,所有记录,全部销毁。” 魏曲愣住:“啊?” 纪无衣的声音轻,却危险得像刀贴在脖子上: “此事只许你知我知。谁敢多问一句……我亲自让他闭嘴。” 空气冷得像雪落下来。 魏曲瞬间跪下:“属下领命!” 纪无衣却忽然慢慢勾起唇角。 笑意又出现了。 这次不是疯,是……极致的猎人兴奋。 “她能徒手搞定赤焰羽骏……却能跟人为了三文钱吵半条街?” 他闭上眼,笑到颊侧都绷紧。 “我一定要亲眼看看。” 他站起身,整个人带着一种危险得快要溢出来的悸动: “准备一下。” “公子要做什么?” 纪无衣唇角轻轻弯起:“既然她善讲价——” 他从抽屉里挑了几个小玩意儿。 纪无衣眼底亮得像星火被引着点燃: “我要看看她——能把本来五十文的东西砍到几文。” 那种期待……几乎要把他整个人撑爆。 他换上朴素的外衫,又故意将衣襟揉得有些凌乱。午后的阳光透过半开的窗棂照在他身上,将他整个人映成一个看似随意又有点落魄的游学少爷。 他甚至能预想到那一幕: 她一边砍价砍得他心肝肉疼, 他一边心跳快得要命。 因为他终于确认—— 这个看起来抠得要死的小姑娘手里攥着的不是钱。 而是能让他们纪家重新夺回失去领土、甚至问鼎天下的按钮—— 整个灵虚大陆稀有、不可复制的希望。 而她现在最在乎的,是他口袋里那十文钱能不能让她赚五文。 纪无衣轻声笑了。 “老子这辈子……终于碰到一个比我家更离谱的存在。” 他喃喃: “她要星星,我不敢给月亮。” “但她要是敢跟我砍价——” “我就敢把整个金库砸她脚下。” 纪无衣最后抬头,眼底的光带着近乎偏执的渴望: “就为了听她说一句——” 他自己学着她那句娇气又没底线的口气: “——再便宜点嘛~” 魏曲整个人僵住: ——完了。 公子彻底疯了。 而纪无衣只是轻笑。 他知道。 他已经上瘾了。 彻底的、无药可救地上瘾了。 第10章 追钱如命 午后日头正暖,青石城的街道被晒得亮亮堂堂,摊贩的吆喝、油锅里炸物的“滋啦”声混在一起,闹哄哄一片。 明裳此刻却挤在某饭馆的后厨门口,正扒着门缝,眼睛亮得像两颗小灯泡。 ——听说这里生意火爆,是因为有一样镇店的“祖传秘方”。 她心想要是学会这门手艺,那以后她是不是也能开个店? 于是,她悄悄摸进了后厨,蹲在一口黑黢黢的大铁锅旁边。 明裳屏着呼吸:“原来是这样炒……再放这个……唔,好香……” 正研究得投入,一只手突然准确无比地掐住她的后衣领—— “你谁?!后厨不是你能来的地方!” 明裳:“……” 下一瞬—— 肩膀一抖。 她竟像泥鳅一样从掌勺师傅手里滑了出去! 心里还暗暗得意: ——虽然没怎么正经修炼过,但从小在岛上爬树抓鱼练出来的身法,果然还是有用的! 身后,七八个后厨大汉放下菜刀、铲子、擀面杖,声势浩荡地冲向她。 “哎哎哎!我就是想看看——哎你们不要——别追了!!” 明裳拔腿狂奔,她绕柱子、翻灶台、跳过水缸,一路飞窜,后厨那群人杀神似的在后面追: “抓住她!” “别让她跑了!” 明裳跑得又快又稳,掌勺师傅和徒弟们追到巷口时,已经连她的影子都看不见。 只听得远处传来她清亮又开心的声音: “多谢师傅——秘方我记下啦!” 徒弟急得跳脚:“师傅!她真把五十年的秘方看到了?!” 掌勺师傅气都笑出来:“她看到的都是葱姜蒜。”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瓷瓶,里面装着细腻淡香的粉末。 徒弟张大嘴:“那……那就是——” 师傅拍了拍他:“这是有十八味材料磨成了粉混合在一起的祖传秘方。放心,她瞎说。” 两人相视一笑,转身回后厨。 ——而与此同时。 明裳抓住院墙的边缘,她轻轻一跃,稳稳翻上两米高的墙头。 “我真是天——” 脚下一滑,掉进了装着烂菜叶的垃圾筐。 “哎呀!” 她整个人“扑通”摔进去,香气和酸味混合成一股令人昏厥的气息,瞬间从头到脚包裹住她。 膝盖擦破皮,火辣辣地疼,手心也被磨得一片红,她身上混着油烟味、酸菜味,还有一点点……鱼腥味?她自己都不知道从哪里沾来的。 但她的第一反应不是看伤。 而是—— 摸钱袋子。 她猛地一拍怀里。 还在。 好险。 她拍了拍胸口:“差点就……心脏都要掉出来了。” 混进人群后,明裳喘得像只逃命的小兔子。正低头整理衣服,一抬头—— 一个男子与她擦肩而过。 那人衣衫朴素,像个刚从学塾出来的游学少爷,气质清清淡淡。 明裳没看他,只想赶紧离开这里。 但—— 啪嗒。 她敏锐的耳朵一动。 那公子腰间的钱袋掉了。 明裳“唰”地回头。 眼睛发光:“……钱?” 她弯腰捡起,打开一看。 下一瞬,她吸气声大得能被三条街听见: “哇——这么多?!这得够我们吃好久!” 脑子里,两只小人在疯狂打架。 一边是她“苦哈哈的穷鬼日常”,拼命嚷嚷: ——捡了!天降横财!这是命运的眷顾! 另一边忽然跳出来她师父怀雯的声音,沉稳又严厉: “明儿,别人丢的钱,也许是他的救命钱,你不可以捡。” 明裳的手指顿时像被烫到一样缩紧。 她咬了咬牙,把钱袋压在胸口: “不行……这钱不是我的。” 她深吸一口气。 下一息,她直接掉头狂奔! “喂!喂——!你掉钱啦!!!” 她在人潮中左撞右撞,撞得头昏眼花,却始终死死护着怀里的钱袋。 第11章 命运的第二次相遇 街巷日头偏西,茶肆外的风带着桂花香,吹得人心口发痒。 纪无衣甩着袖子往前走,步子又沉又稳。 明裳从人群里挤出来,举着那个他掉落的钱袋,急得差点原地冒烟。 “喂——喂!你的钱掉了——!” 她喊得用力,嗓子都扬起来了,可那男人压根儿没回头,只当耳边风似的往前走。 明裳:“……” 她刚想追上去,一声惊天动地的喊叫在巷口炸开—— “抓贼啊——!我钱包被偷了!!” 明裳一低头。 好家伙,她手里正捏着个鼓鼓的钱袋子。 她:“……?” 她猛地一个激灵,立刻把钱袋塞进自己怀里,小动作快得堪比职业老手。 这要是现在被人看见她拿着钱跑,那不是百分之百被当成那偷钱贼的同伙? 整条街瞬间大乱,行人四处张望。明裳吓得一抖: “……完了完了完了。” 更糟糕的是—— 她低头看看自己。 一身泥; 两膝破皮,还有血; 头发乱得像被狗啃过; 身上还混着烟火味、菜油味和一点点酸味。 她现在走到谁身边,对方八成会本能捂鼻子退开三步,那位穿得光鲜亮丽的大户人家公子若是看到她凑过去…… 指不定还得以为她是来乞讨、碰瓷、博同情的。 要是人家再反手给她塞两文钱,她真的能羞愤到当场去世。 ——不行不行,绝不能在这种情况下凑过去。 这个钱袋子,她得找机会悄悄还回去。绝不能被误会。 她偷偷跟着纪无衣,看着他和魏曲在一家茶肆门口坐下喝茶,心头一喜。 机会来了。 她深吸口气,鬼鬼祟祟地靠近,像只脏兮兮的小狸猫一样绕到他身后,轻手轻脚地摸到纪无衣身后。 钱袋露在他外袍腰侧,十分好挂。 明裳悄悄伸出手,准备把钱袋塞回去—— 就在她指尖碰到布袋那一刻。 纪无衣整个背脊猛地一紧。 他先是本能地一把捏住自己的钱袋,整个人像一头随时要拔剑的野兽,迅速侧过头。 下一瞬,他看清了那张脏兮兮、满头乱发、眼睛又亮又紧张的小脸—— 瞳孔当场炸开。 “……是她?!” 魏曲吓得茶杯都差点掉地上:“公、公子?是贼?!我来抓——” 纪无衣抬手死死压住他:“不许动。” 他盯着明裳那只正“试图挂回钱袋”的小手,呼吸乱了半拍。 脑子里闪过昨日的景象—— 那个发疯得快要咬断所有人的赤焰羽骏,被她碰一下就像猫一样老实下来。 那不是能力。 那是—— 武器。 边境的结界、失控的魔丝、潜伏的最大敌人—— 若是能把这姑娘握在手里,他纪无衣能立刻改写整个天下的权力版图。 他原本还在谋划如何一步步把她“请”到身边来。 结果现在—— 纪无衣盯着她,目光危险得像风暴要压下来: “你在干什么。” 明裳心脏“咔”的一下: 完蛋。 第12章 你信吗 四目相对。 明裳愣住,一口气憋在胸腔里——然而下一秒,她硬撑着抬起下巴,道: “我说我只是路过,你信吗?” 纪无衣:“……” 他整个人像被雷劈了一下。 两秒。 只两秒。 然后他低头,“噗嗤”一声笑出来——笑得肩膀都抖了,像被天道拿鸡毛掸子抽了后背。 不是嘲笑。 是纯粹的荒诞,混着 老天爷在他脑袋上连续砸了三个馅饼 的感觉。 他今天出门到底犯了哪门子冲? 明明想钓鱼,结果突然钓上来整个东海。 笑意未落,他抬手—— 两根手指,轻轻夹住她还搭在自己钱包上的手腕。 力道不重,但像是扣上了某种命运的锁。 纪无衣微微俯身,靠得极近,嗓音压得低低的,在她耳畔擦过去: “你昨天安抚赤焰羽骏的手……就是这只?” 那声音带着一点哑,一点笑,一点“你跑不掉”的笃定。 明裳僵在那里,动也动不了。 下一瞬—— 纪无衣故意将自己的钱包往前送了半寸,让她整只手都握住那沉甸甸的鼓囊。 他声音低得像沾上湿气: “行。我信你是路过。” 他唇角缓慢上扬。 “那你继续路过,把它带走也行……” “不过得拿你自己来换。” 明裳:“……?” 他继续逼近,语气散漫却狠得要命: “你要是敢跑,我就喊抓小偷。” “你若不跑——现在跟我走,这钱包里的钱,全给你花。” 纪无衣顿了顿,眼尾轻挑,像逗一只误入陷阱的小兽: “再送你十只上品灵兽,随你怎么摸都行。” 明裳:“……???” 纪无衣眼神划过她脏兮兮的脸,滑过她抓着钱包的那只手,又缓慢地回到她眼睛里: “或者——” 他说得更轻、更坏: “你再多偷一点也行。 我身上值钱的东西多着呢。 看你敢不敢全拿走。” 他整个人完全陷入猎人嗜血的兴奋。 表面在笑。 骨子里全是—— 今天必须把你带走。 钱包? 那点钱? 他现在恨不得把金库全倾倒在她脚边,只为了听她再说一句: “再便宜点嘛~” 明裳的世界在那一瞬间炸开 她被他抓着手腕,整个人怔住,脑子像被重物砸了一下。 他说的一句句,她全部听见了。 她耳朵嗡的一声,整个人都懵了。 像刀子往尊严上刮。 ——拿她来换? ——给她钱? ——随便摸? ——再偷一点也行? 羞耻一瞬席卷全身。 ——他把我当成什么? 胸口像被点了一把火。 羞耻、愤怒、屈辱,全都翻涌上来。 原来……在他眼里,她是这种人? 她低头,看着自己那只脏兮兮的手,被他干净修长的手扣着。 胃像被灌了冰。 ——他怎么可能相信她不是偷的。 ——她现在这副样子,谁相信? ——难怪他这么说。 自尊心被踩了个稀碎。 明裳呼吸一颤,眼眶突然就热了。 那种羞辱、被误会、被轻浮对待的感觉像刀子一样,狠狠捅进心口。 她猛地甩开他。 “啪!” 声音清脆又倔强。 纪无衣怔住。 下一瞬—— “你的钱包!!” 明裳红着眼,把钱袋狠狠砸在他胸口,声音因为愤怒和委屈全都破了音: “没人要你的臭钱!!!” 纪无衣被砸得往后退了一步。 魏曲直接傻了:“姑娘你冷静——” “我又不是卖的!!!” 明裳瞳孔湿得像要滴出水来,声音哽得厉害,“拦住赤焰羽骏,是为了救命!!!” 她喉咙像被掐住,哭得发抖: “不是为了——卖身!!!” 她说着说着,眼泪已经“啪”地掉下来。 下一瞬—— 她掉头就跑。 一瘸一拐。 膝盖还在流血。 却跑得像后面有刀子追一样。 人群嘈杂。 可她跑得比任何时候都快。 头也不回。 像逃离一场把她尊严活活撕碎的风暴。 扎进人潮。 消失。 第13章 跑得掉吗?跑不掉的。 明裳转身就跑。 她哭得太急,脚步乱得像要摔倒。 街风一吹,她整个人就像被掠走的小兽,一瘸一拐地逃远。 ——她以为他会追。 但纪无衣的第一反应却是: 低头,轻轻地笑了一下。 那笑容里没有嘲讽,只有一种“果然如此”的笃定与心知肚明。 就像猎人看见猎物在林间狂奔,会温和地想一句: 跑吧,你跑不出这片山。 他站定原地,连衣角都没动一下,只随意抬了抬手。 瞬间—— 街角卖糖人的小贩、屋顶晒鱼干的大娘、茶馆里喝茶的客人…… 四五组便衣悄无声息地动了。 他们本来就埋伏在暗处,是纪无衣的私人卫队—— 像一张早在清晨就铺好的暗网,轻轻收拢。 不惊动她,不抓她,只是确保她逃不出这条街区。 纪无衣慢悠悠付了茶钱,像散步般往她逃走的方向走。 他边走边想: ——跑吧。 ——反正你跑不出我的手掌心。 青石城就这点大,他心情甚至有点好。 她像一只被吓破胆的小兽,他却一点都不急。 半刻钟后。 他在某个转角,“巧得不能再巧地”遇见了她。 明裳靠在墙边,大口喘气。 胸腔像被火烤,眼睛酸得发疼,整条街的声音都远得像隔了雾。 她手里攥着那几个银子,泪一滴滴砸在钱上。 那是她靠自己的双手赚来的钱。 现在却湿得像要化掉。 就在她怔怔望着手心时,一只影子落下来。 纪无衣弯着眼,像刚好散步路过一般,伸出手,递给她一袋热气腾腾的肉包子。 语气闲闲的: “吃吧,我不抓你。” 明裳浑身一颤,本能往后缩。 纪无衣笑了笑,声音像捏着烟火的尾巴: “你刚才偷我钱包的手法太烂了。” “真想偷东西,隔壁那个老头的钱袋子比我鼓,他睡着了都不知道。” “我就是看你饿得慌,才跟过来的。” 他的语气轻松得像在说一件毫不相关的小事。 那句“卖身”带来的重压,被他用一种若无其事的方式轻轻掸掉。 明裳呼吸乱成一片,却忍不住盯着那袋肉包子。 香味勾得她胃都疼了。 纪无衣也在台阶上坐下,从袋子里捏了一个肉包子,慢悠悠咬一口。 然后随口道: “那天在街上,你把那只赤焰羽骏治好了。” “挺厉害的。” 他像随意聊天一样说着: “我正缺个能治疯兽的人。” “镇魔司给的价,一个月四千。是银子。” “管吃管住,发新衣服。” “你愿意跟我走,这活儿是你的。” 纪无衣咬下一口包子,慢条斯理: “不愿意也行,我不勉强。” “包子钱你不用还,就当我请的。” 然后,他像是随手一样,把一张纸条塞进她掌心。 站起身,拍了拍衣摆,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他的背影轻松得无可挑剔。 明裳看着那纸条,愣了半秒。 上面只有地址。 没有别的说明。 但她不是小孩了,她来城里卖灵药、也有几日了,听过一些传闻—— “镇魔司的活……进去了,能不能活着出来就看命了。” 她想到了师父想吃她做的清汤面、阿狸在院子里追猫…… 想到了她们睡在漏风的旧屋里,也依然笑得很满足。 四千两银子能很快买到她梦里的小院子。 她攥着肉包子,沉默了很久。 然后—— 明裳把纸条折得小小的,塞进口袋。 抬头时,她笑得比日头都亮: “多谢你肉包子,镇魔司我不去。” 纪无衣脚步一顿。 她继续说: “我师父和小师妹等我回家吃饭呢。” “我可不能死。” 说完,她抱着剩下的肉包子,一瘸一拐却跑得飞快。 风把她的声音散开: “我们三人慢慢等——” “总会有买得起院子的那一日的!” 纪无衣听着那句远去的话,轻轻偏了偏头。 嘴角不自觉地勾起—— 像终于确定了什么。 像等到了一个会让他未来所有计划产生偏差的变量。 像锁扣上了命运的环。 他低声重复: “……镇魔司你不去,是吗?” 他的眼里缓缓亮起来。 那光一点也不像失望。 反而像是一位猎人终于弄清了猎物的习性: “那就只能……亲自来请了。” 第14章 一百两银子的重量 街上人声鼎沸,晚风带着烤饼与炭火的味道。明裳站在人群边缘,低头看着掌心那张沉甸甸的银票——整整一百两。 她的心跳得飞快,像要从胸腔里蹦出来,可脑子,却意外地冷静得像一桶井水。 这不是她一个人的钱。 这是她们未来一整个冬天能不能挨过去的钱。 她深吸一口气,按着心脏的狂跳,把银票折好塞进怀里,抬脚便往街巷里走。 她先去了药铺。 师父年纪大了,风湿一到阴雨天便疼得彻夜难眠。她毫不犹豫地花了十五两银子,买下最好的艾草、师父舍不得用的药酒、一双厚羊皮袜、一只小炭火盆,以及那罐贵得要命、却能缓一缓旧疾的十年陈虎骨酒。 那一刻,她心里只冒出一句话: 疼在师父身上,可疼得发作时,哭的却总是她。 出了药铺,她又看向街边的皮货摊。 冬日要到了,阿狸的鞋早已磨破,脚丫冻得通红。 于是她又掏了十五两银子,给阿狸挑了最结实的冬衣、一双牛皮软靴,还从铁匠铺选了一把小巧但锋利的匕首。 阿狸……是师父从雪夜里捡回来的普通孩子。 没有灵根,不能修炼,只能靠自己防身。 既然不能变强,那就让她们护着她。 随后,她去了粮行。 她咬牙买了二十两的最便宜干粮和咸肉,盐也囤了两袋,足够她们熬过两个月最难挨的日子。 她不能保证自己每天都能赚钱。 但她能保证——只要她还活着,她们不会饿着。 背着沉得吓人的包袱走出粮铺时,明裳才把五十两银子换成五锭小元宝,揣在贴身衣袋里。 这些元宝,她打算悄悄缝进师父枕头底下。 那是她给自己立的死规矩: “救命钱。 死也不能动。” 也是她这个小家未来买房的第一笔积蓄。 院子不要大,只要能晒晒药、让小师妹跑跑,风吹不到后腰就行。 她也想要。 一个能让师父晚年不再挨冻、不再疼得整夜睡不着的小地方。 想到这里,她看着手里仅剩的几个铜板,忽然苦笑了一下。 钱永远不够花。 她掂了掂沉甸甸的包袱,低声喃喃: “得再努力些才行……要不然,这点积蓄,只能让冬天好过一点点而已。” 明明是整整一百两,却像被风一口吹散,只剩下一点轻飘飘的空荡。 明裳站在街角,沉默了一会儿。 然后轻轻呼出一口气。 但她们至少能过一个不冻脚、不挨饿的冬天。 至于买小院子—— 离她的梦,也许还有几十条街的距离。 可不怕。 一步一步,总会靠近。 第15章 脏兮兮的回家路 东西都备好了,明裳拍了拍身上的灰,正要走,忽然想起了什么—— 师父和小师妹还在城门洞口等她。 她猛地一跳,抓起包袱就跑,跑着跑着忽觉哪里不对,低头一看—— 她整个人都僵住了。 手掌蹭破了,血和泥混成一片黑痂;头发像被秋风啃过,乱成一窝,还夹着几根草屑;外袍前襟一片泥点子;膝盖破了个洞,血迹干在布上。 她抱着给师父买的艾草、药酒和羊皮袜,夹着给小师妹挑的牛皮软靴,另一只手还拎着半只烤得油亮的羊腿——那是她咬牙花了三两银子买下的。 昂贵、奢侈,却值。 她给师父留的荤腥,半年一次的奢侈。 她嘴角抽了抽: “脏成这样……师父看了又要心疼。” 可没办法,城里水井要钱,她舍不得; 河边太远,天又快黑了,再洗干净也会被风吹干冷,容易生病。 更重要的是—— 师父和阿狸在等。 天越冷,她们等得越难受。 她咬了咬牙,加快脚步,忍着腿上伤口的刺痛一路小跑。 跑到半路,她忽然顿住,像突然想起什么。 她将羊腿从油纸里拿出来,用袖子粗鲁地蹭了两下,把沾着的灰拍掉。 然后小心翼翼地撕下最肥最嫩的一大块,重新包严实,塞进怀里最贴心口的位置。 ——那是给师父的。 剩下的半只,她用一只手拿着。 羊油滚烫,她怕油沾到给师父买的新袜子,还特地把羊皮袜塞进最里面的衣襟压紧。 风吹来,她身上满是汗气混着土腥味,可她顾不得,只是深吸一口气,继续往前跑。 她跑得太急,心跳乱得像要冲出胸腔。 她只盼着,等她到的时候,师父和小师妹还能看到太阳最后一点余晖。 那样……看起来就不那么冷了。 第16章 夕阳下的归途 秋末的风带着微凉,日头尚未落尽,城门洞口透出一层柔和的橘红色余辉。 明裳快走至城门时,远远便望见了那两道瘦小的身影。 师父坐在一块石头上,底下垫着半块旧麻袋,不让石面冰凉透进身体。 小师妹阿狸蹲在一旁,用一根草棍在地上画着小人儿,画着画着,还会“嘶”地笑一声。 夕阳把她们的影子拉得细长,像两只单薄却努力相依的鸟儿。 明裳的脚步倏地顿住。 鼻尖发酸,眼眶像被火烤般发烫—— 可她死死咬住后槽牙,不让眼泪掉出来。 她知道自己一哭,模样肯定像个刚讨不到饭的小乞儿,阿狸要是看到,会先被吓得慌。 她深吸一口气,把袖子在脸上乱抹两下,把最明显的泥痕抹得更花,至少看不出像刚哭过。 然后—— 她咧开嘴,露出一个大到快撑不住的笑,像只刚偷到肉骨头的小野狗般亮晶晶的。 “师父!阿狸!我买到好东西啦——今天有羊肉吃!” 她一边喊,一边跑得飞快,怀里的东西乱颠,差点又摔一跤。羊皮袜险些从怀里滑出来,她手忙脚乱地护住,狼狈却兴奋。 师父抬头的那一瞬—— 眼睛明显亮了一下。 可紧接着,她看清明裳浑身脏污时,眉头皱紧,整个人忍不住站了起来。 师父没说一句责备的话,只上前几步,伸手去抓明裳的手腕。 明裳下意识要躲——怕师父看到伤口,又心疼。 可没躲掉。 师父把她的手翻过来,那处蹭破、血土混成黑痂的伤清晰逼人。 师父的嘴唇抿得死紧,眼睛一下子红了,却咬着牙没哭,只哽声骂了一句: “……又不小心。” 明裳立刻咧嘴,把声音故意放得又大又傻:“没事没事!就摔了一跤,我皮糙肉厚!您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嘛?” 她说着,赶紧把背后一堆东西亮出来,像献宝一样: “看!羊肉!烫的!艾草也买到了,还有羊皮袜——这袜子可厚了,冬天肯定不冷!还有这半只羊腿,我撕了最肥那块给您!” 她越说越快,生怕师父继续盯着自己的伤。 可师父根本没看那些,只抬起头看她: 看她乱糟糟的头发、满是泥点的衣裳、被割破的裤腿…… 眼眶红得惊人,却还是强忍着叹了口气: “……回家吧。回家师父给你洗洗。” 师父抬手轻轻摸她的脸,手指触到一块泥,轻轻抹开。 似乎连叹息都是疼她疼得无能为力的那种: “跑这么急做什么……天都黑了,摔了可怎么办。” 明裳傻兮兮地笑着,鼻腔却酸得厉害。 但她依旧不让眼泪掉下来—— 她不能哭。今天太值得了。 这五十两银子——花得值极了。 只要师父和阿狸能吃上一顿热乎的羊肉,只要过个暖和的夜—— 那她脏成这样,连摔三跤都值。 这时,阿狸拍了拍掌,兴冲冲地说: “师姐,我今天赚了五十枚铜钱呢!厉不厉害!” 这一句活泼天真的炫耀,直接把明裳最后一点坚强戳得粉碎。 她鼻子猛地一酸,眼泪差点滚下来,又赶紧用更脏的手背去蹭脸,结果把脸上的泥抹得花得不成样子。 她笑着夸:“厉害!阿狸最厉害!” 师父看着这一幕,眼泪终究掉了一滴。但她擦得极快,像羞于被人抓住脆弱。 明裳全看见了。 心像被细针扎了一下,却只能继续装傻笑: “走啦走啦!回家!今天我赚了不少,明天还能休息半天呢!” 她说着,伸手轻轻牵住师父的手。 师父的手凉得像冰,可握着她时,却用了一点点力气,像在确认: ——我的孩子完好无损地回来了。 傍晚的风吹来,她身上的泥土味混着烤羊肉的香气。 明裳悄悄收紧握着师父的那只手,像小时候那样,被带着走。 她没有哭。 她只是笑。 笑得比城门外最后一抹晚霞还亮。 第17章 风起夜惊 夜深如墨。 明裳是被一股浓烈刺鼻的烟味呛醒的。 她猛地睁开眼,眼前一片跳动的红光——屋顶已经窜起火,梁木在烈焰中“噼啪”炸裂,火舌顺着缝隙往屋内不断吞卷。 那一瞬间,她的脑子里只剩一个念头: ——师父,阿狸。 她连鞋都来不及穿,光脚跳下床。脚底踏在已经被烧得滚烫的木板上,痛得她倒吸一口凉气,眼泪都被逼出来,却连哼都没哼一声。 空气中满是黑烟,火光像一群疯狂的红色野兽从门口扑进屋内。 明裳的第一反应不是往外跑,而是—— 先去师父那里。 她用肩膀狠狠撞上师父房门。 “嘭”的一声,门板被火烤得滚烫,贴在她肩头,烫得皮肉“滋啦”作响,但她顾不上疼,直接冲了进去。 师父咳得厉害,刚迷迷糊糊坐起来,一时间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 明裳连一句话都来不及说,冲过去就托住师父的胳膊往外带。 师父虽老、虽病,骨子里的狠劲却从未散。她的另一只手已经下意识摸向床头——那把断了半截的旧剑。 看见明裳冲进来,师父第一句话不是问火情,也不是问明裳状况,只哑声问: “阿狸呢?” 明裳心一紧,立刻掉头冲向隔壁的小师妹房间。 她一脚踹开门——门内烟雾几乎令人睁不开眼。 阿狸已经呛得哭出声,瘦小的身体缩在床角,用被子顶在头上瑟瑟发抖。 “阿狸!” 明裳冲过去,一把将她抱起、塞在怀里,拼命护住她的脸,再不敢停,拎着就往外跑。 三人跌跌撞撞冲到门口时—— 明裳猛然想起了什么。 枕头下的——五十两银子。 这是她们过冬的命,是以后买小院子的希望,是她千辛万苦换来的。 她只犹豫了半息。 她回头,冲了回去。 师父意识到她要干什么,脸色一变,奋力伸手去抓她: “明裳——!” 话还没喊完—— 轰!! 一根烧得通红的房梁猛地砸落,狠狠落在门框处,火苗瞬间窜起,把出口堵得严严实实。 师父抄起一块被火烧得焦黑的木板,肩膀一顶,将房梁生生撑了起来。 火焰在她背后炸裂,她却咬着牙一声不吭,只嘶声喊: “走——!!!” 阿狸被吓坏了,在师父的吩咐下从撑出的缝隙里钻了出去。 师父想回头冲进去救明裳,却被火浪逼得眼睛都睁不开。 “回来——!!” 火光炸开—— 明裳冲入火海的身影,被彻底吞没。 第18章 五十两银子的命 屋内—— 明裳冲进自己的小屋时,火已经沿着房梁噼啪往上窜,屋内热浪卷着呛人的烟扑面而来。她顾不上任何东西,直奔床头,猛地掀起枕头,一把抓起钱袋就往外跑。 然而—— “砰!” 一声闷响,一根烧得通红的木棍砸在她背上。 她整个人被打得向前一扑,膝盖直接跪进散落的炭屑里,细碎的炭星炸开,烫得她瞬间失去知觉般一片空白。 刺痛来得极狠,她眼前一黑,却连惨叫都没发出,只是咬着牙,撑着炙热的地面,慢慢爬起来。 烟呛得她眼泪直流,身后的屋顶在轰鸣。 她顾不得腿上皮肉焦烂,只死死攥着手里的钱袋,踉跄着向门外冲去。 门口,师父还在死死撑着那根断梁,火苗马上就要蔓延到她身上。 火光照得她眼睛发疼—— 那是明裳认识师父以来,第一次看到师父如此狼狈。 断梁不断坠落,整间屋子摇摇欲坠。 她来不及喊,脚下猛地发力,冲了过去。 “明裳!”师父嘶哑地低吼一声,顾不上火焰,再次强撑起断梁,空出的那只手狠狠将她往怀里一捞,抱着她一起滚出了院子。 轰——! 屋顶彻底崩塌,火舌追着她们喷出,舔过师父的后背。 三人在院中跌成一团,被浓烟呛得几乎喘不上气。 小师妹阿狸抱着嗓子咳得厉害,脸红得像被蒸熟的苹果。 师父咳得像每一下都能把肺咳出来,可她还是张开双臂,把两个孩子死死搂进怀里,用自己焦黑的身体挡住扑来的冷风。 她颤抖着开口,声音像砂纸磨过喉咙: “没事了……没事了……有师父在,不怕……” 她说着说着,眼泪却控制不住地往下掉,混着烟灰,滴在明裳的发间、阿狸的额头上。 她哭得比火势还凶,却咬着牙不敢哭出声,像怕只要她哭出来,两个孩子就会被吓散一样。 明裳抬头,看着这幅景象,眼睛也湿得快看不清火光。 她咧开嘴,想笑,却比哭还难看: “师父……小师妹……钱在……人在……” 话没说完,彻底晕了过去。 她昏迷的那一刹那,手还死死攥着钱袋,指骨都发白。 师父抱着她跪在地上,身体剧烈颤抖,泪水一滴滴落在明裳脸侧。 “傻孩子,傻孩子啊……” 就在这时—— 空气忽然一沉。 一个黑影无声地落在她们身后。 师父猛地回头,却已经来不及。 黑衣人手掌轻轻一抬。 “啪——!” 两声轻响,像拍碎空气。 师父和阿狸连挣扎都来不及,就双双倒了下去。 他低头,视线掠过三人的伤势,停在明裳紧攥不放的钱袋上。 他伸手,缓缓弯下腰—— 夜色下,一场命运的骤变,正在悄然开启。 第19章 火后初醒 明裳醒来的那一瞬,脑子是一片空白的。 只有一股强烈的、几乎野兽般的警觉。 她先闻到陌生的药香与米香,接着意识到身上的疼痛奇迹般消失了,后背与手臂被纱布裹得严丝合缝,像是有人细细替她处理过伤。 然后,她看见了—— 那个男人。 昨天误会她偷钱包笑得欠揍、又追上来道歉、还塞了两个热包子的年轻贵公子。 此刻正坐在她床边,一碗热气缭绕的粥在他手里,他冲她笑,笑得一脸无辜: “昨晚你家着火,我路过,顺手救了你。 粥我熬了半宿,桂花是我让人连夜去买的。先尝尝?要是不合口味,我明天再重新学。” ——像是在说一件极普通的小事。 明裳却像被雷劈中一般,整个人猛地弹坐起来。 伤口撕裂的疼让她倒抽一口冷气,眼睛却瞬间睁到最大,扫视四周。 确认没有危险后,她压着沙哑得像砂纸摩过的声音: “我师父和阿狸呢?她们在哪儿?! ” 这一声带着狠劲,像能把人心口劈开。 她根本没听他说什么“粥熬半宿”,也没注意自己此刻头发乱如草堆、身上只穿着中衣。 她只记得—— 最后一幕是,她昏在院子里,手里攥着钱袋子。 她没看那碗粥,也没管眼前的人是谁,只死死盯着男子,像要把他看穿。 她不相信天上会掉馅饼,更不相信有人会无缘无故对她们三个孤儿寡母这么好。 她光着脚就想下床,脚底刚碰到地面就被疼得一软,差点跪下去,可她硬撑着没倒。 下一秒,她几乎是本能地去摸腰侧—— 原本别着的小鱼刀,不见了。 眼神顿时更冷。 她低头一看——自己身上的中衣是男式的,但扣得整整齐齐,没少一块布。 纪无衣却没急着回答,反而先把那碗温热的桂花粥往她面前推了推,语气懒洋洋的: “隔壁睡得正香。药刚喝下去,老太太咳嗽轻多了,小丫头抱着新被子睡得跟小猪崽一样。 你要现在见也行,但我怕你一过去又把她们吓醒。” 说完他才抬眼看她,笑意淡下去一点,声音低下来: “昨晚火是你家对面那间空屋先着的,顺着风一下就窜起来了。 我带人冲进去时,你晕在院子里,手里还攥着那个破钱袋子,死活不松,差点没让我把你手指掰断。” “老太太和小妹妹吓得只会哭,抱着你不撒手。我怕把放火那帮人再招回来,只能先点了她们睡穴,一起带回来。” 他说得轻,却带着疲惫的沙哑,像是昨夜熬了太久。 “我没碰她们一根手指头。连衣襟都没乱。” 他补了一句,目光坦然。 “你要是不信,现在就去隔壁看,或者……你拿刀捅我两下出气也行,刀我给你准备好了。” 说完他真从靴筒里抽出一柄短匕首,刀柄朝外,放在她枕边。 第20章 晨光 纪无衣起身,将窗扇推开一寸。初升的光线顺着缝隙泻进来,淡金色落在他侧脸上,把那点没散尽的疲惫照得分外明显。 他却像往常一样吊儿郎当地开口:“粥不喝也成,凉了倒了也行。反正你今天想去哪儿,我都让人备好车了。不过——” 说到这里,他回头瞥了她一眼。眼底的红血丝还未完全褪去,却偏偏笑得像个欠揍的混账: “昨晚你烧得厉害,一直喊‘别抢我钱’。” 他朝枕头方向抬抬下巴,语气轻得像在挑衅, “我寻思,你那钱袋子比命还重要。特意给你放在了床头底下。” “你摸摸,还热乎着呢。” 枕边鼓起的一小块静静地伏在那里。 明裳先是怔住,像没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下一瞬,她猛地掀开枕头。 看到那只被火烤得发黑、绳子都烧断了大半、却完好无损地躺在那里的旧钱袋子时。 她整个人才像被抽走最后一根支撑的骨头,“扑通”一声跪坐下来,手撑在软塌上——眼泪在没有任何预兆的情况下涌了出来。 不是感动。 不是安心。 而是极度的、几乎崩溃的放松。 那只旧钱袋,对她来说不是五十两。 是师父能吃一年的药,是她给自己的底线,是她拼命护着、绝不能失去的“活路”。 昨夜大火里,她咬着牙把人往外推,把命往回抢,昏过去前手指都还死死攥着它不肯松。 可现在,它躺在这里。 干干净净。 纹丝未动。 一两没少。 那一刻。 她所有绷到极致的防备、所有把人往最坏处想的猜疑——像被一把刀狠狠斩断。 她低着头,眼泪一滴滴砸在被面上,手指抖得不敢去碰那袋子。 声音哑得几乎听不见,却带着这辈子最软最软的颤抖: “……谢谢你。” “你把它……还给我了……” 她说完这句,才敢伸出手,像碰什么易碎的宝贝一样,小心翼翼地把钱袋子抱进怀里,紧紧贴在心口。 纪无衣站在光里,看着她。 那一刻,谁也没有再开口。 第21章 我要你欠我 清晨静得连呼吸声都格外清晰。 明裳抬起头来,眼睛还红着,却是第一次——真正、毫不逃避地看向他。 她的声音轻,却每个字都像从心口里割出来,摆在他面前: “我这条命,是你救的。 这袋银子,也是你给我留下的。” 她握着钱袋,指节苍白,像握着最后一根能让她站住的东西。 “等我把这个家撑起来……把小院子买下来,把师父的病治好,把小师妹供到她念书、嫁人。” 她一字一句地说,声音轻得像风吹过灰烬, “等我做完这些,我再把命干干净净地还给你。” “你要是急着要,” 她抬眼望他,眼里那点脆弱像被火烫过的瓷裂, “我现在就跟你走。” “你要是不急……我就先欠着。” “我一定还。” “我一辈子都还。” 话到最后,她再撑不住,慢慢低下头,把钱袋子紧紧抱在怀里,额头贴在上面,肩膀轻轻发抖,像一片风一吹就散的叶。 ——纪无衣原本随意倚在窗边。 听到“干干净净地还给你”那句时,他的身体像突然被人抽了魂——整个人僵在那儿。 阳光照在他侧脸上,却像一下子照不进他眼睛里。 足足十息,他都没动,也没出声。 就那么低着头,指尖慢慢把窗棂捏得发白,骨节“咔啦”一声轻响。 然后—— 他笑了。 不是平日那种吊儿郎当、欠揍得令人牙痒的笑。 而是一种很轻、很轻的,像要把自己笑碎了的声音。 “……还给我?” 他终于转身,慢慢走近,蹲在她面前,让自己和她平视。 “命是你自己的,” 他低声道,声音哑得像被火烫过, “什么时候轮到拿来还债了?” 他明明在笑,却像在极力压着心口翻涌的东西。 “你那小院子,我现在就能给你买十个。” “你师父的病,我今天就能请全城最好的大夫。” “你师妹的嫁妆,我随便翻一页账本就够她十辈子花。” 他说得很平静,没有夸张,也没有炫耀,只像陈述他能随时做到的小事。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往外挤,像把心口那把刀自己往外拔。 “可我偏偏不许你还。” “你要是敢‘还’——” 他抬眼,目光沉得像要压碎空气: “我就敢把你买的小院子一把火烧掉。” “把大夫全城撵走。” “把你师妹的嫁妆全扔进江里。” 说到这里,他已经笑不出来,眼眶红得近乎失控,却还是死盯着她,像要把她刻进骨头里。 “我救你,不是为了让你还我。” “我就是想让你一辈子都欠着我——” “欠到你再也跑不掉。” “欠到你哪天突然发现,原来欠我这一条命……比什么都轻松。” 话刚落,他伸手,将她猛地抱进怀里。 仿佛要把她整个嵌进自己的胸骨里。 力道大得像要把她嵌进骨血里,声音却轻得几乎听不见: “所以别还,好不好……?” “就欠着。” “欠我一辈子。” 那一刻,他整个人都在发抖。 却抱得死紧—— 像抱着他这一生唯一不敢用力、却又死也不肯放手的命。 第22章 欠一辈子?不敢当真 天已黑。 明裳在床上翻来覆去,像被什么透明的小虫子咬着似的,怎么都睡不着。 脑海里总是浮现纪无衣早上那句—— “欠我一辈子,好不好?” 像一根细刺,扎在她心口最软的地方。 欠一辈子? 这人好奇怪! 她不能当真。 她抱着被子小声嘟囔:“再多欠一天,就多一天还不清……不行,我得快点攒钱,快点搬走……” 她计算得飞快—— “明天多劈两担柴……不行,四担。” “早饭也做丰盛点,把欠的再抵一点……” 她被“欠一辈子”这四个字搅得心烦意乱,但烦的不是甜蜜,而是因为——那像永远填不满的账。 她翻身、蹬被、拉被,又翻身。 越想越烦。 迷迷糊糊到了后半夜—— 一个念头突然像利刃一样划破她的混沌。 火。 她猛地睁眼,盯着黑漆漆的房梁,整个人像被从梦里扔到冰水里。 ——昨晚那场火。 秋末将冬,屋里只有一盏小油灯。 火塘早就灭了,风也不大。 昨晚那场火,烧得太快了——快到房梁几息就塌。 秋末、油灯、火塘、风不大……这些细节像刀子一样一处处割过来。 她心跳越来越快,冷汗直冒: “不对……太快了……房梁不应该一下子就塌……” 下一瞬—— 她已经一骨碌坐起来,披上外衣,悄无声息地踩下床。 忍着身上的伤,动作轻得像只猫,连门轴都没吱呀一声。 她摸黑溜出去,沿着熟悉的小路奔向岛上。 火场 屋子早烧成黑梦般的废墟。 她弯腰,用一根烧黑的木棍一点点翻。灰烬黏在她的手背、眉尖、发梢。 整整一个时辰。 什么也没找到。 她松了口气,心里却又乱又酸。 难道……真的是意外?” 她咬唇想,“可能……秋天太干燥……或者油灯被风吹倒了……或者我昨晚烤红薯的时候,火星子崩出来了……” 她开始反复责怪自己—— “都怪我……昨晚没把炭摁死……” 就在她差点被自己说服的那一瞬,她骨子里的那点敏锐,却死死拉住了她。 她又重新找了一遍。 无果。 她正准备离开,却忽然停住了。 风从她耳边轻轻掠过,带来一点极细微、极刺鼻的味道—— 硫磺。 那一瞬,她整个人像被雷劈中,血液“轰”地全冲到脑门,手指攥紧木棍,指节发白。 明裳整个人僵住。 她缓缓转头,不是害怕,而是一种被野兽盯上,极度危险的警觉。 靠近正屋破碎窗子的角落,那里的灰烬底下,有一圈极淡、极细的硫磺味。 她蹲下去,用鼻子贴着地面一点点嗅。 像一只幼狼确认猎手的踪迹。 在硫磺气味之外,她又在院墙外发现一截被踩断的草叶—— 断口鲜嫩、汁液未干,显然是最近才折断的。 方向,朝外。 ——有人来过。 第23章 这笔帐,我自己记 明裳半蹲在废墟里,指尖触着冰冷的灰土,脑子却转得飞快。 她不光闻到硫磺。还摸到沾了火油的木屑。甚至,还有一小截烧过头的引线。 她的心“嘭”地悬起来。 ——这不像修士的手法。 若是修士,直接破门而入、两剑就能要她们的命,根本不需要这样偷偷摸摸、布陷阱似的烧房子。 这倒像是—— 脑海里忽然跳出师父当年随口提过的一句话: “江湖人烧房子,最爱用这个。” 她呼吸滞住。 却又在下一瞬,下意识反驳自己: 不对……师父封剑二十年了。 岛又偏得要命,她们三人自给自足,也不与江湖来往,师父也只偶尔会出去给那些商人押货赚一些米面油的钱。 谁会大老远跑来……烧她们的家? 她皱紧眉,一条条想下去: ——最近出岛的是谁? 只有师父半年前押了两次货。 她和小师妹,只是因为师父生病了,这几个月才多进了几次城补贴家用。 她几乎数得清认识的人: 卖灵药的老板、卖焰尾貂的老板…… 和他们没仇,也没起过口角。 那会不会是渔夫? 看到岛上只有她们一家,起了坏心想打劫? 她想了想,自己否定了: 岛这么偏,值钱的也只有几罐草药和她们自己编的竹匾,真要抢,也不至于放火。 她的思路在黑暗里兜兜转转,突然—— 一个极小、极荒唐、甚至让她自己都脸热的念头窜出来: “……会不会跟我那天摸了赤焰羽骏有关?” 她先被自己吓了一跳,赶紧摇头摇得像拨浪鼓: “不可能!怎么可能!” 治愈系灵根又不是没有。 城里医修老婆婆也能治咳嗽,自己从小只能让小鸟的断翅好得快一点、让阿狸擦伤不留疤,难道这很厉害? 她嘟囔着安慰自己: “我顶多比医修老婆婆好一点点……” 然后,她又想起了之前在山里挖紫灵芝时遇见的雷角狻猊: “难道……我挖灵药的时候,碰上什么机缘,把差灵根卡着筑基的极限,一下子给冲破了?” 她自己都忍不住被逗乐了半秒: “要真突然变成天才……嘿嘿……” 但她猛地掐灭这个念头: “天才也不至于让人半夜跑来烧房子啊!” 她深吸口气,把所有可能重新拢成一条线: ——最可能的,就是师父当年的仇家找到了岛上。 要不要回去问师父? 念头才冒出来,她心里狠狠一疼。 不行。 师父昨晚被伤着了,身子都还虚着,我不能让她再想起当年那些打杀……师父会担心。 她不忍心。 于是,她把那截带硫磺味的木头包进布里,塞进贴身衣襟,像塞进心窝。 明裳站直身子,眼泪涌上来,被她硬生生逼了回去。 她低声对自己说——像在立誓: “先别惊动师父。” “这笔账…… 我自己记。” 第24章 五份银子 夜深露重。 明裳偷偷摸摸翻墙回到别院时,全身都被夜色打湿了,脚底沾满泥,却先在院子里站了许久。 她盯着那几扇紧闭的窗—— 灯全灭了,没人醒。 确定安全后,她才像一只从外头偷跑回窝的小猫,轻得不能再轻地溜进房门。 屋内静得仿佛能听见呼吸落地的声音。 她先摸出贴身钱袋,打开时,五十两银子安静地躺在里面。 月光照在银子上,冰凉,也刺眼。 这是她这辈子见过的最大一笔钱。 是她抱着差点死在火里的命换来的。 她的手开始发抖。 不是害怕—— 是心疼。 她一分都不敢浪费。 她咬住嘴唇,把那五十两一份一份拆开,每十两包成一小份,然后从枕头底抽出针线,把银子缝进自己贴身的衣里。 针尖透过布时,她的手指一抖,她便狠狠咬一下唇,把要掉下来的眼泪逼回去。 一针又一针,像缝在心上。 缝好后,她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门,趁黑把十两埋进耳房灶台的砖缝里。埋好后,她用指节轻轻敲了敲那块砖,像是对谁郑重托付。 她转向怀雯的房间。 月光透窗照在床边,她轻轻把10两银子塞进师父枕头下。 趴在怀雯床边,额头贴着她的手背。 轻轻叫了一声“师父”声音哑得不成调。 最后伸手,极轻、极轻地替怀雯把被角压好。 然后她去了小师妹阿狸的房间。 阿狸睡得歪七扭八,一只脚还踢出了被子。 明裳替她盖好,才暗暗伸手,把十两缝进她贴身的小腰衣里,每一针都落得特别慢。 钩线碰到女孩薄薄的衣衫时,阿狸突然翻了个身,小声嘟囔: “师姐……” 明裳的针顿住了。 眼眶差点一下子红成一片。 她吸了口冰冷的夜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再一针一线把那十两缝好。 所有的线头都被她紧紧咬断。 等做完,她已经累得背都酸了,却还剩下最后那十两。 她揣在怀里,一路贴着墙根走向书房,像做贼。 走到书房门口,她又退缩了三次,蹲在门边抱住膝盖,把银子捂在胸口,心跳得像要炸开。 最后还是咬牙放进去。 然后把张纸压在银子下。 字条是用炭笔写的,上面的字歪歪扭扭,却写得极重,笔尖都划破了纸: “救命之恩,先还一半。剩下的,等我买了院子,连本带利还您。” 写完她又在后面画了一个很小很小的海螺——是她们在岛上的记号。 做完这些,她退到门外,轻轻把门带上。 动作轻得像怕惊动整个夜色。 第25章 一个小小的梦想 回到自己的床上时,她的心已经慢慢静下来。 明裳缩在被窝里,像把整个人藏进阴影里似的。可她心里的算盘,却一刻不停地“叮叮当当”敲着。 她把白日想好的计划,又从头到尾捋了一遍。 半年。 半年内攒够一百两,先在城里租一个带独立院门的小屋。院门要能锁,墙要高,后院最好有一条能逃的小路,把师父和小师妹接过去,师父的病也能慢慢养起来。 三年。 三年内攒够四千两,把那座她偷偷想了很久的小院子交上一半定金。 那座院子,她甚至已经在脑子里一砖一瓦造好了。 三间瓦房,屋脊结实,冬天不漏风、夏天不进雨;院墙要厚,门要沉,院门要用两根最粗的枣木门闩,关上时能“咔哒”一声,让人心里踏实。 院里要种桂花,秋天一到香得能飘出两条街。还要种一棵枣树,到时候阿狸念书念累了可以去摘。 井要在院子中,谁也别想投毒,院角可以摆几个瓷罐,她可以腌梅子、晒柿饼、做蟹膏。白天她炒栗子,晚上数钱,数完再好好睡一觉。 ——那才是她们的家。 “钱攒得快一点,”她在心里小声嘟囔,“院子就能更早一点买下来。只要在城里有了我们自己的院门、自己的锁……不住在那么偏的地方,就再也没人能伤害我们。” 她算得极认真,仿佛只要算得足够用心,日子就会按着她的心意往前走。 想得认真、想得踏实,她嘴角不自觉往上翘了一下。 下一秒她立刻把笑压下去,皱起眉警告自己:“别做梦了,先活下去。” 而她现在住在纪无衣家的事,她心里也有数。 最多半年。 半年一到,不管钱攒够没攒够,她也要带着师父和小师妹连夜搬走。不能赖,不能久住。久住了……就会更欠。 她伸手去摸贴身衣襟。 那包硫磺木屑——还在。 那缝进去的十两银子——也在。 她摸到后,心里的弦才慢慢松下来。 闭眼的前一刻,她在黑暗里轻轻说: “我要给师父和阿狸……一个再也不用逃、再也不用怕、再也不用搬家的家。” 话音刚落,她像被抽干力气似的,沉沉陷进睡意。 睡着时,她手还握着刀柄,指节紧得发白。 可她的嘴角,却悄悄浮出一点极轻、极小的弧度。 因为梦里—— 她已经看见那座小院子了。 院门关得紧紧的。 桂花香得漫过墙头。 师父在晒太阳,小师妹在念书。 而她自己,蹲在灶前炒栗子,火光跳在墙上,把整个小院子都照得暖洋洋的。 满屋都是栗子的甜香——那是家该有的味道。 第26章 杀气压城 这一日,明裳在纪府别院听雪院中沉沉入睡的同时—— 纪无衣,却一点也没闲着。 天色将暮,风从廊下掠过,吹得檐铃无声摇动。院中静得落针可闻,唯有沉稳脚步声在长廊尽头停下。 “公子。” 魏曲单膝跪下,声音压得极低,“属下已经查过了。放火的人没能追上,看样子是有备而来……而且,对方在刻意压修为,但最低,也在元婴之上。” 他顿了顿,额头被冷汗打湿。 “不过——抓到了三个。只是些……没有修为的普通人。” 纪无衣坐在案前,连眼皮都没抬,只淡淡吐出两个字: “知道了。” 平静得近乎无情。 却在瞬间,让整座纪府的气压冷到窒息。 魏曲呼吸微滞,跪得更低。 半晌后,纪无衣才缓慢起身。 他的声音从喉间磨出来般低哑: “把人带到地牢。一个时辰后——我亲自审。” 他掠袖而过时,衣角带起一阵冷风。 案上火烛跳动,照着几块从明裳家废墟里带回来的碎布,还有那一小撮刺鼻的硫磺粉末。 纪无衣站在烛光中,凝视那硫磺。 整整三个时辰,他一言不发。 直到火烛烧短,他才执起朱笔,在三块碎布的角落极轻地划了三道印记: ——苍戎。 ——玄青。 ——以及……纪府。 最后一笔收得极狠——像割开了什么。 他终于将笔放下,换上一身最素的青衣,衣带束得凌厉。 然后独自一步步,往地牢走去。 铁门“砰”地一声被推开。 阴湿、血腥、窒息。 三个被活捉的替死鬼跪在血泊中,瑟瑟发抖。 纪无衣没问一句。 长剑拔出时,那声“啷”的轻响,冷得像刀尖点在心上。 随后便是一剑。 一剑一个,割喉,干脆得像在切熟透的糕。 血热溅上他的衣襟,他却连眼皮都不曾动。 最后一个替死鬼几乎吓得魂飞魄散,脖颈被他捏起时,声音断断续续: “我们……我们只是拿钱的……” 纪无衣垂眼看他,唇角微微一弯。 那不是笑,是冰刃轻触皮肤的那种凉意。 “我知道。” 话刚落,他轻轻补了一剑,像是替对方结束痛苦。 地牢再度安静下来,只剩血滴在石地上的细声回响。 夜深风寒。 他洗去满身的血,换上一身干净衣物。 回到廊下时,魏曲已跪在那等他,跪得双膝发抖。 “公……公子,属下……” 纪无衣步子都不停,只淡声问: “我昨晚让你封锁消息。那消息,是怎么泄出去的?” 魏曲瞬间大汗淋漓,整个人伏地,连呼吸都不敢重: “属下……属下不知……” 纪无衣却只是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足以让魏曲背脊瞬间湿透。 纪无衣指尖一敲玉台,仿佛敲在魏曲的心口上。 “昨夜参与救火的暗卫——” 他抬眼,目光落下来时像冰刀。 “全部签死契与血誓。敢泄一句——灭门。” 声落时,他连半分情绪都没有,如陈述天气一般。 第27章 一夜布局 夜深如墨,纪府的灯光一盏盏被风吹得摇晃。 纪无衣在廊下停步,衣袂被夜风卷起,安静得像一柄入鞘的剑。 魏曲仍跪在阶下,大气不敢喘。 沉默良久,纪无衣才抬眸: “去把消息放出去。” “是……是何种消息?”魏曲的声音几乎发颤。 纪无衣看着漆黑夜色,薄唇轻轻勾起一个冷到极致的弧度: “就说——昨夜我救下的小丫头,是我半年前养在外面的外室。” 魏曲猛地抬头,震惊得忘了呼吸。 纪无衣眸光一扫,他立即再次伏地。 纪无衣继续淡声道: “她会的那点治愈系兽医小术,是我教的秘法。治赤焰羽骏……也全靠我。” 他微微侧身,语气轻得像在说别人的事: 我看上她那张脸了。玩腻了——就丢。” 魏曲抖得像筛糠:“是!” 纪无衣的声音越是平静,魏曲越觉得后背一寸寸发凉。 ——这条消息传出去,所有人都会觉得那个小姑娘不过是他一时玩兴。 也正因如此……才没人会往真正危险的方向去想。 纪无衣淡淡道:“记住,只传给皇帝和其余六家族。” 魏曲领命,却听见纪无衣又补了一句: “同时——” 他垂眸,睫影在烛光下投下一片冷暗。 “暗地里,再传另一份消息——只传给最爱挑事的那两家。” 魏曲心头一跳。 纪无衣低声道: “说那丫头,其实是苍戎国与灵墟之国安插在我身边的细作。” “我将计就计,把她扣下,准备做诱饵。” 魏曲怔住,又迅速磕头:“是!” 纪无衣的嘴角轻轻勾起。 不是笑,而是猎手在布网时那种极冷的弧度。 “让他们互相怀疑,让他们互相咬。” “等他们想明白真相……” 他抬眼,目光锋锐如刀。 “——已经迟了。” 风吹过长廊,卷起他青衣的衣摆,也卷起一阵不祥的寒意。 纪无衣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侧头道: “再去给我找两个人。” 魏曲抬头:“两……两个人?” “两个相貌、年纪,与她相近的少女。” 纪无衣垂眸,拂去袖上一点灰尘,语气轻得像在说天气: “教她们一点皮毛的治疯兽法子。” 魏曲愣住:“公子是要——” “让她们在军营里,’露一手’,然后……’失踪’” 纪无衣淡淡道: “既然有人盯着……那就给他们多盯几个人。” “让他们猜。” “让他们乱。” 他这是要把水搅成浑天彻地的大泥塘。 但——这样才能藏住真正的那一个。 魏曲心里“咯噔”一声。 深吸一口冷气,立即领命而去。 廊灯摇晃,纪无衣抬眼望向听雪院的方向——那一片早已沉入黑暗,看不见灯火。 良久,他似笑非笑地低声道了一句: “好好睡吧,小偷姑娘。” 第28章 杀意尽散,只剩她 天色刚亮,院中薄雾未散。 纪无衣立在听雪院门口,像一座沉默的影子。 他几乎一夜未阖眼。 杀伐后的戾气缠在身上,像披着一层看不见的锋刃。他沉默地站了很久,直到连自己胸腔里的那口血腥都压下去,才抬脚,缓缓踏入别院。 推门的动作很轻,却仍带着未完全收住的狠意。 他推开她房门——就在那一刻,他整个人忽地僵住。 屋内安静得一根针掉地上都能听见。 女孩蜷在床的角落里睡得极沉,一只手还紧紧握着小鱼刀,像是连梦里都在提防着什么。她睡得很乖,却带着一种让人胸口发酸的倦。 纪无衣站在门口。 呼吸一下子乱了。 那一瞬间,昨夜所有的杀意、所有算计、所有“真他妈好玩”的兴味,全被一刀砍断。 胸口涌上一种近乎狼狈的、连他自己都陌生的疼。 他缓慢走近,每一步都轻得像在靠近一只惊到就会炸毛的小猫。 他伸手,极轻地替她把被角拉好,掖到她下巴底下。 指尖碰到她冰凉的手腕时,他眉头骤然皱紧。 下一刻,他直接脱下自己的外袍,覆在她身上,把她整个人严严实实裹住。 纪无衣在床边坐下,背靠着床沿,整个人像是终于放下了什么沉重的武器。 他微微仰着头,恰好能碰到女孩垂在床边的指尖。 他不敢握住。 只是用自己滚烫的掌心覆上去,一下一下蹭着,为她取暖——那动作既笨拙又认真,像一只试图用体温给主人取暖的大狗。 他就那样安静地看着她睡。 看了很久。 久到连呼吸都放得比猫轻。 他不急着叫醒她。 他只想让她睁眼的第一件事。 就是看见他坐在那儿。 这时候的纪无衣,不是七大家族之首,不是杀伐无情的猎人,也不是游戏天下的疯子。 他只是一个彻夜未眠、满手血腥,却硬生生把所有杀意都压入骨头里的男人。 只为了让她多睡一会儿。 再多睡一会儿。 第29章 那把火,是冲我来的? 清晨的光翻过窗棂,轻轻落在屋内。 明裳醒来的第一瞬,还恍惚着昨夜的寒意。下一秒,她整个人僵住—— 纪无衣就坐在她床边,背对着她,肩背线条冷硬,像一夜都没动过。 明裳下意识攥紧了手里的小鱼刀,呼吸都轻了半拍。 而他在此刻开口,声音平静得让人发毛—— “你那双手能治疯兽的事,还有谁知道?” 明裳:“……” 她第一秒完全没意识到危险,只是被戳穿后的纯纯尴尬。 脸一下子红到耳根,她手忙脚乱把被子拉到下巴,声音虚得像被掐住的兔子: “你、你怎么知道的……我没跟别人说啊……” 她赶紧把双手缩回被子里,动作像小时候偷吃米糕被师父逮个正着一样。 第二秒,她开始本能找补,典型死鸭子嘴硬: “其实……其实也没那么厉害啦!就是以前能治治小鸟断翅、小师妹擦伤这种……最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可能我灵根突然开窍了……” 越说声音越小,眼睛乱飘,硬挤出一个“我真的很无辜”的笑: “疯兽什么的,说不定它们本来就要好了,我刚好碰了一下……” 幕后一片安静。 纪无衣没有接话。 他只是侧过脸来,平静、无表情,却冷得像薄刃贴在皮肤。 明裳的笑容在他目光下,一点一点僵掉了。 第三秒,她终于意识到不对劲。 喉咙紧得发疼,心跳像被什么捏住。 “……你干嘛这样看我?” 纪无衣没有立刻回答。 他只是看着她,眼底暗潮翻涌,被死死压着。 突然—— 昨夜的片段“咔”地在明裳脑中拼成一条线: 硫磺味、踩断的草、火势太猛…… 她猛地坐直,脸色瞬间失了血色: ——昨晚那把火,是冲着我来的? 第30章 狼影与火 屋内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纪无衣盯着她看了两秒,像在确认她是不是在撒谎。 最终,他只轻轻“嗯”了一声。 下一瞬,他抬手,毫无征兆地在她发顶揉了一把。 动作粗鲁,却带着某种……熟稔得让人心跳炸开的亲近。 明裳整个人瞬间僵硬,像被雷劈过一样愣在原地。 纪无衣没有给她继续发懵的时间。 他语气忽然一转,漫不经心,却字字带刀: “那晚来了一波人,” “我抓了三个活口,剩下那些跑了。” 明裳呼吸一滞。 他继续道,淡得像在说天气: “跑的几个修为高,我一时半会儿抓不回来。” “他们想抓活的,不是要烧死你们。” “那把火……只是想试探你家周围,有没有布置暗卫。” 明裳的脸色一点点褪白。 纪无衣低低笑了一下,笑意只停在嘴角,眼底冷得一片荒芜: “在这青石城里,现在能护着你们三个继续活蹦乱跳的——” 他抬眼,漆黑的眸子咬得人发麻: “就我一个。” 话落,他起身,背对着她,声音忽然冷硬下坠: “你现在有两个选择。” 空气都随之一紧。 “一,” “我把你们送出城,你们爱去哪儿去哪儿。” “我保你们三个月内不死,顺便提前给你们准备棺材。” 明裳指尖发冷。 纪无衣顿了顿,继续: “二,” “你们留在这里。” “我保你们一辈子不死。” 他说这话时,语气平静得不像在讨论生死,更像是在谈一桩顺手的买卖。 他本来打算慢慢把人请到自己别院。 却没想到——老天替他把局铺好了。 纪无衣转过身,脚步缓慢、稳得像盯猎物的狼。 他在她床前停下,俯身,看着她。 目光深得像要把她整个人吞进去: “我不逼你现在答。” “给你一天。” “明早告诉我。” “想跑的——” 纪无衣轻轻勾起她下巴,声音低沉得像夜里的刃: “我天亮前给你们安排车马。” 第31章 她终于明白了 屋内静得像落了一层雪。 明裳听着纪无衣说出的每一个字,整个人像被雷劈中,愣得连呼吸都忘了。 他刚才……揉了她的头? 等意识追上动作,她的脸“唰”地烧起来,从苍白到通红,再从通红刷回惨白——像被人按着脸在冰火里反复滚了三遍。 可纪无衣说的那些话比那一下更让她头皮炸裂。 “抓活的。” “试探暗卫。” “就我一个能护着你们。” 这些词像一把把钝刀,一下一下割在她的心口。 等她终于回过神,她猛地伸手,死死抓住他的手腕,指尖扣得发白: “你到底是谁?” 她的声音发抖,却急得像要冲破什么。 “你怎么知道他们要抓活的?怎么知道有暗卫?……前天晚上,是你把火压下去的?!” 最后一句问出口的瞬间,她的眼睛一下就红了。 不是害怕。 是恍然。 是后知后觉的恐惧反噬得太迟。 原来前天晚上…… 她们三个根本不是“命大”。 而是差点被围猎。 她们连被猎人盯上的声音都没听见。 她以前认认真真测过灵根,被判定为差灵根,只能做点寻常小术。 她一直以为自己运气好,或者突然开窍。 怎么会变成……这种事情? 她脑海里闪过曾在街上无意听见的传闻: ——有人一夜之间全家消失,只因为家里小孩摸了摸那只发疯的灵宠,让它好了。 那时候的她嗤之以鼻,“治愈系嘛,正常的能力被夸大了。” 可现在,传闻像带着血的手伸出来,捂住她的喉咙。 她猛地松开纪无衣整个人缩回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红通通的眼睛,声音哑得快要碎了: “……我以为是师父的仇家。” “我昨晚还跑回去翻废墟,差点把自己呛死……” “原来是在找我。” “就因为我这双手?” 她说到这儿,突然狠狠狠狠咬住自己的手背—— “咔。” 血迅速涨出来。 纪无衣的气息在那一瞬间骤冷。 可明裳像感觉不到疼一样,眼泪滚落,声音带着哭腔却狠得吓人。 她在心里疯狂喊着: ——早知道……早知道我就不碰那些疯兽了! ——我把灵根废了,他们是不是就不找了?! 她真不是在演。 她是真的恨。 恨自己的手,恨自己以为的“好运”,恨自己连累了师父、连累了小师妹。 她眼泪一滴一滴砸在手背上,混着血痕,模糊成一片,看上去狼狈得让人心口发疼。 牙齿死死咬着自己的手,她不敢松,也松不开。 所有声音全被堵在喉咙里,出口都是血腥味,她只能在心里一声声喊着: ——我真的只是想赚点钱而已。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 她整个人缩成一团,发着抖,像只被雨打湿的小兽。 血顺着指节往下滴,她却仿佛感觉不到疼。 只有心口那块,被恐惧和悔意撕得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