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后迷案》 第1章 当铺开张 永徽三年,春寒料峭。 长安城浸润在一场淅淅沥沥的夜雨里,朱雀大街两侧的槐树刚抽出些嫩芽,便被雨水打得蔫头耷脑。已过宵禁时分,除了巡夜金吾卫沉重的靴声和隐约传来的更漏,便只剩雨丝敲击青瓦的沙沙声,衬得这座百万人口的雄城愈发幽深寂静。 位于崇仁坊东南一隅,一间名为“哑舍”的古董店,却依旧亮着一盏昏黄的羊角灯。 店铺门脸不大,黑漆木门斑驳剥落,透出岁月痕迹。门前不曾悬挂招幌,只在一块半旧紫檀木牌上,以古雅的鸟虫篆阴刻“哑舍”二字。雨水顺着屋檐滴落,在门前的青石板上敲击出清脆的声响。 店内,云澜一袭月白道袍,宽袖博带,正临窗而坐。 他面前是一张光素的紫檀平头案,案上仅设一具仿古陶制香薰,青烟袅袅,吐出清冷的甘松香。他手中持着一块巴掌大小的古玉,玉质青白,受沁严重,布满了深褐色的土斑和灰皮,只在边缘透出些许原本的温润。玉的造型是一只蜷缩的螭龙,刀法古拙,但龙首部分有一道明显的磕碰旧痕。 云澜的指尖轻轻拂过玉身,动作舒缓,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他的目光沉静,仿佛穿透了玉器表面的斑驳,在与那千年的时光对话。窗外雨声、远处更漏,似乎都与他无关。这方寸之地,自成天地。 “吱呀——” 一声轻微却刺耳的摩擦声打破了室内的宁静。是店门被推开的声音。哑舍的门轴,云澜从不上油,他喜欢听这声音,像是岁月的一声轻叹。 一道高挑挺拔的身影裹挟着外面的湿冷寒气,迈了进来。来人身着深青色圆领窄袖袍,腰束黑色革带,悬挂一枚银鱼符和制式横刀,足蹬乌皮**靴。雨水顺着他额前几缕湿透的发丝滑下,流过棱角分明的下颌,滴落在擦拭得一尘不染的青砖地面上。他眉眼锐利,唇线紧抿,周身散发着与这温香古意格格不入的肃杀与疲惫。 正是新晋大理寺正、皇帝跟前的新锐红人——顾九卿。 他锐利的目光在店内迅速扫过。店内陈设简洁得近乎空旷,靠墙是几排多宝格,上面错落摆放着些青铜爵、陶罐、瓷瓶,皆黯淡无光,看不出丝毫珍奇之处。空气里弥漫着老木、旧纸、墨锭和甘松香混合的奇特味道,沉静,却莫名压得人心头一窒。 他的视线最终落在临窗而坐的云澜身上。 “店家?”顾九卿开口,声音因疲惫和寒意显得有些沙哑,却依旧保持着官场上的克制礼数,“深夜叨扰,恕罪。” 云澜并未立刻起身,只是缓缓将手中古玉放下,抬眸望来。他的眼睛很特别,不是纯粹的黑,倒像是浸了雨的深潭,澄澈,却望不见底。灯光在他清俊的侧脸投下柔和的光影,显得有些不真实。 “贵人冒雨前来,必有要事。请坐。”云澜的声音温和清润,如同春风拂过琴弦。他抬手示意了一下案几对面的一个蒲团。 顾九卿没有客气,解下腰间横刀置于手边,撩袍跪坐于蒲团之上,动作干脆利落,带着军伍之人的习惯。雨水从他衣袍下摆渗出,在青砖上洇开一小片深色。 “某乃大理寺顾九卿。”他自报家门,目光如炬,直视云澜,“为查案而来。” 云澜提起案几一角正在红泥小炉上咕嘟微响的银壶,娴熟地烫杯、沏茶,将一盏暖烟袅袅的茶汤推至顾九卿面前。茶是简单的煎茶,加了少许盐和姜末,是时下最普通的饮法,却在此刻驱散了几分寒意。 “顾寺正请用茶,暖暖身子。”云澜微微一笑,“不知是何等案件,竟让寺正大人深夜访此陋室?” 顾九卿没有碰那盏茶,而是从怀中取出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物件。他解开层层油布,露出里面的东西——那是一块玉佩。 玉佩质地本是上乘的和田白玉,但此刻却被大片已经变为暗褐色的污渍所覆盖,那污渍深入玉理,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令人作呕的腥气。玉佩的造型是常见的云龙纹,但龙睛处似乎曾镶嵌什么,如今只剩两个空洞的小点。玉佩边缘有一处新鲜的崩口,断茬锐利。 “此物,”顾九卿将玉佩轻轻放在案几上,推向云澜,“店家可识得?” 云澜的目光落在玉佩上,瞳孔几不可察地微缩了一下。他没有立刻去碰,只是静静地看了片刻,方才开口,声音依旧平稳:“血沁深重,怨气凝而不散。寺正大人,此玉乃大凶之物,是从何处得来?” “昨夜,御史台王槐王大人,被发现暴毙于书房之中。”顾九卿的声音低沉下去,“死状……甚是诡异。门窗反锁,屋内并无搏斗痕迹,王大人却双目圆睁,面露极度惊恐之色,手中紧紧攥着此玉。仵作验尸,查不出任何外伤、中毒迹象,只说……心悸而亡。” 他顿了顿,继续道:“王大人生前最后见过的人,是贵坊‘集古斋’的东家。据集古斋东家言,此玉是王大人半月前从他店中购得,但昨日突然派人请他过府,言说此玉不祥,欲要退货。集古斋东家坚称售出时玉器完好,并无此等污渍,二人不欢而散。当夜,王大人便出事了。” “集古斋……”云澜若有所思,“那是间大店,主营明清玩件,信誉素来不错。” “不错。”顾九卿点头,“但此案蹊跷之处在于,王府守夜仆役声称,昨夜子时前后,曾隐约听到王大人书房内传来若有若无的……悲泣之声,持续时间不长,旋即消失。待清晨发现时,王大人已然气绝。而王府内外,并未发现任何可疑人物出入的痕迹。”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更加锐利:“更奇怪的是,我查阅卷宗,发现近五年来,京城竟有三位官员死前都曾接触过来历不明的古玉,死因皆被记为意外或心悸猝死。其中一位,便是前年致仕的兵部侍郎张谦张老大人。” 云澜沉默片刻,终于伸出手指,极其轻柔地触碰了一下玉佩的边缘。他的指尖冰凉,在与那暗褐色污渍接触的刹那,身体几不可察地轻轻一颤。他迅速收回手指,拢入袖中。 “寺正大人是怀疑,王大人之死,与这古玉有关?甚至……与之前那几位大人的死,有所关联?” “不错。”顾九卿紧盯着云澜的反应,“集古斋东家提及,若论长安城中谁对高古玉器,尤其是……这类带有凶煞之气的古物最有研究,非‘哑舍’老板云澜先生莫属。故某冒昧前来,请教先生,可曾见过类似形制、类似沁色的古玉?或可知晓,此玉究竟有何来历、有何……禁忌?” 窗外的雨声似乎更密集了些。羊角灯的光晕在云澜脸上明明灭灭,让他平静的面容显得有几分高深莫测。 他低头看着那块不祥的血玉,袖中的手指微微蜷缩。在那短暂的触碰中,他感受到的并非清晰的记忆画面,而是一股汹涌的、充满了绝望、恐惧和无边怨恨的刺骨寒意,以及……一丝极其微弱、却让他灵魂都为之悸动的熟悉感。 这玉,绝非寻常陪葬品那般简单。它牵扯的,恐怕远不止一两条人命。 云澜抬起眼,迎上顾九卿探究的目光,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此玉,并非本朝之物。看形制、刀工,应是汉初侯王级墓葬的敛葬玉。只是,这血沁……太过邪异,不似自然形成。”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 “寺正大人,若信得过云某,此玉,可否暂留哑舍一夜?” “云某需仔细‘看看’,它究竟……记住了什么。” 开篇第一章,希望这间神秘的“哑舍”和它温润而神秘的老板能让大家感兴趣。 血玉现世,官员离奇死亡,是冤魂作祟还是人为阴谋?顾寺正的出现,又会给老板云澜看似平静的生活带来怎样的波澜? 下一章,我们将跟随云澜的视角,一探血玉中隐藏的惊人记忆碎片。 求收藏,求评论,你们的支持是我创作的最大动力!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当铺开张 第2章 玉中悲鸣 顾九卿离开了。 带着满腹的疑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他的身影重新没入长安城的夜雨之中。哑舍内,重归寂静,只剩下银壶中茶水将沸未沸的微响,以及那盏羊角灯努力驱散黑暗的昏黄光晕。 云澜依旧跪坐在蒲团上,目光落在案几那块不祥的血玉之上。 顾九卿最终同意将玉留下。大理寺正的直觉告诉他,这个看似温润无害的店主,或许是揭开谜团的唯一钥匙。而云澜提出的“看看它记住了什么”的说法,虽显怪异,却奇妙地契合了案件本身的诡谲。 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外面的风雨声。云澜没有立刻动作,他只是静静地等待着,仿佛在聆听这古玉的“呼吸”。店内的沉香气味似乎变得更加浓郁,与那血玉散发出的淡淡腥气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心神不宁的氛围。 良久,他缓缓伸出手,这一次,不再是轻触,而是将整块血玉握在了掌心。 冰凉刺骨的触感瞬间传来,比之前的触碰强烈十倍、百倍。那不仅仅是玉石的阴冷,更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带着绝望和怨恨的寒意,顺着他的指尖、手臂,疯狂地涌入四肢百骸。 云澜闭上双眼,放松心神,任由那汹涌的“岁月痕迹”将自己吞没。 眼前的黑暗开始旋转、扭曲,最终化为一片模糊的景象…… 汉武帝元狩四年(公元前119年),春。 长安城,未央宫,某处偏殿。 景象先是模糊,继而清晰。他(或者说,是这块玉的视角)似乎被佩戴在一个人的身上。视线所及,是玄衣纁裳的诸侯王朝服下摆,繁复的十二章纹在宫灯下闪耀。佩戴者似乎很年轻,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正微微颤抖着摩挲着玉身。空气中弥漫着昂贵的龙涎香,却压不住一股无形的紧张和恐惧。 一个尖细的宦官声音响起,带着刻意的恭敬,却难掩其下的冰冷:“……淮南王太子迁,接旨——” “臣……臣接旨。”年轻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绝望的颤音。 “制曰:淮南王刘安,阴结党羽,私造禁器,妄测天机,图谋不轨……大逆不道,罪证确凿!太子迁,尔可知罪?” “臣……臣父王绝无此心!定是小人构陷!”年轻的太子猛地抬头,声音因激动而拔高。云澜能感受到他胸腔里剧烈的心跳,如同擂鼓,撞击着胸前的玉佩。 “构陷?”宦官冷笑一声,“太子还是想想如何自保吧。陛下念及宗室之情,或可网开一面。只是,需要太子殿下……识时务。” 一阵沉默。沉重的压力几乎让人窒息。 太子迁的手指死死抠住玉佩,指甲几乎要嵌进玉质里。云澜能感受到那指尖传来的、几乎要将玉捏碎的巨大力道,以及那力道背后无边的恐惧、愤怒和屈辱。 “……需要我做什么?”最终,太子迁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认命般的疲惫。 “很简单。”宦官的声音透出一丝得意,“只需太子殿下,指认淮南王确有谋反之心,并交出……那批与各方往来密信的藏匿之处。” “不!我不能……”太子迁失声。 “殿下!”宦官的声音陡然转厉,“莫非你要陪着那老糊涂一起身死族灭吗?陛下这是在给你机会!” 又是一阵漫长的死寂。云澜能“听”到太子迁粗重的喘息声,能“感”到他内心的天人交战。忠孝与求生,家族与个人,在这冰冷的宫殿里进行着残酷的撕扯。 最终,一滴温热的液体滴落在玉佩上。 不是雨,是泪。 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带着咸涩的味道,浸入玉的肌理。 “我……我说……”太子迁的声音低不可闻,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 那滴落在玉上的泪,在云澜的感知中,却瞬间变得滚烫、粘稠,化作了暗红的血色!一股强烈的怨怼之气冲天而起,并非针对那宦官,也非针对龙椅上的帝王,而是针对这屈从了现实、背叛了父亲的……自己! 云澜猛地睁开双眼,额角已渗出细密的冷汗。 他松开手,血玉静静躺在案上,那暗褐色的污渍在灯光下仿佛活了过来,缓缓流动。刚才那瞬间的情感冲击过于强烈,那是一位尊贵的王太子,在权力碾压下的恐惧、挣扎、最终被迫屈从的巨大屈辱和自我憎恨。这股怨气,历经千年,非但没有消散,反而因为玉质的温养而愈发精纯、邪异。 “原来如此……”云澜低声自语,指尖轻轻按揉着太阳穴,“非是外邪侵染,而是主人之怨,自内而生。好强的执念……” 这玉,见证了主人最不堪、最脆弱的时刻,并将其怨念一滴不剩地吸收、封存。千年下来,它已不仅仅是一件器物,更像是一个充满了负面能量的怨灵载体。寻常人长期佩戴,心神必然受其侵蚀,轻则心神不宁、噩梦缠身,重则……便如那王御史一般,被拉入玉中怨念制造的恐怖幻境,活活吓死。 但,为何是现在?为何是那几位官员?这块玉,在王太子刘迁死后,又经历了什么,会流落到今日之长安?那几位死者之间,除了都接触过古玉,是否还有更深层的联系? 云澜的目光再次变得深邃。他需要看到更多。 他重新调整呼吸,这一次,有了心理准备,他更小心地引导着自己的灵识,如同最精巧的工匠,试图剥离那些最强烈的情感波动,去探寻记忆碎片中更具体、更客观的细节——关于这块玉本身的流转痕迹。 他再次将手覆于玉上。 景象变幻…… 未知(感知中已是后世,建筑服饰有变) 一间阴暗潮湿的库房。 玉被随意丢弃在一堆杂物之中,上面沾满了灰尘。视线所及,是各种破损的礼器、兵器碎片。这里似乎是一处官府的罚没物资仓库。一个穿着低级胥吏服饰、贼眉鼠眼的男人,正鬼鬼祟祟地翻检着。他看到了这块玉,眼睛一亮,迅速将其揣入怀中。画面闪烁,下一刻,玉出现在一间当铺高高的柜台上。 “死当活当?”柜台后,朝奉拉长了声音,戴着水晶眼镜,仔细打量着玉。 “活当!活当!周转一下,很快就赎!”那胥吏陪着笑脸。 “啧,沁色太重,品相差。十贯钱,三个月。”朝奉语气冷漠,熟练地开好当票,接过玉,随手扔进身后的货架。当票的格式,隐约是唐宋以后的样式。 玉在当铺的黑暗中沉寂了不知多久。期间似乎又被赎出、又几经转手。感知变得模糊断续,只能捕捉到一些零碎的画面:不同人的手抚摸过它,有贪婪的,有好奇的,有将其视为珍宝擦拭的……但每一个得到它的人,似乎气运都在慢慢变差,家中屡生事端。最终,它总是被匆匆转卖或丢弃。 直到……一个清晰的画面定格。 那是一间颇为雅致的书房,看陈设,是明代以后的风格。一个身着员外服、面色焦黄的中年人,正对着灯光痴迷地把玩着这块玉。 “好玉啊……果然是前朝王府流出来的好东西!有了它,何愁不能官运亨通?”他喃喃自语,脸上是病态的潮红和贪婪。他将玉贴身佩戴。 随后的一段时间里,云澜感知到这个人的气息迅速衰败。他变得疑神疑鬼,夜间时常惊悸而起,对着空气嘶吼。 “不是我害的你!” “别来找我!” 最终,在一个雷雨之夜,他倒在了书房里,双目圆睁,手中紧紧攥着这块玉,死状与王槐御史如出一辙。 而这人的书房匾额上,隐约可见“集古斋”三字!正是顾九卿提到的那个“集古斋”东家的先祖! 云澜再次从沉浸中脱离,脸色微微发白。连续读取如此强烈而负面的“岁月痕迹”,对他而言也是不小的消耗。但他心中已大致有数。 这块玉,因其原主淮南王太子刘迁的强烈怨念,成为了一件不祥之物。它能放大佩戴者内心的恐惧和贪欲,尤其是对那些心怀鬼胎、或与权力斗争、背叛等行为相关之人,影响尤为剧烈。那位“集古斋”的先祖,显然也是因此而死。 那么,现任的集古斋东家,是将这块玉卖给了王御史。他是明知此玉不祥,故意为之?还是并不知情,只是祖传之物恰好售出? 而之前死去的几位官员,他们是否也都曾通过某种途径,得到过类似来历的、带有强烈负面能量的古玉?这背后,是巧合,还是有一只黑手,在利用这些“凶器”进行精准的清除? 顾九卿提到的“悲泣之声”……云澜若有所思。那或许并非幻听,而是这块玉在特定条件下(比如子时阴气最重时),其蕴含的怨念能量外泄,形成的声波干扰,或者直接作用于感官的精神冲击。王御史在退货未果后,心神不宁,更容易被其趁虚而入。 就在云澜凝神思索之际,店门再次被轻轻推开。 这一次,没有敲门,动作也更为轻悄。 一个身影闪了进来,反手将门掩上。来人穿着一身不起眼的灰色短褐,做寻常市井帮闲打扮,但脚步轻盈,眼神灵动,显然不是普通人。 他走到云澜面前,恭敬地行了一礼,低声道:“老板,您让打听的事,有眉目了。” 云澜抬眼看他,示意他继续说。 “集古斋的东家姓赵,名德昌。祖上确实做过古玩生意,但到他这一代,主要经营明清瓷器和新造玉器,对高古玉并不精通。据他邻居说,赵德昌此人胆小怕事,不像是敢用邪物害人之人。” “哦?”云澜微微挑眉。 “另外,”灰衣人继续道,“小的打听到,大约半月前,也就是王御史买下这块玉之前,曾有人看到赵德昌与一个陌生人在西市‘胡姬酒肆’密谈。那人身形高瘦,戴着帷帽,看不清面容,但听口音,不似关中人士。” 陌生人?帷帽?云澜心中一动。这似乎指向了另一种可能。 “还有,”灰衣人压低声音,“小的设法查看了集古斋近期的账本副本。发现王御史买玉的五百两银子,三日后,就被赵德昌通过‘通利宝号’,汇往了洛阳的一个账户。而那个账户……似乎与致仕的兵部侍郎张谦张老大人的家族,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张谦!前年死亡的三位官员之一! 云澜的眼神骤然锐利起来。 事情,果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一块充满怨念的古玉,一个看似无辜的古玩店老板,一笔汇往已故官员家族的款项,还有一个神秘的黑衣人…… 所有的线索,如同散落的珍珠,似乎被一根无形的线隐隐串起。而这根线的尽头,必然隐藏着一个惊人的秘密。 “继续查。”云澜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重点查那个戴帷帽的神秘人,以及张谦家族近年来的动向。还有……暗中留意一下,京城里还有哪些人,最近在暗中搜罗类似的高古玉器,特别是……带有凶煞传闻的。” “是。”灰衣人领命,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如同他来时一样,融入了外面的夜色。 云澜独自坐在灯下,指尖轻轻敲击着紫檀案面。 他看着那块血迹斑斑的古玉,仿佛透过它,看到了背后一张正在缓缓张开的大网。 “看来,长安城的水,比想象中还要深……”他低声自语,嘴角却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带着几分冷意的弧度。 这场游戏,似乎越来越有趣了。 云澜通过读取血玉的记忆,揭开了它千年怨念的源头——淮南王太子刘迁的悲剧。但这仅仅是开始,线索指向了更复杂的阴谋:神秘的黑衣人、资金流向已故官员家族……幕后黑手似乎正在利用这些“凶玉”进行精准清除。下一章,顾九卿将带着官府的调查结果再次到访,两人的信息碰撞,会摩擦出怎样的火花?神秘黑衣人的身份能否浮出水面?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玉中悲鸣 第3章 鬼市黑影 翌日,天色未明,宵禁甫除,长安城的轮廓在稀薄的晨雾中渐渐清晰。 顾九卿几乎是踩着开坊门的鼓声回到了大理寺。他一夜未眠,眼中布满血丝,但眼神却锐利如刀。他连夜调阅了所有与王槐、以及前几年那几位暴毙官员相关的卷宗,甚至动用了些非常手段,查阅了御史台内部的些许记录。 所得信息,零碎而令人心惊。 他需要再见云澜一面。那个神秘的店主,或许能将他手中的碎片,拼凑出完整的图案。 哑舍的门依旧虚掩着,仿佛一直在等待他的到来。顾九卿推门而入,带进一股清晨的寒意。 云澜似乎起得更早,已换上了一件雨过天青色的直裰,正在用一块柔软的细葛布,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一尊青铜爵。晨光透过窗棂,在他身上镀上一层淡薄的光晕,显得宁静而超脱。案几上,那块血玉被一方素白锦帕垫着,孤零零地放在一角,与周遭的雅致格格不入。 “云先生。”顾九卿拱手,声音因疲惫而略显沙哑。 云澜放下手中的青铜爵,抬眸,微微一笑:“顾寺正来了。请坐。”他目光掠过顾九卿眼下的青黑,“寺正一夜辛劳。” 早有学徒赤芍悄无声息地送上新煎的茶汤和几样清淡茶点。 顾九卿无心饮食,径直在蒲团上坐下,开门见山:“云先生,玉……可曾‘看’出什么?” 云澜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将目光投向那块血玉,缓缓道:“此玉原名‘蟠龙佩’,乃汉初淮南王太子刘迁心爱之物。” 顾九卿心神一震。汉初?淮南王?那可是牵扯到谋反大案、满门覆灭的敏感话题!他屏息凝神,静待下文。 云澜的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穿透历史的沧桑感:“元狩四年,淮南王案发,太子刘迁在未央宫偏殿,受宦官逼迫,欲其指认生父谋反以求自保。太子内心悲愤挣扎,最终屈从……其屈辱、恐惧、自责之怨念,随着泪与恨,深植此玉。千年以来,此玉流转各方,凡心志不坚、或身负罪孽者得之,多受其怨气侵蚀,心神紊乱,乃至暴卒。” 他顿了顿,看向顾九卿:“王御史之死,并非鬼魅作祟,实乃此玉中积郁千年的负面气息,于子时阴盛之际,引动了他自身的心魔。那夜仆役所闻悲泣,或为怨念外泄所致。” 顾九卿眉头紧锁。这套说辞,玄之又玄,若在平日,他定会斥为无稽之谈。但王槐的死状,卷宗中其他几位官员离奇的共同点,以及云澜此刻平静却笃定的眼神,都让他无法轻易否定。 “就算如此,”顾九卿沉声道,“一块玉,如何能精准找到王御史?据查,王御史为官虽有些圆滑,但并无大奸大恶之事,为何偏偏是他?” “问得好。”云澜颔首,指尖轻点案几,“这也是云某疑惑之处。此玉虽凶,却无自主寻人之能。其流转于世,必有推手。” 他话锋一转:“寺正大人昨夜调查,可有所得?比如,集古斋的赵东家,近來可有什么异常?或者,王御史购玉之前,可曾与什么特别的人接触过?” 顾九卿目光一凝,心中暗惊云澜思绪之敏捷。他压下讶异,答道:“据查,赵德昌此人素来胆小,不似有意谋害朝廷命官之人。但本官发现,王槐在购此玉前约半月,曾于西市胡姬酒肆,私下会见一人。那人身份不明,身形高瘦,以帷帽掩面。” “哦?”云澜眼中闪过一丝了然,这与灰衣人报来的信息对上了。 “更蹊跷的是,”顾九卿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王槐购玉所付的五百两银,三日后便由赵德昌经通利宝号汇往洛阳。而收款方……与致仕的兵部侍郎张谦的家族,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张谦!这个名字如同惊雷,在安静的室内炸响。 云澜的眼神彻底沉了下来。线索果然指向了已故之人!幕后之人心思缜密,利用古玉杀人,还能将资金流向引向死人,可谓死无对证。 “张老侍郎……”云澜沉吟道,“若云某没记错,卷宗记载,张公是前年中秋前后,于赏月时‘失足落池’而亡?” “正是。”顾九卿点头,“表面看是意外。但当时亦有仆役称,隐约听到池边有异响。只是张公年事已高,此事便以意外结案。” 一块凶玉,串联起多位官员的非正常死亡,资金流向已故官员家族,还有一个神秘的黑衣人……这绝非巧合! “寺正大人,”云澜正色道,“此事恐非简单的谋杀,背后所图必然极大。那黑衣人是关键。若要寻他,或有一个地方可去一试。” “何处?” “鬼市。”云澜吐出两个字。 长安鬼市,位于西市边缘一处废弃的里坊废墟之下,只在黎明前最黑暗的几个时辰开市。这里是见不得光的交易场所,盗墓的明器、来历不明的赃物、各种禁忌消息,皆在此流通。三教九流,鱼龙混杂,即便是官府,也轻易不愿深入探查。 顾九卿眉头紧锁。鬼市之名,他自然听过,那地方危险重重,但确实是打探隐秘消息的绝佳所在。 “先生之意是?” “那黑衣人选择在胡姬酒肆与赵德昌会面,说明其对西市一带颇为熟悉。鬼市消息灵通,或许有人见过类似形貌之人,或知晓近期有何人在暗中搜罗特定古玉。”云澜分析道,“寺正大人若信得过,云某可陪同前往。云某对鬼市的规矩,略知一二。” 顾九卿看着云澜。此刻的云澜,褪去了之前的温润,眼中闪烁着一种与古董店老板身份截然不同的锐利和沉稳。他心中疑窦更深,但破案的迫切压倒了一切。此人神秘,但目前为止,似乎并未显露恶意,反而提供了关键线索。 “好!”顾九卿当机立断,“今夜子时,崇仁坊南门,你我汇合。” 子时将至,长安城陷入沉睡。乌云遮月,夜色浓稠如墨。 顾九卿换了一身深灰色劲装,未着官服,腰悬横刀,如同暗夜中的猎豹,悄然出现在约定地点。片刻后,云澜也到了,他依旧是一身素色长衫,外罩一件玄色斗篷,帽檐压低,遮住了大半面容,只在行走间,露出腰间悬挂的一枚看似普通的白玉环佩,在黑暗中泛着微弱的莹光。 两人并无多言,对视一眼,便由云澜引路,悄无声息地融入小巷的阴影中。 七拐八绕,穿过一片断壁残垣,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股混杂着霉味、土腥气和劣质脂粉的怪异气味。前方隐约传来窸窣人语,点点幽绿色的灯火在黑暗中闪烁,如同鬼火。 这便是鬼市。 入口处并无守卫,只有两个倚在残破门框下、抱着膀子的闲汉,目光阴鸷地打量着每一个进入者。云澜看似随意地抬手,露了一下袖中一枚不起眼的木牌,那两个闲汉便收回目光,不再理会。 进入市集,景象光怪陆离。狭窄的通道两侧,摊主大多用风帽或面具遮脸,面前铺着一块脏布,摆放着各种奇形怪状的物品:沾着泥土的青铜剑、缺口的唐三彩、颜色诡异的药材、甚至还有泛黄的骨片和符箓。交易无声,讨价还价全靠手势和眼神。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诡异的寂静,只有脚步声和偶尔如同耳语般的交谈。 顾九卿手握刀柄,全身肌肉紧绷,警惕地观察着四周。这里的氛围让他极不舒服。 云澜却显得从容许多,他步伐轻缓,目光在两侧的摊位上扫过,偶尔会在某个摆放着玉器的摊前稍作停留,但很快便移开。 他们在一个售卖各种零碎信息的摊子前停下。摊主是个干瘦的老头,蜷缩在阴影里,面前放着一个破碗。 云澜蹲下身,放了几枚铜钱进碗里,低声道:“老丈,打听个人。半个月前,西市胡姬酒肆,有个戴帷帽的高瘦男人,可见过?” 老头抬起浑浊的眼睛,瞥了云澜一眼,又看了看他身后的顾九卿,沙哑道:“戴帷帽的多了……有什么特征?” 云澜沉吟一下:“口音,不像关中人。” 老头歪着头想了想,缓缓摇头:“没留意。” 云澜也不纠缠,又放了几枚铜钱,换了问题:“那最近,市面上可有什么特别的古玉流出?尤其是……汉玉,带沁的,可能不太干净的那种。” 听到“不太干净”,老头眼皮跳了一下,仔细打量了云澜一番,才低声道:“汉玉……带血沁的?倒是听说,‘影娘子’前几天收了一件,说是邪性得很,她正想出手呢。” 影娘子?顾九卿心中一动,这像是个绰号。 “影娘子在何处?”云澜问。 老头指了指鬼市更深处的方向:“最里面,那个挂白灯笼的棚子就是。” 云澜道了声谢,起身便欲带着顾九卿往里去。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侧面一条黑暗的岔道里,猛地窜出三条黑影,动作快如鬼魅,手中短刃直刺云澜后心!时机、角度刁钻狠辣,分明是早有预谋的刺杀! “小心!”顾九卿反应极快,厉喝出声的同时,横刀已然出鞘半寸,身形一错,便要挡在云澜身前。 然而,云澜的动作比他更快! 他似乎早有预料,在刺客暴起的瞬间,并未回头,而是拉着顾九卿的手臂向后疾退半步,同时另一只手在腰间那枚白玉环佩上轻轻一拂。 一道柔和却坚韧的白光骤然从环佩上绽放,形成一个淡淡的光罩,将两人护在其中。 叮!叮!叮! 三把短刃刺在光罩上,竟发出金铁交击之声,无法寸进! 那三名刺客一击不中,毫不恋战,身形一晃,便欲遁入黑暗。 “留下!”顾九卿岂容他们逃走,刀光彻底出鞘,如匹练般斩向落在最后的一名刺客。 那刺客身手不俗,回身格挡,却被顾九卿刚猛的力道震得踉跄后退。另外两名刺客见状,竟毫不犹豫,加速逃离。 被缠住的刺客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似乎想要拼命。 突然,站在光罩中的云澜,遥遥对着那刺客,屈指一弹。 一枚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银色光点,如同萤火,悄无声息地没入了那名刺客的眉心。 刺客身体猛地一僵,眼中神采瞬间涣散,动作停滞。顾九卿抓住机会,刀背重重敲在其手腕上,打落短刃,随即一脚将其踹倒在地,迅速制伏。 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鬼市中的人群先是死寂,随即如同被惊动的蝗虫,瞬间四散,原本就昏暗的灯火熄灭大半,现场一片混乱。 顾九卿扯下那名刺客的面巾,露出一张平凡无奇、却毫无生气的脸。此人目光呆滞,仿佛失去了魂魄。 他猛地抬头,看向收起光罩、神色平静如常的云澜。 刚才那神奇的光罩,那弹指间制伏刺客的手段……这绝非凡俗武功能解释! “云先生……你……”顾九卿心中骇浪滔天,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发问。 云澜走到那名呆滞的刺客面前,俯身查看了一下,轻轻摇头:“被人下了禁制,问不出什么了。”他站起身,看向鬼市深处那个挂白灯笼的棚子,目光深邃。 “看来,有人不希望我们找到‘影娘子’。” 鬼市遇袭!云澜首次展露超凡手段,瞬间扭转局势,但也让顾九卿看到了他非同寻常的一面。这场刺杀是警告还是灭口?神秘的“影娘子”手中是否真的有另一块凶玉?而被制伏的刺客,其背后的主使究竟是谁?案情越发扑朔迷离,两人的合作关系也因这次遇险和云澜展现的神秘能力而产生了微妙的变化。下一章,影娘子登场,会带来怎样的关键信息?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鬼市黑影 第4章 南城魅影 南城在雨中显得格外破败。 与规整的东市、西市不同,这里的巷道狭窄曲折,两侧是低矮的土坯房,屋顶的茅草被雨水浸透,散发着霉烂的气息。污水顺着路面蜿蜒流淌,混杂着各种难以名状的气味。偶尔有几家店铺,也多是卖些粗劣的吃食或旧货,门脸昏暗。 顾九卿带着两名心腹差役,扮作收皮货的行商,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泥泞的巷道里。他们都穿着粗布衣裳,外面罩着蓑衣,斗笠压得很低。 “大人,”一名差役压低声音,“这南城大小巷弄上百条,咱们这样找,无异于大海捞针。” 顾九卿目光如鹰隼般扫过两侧的房屋门窗。雨水顺着斗笠边缘滴落,在他肩头溅开细小的水花。“那个神秘人选择南城藏身,必定是因为这里鱼龙混杂,易于隐蔽。但他身形高瘦,又非本地口音,在此地反而显眼。仔细留意那些门窗紧闭、少有人往来的院子。” 另一名差役突然指着前方一处巷口:“大人您看,那里有家脚店,门口挂的灯笼是新的。” 那是家很不起眼的小店,门口挑着个破旧的布幡,上书“刘家老店”四字,字迹已模糊不清。但檐下挂着的那盏白纸灯笼,却明显是近期更换的,纸面还保持着七八成新,在雨中散发出昏黄的光。 顾九卿脚步微顿。南城这等地方,寻常脚店多用油灯,用得起纸灯笼且常换常新的,并不多见。 “走,进去问问。” 三人推门而入。店内狭小,只摆着四五张油腻的桌子,此刻只有最里面一桌坐着两个汉子,正就着一碟茴香豆喝酒。柜台后是个五旬上下的老头,正低头打着算盘。 见有客来,老头抬起头,脸上堆起职业性的笑容:“几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顾九卿走到柜台前,摘下斗笠,露出半张脸,从怀中摸出几枚铜钱放在柜上:“掌柜的,打听个人。约莫这么高,”他比划了一下,“身形瘦削,外地口音,可能戴着帷帽。这两日可曾见过?” 掌柜的眼珠转了转,视线在那几枚铜钱上停留片刻,又扫过顾九卿三人的打扮,笑道:“客官说笑了,小店里每日来往的客人那么多,老汉哪记得清……” 话音未落,顾九卿又摸出一小块碎银,轻轻放在铜钱旁。 掌柜的笑容顿时真诚了几分,迅速将银钱收入袖中,压低声音道:“客官这么一说,老汉倒想起来了。前日傍晚,是有这么一位客人来投宿,确实戴着帷帽,说话带着点关东口音。只要了一间下房,说是歇歇脚就走。” “他住哪间?可还在?”顾九卿追问。 “就在后院最西头那间,天字三号。”掌柜的朝后门方向努了努嘴,“昨日出去后就没回来,房钱倒是预付了三日。客官若要寻他,可去房里看看,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那客人怪得很,”掌柜的声音压得更低,“住进来时只带了个小包袱,但老汉给他送热水时,瞥见桌上放着几卷画轴样的东西,用青布裹得严实。而且他夜里从不点灯,屋里静得吓人。” 顾九卿与两名差役对视一眼。 “带我们去看看。” 掌柜的犹豫了一下,还是拿起钥匙,领着三人穿过店堂,来到后院。院子很小,两侧是低矮的客房,地面坑洼积水。最西头那间房门紧闭,窗纸有几处破损。 钥匙插入锁孔,转动,门吱呀一声打开。 一股尘土混合着霉味扑面而来。房间很小,只有一床一桌一凳。床上被褥凌乱,桌上空空如也。顾九卿快步走到桌前,伸手摸了摸桌面——有薄薄的灰尘,但桌面中央有一块长方形的区域相对干净,显然不久前放过什么东西。 是那些画轴? 他蹲下身,仔细检查床底和墙角。突然,他在床脚与墙壁的缝隙里,看到一点深色的痕迹。他用指尖轻轻一抹,凑到鼻尖——是干涸的血迹,时间不会超过两日。 “大人,这里有东西。”一名差役在门后发现了一个揉成团的纸团。 顾九卿接过展开,纸上只有寥寥几个字,墨迹凌乱,像是匆忙写就: “事泄,速离。货存老地方,自取。勿再联络。——三” 货?什么货?老地方又是哪里? 顾九卿心头一紧,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他猛地转身:“掌柜的,那人离开时可曾说过什么?或者有没有什么人来找过他?” 掌柜的被他凌厉的眼神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道:“没、没有……他就是前日一早出去的,再没回来。哦对了,昨日有个货郎在店门口转悠了半天,但没进来……” 话音未落,门外突然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破空声! 顾九卿久经沙场的本能让他瞬间侧身,“笃”的一声,一支短小的弩箭钉在了他方才站立位置的门框上,箭尾犹自震颤! “有埋伏!” 两名差役反应极快,立刻拔刀护在顾九卿身前。然而第二支、第三支弩箭接连射来,角度刁钻狠辣,直奔要害! “退后!”顾九卿低喝一声,一脚踢翻身前的木桌作为掩护,三人迅速退入房内。弩箭“噗噗”钉在桌面上,箭头发黑,显然淬了毒。 掌柜的早已吓得瘫软在地,被一名差役一把拖到角落。 顾九卿贴着墙壁,从破损的窗纸缝隙向外望去。雨幕中,对面屋顶上一个黑影一闪而过,动作敏捷如狸猫。 “是冲我们来的。”他沉声道,“对方知道我们会找到这里。” “大人,怎么办?要不要发信号叫支援?”一名差役急声道。 “来不及了。”顾九卿冷静地观察着外面的动静,“对方既然在此设伏,必然有后手。而且这南城巷道复杂,援兵一时半刻也进不来。” 他目光扫过房间,突然定格在后墙那扇小小的气窗上。窗很小,仅容一人勉强通过。 “从后面走。你,”他指向其中一名差役,“护着掌柜的先走,去最近的武侯铺报信。我们断后。” “大人!” “执行命令!” 那差役咬咬牙,拽起瘫软的掌柜,猛地撞开后门冲了出去。几乎同时,数支弩箭从不同方向射来,都被顾九卿和另一名差役用桌椅残骸挡下。 顾九卿看到对面屋顶上,那个高瘦的黑影再次出现,手中端着一具精巧的□□。虽然看不清面容,但那身形,与描述中的神秘人一般无二! “追!” 两人一前一后冲入雨幕。黑衣人见他们追来,并不恋战,转身在屋脊上几个起落,向更深处的巷道掠去。顾九卿紧追不舍,雨水模糊了视线,脚下湿滑的屋瓦几次让他险些滑倒。 追出两条巷子,前方突然出现一片相对开阔的废弃场院,堆满了破砖烂瓦。黑衣人身影一闪,消失在砖垛之后。 顾九卿追入场院,突然心中警铃大作,猛地停住脚步。几乎同时,三道黑影从三个方向的阴影中扑出,手中短刀在雨中闪着寒光! 不是一个人,是四个人! “小心!”顾九卿拔刀迎上,刀光乍起,与最先扑来的黑影硬拼一记,金铁交鸣之声响彻雨夜。对方力道极大,震得他手臂发麻。 另一名差役也与一人缠斗在一起。而那个高瘦的黑衣人,此刻正站在场院另一头的矮墙上,冷冷地看着他们,手中弩箭再次抬起,瞄准了顾九卿! 顾九卿心头一沉。对方显然早有准备,在此设下陷阱。以一敌四,其中还有弩手在侧,形势危急。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刀势一变,不再硬拼,而是借助场院中堆放的杂物与三名刺客周旋。雨水、泥泞、杂物,都成了他的掩护。但对方配合默契,攻势狠辣,显然都是训练有素的好手。 “嗤啦——”顾九卿的左臂被刀锋划开一道口子,鲜血瞬间染红衣襟。他闷哼一声,反手一刀逼退一人,但背后空门大开! 墙头的黑衣人扣动了弩机!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青影如鬼魅般从侧面巷口掠出,速度快得肉眼难以捕捉!只听“叮”的一声脆响,那支射向顾九卿后心的弩箭竟被一枚铜钱凌空击飞! 所有人都是一怔。 只见一个身穿青色道袍的身影飘然落在场院中央,雨水在离他身体三寸处便自然滑开,竟不沾身。来人面容普通,唯有一双眼睛沉静如古井,正是云澜。 “以多欺少,非君子所为。”云澜的声音平静,却清晰地压过了雨声。 高瘦黑衣人瞳孔骤缩,毫不犹豫调转弩箭,连发三箭,呈品字形射向云澜面门、咽喉、心口!箭速极快,眨眼即至! 云澜不闪不避,只是抬起右手,衣袖如流云般一卷。那三支淬毒的弩箭竟仿佛射入泥潭,去势骤减,被他轻轻巧巧拢入袖中,消失不见。 “妖道!”黑衣人低喝一声,声音嘶哑难听,带着明显的关东口音。他弃了□□,从墙头一跃而下,自腰间抽出一柄细长的软剑,剑光如毒蛇吐信,直刺云澜! 与此同时,围攻顾九卿的三人中分出一人,配合黑衣人左右夹攻云澜。 顾九卿压力稍减,但面对两名悍不畏死的刺客,依然险象环生。他瞥见云澜那边,心下一横,刀法骤然变得凌厉无比,完全是拼命的打法,竟一时间逼得两名刺客连连后退。 云澜面对两人的围攻,身形飘忽,在剑光刀影中从容穿梭。他并不主动进攻,只是每每在间不容发之际避开杀招,偶尔屈指一弹,便有一股无形的劲力震得对手手臂发麻。 “你不是普通人。”高瘦黑衣人突然开口,软剑招式一变,剑身竟发出阵阵凄厉的呜咽声,如怨如诉,直钻人耳膜! 精神攻击? 云澜眉头微蹙,这剑法……有些门道。但他只是轻轻一拂袖,一股柔和却坚韧的力场荡开,将那呜咽声隔绝在外。同时,他左手并指如剑,点向黑衣人手腕。 黑衣人急退,但云澜的手指如影随形,终究在他腕上轻轻一点。 “啊!”黑衣人惨叫一声,软剑脱手飞出。他捂着手腕,那里已是一片乌黑,仿佛被烙铁烫过。 另一名刺客见状,眼中闪过狠厉之色,竟不顾自身,合身扑上,想要抱住云澜给同伴创造机会。 云澜轻叹一声,袖中突然飞出一物,正是刚才接住的三支弩箭之一。箭矢以更快的速度倒飞而回,精准地穿透了那刺客的肩胛骨,将他钉在了身后的砖垛上! “撤!”高瘦黑衣人见状,知道今日事不可为,厉喝一声,转身就逃。剩下两名围攻顾九卿的刺客也虚晃一招,分头向不同方向逃窜。 顾九卿想要追击,但左臂伤口剧痛,血流不止,动作一滞。云澜也没有追,只是看着黑衣人消失在雨夜中。 “穷寇莫追,小心有诈。”云澜走到顾九卿身边,看了一眼他手臂的伤口,“箭上有毒,但不算剧毒。先进屋。” 他将顾九卿扶到场院边一处半塌的窝棚下避雨,从怀中取出一个青瓷小瓶,倒出些白色药粉敷在伤口上。药粉触及皮肉,发出一阵轻微的“嗤嗤”声,顾九卿疼得倒吸一口凉气,但随即感到一股清凉,流血也止住了。 “多谢先生相救。”顾九卿脸色苍白,但眼神清明,“先生怎会在此?” “我的人看到你往南城来,不放心,跟来看看。”云澜简单解释,目光落在那被钉在砖垛上的刺客身上,“此人还有用。” 两人走到砖垛前。那刺客肩胛被贯穿,剧痛难当,但竟咬紧牙关一声不吭,眼中满是怨毒。 “谁派你们来的?”顾九卿冷声问。 刺客冷笑,突然嘴角溢出一缕黑血,头一歪,竟没了声息。 “服毒了。”云澜皱眉,蹲下身检查。在刺客的衣领内侧,他发现了一个小小的刺青——那是一个极为精巧的图案,像是一只抽象的眼睛,瞳孔处却是一枚古钱币的形状。 “这是……”顾九卿也看到了那刺青。 “一个很古老的组织标记。”云澜的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凝重,“‘窥天阁’。传说他们以收集、倒卖天下秘密为生,兼营各种见不得光的买卖。没想到,竟真的存在。” “窥天阁?”顾九卿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 “一个隐秘的江湖组织,据说已存在数百年,行事诡秘,触角极深。”云澜站起身,望着黑衣人消失的方向,“若真是他们插手,此事就更加复杂了。张谦、王槐,恐怕只是冰山一角。” 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呼喝声,是武侯铺的兵丁听到动静赶来了。 “此地不宜久留。”云澜扶起顾九卿,“先回哑舍。你的伤口需要仔细处理,那弩箭上的毒虽然被我暂时压制,但需彻底清除。” 顾九卿点点头,任由云澜搀扶着,两人迅速消失在巷道的阴影中。 雨,似乎下得更大了。 回到哑舍时,天色已完全黑透。 赤芍早已备好热水和干净布巾,见两人狼狈归来,尤其是顾九卿还受了伤,吓了一跳,连忙上前帮忙。 云澜让顾九卿坐在灯下,小心地剪开他被血浸透的衣袖。伤口不深,但皮肉翻卷,周围已是一片乌黑,散发着淡淡的腥臭。 “是‘腐骨草’的汁液混合蛇毒,”云澜仔细检查后道,“毒性虽不烈,但若不及时清除,伤口会溃烂难愈,最终损及筋骨。” 他让赤芍取来一个檀木小箱,里面整齐排列着数十个小瓷瓶和各类精巧的银制工具。云澜净了手,用一把薄如柳叶的银刀小心刮去伤口周围发黑的皮肉,动作娴熟精准。顾九卿疼得冷汗直冒,却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清理完毕,云澜又从另一个青玉瓶中倒出些淡绿色的药膏,均匀敷在伤口上,再用干净的细麻布仔细包扎。 “这三日伤口不能沾水,每日换一次药。”云澜嘱咐道,语气平静,“寺正今夜就在此歇下吧,以免路上颠簸,牵动伤口。” 顾九卿看着自己被妥善包扎的手臂,又抬眼看向云澜。灯下,云澜的侧脸被蒙上一层柔和的光晕,专注的神情与平日里那种疏离的温润不同,多了几分人间烟火气。 “今日若非先生及时赶到,顾某恐怕已凶多吉少。”顾九卿郑重道,“大恩不言谢,但顾某有一事不明——先生如何得知我会遇险?又为何能恰好赶到?” 云澜清洗着银刀,闻言抬眸看他一眼,淡淡道:“我说了,是派了人跟着你。至于恰好赶到……”他顿了顿,“或许,是寺正命不该绝。” 这话说得含糊,顾九卿知道问不出更多,便转开话题:“那个‘窥天阁’,先生似乎颇为了解?” “略有耳闻。”云澜将工具收回木箱,“这是一个只认钱、不认人的组织。只要出得起价,他们可以为你做任何事——杀人、窃密、甚至颠覆朝堂。但他们行事极为隐秘,成员身份成谜,那个刺青,是外围死士的标记,真正的核心成员,无人知晓其真面目。” “所以,是有人雇佣了‘窥天阁’,来清除那些官员?”顾九卿眉头紧锁,“可对方既然能驱使‘窥天阁’这样的组织,为何要用古玉杀人这种迂回的方式?直接刺杀岂不是更干脆?” “这正是关键。”云澜走到窗边,望着窗外的夜雨,“古玉杀人,无形无迹,看似自然死亡,不会引起朝廷的全力追查。而刺客杀人,无论做得多么干净,终究会留下痕迹,容易打草惊蛇,引来大理寺乃至内卫的介入。对方要的不是简单的灭口,而是让这些人‘合理地’死去,不掀起波澜,不引人注意。” 他转过身,目光深邃:“而且,用带有强烈怨念的古玉杀人,本身或许就是一种……仪式,或者,一种警告。” “警告?”顾九卿心头一凛。 “对。”云澜走回案几旁,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桌上那块血玉,“警告其他知情者,或者警告朝廷——有些秘密,最好永远埋藏。否则,死亡会以最‘自然’的方式降临。” 顾九卿沉默良久,突然道:“张谦侍郎生前,主管军械调配。而王槐御史,半年前曾上疏弹劾兵部武库司郎中贪墨军饷,虽未指名道姓,但众所周知,武库司郎中乃张谦旧部。先生以为,这会是巧合吗?” 云澜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寺正果然心思缜密。军械、军饷、古玉、神秘的‘窥天阁’……这些看似无关的线索,或许都指向同一个巨大的秘密。而那个戴帷帽的神秘人,很可能就是‘窥天阁’的联络人,甚至,就是‘窥天阁’的成员。” “必须找到他。”顾九卿斩钉截铁道,“他是目前最关键的线索。” “他受了伤,短期内难以远遁。”云澜道,“而且,那张纸条上提到的‘货’和‘老地方’,或许是我们下一步的突破口。寺正不妨从张谦、王槐,以及其他几位死者的宅邸、常去之处查起,看看他们是否有什么共同的、不为人知的‘地方’。” 顾九卿点头,随即想起一事:“那张纸条上落款是一个‘三’字。这是代号?还是排名?” “或许是他在组织中的编号,或许是接头暗号。”云澜沉吟道,“但无论如何,这都说明,他背后还有人。‘三’之上,或许还有‘二’,有‘一’。” 房间内一时寂静,只有灯花偶尔爆开的噼啪声。夜雨敲窗,寒意渐浓。 顾九卿看着自己包扎好的手臂,又看向灯下沉静如水的云澜,突然觉得,这间看似普通的古董店,这温润如玉的店主,或许是他揭开这重重迷雾的唯一希望。 “先生,”他郑重开口,“此案牵连甚广,背后恐有惊天阴谋。顾某势单力薄,前路凶险,不知先生可愿……继续助我一臂之力?” 云澜抬眸,与他对视。许久,唇角泛起一丝极淡的、近乎不可见的笑意。 “云某开的是古董店,”他轻声道,“做的本就是与旧事、秘密打交道的生意。寺正既然将麻烦带进了哑舍,云某岂有置身事外之理?” 窗外,雨声渐歇。长安城的夜晚,更深了。 南城遇伏,生死一线!云澜出手相救,展现超凡手段。神秘组织“窥天阁”浮出水面,古玉杀人之谜背后,竟牵扯军械贪墨大案?顾九卿受伤,两人关系在疗伤中悄然拉近。下一章,将从张谦旧宅入手,寻找“老地方”的线索,更多秘密即将揭晓!求收藏、求评论,你们的支持是我深夜码字的动力!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南城魅影 第5章 枯井密道 顾九卿在哑舍歇了一夜。 翌日清晨,雨终于停了,天色却依旧阴沉。他的手臂敷了云澜特制的药膏,疼痛大减,只是动作时仍有些牵拉之感。赤芍早早熬了粟米粥并几样清爽小菜,三人简单用了早饭。 “寺正今日不宜妄动,”云澜放下竹箸,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那腐骨草之毒虽已拔除,但伤口新肉未生,需静养两日。” 顾九卿皱了皱眉:“先生,案情紧急。那黑衣人受伤逃遁,正是追查的良机。张谦旧宅那边,也需尽早探查。” “正因案情紧急,才更需谨慎。”云澜为他添了半碗粥,“昨日对方设伏,显然对我们的行动有所预料。你手臂带伤,若再遇险,如何应对?况且……” 他抬眼看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张谦致仕后居于崇贤坊,其旧宅自他去世后便一直封存。若要探查,需得官府文书。寺正不妨今日先回大理寺,以查案之名请了勘验文书,再调两名可靠人手。我们明日前去,方为稳妥。” 顾九卿知他说的在理,只得按下心中焦躁,点头应下。 饭后,云澜取出一件半旧的青色缎面夹袄让顾九卿换上,以遮掩手臂的包扎。又递过一小瓷瓶:“这是益气补血的丸药,早晚各一丸。寺正脸色不佳,莫要强撑。” 顾九卿接过瓷瓶,入手温润,瓶身还带着云澜指尖的微温。他心中微动,拱手道:“有劳先生费心。” “去吧。”云澜微微颔首,“申时前后,我让赤芍去大理寺侧门等你消息。” 顾九卿离开后,哑舍重归宁静。云澜却没有如往常般整理古董,而是上了二楼。 二楼是他的居所兼书房,陈设更加简朴。靠墙是一排顶天立地的樟木书架,上面整齐码放着各类古籍、账册和卷轴。临窗一张大书案,案上除文房四宝外,还散落着几片龟甲和几块带有刻痕的碎陶。 云澜走到书架最里侧,移开一个看似普通的青瓷花瓶,露出后面墙壁上一个隐蔽的暗格。他从暗格中取出一卷用油布包裹的册子。 册子很薄,纸张泛黄脆硬,显然是旧物。封面上没有任何字迹。云澜小心展开,里面是用蝇头小楷记录的零散信息,时间跨度极大,有些墨迹已淡得几乎难以辨认。 他的手指缓缓划过其中一页: “显庆四年,洛阳鬼市现‘窥天阁’联络暗记,形如瞑目古钱。追查三月,线索断于漕帮内斗,疑似灭口。” “总章元年,潭州富商暴卒,枕下发现同式古玉,沁色如血。家人言其死前屡言‘账册’二字。宅邸三日后离奇失火,账册无踪。” “永隆二年,剑南道兵马使遇刺,尸身手中紧握半枚古钱,与‘窥天阁’标记同。疑与军械案有关,然查无实据。” 记录在此中断。 云澜的目光在“账册”二字上停留良久。张谦曾任兵部侍郎,主管军械调配。王槐弹劾兵部贪墨。黑衣人纸条上提到的“货”,会不会就是……账册? 若真如此,此案牵扯之巨,恐怕远超想象。 他合上册子,放回暗格。推开后窗,清晨微凉的空气涌入。哑舍后院很小,墙角植着一株老梅,花期已过,枝叶苍翠。梅树下有一口青石垒砌的旧井,井口覆着石板。 云澜望着那口井,眼神幽深。 午时初,赤芍端着食盒上楼,见他站在窗边出神,轻声道:“老板,用饭了。顾大人那边……不会有危险吧?” “大理寺内,光天化日,对方还不至于如此猖狂。”云澜转身,神色恢复如常,“下午你去等他时,带上这个。” 他从袖中取出一枚拇指大小的铜符,形制古朴,正面阴刻着繁复的云雷纹,背面光滑如镜。 “若遇危急,摔碎即可。” 赤芍小心接过,贴身收好:“老板放心。” 顾九卿回到大理寺时,已是巳时三刻。 他一踏进衙署,便察觉气氛有异。几个同僚见他回来,目光闪烁,欲言又止。他径直走向自己的廨房,却在廊下被一名书吏拦住。 “顾寺正,少卿大人请您过去一趟。” 大理寺少卿周闵,年过五旬,面白微须,是朝中有名的老成持重之人。顾九卿走进值房时,他正伏案批阅文书,头也不抬。 “下官顾九卿,参见少卿大人。” 周闵这才搁笔,抬眼看他,目光在他手臂处停留一瞬:“九卿啊,坐。听说你昨日去南城查案,还遇到了袭击?” 消息传得真快。顾九卿心下凛然,面上不显:“是。下官循线索追查王槐御史一案,在南城一处脚店发现可疑人物,追踪时遭伏击,幸得路人相助,只受了些轻伤。” “路人相助?”周闵端起茶盏,用杯盖轻轻撇着浮沫,“可看清是什么人?” “雨夜昏暗,未曾看清。那人身手极好,击退刺客后便离开了。”顾九卿谨慎答道。 “哦。”周闵不置可否,慢慢啜了口茶,“王槐的案子,陛下昨日还问起。你是主审,有何进展?” 顾九卿将事先想好的说辞道出:“目前查到,王槐死前曾从集古斋购得一块古玉,疑似不祥之物。下官正循此线索,追查古玉来源及经手之人。另外,下官发现,王槐之死与前年致仕的兵部侍郎张谦的死状颇有相似之处,疑有牵连,故想申请勘验张谦旧宅,看能否找到共通线索。” “张谦?”周闵眉头微皱,“他都死了两年了,旧宅也封了许久。你可有确凿证据,证明两案有关?” “下官在其遗物中发现一些蹊跷,需实地查验方能确认。”顾九卿坚持道。 周闵沉默片刻,放下茶盏:“九卿,你年轻有为,办案勤勉,这是好事。但查案也要懂得分寸。张谦致仕时,陛下曾亲口抚慰,赐金还乡。如今翻旧案,若无十足把握,恐惹非议。况且……”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兵部那边,最近也不太平。武库司的刘郎中,前日递了辞呈,说是旧疾复发,要回原籍休养。这节骨眼上,你查张谦的旧宅,难免让人多想。” 顾九卿心头一震。武库司郎中刘秉,正是王槐半年前弹劾的对象!他竟在此时辞官? “少卿大人,正因如此,才更需查清真相。”顾九卿站起身,长揖一礼,“若张谦、王槐之死真有隐情,而凶徒仍在逍遥法外,甚至可能继续作案,那我大理寺岂非失职?下官愿立军令状,若查无实据,甘受责罚!” 周闵看着他,良久,叹了口气,从案头取过一份空白勘验文书,提笔填写,又盖上官印。 “拿去罢。只许查验,不得擅动宅内大件陈设。带两个可靠的人去,速去速回,莫要声张。” “谢少卿大人!”顾九卿双手接过文书。 “还有,”周闵叫住他,神色严肃,“你昨日遇袭之事,我已命人暗中调查。但你近期出入务必小心,多带人手。长安城……近来不太平。” 顾九卿听出他话中深意,郑重应下。 出了少卿值房,他立刻召来两名心腹差役——正是昨日随他去南城的两人,一个叫赵成,一个叫孙茂。两人都是他从军中带出的老部下,忠诚可靠。 “准备一下,明日随我去崇贤坊张宅。”他将文书收好,低声道,“另外,赵成,你私下查查,武库司刘郎中辞官的具体缘由,以及他近日与何人来往。孙茂,你去盯着集古斋的赵德昌,看他今日有无异常举动。” 两人领命而去。 顾九卿回到自己廨房,关上门,这才轻轻舒了口气。手臂伤口又在隐隐作痛,他解开外衫,查看包扎,见没有渗血,才重新穿好。 周少卿的态度颇为微妙。既准了勘验,又出言警告。看来此案背后的水,确实深得很。 他想起云澜的叮嘱,取出那瓷瓶,倒出一丸朱红色的药丸服下。药丸入口微苦,随即化为一股暖流散入四肢百骸,精神为之一振。 申时初,赤芍准时来到大理寺侧门。顾九卿将情况简单告知,让她转告云澜:文书已得,明日辰时,崇贤坊张宅门前会合。 赤芍点头应下,又悄悄将一枚铜符塞给他:“老板说,让大人带在身上,以防万一。” 顾九卿接过铜符,入手沉实,云雷纹路摩挲着指尖。他心头微暖,郑重收好。 翌日,辰时。 崇贤坊在长安城东北,多是中低品级官员的宅邸,不如达官显贵聚居的坊里气派,但也整洁清静。张谦的旧宅位于坊内东南角,是一座三进的院落,黑漆大门紧闭,门楣上还残留着当年御赐“忠勤可风”匾额的痕迹,只是匾额早已取下。 顾九卿带着赵成、孙茂到的时候,云澜已等在巷口。他今日换了身深青色的窄袖胡服,外罩半臂,作寻常文士打扮,少了些出尘之气,多了几分利落。 “先生久等。” “刚到。”云澜目光扫过他手臂,“伤势如何?” “已无大碍。”顾九卿示意赵成上前叫门。看守宅子的是一对老仆夫妇,见到大理寺文书,不敢怠慢,忙开了门锁。 宅内久无人居,扑面而来一股陈腐的灰尘气。前院杂草丛生,廊下结满蛛网,一派破败景象。 “二位老人家,”顾九卿对那对老仆道,“我们需查验张大人昔日的书房和寝居,你们可在门房等候,不必跟随。” 老仆唯唯应下。 四人穿过前院,来到正堂。堂内陈设简单,家具上都蒙着白布。顾九卿掀开正案上的蒙布,露出空空如也的桌面。张谦死后,其家眷已扶灵回乡,贵重物品想必都已带走。 “去书房。” 书房在东厢房,推开格扇门,里面比正堂更加凌乱。书架倒了一半,书籍散落满地,许多已被虫蛀鼠咬。书案上笔墨纸砚犹在,却都蒙着厚厚的灰。 “据说张大人去世后,其子曾回来整理遗物,但不久便匆匆离去,许多东西都没带走。”孙茂低声道。 顾九卿走到书案后,仔细查看。案上有几封未写完的信札,墨迹早已干透,内容多是寻常家书或与友人的诗词唱和,并无特别。抽屉里空空如也。 云澜则缓步在书房中踱步,目光扫过那些散落的书籍、倾倒的花瓶、歪斜的挂画。他的指尖轻轻拂过书架边缘,又蹲下身,查看地面灰尘的痕迹。 “有人来过。”他突然开口。 “什么?”顾九卿转身。 “看这里。”云澜指着书架旁一处地面,“灰尘的厚度与周围略有不同,且有轻微的拖拽痕迹。时间……大概在半年到一年之间。不是张家人整理遗物时留下的,那时痕迹应该更杂乱。这痕迹很轻,很小心,像是有人在找什么东西。” 顾九卿蹲下细看,果然如云澜所说。他起身,环视书房:“会是谁?在找什么?” “或许,就是我们要找的‘账册’。”云澜直起身,走到西墙一副山水挂画前。画已褪色,裱糊的绫边也破损了。他伸手在画后的墙壁上轻轻敲击。 “咚咚……咚……咚咚……” 声音有异。 顾九卿快步上前,两人合力将挂画取下。画后的墙壁看起来并无异样,但云澜沿着砖缝仔细摸索,在齐腰高处,按住一块砖轻轻一推—— “咔”一声轻响,砖块向内缩进半寸,随即旁边三块砖一起向内滑开,露出一个一尺见方的暗格! 暗格内空空如也,只有一层薄灰。 “被拿走了。”顾九卿脸色沉了下来。暗格边缘有新鲜的刮擦痕迹,取物之人手法并不精细。 “未必。”云澜却俯身,从暗格角落拈起一点极细微的、暗红色的碎屑,放在鼻尖轻嗅,“是朱砂和胶混合的印泥碎屑。这里放过印章,或者……需要盖章的东西。” 账册需要盖印吗? “去寝居看看。” 张谦的寝居在后院正房。屋内陈设更为简单,一床一榻一柜而已。床帐早已撤去,只剩光秃秃的床板。 云澜的视线落在靠窗的榻上。榻上放着一个青瓷枕,枕头表面有细密的冰裂纹,釉色温润,是件不错的器物。但在这积灰满布的房间中,这瓷枕显得过于干净了。 他走过去,拿起瓷枕。入手微沉,轻轻摇晃,内部似有极轻微的沙沙声,像是有什么细碎的东西。 “这枕头……”顾九卿也注意到异常。 云澜将瓷枕对着窗外光线仔细端详。在枕头底部,发现了一圈几乎不可见的接缝。他指尖运起巧劲,沿着接缝轻轻一旋—— “咔哒。” 瓷枕竟从中间分开,一分为二!而中空的内腔里,赫然塞着一卷用油布包裹的细长物件! 顾九卿呼吸一滞。 云澜取出那卷东西,解开油布。里面不是账册,而是三支用蜜蜡封存的铜管,每支约手指粗细,三寸来长。铜管表面没有任何标记。 “是密信。”顾九卿接过一支,对着光看,蜜蜡封口完好,“需要专用工具才能开启而不损毁。” “张谦果然留了后手。”云澜将另外两支也递给他,“他将真正重要的东西,藏在最不起眼的日用品里。书房暗格是幌子,即便被人找到,也只会以为东西已被取走。” “可这瓷枕如此明显,为何没被拿走?”赵成疑惑道。 “因为太明显了。”云澜将瓷枕合拢,放回原处,“在搜查者看来,若真有重要物件,必是藏在暗格、夹墙等隐秘处。一个摆在明面上的瓷枕,反而最安全。况且……” 他顿了顿:“这瓷枕,本身也有些特别。” 顾九卿看向他。 “这是‘回魂枕’。”云澜轻声道,“唐代墓葬中偶有出土,据说能让枕卧者梦见前尘往事。多用来陪葬,少有在世间流传。张谦将此枕放在寝居,或许……不只是为了藏东西。” 顾九卿心头莫名一寒。他将三支铜管小心收好,正欲说话,院中突然传来孙茂压低的声音: “大人!有人往这边来了!不止一个!” 顾九卿与云澜对视一眼,迅速吹熄手中的火折子。四人悄声退到窗边,透过破败的窗纸缝隙向外望去。 只见三个穿着褐色短打、作仆役打扮的汉子,正从后院月洞门走进来。他们脚步很轻,动作却透着一股干练,目光机警地扫视着院落。 “不是官差。”顾九卿低声道。这三人的气质,更像是江湖中人,或者……豪门圈养的打手。 为首的是个方脸阔口的汉子,他扫了一眼正房,对手下吩咐:“搜仔细点,特别是书房和卧室。主人说了,东西可能藏在砖缝、地板或者家具夹层里。” “是!” 三人分头行动,一人径直朝书房走去,另一人走向厢房,那方脸汉子则朝着正房而来! 顾九卿握紧刀柄,看向云澜。云澜轻轻摇头,指了指房梁。 四人都是身手敏捷之辈,悄无声息地跃上房梁,隐在阴影中。几乎同时,房门被推开,方脸汉子走了进来。 他先扫视了一圈屋内,目光在床榻、衣柜处停留片刻,随即开始仔细搜查。他敲击墙壁,挪动家具,甚至趴在地上查看地板缝隙,手法相当专业。 突然,他的动作停住了。 他看到了榻上那个青瓷枕。 方脸汉子走过去,拿起瓷枕,掂了掂,又对着光看了看,脸上露出疑惑之色。他也发现了这瓷枕过于干净。他试着拧了拧,瓷枕纹丝不动——云澜方才合上时,已用暗劲锁死。 汉子皱了皱眉,将瓷枕放下,又在屋内搜寻一番,一无所获,这才退出房间。 “大哥,书房没有!” “厢房也没有!” 另外两人也回来禀报。 方脸汉子眉头紧锁:“怪了,主人明明说东西应该就在这里……难道已经被取走了?还是张谦那老狐狸根本没留?” “大哥,现在怎么办?” “撤。”方脸汉子果断道,“此地不宜久留。回去禀报主人,再做定夺。” 三人迅速离开,脚步声渐远。 梁上四人又等了一炷香时间,确认对方真的离开,这才轻身落地。 “他们也在找东西。”顾九卿脸色凝重,“而且他们的‘主人’,显然知道张谦藏了某物在此。会是‘窥天阁’的人吗?” “不像。”云澜摇头,“‘窥天阁’行事更加隐秘,不会派这样明显是打手的人来。这些人,倒像是某位权贵府中的私兵。” 他走到窗边,望着那三人离去的方向:“他们口中的‘主人’,或许就是此案真正的幕后之人。张谦留下的密信里,恐怕就有此人的身份。” 顾九卿按了按怀中那三支铜管:“必须尽快破译。回大理寺?” “不。”云澜转身,“回哑舍。大理寺内,未必安全。” 四人悄然离开张宅,嘱咐看门老仆不得声张今日之事,便分头离去。顾九卿与云澜绕了几条巷子,确认无人跟踪,才回到哑舍。 一进店门,赤芍便迎上来,神色有些不安:“老板,顾大人,你们刚走不久,就有个货郎在店外转悠,不像真做生意的。我按您的吩咐,没有打草惊蛇,但他往门缝里塞了这个。” 她递过一张折叠的纸条。 云澜展开,上面只有一行歪歪扭扭的字: “井中有路,亥时自来。” 没有落款。 顾九卿心头一震:“井?什么井?难道是……” 云澜的目光,缓缓投向通往后院的那扇小门。 “看来,有人比我们更着急。” 张宅寻踪,暗格空空,瓷枕藏秘!三支神秘铜管究竟记载了什么?神秘打手突然搜查,他们的“主人”是谁?更诡异的是,那张突然出现的纸条——“井中有路”,是指哑舍后院的古井吗?亥时之约,是陷阱还是转机?剧情进入白热化,真相即将揭晓!求收藏、求评论,你们的每一次互动都让我动力满满!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枯井密道 第6章 井底乾坤 亥时将至,长安城笼罩在深沉的夜色中。 哑舍后院,那口覆盖着石板的古井在月光下泛着幽冷的光泽。云澜换上了一身便于行动的深色劲装,外罩一件毫无纹饰的黑色半臂,长发用一根乌木簪简单束起。顾九卿亦是一身利落打扮,横刀佩在腰间,手臂的伤口已被重新包扎妥当。 赤芍守在通往后院的门边,手中紧握一枚铜符,神情紧张。 “老板,顾大人,千万小心。” 云澜微微颔首,与顾九卿对视一眼,两人合力挪开井口的青石板。一股陈年湿冷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泥土和苔藓的味道。井壁用青砖垒砌,砖缝里生着暗绿的滑腻苔藓。向下望去,深不见底,只有隐约的水光反射着微弱的月光。 “我先下。”顾九卿低声道,从井边取过早已备好的绳索。绳索一端牢牢系在井旁那株老梅粗壮的树干上。 “一起。”云澜从袖中取出一枚鸽卵大小的夜明珠,柔和的光晕顿时驱散了井口的黑暗。他将珠子含在口中,率先抓住绳索,身形一荡,悄无声息地滑入井中。 顾九卿紧随其后。 井壁湿滑,两人下降得极为小心。约莫下了三丈余,已能听到下方潺潺的水声。夜明珠的光晕照亮了井壁,青砖砌工规整,是前朝官窑的制式。 突然,云澜停住了。他单手抓住绳索,另一只手在井壁某处轻轻一按。 “咔嚓”一声机括轻响,井壁上三块相邻的青砖向内缩进,露出一个仅容一人弯腰通过的洞口。洞口内漆黑一片,有风从中透出,带着更浓郁的土腥味。 “果然有密道。”顾九卿压低声音。 云澜率先钻入洞口,顾九卿跟上。洞内是一条向下倾斜的甬道,以青砖拱券支撑,高约五尺,宽仅三尺,两人需弯腰前行。甬道墙壁上凝结着白色的硝石结晶,脚下是湿滑的苔藓。 夜明珠的光只能照亮前方丈许。两人一前一后,屏息凝神,向前探索。甬道曲折向下,空气越来越潮湿阴冷,隐约能听到远处传来的、规律的水滴声。 走了约莫一盏茶功夫,前方豁然开朗。 一个天然形成的石窟出现在眼前,高约两丈,方圆五六丈。石窟中央,竟有一方小小的水潭,潭水清澈,不知从何而来,亦不知流向何处。水潭边,散落着一些腐朽的木箱残片和生锈的铁器零件。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石窟东侧石壁下,摆放着三件器物。 第一件,是一尊高约二尺的青铜鼎。鼎为圆腹,三足,双立耳,腹壁饰有繁复的夔龙纹和云雷纹地,锈色青绿相间,包浆厚重自然。鼎腹内壁,隐约可见铭文刻痕。 第二件,是一面直径约一尺的青铜镜。镜背中央有半球形钮,钮座饰莲花纹,外区分为四格,分别浮雕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神图案,铸造极为精美。镜面虽蒙尘,但在夜明珠光照下,仍能映出模糊的人影。 第三件,则是一把长约三尺的青铜剑。剑身狭长,中脊隆起,两侧刃部虽有锈蚀,但寒光隐现。剑格处镶嵌着绿松石,已脱落大半。剑柄缠绕的丝绳早已腐朽,露出下面的青铜柄芯。 顾九卿虽对古物不甚精通,也能看出这三件器物非同凡响,绝非寻常人家所能拥有。 “这是……”他上前一步,目光被那青铜鼎吸引。 “西周晚期,诸侯等级的礼器。”云澜的声音在石窟中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鼎是权力的象征,非王侯不得用。这尊鼎的形制、纹饰,与周王室器物极为相似,但又有些微差异,似是……仿制,但工艺极高,几乎乱真。” 他走到鼎前,俯身细看内壁铭文。夜明珠凑近,照亮了那些古老的文字。 “唯王廿又三年,孟秋吉日,晋侯虔作宝鼎,用享于文祖,用祈眉寿,万年无疆,子孙永宝用。”云澜轻声诵读,指尖拂过铭文刻痕,“是晋国诸侯祭祀先祖的礼器。但这锈色……” 他忽然顿住,用指甲在鼎足一处锈蚀剥落的地方轻轻刮了刮,露出下面一层颜色略浅的铜质。 “两层锈。”云澜直起身,眼神锐利起来,“外层是自然生成的青铜锈,青绿斑驳,至少有数百年。但内层这锈色……是人为做旧的‘伪锈’,时间不会超过五十年。这鼎,是半真半假的拼接之物——鼎身可能是真古物,但这三足,是后配的,而且配得极为高明,若非刮开细看,几乎无法分辨。” 顾九卿心头一震:“有人故意将古鼎改造?” “不止。”云澜已走到青铜镜前,用袖角轻轻拭去镜面灰尘。镜中映出他模糊的面容,也映出了他身后顾九卿的身影。他盯着镜面看了片刻,突然将镜子倾斜一个角度。 镜面反射的光斑落在石壁上,竟隐约显现出一幅扭曲的、如同地图般的线条! “这镜子……”顾九卿倒吸一口凉气。 “汉代‘透光镜’的工艺,但纹饰是唐代风格。”云澜将镜子放回原处,“镜背四神纹是唐代道教流行的样式。这面镜子,也是拼接改造之物——镜面是汉代的透光铜镜,镜背是唐代的纹饰。而且,你看这里。” 他指着镜钮下方一处极细微的缝隙:“这里被打开过,又重新焊死。里面应该藏过东西。” 最后,他拿起那把青铜剑。剑身沉重,寒气逼人。云澜并指在剑身上轻轻一弹—— “嗡……” 剑鸣清越悠长,在石窟中回荡不绝,竟隐隐带着金铁杀伐之音。 “好剑。”云澜赞了一声,随即翻转剑身,在靠近剑格处的剑脊上,发现了一行阴刻的小字,字体是秦篆: “秦王政廿六年,少府工师敀造。” “这是……秦剑?”顾九卿对历史更熟悉些,“秦王政廿六年,正是秦灭六国、一统天下的前一年。少府是秦宫廷造办机构,这剑是宫廷匠师所造。但秦剑多为青铜长剑,形制与此剑略有不同,且秦剑铭文多为‘寺工’或‘诏事’,少府所造极少见。” “又是改造之物。”云澜放下剑,目光扫过三件器物,“剑身是秦剑,但这剑格镶嵌绿松石的工艺,却是战国楚地的风格。剑柄的缠绕方式,又有汉代特征。” 他退后两步,看着这三件被精心改造、拼接的古物,缓缓道:“有人收集了不同朝代、不同地域的古董残件,以极高明的手段将其拼接、改造,制成这些‘似是而非’的器物。目的何在?” 顾九卿突然想起一事:“先生之前说,王槐那块血玉,也是被‘改造’过的?外层是汉玉,内里沁色有异?” “不错。”云澜点头,“手法如出一辙。看来,我们找对地方了。这里,很可能就是那个‘窥天阁’改造、藏匿‘凶器’的工坊之一。这些器物,每一件都融合了不同时代的怨念、煞气,若经特殊手法激发,便能成为杀人之器。” 他走到石窟墙壁前,仔细查看那些木箱残片。捡起一片,上面隐约可见一个模糊的烙印痕迹——那是一只抽象的眼睛,瞳孔处是古钱币形状。 “窥天阁的标记。”顾九卿也认出来了。 “看来,纸条引我们来此,并非善意。”云澜扔掉木片,“对方知道我们在查,故意让我们发现此地。是想警告?还是……” 话音未落,石窟入口处的甬道内,突然传来“轰隆”一声闷响! 紧接着是碎石滚落的声音。 两人脸色齐变,疾步冲向甬道。只见来时的那条甬道,竟被一道厚重的石门封死了!石门与周围石壁严丝合缝,显然原本就存在,只是方才被人从外部触发机关落下。 “中计了。”顾九卿拔出横刀,刀锋在夜明珠光下泛起冷光。 云澜却相对镇定。他走到石门前,伸手抚摸石门表面。石门是整块青石打磨而成,厚达尺余,边缘与石壁的连接处几乎看不到缝隙。他侧耳贴在石门上,凝神倾听。 外面有极轻微的脚步声,不止一人。 “三个人。”云澜低声道,“守在门外。其中一人的呼吸声……与那日南城的高瘦黑衣人相似。” 顾九卿握紧刀柄:“能破开吗?” “石门厚一尺三寸,重逾千斤,机括在外部。从内部强行破开,除非有攻城巨锤。”云澜收回手,目光在石窟中扫视,“但既然对方设局引我们入彀,必然有所图谋。不会只是将我们困死这么简单。” 他走回那三件古物旁,目光再次落在那面青铜镜上。 “透光镜……汉代工匠利用镜面微凸的曲率和纹饰对应的厚度差异,使镜面反射阳光时,能将背面的纹饰映在墙上。但这面镜子,在夜明珠的冷光下,也能映出图案……” 他再次拿起铜镜,调整角度。镜面反射的夜明珠光斑在石壁上移动,那些扭曲的线条随着光斑移动而逐渐清晰、连贯。 最终,光斑停在石窟西侧一处不起眼的石壁凹陷处。 那里,隐约显露出一幅完整的图案——那是一只巨大的、睁开的眼睛,瞳孔处正是古钱币形状!与“窥天阁”标记如出一辙,但更加精细、繁复。而在眼睛图案的下方,还有数行小字。 顾九卿凑近细看,字迹是楷书,但夹杂着一些符号: “巽位三步,震位一叩,离位双按,坤位左旋。启。” “是机关口诀!”顾九卿立刻看向云澜。 云澜已走到石窟中央,闭目片刻,再睁眼时,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八卦方位。以此水潭为太极中点。” 他依言而行。先向东南(巽位)走出三步,地面一块石板微微下陷。接着转向正东(震位),以脚后跟轻叩地面,一声空洞回响。再转向正南(离位),在对应位置的石板上用左右脚先后各踏一次。最后转向西南(坤位),蹲下身,双手按住一块略凸起的石板,向左旋转—— “轧轧轧……” 一阵沉闷的机括转动声从石壁内部传来。西侧那面刻有眼睛图案的石壁,缓缓向内开启,露出一条向下的阶梯!阶梯两侧的石壁上,每隔数步便嵌着一枚发出幽绿色磷光的石头,勉强照亮前路。 一股更加阴冷、带着陈年尘土和金属锈蚀味道的气息,从阶梯深处涌出。 顾九卿与云澜对视一眼。 “下。”云澜简短道,收起夜明珠,率先踏上阶梯。 阶梯盘旋向下,深不见底。两侧磷光石的光芒只能照亮脚下三四级台阶,更远处是一片浓稠的黑暗。走了约莫百级,前方传来潺潺水声,且声音越来越大。 终于,阶梯尽头。 又是一个石窟,比上层那个更大,方圆近十丈。石窟中央,竟有一条宽约五尺的地下暗河流过,水色黝黑,深不见底,不知流向何方。暗河两侧,是人工开凿的平台。 而平台上堆放的东西,让顾九卿瞳孔骤缩。 数十口大小不一的木箱,有的敞开,有的紧闭。敞开的木箱中,可以看到各种古物:青铜器、玉器、陶俑、钱币……杂乱无章,但无一例外,都带着一种阴森陈腐的气息。而在这些木箱旁,还散落着一些工具:小型的坩埚、风箱、刻刀、锈蚀剂瓶罐、各色颜料和胶泥……俨然是一个设备齐全的古物改造工坊。 但最令人震惊的,是工坊最里侧的石壁上,钉着一幅巨大的羊皮地图。 地图描绘的是长安城及周边地形,但上面用朱砂和墨笔标注了密密麻麻的记号。顾九卿一眼就看到,崇贤坊张谦旧宅、王槐御史府、甚至大理寺的位置,都被朱笔圈出。而更多的地方,标注着各种符号:有的像眼睛,有的像古钱,有的则是简单的数字。 在地图下方,还有一张木案,案上摊开着几本账册。 云澜快步走到案前,翻开最上面一本。账册用蝇头小楷记录,格式严谨: “天字十七号:西周夔龙纹鼎(残),收自洛阳鬼市,费钱八十贯。补配三足,做旧,刻铭。售于陇西李校尉,得钱三百五十贯。备注:李校尉三日后坠马亡。” “地字九号:汉透光镜(破),收自淮南,费钱三十贯。改背纹,藏密于钮。售于监察御史王槐,得钱二百贯。备注:王槐半月后暴卒。” “玄字四号:秦少府剑(断),收自巴蜀,费钱六十贯。接刃,改格,做锈。售于兵部侍郎张谦,得钱四百贯。备注:张谦半年后心悸死。” 一页页翻过,触目惊心。账册记录的时间跨度长达十余年,经手改造、售出的“凶器”多达百余件,购买者遍布朝野,而其中超过六成,都在购得器物后的一段时间内“意外”死亡或出事。 “这是……谋杀账簿。”顾九卿声音发干。他从未想过,一起案件背后,竟隐藏着如此庞大、系统、冷血的阴谋。 云澜翻到账册最后几页,目光骤然一凝。 那里用朱笔单独记录着几条,格式与前面不同: “甲子号:武王征商簋(伪)。以周鼎残片拼,内藏‘蚀心散’。送于东宫,未售。备注:待时而动。” “甲丑号:始皇诏版(伪)。以秦权改制,刻诅文。送于长孙府,未售。备注:待价而沽。” “甲寅号:高祖斩蛇剑(伪)。以汉铁剑改,淬‘梦魇汁’。送于魏王府,未售。备注:静候佳音。” 东宫、长孙府、魏王府……这些名字,每一个都重若千钧。 “他们不仅杀普通官员,”云澜合上账册,声音冰冷,“还意图将手伸向天家,搅动朝局。这些‘未售’之物,是等待时机,献给那些真正的大人物。届时,死的就不止是一两个官员了。” 顾九卿只觉一股寒意从脊背直窜头顶。他猛地想起周少卿的警告,想起武库司刘郎中突然辞官,想起南城那训练有素的刺客…… “必须将这些账册带出去。”他沉声道,“这是铁证。” “恐怕没那么容易。” 一个嘶哑的声音突然从暗河对岸的阴影中传来。 两人霍然转身。只见对岸黑暗中,缓缓走出三个人。为首者身形高瘦,头戴帷帽,正是南城逃走的那个黑衣人!他左手缠着绷带,显然腕伤未愈。他身后两人,一人持连弩,一人握短矛,呈犄角之势封住了阶梯出口。 “云老板,顾寺正,”黑衣人声音带着讥讽,“这井底风光,可还入眼?” 顾九卿横刀身前,将云澜护在身后:“你就是‘三’?” 黑衣人低笑一声:“不错。承蒙二位惦记,前日南城之赐,今日特来报答。”他抬起完好的右手,轻轻一挥。 持弩者立刻扣动机括,三支弩箭呈品字形射来,直取顾九卿上中下三路!顾九卿刀光乍起,精准地将三支箭矢劈飞。但几乎同时,持矛者已如猎豹般扑上,短矛直刺他胸腹! 顾九卿侧身避过,横刀反削对方手腕。两人瞬间缠斗在一起,刀光矛影,在狭窄的石窟中激烈碰撞。 而黑衣人,则缓缓走向云澜。 “云老板,”他帷帽下的目光如毒蛇,“我家主人很欣赏你。若你愿交出那三支铜管,并就此罢手,主人可许你入‘窥天阁’,享长老之位。否则……”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拳头大小的铜铃。铜铃表面刻满诡异的符文,轻轻一摇—— “叮铃……” 铃声并不响亮,却带着一种直透灵魂的诡异韵律。石窟中那些木箱里的古物,竟同时发出“嗡嗡”的共鸣声!一股肉眼可见的灰黑色气息从古物中弥漫而出,在空中交织缠绕,化作无数扭曲的、充满怨念的虚影,朝着云澜缓缓飘来。 怨灵聚形! 云澜眼神一凝。他看得出,这铜铃是一件极厉害的法器,能激发古物中沉积的怨念,化为实质攻击。这些怨念无形无质,刀剑难伤,却能直接侵蚀人的神智,甚至吞噬魂魄。 “雕虫小技。” 他并指在胸前虚划,指尖过处,留下一道淡金色的光痕。那光痕迅速扩展,化作一个繁复的符印,悬于身前。符印缓缓旋转,散发出柔和却坚韧的光芒,将那些灰黑怨气阻挡在外,不得寸进。 黑衣人“咦”了一声,显然没料到云澜有如此手段。他再次摇动铜铃,铃声愈发急促诡异。那些怨气虚影发出无声的尖啸,疯狂冲击着金色符印,符印光芒开始微微摇曳。 另一边,顾九卿与持矛者的战斗已到紧要关头。对方矛法狠辣刁钻,招招夺命,顾九卿因手臂有伤,刀势略滞,一时竟被逼得连连后退。而持弩者则在旁游走,不时射出冷箭,干扰顾九卿的节奏。 “嗤——”短矛擦着顾九卿左肋掠过,带起一溜血花。顾九卿闷哼一声,刀势却骤然一变,不再防守,而是完全放弃自身,一刀直劈对方面门! 以伤换命! 持矛者没料到他如此悍勇,急退已来不及,只得横矛格挡。“锵”的一声巨响,横刀斩在矛杆上,火星四溅。顾九卿借力旋身,左肘狠狠撞在对方胸口! “咔嚓”骨裂声清晰可闻。持矛者喷血倒飞,重重撞在石壁上,萎顿倒地。 但顾九卿也已力竭,单膝跪地,以刀拄地,大口喘息。左肋伤口鲜血汩汩涌出,眼前阵阵发黑。 “顾寺正!”云澜分神看去,符印光芒顿时一黯,一道怨气趁虚而入,直扑他面门! 云澜不闪不避,反而张口一吸! 那道怨气竟被他吸入腹中!他脸色瞬间白了一瞬,随即恢复如常,眼神却更加冰冷。他向前踏出一步,那金色符印骤然光芒大盛,化作无数光丝,反向缠向那些怨气虚影! “滋滋”之声不绝于耳,怨气虚影如雪遇骄阳,迅速消融。 黑衣人终于色变:“你……你竟能吞噬怨念?!” “很奇怪么?”云澜一步步走向他,每走一步,身上散发出的气息就强盛一分,那不再是温润如玉的店主,而像是从亘古走来的、俯瞰众生的存在,“以邪物害人,聚怨为器,有伤天和。今日,便了结这段因果。” 他抬起右手,五指虚握。那面摆在上层石窟的青铜镜,竟自行飞下,落入他手中。镜面对准黑衣人。 “让你看看,什么是真正的‘镜’。” 镜面骤然爆发出刺目的白光!那光并不灼热,却带着一种洞彻一切虚妄的澄明。光芒所及,黑衣人身上的帷帽、衣物竟如烟雾般消散,露出一张苍白、布满皱纹、却依然能看出年轻时俊朗轮廓的脸。 而在那人眉心,赫然烙印着一只睁开的眼睛,瞳孔处是古钱形状——与“窥天阁”标记一模一样,却是活生生烙在皮肉上! “镜……镜灵?!”黑衣人失声惊呼,声音中充满恐惧,“你是守镜人!这不可能!守镜人一脉百年前就该绝了!” “很遗憾,让你失望了。”云澜的声音毫无波澜,镜光更盛。 黑衣人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整个人在镜光中开始扭曲、模糊,仿佛要融化一般。他手中的铜铃“啪”地碎裂,那些怨气虚影失去控制,四散奔逃,却逃不出镜光的范围,纷纷化作青烟消散。 “主人……不会放过你……”黑衣人最后发出一声诅咒,整个人彻底消失在镜光中,连一丝灰烬都未留下。 持弩者早已吓呆,见黑衣人被灭,转身想逃,却被顾九卿强提最后力气掷出的横刀贯穿后心,扑倒在地。 石窟中,重归死寂。 只有暗河流水潺潺,以及两人粗重的喘息声。 云澜手中的青铜镜光芒渐敛,镜面上竟出现了一道细细的裂纹。他轻轻抚摸镜面,叹息一声,将镜子放下。脸色苍白如纸,身形微晃。 顾九卿挣扎着站起,走到他身边,扶住他手臂:“先生,你……” “无妨。”云澜摇摇头,看向那满室古物和账册,“此地不宜久留。带上账册,我们走。” 两人迅速将几本关键账册和那幅地图卷起。顾九卿撕下衣襟草草包扎伤口,又捡回横刀。在离开前,云澜走到那堆古物前,咬破指尖,以血在几件怨气最重的器物上快速画下符咒。 “封!”他低喝一声,符咒隐入器物。那些古物顿时彻底黯淡,再无半点邪异气息。 “走。” 两人沿阶梯返回上层石窟,又从那扇已开启的密门出去。回到古井底部,拉动绳索。不一会儿,赤芍在上面收到信号,奋力将两人拉了上去。 重回地面,夜风清冷。顾九卿回头看向那幽深的井口,恍如隔世。 “这些账册,”他将紧紧抱在怀中的账册和地图递给云澜,“必须立刻呈交陛下。但……该通过谁?周少卿今日态度暧昧,大理寺内,恐怕也有他们的人。” 云澜接过账册,沉默片刻:“明日,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谁?” “靖王世子,萧煜。”云澜望向皇城方向,“他是陛下最信任的侄子,掌管‘谛听卫’,专司监察百官、刺探隐秘。此案牵连太广,唯有直呈天听,方能破局。” 顾九卿深吸一口气:“好。” 赤芍已备好热水和伤药。两人简单处理伤口,换下血衣。顾九卿手臂和左肋的伤口都需要重新缝合,云澜亲自动手,针法娴熟。 烛光下,顾九卿看着云澜专注的侧脸,突然问道:“守镜人……是什么?” 云澜穿针的手指微微一顿。 “一个古老的传承,”他继续手上的动作,声音平静,“以镜为媒,鉴照人心,镇伏邪祟。不过,确实如那人所说,这一脉,本该绝了。” 他没有再说下去。 顾九卿也没有再问。有些秘密,需要时间去解开。 窗外,远处传来隐隐的更鼓声。 亥时已过,子夜将至。 井底密室揭露惊天秘密!“窥天阁”改造凶器、谋杀官员的账册被发现,阴谋直指东宫与王府!云澜展现真正实力,竟是传说中的“守镜人”!黑衣人伏诛,但幕后“主人”依然成谜。下一章,将面见靖王世子,直呈天听!朝堂风波将起,顾九卿与云澜能否破局?求收藏、求评论,剧情进入**,敬请期待!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井底乾坤 第7章 世子萧煜 翌日,天色未明。 顾九卿在哑舍客房的榻上醒来,左肋和手臂的伤口经过云澜的重新处理,疼痛已大为缓解,但一动之下仍是阵阵抽痛。他穿戴整齐走出房门时,云澜已在店中等候。 “顾寺正,昨夜睡得可好?”云澜转身,他已换上一身月白色圆领襕衫,外罩墨青色半臂,头戴黑色幞头,作寻常文士打扮,只是腰间多了一块青玉环佩,形制古朴。 “尚可。”顾九卿点头,目光落在云澜手中的一个长条形的紫檀木盒上。 “账册和地图都在里面。”云澜将木盒递给他,“今日面见世子,由你呈交。我毕竟是白身,不宜僭越。” 顾九卿接过木盒,入手沉实。他明白云澜的用意,这是将首功让于他,也是让他以大理寺正的身份正式介入此案,名正言顺。 两人简单用过朝食,由赤芍看店,从哑舍后门悄然离开。此时坊门初开,街上行人尚稀,多是赶早市的商贩和上朝的官员车马。 靖王府位于长安城东北的永兴坊,与皇宫仅隔一坊之地,是距离皇城最近的亲王府邸之一。永兴坊内居住的多是宗室勋贵,坊墙高耸,街道宽阔整洁,与南城的破败截然不同。 步行两刻钟,两人来到靖王府前。府邸规制宏大,朱门高墙,门前两座石狮威风凛凛,门楣上悬着御赐“靖王府”金漆匾额。门口有八名持戟卫士肃立,甲胄鲜明,目不斜视。 顾九卿上前,对门房递上自己的名刺和腰牌:“大理寺正顾九卿,有要事求见世子,烦请通禀。” 门房接过名刺,看了一眼,又打量了一番云澜,见二人气度不凡,不敢怠慢:“二位稍候。”转身入内通报。 约莫一盏茶功夫,一个身着深青色圆领袍、腰束玉带的中年文士快步走出,对顾九卿拱手笑道:“顾寺正大驾光临,有失远迎。世子正在书房等候,请随我来。” 此人自称姓陈,是靖王府的长史。他引着二人穿过三重仪门,绕过正殿,向府邸深处走去。靖王府内亭台楼阁,曲水回廊,极为气派,但陈设却并不奢华,反而透着一种沉稳庄重的气象。 一路行来,顾九卿注意到,王府中侍卫巡逻的频次和路线颇有章法,暗处似还有隐蔽的岗哨,防卫之严密,不亚于皇宫大内。 最终,他们来到一处独立的小院前。院门虚掩,门楣上题着“慎思”二字,笔力遒劲,有帝王风骨。院中植有数竿修竹,清幽雅致。 陈长史在门前停步,侧身道:“世子就在院内书房,二位请自便。下官告退。” 顾九卿与云澜对视一眼,推门而入。 院内只有三间正房,门窗皆是楠木所制,雕刻着简单的云纹。正中间的书房门开着,隐约可见里面有人。 两人走到门前,只见一个身着紫色常服的年轻男子,正背对房门,站在一张巨大的紫檀木书案前,低头看着案上摊开的一幅地图。他身姿挺拔,肩宽腰细,仅一个背影,便透着一股不容忽视的贵气与威仪。 听到脚步声,那人缓缓转过身来。 顾九卿终于见到了这位传说中深得帝心、执掌“谛听卫”的靖王世子——萧煜。 他约莫二十七八岁年纪,面如冠玉,眉飞入鬓,一双凤目深邃锐利,鼻梁高挺,唇色偏淡,嘴角天然带着一丝似笑非笑的弧度。他并未戴冠,只用一根白玉簪束发,几缕碎发垂落额前,平添几分不羁。紫色的圆领常服上用金线绣着四爪蟒纹,腰间束着九环玉带,悬挂着一枚龙形玉佩和一块玄铁令牌。 那令牌不过巴掌大小,通体乌黑,非金非玉,正面阴刻着一只狰狞的兽首,形似狮虎,却生有独角,双目圆瞪,仿佛能看透人心——正是传说中“谛听”神兽的形象。背面则刻着四个篆字:“如朕亲临”。 这便是“谛听令”,持此令者可监察百官,先斩后奏,权力极大。 “顾寺正,”萧煜开口,声音清朗,带着淡淡的慵懒,“久闻大名。这位是……”他的目光转向云澜,凤目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 “草民云澜,见过世子。”云澜不卑不亢,行了一礼。 “云澜……”萧煜玩味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忽然笑道,“哑舍的老板?有趣。坐。” 他随意在书案后的圈椅上坐下,示意二人坐在对面的绣墩上。书案上除了那幅地图,还摆放着几卷文书,一方端砚,一枚青铜虎符,以及——一件让顾九卿瞳孔微缩的器物。 那是一尊高约尺余的青铜冰鉴。 冰鉴为方形,由内外两层组成。外层为鉴,内层为缶,鉴与缶之间有较大空隙,用以盛放冰块。鉴盖镂空,雕刻着繁复的蟠螭纹,四角有兽首衔环。缶则素面无纹,用来盛放酒浆或食物。此时虽非盛夏,但冰鉴内仍散发着丝丝寒意,显然内置了冰块。 这冰鉴的形制、纹饰,与战国时期出土的曾侯乙冰鉴极为相似,但体积更小,铸造更为精美,似是汉代宫廷仿古之作。在亲王书房中放置此物,既显尊贵,又透着风雅。 “世子好雅兴。”云澜的目光也落在那冰鉴上,“汉代‘尚方’仿制的曾侯乙冰鉴,工艺已臻化境,更胜原物。只是……” “只是什么?”萧煜挑眉。 “只是这冰鉴内壁的铭文,似乎被磨去了。”云澜道,“原该有‘尚方造’和编号之处,现在光滑如镜。” 萧煜眼中赞赏之色更浓:“云老板好眼力。不错,这冰鉴原是少府‘尚方署’为宫中铸造的器物,但因故流出宫外,铭文被磨,辗转到了本王手中。怎么,云老板对古物也颇有研究?” “略知一二。”云澜淡淡道。 “好了,”萧煜身子微微前倾,双手交叉放在书案上,目光扫过顾九卿怀中的紫檀木盒,“二位今日前来,想必不是与本王探讨古物的。顾寺正,你手中之物,可是与近日朝中连环命案有关?” 顾九卿神色一正,将木盒双手呈上:“正是。下官与云先生追查王槐御史暴毙一案,顺藤摸瓜,发现此案牵连甚广,恐涉及朝堂根本。这是查获的证物,请世子过目。” 萧煜打开木盒,取出账册和地图,一张张、一页页仔细翻看。他看得很慢,神色始终平静,但顾九卿注意到,当他看到账册上那些“东宫”、“魏王府”、“长孙府”等字样时,眼皮几不可察地跳了一下。 良久,萧煜合上账册,闭目沉思片刻,方才睁开眼,缓缓道:“‘窥天阁’……本王执掌谛听卫三年,也只查到他们一些皮毛,没想到,竟已猖獗至此。”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的修竹,背影显得有些凝重:“这些账册若是真的,那么朝中至少有三成官员,或直接或间接,都与‘窥天阁’有过交易。而其中六成已死之人,皆是他们灭口的对象。好大的手笔,好毒的心肠。” “世子,”顾九卿沉声道,“下官以为,当务之急是立刻禀明陛下,查封‘窥天阁’在长安的所有据点,按图索骥,将涉案官员一一查办,以正朝纲!” 萧煜转身,看着他,忽然笑了笑:“顾寺正,你可知这账册上提到的‘东宫’、‘魏王府’、‘长孙府’,意味着什么?” 顾九卿心头一沉:“下官明白。但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况且,账册上只说‘送于’,并未言明已被收受。或许,这些府邸并未与‘窥天阁’同流合污。” “或许?”萧煜摇摇头,走回书案后,手指轻轻敲击着那尊冰鉴,“顾寺正,你太天真了。朝堂之上,没有或许,只有利益。太子与魏王之争,已是朝野皆知。长孙无忌虽已致仕,但其门生故吏遍布朝堂,影响力仍在。这三方,无论哪一方与‘窥天阁’有染,都将是动摇国本的大事。” 他顿了顿,声音转冷:“况且,你怎知这账册,不是有人故意抛出来,想借刀杀人,搅乱朝局?” 顾九卿一怔。 云澜忽然开口:“世子所言有理。但正因如此,才更需陛下圣裁。世子执掌谛听卫,本就有监察之责。如今铁证在前,若因顾虑而隐而不报,他日事泄,世子恐有失职之嫌。而若陛下从其他渠道得知此事,世子又当如何自处?” 萧煜猛地看向云澜,目光如电。云澜坦然与他对视,神色平静。 书房内一时寂静,只有冰鉴内冰块融化的细微滴水声。 许久,萧煜忽然笑了,笑容中带着几分欣赏,几分玩味:“云老板,难怪你能在长安城中开起哑舍,安然至今。不错,你说得对,此事务必禀明陛下。但……” 他话锋一转:“不是现在。” “为何?”顾九卿不解。 “因为时机未到。”萧煜走到墙边,拉开一道帷幕,露出后面一幅巨大的大唐疆域图。他指着地图上几处用朱笔圈出的地方:“陇右、河西、剑南、岭南……近半年来,边关屡有异动,吐蕃、突厥余部、南诏皆有不安分之举。陛下为此日夜忧心,已调集精锐,准备秋后巡视边关,震慑不臣。” 他转过身,目光锐利:“此时若将朝中如此丑闻捅出,必然引发朝野震荡,百官人人自危。若再有边患,内忧外患之下,大唐危矣。故而,陛下早有密旨,命我暗中调查‘窥天阁’,但务必在陛下巡边之前,将此事悄然解决,不可引发动荡。” 顾九卿恍然,随即又皱眉:“可‘窥天阁’势力盘根错节,若要连根拔起,岂能不惊动朝野?” “所以,我们需要一个契机。”萧煜走回书案后,重新坐下,“一个既能铲除‘窥天阁’,又能将朝堂震荡降到最低的契机。而你们带来的这些账册,就是这个契机。” 他手指点了点账册:“账册上记载的,多是已死之人。我们可以从这些人入手,以追查死因为名,暗中调查与他们有关的‘窥天阁’成员。同时,盯紧那几个关键府邸,看他们与‘窥天阁’究竟有何勾连。待证据确凿,陛下巡边归来,威信正盛之时,再一举收网,雷霆扫穴。如此,既能铲除毒瘤,又能稳定朝局。” 顾九卿不得不承认,萧煜的谋划更为老成稳妥。但他心中仍有一丝疑虑:“世子,下官斗胆一问,谛听卫既然早已调查‘窥天阁’,为何至今未能将其铲除?” 萧煜神色微黯,沉默片刻,才道:“因为‘窥天阁’背后,有宫中的影子。” “什么?!”顾九卿霍然站起。 “坐下。”萧煜压了压手,示意他冷静,“不是陛下,也不是后宫哪位贵人。而是……内侍省。” 他压低声音:“我怀疑,内侍省有人与‘窥天阁’勾结,利用职务之便,为他们提供庇护,甚至传递消息。这也是为什么‘窥天阁’能如此精准地掌握官员动向,选择灭口目标。内侍省掌管宫中采买、营造、与外朝联络,若被渗透,后果不堪设想。” 顾九卿倒吸一口凉气。内侍省虽然都是宦官,但权力极大,尤其是其中的“内常侍”、“内给事”等职,常能接触机要,影响圣听。若他们与“窥天阁”勾结,那真是无孔不入。 “可有怀疑对象?”云澜问。 “有。”萧煜从书案抽屉中取出一份名单,上面列着十几个名字,“这些都是内侍省中可能与‘窥天阁’有染的宦官。其中嫌疑最大的,是内常侍高全。此人掌管宫中器玩珍品采买,与古玩行当往来密切。而且,三年前,他曾力荐集古斋为宫中供应一批陈设瓷器。” 集古斋!又是集古斋! 顾九卿与云澜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看来,我们找对方向了。”云澜道。 “不错。”萧煜将名单收回,“但高全深得陛下信任,若无铁证,动他不得。所以,我需要你们继续暗中调查,找到高全与‘窥天阁’勾结的直接证据。而我会动用谛听卫的力量,在外围配合你们,同时盯紧东宫、魏王府和长孙府。” 他站起身,走到顾九卿面前,郑重道:“顾寺正,此事关系重大,你可愿与我携手,为陛下、为大唐,铲除这颗毒瘤?” 顾九卿单膝跪地,抱拳道:“下官身为大理寺正,查案缉凶,本是分内之职。铲奸除恶,更是义不容辞。愿听世子差遣!” “好!”萧煜扶起他,又看向云澜,“云老板,你虽非朝廷中人,但此事关乎黎民社稷,不知你可愿相助?” 云澜微微躬身:“草民虽是布衣,亦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世子但有吩咐,云某自当尽力。” “如此甚好。”萧煜从怀中取出两枚铜符,递给二人。铜符形制与之前赤芍给顾九卿的相似,但纹饰更加复杂,正面刻着“谛听”二字,背面则是编号。 “这是我谛听卫的客卿符。持此符,可调动长安城内部分谛听卫暗哨,也可在危急时向就近的谛听卫据点求助。但切记,非到万不得已,不要轻易使用,以免打草惊蛇。” 二人接过铜符,入手沉实冰凉。 “接下来,你们打算从何处入手?”萧煜问。 顾九卿看向云澜。云澜沉吟片刻,道:“集古斋赵德昌是关键人物。他售出血玉,汇款洛阳,又曾与神秘人接触。世子方才提到内常侍高全曾力荐集古斋,那么赵德昌与高全之间,必有联系。或许,可以从赵德昌身上,找到通往高全的线索。” “不错。”萧煜点头,“赵德昌胆小怕事,是很好的突破口。但他现在必然已是惊弓之鸟,若直接抓捕,恐其咬死不招,或被人灭口。需用计。” “下官倒有一计。”顾九卿忽然道。 “哦?说来听听。” “我们可以放出风声,说在张谦旧宅找到了重要证物,指向‘窥天阁’在长安城中的某个重要据点。同时,暗中加强对赵德昌的监控。若赵德昌真是‘窥天阁’外围成员,得知消息后,必然会有所动作——要么逃跑,要么向他的上线报信。无论哪种,我们都能顺藤摸瓜。” 萧煜眼睛一亮:“引蛇出洞?好计。但风声如何放,才能既逼真,又不让‘窥天阁’起疑?” 云澜接口道:“可以通过鬼市。那里三教九流,消息传播最快,也最难追查源头。草民在鬼市有些门路,可安排人手,散播‘张宅密室发现神秘地图,标注长安多处据点’的消息。同时,世子可让谛听卫在鬼市故意露出些许踪迹,做出追查地图所指据点的姿态。双管齐下,由不得他们不信。” “妙!”萧煜抚掌笑道,“如此一来,‘窥天阁’必会自乱阵脚。好,就按此计行事。云老板负责散播消息,顾寺正带人暗中监控赵德昌。我会派谛听卫配合你们,并在鬼市布下天罗地网,一旦有鱼上钩,立即收网!” 三人又仔细商议了细节,直到午时方散。 离开靖王府时,已近正午。阳光炽烈,街道上行人如织,车马喧嚣,一派太平景象。但顾九卿知道,在这繁华表象之下,暗流已汹涌至临界。 “先生以为,靖王世子可信否?”回哑舍的路上,顾九卿低声问道。 云澜目视前方,淡淡道:“至少目前,他与我们的目标一致。至于以后……世事难料,走一步看一步罢。” 顾九卿默然。他明白云澜的意思。朝堂斗争,波谲云诡,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今日的盟友,或许就是明日的敌人。 但他心中仍有一个疑问:“先生,那尊冰鉴……您似乎未尽之言?” 云澜脚步微顿,侧头看了他一眼,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赞赏:“顾寺正观察入微。不错,那尊冰鉴,并非汉代尚方仿制。” “那是?” “那是真品。战国曾侯乙冰鉴,九鼎八簋之外,最珍贵的陪葬礼器之一。”云澜的声音压低,带着一丝冷意,“而且,它并非从墓葬中盗出,而是……从宫中流出。我曾在宫中典籍中见过记载,曾侯乙墓出土的冰鉴,有一尊在汉初便已入藏少府,作为镇库之宝。历代皇帝皆知其珍贵,从未赐予臣下。” 顾九卿心头剧震:“世子他……怎会有此物?” “这就是有趣之处了。”云澜望向皇城方向,目光深邃,“要么,他有通天手段,能从宫中秘库取出此物。要么……这尊冰鉴,根本就是假的。但以我的眼力,竟看不出丝毫作伪痕迹。靖王世子,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深不可测。” 说话间,两人已走到崇仁坊附近。突然,前方街角转出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集古斋的掌柜赵德昌! 他穿着普通的褐色绸衫,头戴幞头,手里提着一个青布包袱,行色匆匆,不时回头张望,神色惊惶。 顾九卿与云澜立刻闪身躲到路边的货摊后。 只见赵德昌快步走进一家名为“悦来”的客栈,很快又出来,手中的包袱已不见了。他在客栈门口左右看了看,然后朝西市方向快步走去。 “他刚刚去客栈寄存了东西。”顾九卿低声道,“包袱不大,但看起来颇沉。会是什么?” “或许是细软,或许是……账册之类。”云澜道,“跟上去。” 两人远远吊在赵德昌身后。赵德昌显然很紧张,走一段路就要回头看看,还故意绕了几条巷子。但顾九卿和云澜都是跟踪的好手,始终未被发现。 最终,赵德昌走进了西市边缘一家不起眼的“陈氏笔墨铺”。 铺子门脸很小,里面光线昏暗。顾九卿和云澜在对面的茶摊坐下,要了两碗茶,暗中观察。 约莫一刻钟后,赵德昌出来了,脸色似乎轻松了一些,但眼中忧虑未减。他没有回客栈取包袱,而是直接朝崇仁坊方向走去,看样子是要回集古斋。 “进去看看。”云澜放下茶钱,与顾九卿走进那家笔墨铺。 铺子里只有一个六十多岁的老掌柜,正在低头研墨。见有客来,抬起头,笑眯眯道:“二位客官,需要些什么?小店有新到的宣州紫毫笔,徽州松烟墨,都是上等货色。” 云澜走到柜台前,随意看着陈列的笔墨纸砚,状似无意地问道:“掌柜的,方才出去那位,可是集古斋的赵掌柜?我看他神色匆匆,是来买笔墨?” 老掌柜眼神闪烁了一下,笑道:“是啊,赵掌柜是老主顾了,常来小店采买。今日说是要写几封重要的信,特意来选些好纸好墨。” “哦?”云澜拿起一刀泛黄的竹纸,“这纸质地不错,是蜀纸?” “客官好眼力,正是蜀中产的薛涛笺,虽非薛涛亲手所制,但也是仿其工艺的上品。”老掌柜热情介绍。 云澜买了几刀纸和两锭墨,与顾九卿离开铺子。走出不远,他低声道:“他在说谎。赵德昌方才进去,手里是空的,出来时手里多了个东西,用布包着,塞进了怀里。不是买笔墨,而是取了什么东西。” 顾九卿神色一凛:“那家笔墨铺,是‘窥天阁’的联络点?” “十有**。”云澜道,“看来,我们的计划要提前了。必须立刻盯住这家铺子,同时,赵德昌寄存客栈的那个包袱,也很关键。” “我这就去安排人手。”顾九卿道。 两人正要分头行动,突然,街对面传来一阵骚动。 只见几个穿着公服、腰佩横刀的差役,正押着一个披头散发、浑身血迹的人走过街道。那人低着头,看不清面容,但身形…… 顾九卿瞳孔骤缩。 那是他派去暗中监视集古斋的差役,孙茂! 靖王世子登场,城府极深,亦正亦邪!三方势力博弈,内侍省宦官可能涉案,朝堂水越来越深。云澜识破世子房中冰鉴非同寻常,世子身份更添谜团。赵德昌行动异常,笔墨铺疑为联络点。关键时刻,监视赵德昌的差役孙茂竟被捕?是巧合还是阴谋?剧情再次紧绷,求收藏、求评论,你们的支持是我更新的最大动力!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世子萧煜 第8章 暗夜惊雷 孙茂被几名差役推搡着走过街道,他脚步踉跄,低着头,但顾九卿依然能看清他脸上的血污和伤痕。周围的百姓纷纷避让,指指点点。 顾九卿心中剧震,下意识要上前,却被云澜一把按住手腕。 “别动。”云澜的声音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静,“看那些差役的服色,是京兆府的衙役,不是大理寺的人。孙茂是大理寺差役,若犯事,也该由大理寺拘拿。京兆府越界拿人,必有蹊跷。” 顾九卿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看清了,那些差役确实是京兆府的皂隶,为首的是个络腮胡的班头。他们押着孙茂,正朝京兆府方向走去。 “先回哑舍。”云澜松开手,目光扫过对面那家笔墨铺。铺子的老掌柜站在门口,正眯着眼朝这边张望,见顾九卿和云澜看过来,立刻转身回了店内。 两人迅速离开,绕了几条巷子,确认无人跟踪,才回到哑舍。 一进门,赤芍便迎上来,脸色发白:“老板,顾大人,方才街上有差役抓人,我瞧着像是……” “是孙茂。”顾九卿沉声道,走到案几前坐下,拳头紧握,“他被京兆府的人抓了。我派他去暗中监视集古斋,定是发现了什么,才遭此祸。” 云澜倒了杯茶推到他面前:“京兆府尹杨慎,是魏王的人。此时突然抓捕大理寺差役,要么是孙茂撞破了什么必须灭口的事,要么……是有人想借此敲打你,或者搅乱局面。” “先生是说,魏王可能与‘窥天阁’有染?”顾九卿接过茶杯,却无心饮用。 “账册上提到‘送于魏王府’,虽未言明收受,但至少说明‘窥天阁’曾试图与魏王搭上线。”云澜沉吟道,“而内常侍高全,据我所知,与魏王府走得很近。若高全是‘窥天阁’在宫中的内应,那么魏王是否知情,甚至是否参与,就不好说了。” 顾九卿放下茶杯,站起身在店内踱步:“必须尽快救出孙茂。他在狱中多待一刻,就多一分危险。但京兆府大牢守卫森严,硬闯绝不可行。需得走正规程序,将人提回大理寺。” “正规程序需要时间,且需大理寺出面与京兆府交涉。”云澜道,“但顾寺正,你想过没有,孙茂是你的人,他被抓,你为何没有提前得到任何消息?大理寺内,是否有人刻意瞒你?” 顾九卿脚步一顿,脸色更加难看。云澜说得对,孙茂被抓,他竟毫无所觉,直到亲眼看见。这只能说明,大理寺内有人封锁了消息,甚至可能参与了此事。 “我去见周少卿。”顾九卿抓起横刀,“孙茂是我的下属,我有权过问。” “我与你同去。”云澜起身,“但去之前,需做两手准备。” 他取出靖王世子给的客卿符,交给赤芍:“你持此符,去西市‘胡姬酒肆’找一个叫‘老胡’的胡商,告诉他‘三更灯火五更鸡’,他自会明白。让他动用一切力量,查清孙茂因何被捕,现关押在京兆府何处,状况如何。一个时辰内,我要知道答案。” 赤芍接过铜符,重重点头,转身快步离去。 “谛听卫的暗线?”顾九卿问。 “靖王世子既给了此符,不用白不用。”云澜整理了一下衣袖,“走吧,去大理寺。记住,无论周少卿说什么,都不可提及账册和靖王世子,只说孙茂是在查王槐案时失踪的。” 两人离开哑舍,直奔大理寺。 大理寺,少卿值房。 周闵正在批阅文书,见顾九卿和云澜一同前来,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很快恢复平静。 “九卿来了,坐。”他放下笔,又看向云澜,“这位是?” “这位是哑舍的云澜先生,是下官查案的顾问。”顾九卿简单介绍,随即单刀直入,“少卿大人,下官手下差役孙茂,今日在查案时被京兆府衙役拘捕,不知所犯何罪。下官身为他的上司,理当过问,还请少卿大人示下,该如何处置?” 周闵眉头微皱:“孙茂?本官未曾听说此事。他是何时、在何处被抓?可有公文?” “就在一个时辰前,西市附近。下官亲眼所见,但并无公文。”顾九卿道,“下官以为,孙茂乃大理寺在编差役,即便犯事,也当由大理寺拘审。京兆府越界拿人,于理不合。下官恳请少卿大人行文京兆府,问明缘由,并将孙茂提回大理寺审理。” 周闵沉默片刻,手指轻轻敲击桌面:“九卿,你与京兆府素无往来,他们为何突然抓你的人?孙茂近日在查什么案子?” “仍在追查王槐御史一案。”顾九卿道,“孙茂奉命监视集古斋掌柜赵德昌,今日或许有所发现,才遭此横祸。下官怀疑,京兆府抓人,并非因为孙茂犯法,而是有人想掩盖什么。” “哦?”周闵眼神微凝,“你怀疑什么?” “下官怀疑,集古斋与王槐之死有关,甚至可能牵扯更广。京兆府此时抓人,是想打断调查,杀人灭口。”顾九卿直视周闵,“少卿大人,此案已不止关乎王槐一人,更关乎大理寺的颜面。若我等连自己的差役都护不住,日后如何查案?如何立威?” 这番话有理有据,更点出了大理寺的尊严。周闵沉吟良久,终于点头:“你说得对。大理寺的人,即便有罪,也当由大理寺审理。本官这就行文京兆府,问明情由,并索回人犯。但……” 他顿了顿,看着顾九卿:“若孙茂真的触犯律法,本官也绝不会姑息。你可明白?” “下官明白。”顾九卿躬身。 周闵当即提笔,写了一份措辞严谨的公文,盖上官印,交给顾九卿:“你亲自去京兆府走一趟,将公文交给杨府尹。记住,态度要不卑不亢,据理力争。若京兆府不肯放人,你便回来禀报,本官自会向陛下陈情。” “谢少卿大人!”顾九卿接过公文,与云澜退出值房。 走出大理寺,顾九卿才低声道:“周少卿似乎真不知情。” “或许。”云澜不置可否,“但也可能是故作姿态。无论如何,有了这份公文,我们便有了光明正大要人的理由。先去京兆府。” 两人来到京兆府时,已是申时三刻。京兆府衙门气派非凡,门口八字墙,石狮狰狞,衙役持戟肃立,比大理寺多了几分市井的威严与森严。 顾九卿递上名刺和公文,门房不敢怠慢,连忙进去通报。片刻后,一个身着青色官袍、留着三缕长须的中年文士走了出来,对顾九卿拱手笑道:“顾寺正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在下京兆府法曹参军,姓杜。府尹大人正在会客,特命在下前来接待。” 法曹参军,正六品下,掌律法、刑狱。顾九卿是正五品上的大理寺正,品级高过对方,但京兆府是地方行政机构,与大理寺这种中央司法机关并非直属,故而杜参军态度客气,却并不卑微。 “杜参军。”顾九卿还礼,直接说明来意,“本官此来,是为我大理寺差役孙茂被贵府拘捕一事。此乃我大理寺周少卿亲笔公文,请贵府释还人犯,交由我大理寺审理。” 杜参军接过公文,仔细看了一遍,脸上露出为难之色:“顾寺正,此事……恐怕有些难办。” “为何?”顾九卿眉头一皱。 “贵属孙茂,今日在西市当街行凶,打伤数人,并拒捕反抗,被我府衙役当场抓获。人证物证俱在,已录入案卷。按律,当街斗殴、拒捕,皆是重罪,理应由我京兆府审理结案后,再行移交。”杜参军道。 “行凶?打伤数人?”顾九卿冷笑,“孙茂是我大理寺老人,向来遵纪守法,岂会无故行凶?不知他打伤的是何人?因何冲突?可有苦主?” 杜参军道:“苦主乃西市‘陈氏笔墨铺’的伙计,以及几名路见不平的百姓。冲突起因,似乎是贵属在笔墨铺前窥探,行为鬼祟,被伙计质问,双方发生口角,贵属便动手打人。附近百姓前来劝阻,也被贵属打伤。此事有多人目睹,做不得假。” 陈氏笔墨铺!果然是那家铺子! 顾九卿与云澜对视一眼,都明白了。这是对方设下的圈套。孙茂监视赵德昌,发现他进了笔墨铺,可能想要进一步探查,却被对方察觉,反咬一口,制造冲突,让京兆府名正言顺地抓人。 “本官要求见孙茂一面,当面询问。”顾九卿沉声道。 “这……”杜参军犹豫。 “杜参军,”顾九卿上前一步,目光锐利,“孙茂是大理寺差役,即便有罪,也该由大理寺审理。周少卿的公文在此,贵府若执意扣人不放,本官只好回禀少卿,请少卿亲自来要人。届时,若闹到御前,恐怕对贵府、对杨府尹,都非好事。” 杜参军脸色微变,显然不愿将事情闹大。他沉吟片刻,终于点头:“顾寺正言之有理。既如此,在下便破例一次,让顾寺正见见贵属。但只能顾寺正一人进去,且时间不能超过一炷香。” “可。”顾九卿点头,转头对云澜道,“先生在此稍候。” “小心。”云澜低声道。 顾九卿随杜参军进入京兆府大牢。牢房位于府衙西侧,阴森潮湿,空气中弥漫着霉味、血腥味和排泄物的恶臭。甬道两侧是木栅牢房,关押着形形色色的犯人,见到有人来,有的麻木不语,有的嘶声喊冤。 孙茂被关在最里面的一间单独牢房。他靠在墙角,身上血迹斑斑,脸上青紫交加,显然受过拷打。听到脚步声,他勉强抬起头,看到顾九卿,眼中闪过一丝激动,随即又化为愧疚。 “大人……”他声音嘶哑。 杜参军打开牢门,对顾九卿道:“顾寺正,请快些。一炷香后,在下再来。”说完,转身离开,在甬道尽头等候。 顾九卿快步走进牢房,蹲下身查看孙茂的伤势。除了皮肉伤,左臂似乎脱臼了,软软垂着。 “他们对你用刑了?”顾九卿咬牙问道。 “没有正式用刑,但抓我时下了狠手。”孙茂喘息道,眼中闪着愤怒的光芒,“大人,是圈套!我今日盯着赵德昌,见他进了那家笔墨铺,很快又出来,怀里多了个东西。我想靠近些看,那铺子里突然冲出几个伙计,说我偷东西,上来就打。我亮出身份,他们反而打得更狠,一边打一边喊‘大理寺差役打人了’。然后京兆府的人就来了,不由分说把我抓走。” “你怀里多了什么东西,看清了吗?”顾九卿问。 “用布包着,看不清,但形状……像是个卷轴。”孙茂道。 卷轴?是账册?还是地图? “你在集古斋还发现了什么?”顾九卿问。 “赵德昌今日一早去了悦来客栈,寄存了一个包袱。之后他去了笔墨铺,又去了西市一家当铺,最后回了集古斋。我怀疑,他在转移东西。”孙茂忍着痛道,“还有,我昨日跟踪赵德昌时,发现他与一个宦官模样的人在茶楼密谈。那人虽然穿着常服,但面白无须,声音尖细,绝对是宦官。他们说话声音很低,我只听到‘高公公’、‘货’、‘干净’几个词。” 高公公!果然是内常侍高全! 顾九卿心中了然,拍了拍孙茂的肩膀:“你做得很好。放心,我一定会救你出去。在此之前,保护好自己,他们若用刑,能招就招,但只招他们给你编好的口供,不要牵扯其他。明白吗?” 孙茂重重点头:“属下明白!” “一炷香到了。”杜参军的声音从甬道传来。 顾九卿起身,深深看了孙茂一眼,转身走出牢房。 回到府衙前厅,云澜正与杜参军说着什么。见顾九卿出来,云澜微微摇头,示意没有进展。 “杜参军,”顾九卿走到杜参军面前,沉声道,“孙茂的伤,你们作何解释?” “那是拒捕时造成的伤痕,并非用刑。”杜参军面不改色。 “本官会请太医前来验伤。”顾九卿冷冷道,“另外,孙茂一案,本官会继续调查。若让本官发现有人诬陷构害,定不轻饶!” 说完,他不再理会杜参军,与云澜转身离开。 走出京兆府,天色已近黄昏。顾九卿脸色阴沉:“他们不会轻易放人。孙茂的证词对他们不利,他们要么会让他‘病死’狱中,要么会逼他认罪,坐实罪名。” “所以我们时间不多。”云澜道,“必须尽快拿到赵德昌转移的东西,以及他与高全勾结的证据。只有如此,才能反制京兆府,救出孙茂。” 两人回到哑舍时,赤芍已经回来了,正在店内焦急等候。 “老板,顾大人,有消息了。”她低声道,“老胡说,孙茂被抓,是因为撞破了‘窥天阁’在西市的一处秘密仓库。那仓库就在‘陈氏笔墨铺’的后院地下。孙茂被押回京兆府后,已有人去灭口,但被谛听卫的人暗中拦下了。现在孙茂暂时安全,但京兆府大牢里还有他们的人,不能久留。” “秘密仓库?”顾九卿眼神一凛,“里面有什么?” “老胡没说,但他给了我这个。”赤芍递过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个地址:西市榆林巷,丙字七号。背面画着一只简单的眼睛标记。 “这是仓库地址?”云澜问。 “是。老胡说,今夜子时,仓库守卫换班,有一刻钟的空隙。但里面机关重重,且有高手坐镇,让我们小心。”赤芍道。 云澜收起纸条,对顾九卿道:“看来,我们得亲自走一趟了。” “我也去。”赤芍忙道。 “你留守。”云澜不容置疑,“若我们天明未归,你便持客卿符去靖王府找世子,将情况告知。” 赤芍咬着嘴唇,最终点头。 “现在,我们需要准备一些东西。”云澜走向后堂,“顾寺正,你的伤……” “无碍。”顾九卿活动了一下左臂,伤口还有些疼,但已不影响行动,“今夜必须成功。不仅为了救孙茂,更为了揭开这背后的阴谋。” 夜幕降临,长安城华灯初上。 西市是长安城最繁华的商业区,店铺林立,胡商云集,即便入夜,依然人流如织,笙歌不绝。但在西市边缘的榆林巷,却是另一番景象。这里多是仓库和货栈,白日里车马喧嚣,入夜后便人迹罕至,只有更夫偶尔敲着梆子走过。 子时将近,顾九卿和云澜悄然来到榆林巷丙字七号。 这是一座看似普通的货栈,黑漆大门紧闭,门口挂着“陈记货栈”的牌子。但仔细看,门缝里隐约透出微弱的光,且院墙明显比相邻的货栈高出半尺,墙头还插着防止攀爬的碎瓷。 两人绕到货栈后巷。这里更加僻静,墙根堆着杂物。云澜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些粉末撒在墙上,粉末沾墙即燃,发出幽蓝色的火焰,很快熄灭,墙上留下一片焦黑。 “没有符咒或结界。”云澜低声道,“但墙内有夹层,可能装了铜铃或机括。不能翻墙。” 顾九卿观察四周,突然指着货栈侧面一处屋檐:“那里,通风口。” 货栈侧面墙壁高处,有一个一尺见方的木制通风口,用木栅封着。位置很高,离地近两丈。 “我托你上去。”顾九卿蹲下身。云澜也不推辞,踩着他的肩膀,顾九卿缓缓站起,将云澜送到通风口高度。云澜双手抓住木栅,轻轻一拉,木栅竟被整个取下——原来早已被人做了手脚,只是虚掩着。 云澜朝顾九卿点点头,身形一缩,如游鱼般钻了进去。片刻后,一条绳索从通风口垂下。顾九卿抓住绳索,脚蹬墙壁,也攀爬上去。 通风口内是一条狭窄的管道,满是灰尘。两人爬行数丈,前方出现光亮。云澜小心探出头,下面是一个宽敞的仓库。 仓库里堆满了大小不一的木箱,角落点着几盏油灯,光线昏暗。两个守卫坐在门口打盹,但仓库深处,还有一道厚重的铁门,门上有锁。 云澜示意顾九卿稍等,他从怀中取出一枚铜钱,屈指一弹。铜钱无声飞出,打在远处一个木箱上,发出“咚”的一声轻响。 两个守卫立刻惊醒,握刀起身:“谁?” 他们警惕地朝声音来源走去。趁此机会,云澜和顾九卿悄然滑下通风管道,落在仓库阴影中,迅速躲到一堆木箱后。 守卫查看了一圈,没发现异常,骂骂咧咧地回到门口。 “疑神疑鬼的,肯定是老鼠。” “小心点好,听说白天大理寺的人来踩过点,差点被发现。” “怕什么,进了京兆府大牢,还能出来不成?” 两人重新坐下,但显然已无睡意。 顾九卿和云澜对视一眼,悄悄朝仓库深处的铁门移动。铁门是精钢所制,门锁是复杂的九宫锁,需要特定的顺序推动锁内的铜栓才能打开。 云澜仔细查看锁孔,从发间取下一根细长的银簪,插入锁孔,侧耳倾听。他的手指极其稳定,轻轻拨动。顾九卿持刀警戒,盯着那两个守卫。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突然,门外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 “换班了,你们两个,去休息吧。” “是,头儿。” 铁门前的两人心中一紧。换班的人来了,他们必须在新的守卫进来前打开铁门躲进去,或者撤离。 云澜额头渗出细汗,手中银簪快速拨动。终于,“咔哒”一声轻响,锁开了。 他轻轻推开铁门,两人闪身而入,反手将门虚掩。几乎同时,仓库大门被推开,四个新的守卫走了进来。 “仔细点,今晚不太平。” 铁门后是一条向下的石阶,两侧墙壁上每隔十步就有一盏长明灯,灯火幽绿,映得通道鬼气森森。石阶很长,走了约莫百级,才到达底部。 底部是一个巨大的地下密室,比上面的仓库还要大上数倍。密室里整齐排列着数十排木架,上面摆放着各种古物:青铜器、玉器、瓷器、书画……琳琅满目,数量之多,令人咋舌。 而在密室中央,有一个石台,石台上放着一件东西,用红布覆盖。 顾九卿和云澜走近石台,云澜轻轻掀开红布。 下面是一面铜鼓。 铜鼓高约二尺,鼓面直径三尺,鼓身饰有精细的羽人竞渡纹和翔鹭纹,鼓腰环绕一圈骑士纹,鼓足则是叠蛙立体装饰。鼓面中心是十二芒太阳纹,光芒间刻有蝉纹。整个铜鼓铸造精美,纹饰繁复,但鼓身布满了暗红色的锈迹,像是干涸的血迹。 “西汉滇国铜鼓。”云澜低声道,眼中闪过一丝震惊,“而且是祭祀用的‘血祭鼓’。你看鼓面上的暗红色,不是锈,是浸透鼓壁的血迹。这鼓……杀过很多人。” 顾九卿也感到一股阴冷的气息从铜鼓上散发出来。他环顾四周,发现木架上的许多古物,都散发着类似的气息——怨念、煞气,与那面血玉如出一辙。 “这里就是‘窥天阁’改造凶器的工坊。”云澜走到一个木架前,拿起一尊青铜酒爵。爵腹内壁,刻着细小的咒文,用朱砂填充,在幽绿灯光下显得格外诡异。 “他们在古物上刻咒,激发其中的怨念,使其成为杀人凶器。”云澜放下酒爵,“而这面铜鼓,恐怕是他们的‘核心’——用来集中、增强怨念的法器。难怪孙茂会暴露,他撞破的是‘窥天阁’最重要的秘密之一。” “必须毁掉这里。”顾九卿沉声道。 “但若毁掉,会打草惊蛇。”云澜沉吟,“而且,这面铜鼓煞气太重,强行毁坏,恐会引发怨念反噬,波及无辜。” “那怎么办?” 云澜看着那面铜鼓,忽然道:“我有一个办法,但需要时间。你为我护法,我要在这铜鼓上设下禁制,暂时封印它的力量。同时,我们取走几件关键证物,出去后立刻禀明世子,调集人马查封此地。” “好。”顾九卿持刀守在石阶口。 云澜走到铜鼓前,咬破指尖,以血在鼓面上快速画下一个复杂的符印。符印成型瞬间,铜鼓突然震动起来,发出低沉的“嗡嗡”声,鼓身上的暗红色血迹仿佛活了过来,开始蠕动。 密室中所有的古物都开始共鸣,发出各种诡异的声响,仿佛无数冤魂在哀嚎。 门外传来守卫的喝问:“什么声音?!” “不好,被发现了!”顾九卿握紧刀柄。 云澜加快速度,符印最后一笔画完,他双手结印,低喝一声:“封!” 铜鼓骤然停止震动,鼓面上的血迹黯淡下去。但密室中的异响已经惊动了守卫。 “下面有动静!快下去看看!” 脚步声从石阶上方传来。 “走!”云澜抓起铜鼓旁一本厚厚的账册,又顺手从木架上取了几件刻有咒文的器物塞入怀中。顾九卿一刀斩断连接长明灯的铜链,灯火熄灭,密室陷入黑暗。 两人借着黑暗,冲向石阶。上方已有火把光亮照下,四个守卫正冲下来。 狭窄的石阶上,无处可避。 顾九卿一马当先,横刀出鞘,刀光如匹练般斩出!冲在最前的守卫举刀格挡,却被顾九卿全力一刀连人带刀劈得倒退,撞在身后同伴身上。 “敌袭!发信号!”守卫头目大喊。 一个守卫从怀中掏出一支响箭,对着通风口就要拉弦。云澜屈指一弹,一枚铜钱精准地打在他手腕上,响箭脱手落地。 但响箭落地的声音,在寂静的密室里格外清晰。 “外面的人听到了!”顾九卿心中一沉。果然,仓库上方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呼喝声,至少有十几人。 “冲出去!”顾九卿挥刀猛攻,试图杀出一条血路。但石阶太窄,对方又是好手,一时僵持不下。 云澜看着越来越多的守卫从上方涌下,眼神一冷。他从怀中取出那面从张宅得到的青铜镜,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镜面上。 镜面骤然亮起刺目的白光! “闭眼!”云澜喝道。 顾九卿下意识闭眼,只觉眼前一片炽白,随即听到守卫们惊恐的惨叫。白光持续了数息,等顾九卿睁眼时,只见石阶上的守卫全都捂着眼睛翻滚哀嚎,他们的眼睛仿佛被强光灼伤,暂时失明了。 “走!”云澜脸色苍白,显然施展此术消耗极大。他收起铜镜,与顾九卿快速冲上石阶。 仓库里已有七八个守卫冲了进来,但被刚才的白光所慑,一时不敢上前。顾九卿和云澜趁机冲向通风口方向。 “放箭!”守卫头目嘶声喊道。 数支弩箭射来,顾九卿挥刀格挡,但左臂伤口被牵动,动作一滞,一支弩箭擦着他脸颊飞过,带起一道血痕。 云澜回身,袖中飞出数枚铜钱,将几名弩手逼退。两人已冲到通风口下,顾九卿托着云澜先上,自己随后抓住绳索。 “拦住他们!”守卫们冲了上来。 顾九卿一手抓绳,一手挥刀,将最先冲到的两人逼退。但更多的守卫涌来,刀光剑影笼罩而下。 千钧一发之际,仓库大门突然“轰”的一声被撞开! 一队黑衣黑甲、面覆铁甲的精锐武士冲了进来,手中弩箭齐发,瞬间放倒数名守卫。为首一人,身形挺拔,手持长剑,剑光如虹,所过之处,守卫如割麦般倒下。 是靖王世子萧煜!他身后跟着的,是谛听卫! “世子!”顾九卿精神一振。 萧煜长剑一挥,逼退最后几名守卫,对顾九卿和云澜笑道:“二位,本王来得可还及时?” “多谢世子相救!”顾九卿落地,抱拳道。 “闲话少说,先离开此地。”萧煜看了一眼满仓库的古物,眼中寒光一闪,“此地已暴露,不能留了。李校尉!” “在!”一名谛听卫军官上前。 “清点此间所有器物,登记造册,全部运回谛听卫秘库。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是!” 萧煜转向顾九卿和云澜:“走吧,这里交给他们。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 “何事?”顾九卿问。 萧煜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去抓老鼠。赵德昌,还有他背后那位‘高公公’,该收网了。” 夜探仓库,凶险万分!血祭铜鼓现身,揭示“窥天阁”以古物杀人的恐怖真相。生死关头,靖王世子如神兵天降,展现强大实力和掌控力。世子为何能及时赶到?是巧合还是早有布局?下一章,直捣黄龙,抓捕赵德昌和高全!求收藏、求评论,你们的支持是我熬夜码字的动力!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暗夜惊雷 第9章 金匮藏奸 寅时三刻,夜色最浓。 靖王世子萧煜并未带他们回靖王府,而是径直来到了西市边缘一座不起眼的三进院落。院子门外没有任何牌匾,但门内戒备森严,随处可见黑衣黑甲的谛听卫。这里显然是谛听卫在长安城中的一处秘密据点。 正堂内烛火通明,萧煜脱下沾染了灰尘的外袍,随手搭在椅背上,露出里面玄色暗纹的劲装。他走到主位坐下,示意顾九卿和云澜也坐。 “仓库那边,李校尉会处理干净。那些古物都会运到安全之处,逐一查验。”萧煜端起茶盏,却没有喝,只是用杯盖轻轻撇着浮沫,“现在,该说说赵德昌和高全了。” 顾九卿将在京兆府大牢中孙茂的供述,以及他们在仓库中的发现,简要禀报。云澜则将从仓库中带出的账册和几件刻咒器物放在桌上。 “这是仓库的出入账册,记录了近三年经手改造、售出的‘凶器’名录及流向。”云澜翻开账册,指着其中几行,“其中有三笔交易,经手人署名‘高’,收货地址是‘光宅坊丙字巷’。光宅坊临近皇城,多有宦官外宅。这个‘高’,极有可能就是内常侍高全。” 萧煜放下茶盏,拿起账册细看,凤目中寒光闪动:“高全……果然是他。陛下待他不薄,他竟敢勾结外贼,祸乱朝纲。” “世子,”顾九卿道,“孙茂还在京兆府大牢,生死未卜。赵德昌今日寄存包袱于悦来客栈,又去笔墨铺取了东西,行迹可疑。下官以为,应立刻抓捕赵德昌,突审高全,救出孙茂。” “不急。”萧煜却摇了摇头,手指轻敲桌面,“赵德昌是饵,高全才是鱼。现在收网,只能抓到赵德昌这条小鱼,高全完全可以推说不知情,甚至反咬我们诬陷。需得有铁证,证明高全与‘窥天阁’确有勾结,且参与谋杀朝廷命官。” 他看向云澜:“云老板,你带来的这几件器物,可有特别之处?” 云澜拿起其中一件。那是一个巴掌大小的青铜兽面铺首,本是门户上的装饰构件,但背面被掏空,塞入了一团用朱砂写满咒文的绢帛。铺首正面铸成饕餮纹,怒目圆睁,獠牙外露,在烛光下显得狰狞可怖。 “唐代‘镇墓兽’铺首的改制件。”云澜端详着铺首,“原应是墓葬石门上的构件,用来驱邪镇恶。但被人改造,塞入‘惊魂咒’,佩戴者会日夜惊悸,心神不宁,最终心力交瘁而死。改造手法,与王槐那块血玉如出一辙。” 他闭上眼,指尖轻触铺首表面。顾九卿知道,他是在读取器物中残留的“岁月痕迹”。 ——记忆碎片·叁—— 时间:约一年前,秋。 地点:一间陈设奢华的密室。 视线先是模糊,继而清晰。铺首被握在一只保养得极好的手中,那手皮肤白皙,手指细长,拇指戴着一枚硕大的翡翠扳指。手的主人正将铺首仔细端详。 “此物……当真有用?”一个尖细阴柔的声音响起,带着怀疑。 “高公公安心。”另一个略显沙哑的声音回答,声音很陌生,但语气谄媚,“这是用前朝冤死大臣墓中镇墓兽改制,内藏‘惊魂咒’。那位李侍郎不是屡次在朝中与公公作对吗?只要让他贴身佩戴此物,不出三月,必会‘忧惧成疾’,一命呜呼。到时,谁也不会怀疑到公公头上。” 是内常侍高全!他在与“窥天阁”的人交易! “嗯……”高全沉吟片刻,“李崇义那老匹夫,确实碍眼。不过,他要价几何?” “五百两黄金,或者……公公帮忙在宫中‘照看’几个人。”沙哑声音道。 “说。” “兵部武库司主事王朗,此人与张谦有旧,知道得太多。还有御史台新晋的那个顾九卿,此人查案如疯狗,已隐约嗅到些味道。需请公公在合适的时候,让他们‘闭嘴’。” “顾九卿……”高全冷笑一声,“区区五品寺正,也敢蹦跶。杂家记下了。这铺首,杂家要了。黄金三日后送到老地方。” “公公爽快。” 交易完成。铺首被高全放入一个锦盒中。记忆画面转换,铺首出现在一位年迈官员的书房里,被“无意”中混入其收藏的古玩中。不久后,那位李侍郎果然开始失眠惊悸,身体每况愈下,最终在某个冬夜“突发急病”去世。 云澜猛地睁开眼,额角渗出冷汗。这次读取的记忆,信息量极大,且高全与“窥天阁”的对话清晰可辨,是铁证! “如何?”萧煜问。 云澜将所见所闻详细道出,包括高全与“窥天阁”交易的内容,以及他们密谋加害李侍郎、王朗和顾九卿的细节。 顾九卿听得脊背发寒。自己竟早已在对方的死亡名单上! 萧煜的脸色也沉了下来:“李崇义李老大人,是去年冬天‘病故’的。当时太医诊断是年老体衰,心力交瘁。没想到,竟是遭了毒手!”他重重一拍桌子,“高全狗胆包天!还有王朗……他是张谦旧部,知道军械贪墨案的细节。若他也死了,这条线就彻底断了。” “世子,现在证据确凿,可以抓人了吧?”顾九卿急道。王朗是重要人证,绝不能出事。 萧煜却依然摇头:“还不够。这些只是云老板的一面之词,无法作为堂上证供。我们需要更实在的东西——比如,高全与‘窥天阁’往来的书信,或者他收受的金银。” 他站起身,在堂内踱步:“高全掌管宫中器玩采买,其外宅中必有秘密账册,记录非法所得。若能找到,便是铁证。另外,赵德昌今日寄存的包袱,也很关键。或许里面就是高全让他保管的某样东西。” “下官这就去悦来客栈,取那包袱!”顾九卿道。 “一起去。”萧煜道,“高全在宫中经营多年,耳目众多。我们动作必须快,在他察觉之前,拿到证据,控制赵德昌,突审高全。云老板,你……” “我随顾寺正去客栈。”云澜道,“若包袱中有古物,我可当场查验。” “好。”萧煜不再犹豫,“兵分两路。顾寺正与云老板去客栈取包袱,之后直接去集古斋抓捕赵德昌,我会派一队谛听卫协助你们。我去调集人手,围住高全在光宅坊的外宅,等你们拿到关键证据,立刻动手拿人。记住,务必活捉赵德昌,他是重要人证。” “那孙茂……”顾九卿最关心的还是自己下属的安危。 “京兆府那边,我会处理。”萧煜眼中闪过一丝冷芒,“天亮之前,孙茂会‘暴毙’于狱中,尸体会被悄悄运出。实际上,他会活着出现在你面前。” 顾九卿心中一震,知道这是谛听卫的手段。他抱拳道:“多谢世子!” “不必谢我。”萧煜摆摆手,“都是为了陛下,为了大唐。去吧,时间不多了。” 寅时末,悦来客栈。 客栈早已打烊,大门紧闭。顾九卿亮出大理寺腰牌,值夜的伙计不敢怠慢,连忙叫醒掌柜。 “天字三号房寄存的包袱?有有有!”掌柜的睡眼惺忪,但听到是大理寺办案,立刻清醒,从柜台下取出一个青布包袱,“是集古斋赵掌柜今日午时寄存的,说傍晚来取,但一直没来。” 顾九卿接过包袱,入手颇沉。三人回到马车内,云澜解开包袱。 里面是几本账册,一些金银锞子,还有——一个长约一尺、宽约半尺的鎏金铜盒。 铜盒做工极为精美,通体鎏金,盒盖浮雕着一对追逐嬉戏的鸾鸟,四周环绕缠枝莲纹。盒身两侧有兽首衔环,底部四角是卷云纹足。盒盖与盒身之间,扣着一把小巧的铜锁。 “唐代‘金银平脱’工艺的妆奁盒,但规制……”云澜仔细查看铜盒的纹饰和锁扣,瞳孔微缩,“这是宫中嫔妃所用之物。你看这鸾鸟纹饰,五品才人以上方可使用。这铜锁的形制,是少府特制的‘鸳鸯锁’,需两把不同的钥匙同时插入,方能开启。” 顾九卿也感到事态严重:“宫中御用之物,怎会流落在外?还在赵德昌手中?” “或许,这就是高全让他保管的东西。”云澜尝试用银簪拨弄锁孔,但锁芯结构复杂,非寻常工具可开。“锁内有机关,强行开启会损坏内部物件。需要钥匙。” “钥匙可能在赵德昌身上,也可能在高全那里。”顾九卿道,“先去集古斋!” 马车在寂静的街道上疾驰。车外,天色依旧漆黑,但东方已隐约泛起一丝鱼肚白。 集古斋位于崇仁坊主街,门面颇大。此时店门紧闭,檐下挂着两盏熄灭的气死风灯。一队十二人的谛听卫已在街角暗处待命,见顾九卿和云澜的马车到来,为首的校尉上前行礼。 “顾大人,云先生。目标在店内,后院有两人,前堂一人,俱已控制。是否现在抓捕?” “抓!”顾九卿翻身下车,与云澜快步走到集古斋门前。 谛听卫校尉一挥手,两名身材魁梧的卫士上前,用特制工具插入门缝,轻轻一别。“咔哒”一声轻响,门闩断裂。众人涌入店内。 前堂柜台后,一个守夜的伙计正伏案酣睡,被惊醒时还没反应过来,已被两名谛听卫按倒在地,堵住了嘴。后院传来短暂的金铁交鸣声和闷哼,很快平息。谛听卫校尉从后院走出,对顾九卿点头:“后院两名护卫已制服。赵德昌在二楼卧房,已被控制。” 众人登上二楼。卧房门虚掩着,推开门,只见赵德昌只穿着中衣,被两名谛听卫反剪双手按在床上,嘴里塞着布团,满脸惊恐,瑟瑟发抖。 顾九卿走到床前,扯掉他口中的布团:“赵德昌,你的事发了。高全让你保管的东西,在哪儿?” 赵德昌面如死灰,却仍强作镇定:“顾、顾大人……小的不知您在说什么……小的安分守己做生意……” “悦来客栈的包袱,我们已经拿到了。”顾九卿冷声道,“里面那个鎏金铜盒,是宫中御用之物。你私藏宫禁物品,该当何罪?” 赵德昌浑身一颤,眼神闪烁。 云澜拿起桌上的烛台,走到床前,将烛火凑近赵德昌的脸:“赵掌柜,你可知那铜盒里装的是什么?你又可知,高全让你保管此物,是将你当成了替死鬼?一旦事发,第一个被灭口的,就是你。” 赵德昌的冷汗涔涔而下。 “高全与‘窥天阁’勾结,谋杀朝廷命官,证据确凿。”顾九卿趁热打铁,“你若老实交代,戴罪立功,或许可免一死。若再顽抗,便是同谋,按律当斩,株连三族!” “我说!我说!”赵德昌的心理防线终于崩溃,哭喊道,“是高大监……不不,是高全那个杀千刀的!他让我保管那个盒子,说里面是紧要之物,让我藏好,谁也不许告诉。钥匙……钥匙在他自己手中,我这儿只有一把副钥,只能打开外锁,开不了内锁……” “副钥在哪儿?” “在……在我枕头下的暗格里。” 谛听卫校尉掀开枕头,敲击床板,果然找到一处暗格,里面有一个小锦囊,装着一把精致的铜钥匙。 云澜接过钥匙,与从包袱中取出的铜盒比对,钥匙形制相符。他将钥匙插入锁孔,轻轻一转。“咔哒”,外锁开了,但盒盖纹丝不动。 “果然需要两把钥匙。”云澜皱眉,“内锁的钥匙,必然在高全手中。” “高全让你保管此盒,可说过里面是什么?何时来取?”顾九卿追问。 “他……他没说里面是什么,只说关乎身家性命。”赵德昌哆嗦道,“他说最近风声紧,东西放他那儿不安全,先放我这儿避避风头。等……等过了这阵子,他自会来取。对了,他还说,若是他出了意外,或者半个月后他没来取,就让我把盒子……扔进渭河,沉入河底,永远不要打开。” 顾九卿与云澜对视一眼。看来这铜盒里的东西,比他们想象的还要重要,以至于高全如此谨慎,甚至做好了灭迹的准备。 “高全在光宅坊的外宅,你可知道具体位置?里面有何布置?”顾九卿继续问。 “知道知道!光宅坊丙字巷最里面那家,门口有两棵槐树的就是。那宅子表面普通,但内有乾坤。后院有密室,入口在书房多宝格后面。高全的账册和贵重物品,都藏在密室里。宅子里有八个护卫,都是高手,领头的是个独眼龙,姓雷,心狠手辣……” 赵德昌如同竹筒倒豆子,将他知道的和盘托出,包括高全与“窥天阁”交易的几次时间地点,经手了哪些古物,害了哪些人。 顾九卿让人记录口供,让赵德昌画押。这时,一名谛听卫匆匆上楼,对顾九卿低声道:“顾大人,靖王世子那边传来消息,高全外宅已被围住,但宅内守卫抵抗激烈,且有弓弩。世子问,铜盒可曾找到?钥匙是否齐全?” “找到铜盒,但只有一把副钥,开不了内锁。主钥必然在高全身上或宅中。”顾九卿道,“告诉世子,我们立刻带赵德昌过去,他知道密室位置和机关。” “是!” 顾九卿对谛听卫校尉道:“留四人看守此店,清理痕迹。其余人,押上赵德昌,去光宅坊!” 光宅坊,丙字巷。 天色将明未明,坊内一片寂静。但在巷子最深处,那座门口有两棵老槐树的宅院周围,却弥漫着肃杀之气。 数十名黑衣黑甲的谛听卫已将宅院团团围住,弓弩上弦,刀剑出鞘。院墙内外,已倒伏着七八具尸体,有护卫,也有谛听卫。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 萧煜站在巷口一棵槐树下,一身玄色劲装,外罩黑色大氅,神色平静地看着眼前的宅院。他手中握着一柄出鞘的长剑,剑身狭长,隐有龙纹,在微曦中泛着幽冷的寒光。 顾九卿和云澜押着赵德昌赶到时,战斗已暂时停歇。宅院大门紧闭,里面寂静无声,仿佛空无一人。但所有人都知道,里面的人正在做困兽之斗。 “世子。”顾九卿上前行礼。 萧煜点点头,目光扫过赵德昌,又落在云澜手中的鎏金铜盒上:“这就是那个盒子?” “是。只有一把副钥,开不了内锁。”云澜道,“赵德昌交代,主钥应在高全身上,或宅内密室中。他知道密室位置和机关。” 萧煜看向赵德昌。赵德昌早已吓破了胆,跪倒在地连连磕头:“世子饶命!小的愿戴罪立功,带路去密室!” “宅内还有多少守卫?”萧煜问旁边一名校尉。 “回世子,初步判断,院内还有五六人,其中两人是弩手,占据正堂屋顶。高全应藏身密室。那密室入口狭窄,易守难攻,强攻伤亡会很大。” 萧煜略一沉吟,对顾九卿和云澜道:“我们不能等。天亮之后,坊门开启,人多眼杂,难免走漏风声。必须在天亮前解决。云老板,顾寺正,你们带一队精锐,由赵德昌带路,从侧院潜入,直扑密室。我会带人在正门佯攻,吸引注意。” “明白。”顾九卿握紧横刀。云澜将铜盒交给一名谛听卫保管,自己则拿了那把副钥。 八名谛听卫精锐随着顾九卿、云澜和赵德昌,绕到宅院侧面的小巷。侧院墙稍矮,赵德昌指着一处墙根:“这里……这里有个狗洞,被我偷偷扩大过,有时用来……用来偷运些见不得光的小件货物。” 一名身材瘦小的谛听卫率先钻入,确认安全后,众人依次潜入。侧院是杂物院,堆放着柴草和破旧家具。赵德昌带着他们,蹑手蹑脚地穿过月洞门,来到后院。 后院正房就是书房。此刻书房门窗紧闭,里面没有灯光。 “密室入口就在书房内,多宝格后面。”赵德昌压低声音,“多宝格左侧第三个格子,往里按三下,再向右旋转,暗门就会打开。但里面可能有机关,小的……小的没进去过。” 顾九卿打了个手势,两名谛听卫上前,轻轻推开书房窗户,翻身而入。片刻后,里面传来三声有节奏的鸟鸣——安全。 众人进入书房。书房陈设古朴,靠墙是一排高大的多宝格,上面摆满了瓷器玉器,看起来就是个普通文人的书房。 按照赵德昌所说,一名谛听卫找到左侧第三个格子,里面放着一尊青瓷花瓶。他握住花瓶,往里按了三下,然后向右旋转。 “咔咔咔……”一阵机括转动声,多宝格连同后面的一整面墙壁,缓缓向一侧滑开,露出一个向下的阶梯入口。入口内漆黑一片,有阴冷的风从中吹出。 “我先进。”顾九卿持刀,率先走下阶梯。云澜紧随其后,谛听卫们鱼贯而入。 阶梯不长,约莫二十级。底部是一个不大的石室,四壁空空,只有正对阶梯的墙壁上,嵌着一扇厚重的铁门。铁门上同样有一把鸳鸯锁。 “就是这里!”赵德昌道。 顾九卿上前,试着推了推铁门,纹丝不动。他侧耳贴在门上倾听,里面隐约有呼吸声,不止一人。 “高全!”顾九卿朗声道,“你的事发了!出来受缚,或可留个全尸!” 里面沉默片刻,突然传来高全尖细而怨毒的声音:“顾九卿?是你这条疯狗!杂家早就该弄死你!” “冥顽不灵!”顾九卿对谛听卫道,“破门!” 两名身材魁梧的谛听卫上前,取出两把短柄铁锤,对准铁门铰链处猛砸!“哐!哐!”巨响在石室中回荡,铁门剧烈震动,但异常坚固。 “没用的!”高全在里面狂笑,“这铁门厚达三寸,杂家花了重金打造!你们砸不开!等天亮了,巡城卫过来,看你们如何收场!” 顾九卿皱眉。强攻确实困难,而且时间不多了。 云澜走上前,仔细观察铁门和门锁。突然,他目光落在门锁旁一处极不起眼的凹槽上。那凹槽的形状,与铜盒上的鸾鸟纹饰有些相似。 “钥匙孔不在这里。”云澜低声道,“这扇门的开启方式,或许与那个铜盒有关。” 他取出副钥,插入门锁旁的凹槽,轻轻一转。 “咔哒。” 凹槽内传来一声轻响,但铁门未开。紧接着,铁门正中,缓缓滑开一个小口,露出后面另一个锁孔——那锁孔的形制,与铜盒内锁的锁孔一模一样! “需要铜盒!”云澜道。 一名谛听卫立刻返回地面,取来铜盒。云澜将铜盒贴在铁门小口处,盒盖上的鸾鸟纹饰与小口边缘的凹槽严丝合缝。他用力一按。 “轧轧轧……” 铁门内部传来沉重的机括转动声,整扇门缓缓向内打开! 门后,是一个更加宽敞的密室。密室内点着数盏油灯,照得如同白昼。室内堆放着数十口大小不一的箱子,有的敞开,露出里面金灿灿的黄金、白花花的银锭,以及各色珠宝玉器。靠墙的架子上,摆放着许多账册和卷宗。 而在密室最里面,一张紫檀木书案后,内常侍高全正坐在太师椅上,面如死灰。他穿着深紫色的宦官常服,头戴黑色幞头,保养得宜的脸上此刻充满了惊恐和怨毒。他身后站着两名劲装护卫,其中一人正是独眼龙,另一人手持连弩,对准门口。 “高全,你贪赃枉法,勾结外贼,谋害朝廷命官,罪证确凿!”顾九卿持刀踏入密室,厉声道,“还不束手就擒!” “罪证?”高全突然尖声笑起来,笑声中带着疯狂,“杂家是陛下身边的人!你们无凭无据,擅闯杂家私宅,才是死罪!雷横,给杂家杀了他们!” 独眼龙雷横低吼一声,挥刀扑上。他刀法狠辣,势大力沉,一刀直劈顾九卿面门!顾九卿横刀格挡,两刀相撞,火星四溅。顾九卿左臂伤口被震得剧痛,连退三步。 另一名弩手扣动扳机,三支弩箭呈品字形射向云澜和身后的谛听卫。云澜衣袖一卷,将两支弩箭扫落,但第三支箭射中了一名谛听卫的肩膀。 密室狭窄,人多反而施展不开。四名谛听卫上前围攻雷横,顾九卿则扑向那名弩手。弩手弃了弩,拔刀迎战,刀法竟也不弱。 高全见势不妙,猛地起身,扑向书案旁一个不起眼的青瓷花瓶——那似乎又是一个机关! 云澜一直在注意他,见状手指一弹,一枚铜钱激射而出,正中高全手腕。高全惨叫一声,花瓶脱手落地,“啪”地摔得粉碎。 花瓶碎裂的瞬间,密室顶部突然洒下一张大网,网上挂满了锋利的铁蒺藜,朝着下方众人罩落!同时,两侧墙壁射出数十支短箭! “小心!”云澜大喝,一把将身边的顾九卿推开,自己则腾空跃起,袖中飞出数枚铜钱,将罩向自己的铁蒺藜网打偏。但仍有几名谛听卫被网罩住或被短箭射中,惨叫声响起。 顾九卿躲开铁网,却被两支短箭擦过肩头和肋下,鲜血渗出。他顾不上伤痛,见高全正踉跄着朝密室另一侧一个小门跑去,立刻追了上去。 “拦住他!”高全嘶喊。雷横怒吼一声,不顾身后谛听卫的攻击,转身一刀劈向顾九卿后背!这一刀势在必得,顾九卿若回身格挡,高全必会逃脱;若不回身,必被重创。 千钧一发之际,云澜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雷横身侧,并指如剑,点向他肋下要穴。雷横感到劲风袭体,不得不回刀自救。就这片刻耽搁,顾九卿已追上高全,一脚踹在他腿弯处。 高全扑倒在地,顾九卿的刀尖已抵在他后心。 “都住手!”顾九卿喝道。 雷横和弩手见高全被制,动作一滞。几名谛听卫趁机扑上,将两人制住。 密室中,暂时恢复了平静,只剩下伤者的呻吟和粗重的喘息。 顾九卿将高全提起,按在书案上。高全面如金纸,浑身发抖,却仍强撑着:“顾九卿……你、你敢动杂家……陛下不会饶你……” “陛下?”萧煜的声音从密室门口传来。他不知何时已解决了外面的守卫,带着人走了进来,黑袍上沾染了几点血迹,手中长剑犹在滴血。 他走到书案前,冷冷看着高全:“高公公,本王也很好奇,陛下若知道你私藏如此多的金银珠宝,勾结‘窥天阁’谋害忠良,会如何处置你?” 高全看到萧煜,最后一丝侥幸也破灭了,瘫软在地。 萧煜不再看他,对顾九卿道:“搜身,找钥匙。云老板,查验这些账册和铜盒。” 顾九卿在高全身上仔细搜查,果然在他贴身内衣的夹层中,找到一把小巧的铜钥匙,形制与副钥相似,但纹饰更加复杂。他将钥匙交给云澜。 云澜将两把钥匙同时插入铜盒的锁孔,一左一右,同时转动。 “咔哒……咔哒……” 两声轻响,铜盒的盖子弹开了一条缝隙。 云澜深吸一口气,缓缓打开盒盖。 盒内没有金银珠宝,只有几样东西:一叠泛黄的信笺,一枚黑铁令牌,以及——一块巴掌大小、通体漆黑、形似龟甲的玉片。 那玉片质地奇特,非金非石,入手冰凉刺骨。玉片正面刻着复杂的星图,背面则是密密麻麻的蝌蚪文,与张谦留下的铜管上的文字极为相似。 云澜的手指刚触碰到玉片,一股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庞大、混乱、充满绝望和疯狂的记忆洪流,猛地冲入他的脑海! ——记忆碎片·肆—— 时间:碎片化,跨越数百年。 地点:不同场景快速闪回。 ——一个身穿帝王冕服的身影,将玉片亲手交给一个黑袍人,声音威严:“以此‘玄龟甲’,监察天下,制衡百官。然,慎用之,不可为私欲所驱。” ——黑袍人后代在密室中争吵:“‘窥天阁’日渐势大,已非当年陛下设立之初心!他们用‘玄龟甲’推演天机,操控朝局,为己谋利!” ——另一个声音冷笑:“成王败寇!有了‘玄龟甲’,我们便能预知祸福,掌控人心!这天下,合该由智者居之!” ——画面跳转,一个穿着前朝官服的人,颤抖着手在“玄龟甲”上刻下某个名字和生辰八字。不久后,那人暴毙。 ——越来越多的名字被刻上,越来越多的死亡。玉片上的血色纹路越来越深,仿佛吸饱了鲜血。 ——最后清晰的画面:高全跪在一个戴着青铜面具的人面前,双手接过“玄龟甲”。面具人的声音嘶哑难辨:“以此甲,可窥天机,掌生死。好好为‘阁主’办事,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云澜闷哼一声,踉跄后退,嘴角溢出一缕鲜血。手中的“玄龟甲”变得滚烫,那些血色的纹路仿佛活了过来,在他掌心蠕动。 “先生!”顾九卿扶住他。 云澜强忍着头颅欲裂的痛楚和翻涌的气血,死死盯着手中的漆黑玉片,一字一顿,声音嘶哑: “这不是普通的古物……这是‘窥天阁’的镇阁之宝,‘玄龟甲’……是前朝皇室所制,用来……推演天机、咒杀于无形的……邪物!” 他猛地抬头,看向面无人色的高全,眼中寒光如冰: “说!‘阁主’是谁?!这‘玄龟甲’,原本在谁手中?!” **迭起!铜盒密室,金银如山,高全落网!但最惊人的是盒中之物——“玄龟甲”竟能推演天机、咒杀无形?“窥天阁”的起源牵扯前朝皇室?云澜读取记忆遭受强烈反噬,“阁主”和青铜面具人又是谁?世子萧煜在此事中究竟扮演什么角色? 下一章,真相即将揭晓,但更大的阴谋才刚刚浮出水面!求收藏、求评论。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金匮藏奸 第10章 玄甲窥天 密室内,空气仿佛凝固了。 “玄龟甲”静静地躺在云澜掌心,那些血色纹路在灯光下妖异地流淌。高全瘫在地上,面如死灰,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 萧煜的目光落在那块漆黑玉片上,凤目中第一次闪过一丝清晰的震动,但很快被更深的幽暗吞没。他缓步上前,从云澜手中接过“玄龟甲”,指腹轻轻摩挲着玉片背面那些蝌蚪文。 “《龟策列传》有载,‘王者决疑,参以卜筮,断以蓍龟’。”萧煜的声音很轻,却让密室中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汉代宫廷确有‘太卜令’,掌龟甲占卜,以问吉凶。但武帝之后,此制渐衰。没想到,竟真有实物传世,还成了杀人之器。” 他抬眼看向高全,目光平静,却带着千钧之力:“高公公,说说吧。这‘玄龟甲’,从何而来?‘阁主’又是何人?说清楚了,或可少受些苦楚。” 高全浑身颤抖,涕泪横流:“世子……世子饶命!杂家……杂家也是被逼的!这‘玄龟甲’,是、是‘阁主’赐下,让杂家……让杂家用它来……来为‘窥天阁’测算朝臣运势,标记……标记那些不听话的、碍事的人……” “测算运势?”顾九卿上前一步,厉声道,“是用它来咒杀吧!张谦、王槐、李侍郎,还有之前那些人,都是你用这邪物害死的!” “不……不全是杂家!”高全尖声道,“杂家只是……只是按照‘阁主’的指示,在甲片上刻下名字和生辰,‘玄龟甲’自会……自会引动天地煞气,让那些人‘自然’死去……真的不关杂家的事啊!” “引动天地煞气?”云澜强忍着脑海中残留的刺痛和翻涌的恶心感,盯着“玄龟甲”,“原来如此……这玉片本身并非杀器,而是一个……媒介,或者说,一个‘标记’。它能放大佩戴者或接触者自身的业力、因果,尤其是那些心怀恶念、作恶多端之人,煞气反噬尤为猛烈。而那些被刻名其上的人,则会成为煞气汇聚的‘目标’,加速其死亡。” 他看向高全:“所以你们要改造古物,在古物上刻下聚煞咒文,然后将这些古物送到目标手中。古物本身带有的怨念,加上‘玄龟甲’的标记,双重作用下,杀人于无形。好精妙,也好恶毒的手段。” 高全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 萧煜把玩着“玄龟甲”,突然问道:“这甲片,除了你,还有谁用过?或者说,‘窥天阁’中,还有谁执掌此物?” “这……这……”高全眼神闪烁。 萧煜使了个眼色,旁边一名谛听卫上前,抓住高全的右手,按在书案上,手中短刀寒光一闪。 “我说!我说!”高全魂飞魄散,“除了杂家……还、还有两人!一个是‘阁主’,另一个……另一个是‘三’的上线,‘二’!但‘二’的身份,杂家真的不知道!‘阁主’和‘二’都是用密信与杂家联系,从不见面!‘三’就是前几日被你们……被你们处置的那个黑衣人!” “密信如何传递?”顾九卿追问。 “通过……通过西市‘陈氏笔墨铺’。”高全彻底崩溃,“杂家将需要测算的人名、信息写好,放入特定的竹筒,塞进笔墨铺后院墙根的第三块松动的砖下。隔日,便会有回信放在原地,告知结果,或者下达指令。‘玄龟甲’也是……也是这么得来的。” “笔墨铺……”顾九卿想起孙茂的遭遇,眼中怒火更盛,“那铺子的掌柜,也是你们的人?” “是……他是‘窥天阁’的外围,代号‘癸’,负责传递消息和监视。”高全道,“但他也不知道太多,只当是为某个贵人办事。” 萧煜将“玄龟甲”放回铜盒,对谛听卫道:“将高全、赵德昌,还有外面抓到的活口,分开关押,严加看守。没有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接近。”又对顾九卿和云澜道:“二位随我来,有些事,需要单独谈谈。” 他率先走出密室。顾九卿和云澜对视一眼,跟了上去。萧煜没有回地面,而是走到书房一侧,推开一扇隐蔽的侧门,里面竟是一间小小的静室,陈设简单,只有一桌两椅。 萧煜示意二人坐下,自己站在窗边,望着窗外渐渐泛白的天色。晨光熹微,落在他的侧脸上,一半明亮,一半隐在阴影中,愈发显得高深莫测。 “云老板,”他忽然开口,没有回头,“你读取‘玄龟甲’记忆时,除了看到高全和面具人,还看到了什么?比如……这甲片的真正来历?” 云澜沉默片刻,缓缓道:“我看到一个穿帝王冕服的人,将此甲交给一个黑袍人,命其‘监察天下,制衡百官’。那冕服的形制……似是前隋。” “前隋……”萧煜转过身,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果然如此。‘窥天阁’的源头,恐怕要追溯到文帝杨坚甚至更早。魏晋南北朝时,门阀世家掌控朝政,帝王为制衡世家,往往暗中蓄养秘探,监察百官。这‘玄龟甲’,或许便是那时留下的工具之一。隋灭唐兴,此物流落民间,被有心人所得,便成了‘窥天阁’的根基。” 他看着云澜:“云老板既能读取器物记忆,可否再试试,看看能否找到更多关于那‘黑袍人’或‘阁主’的线索?比如,他们的相貌、习惯、口音,或者……这甲片上是否还残留着其他重要的记忆片段?” 云澜看着桌上铜盒中的“玄龟甲”,眉头微蹙。方才那一下记忆冲击极为强烈,他此刻灵识仍有些不稳。但萧煜说的没错,这是目前最直接的线索。 “我试试,但需要时间,且不能受打扰。”云澜道。 “可以。”萧煜对顾九卿道,“顾寺正,劳你在此为云老板护法。本王去处理外面的事,高全被抓,消息封锁不了多久。天亮之前,必须控制住所有已知的‘窥天阁’据点,拿到更多的证据,尤其是与东宫、魏王府、长孙府有关的。” “世子,”顾九卿起身,“下官有一事不明。即便我们拿到证据,证明‘窥天阁’与这几位贵人有关,又能如何?若无圣旨,谁敢去搜查东宫、王府和国公府?” 萧煜笑了,那笑容里带着几分冷意,几分莫测:“谁说要搜查了?我们只需要证据,证明他们与‘窥天阁’有接触,甚至收受了‘窥天阁’的馈赠。至于这些证据何时用,怎么用,那是陛下的事。我们做臣子的,只需将刀递到陛下手中,至于刀锋指向谁……由圣心独断。” 顾九卿心头凛然。这就是朝堂博弈,每一步都暗藏机锋。萧煜要的,从来不是自己动手,而是成为皇帝手中最锋利、也最听话的那把刀。 “下官明白了。”他沉声道。 萧煜点点头,又看了一眼闭目调息的云澜,转身离去,轻轻带上了门。 静室内,只剩下顾九卿和云澜。窗外天色越来越亮,坊间开始传来隐约的鸡鸣和人声。 顾九卿持刀站在门边,警惕地注意着外面的动静,目光却不时落在云澜身上。云澜脸色依旧苍白,额角有细密的汗珠,显然方才的消耗和反噬并未完全平息。 “先生,”顾九卿低声道,“若太过勉强,不必强求。身体要紧。” 云澜缓缓睁开眼,对他轻轻摇头:“无妨。此物关系重大,必须尽快弄清它的底细。”他重新看向“玄龟甲”,深吸一口气,双手结了一个古怪的手印,指尖泛起淡淡的金色光晕,缓缓笼罩向玉片。 这一次,他有了准备,灵识更加集中,试图绕过那些最狂暴混乱的记忆碎片,去捕捉更早、更核心的印记。 ——记忆碎片·伍—— 时间:隋开皇初年(公元581-600年间),某个深夜。 地点:一处幽暗的殿堂。 景象比之前清晰许多。身穿帝王冕服的中年男子(容貌威严,与史书记载的隋文帝杨坚有七分相似)端坐御座,下方跪着一个全身笼罩在黑色斗篷中的人,看不见面容。 “此甲名‘玄龟’,取自洛水神龟负图之意。”文帝的声音沉稳有力,带着帝王特有的威严,“朕命你执掌此甲,组建‘察子’,暗查百官阴私,纠劾不法。然,此甲之力,可窥天机,亦可乱人心。你需立誓,只用其察,不用其害;只禀于朕,不泄于外。” 黑袍人以头触地,声音嘶哑低沉:“臣,袁天罡,谨遵圣命!必以此甲为镜,照见妖邪,以报陛下知遇之恩!” 袁天罡!唐代著名道士、相士,传说中与李淳风合著《推背图》的袁天罡!他竟然是“窥天阁”最早的执掌者? 画面快速流转。袁天罡使用“玄龟甲”推演天机,为隋廷预警了不少祸患。但他始终恪守誓言,只用其“察”,不用其“害”。直到……炀帝杨广即位。 时间:大业年间(公元605-618年)。 地点:同一处殿堂,但陈设更加奢华。 已是暮年的袁天罡,须发皆白,跪在暴怒的隋炀帝面前。“玄龟甲”被扔在地上。 “朕让你用此甲,找出那些诽谤朕、意图谋反的逆臣!你竟敢推诿!”炀帝面目狰狞。 “陛下!”袁天罡老泪纵横,“‘玄龟甲’可窥天机,却不可妄断生死,更不可用以构陷忠良!此甲若染血光,必成邪物,反噬其主啊!” “放肆!”炀帝一脚踹翻袁天罡,“不用你,朕自有能用之人!来人,将这老东西拖下去!从今往后,‘察子’与‘玄龟甲’,由晋王(杨昭,炀帝子,早夭)掌管!” 袁天罡被拖走时,眼中满是悲愤与绝望。他看向地上的“玄龟甲”,嘴唇翕动,似乎在念诵什么咒文。 画面再次跳转,变得血腥而混乱。晋王杨昭得到“玄龟甲”后,在炀帝的授意下,大肆罗织罪名,铲除异己。“玄龟甲”上开始沾染血色,纹路变得妖异。不久,晋王暴毙,死状诡异。“玄龟甲”不知所踪。 再次出现时,已是唐初。一个面容模糊、戴着青铜面具的人,在一处隐秘祭坛前,用鲜血浇灌“玄龟甲”,甲片上的血色纹路如同血管般搏动。下方跪着数十个黑袍人。 “隋失其鹿,天下共逐之。然天命在唐,不可逆也。”面具人的声音经过伪装,嘶哑难辨,“然,帝王将相,宁有种乎?‘窥天阁’当隐于暗处,静待时机。以此甲为凭,掌控人心,积累力量。终有一日,这天下,当由智者、由我辈执掌!” “阁主英明!”下方黑袍人齐声应和。 画面开始加速闪回。一代代“阁主”更迭,“窥天阁”在暗中不断发展壮大,渗透朝野,积累财富,用“玄龟甲”和改造古物等手段,清除障碍,扶持傀儡。他们的目标,始终是那至高无上的权力。 直到——最近的一幅画面。 时间:约三个月前。 地点:一间点着幽暗烛火的密室。 高全跪在地上,双手接过面具人递来的“玄龟甲”。面具人身后,还站着一个人,同样穿着斗篷,看不清面容,但从体态看,是个女子。 “高全,从今日起,你便是‘玄龟甲’的执掌者之一。”面具“阁主”道,“用好此甲,为‘阁主’清扫道路。待大事成日,宫内大总管之位,非你莫属。” “谢阁主恩典!谢……谢夫人提携!”高全连连磕头。 夫人?那女子是“阁主”的夫人?还是“窥天阁”的高层? 那女子微微颔首,没有说话,但抬手示意高全退下。在她抬手瞬间,袖口滑落,露出腕上一只翠绿欲滴的翡翠镯子。镯子水头极好,但在烛光下,内里似乎有一缕极细的血色丝絮,缓缓游动。 “咳!”云澜猛地睁开眼,喷出一小口暗红色的血,身体晃了晃,几乎栽倒。 “先生!”顾九卿抢步上前扶住他,触手只觉他身体冰凉,气息紊乱。 “没……没事。”云澜摆摆手,抹去嘴角血迹,脸色白得吓人,但眼神却锐利如刀,“我看清了……‘窥天阁’的源头,是隋文帝所设的秘探组织‘察子’,由袁天罡执掌。隋亡后,被有心人篡夺,成了如今的‘窥天阁’。他们的目标,从来都是皇权。” 他抓住顾九卿的手臂,力道极大:“记住两个关键:现在的‘阁主’,戴着青铜面具。他身边,有一个被他称为‘夫人’的女子,右手腕戴着一只内蕴血丝的极品翡翠镯子。找到戴那只镯子的女人,或许就能找到‘阁主’!” 顾九卿重重点头,将这两个特征死死记住。他扶着云澜坐下,倒了一杯水递过去。云澜的手仍在微微颤抖,显然灵识损耗极大。 就在这时,静室门被轻轻推开。萧煜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名谛听卫校尉,校尉手中捧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几封密信和一本更加古旧的册子。 “世子。”顾九卿起身。 萧煜的目光在云澜苍白的脸上停留一瞬,对校尉挥挥手。校尉放下托盘,躬身退出。 “高全外宅密室中搜出的。”萧煜拿起那本古旧册子,册子封面是深蓝色的厚纸,没有任何字迹,“这是‘窥天阁’近二十年的核心成员名录及部分任务记录。里面有些名字,很有意思。” 他翻开册子,指着其中几页:“看这里,‘甲三:高全,内常侍。任务:监控宫内动向,铲除异己。’‘甲七:刘秉,兵部武库司郎中。任务:监控兵部,协助处理军械账目。’刘秉,就是前日突然辞官的那个武库司郎中。” 顾九卿心头一震:“他也是‘窥天阁’的人?!” “而且是‘甲’字辈,核心成员。”萧煜继续往下指,“‘甲九:周文,洛阳丰裕钱庄掌柜。任务:资金周转,联络关东势力。’这个周文,就是赵德昌汇款的对象。” 他翻到后面几页,眼神更加幽深:“还有更意想不到的。‘乙二:王槐,御史台御史。任务:弹劾指定官员,制造朝局动荡。’” “什么?!”顾九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王槐……王槐自己就是‘窥天阁’的人?那他怎么会被‘窥天阁’用血玉害死?” “这就是有趣的地方。”萧煜放下册子,拿起托盘上的一封密信,抽出信笺。信纸是特制的暗纹纸,上面只有寥寥数语,字迹娟秀,似是女子所书: “王槐已知太多,且渐生异心。其近期屡次探查‘丙字库’,恐已察觉军械账目之秘。着即处置,用‘地字九号’物,做成意外。其死后,可将其先前弹劾刘秉之事,引为‘窥天阁’清除异己之证,混淆视听。——夫人令。” “夫人令……”云澜猛地抬头,看向萧煜,“是那个戴翡翠镯子的‘夫人’?” 萧煜将信纸递给他:“看来云老板在‘玄龟甲’中,看到了不少东西。不错,这信尾署名,正是一个‘妤’字。而在高全的其他密信中,多次提到‘夫人’,指的就是这位‘妤夫人’。她是‘阁主’最信任的助手,许多命令都由她直接下达。” 顾九卿看着那封“夫人令”,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王槐是“窥天阁”的人,因为察觉了军械账目的秘密和“丙字库”(很可能就是西市那个仓库)的存在,被自己人灭口。而他的死,甚至被设计成用来混淆视听的棋子!好精密的算计,好狠毒的心肠! “所以,王槐之死,是‘窥天阁’内讧,也是他们丢车保帅、扰乱我们视线的一步棋。”顾九卿声音发干,“那军械账目……张谦的死,果然与此有关。” “不只张谦。”萧煜又拿起一封密信,“这是从高全密室暗格中找到的,与长孙府有关的信件。是长孙无忌的侄子,长孙诠,写给高全的。信中感谢高全所赠的‘前朝名画’,并隐约提及,希望高全在陛下面前,为魏王多进美言。” 他将信放下,目光扫过顾九卿和云澜:“现在,事情很清楚了。‘窥天阁’利用高全的职务之便,向朝中多位权贵馈赠古玩珍宝,进行利益捆绑。其中,与魏王府和长孙府的联系最为密切。而太子那边,暂时没有发现直接证据,但‘账册’上记录着‘送于东宫’,说明他们也曾尝试接触。” “他们的目的是什么?”顾九卿问,“难道真想颠覆朝堂?” “或许一开始,只是想攫取财富和权力。”萧煜走到窗边,望着已经完全亮起来的天色,“但掌握了‘玄龟甲’这种可窥天机、可咒杀于无形的邪物,又经过数十年的蛰伏和渗透,他们的野心,恐怕早已膨胀到想要……改天换地。” 他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眼中却仿佛有风暴在凝聚:“高全被捕,‘丙字库’被端,赵德昌落网。‘窥天阁’损失惨重,但真正的核心——‘阁主’、‘夫人’,以及那些隐藏在朝中的‘甲’字辈成员,依然在暗处。他们现在,只有两个选择。” “哪两个选择?”顾九卿问。 “第一,断尾求生,彻底潜伏,等待风头过去。”萧煜缓缓道,“第二……狗急跳墙,发动他们所有的力量,进行反扑,甚至……提前发动他们谋划已久的‘大事’。” 静室内一片死寂。晨光透过窗棂,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却驱不散那弥漫在空气中的沉重与肃杀。 “世子,”云澜调理着气息,开口道,“当务之急,是立刻控制刘秉和周文。刘秉是兵部要员,知道军械贪墨的内情。周文掌管‘窥天阁’在关东的钱财往来。抓住这两人,便能切断‘窥天阁’的一条臂膀,并拿到军械案的铁证。” “已经派人去了。”萧煜道,“刘秉辞官后并未离京,而是悄悄住进了他在城南的一处别院。周文在洛阳,也已飞鸽传书给洛阳的谛听卫,命其秘密抓捕。但……” 他顿了顿:“我担心,已经晚了。高全昨夜被抓,消息虽尽力封锁,但难保没有漏网之鱼。若‘阁主’察觉,刘秉和周文,恐怕已经……” 话音未落,静室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随即是轻轻的叩门声。 “进来。” 方才那名谛听卫校尉推门而入,脸色凝重,单膝跪地:“禀世子,城南别院……出事了。我们的人赶到时,刘秉已……已自缢于书房梁上。留有遗书,自称贪墨军饷,愧对朝廷,以死谢罪。现场无打斗痕迹,但……在他书案暗格中,发现此物。” 校尉双手呈上一块折叠的白色绢帕。绢帕质地普通,但上面用血写着几个字: “账册在‘丁’处,小心‘世子’。” 萧煜接过绢帕,看着那触目惊心的血字,脸上依旧没有表情,只是眼神又深了几分。 “‘丁’……”他低声重复,“天干第四。‘甲’、‘乙’、‘丙’、‘丁’……‘丙’是仓库,‘丁’又是什么?另一个据点?还是……某个人?” 他的目光落在“小心‘世子’”四个字上,嘴角忽然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 “看来,刘秉临死前,还想摆本王一道。或者说……‘阁主’想借他之口,给本王提个醒。” 顾九卿和云澜都看着萧煜。此刻的靖王世子,周身笼罩着一层看不透的迷雾,他仿佛早就预料到刘秉会死,也仿佛对那句“小心‘世子’”毫不在意。 “世子,”顾九卿沉声道,“下官以为,刘秉之死,绝非自杀。定是‘窥天阁’灭口,并伪造遗书,企图扰乱视听,甚至离间世子与陛下。这血书,不可信。” “离间?”萧煜轻笑一声,将血帕随手扔在桌上,“或许吧。但有时候,真话往往藏在离间之中。顾寺正,云老板,你们觉得,本王该小心什么?” 这话问得轻描淡写,却让顾九卿心头一跳。他看着萧煜深邃难测的眼睛,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云澜却缓缓站起身,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气息已平稳许多。他迎着萧煜的目光,平静道: “世子该小心的,自然是那藏在暗处、能令兵部郎中甘心赴死、还能在谛听卫眼皮底下杀人伪造现场的……‘阁主’。至于其他,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世子心怀坦荡,又何须小心?” 萧煜看着云澜,良久,忽然放声大笑。 “好一个‘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云老板,你总是能说出本王想听的话。”他止住笑声,目光在二人脸上扫过,语气重新变得肃然,“刘秉虽死,但线索未断。‘账册在丁处’,这个‘丁’,必须找出来。另外,周文是关键,绝不能让他也死了。本王会加派人手,同时,请顾寺正以大理寺之名,行文洛阳府,协同缉拿。” “是!”顾九卿应道。 “至于你们二位,”萧煜走到门边,手扶门框,回头道,“一夜奔波,多有辛苦。先回哑舍休息,静候消息。接下来,才是真正的硬仗。‘窥天阁’断了一臂,必会反扑。而我们要做的,就是在他们反扑之前,找到‘丁’,抓住周文,揪出那个戴翡翠镯子的‘夫人’,还有……那位神秘的‘阁主’。” 他推门而出,黑袍下摆划过一道利落的弧线,消失在晨光中。 静室内,只剩下顾九卿和云澜,以及桌上那块染血的白绢,还有铜盒中那片妖异的“玄龟甲”。 长安城新的一天,开始了。但这一天,注定不会平静。 信息量爆炸的一章!“玄龟甲”竟源自隋文帝,袁天罡是首任执掌者!“窥天阁”的终极目标是皇权!王槐竟是内鬼,被自己人灭口!“夫人”和翡翠镯子线索出现!刘秉“被自杀”,留下指向“丁”和警示世子的血书!世子萧煜的态度越发神秘难测,他究竟知道多少? 下一章,追查“丁”和翡翠镯子,朝堂博弈进入白热化!求收藏、求评论,你们的支持让我动力满满!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玄甲窥天 第11章 血镯迷踪 顾九卿和云澜回到哑舍时,已是辰时三刻。长安城彻底苏醒,街道上车马喧嚣,人声鼎沸,昨夜的腥风血雨仿佛只是一场幻梦。 赤芍早已备好热水、干净衣物和简单的早膳。见二人平安归来,她明显松了口气,但看到云澜苍白的脸色和顾九卿衣袍上的血迹,眼圈又红了。 “老板,顾大人,你们先梳洗用饭。我去煎药。”她说完,便匆匆去了后厨。 顾九卿手臂和肋下的伤口需要重新上药包扎。云澜虽然看起来没有外伤,但灵识损耗极大,眉宇间是掩饰不住的疲惫。两人默默洗漱、用饭,谁也没有多说话,气氛有些沉重。 饭后,云澜让赤芍取来一个巴掌大小的紫檀木盒。木盒打开,里面是十几根长短不一、细如牛毛的金针。他让顾九卿褪去上衣,露出伤口,然后用金针在伤口周围的几处穴位轻轻刺入。 “这是‘定魂针’,可暂时封闭痛觉,固本培元。”云澜解释道,手法娴熟精准,“你的伤口不深,但失血不少,又一夜未眠,元气有亏。今日需静养,不可再动武。” 金针刺入,顾九卿只觉伤口处传来一阵酥麻,疼痛果然大减。他看着云澜专注的侧脸,忽然道:“先生的身体,是否也需调理?读取那‘玄龟甲’的记忆,对您消耗极大。” 云澜手中动作微顿,随即继续施针:“我无碍,调息半日即可。倒是你,身为大理寺正,此案主审,接下来与‘窥天阁’的正面较量,还需你冲锋在前。保重自身,才能除恶务尽。” 这话说得平淡,却让顾九卿心头一暖。他沉默片刻,低声道:“昨夜世子所言,先生如何看?” “哪一句?” “刘秉血书所言,‘小心世子’。”顾九卿看着云澜的眼睛。 云澜收起最后一根金针,用干净布巾擦拭双手,动作不疾不徐:“离间之计罢了。世子若真有异心,昨夜便不会让我们看到那血书,更不会将‘玄龟甲’和密信交由我们查验。他是在表明态度,也是在试探。” “试探?” “试探我们是否信任他,试探我们……是否值得他信任。”云澜合上针盒,“朝堂之上,人心隔肚皮。世子执掌谛听卫,监察百官,本就如履薄冰。他需要一个突破口,彻底铲除‘窥天阁’这个心腹大患,也需要可靠的盟友。而我们,目前是他最好的选择。” 顾九卿若有所思:“所以,他昨夜故意透露那么多信息,包括与魏王府、长孙府有关的密信,也是……” “也是将把柄交到我们手中。”云澜接口道,“他若有不轨,我们随时可将这些密信呈交陛下。这是他的诚意,也是他的枷锁。此人……心思深沉,但至少目前,与我们目标一致。至于以后……” 他没有说下去,但顾九卿明白。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好。 “那‘丁’和翡翠镯子……”顾九卿穿好衣服,“先生可有头绪?” 云澜走到窗前,望着街上熙攘的人群,缓缓道:“天干第十位是‘癸’,我们已知是笔墨铺掌柜。‘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丙’是仓库,‘丁’或许也是某个地点,或者某个人的代号。至于翡翠镯子……” 他转过身,从怀中取出昨夜从密室带回的几件刻咒古物中的一件——那是一个小巧的鎏金铜香囊,鸡蛋大小,通体镂空,雕刻着缠枝牡丹纹,工艺极为精湛。香囊上下半球以子母扣扣合,内设两层双轴相连的同心圆机环,最内层是半圆形盂,用于盛放香丸。无论香囊如何转动,盂口始终向上,香灰不会洒落。 “唐代‘被中香炉’的缩小版,也称‘香球’。多为贵族女子随身佩戴,或悬于帐中。”云澜手指轻抚香囊表面,“这枚香囊被改造过,内层机环上刻了‘安神咒’,但咒文被人为磨损,又用朱砂覆盖了另一道‘迷心咒’。佩戴者初时会觉得心神安宁,但时间一长,便会被咒力侵蚀,逐渐迷失心智,受人操控。” 他将香囊递给顾九卿:“你看看这香囊的纹饰,特别是底部的落款。” 顾九卿接过,仔细端详。香囊底部确实有一行极小的阴刻楷书:“永徽二年,少府造,赐魏王妃。” “这是……宫中御赐之物?!”顾九卿一惊。 “不错。永徽二年,陛下登基不久,为示恩宠,曾赐予几位亲王、公主及重臣家眷一批宫廷造办的首饰器物。这枚香囊,是赐给魏王妃的。”云澜道,“但此物本应珍藏在魏王府内库,却出现在‘窥天阁’的仓库中,还被改造为害人之器。你不觉得奇怪吗?” 顾九卿心头剧震:“先生是说,魏王妃可能与‘窥天阁’有染?甚至……她就是那个戴翡翠镯子的‘夫人’?” “现在下结论为时过早。”云澜摇头,“但这条线索,必须追查。魏王妃出身太原王氏,是已故王槐御史的堂妹。而王槐,是‘窥天阁’的‘乙二’。这其中是否有关联,需要查证。” “可魏王妃深居内宅,如何查证?总不能闯进魏王府去问她是否戴翡翠镯子。”顾九卿皱眉。 云澜微微一笑:“寻常办法自然不行。但若有一件来自魏王府、且可能被‘夫人’佩戴过的古物,我或许能从中看到些什么。” 顾九卿眼睛一亮:“先生需要什么样的器物?” “最好是贴身之物,首饰最佳。而且,需要蕴含较强‘岁月痕迹’的旧物。”云澜沉吟道,“魏王妃年轻,她的首饰多半是近年新制,未必合用。但魏王府中,或许有从宫中带出、或世代相传的老物件。” “魏王府……”顾九卿思索片刻,忽然想起一事,“前年魏王大婚时,陛下曾赐下一对汉代‘双龙首玉珩’作为贺礼。那玉珩是前朝宫中旧藏,据说曾是某位公主心爱之物,传承数代。若魏王妃曾佩戴过此物……” “汉代玉珩……”云澜点头,“玉能养魂,亦能存忆。若是传承有序的古玉,确有可能残留历代主人的气息片段。但此等御赐重器,魏王妃恐怕不会轻易示人,更别说让我们接触。” “或许……不需要接触实物。”顾九卿眼中闪过思索,“魏王府每逢年节或王妃寿辰,会开放府库,取出部分御赐珍宝陈列,供宾客观赏,以示恩宠。下月十五是魏王妃生辰,按惯例,会设宴庆贺。届时,那对玉珩很可能被取出陈列。” “你是说,混入寿宴,伺机接近玉珩?”云澜看向他。 “此事还需从长计议。”顾九卿道,“眼下当务之急,是查清‘丁’究竟指什么。刘秉以死示警,此物或此地,必然至关重要。” 话音未落,店门外传来马车停驻的声音。片刻后,门被推开,靖王世子萧煜独自一人走了进来。他换了一身月白色常服,腰间只佩了那枚“谛听令”,神色平静,看不出喜怒。 “世子。”顾九卿和云澜起身相迎。 “不必多礼。”萧煜随意在案几旁坐下,目光扫过二人,“看来二位恢复得不错。云老板,你的脸色比昨夜好了许多。” “劳世子挂心,已无大碍。”云澜为他斟茶。 萧煜接过茶盏,却没有喝,只是握在手中暖着。他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刘秉的尸首已由仵作验过,确是自缢,颈间勒痕、脚蹬痕迹都对得上。书房内没有第二人进入的痕迹,门窗都是从内闩死。” “密室自杀?”顾九卿皱眉。 “表面看,是的。”萧煜放下茶盏,“但刘秉死前曾饮过一杯茶,茶中验出了‘梦陀罗’的残渣。分量不重,不足以致命,但足以让人神思恍惚,产生幻象,甚至……被引导做出某些举动。” “是‘窥天阁’的人下药,诱导他自杀?”顾九卿问。 “很有可能。”萧煜道,“但能悄无声息地进入别院,在刘秉的茶中下药,再布置成密室自杀的现场,此人对刘秉的作息、别院布局、甚至仆役动向都了如指掌。很可能是他亲近之人,或者……‘窥天阁’在别院中早已安插了内应。” “刘秉的家人仆役呢?” “都已控制,正在逐一审讯。”萧煜道,“另外,洛阳方面传来消息,周文……失踪了。” “什么?”顾九卿和云澜同时色变。 “昨日接到命令后,洛阳谛听卫便赶往丰裕钱庄,但周文已于前日傍晚离开,说是去外地收账,归期不定。钱庄伙计说,他走得很匆忙,只带了一个小包袱。我们的人搜查了他的住处和钱庄,发现账册和重要票据已被带走或销毁。此人,恐怕是听到风声,提前跑了。” 萧煜的语气依旧平静,但眼神中的冷意却浓了几分:“周文是‘窥天阁’的钱袋子,他知道的,恐怕比高全更多。他的失踪,说明‘窥天阁’的核心层已经警觉,开始切断外围线索,保全核心。” “那我们下一步……”顾九卿感到一阵焦灼。线索一条条断掉,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 “下一步,查‘丁’。”萧煜从袖中取出一张折叠的纸,展开铺在案几上。那是一幅手绘的长安城坊图,上面用朱笔圈出了几个地方。 “这是根据目前掌握的线索,推测的‘窥天阁’在长安可能存在的据点。”萧煜指着图纸,“西市仓库是‘丙’。崇仁坊集古斋是赵德昌的据点,可算作‘戊’或‘己’。光宅坊高全外宅是‘甲’级密室。那么‘丁’……” 他的手指在图纸上移动,最终停在东市附近的一片区域:“东市‘通利宝号’当铺。我们之前查过,赵德昌曾通过此地将钱汇给周文。而这家当铺的背景……很有意思。” “有何特别?”顾九卿问。他想起自己曾去通利宝号查账,那老朝奉虽然圆滑,但看起来并无特别。 “通利宝号的东家,姓郑,名裕。此人明面上是长安数一数二的富商,但暗中与许多朝臣都有往来,尤其与……长孙府关系密切。”萧煜的手指在那片区域点了点,“长孙诠,长孙无忌的侄子,曾多次在通利宝号典当物品,借款数额巨大。而郑裕从未催讨,反而时常送上厚礼。” “长孙诠……”顾九卿想起高全密室中那封长孙诠的感谢信,“难道‘丁’就是通利宝号?或者,是长孙诠?” “或许是,或许不是。”萧煜收起图纸,“但这是目前最可疑的线索。我已派人暗中监视通利宝号,但郑裕此人老奸巨猾,若无确凿证据,动他不得。况且,若他真是‘丁’,又与长孙府牵连甚深,贸然行动,恐打草惊蛇,甚至引发朝堂震荡。” “那对玉珩呢?”云澜忽然开口。 萧煜抬眼看他,凤目中闪过一丝了然:“云老板也想到此处了?不错,魏王妃寿宴,是个机会。届时朝中重臣、皇亲国戚多会到场,郑裕作为长安富商,很可能也在受邀之列。而那对御赐玉珩,必会陈列。若能在那时确认玉珩是否残留‘夫人’的气息,或可一举两得。” “世子也怀疑魏王妃?”顾九卿问。 “不是怀疑,是查证。”萧煜纠正道,“王槐是‘乙二’,魏王妃是王槐堂妹。高全密室中有与魏王府往来的记录。这些线索都指向魏王府,不得不查。但陛下对魏王颇为宠爱,若无铁证,不可妄动。寿宴,便是最好的查证之机。” 他看向云澜:“云老板,届时要接近那对玉珩,恐怕不易。陈列御赐珍宝之处,必有重兵把守。你可有把握,在不触碰器物的情况下,读取其中记忆?” 云澜沉默片刻,道:“需在三尺之内,且需器物本身蕴含较强的‘岁月痕迹’。若那玉珩确是古物,且曾被‘夫人’长期贴身佩戴,或许可以。但若是匆匆一瞥,或器物记忆淡薄,则未必能成。” “三尺……”萧煜沉吟,“寿宴陈列,宾客只能在丈外观看,且有护卫隔开。需得想个办法,让你能再近些。” “或许,可以从陈列的规矩入手。”顾九卿思索道,“按制,御赐珍宝陈列时,需有专人讲解其来历、典故。若能争取到讲解之职,便可名正言顺地靠近器物,甚至……亲手捧持示众。” “讲解之职,多由王府长史或宫中派遣的内侍担任。”萧煜道,“不过……此次寿宴,陛下可能会派内侍省派人前去宣旨赏赐,并负责部分御赐器物的讲解。高全已倒,内侍省正缺人手。或许,可以运作一番。” 他看着云澜:“云老板可愿暂时委屈,扮作内侍省派出的典籍宦官?以你对古物的见识,担当此职,绰绰有余。” 云澜微微一怔。扮作宦官?这倒是他未曾想过的。但仔细一想,这确实是接近玉珩最合理、最不引人注意的身份。 “但内侍省人员皆有登记在册,突然多出一人,岂不惹人生疑?”云澜道。 “高全倒台,内侍省正乱,调换一两个无关紧要的差事,并非难事。”萧煜道,“此事我来安排。寿宴在下月十五,还有二十余天。这段时间,我们需要做几件事。” 他屈指数道:“第一,继续追查周文下落,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第二,严密监控通利宝号及郑裕,查清他与长孙诠、与‘窥天阁’的具体关联。第三,云老板需调理好身体,准备寿宴之事。第四……” 他看向顾九卿:“顾寺正,你需以大理寺之名,继续高调查办王槐一案,做出追查古玉来源、深挖集古斋的态势。一来可迷惑‘窥天阁’,让他们以为我们尚未触及核心;二来,也可借此暗中调查魏王府和长孙府的关联。” “下官明白。”顾九卿点头。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这本就是查案常用的手段。 “另外,”萧煜从怀中取出一个锦囊,递给云澜,“这里面是谛听卫秘制的‘清心丹’,可固本培元,于灵识恢复或有小补。云老板莫要推辞,寿宴之事,还需倚仗于你。” 云澜接过锦囊,入手微沉,道谢收下。 “好了,本王还需入宫面圣,禀报昨夜之事。二位先休息,有事我会再联络。”萧煜起身,走到门边,忽然又停住脚步,回头道: “对了,昨夜从高全密室中,还搜出一件有趣的东西。本王已命人送来,或许对云老板查证‘夫人’身份有所帮助。” 他说完,推门离去。 约莫一刻钟后,一名谛听卫送来一个尺许见方的黑漆木盒。木盒没有锁,云澜打开盒盖,里面铺着红色丝绒,丝绒上静静躺着一支金簪。 金簪长约五寸,簪头是一朵盛放的牡丹,以金丝累叠而成,花心处镶嵌着一颗拇指大小的珍珠,珠光温润。牡丹下方,垂下三缕细金流苏,每缕流苏末端都系着一颗米粒大小的翡翠珠子,翠**滴。金簪工艺极为精湛,显然是宫廷造办的手笔。 但吸引云澜目光的,是金簪的簪身。靠近簪头的位置,刻着两行极小的字: “如意元年,少府造,赐晋国夫人。晋国夫人转赠魏王妃。” 晋国夫人?顾九卿心中一动。晋国夫人是已故长孙皇后的妹妹,长孙无忌的同胞妹妹,也是魏王的亲姨母!她于贞观年间受封晋国夫人,深得太宗和长孙皇后宠爱,赏赐无数。这支金簪,是晋国夫人赠予魏王妃的。 “这簪子……”顾九卿看向云澜。 云澜已拿起金簪,指尖轻轻拂过簪身。他没有立刻读取记忆,而是仔细端详着簪头的牡丹和那三颗翡翠珠子。忽然,他眼神一凝,从怀中取出一个放大镜(水晶磨制,唐代已有类似器物),对着其中一颗翡翠珠子细看。 “先生,怎么了?”顾九卿问。 “你看这里。”云澜将放大镜和簪子递给他。 顾九卿接过,对着光线仔细看去。只见其中一颗翡翠珠子内部,隐约有一道极其细微的、暗红色的丝絮状杂质,如同血丝,在翠绿的底色中缓缓游动,若不借助工具,几乎无法察觉。 “这是……”顾九卿想起云澜昨夜所说,“夫人”腕上的翡翠镯子,内蕴血丝! “是同样的东西。”云澜沉声道,“这翡翠珠子内的血丝,与那镯子里的,如出一辙。这不是天然杂质,而是……某种咒术的残留,或者说,标记。” 他闭目凝神,手指握住金簪。这一次,他有了准备,灵识小心翼翼地探入簪中,避开那些纷杂的记忆洪流,专注地搜寻与“血丝”、与“夫人”相关的片段。 ——记忆碎片·陆—— 时间:约两年前,春。 地点:魏王府,内宅花厅。 金簪被握在一只保养得宜、戴着翡翠镯子的手中。那镯子翠绿通透,内里一缕血丝游弋不定。手的主人正将金簪缓缓插入发髻。 视线前方,是一面巨大的铜镜。镜中映出一张端庄秀美、但眉宇间带着几分郁色的少妇面容。她约莫二十出头,梳着高髻,穿着绯色蹙金绣牡丹纹大袖襦裙,正是魏王妃王氏。 “妹妹这簪子,真是好看。”一个温柔的女声从旁边传来。镜中又多了一个女子的身影,年纪稍长,约三十许,穿着素雅的月白色衣裙,容貌与魏王妃有几分相似,但气质更加沉静温婉。她的右手腕上,戴着一只翠绿欲滴的翡翠镯子,镯内血丝隐约可见。 是“夫人”!虽然只看到侧脸,但云澜能确定,这就是“玄龟甲”记忆中那个被称为“夫人”的女子! “姐姐说笑了,这簪子是姨母所赐,我平日舍不得戴。”魏王妃对着镜子调整了一下发簪,语气带着几分亲近,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倒是姐姐这镯子,才是真真的好东西,水头这般足,里头的红丝儿还会动,像是活物似的。不知是哪里得的?” “夫人”微微一笑,抬手轻抚腕上镯子:“不过是偶然得来的小玩意儿,妹妹若喜欢,改日我也帮你寻一只。只是这镯子有些特别,需得长期贴身佩戴,以气血养之,方能显出这般灵性。” 她的手指轻轻摩挲着镯身,声音更柔:“妹妹近日可是有心事?我看你眉间郁色不散,可是为了魏王殿下的事烦忧?” 魏王妃笑容微敛,轻叹一声:“姐姐是知道的,殿下他……一心想要那个位置。可东宫稳如泰山,陛下又对太子颇为倚重。殿下心急,行事难免……有些急躁。我劝他,他也不听。昨日又因为吏部一个缺职,与东宫的人起了冲突,闹到陛下跟前。陛下虽未深责,但看殿下的眼神……我实在担心。” “夫人”轻轻握住魏王妃的手,语气充满安抚:“妹妹莫要过于忧心。殿下是陛下爱子,有些争胜之心,也是常情。至于东宫……世事无常,谁又能说得准呢?妹妹只需好好辅佐殿下,打理好内宅,其他的事……自有天命,也有人为。” 她凑近些,压低声音:“妹妹可知,为何姨母(晋国夫人)会将这支金簪赠你?这簪子不仅是饰物,更是一件……‘灵物’。长期佩戴,可安神定魄,甚至……可让人心想事成。妹妹若有烦难之事,不妨对簪倾诉,或许……会有转机。” 魏王妃眼中闪过惊讶、疑惑,还有一丝隐隐的期待:“当真?” “自然。”“夫人”微笑,“不过,此物灵力有限,需得以诚心相待。妹妹切记,莫要让他人知晓此簪特异,尤其是……东宫那边的人。” “我明白。”魏王妃重重点头,看向镜中发簪的眼神,多了几分珍重。 画面开始模糊、转换。金簪被魏王妃长期佩戴,她时常在夜深人静时,对着簪子低声诉说心事:担忧魏王与太子的争斗,烦恼府中姬妾的倾轧,甚至……某些不足为外人道的隐秘念头。而簪身上那三颗翡翠珠子内的血丝,似乎随着她的倾诉,变得越来越清晰、活跃。 直到某一日—— 时间:约半年前,深夜。 地点:魏王妃寝室内。 魏王妃对着烛火,手持金簪,脸色苍白,眼中满是挣扎和恐惧:“不……我不能……那是我的亲堂兄啊……他虽然知道了些不该知道的事,但罪不至死……你们不能让我……让我用这簪子……” 一个低沉嘶哑、经过伪装的声音,仿佛从虚空传来,直接响在她脑海:“王槐已知太多,且渐生异心。他不死,魏王殿下,还有王妃你,甚至整个太原王氏,都可能被他牵连。用此簪,了结此事,是为殿下,为你,也是为王家。想想你的父亲,你的兄弟……” 魏王妃浑身颤抖,泪流满面。她看着手中的金簪,簪头的珍珠在烛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那三颗翡翠珠子里的血丝疯狂游动,仿佛要破珠而出。一股无形的、充满诱惑和胁迫的力量,从簪子传入她体内,侵蚀着她的意志。 最终,她眼中最后一丝清明被恐惧和疯狂吞噬。她咬破指尖,将一滴血抹在簪头的珍珠上,然后颤抖着声音,对着簪子低语: “堂兄王槐……生于武德七年六月十五,卒于……卒于……” 她没有说下去,但那股阴冷的力量已通过金簪,与冥冥中的某种存在产生了联系。 画面彻底暗去。 “咳!”云澜再次咳出一口血,脸色惨白如纸,身体摇摇欲坠。这次读取的记忆虽然不长,但其中的情绪冲击和精神侵蚀,比之前“玄龟甲”的狂暴记忆更加阴毒难防。 “先生!”顾九卿扶住他,触手冰凉。 云澜摆摆手,擦去嘴角血迹,看着手中的金簪,眼中第一次露出了冰冷的杀意。 “是‘控魂咒’……这金簪被下了极恶毒的‘控魂咒’,以翡翠中的血丝为媒,长期侵蚀佩戴者的心神,最终可操控其言行,甚至诱导其自残或害人。”他的声音因愤怒和虚弱而微微发颤,“魏王妃……是被控制的。那‘夫人’以晋国夫人所赐金簪为饵,逐步控制了她的心神,最终诱使她……参与了谋害王槐!” “那‘夫人’到底是谁?!”顾九卿急问。 云澜深吸一口气,强压翻腾的气血:“容貌……没看清全貌,但侧脸与魏王妃有几分相似,应是王氏族人。年纪三十许,气质温婉沉静,但眼神……深不见底。她称魏王妃为‘妹妹’,魏王妃称她‘姐姐’。很可能是魏王妃的族姐,太原王氏嫁入京中的某位贵妇。” “王氏嫁入京中的贵妇……”顾九卿脑中飞快思索。太原王氏是五姓七望之一,族人众多,嫁入长安高门的女儿也不少。三十许年纪,气质温婉,又能接触到晋国夫人和魏王妃,还能得到“玄龟甲”和操控人心的咒术器物…… “难道是……”顾九卿想起一个人,“已故刑部侍郎王珪的遗孀,郑氏?不对,王珪之妻姓杜。那……太子少师王仁皎的女儿?也不对,年纪不符。” “先不要打草惊蛇。”云澜将金簪放回木盒,合上盖子,仿佛那是什么毒蛇猛兽,“‘夫人’身份一旦暴露,‘窥天阁’必会铤而走险。我们需得找到确凿证据,尤其是她与‘阁主’直接联系的证据。另外,魏王妃虽然被控,但毕竟参与了谋害王槐,此事……也需谨慎处理。” 他看向顾九卿,目光复杂:“顾寺正,此案牵连越来越广,已不止是‘窥天阁’。魏王、长孙府、太原王氏,甚至东宫……都可能被卷入。我们如履薄冰,一步踏错,便是万丈深渊。” 顾九卿握紧拳头,指节发白。他当然明白其中的凶险。但想到那些惨死的官员,想到孙茂还躺在牢中,想到“窥天阁”那掌控朝局、祸乱天下的野心,胸中一股热血便翻涌不止。 “先生,我知道凶险。”他沉声道,“但正因凶险,才更不能退缩。若连我们都退了,还有谁能还那些死者一个公道?还有谁能阻止‘窥天阁’继续为祸?” 云澜看着他眼中坚定的光芒,沉默良久,最终轻轻点头。 “你说得对。既然走上了这条路,便没有回头之理。”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远方巍峨的皇城,“二十天后,魏王妃寿宴。届时,一切或许就能见分晓了。” 窗外的阳光很明亮,但顾九卿却感到,一股更深的黑暗,正在这繁华的长安城下,悄然涌动。 惊天反转!魏王妃竟被“控魂咒”控制,参与谋害堂兄王槐!“夫人”浮出水面,是王氏贵妇,三十许,温婉深沉。金簪藏秘,翡翠血丝是控魂媒介!世子布局,云澜将扮宦官入寿宴查证。 下章预告:寿宴惊变,真假夫人,玉珩藏秘,幕后黑手或将现身!朝堂风波与生死博弈进入最**! 求收藏、求评论,你们的支持是我最大的动力!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血镯迷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