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夫君是头牌》 第1章 折柳堂 暮春三月的京城,柳絮飘得正盛。 折柳堂二楼雅阁里丝竹声软,沉香袅袅。 临窗的紫檀木长案旁,几位锦衣华服的女子倚着绣垫,指尖随着琴音轻轻叩着案几。 最年长的那位穿着鹅黄缕金裙,发间插了一支嵌宝蝶恋花步摇,目光如丝如缕,缠绕在帘后抚琴的蓝衣公子身上。 隔着帘子,那公子的脸看不真切,只见他十指在弦上游走,一曲《春山》淌得满室生辉,窗外的柳絮都似随着琴音翩翩起舞。 “云竹公子今日这曲《春山》,可比上月精进不少。”她轻声笑道,腕间的翡翠镯子随着动作滑下一寸。 身旁着水绿襦裙的少女掩唇,眼波流转:“姐姐说得是。不过要论琴艺,还是云砚公子更胜一筹。” “——可惜他今日又不露面。” 话音落下,女客们轻声叹息,目光不约而同瞟向西侧那扇紧闭的梨花木门。 就在此时,帘后忽传来一阵古琴急弦,如银瓶乍破,铁骑突出。 女客们相视一笑,皆知这是云竹公子在与云砚公子较劲—— 这折柳堂内虽都是卖艺不卖身的清倌人,可乐师之间会互相较量技艺。 这般光景,在京城的乐坊中独此一家。 折柳堂。 是京城独一份的乐坊。 说它特别,是因为堂中十六位乐师清一色是男子。 不仅如此,折柳堂还有项规矩,乐师们只卖艺,不卖身。 这规矩自开堂那日起就写在堂前那块黑底金字的牌匾旁,任凭谁来了都不破例。 起初京中议论纷纷。 有老学究痛心疾首,称“男儿弄琴娱人,有伤风化”。 也有好事者揣测,这不过是个噱头,迟早要露出皮肉生意的底子。 可三年过去了,折柳堂的规矩纹丝不动。 乐师们每日只在巳时到酉时献艺,或抚琴,或起舞,或作画。 若有客人想私下邀约,需得乐师自愿,且必须有第三人在场。 折柳堂堂中处处通透,雅阁还设有薄纱,乐师和客人之间从未有过苟且之事。 久而久之,非议渐消。 而大晏朝如今民风越来越开放,女子可上街游逛,可经商立业,甚至可入朝为官。 折柳堂反倒因这份清贵,成了京中贵女、夫人们最爱的去处—— 既不必担心清誉受损,又能赏心悦目,何乐不为? 此刻大堂中央的曲水流觞台旁,一位着月白襦裙的妇人正与侍女低语:“……明日刘尚书夫人的赏花宴,记得提醒我带上那对羊脂玉镯。” 她身侧另一位珠翠满头的年轻夫人轻笑:“姐姐也收到帖子了?我正愁穿什么去呢。听说明昭公主也会到场,可不能失了体面。” 这些对话,尽数落在二楼回廊转角处那人的耳中。 沈清辞倚着雕花栏杆,手中拿着一本蓝皮账册,目光扫过堂中每一处。 沈清辞叹了口气。 五天了。 她穿越到大晏朝已经五天了。 五天前,她还是个赶稿到凌晨的网文作者,不料想自己一觉睡醒,就躺在了折柳堂二楼雅间的榻上。 一开始沈清辞难以接受穿越这个事实,可了解到自己是有钱人家的女儿,还能继承家业的时候,心里的烦恼顿时烟消云散。 这天大的好事终于轮到她了。 原主父亲叫沈淮安,乃江南富商。母亲叫顾明玉,出身江南顾氏,世代书香,擅琴棋书画,也擅经商。 原主自幼承母训,通音律,精书画。儿时曾随父母行商,耳濡目染,过目不忘,十二岁便能独看账册。 而这折柳堂不过是沈清辞的母亲顾明玉三年前一时兴起置办的产业。 一个月前,沈父沈母将折柳堂交给独女打理,自己乘船南下,说是要重游年少时走过的山水,归期不定。 而原主,在父母离京后不久突发急病,香消玉殒。接着,被来自现代的沈清辞占据了身体。 接手折柳堂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好在原主从前学习过如何经商,如今脑子里还记得一些。 除此之外,折柳堂还有沈母留下的得力人手。 掌事嬷嬷姓周,五十来岁,是沈母从江南带来的老人,对堂中事务了如指掌。 账房先生姓郑,四十出头,能精打细算,账目算的清清楚楚。另外还有四位管事娘子,分管乐师、后厨、杂役、采买。 五天的时间,她已经摸清了折柳堂的底细。 沈清辞合上账册,指尖轻抚封皮上的“折柳堂收支录”几个簪花小楷。 “东家——” 周嬷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江南口音的话温和恭敬。 “云竹公子今日的《春山》得了三份打赏,合计二十两。李夫人额外赠了一块松烟墨,说是前日云竹为她小女儿指点琴艺的谢礼。” 沈清辞转过身。 周嬷嬷今日穿着朱色缠枝纹比甲,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手中托着个红木托盘,上面整齐摆着几锭银子和一个锦盒。 “按规矩,打赏五五分,墨锭归云竹自己。”沈清辞道,“另外,告诉云竹,他上个月新谱的那支曲子,若是愿意在堂中公开演奏,可再加十两银子。” 周嬷嬷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作笑意:“老奴这就去说。东家这般体恤,乐师们定会感念。” 感念不敢说,但至少能稳住人心。 作为折柳堂的新东家,沈清辞心下明白,折柳堂的成功离不开这些乐师,必须让他们活的有尊严、有收益。只有这样,才能留住人才。 长久以往,折柳堂才能长盛下去。 她走下楼梯,穿过回廊,堂中的景象尽收眼底。 前堂分两层,下层是开放式大厅,设数十张茶案,寻常客人皆可在此听曲品茶;上层则是六个雅阁,需预定,且价格不菲。 此时未到午时,堂内已坐了七成客人,大半是女子,从衣着判断,多为官家小姐或富商内眷。 东侧琴台边,贵客已走,云竹收琴起身。 他是个清瘦的年轻人,约莫二十岁,眉目疏朗,面容温润,气质如竹。 云竹,原名叫白竹,原为江南丝商之子,因痴迷音律与家族决裂,两年前来到折柳堂。 见沈清辞走来,他躬身一礼:“东家。” “刚刚那首曲子,弹得很好听。”沈清辞颌首。 云竹微微一愣,抬眼看向这位新东家。 沈清刚辞接管折柳堂时,大部分乐师都暗自担忧—— 一个十七岁的闺阁小姐,懂什么店铺经营? 怕不是要胡乱指挥,坏了折柳堂的声名。 可自接管后,沈清辞每日巡视,做事有条不紊,待人接客有度,对乐师们很尊重。 实在令人佩服。 “东家过奖。”云竹又行一礼,态度恭敬。 “今日辛苦了,去好好休息吧。”沈清辞点点头,向他微微一笑。 云竹退下后,沈清辞转身走向西侧的书画区。 春日阳光透过窗棂洒下斑驳光影,空气中浮动着海棠花香。 她身上这套藕荷色折枝纹襦裙是今早新换的,料子轻柔,行走时几乎无声。 西侧的书画区,这里又是另一番热闹景象 。 几位年轻公子正在作画,周围围了好几位女客。 最引人注目的是中间那位红衣少年——星遥。 他是折柳堂年纪最小的乐师,今年才十六,擅琴,也擅画花鸟。 他此刻正执笔描绘一幅海棠春睡图,笔法灵动,色彩明艳。 身旁着丁香色襦裙的少女看得入神,忍不住赞叹:“星遥公子的画,总让人看了心生欢喜。” “林小姐喜欢就好。”星遥抬头一笑,眼角眉梢都是少年人的飞扬,“这画好了赠您,就当是贺您昨日及笄之喜。” 那林小姐脸一红,身后的丫鬟很识趣地递上一个荷包:“我家小姐的一点心意。” 沈清辞在不远处驻足观察,心中暗暗点头。 星遥虽然活泼,但分寸拿捏得当。 赠画是情谊,收打赏是规矩,既不轻浮,也不清高。 这样的性子,难怪受欢迎。 “东家。”郑账房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压低声音,“这个月的流水比上月涨了两成,但支出也多了。主要是几位乐师的笔墨纸砚、乐器保养,还有……” “但说无妨。” 郑账房犹豫了一下:“云砚公子上月订了一把蕉叶式古琴,用的是百年桐木,请的是苏州名家制作,费用……三百两。” 沈清辞眉梢微挑。 这么多?三百两? 这折柳堂的头牌,果真不一般。 “账上可还支应得开?” “支应得开,只是——”郑账房欲言又止。 沈清辞明白了。 这是觉得花费太大,怕她这个新东家有意见。 “该花的钱不必省。”她淡淡道,“乐师是折柳堂的根本。琴好了,曲才能好。曲好了,客人才会来。” 郑账房松了口气,连连称是。 沈清辞的目光投向那扇始终紧闭的西侧雅阁。 云砚。 这些天,她听过太多关于这个名字的议论,但还未曾见过此人。 按理来说,新东家上任,折柳堂的乐师和下人都应该来道贺问候,可这云砚公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沈清辞对他的印象不怎么样。 人人都说折柳堂的头牌,琴艺冠绝京城,书画双绝,但却深居简出,每月只公开献艺三次。 无数贵女想见他一面而不得,连宫里的公主都曾亲临,他也只隔着薄纱抚了一曲。 此人来历成谜,只知姓云,气质清贵如天上月。 神秘,孤高,可望不可及。 即便如此,想听云砚抚琴的人依然排到了三个月后。 “云砚公子今日还不露面吗?”她问。 周嬷嬷苦笑:“老奴早上去问过了,云砚公子说昨夜谱曲到三更,精神不济,今日不见客。” “他可说何时能见?” “这……云砚公子的事,老奴也不敢多问。” 沈清辞点点头,不再追问。 有本事的人总有脾气,只要不过分,她可以容。 “嬷嬷,”她忽然想起一事,“我父亲母亲南下前,可曾交代过什么特别的话?关于折柳堂,或者……关于某位乐师?” 周嬷嬷想了想:“老爷夫人只说,让小姐按自己的心意经营便是。” ”不过……” 她顿了顿,“夫人临走前特意嘱咐,西边那位云砚公子,需多照拂一二,莫要为难他。” “哦?”沈清辞来了兴趣,“母亲认识他?” “这老奴就不清楚了。夫人只说,云砚公子身世可怜,能在折柳堂栖身是缘分,让咱们多担待。” 身世可怜。 其实沈清辞知晓云砚的身世。 前几天她看过所有乐师的籍册—— 云砚是江南人士,家道中落,来京城投亲,为了赚钱自愿入坊。 但那份籍册写得太过简洁,透露的信息不多,反倒让人起疑。 这让沈清辞对他更好奇了。能让母亲特意交代的,绝不会是普通人。 她正思索间,堂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让开!本公主要见云砚,谁敢阻拦!” 清脆骄纵的女声穿透门廊,紧接着,一群锦衣婢女拥着一位华服少女闯了进来。 那少女约莫十五六岁,身着绯红缕金百蝶穿花云锦裙,头戴赤金嵌宝海棠步摇,腰间玉佩、香囊叮当作响。 她生得明媚娇艳,只是眉眼间那股子跋扈气,硬生生折损了三分美貌。 堂内瞬间安静下来。 有认识的客人已低声惊呼:“是明昭公主!” 大晏皇帝最宠爱的幼女,萧明昭。 周嬷嬷脸色一变:“小姐,是明昭公主。” 沈清辞早就从周嬷嬷那得知这这明昭公主刁蛮任性,说一不二。 这明昭公主自打三个月前偶然听了云砚一曲后,便成了折柳堂的常客,且对云砚表现出超乎寻常的兴趣。 麻烦还是来了。 作为折柳堂的新东家,终究要过这一关。 “嬷嬷放心,我能从容应对。”沈清辞轻拍周嬷嬷的手。 她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裙,迎向门口。 而沈清辞不知道的是,西侧那扇紧闭的梨花木门后,一双眼睛正透过窗棂的缝隙,静静注视着堂中的一切。 那眼神清冷深邃,在看到门口那道月白身影时,微微闪动了一下。 就像平静的湖面,忽然掠过一丝极淡的涟漪。 很快,又归于沉寂。 第2章 云砚 明昭公主来势汹汹。 她踏进折柳堂时,整个大堂的空气都凝滞了一瞬。 “云砚何在?”萧明玥的目光扫过堂中,声音清亮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堂中客人纷纷起身行礼。 沈清辞不敢耽搁,立马走上前,依礼福身:“见过公主殿下。” 萧明玥上下打量她,眉梢微挑:“你就是折柳堂的新东家?沈清辞?” “正是。” “倒是年轻。起来吧,我要见云砚,他人呢?” 沈清辞神色不变,语气恭敬却坚定:“回殿下,云砚公子今日身体不适,不便见客。” “又是这个借口。”萧明玥打断她,眉梢微挑,“怎么,折柳堂如今换了东家,连本公主的面子都不给了?” 沈清辞却面色不变,依旧垂着眼,声音平稳:“殿下言重了。只是折柳堂有规矩,乐师若身体不适,可自行决定是否见客。这规矩是先母立下的,清辞不敢擅破。” 萧明玥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笑了:“有点意思。本公主记得你母亲,是个爽利人。” 她往前走了几步,在正中的太师椅上坐下,侍女立刻奉上热茶。 “不过本公主今日来,也不全是为听曲。”萧明玥抿了口茶,慢条斯理道,“后日刘尚书夫人办赏花宴,邀了京中许多贵人前去。本公主想着,若能请云砚去宴上抚琴助兴,定能添彩。” 堂中响起细微的抽气声。 请乐师去私宴献艺,这在京中并不少见。但公主亲临相邀,还是头一遭。 不过这是相邀还是威胁,可就不好说了。 沈清辞心思转得飞快。 拒绝,会得罪公主。可答应的话,得看云砚个人的意愿。 她斟酌开口:“殿下厚爱,是云砚公子的福气。” “只是公子今日确实抱恙,不如这样,民女先将此事转告公子,明日再给殿下答复——” “本公主现在就要见他。” 萧明玥放下茶盏,瓷器碰在紫檀木几上,发出清脆一响。 “沈姑娘,本公主给你面子,你也得体谅本公主的难处。赏花宴后日就要办,你让本公主等,等得起吗?” 说罢,她站起身,径直朝西侧那扇门走去。 身侧的周嬷嬷脸色一变,想拦又不敢拦。 沈清辞快步跟上,在回廊入口处侧身一挡:“殿下留步。” “你敢拦本公主?”萧明玥眯起眼。 “不敢。”沈清辞依然垂着眼,声音却稳,“只是这西侧是乐师们的居所,堂中规矩,外人不得擅入。殿下若执意要闯,待此事传出去,怕是有损殿下名誉。” 她顿了顿,抬眼看萧明玥:“殿下身份尊贵,何必为了一个乐师,落下个强闯民宅、逼迫乐师的名声?” 萧明玥果然停下脚步,盯着沈清辞看了好一会儿,忽然笑了:“好一张利嘴。难怪你母亲敢把折柳堂交给你。” 她退了半步,却没离开的意思:“那你说,现在怎么办?本公主今日若见不到云砚,这赏花宴的乐师就定不下来。定不下来,本公主心里不痛快。本公主不痛快……” 后面的话没说,但威胁之意已明。 气氛僵持。 就在此时,西侧那扇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双修长、白皙,指节分明的手扶着门框,动作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优雅。 接着,有人走了出来。 堂中一片寂静。 有人手中的茶盏掉在地上,碎裂声清脆刺耳,却无人理会。 云砚今日穿的是月白交领长衫,外罩同色纱衣,腰间系一条浅碧色丝绦,悬着一枚青玉佩。 墨发用一根白玉簪松松束起,几缕碎发垂在额前。眉如远山,眼似寒星,鼻梁高挺,唇色淡薄。 明明应该是清冷疏离的长相,偏偏眼角微微上挑,带着三分慵懒,七分风流。 他站在门边,目光看向闹事的萧明玥,唇角勾起一抹浅笑。 云砚缓步走下台阶,步履从容,仿佛这不是被公主逼迫的窘境,而是闲庭信步的悠然。 他在距离萧明玥五步处停下,微微躬身:“在下云砚,见过公主殿下。” “殿下驾临,有失远迎。只是今日实在不便,还望殿下海涵。”他的声音清越如玉石相击。 萧明玥怔住了。 她见过云砚三次,每次都是隔着薄纱,只能看见朦胧的身影。 这是第一次,他真真切切站在她面前,如此近,如此清晰。 “你……”萧明玥一时竟忘了要说什么。 沈清辞在一旁看着,心中暗叹。 这云砚的容貌果真如传闻那般惊艳。 不仅如此,能在如此情境下保持这般风度,绝非寻常乐师能做到的,当真是不一般。 “你既出来了,便随本宫回府抚琴。”萧明玥回过神来,语气恢复了骄纵。 “还有刘尚书夫人的赏花宴,后日辰时,本宫会派人来接你。” 云砚微微一笑,那笑意如春风拂过冰面:“殿下厚爱,云砚感激不尽。只是——”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沈清辞,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折柳堂有折柳堂的规矩。在下今日确实不接客,殿下若执意要听琴,怕是只能败兴而归了。” 萧明玥脸色一沉:“你敢违抗本宫?” “不敢。”云砚笑意不减,“只是殿下身份尊贵,何必强人所难?传出去,倒显得殿下仗势欺人,有损清誉。” 萧明玥咬了咬唇。她虽骄纵,却不蠢。 云砚说得对,若是传出去她强逼乐师,御史台那帮老顽固少不了要参她一本。 “那赏花宴呢?”她退了一步,却仍不甘心。 云砚沉吟片刻,道:“赏花宴……倒也不是不可。” 萧明玥眼睛一亮。 “只是,”云砚话锋一转,“在下有三个条件。” “你说。” “其一,酬劳三百两。” 三百两?堂中又是一阵低哗。 这价格,抵得上寻常乐师半年的收入了。 萧明玥却毫不犹豫:“可以。” “其二,”云砚的目光再次转向沈清辞,“需得东家陪同前往。” 沈清辞一愣。 萧明玥皱眉:“为何?” “云砚性子怕生,不擅应酬。有东家在旁提点,才能安心献艺。”云砚说得理所当然,“况且,刘尚书夫人宴请的皆是京中贵女命妇,东家若能同去,对折柳堂也是一桩好事。” 沈清辞心中一动。 这确实是个好事。若她能借机结识一些贵人,对折柳堂的生意大有裨益。 萧明玥打量沈清辞一眼,哼了一声:“她也配?” “殿下,”沈清辞适时开口,语气不卑不亢,“清辞懂得礼数规矩,若能随行,定会照看好云砚公子的。” 沈清辞这一番话既放低了姿态,又暗示了自己能管住云砚。 萧明玥思忖片刻,终于点头:“罢了,准了。第三个条件呢?” 云砚微微一笑:“第三个条件简单,赏花宴献艺只献一曲,不多弹,也不少弹。曲目自定。” “就这些?” “就这些。” 萧明玥松了口气,挥挥手:“行吧,后日辰时,本宫的车驾会来接你们。” “三百两银子,我明日便会派人送来。” 她说着,又深深看了云砚一眼,那眼神中有痴迷,也有不甘。 “我们走。” 说罢,公主带着一行人浩浩荡荡离开了。 直到那抹红色身影消失在街角,折柳堂里紧绷的气氛才骤然松弛。 乐师们纷纷围了上来。 “云砚哥哥,你没事吧?”星遥第一个冲过来,满脸担忧。 云竹也走近几步,低声道:“公主这次怕是记下了。云砚,你日后要多加小心。” 云砚却只是摆摆手,示意大家不必担心。 他转身看向沈清辞,眼中那抹慵懒的笑意又浮现出来。 “给东家添麻烦了。”他微微躬身,姿态优雅,“今日若非公主驾临,本该早些向东家道贺的,恭喜东家接管折柳堂。” 沈清辞看着他,心中那点惊讶还未散去。 这和她想象中的云砚完全不同。 客人口中议论的“清冷孤高”,似乎都与眼前这个笑语晏晏的男子对不上号。 沈清辞定了定神,开口问道:“云砚公子客气了。倒是公子,这几日身子可好些了?周嬷嬷说你一直不见客,我还有些担心。” “劳东家挂念。”云砚轻笑,“不过是前几日谱曲熬了夜,有些精神不济,休息几日便好了。倒是今日这一出,让东家受惊了。” 他的语气轻松自然,仿佛刚才与公主对峙的紧张局面不过是场玩笑。 沈清辞摇摇头:“公主之事,公子不必放在心上。倒是赏花宴——” “公子为何要指定我同去?折柳堂中,周嬷嬷更熟悉应酬,我初来乍到,怕是帮不上什么忙。” 云砚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东家何必妄自菲薄?东家打理折柳堂井井有条,对乐师体恤有加,对账目了然于胸,这等能耐,岂是寻常闺阁女子能有?” 他向前走了半步,声音压低了些:“况且,东家可曾想过,今日公主这一闹,明日京中会如何议论?” 沈清辞一怔。 “他们会说,折柳堂的新东家不畏权贵,护着自家乐师。”云砚继续道,“也会说,长公主为了见云砚,不惜亲自上门,还许下重金。这些议论,对折柳堂是好事,对东家你也是好事。” 这话说的有理。 “公子思虑周全。”沈清辞真心实意地道谢。 “东家不怪我擅自做主便好。”云砚笑意更深,“三百两银子的酬劳,东家觉得如何?” 沈清辞想起那把他定制的蕉叶古琴,心中了然:“公子是想为折柳堂赚回琴钱?” 云砚挑眉,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作赞赏:“不错,那琴花了三百两,总得想法子赚回来。总不能真让东家做赔本买卖。” 这话说得坦荡,反倒让沈清辞对他多了几分好感。 “公子既有这份心,折柳堂自然不会辜负。”她认真道,“赏花宴那日,我会安排好一切,确保公子献艺顺利。” 云砚点点头,正要说什么,忽然脚下踉跄了一下。 “小心!” 沈清辞下意识伸手去扶。 她的手扶住了云砚的胳膊,另一只手托住了他的腰侧。隔着薄薄的衣料,能感觉到布料下紧实的手臂肌肉和劲瘦的腰身。 云砚的身体微微一僵。 沈清辞也愣住了。这个姿势过于亲密,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松香气息 “抱歉。”云砚很快站稳,退开半步,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窘色,“方才站得久了,腿有些麻。” 沈清辞收回手,面上平静,心中却掀起波澜。 刚才那一瞬间的接触,她分明感觉到云砚的身体反应—— 像是一种习武之人下意识的防御姿态。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沈清辞没有细想。 “公子若是身子不适,还是回房休息吧。”沈清辞道,“赏花宴的事,我会与周嬷嬷商量安排。” 云砚点点头,又恢复了那副慵懒笑意:“那便有劳东家了。” 他转身走向雅阁,步履依旧从容,仿佛刚才的踉跄真的只是腿麻。 沈清辞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东家。”周嬷嬷凑过来,低声道,“云砚公子今日……倒是与往常不同。” “往常他是什么样子?”沈清辞问。 周嬷嬷想了想:“往常云砚公子很少露面,即便见了人,也是清清冷冷的,话不多。今日这般健谈,老奴也是头一次见。” 是吗?沈清辞回味着刚才的对话。 云砚确实健谈,但每句话都意有所指,跟公主提出的每个条件都算计精准。 此人不简单。 “嬷嬷,”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问,“云砚公子来京城投的什么亲?” 周嬷嬷摇头:“老奴也不清楚,云砚公子很少提自己的事。夫人也嘱咐过,莫要多问。” 沈清辞点点头,不再追问。 第3章 赏花宴 西侧雅阁的灯烛才点上,窗户便传来极轻的叩击声。 云砚没有回头,仍旧坐在琴案前,指尖虚按着琴弦。 烛火在他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将那双本就深邃的眼眸衬得更加难以捉摸。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从窗外翻进来,落地时连一丝灰尘都没有扬起。 来人一身黑衣,身形精悍,脸上蒙着布巾,只露出一双锐利的眼睛。 “公子。”黑衣人的声音压得极低。 “说。”云砚依旧没有转身。 “属下已探明,刘尚书这次赏花宴,给那人递了帖子。”黑衣人单膝跪地,语速很快,“那人应了。” 云砚按在琴弦上的手指微微一紧,琴弦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嗡鸣。 “他倒是有闲情逸致。”云砚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听不出情绪,“另一位呢?” “说是称病,只派了长史送礼。”黑衣人顿了顿。 云砚的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冰冷的弧度。 “知道了。”他松开琴弦,终于转过身来,“赏花宴那日,你带人守在刘府外。不必靠近,只需留意进出之人即可。” 黑衣人点头,身形一晃,又如来时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窗外。 --- 三日后,辰时初刻。 折柳堂门前停着一辆朱轮华盖马车,四角悬着金铃,车帘用的是上好的云锦,绣着精致的缠枝莲纹。 拉车的两匹白马毛色纯正,神态温顺,一看便是宫中的御马。 明昭公主这次给足了排面。 沈清辞走出折柳堂时,门口已经围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 见她出来,议论声顿时大了起来。 “这便是折柳堂的新东家?好年轻!” “听说前几日长公主亲自上门,她都没让步呢。” “可不是,硬是护着云砚公子不见客。今日倒是要随公主去赏花宴了,这脸面可大了……” 沈清辞只当没听见。 她今日穿的是竹青色绣折枝梅纹的襦裙,外罩月白半臂,腰间系着浅碧丝绦,发间只簪了一支珍珠步摇,素雅却不失贵气。 周嬷嬷站在她身后,担心地嘱咐:“今日赏花宴,小姐务必多加小心。” 沈清辞转过身,对周嬷嬷笑了笑:“嬷嬷放心,我会谨慎行事的。” 正说着,郑账房的声音传来:“东家,云砚公子到了。” 沈清辞看向门口。 云砚今日穿的是一身雨过天青色广袖长衫,衣料是暗纹云锦,在光线下隐隐有流光浮动。 墨发用银冠束起,比平日多了几分端肃,偏生眼角那抹慵懒笑意还在,将这端肃化作了别样的风流。 人群的议论声更大了。 “这便是云砚公子?难怪长公主念念不忘……” “啧啧,这气度,哪像乐师,倒像哪家的贵公子。” “你看他和沈家小姐站一起,真是赏心悦目啊!” 云砚先一步走到马车前,然后很自然地伸出手:“东家,请。” 沈清辞微怔,随即搭上他的手。 掌心对掌心。 云砚的手掌温热,指腹有薄茧,是常年抚琴留下的痕迹。 “多谢。”她轻声说,借力登上马车。 云砚随后上车,在她对面坐下。 车帘落下,隔绝了外面的视线和议论声。 马车缓缓启动,金铃叮当作响。 车内空间宽敞,铺着厚厚的锦垫,中间摆着一张紫檀小几,上面已备好了茶水果点。 沈清辞掀起侧帘一角,看着窗外掠过的街景。 “东家很紧张吗?”云砚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沈清辞放下帘子,转头看他:“公子何出此言?” “东家的手,”云砚目光落在她交叠在膝上的双手,“握得有些紧。” 沈清辞低头一看,果然,自己的手指正无意识地攥着裙摆。 她松开手,笑了笑:“确实有些。” 这是沈清辞穿越后第一次参加赏花宴,况且今日去的都是贵人,难免会有点紧张。 云砚提起茶壶,给她斟了一杯茶,“前几日面对公主十分从容,今日不过是赏花宴,东家定能应付自如。” 茶香袅袅升起,是上好的雨前龙井。 沈清辞接过茶盏,指尖感受到瓷器的温润:“公子呢?可准备好了?” 云砚端起自己那盏茶,轻轻吹了吹:“琴已备好,曲已练熟。至于其他——” “见机行事便是。” 这话说得含糊,沈清辞却听出了弦外之音。 “公子可是担心什么?”她试探着问。 云砚沉吟片刻,道:“赏花宴这种场合,人多眼杂。” “东家需记得,无论见到何人、听到何事,多看少说。若有人问起折柳堂的事,照实说便是,但莫要深谈。” 沈清辞点点头,将这些记在心里。 马车穿过繁华的街道,渐渐驶入城东区。 这里的宅院一座比一座气派,朱门高墙,石狮威严。又行了一刻钟,马车终于在一座府邸前停下。 刘尚书府到了。 府门前已经停了不少马车,衣着光鲜的仆从们忙着引客。 见是长公主的车驾,立刻有管事模样的人迎上来,躬身行礼。 “公主殿下已在园中,吩咐小人候着二位。”管事笑容满面,“请随小人来。” 沈清辞先下了车。她站稳后,很自然地转身,朝车内伸出手。 礼尚往来。 云砚看着她伸出的手,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作笑意。 依旧掌心对掌心。 他搭上她的手,利落地下了车。 两人的手一触即分,却还是被有心人看在了眼里。 “那位便是折柳堂的云砚公子?果然名不虚传。” “沈家小姐也来了?” “你们看他们方才……倒像是一对璧人。” 窃窃私语声随风飘来,云砚恍若未闻,只对沈清辞轻声道:“东家先请。” 沈清辞也不推辞,迈步跟上管事。 云砚落后半步,与她一同进了府门。 刘尚书府占地极广,穿过影壁、绕过回廊,眼前豁然开朗。 园中假山叠石,曲水流觞,亭台楼阁错落有致。正值暮春,园中花卉开得正好,海棠、牡丹、芍药争奇斗艳,花香混着脂粉香,弥漫在空气里。 园中已经来了不少人。贵女们三三两两聚在一处赏花。公子们则在另一侧的水榭中,饮酒吟诗。 见沈清辞和云砚进来,不少目光都投了过来。 明昭公主正在一丛牡丹前与人说话,闻声转头,眼睛立刻亮了。 “云砚!”她快步走过来,全然不顾周围人的目光。 云砚在她走近前,极自然地往沈清辞身后退了半步。 这个动作微小,却足以拉开距离。 萧明玥脚步一顿,脸上的笑容僵了僵。 “见过公主殿下。”沈清辞适时福身行礼,挡住了萧明玥的视线。 “免礼。”萧明玥勉强收回目光,看向沈清辞,“你来了便好。待会儿云砚献艺,你需在一旁照应着。” “好。” 正说着,一位衣着华贵、面容和善的夫人在侍女的搀扶下走了过来。 她约莫四十来岁,发间簪着赤金点翠步摇,腕上戴着一对翡翠镯子,通身气度雍容。 “你便是折柳堂的东家,沈清辞?”王夫人打量她两眼,笑容满面地问。 “是,正是在下。”沈清辞点点头。 “身后这位是……?”王夫人看向云砚。 “这是折柳堂的云砚公子,今日特来为赏花宴献艺。”沈清辞介绍道。 云砚躬身行礼:“在下云砚,见过夫人。” 王夫人打量他几眼,眼中露出赞赏之色:“果然一表人才。难怪长公主殿下念念不忘。” 她说着,转向萧明玥,“公主,园中东南角有处水榭,清净雅致,我已让人收拾出来,供云砚公子休息备演。您看如何?” 萧明玥满意地点头:“夫人安排得周到。” 王夫人便唤来一名侍女:“带云砚公子去水榭休息,好生伺候着。” 云砚看向沈清辞,微微点头,便随着侍女去了。 他一走,萧明玥似乎也失了兴致,又说了几句便去找其他贵女说话。 沈清辞随着刘尚书夫人入了席。她的位置被安排在几位尚书家小姐旁边。 刚落座,便有一位穿着鹅黄襦裙的少女凑过来,好奇地问:“沈姐姐,你真是折柳堂的东家?” 沈清辞含笑点头:“千真万确。” “太好了!”少女眼睛一亮,“我常去折柳堂听曲,最喜欢云竹公子的琴。下回去,沈姐姐可能给我些优惠?” 这话引得周围几位贵女都笑起来。一位穿着水绿衣裙的小姐以团扇掩唇:“玉儿,你这话说得,倒像沈姐姐是那市井商贩似的。” “我可不是这个意思!”被称为玉儿的少女连忙摆手。 沈清辞却笑盈盈道:“若能常去,自然是可以的。云竹公子最近新写了一首曲子,你若有兴趣,我可以让人留个好位置。” “真的?”玉儿眼睛更亮了。 几位贵女你一言我一语,气氛顿时活络起来。 沈清辞从容应对,言语得体,又不失风趣,很快便与她们熟络起来。 正说笑着,园门口传来一阵骚动。 众人转头看去,只见一群锦衣公子簇拥着一人走了进来。 为首那人约莫二十出头,身穿宝蓝织金锦袍,头戴玉冠,面容也算俊朗,偏生眉宇间带着一股轻浮之气,眼神扫过园中女眷时,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打量和玩味。 “是镇北王府的世子谢川。”有人高声道。 话音落下,原本聚在一处的贵女们纷纷移开目光,气氛顿时冷了几分。 谢川却浑不在意,大摇大摆地走进来,朝王夫人随意拱了拱手:“夫人今日这赏花宴,办得热闹啊。” 王夫人脸上笑容不变,眼底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淡:“世子肯赏光,王府蓬荜生辉。” “好说好说。”谢川的目光在园中扫了一圈,“听说长公主请了折柳堂的云砚来献艺?人呢?” “本世子倒想看看,是什么样的妙人,能让公主殿下如此青睐。” 他说着,目光落在沈清辞身上,眯了眯眼:“这位小姐倒是面生……” “这是折柳堂的东家。”王夫人淡淡介绍。 “哦?”谢川来了兴趣,朝沈清辞走近几步,“本世子前几日还想去折柳堂听曲,可惜没赶上云砚献艺的日子。今日倒巧了。” 他靠得太近,沈清辞能闻到他身上浓重的酒气。 她后退半步,扯出一个勉强的微笑:“那世子今日可得好好欣赏一番。” 谢川还想说什么,王夫人已经开口:“世子,公子们都在水榭那边饮酒赋诗,您不如过去与他们同乐?待会儿云砚公子献艺,自然会请诸位过来赏听。” 这话说得客气,却是在逐客。 谢川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看了王夫人一眼,终究没再纠缠,带着那群公子哥儿往水榭去了。 他走远了,园中的气氛才重新活络起来。 一位夫人低声对王夫人道:“这谢世子,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青天白日的,一身酒气就来了。” “镇北王远在北疆,无人管束,自然放纵了些。”另一位夫人摇头。 沈清辞默默听着,心中对这位世子的印象又差了几分。 时间渐渐过去,赏花宴到了献艺的环节。 萧明玥让侍女来寻沈清辞,要她亲自去请云砚。 “公主说,沈小姐与云砚公子熟识,还是您去请更妥当。”侍女传话道。 沈清辞应下,一名刘府的丫鬟引着她往东南角的水榭去。 园子很大,越往深处走越安静,渐渐听不到宴会的喧闹声。 水榭建在一片荷花池中央,有九曲桥相连。 此时荷花未开,池中只有碧绿的荷叶。水榭门窗紧闭,静悄悄的。 “云砚公子就在里面休息。”丫鬟在桥头停下,“小姐请。” 沈清辞走上九曲桥,脚步声在木板上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她走到水榭门前,抬手叩门。 “云砚?” 里面没有回应。 她犹豫了一下,推开门。 就在她踏进门内的瞬间,身后忽然传来一股大力—— 那个引路的丫鬟,猛地将她推了进去! 沈清辞踉跄着扑进门内,还未站稳,就听见身后“咔哒”一声,门被从外面锁上了! “开门!”她扑到门前,用力拍打门板,“开门!谁在外面?!” 外面寂静无声。 脚步声迅速远去,很快就消失了。 沈清辞的心沉了下去。 不好,中计了。 有人故意引她来这里,锁上门,要制造她与云砚独处一室的局面。 若是被人发现,她和云砚的名声就全毁了,连带着折柳堂也会受牵连。 沈清辞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转身打量屋内。 水榭内部布置雅致,屏风、琴案、桌椅一应俱全。 而靠窗的软榻上,云砚正躺在那。 他闭着眼,面色潮红,呼吸急促,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月白锦袍的领口微敞,露出精致的锁骨。那把他带来的古琴就放在榻边的小几上。 “云砚?”沈清辞快步走过去,伸手推了推他的胳膊。 云砚猛地睁开眼。 他的眼神起初是涣散的,聚焦了好一会儿才认出她来。 看到她的瞬间,他眼中闪过一丝清明,随即又被痛苦取代。 “东……家?”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你怎么……” “有人把我推进来,锁了门。”沈清辞语速很快,“你看起来很不好,是不是被下药了?” 云砚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多了几分克制:“是……应该是迷情香一类的东西。我进来后……闻到一股异香,很快就……” 他没有说下去,但沈清辞明白了。 这种场合,这种手段,摆明了是要陷害他们两个人。 “得先想办法出去。”她起身再次去推门、推窗,可门窗都从外面锁死了,纹丝不动。 “没用的……”云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压抑的喘息,“既然设了这个局,就不会……轻易让我们出去。” 沈清辞转身看他,发现他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似乎想用疼痛保持清醒。 可那药力太猛,他的眼神又开始涣散。 “云砚,你坚持住。”沈清辞急得额头冒汗,“我想办法……” “东家……”云砚忽然开口,声音破碎却坚定,“琴……把我的琴拿来。” 琴?拿琴做什么? 沈清辞一愣,但还是照做了。 她将小几上的古琴抱过来,放在他手边。 “不是……这把。”云砚摇头,目光投向墙角,“那把……蕉叶式的。” 沈清辞这才看见,墙角还放着另一把琴。正是云砚前些日子定制的那把价值三百两的蕉叶古琴。 她将琴取来,云砚挣扎着坐起身,手指颤抖地抚过琴身。 “东家……找把剪子,或者……刀子。”他每说一个字,都像在忍受极大的痛苦,“把琴弦……割断。” 沈清辞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割断琴弦……”云砚抬起眼,眼中血丝密布,却带着一种决绝的清明,“现在……只有这个办法。疼痛能让我……保持清醒。琴弦断时的声音……也能惊动外面的人。” 沈清辞明白了。 他是想用割断琴弦时内心痛感以及声响,来对抗药力、引来救援。 可是……这把琴值三百两啊。 “快……”云砚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我快……撑不住了……” 沈清辞一咬牙,转身在屋内寻找。 好在琴案旁的抽屉里还真有一把剪线头用的小剪子。 她拿过来,火速坐到云砚对面。 “对不住了。” 沈清辞握住剪子,深吸一口气,对准第一根琴弦—— “我割——” 咔嚓。 琴弦应声而断,发出一声清越的悲鸣。 云砚的身体猛地一颤,紧握的拳头上青筋暴起。 “我再割——” 第二根,第三根…… 每割断一根弦,云砚就颤抖一下,眼中的清明就多一分。 沈清辞咬着牙,一根接一根地割下去,心中那个声音在呐喊:三百两啊,三百两就这么没了…… 可看着云砚逐渐恢复神智的眼神,她又觉得,值了。 当第最后一根弦也断开时,房中忽然安静下来。 沈清辞放下剪子,抬头看向云砚。 “如何了,好多了吗?”沈清辞轻声问。 云砚他脸上依然带着不正常的红晕,额发被汗水浸湿,贴在颊边。 但那双眼睛已经恢复了清明,不再是刚才那种涣散的模样。 “多谢东家。”他的声音依然沙哑,却已经能连贯说话。 沈清辞站起身,正要说什么,门外忽然传来脚敲门声。 “里面怎么回事?谁在破坏东西?!” 是尚书府里护卫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