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被贬官之后我联姻了》 第1章 南行 春寒料峭,京城的高大的城门在蒙蒙晨光中缓慢打开,三辆马车缓缓驶出,出城门10分钟不到,前面一辆马车停下,后面自然跟随。 第二辆马车上坐着的是当家夫人柳氏慈姑和陈家长子长媳谢氏芳娘,以及谢氏之子陈轩。 谢氏扶着婆婆柳氏下了车,只见前面桥边柳树下正站着几家人,抬头的是自己爹娘谢琥和谢夫人刘氏,旁边的是公公昔日的同窗同僚张大人,以及陈氏家族族人。 几人正和公公陈砚交谈告别,谢氏扶着婆婆快步往前走,就见外面小叔子陈维拉着小姑子静娘跑着往人堆里去,姐弟俩闹闹腾腾的,倒是让悲寂的气氛少了几分。 陈静娘还没缓过来,所以跟着弟弟的脚步前行, 穿越到这个世界几天了,她才刚摸索出原身的现状,就要跟着陈家贬官到黔州了。 这是一个类似宋明却名为“昭”的王朝,从最初在病榻上醒来时的惊骇茫然,到不得不接受自己已成为礼部郎中陈砚嫡女的事实。 原主父亲陈砚性情刚直,在朝会上直言弹劾靖安侯为首的勋贵侵占民田、纵仆行凶,证据确凿,言辞激烈,彻底触怒了盘根错节的勋贵集团。 一纸调令,明升暗贬,从京官变成了西南边陲思州府的知府,思州,地图上偏远的一角,百年后的贵州省,在许多京官口中,几乎是“流放”的代名词。 父亲贬官,原主自由定亲的未婚夫家迫不及待地退婚,未婚夫家老娘亲自带着媒人上门,退亲不说,还羞辱了原主一家,闹得人仰马翻。 原主是郁气不消而亡,简而言之,就是被气死的。 所以导致这几天陈静娘身体一直不好,躺在床上喝药,才刚刚能起身走动,通知亲爹娘即将出发前往思州上任思州知府,而自己被安排跟着大哥大嫂。 大哥陈涛调任鲁地府城当教谕,即将从北方赴任,陈静娘想了想,黔地虽然穷,但是自己曾经的家。 自己上辈子好不容易读完大学,正打算回去建设家乡,还没来得及,就穿越到这个世界,宛宛类卿,没有纯元,有宛宛也好,几百年前的家乡也是家乡,一样可以建设。 索性闹腾了一番,决意跟在父母身边尽孝,往黔地而去。 陈氏家族二房当家人陈正摸着胡须,再次劝解:“维哥儿是男子,跟着你们尽孝也是应当的,而且他年纪小,跟在你身边苦读几年,再出来科举,也自有一番前程。” “但静娘如今依然14岁,即将及笄,女儿家娇贵,何苦跟着你们往思州受苦,不如让她回汇川老家,族里给她寻访一个好的婚事,也不用跟着受苦。” 陈砚已经被女儿说服,这会儿只是摇头,“多谢兄长一番好意,只是静娘年纪尚小,又遭逢此难,我和夫人心疼她,不忍心让她离身太远,索性带在身边,等过一两年再提此事。” 陈正叹气,“华家乃小人也,华家子和静娘自小订婚,昔日你登高位,前途一片光明,华家攀附其上,如今你一时不慎,遭此磨难,华家却背信弃义,让静娘名声受损。” 陈静娘远远地就听到族伯的控诉不忿,颇为豁达的劝道:“六伯伯,正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华家人此时毁约,让咱们家能看清他家的人品,也算止损了,和这样反复无常,卑鄙无耻的小人做一家,倒是损了咱们陈氏的气节。” “况且,成婚之前退婚,还有转圜之地,若是嫁入他家,稍有不慎,便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侄女我死无葬身之地了。” 陈正倒是一愣,没想到性格温柔可人的侄女能说出这一番话来,尽显豁达之意。 一个尚未及笄的小丫头说出这话来,便显得格外震撼了,此时的很多人对黔地的认知都只是一个模糊的蛮荒之地,即便是流放也多往岭南漠北一带,黔地,多蛮夷也。 “我这当伯伯的倒不如侄女豁达,静姐儿,你可知思州是什么地方?做好受苦的准备了吗?” 陈静娘点头:“天无三日晴,地无三日平。”想到自己为了毕业论文查看地方志所看到的一句话,陈静娘又增补了一句:“府卫分治,各土司村寨孤悬于境外。” 陈正一愣,旁边的一起为陈砚一家人送行的几名同僚以及谢家谢秦也都愣住了,一个成年读书男子,说出这话来尚可称道。 一个尚未及笄的小丫头说出这话来,便显得格外震撼了,此时的很多人对黔地的认知都只是一个模糊的蛮荒之地,即便是流放也多往岭南漠北一带,黔地,多蛮夷也。 但陈静娘不仅可以说出‘天无三日晴,地无三里平’这样的总结性话语,还能说出思州的治理现状,这已经不是一般的有才了。 “陈兄,令爱见识不凡,颇具才华也。” 陈砚哈哈大笑:“有女如此,夫复何求。” 初春的清晨寒意未消,柳树才刚发芽,即便想折柳相送,也无从下手。 一番拉扯推脱之后,几位同僚都留下礼物,纷纷告辞离去,只留下同族的陈正和谢家人。 “此去思州四千里,山高水险,千万保重。” 堂伯一边说话,一边将一袋银子用力塞进陈砚手中,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难以掩饰的忧虑,“那边……穷山恶水,民风迥异,不比京城。” 陈砚推辞了几下,终是收下,清瘦的脸上露出惯常的温和笑容,只是那笑容里掺杂了太多苦涩:“让兄长费心了。是我不慎,连累家人。” 陈正:“朝堂上瞬息万变,他日有机会,我等必然会想办法为你张目,你去思州,自当砥砺前行,不要失了志气才好。” 陈正点头:“此番沉沦,倒是磨炼心志了,静娘昨个儿还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我这一番经历,倒也不是坏事儿。” 刘氏母女两个抱着孩子和柳慈姑说些贴心话,心里酸楚满是不忍,思州实在太远,去那边当官一去不回的也不少,此时一别,将来再见就难了。 柳氏攥紧了儿媳的手,指尖冰凉,眼圈泛红,“芳娘,轩哥儿还小,你带他早日出发,路上注意安全,衣食住行都要注意,地方偏僻,有什么时兴的东西都从京城采购好带去。” 谢芳娘不住地点头,死死咬着下唇,将呜咽声咽了回去,“娘,儿媳不孝,不能跟在您身边伺候您,” 柳氏勉强地笑着安慰儿媳,“你们去鲁地,咱们的房子干脆租出去,让亲家照看着就是,你们到任之后好好地报效朝廷,涛儿脾气急,你要多劝劝。” “在外面自己过日子,要做好受苦的心,日子都是人过下去的,你和涛儿互相扶持过,要是涛儿发脾气,你只管写信给你爹娘,写信给我们。” 又转头朝着刘氏:“亲家,我们此去路远,有什么事情也不知能不能收到信,孩子们要你们多操心了,朝廷给的时间急,涛儿不能来京城接芳娘,要麻烦亲家你们和族里的堂侄一起把芳娘送到了。 ” 刘氏点头:“你放心,芳娘她们两小夫妻有我们呢,我让芳娘弟弟送她,正好去游学,倒是你们,隔得远,要自己多保重啊!” 柳慈姑:“思州虽远,官人他也是一府之长,自己当家作主,倒也自由些。” 陈砚笑着接话:“正是如此,民间有话说,天高皇帝远,到了思州那地方,倒是离党争远了,以后也是一地的父母官,自由自在,还能一展抱负。” 看着一片萧索离情,乐观的陈维都安静了下来,有些懵懂地拉着姐姐的衣角,仰起小脸,眼中全是不安:“阿姐,我们走了,以后还回来看桃花吗?” 陈家在京城的院子里,有一株他出生时父亲亲手栽下的桃树,今年刚打了花苞。 陈静娘回身望去,高大威猛的京城格外沉静,陈静娘摸了摸弟弟柔软的发顶,目光越过送行亲眷模糊的身影,投向远方。 南方,层叠的山影在天际勾勒出起伏的、沉默的轮廓。 “慈姑,带着孩子上车吧,该启程了。”叙话之后,陈砚的声音略带沙哑。 “亲家,兄长,请回吧!” “一路保重!” 柳慈姑把孩子递给儿媳,转身掩面上马车。 谢芳娘抱着陈轩,干脆利索地跪在地上磕了个头:“爹娘保重!” 思州实在太远,这一路充满着不确定性,此时一别,再见,或许要很多年后了。 陈家一家人带着陈管家一家上了马车,车轮碾过湿滑的泥路,京城的巍峨城墙在渐散的晨雾和渐亮的天光中,一点一点向后隐去,终于彻底看不见了。 柳氏压抑许久的泪水终于滚落,她别过脸,肩膀微微抽动。 陈砚伸手握住妻子的手,轻声安慰,那声音虽疲惫,但沉稳可靠“莫哭了,夫人,思州虽远,总是朝廷治下,总有百姓需要父母官,去了,安心做事便是。” 陈静娘掀开车帘一角,目光掠过官道两旁刚刚返青的田野,早起的农人已在地里劳作,身影渺小而模糊。 前世,她读的是民族大学,学的是地方史,这样的文科学科,在这个时代,想搞什么发明,只怕也不好搞。 面对这全然陌生的时代、环境和即将到来的未知生活,最初的惶惑之后,一种更为实际的念头占据了上风——无论如何,先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然后争取在历史书上留下点什么, 或许多年以后,也会有一个女子,在写论文的时候,打开一本地方志,然后看到一些事迹,那是她来这世间留下的痕迹。 这一程南行的路,比预想中更为漫长曲折。 先是马车到通州,接着自通州码头上船,陈家一行人便真正开始了辗转数千里的跋涉。 巨大的漕船滑入京杭运河的浊流时,陈静娘站在船舷边,回望逐渐消失在雾气里的北方地平线。 一路上,天气越来越暖和,两岸的垂柳从初春的嫩绿,渐渐过渡成南方更为深郁的墨绿色。 沿岸景致渐渐与北方不同,陈维从出生就在京城,打小在北方长大,除开学堂读书或者偶尔去亲戚家做客,都没怎么出过门。 这会儿他趴在窗边看熙熙攘攘的漕运船只,灰瓦白墙的村落像是建在水中一样,四边都是水田。 “阿姐,这是什么鸟!” “鹤,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的鹤。” 陈砚笑着打断女儿的话:“这是一行白鹭上青天的白鹭,鹤有尾巴,白鹭没尾巴。” “喔喔”两个小的乖巧点头,柳慈姑带着两个丫鬟秀娘和水娘静静地在一旁绣花,缝衣服,运河上的日子单调而缓慢,柳慈姑索性绣了不少的帕子,然后在停船的时候,下了码头交换些吃食或者稀奇的货物上船。 夜晚的时候,远远飘来古寺钟声,沉沉的,惊起几只水鸟。 船行至僻静处,但见长堤春草茸茸,碧得晃眼,绿得吓人,已经是暮春时节了。 几株野桃斜斜探向河心,粉白花瓣贴着清波打转——随手一框,便是幅天然的水墨小品。 正是江南好风景。 第2章 江上行 过了淮安,风里的暖意明显起来,但船行驶在水面上,潮气却总也散不尽。 陈砚连忙带着陈管家和他家小子名叫陈木的一起搬动书箱子,将里面的书拿出来晒。 “这可是伴随我多年的圣人语录,博学之言,还有不少都是些孤本,要是被这潮气侵蚀霉坏了,那这日子就没法过了。” 陈静娘也带着弟弟陈维和丫鬟春杏一起将原主的嫁妆书籍摊开,从中间打开,挂在绳上。 船上风大,地方狭小,书籍又不少,而且还有不少乘客一起,陈砚能占据一块地方晒书,还是因为他是官身的缘故。 而陈静娘没有去凑这个热闹,选择另辟蹊径,找来绳子,挂在小房间两边的墙壁上,然后将书挂起来晾晒。 “爹爹,思州地方文教不兴,咱们家这些书的普适性反而不强,而扬州多才子佳人,兴文教,笔墨纸砚各种书籍应有尽有,科举方面的也不少,咱们不如从扬州采购一些书籍,等到了思州,也能有些用处。” 在自己的那个世界,明以前黔地不开科举,也就是说,贵州户籍没有科举,贵州人想要考试,先移户籍到其他地区。 历史记载的贵州开科时间是1425年,但是此时这些考生并不能在贵州考试,诏令“贵州应试者就试湖广”。 之后又去云南昆明考试,直到1530年,开科100多年后,贵州思南人田秋上奏恳请贵州单独开科,这才让贵州有了本地考场。 这个类宋明的架空年代,黔地已经单独开科,但是考出来的不多,毕竟便宜爹说了,他想收集思州府资料的时候,搜罗遍同年同僚,这些人当中,没有黔地出来的。 陈砚点头:“是,江南兴文教,自古出文才,不仅启蒙科举书籍在这里能买到价格合适的,就算是古籍孤本的也不缺,倒是不像其他地方,好书藏于大户之家。” “思州蛮夷地方,只怕没有多少读书人,正所谓治理地方需要考虑刑名、钱谷、治安、教化,依我看,在这蛮夷之地,倒是教化之功更难得,也更易得。” 陈静娘懂,小地方,又动乱,其他的出成绩也不容易看到,但如果能教出一个考进士考到中央的,妥妥的教化有功,在教育界,出大名了。 作为曾经的蛮夷,享受过不少政策的好处,陈静一贯以自己是少数民族为傲, 这会儿听原主爹说的这蛮夷,忍不住提醒:“爹,那是少数民族,谈论起来的时候直接说少数民族就是了,蛮夷太过刻薄,太过傲慢。” 陈砚愕然,摸摸胡须,忍不住点头道:“对对对,静娘说得对,倒是爹爹疏忽此事,那些即将是爹爹治下的百姓,本官应多行教化之道,以蛮夷称之,的确无礼。” 陈静娘欢快地点头,没想到便宜老爹倒是思想开明,一点都不封建,对于自己说的话,只要感觉有道理,都会认真听,不会觉得是小女孩的无知话语。 柳慈姑的想法倒是符合陈静娘对古代后宅夫人的刻板印象,见陈静娘和官人顶嘴,连忙把女儿叫到身边。 “静娘,快来帮我看看针线,这日头太晃眼,我看这颜色有点不准。” 陈静娘小步上前,看柳氏手里的线,柳氏绣技出众,加上自己颇有才气和审美,绣品不见匠气,反而颇具独特的美感,宛如一件艺术品。 陈静娘有原主的记忆,对绣花正是感兴趣的时候,对这些丝线也颇有了解,这回干脆和柳氏分起线来。 大昭朝的纺织品颇为发达,染色技术成熟,柳氏将丝线按色铺开:“红分五等——这是正红,这是绛红,浅红,这是……” 陈静娘:“朱砂染正红,茜草染绛红,黄也分三样柘木染金黄,黄栌染秋香,棣棠花蕊染鹅黄。”。 “黔地多矿产,多山林,植物染和矿染资源都丰富。” 想起云贵地区上辈子到处都有的板蓝根染布,陈静兴致勃勃地介绍起来。 “黔地多山林,少平地,林中可种植经济林木,林下种植板蓝根,既可入药,也可染色。” 陈砚抚掌大笑:“闺女儿贴心又博学,有你在,爹爹我不用请幕僚了。” 说到幕僚,柳氏又担忧起来:“也不知族里安排的人如何,你之前让人寻访的师爷能不能寻访到合适的,思州实在太远。” 思州府实在太远,除开朝廷任命的通判、同知、推官等官员之外,下面还有小吏,这些都是聘用的,通常多是从本地,但是知府一人直接上任,百分百会被架空。 若是运气好,还能当个吉祥物,运气不好,直接背锅或者直接死在任上都是常有的事情, 尤其是黔地,陈静还记得自己在地方志上看到的,某地连续三任地方长官都是死于少数民族同胞的手里,导致之后这个职位空缺数年,都无人候补上任。 陈砚为官多年,也曾当过一地父母官,七品知县,对这些事情自然门清。 在得知会被贬官无转圜之地之后,快速写信回老家,让族里愿意出来闯荡同族或亲戚的来投奔自己,并且暗中寻访幕僚师爷。 这些信早早发出,早就到家中,陈家是耕读世家,近年来连续出人才,曾经的陈砚就是最出众的一个, 如今他被贬官到思州,不少想要奔前程的人家都犹豫了, 到最后只有陈家五房六房各出了一个外加柳家出了一个柳慈姑的堂弟,陈静几兄妹的表叔一起到扬州等待。 一家人从船上下来,码头上,不少马车夫和轿夫、挑夫都在等活儿。 陈管家做事老道,下了船之后,很快就安排好了马车,让人把行李都搬运到家乡的会馆,会馆乃是老家外出的商人们一起所建,主要用来招待家乡外出的商人官员还有读书人游人等。 主仆数人分别上了两辆马车,后面拉着行李的大车缓缓打街面走过,车轮滚在石板上咕噜噜的作响。 码头上客商云集,热闹非凡,往来轿马簇簇。 姐弟俩不住地掀开帘子观看,正是和京城截然不同的风貌。 到处都是小亭台楼阁,河边小桥,桥边垂柳,有许多小摊贩挑着担子沿街叫卖,卖糕点的,卖冷饮的,卖饼的,卖糖葫芦的,还有买各种本地口味的热食。 各种吃食沿街叫卖,街道两边的房屋店铺里面则是各种大件货物,布匹、粮食、药物、文房四宝比比皆是,热闹非凡。 马车速度不快,但也很快到了会馆——会馆原本就是客商所建,主要为了方便往来,因此离码头很近。 一家人刚下马车,行李还没搬动到房间,就见到了在此等候的三位亲故。 “小叔小婶,维弟,静娘妹子。”“姐,姐夫。” 三人在此地等了几天,才终于等到一家人的到来,这会儿连忙激动地上前打招呼。 陈静从原主的记忆中想起了这几人,原主小时候曾跟着大人回乡祭祖,这三人都见过的。 为首的年纪稍大些的是柳家舅舅,是便宜娘的堂弟,名唤柳明允,读了许多年的书,考了童生,原主爹回家的时候,他常来家中请教。 见他一身半旧绸衫,清瘦斯文。他先与陈砚柳氏叙了礼,又从袖中取出一册簿子:“听闻思州府多山,路况复杂,我特地找了老道的商人询问了那边的路线,还有各种物价,各色山货名录,简单地整理出了这个册子,姐夫请看。” 陈砚接过之后草草翻看几眼,后顺手把册子递给陈静,柳明允心中诧异,面上却不动声色,只将位置让给陈涛。 陈涛一身靛蓝布衣,上衣下裤,便于行动,年方二十四五,面容黝黑敦实,但是动作却干脆利落。 “小叔,这几日我特地在几处会馆都放出消息,小叔你是官身,咱们一路可以乘官船,住驿站,想要结伴而行的商户镖局有很多,我把他们的信息都记了下来,只等小叔你来见人选人。” 最后一个上前说话的年纪小些,看起来十七八岁的样子,恭恭敬敬地上前见礼之后笑着说道:“侄儿年纪尚小,只和镖局的姐夫学了几手,还需磨炼,小叔小婶尽管使唤就是。” 陈砚微微颔首,目光掠过三人——一个周全,一个踏实,一个机灵,组里帮忙选人的时候用心了。 此去思州府地方偏远,身边能有这几个下属协助,倒是心里安稳许多。 路途遥远,一家人没打算在扬州多待,简单休息一晚,就忙碌起来。 陈砚带着柳明允忙着接待客人,查探合适的同路人,和本地官员交流。 柳慈娘忙着指挥管家安排后勤,陈静娘换上男装,带上弟弟陈维和两个堂兄一起,大肆采买,这一路山高水远,路上需要用的东西也很多,这会儿在扬州采买足了,之后行路更方便。 陈静娘还有另外一个想法,古代出行不容易,南北货物交易极其赚钱,在扬州可以多买一些东西,沿路置换,赚点钱,之后做事情也方便。 心里有计划,一群人按照计划分好工,各自完成各自的事。 到扬州第四日,一家人一早起来安排装箱打包采买的各式书籍布匹,粮食种子等物品,辞别送行的友人,然后登船转入长江。 江面上,天地骤然开阔,风平时,一路波澜壮阔,热闹非凡。 风起时,江风凛冽,船舱摇晃得厉害,一路往上,两岸山势渐起,飞鸟追逐船尾的浪花,颇有孤勇意味。 西行过武昌,江水更急,陈砚倒是有了教子的趣味,指着南岸告诉儿女,那是古时赤壁战场的方向、又讲沿岸各地的官府重镇。 进入洞庭湖那日,恰逢阴雨,八百里洞庭烟波浩渺,水天相接处一片迷蒙。 船只一连数日行驶在无边无际的灰青色中,连柳氏都有些耐不住,低声道:“这雨得到什么时候!” 陈静娘按捺住心神不安,只低声劝慰:“八百里洞庭湖,船巡几日,已经快了。” 一路坐船,靠水吃水,吃了一路的鱼,陈静娘有些吃腻了,费尽心思从记忆里面找到几种美食的做法。 “小姐,您这是要做什么?”春杏看着陈静娘挽起袖子,洗手洗菜,又准备姜片以及一些大料,然后将猪肉切成大小均匀的块,又切下笋干。 静娘将肉块和笋干用随身带的酱料细细腌上,然后拿出几个熬药的小火炉——这是她特地从上一个码头买的,就是为了船上做吃的。 春杏帮忙打下手,利落地从船板下方的竹筐中拿出木炭,又从烧茶水的小火炉里分出炭火,很快火炉就生好了。 陈静娘等火势稳定,她将腌好的食材一层层仔细码放进陶罐,倒入一点点清水,然后,最后用湿泥仔细封住罐口,放在小火炉上慢慢炖煮。 “这船上火炉不能生太大,既不安全,也不方便,我们用这小火炉试试。” “姑娘,这火实在太小,能做熟不。” “从前在杂书上看到的土法,试试罢了。”静娘含糊道。 这其实是她结合了现代叫花鸡的灵感与陶罐焖煮的原理,利用炭火热量长时间均匀加热,密封的环境既能锁住水分和香气,也能让温度恒定,保持文火不冒泡的状态。 陈静娘曾经看到某经典名著里面说过的一根柴火烧猪头,烧出的猪头肉皮脱肉化,其秘诀无外乎慢工细火、火力平均。 这煮药的火炉和木炭,让烧火的时候对火候的控制要求大大降级,只需要合适的木炭的数量,就能保持稳定,文火慢炖,滋味十足。 两个时辰后,炭火将熄未熄,炉底不少白灰,春杏用厚布包裹着把炉子端下来,放在木垫子上,两排一共四炉,看着整整齐齐的。 陈静娘用匕首小心地,撬开已经干硬龟裂的泥封,一股混合着肉香、酱香与笋子清香的浓郁气味瞬间喷薄而出,直接传出房间。 就连在外面和柳明允下棋的陈砚也忍不住深吸了几口,赞道:“静娘今天做的什么好吃的,这味道,实在不一般。” 陈涛也不住地吸气:“这是什么好东西?香得人走不动道!” 几个大的还在座着吸气,小的陈维已经蹦跳起来,往陈家女眷的船房里跑了。 陈静娘让春杏盛出一小碗递给柳氏:“娘,你先尝尝今儿个我做的这炖肉如何。” 接着翘另外三个罐子,柳氏见状,起身让陈管家媳妇抱着两罐去给老爷,又念着男人那边人多,饭量大,索性把小儿子陈维在这边,一起吃。 有了这炖肉,船上船娘做来的饭也能吃了,搭配着饭量大增起来。 陈涛性格最为阔达直接,也不客气,拿起筷子率先尝了一大口,眼睛顿时亮了,咀嚼几下,连连点头:“香!入味!肉烂而不柴,笋子吸饱了汤汁,吃起来也舒坦。” “有这吃食,这船上也不无聊了,再做几日也是有力气的。” 过了洞庭湖接着自沅江逆流而上,旅途才真正显出艰难,船只全靠纤夫在岸边石道上拖拽前行。 那号子声沉重压抑,陈静夜里常被惊醒,多年以后,这号子声,这沿河的纤夫,是表演节目,是导游口中的简单介绍,是非遗文化的组成部分。 但是当穿越到这个世界,走这一条路,才知道,祖辈们多么伟大,能在这地方,筚路蓝缕,艰难生存,还发展出各种文化。 柳氏抱着女儿,便让她靠着自己睡,倾诉家乡的小调。 看到舞阳河的时候,陈静心里已经波澜不惊了,这一路艰难险阻,已经让她修炼出一颗好心脏来。 第3章 弃舟上岸 第三章 弃舟上岸 一行人在镇远下船,然后休息了整整三天,这才又接着上路,弃船上岸之后,路变得难走起来, 这日晌午,车队在一处简陋的茶棚歇脚打尖,茶水粗涩,干硬的饼子就着咸菜和之前腌制的各色酱菜,便是午饭。 正吃着,另一队人马也停了下来,约莫二十来人,护着几辆满载货物的骡车,领头的是个四十来岁的黑脸汉子,目光炯炯,行动间透着利落。 一群人自然而然地相互攀谈起来,听闻陈砚是赴任的父母官,且目的地思州府,那汉子立刻上前抱拳行礼,声如洪钟:“在下姓赵,走这西南镖路有些年头了。 陈大人可是要去思州府上任?那可真是巧了,咱们这趟镖正是送往思州府。 这一路过去,山高林密,道上并不太平,大人若是不嫌弃,不妨结伴同行?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陈砚略一沉吟,便拱手应下:“如此,有劳赵镖头了。” 此地汉夷杂处,深山之中确有匪患,自家这主仆十几人,都没有什么力值,力量实在单薄,有经验丰富的镖师同行,安全许多。 当晚在一处驿站落脚,驿站破旧,只有一老一少,还有一个煮饭婆子在这里守着, 在得知是本地即将上任的知府,连忙上前接待, 陈静娘下车,让驿站的人带着去附近村落,好歹换回了一些新鲜的瓜果和鱼肉。 船上的鱼肉吃厌倦了,但是到了镇远,她感觉又行了, 黔地少盐,以酸代盐,增其风味,对于吃酸,贵州人是认真的。 在镇远,陈静娘特地从本地客栈老板娘那里买了不少有本地特色的调料,其中最重要的便是毛辣果做的红酸汤。 尽管路不好走,行李负担也重,陈静娘还是大手笔地采买了几罐红酸汤,还有少许的木姜子。 这一路上,陈静娘主厨,其他人打下手,洗菜的,切肉的,烧火的,准备餐具的,各司其职,都已经形成了默契的流水线。 陈涛手脚麻利的将鱼处理干净,斩成连刀块,陈静娘守在大灶旁,将油倒入锅里,然后下姜片蒜瓣,爆香,还放了一把附近寨子里换来的木姜子,最后倒入红酸酱,接着加水。 很快,大火燃起,汤汁沸腾的瞬间,酸香混合着木姜子奇异的清新辛气,霸道地充盈了整个灶间。 陈静娘将鱼块滑入翻滚的酸汤中,鱼肉遇热收紧,很快便泛出诱人的白,看着鱼肉翻滚,陈静娘快速地把鱼肉捞出来放在盆里,撒上少许的葱花和芫荽,然后接着煮下一锅。 来镇远之后,最让陈静娘感觉兴奋的是这边有辣椒,而且还不少。 糊辣椒蘸水,在很能提升幸福感的东西,陈静娘忙忙碌碌地煮鱼,弄蘸料,很快,两张大桌子上就放好的一大盆鱼肉和碗筷。 陈静娘还在忙碌,单吃鱼肉未免单调,陈静娘上辈子吃酸汤鱼,一向是拿来吃火锅的,各式新鲜的蔬菜往酸汤里一扔,再来一个蘸水,格外鲜美。 如今条件简陋,吃火锅不太现实,所以陈静娘干脆就着煮鱼剩的汤,煮了不少的蔬菜。 这一路走来,大家都累到不行,这会这酸汤鱼一放上桌,大家都一激灵,汤色红亮清透,鱼肉雪白饱满,其间浮沉着深绿的芫荽与暗红的山苍子,热气蒸腾出酸、鲜、辛、香层层叠叠的复杂气息。 “这酸味,实在醒神!静娘妹妹做的这鱼肉倒是比那经年的老厨子做得好吃。” “是啊!是啊!”陈维一边吃,一边不住点头。 柳氏小心地撇开浮油,尝了片鱼肉,点头道:“这酸汤开胃,鱼肉也细嫩,就是这野菜也不生涩,格外有味道。” 陈静娘先喝了一碗酸汤放在碗里,一边吹一边喝,只觉幸福感满满。 大家正吃得美时,忽然传来马蹄声,不等大家起身,驿站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一群穿着本地民族服装的青年骑马闯入院中,马蹄裹泥,马前侧挂着野鸡野兔,还有不知名的野兽。 除开几个年轻人之外,还有几个壮汉跟在其后,陈砚眉头一紧,那几个少年应该是本地大户人家的子弟,倒是跟随的几个壮汉,看着不一般。 官靴,官马,以及卫所特制武器,这几个壮汉是卫所的兵。 一群人嘻嘻哈哈地翻身下马,驿丞忙不迭迎出来:“杨公子今日收获颇丰!灶上正好……” 那位“杨公子”却摆了摆手,目光仍停在陈家人的桌子上,更准确地说,是停在桌子上的鱼肉上。 转头看向驿丞,“他们是什么人?从哪来的?” 一边问一边脚步却不停,几步走到桌前,就着夕阳暮色,陈静娘 打量了一下他的相貌,肤色是常在山野间行走的微深,眉骨清晰,鼻梁很挺,是种极利落的英俊,好一个少数民族小伙子。 小伙子脸皮颇厚,驿丞还没来得及介绍,他直接拉个凳子凑着坐在了桌边。 “这酸味儿带劲,这是谁做的,到我家中去做厨子吧,赏钱管够。” 陈静娘一愣,还没搭话,驿丞已陪笑道:“这是陈大人家的女眷,” “陈大人?”他眉梢微动,“新到任的知府陈大人?” 陈砚点头,“正是老夫,” “在下杨荣,家父平西卫千户所指挥杨振,见过大人。” 陈砚点头,招呼几人落座,柳氏见状,连忙叫上女儿往后面而去——虽然这些时日,陈静娘已经抛头露面无数次,但是这狭小的空间一下子多了这么多少年郎,还是让柳氏不适应。 前面,陈砚和这杨荣等人打探着思州府的情况,后院,陈静娘安静地看着月亮,驿站的婆子送来了些本地的山果,果子酸涩,陈维咬了一口就皱起小脸,陈静却慢慢吃完了一整个,这熟悉的味道。 “前面就是思州府了,往后,我们便要在此处扎根了。” 这段跨越半个王朝疆域的漫长迁徙,终于在此刻抵达了终点,或者说,是另一个起点。 山风迎面吹来,带着陌生的、凛冽的却熟悉的气息。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或许这不是曾经的月亮,但又何妨,终归是月亮,陈静娘,终于回到了自己的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