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探大人,您的身体我用惯了》 第1章 逆境重生 淳化三年。 天色已从五更的黛青转为鱼肚白,晕开淡淡的红。阳光不烈,斜斜照入窗棂。开封府推官的宅邸坐落于汴京以北的内城西侧,时而飘入市井的叫卖声,马车碾过青石板的车轱辘声。 卧榻上的男人倏然睁眼。 陌生的檀木香气钻入鼻息,低调考究的陈设映入眼帘…… 无声间,一道剑光晃过眼前。执剑的女子一身利落黑衣,身姿挺拔,脸上却不如寻常女子般娇柔,眼底透露寒光。最惊心的是这面容——竟与韩笑自己生得一模一样。 “你是谁?”那女子一开口,便是她熟悉的声音,语调却那么陌生,那么冰冷,“给你三息,离开我的身体。” 韩笑瞳孔骤缩,视线下移。只见自己长了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那分明是男人的手。 穿越?互换? “你不是也占了我的身子?”她尽力保持声音的平稳,但脱口而出却是低沉的男声。 那女子冷哼一声,眼神漠然:“这位不请自来的客人,倒是睡得安稳。本官吴辞,忝为开封府推官,在此提醒一句:这身官袍与这方床榻,都不是你该染指的。是你自己体面离开,还是要……本官来帮你一把?” 韩笑觉得喉咙发紧。这人说话她听得似懂非懂,或许是年代的差异,但她还是学着眼前人的语调道: “吴大人,这其中必有误会……” 未等她话说完,吴辞便搭住她的肩——那力道之大,不能说是粗鲁,但让人无法抵抗——不由分说将她引至房间内的一处铜镜前。 “看看这张皮囊,在客人这儿,竟焕发如此光彩,真乃物得其主。想当初,它在我身上,不过是明珠蒙尘,终日与务俗公文为伍,实在委屈。” 韩笑被压在镜前,一抬眼,呼吸凝滞了。 镜中是一张完全陌生的男子面孔,年莫二十五六,面冠如玉,目若朗星,眉目间带着几分久居官场的从容。额前那因慌乱而飘动的几缕黑发更是衬得这面孔清俊。 正当韩笑准备开口之际,门外传来一个陌生而苍老的声音:“老爷,您醒了?” 老爷??! 门外的脚步声突然停下,好似有人正贴在门边细听房内的动静。吴辞猛地收回搭在她肩膀的手,悄无声息地隐蔽起来。 “老爷……” 韩笑急忙环顾四周,目光最终落在了衣架上那一身绿色的官袍和那顶幞头帽上。 “……时辰不早了,您今日还去府衙吗?” 韩笑模仿想象中官老爷的腔调:“进来。” 只见一名老仆躬身而入,熟练地伺候梳洗。 当那身绿色官袍加身时,韩笑感到一丝荒诞。前一刻她还是现代社会的私家侦探。车祸前,她还在整理着委托人传来的案件资料。 “老爷,早膳已备好。另外,张押司方才来说,昨日那桩案子的卷宗已放在您的案头,您过目后得在早堂议一议。” “今日是?”她佯装随意,但见那老奴面露疑色,补充了一句:“这几日休息得不好,竟是连今夕何夕都忘了。” “回老爷的话,今日是淳化三年,三月十九了。” 宋太宗年间? 韩笑想起方才吴辞所述,自己现在的身份是一个推官,相当于现代的警局局长身份,不仅要勘破各式各样的案件,还得将案件上报。而吴辞所在的开封府因为地处汴京的特殊性,案子都得直接交给中央。 破案她虽不惧,但她惧这时代盘根错节的律法,和人心。 “眼下正是春末,外头桃花快开尽了。老爷您前几日还念叨着说廿三那日要去大理寺复核一则要案,老奴可都记着。您这几日休息不佳,可是卷宗过多,看得劳神了?” 韩笑直接略过了他的话,她现在只想出去看看外面是怎样一副景象。 繁华的汴京城,热闹的市井小巷,安乐的百姓生活…… 想起这老奴提到的卷宗,正好是出去的借口,她定了定神道:“备轿,待我用过早膳后去府衙。” 用过膳后,老奴便来告知韩笑轿已备好。她站起身,扶了扶帽,深吸一口气,迈步而出。门外停着一架小轿,两名轿夫垂手恭立。 轿子起行,还算平稳。韩笑时而听见轿外传来小贩嘹亮的叫卖声,行人模糊的交谈声……这一切都真实得难以置信。 轿子行至马行街,人流愈发拥挤,韩笑能感觉到轿夫的步伐明显慢了下来,轿身也有些微摇晃。 就在这时,失重感猛地袭来! 只听“咔嚓”一声脆响,似乎是木头断裂的声音。 整个轿底瞬间塌陷下去!韩笑惊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下坠落,官袍被勾扯得凌乱,官帽滚落一旁,她重重地摔落在街面上,狼狈不堪。 这一跤摔得她头昏脑胀,还未来得及看清周围路人惊愕的面孔,耳边就响起了更刺耳的车轱辘声和人群的尖叫声。 “嘶聿——!” 她正好摔在一辆运货马车的正前方,拉车的马儿受了惊吓。尽管车夫拼命拉扯缰绳,马儿还是猛地扬起前蹄,发出长长的嘶鸣,拖着沉重的车厢向前—— 车轮就这样直直地从韩笑身上碾了过去! 剧烈的疼痛瞬间席卷了她的每一寸感官,连自己骨头断裂的“咔嚓”声都清晰可闻,血液猛地从她口中喷涌而出,她的视野迅速被染红、变暗。 “老爷……老爷啊!”那老仆拨开混乱的人群,扑到韩笑面前,哭天抢地,“老爷,老奴可是从小看您长大的啊!您不能就这么走了啊……” 可韩笑躺在冰冷的血泊中,双目圆睁,死死地盯着前方,早已没了气息。 一场发生在光天化日之下的“交通意外”,直接让推官当场殒命。 当那股熟悉的檀木香气,再次钻进韩笑的鼻腔——她猛地吸了一口,从床上坐起。 身上还带着骨头断裂的剧痛,但一抬眼却又看见熟悉的陈设…… 一瞬,她僵在原地,瞳孔剧烈收缩,难以置信地摸着自己的脸、手、肚子。 嘴角没有鲜血,手也没断,肚子也空空的。全身完好无损…… 她扭头看见那熟悉的衣架,上面的官袍和官帽似乎从未动过,与刚才自己醒来时分毫不差。 这不是梦!触感非常真实……被马车碾死而亡,骨头断裂之痛,令她此生难忘。 那我现在……是重生了? “你竟能回来?” 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吓得韩笑内心一震。 一回头,只见吴辞又顶着韩笑的那张脸回来了。晨光勾勒出他那窈窕的身形,他一手抵住下巴,眼神好似在审视她。 话音刚落,门外便准时传来那个熟悉而苍老的声音。 “老爷,您醒了?” 韩笑刹那间汗毛倒立——如此熟悉的声音和问话,还能有谁?是那个老奴! 寒意直冲天灵盖,难道说,她虽然穿越了,还重生了,但被困在了这个早晨? “老爷,时辰不早了,您今日还去府衙吗?” 吴辞立马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用最小的声音问道:“让老刘进来的话,你要怎样解释?” “老爷,您可是身体不适?老奴这就进来瞧瞧!”门外的老刘似听见了房间的异响,语气变得急切,甚至传来了他准备推门的声音。 不行!韩笑看向吴辞,眼神似在求助。 吴辞反应极快,一把拉住韩笑的手腕:“上床!” 不容多想,两人迅速翻身上榻,韩笑靠里,吴辞在外,猛地拉过锦被将两人从头到脚都盖得严严实实。 几乎在被子落下的同时,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韩笑透过那被外的一点点光,勉强看清吴辞的脸。二人为了能完全隐匿,不得不面对面侧卧,两具身体紧密相贴,没有丝毫缝隙。 韩笑能感觉到那原本属于她自己身体的那温热柔软的线条,此刻正紧密地依偎在她现在这具男性躯体的怀抱里。 这让她大脑感觉一片空白——太近了。 近到可以感受到对方吐出的温热呼吸,一点点拂过她的鼻尖、脸颊到脖颈,这感觉……也太奇怪了。 看着自己抱着自己……又闷,又羞耻,又荒谬。 “老爷?您这是又睡下了?” 韩笑被吓得一颤,吴辞轻轻捏了一把她的手腕。 “唔……”韩笑发出一声模糊的咕哝,掀起一点点被角,露出一只眼睛,“今天几号了?” “回老爷的话,今日是淳化三年,三月十九了。” 三月十九??这不是被马车碾死的那一天吗?韩笑恍然大悟,难道是自己死后就会回到死前刚醒来的那个节点?而刚才那番死亡的经历…… 那轿底!绝非意外! 老刘见韩笑一直没有回话,便道:“您定是昨日操劳过度了……那老奴待会再来。” “不必了,今日你不用管我了。” “是。”说完,脚步渐渐远去,房门也被轻轻带上。 确认老刘离开后,韩笑立刻掀开被子,猛地向后躲开,急促地呼吸着新鲜空气。 吴辞整理了一下衣物,耳廓泛着一丝诡异的红,但语气依旧平稳:“形势所迫,”他目光淡淡扫过韩笑的脸,却不直视她的眼睛:“看这外面天光丝毫不变,时光倒转,死而复生……你这境遇,倒是比刑部卷宗里的奇案还要荒谬几分。细说吧。” 韩笑也不知怎样解释,只能将自己从轿子摔落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出,还补充道:“但我当时……确实已经死的透透的了。” “自然,这并不是本官所为。看来,想要你性命的人不止一方,或是……本官的性命。不过,本官素来与人为善,这无妄之灾,恐怕是因你而起。” 你??与人为善?到底是谁好人趁别人刚起床的时候拿着剑指着别人啊! 他看了一眼韩笑,见自己平日那张平静如水的脸浮现了如此怪异的表情,忍不住轻笑道,“取你性命,易如反掌。但若因此断了本官归位的唯一途径,便得不偿失了。你我若是做一对无处可依、一同魂飞魄散的孤魂野鬼,本官哪受得了你。” 韩笑捕捉到此人似乎对自己稍微放下了敌意,顺着他的话道:“不如,我们合作?你助我熟悉你的身份和环境,我则去查明互换的根源,并助你侦破手下的案子。” “你倒是会顺势而为。罢了,时辰不早,更衣后你该去府衙点卯了,”他说完,眼底的笑意骤然收起,“但今日不可再乘轿了。” 想起那散架的轿底和那辗身的剧痛,韩笑心有余悸:“那该如何去?” “本官抱着你去。” 你认真的吗?你现在在我的身体里,你怎么抱得动我?? 【关于身体的权属问题】 韩笑(活动着手脚):别说,你这身体保养得不错,有肌肉。 吴辞(眼角微抽):……手,放下。 韩笑(突然想到):对了,我用你的身体吃饭,长胖了算谁的? 吴辞(沉默良久,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算、你、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逆境重生 第2章 女尸之谜 他一定是疯了! 吴辞那句“本官抱着你去”说的风轻云淡,韩笑盯着他现在那张属于自己的俏脸,目露迟疑。 “绝无不敬之意,大人您眼下这般身量,如何抱得动我?”她话虽如此,手上动作却未停歇,迅速将那身官袍套上。 回应她的只有突然间腰间一紧的感觉,她整个人已被打横抱起! “辰时已至,若你第一次点卯就被人猜疑,以后本官这身官袍,该如何穿下?”吴辞的声音萦绕在耳畔,“闭眼。” 她乖乖闭眼,耳边风声骤起,失重感猛地袭来,官袍下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唔……”她强忍不适。吴辞健步如飞,偶尔几次在墙头或树梢借力,脚步轻轻一点,便再次腾挪前行。她偷偷睁开一条缝,只见下方街景飞速掠过,而自己的脸庞近在咫尺,专注看着前方。 不过片刻,风声骤停。 “到了。”吴辞的声音依旧清冷,将她稳稳放下。 韩笑双脚触地,一阵发软,连忙扶住旁边冰冷的墙壁。抬头一看,竟已身处府衙的一处角落。 “整理衣冠,成何体统。”吴辞瞥了她一眼,帮她拍平官袍上被风吹出的褶皱,又正了正帽,“记住,进去后直走左转第二间廨宇是你的。案头有卷宗,仔细看。若有衙役禀报,那衙役便是本官的亲信,名叫燕横。务必听完,谨慎决断。我稍后寻机与你汇合。” “纵使此刻神魂易位,本官亦不容罪人逍遥,不辱朝廷托付之命。” 说完,吴辞神情复杂,看了韩笑一眼。他闪身躲入一面墙后,轻拍自己的胸脯顺气,嘀咕道:“这副身体,实在有些累赘,连人都差点抱不动了。” 另一边的韩笑深吸几口气,努力摆出官威。还未从对吴辞轻功的震惊中缓来,便要面对这错综复杂的官场,未免让她心中忐忑。 属官胥吏早已各司其职,穿梭于回廊间,见她走来,纷纷躬身行礼,一口一个“大人”。她按照吴辞的话,顺利找到了自己的廨宇。 推门而入便是扑面的墨香,临窗的大书案上整齐摆放着几份卷宗。而最上面的那一份,正是老刘口中张押司送来的那份。 她坐下草草看了几眼那则码头斗殴案,起因是双方对即将抵达的一批南洋香料装卸权争夺而起。而里面提到了一个非常关键的词,“飞燕”。 这“飞燕”一词略显古怪,好似江湖中某些门派的名称——飞燕门?飞燕帮?飞燕…… 还未来得及细想,门外便传来一个声音:“大人,您到了。” 一名年莫十七八岁的衙役大步走入,身姿挺拔,眼神清亮,对着韩笑抱拳行礼。 “燕横啊,何事?”韩笑立马认出这位年轻的衙役是亲信燕横。 “回大人,马行街出了命案!有一顶轿子轿底散架,里面的人摔出来,被受惊的马车碾过,当场身亡!” 又是马行街?!为何?与自己上一次的死亡地点相同! 虽是阴差阳错顶了这推官之名,但眼前这桩案子却勾起了她的好奇心。这女子的死亡并非巧合,与自己所遇难的情况几乎没有出入。 “你可知死者身份?” “死者被马车辗后面容尽毁,惨不忍睹,实在无法确认身份。卑职只知死者为女性,且身旁还散落着其一柄随身佩剑。” 韩笑起身快速下令:“即刻封锁现场!本官要亲往验看。传仵作!” 她压下心头寒意,正准备出门,却见燕横略显迟疑地开口:“大人,还有一事……门外有一位姑娘,自称是您的远房表妹,姓吴,说是奉家中长辈之命前来探望,您看……” 表妹?韩笑先是一愣,随即明白这便是吴辞的“寻机与你汇合”。 “哦?快请她进来。” 很快,吴辞便进来了,他换了一套装束——毕竟原先一身黑衣似乎有些不符合身份——简洁的同心髻,髻侧点缀着些许珍珠和一簇玉兰花,走动起来珠光微漾,香气四溢。白色抹胸搭灰色百迭裙,背上披着丁香色的褙子,手上还不忘拎着韩笑的早饭——一袋包子。 大人,您从哪学的?这么会打扮?!韩笑瞅见这一身装束,内心有些发笑。 “表兄,”吴辞微微行礼,“您还未用早膳,这儿有包子。” 韩笑轻咳一声,努力进入角色:“表妹来得正好,为兄正要前往案发现场查验,你……可愿随行一观?也好见识一下汴京风物。” 见一旁的燕横面露疑色,韩笑又补充道:“为兄对你甚是了解,你与寻常女子不同,对这等小场面应当不会害怕吧?” 吴辞声音温顺:“但凭表兄安排,”他见燕横一走,立马换了一副严肃的神情,“莫要误了早膳,本官胃不好。” 韩笑胡乱往嘴里塞了两口包子,鼓着腮帮子含糊赞道:“大人这衣裙倒是雅致。您又不是女子,怎如此会打扮?” “本官素来珍重你的身体,还望你好生惜福,”他目光掠过韩笑那进食的可笑模样,“衣着不过表象,倒是这用饭的规矩,还望吴大人多上心。再者,此案诡点颇多,需得明察秋毫。你既与本官联手,便要言出必行。即便本官此刻心不在己身,也断不能容许凶徒逍遥法外。” 轿中,因仵作王世康在旁边,二人一路无话。 经过虹桥时,韩笑透过轿帘注意到一个上臂缠着破布的男子,身材精壮但腿少了一截,应该连走路都十分困难。但他依旧在桥上乞讨着,看着着实可怜。 恍惚间,脑海中一闪而过一些片段——上一次死前,经过虹桥似乎也见过这乞丐?! “表兄在看什么?”吴辞问。 “没什么,一个乞丐。”韩笑收回目光。 吴辞顺着她方才的视线望去,脸色微变,但并未多言。 到了现场,血腥味扑面而来。地上躺着一具女尸,衣服领口还浸在一片鲜红中,那青石板上的血迹已经有干涸之迹。衙役们已封锁了区域。 “推官大人,”王世康禀报,“死者年约二十。致命伤为胸腔碾压,内脏破裂。死亡时间约半个时辰内。” “血迹边缘已经开始发暗,干涸程度与预估死亡时间吻合。死者虎口处有持剑形成的厚茧,看来是个习武之人,”韩笑喃喃道,“可有其他发现?” 王世康抬起死者的右手臂,指向腋下处:“大人,请看此处。” 韩笑俯下身,只见那不起眼之处竟有一小片印记——看那形状好似一只鸟儿。 “大人,此非胎记,亦非寻常污渍。虽不能看出为何物所致,但绝非跌落或碾压造成。” 韩笑微微颔首,“似乎还有一柄佩剑?” 燕横闻言立刻捧上那柄短剑。韩笑刚接过,就感觉这重量非同寻常。 她抽出短剑,剑身靠柄处露出“无锋”二字。 “无锋?”韩笑蹙眉,“剑身无锈迹,保养极佳,材质也不似寻常铁器。表妹觉得呢?“ 一直沉默的吴辞忽然开口,声音只有韩笑和旁边的燕横能听到:“表兄,此剑锻造工艺非开封常见,怕是……另有出处。” 燕横此时也低声补充:“大人,小的询问摊贩得知,死者上轿前曾在虹桥与一精干男子交谈,疑似军班中人。” “军班?”韩笑立刻联想到那乞丐的身形,“那男子是否身有残疾?” 燕横摇头:“摊贩未曾提及。” 韩笑目光落回尸体,仔细检查外衫和里衣的面料。 “外衫为寻常宋式褙子,缝线手法倒是中原手艺,但这内衬触感冰凉……” 她轻轻掀起女子面上的帷帽,脸部早已血肉模糊。 这帷帽也是宋制的?为何仅内衬来自于外邦? 韩笑沉吟片刻,下令:“详细记录所有特征,尤其是印记和佩剑。将车夫、行人的口供如实记录在案,尸体严加看管,无本官手令,任何人不得接近!”她转头看向吴辞,眼神闪烁,“表妹可有补充?” “表兄处置妥当。”吴辞眼底似闪过一丝赞赏,静静看着她发号施令。 女侠、印记、无锋、军班、乞丐……是不是遗漏了什么? 她猛地想起刚到廨宇时看到那个词“飞燕”。 这“飞燕”是不是代表着这个鸟儿印记? 一回到廨宇,韩笑立刻扑到案前,重新翻出那份码头斗殴卷宗,仔细查看了一番。 案由:勘验陈州门码头脚夫殴伤人案 编号:淳化三(刑都)字第肆壹号 时间:淳化三年三月十八日午时 …… 仓督王四 证词:“两帮积怨已久,平日摩擦不断。那张三平日还算本分,此次不知何故,下手如此狠辣。小人似乎听见他们争吵时,提到了‘飞燕’,但当时嘈杂,许是小人听差了。 …… “你看这笔迹,”她指着卷宗上的“飞燕”二字,对跟进来的吴辞低声道,“与前后文相比,好似过于潦草了,墨色似乎也略深一点。” 吴辞凑近细看:“确实,这‘飞燕’二字,似后来添上去的。张押司……”他抬眼看向韩笑,两人同时在对方眼中看到了警惕。 这卷宗,果然被动过手脚!而这女尸身上的印记,定和这卷宗里的“飞燕”脱不了干系! “你唤仓督王四来问清楚便可。”吴辞道。 “不可,”韩笑略过了吴辞迟疑的目光,“死去这人与我的死法如出一辙,凶手心思极其狠辣,下手毒且连官都敢杀。此时去传唤证人,无异于将其推上死路。” “言之有理,”吴辞眼神中闪过一丝讶异,“你欲如何?” 韩笑思索片刻,取过一张公文用笺,快速写下: “核查陈州门码头三月以来泊船记录,尤其注意载南洋香料之货船。另密调斗殴两帮纠纷旧档,勿让外人知。” 她放下笔,待墨迹干。此手令看似常规的案卷调查,未提到“飞燕”二字,应不易引起警觉。 “看来你还算聪明,送给李砚清李押司吧。” “来人。” 韩笑将手令给了燕横,道:“将此令交给档案库李押司,并告知他此事不急,三日内报我即可。” 见燕横领命离去,吴辞才开口:“哦?为何要三日?” “以静伺动,玩的就是心理战。我们现在需要耐心等待李押司的消息,也需要凶手因我们的沉默而露出破绽。” 吴辞闻言,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守株待兔是老成之策,只可惜李押司行事迅捷,你这株树,怕是立不久。” 说罢,便转身淡淡道:“趁眼下暂无线索,去殓房一探。死人虽不会说话,但也不会骗人。” 吴辞领着韩笑往西北角的殓房去,路上正好遇见方才一同前去的王世康。这殓房比府衙别处更加阴冷,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血腥之气。 然而,当三人走到那停尸板处,都呆楞住了。 停尸板上,只留下那女子的一身衣物。 那垫过人的草席上还带着些许血水,也是这里唯一躺过人的痕迹——更加诡异的是,连同那把刻着“无锋”二字的短剑也一同消失了…… 【表妹驾到】 燕横(一脸严肃):大人,您表妹已在廨宇等候。 韩笑(看着盛装而来的吴辞,目瞪口呆):大人,您从哪学的这身打扮? 吴辞(面无表情,低声):本官昨日翻阅《女则》《妆台记》,略有所得,总不能让本官的表妹蓬头垢面。 韩笑(憋笑):您真是干一行,爱一行。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女尸之谜 第3章 深夜谈话 “这……这尸体呢?大人,卑职分明将她安置于此,绝无差错!”老仵作的声音颤抖。韩笑注意到他的眼神虽写满了惶恐,却不似作伪。 她的目光回到地面上那衣物,看着有些诡异——铺放得似乎太过于平整了,不太像仓促间脱下。 那么,假设凶手要带走尸身,为何要将衣物留在此处? “最后一次见到她是在什么时候?” “不到一时辰前,”王世康颤声回道,“卑职随大人勘验后便按吩咐将她安置于此,随后便锁门离开……钥匙,除了卑职,掌管殓房的赵老吏也有一把。” “去唤赵老吏来。” 她俯身轻触衣物,发现腰带束口处也有一个鸟儿印记。但此番并非刺青样式,而是她未见过的一种刺绣。 又是“飞燕”! “禀报大人,赵老吏不知所踪……” 怎么回事?赵老吏也不见了? 尸体不翼而飞,看守离奇失踪,证物短剑被窃……所有线索似乎无声间悄然流走。 就在这时,韩笑注意到衣服腰带处的夹层内侧触感有些不同。 她用匕首轻轻挑开线脚,从里面取出一张包着东西的纸片。那纸片内有三颗比米粒还小的种子,颜色呈褐色,凑近轻嗅还隐有一丝辛辣味。 韩笑抬眸看了一眼吴辞,吴辞只是缓缓摇头,似乎也不知此为何物。她只好将那种子包严实,贴身收藏。 这若是凶手所为,是在示威,还是百密一疏? “将此衣妥善保管,就当尸体仍在。今日之事,若走漏半点风声,唯你是问!” 未时过半,韩笑推门,准备离开廨宇,却被燕横拦住:“大人,请留步。” “大人,手令已亲至李押司之手,李押司只回了小的一句‘卑职明白’,便让小的回来了。” “可有旁人看见?” “应是无人留意,只不过……”燕横压低了声音,“小的回来路上远远瞧见张押司,似从档案库方向来,与小的撞了面,还问小的‘推官大人交代的差事都办了?’” 好你个张押司,还在密切关注我?韩笑下意识与吴辞对视,只见本属于韩笑的那双明艳眸子透露着冰凉,便道:“本官知晓,你先下去吧,做得不错。” 二人乘轿回到宅邸,老刘早已备好晚膳。看着满桌佳肴,韩笑胃口大开。 “老爷您回来了?是不是饿坏了?瞧您今日不太舒服,老奴让张妈给您备了燕窝和从南洋寄过来的牡蛎。这些都是您爱吃的,今日回来得早,能多吃些。” 韩笑看着桌上的佳肴,肚子早已咕咕直叫,见一旁的吴辞依旧站在原地,她向老刘道:“这是……表妹,家中逢变,需在府中暂住些时日,你务必妥善安置,不可怠慢。” 老刘点了点头,道:“表小姐用过膳后可随老奴一同前往客房,您近日都可以住着。” 也不知是自己现为男子的缘故,还是今日用脑过度,韩笑此刻觉得饥饿异常。她大口地扒起饭,牡蛎也是香甜嫩滑。想起自己还是私家侦探的时候,日日为工作奔波,寝食难安,这已是许久没有的一顿安稳晚饭了。 吴辞边吃着饭,边观察着韩笑,此刻那张本属于他自己的脸,狼吞虎咽好似饕餮般,腮帮子鼓囊,像是饿了三天。 他终究没忍住,轻轻一笑道:“莫急,没人和你抢。” “张妈今日手艺甚佳,这道炸牡蛎尤为鲜美。” 一旁的老刘笑着接口:“老爷喜欢就好!这南洋来的牡蛎昨日刚到,都新鲜着呢!” 吴辞似乎想起了什么,给韩笑示意了一个眼神。 “老刘,你先下去吧,这里不用伺候了。”韩笑见老刘离开,示意吴辞开口。 “说说看,今日案发现场可有何难解之处?” 韩笑抬眼看他,咀嚼的动作停了片刻。看来,是时候禀报案情细节了。 “尸身失踪,事有蹊跷。衣物摆放过于齐整,倒似刻意为之。而赵老吏的失踪恐怕也并非简单失踪,而是……” “对手比我们所想更加谨慎且胆大。既能在府衙悄无声息盗走尸身,支开看守,恐怕开封府内也有内应。” “那如若赵老吏是内应,为何要失踪?”韩笑蹙眉,“如若他被灭口,为何毫无痕迹?马行街身死女子有痕迹,赵老吏怎可能无痕迹?” 吴辞脸色依旧平静,道:“你要明白,开封府的每一身份都有其作用。凶手为何要置他于死地呢?活人可以被威胁,可以被利用。而死人,只是死了。” 这番话不禁让韩笑汗毛倒立,但也不得不认可。她想起自己这荒诞的经历——若是有人能够设计他们二人魂魄互换,那一个失踪的老吏又算得了什么? 她思索着吴辞的话,继续道:“今日在虹桥见到那名乞丐,你可还记得?那乞丐虽残疾,体格却尤为精壮,似退伍老兵,你怎么看?” “本官……瞧见那乞丐有些眼熟,”吴辞思索片刻,“好似家慈生前带本官见过此人,但本官想不起是何时了,只记得她说是老乡……” “我对此人印象颇深,我死前经过虹桥也见过此人。燕横今日和我说的话,你可还记得?摊贩说死者生前被人看见在虹桥与人交谈!” “寻一日空闲可去拜访下此人,可能对此案进展略有帮助,”说完他揉了揉太阳穴,似乎刚刚想到某些事,“本官记得初次见他,他四肢尚全,今日这番景象,本官有些震惊。” “还有一个疑点,死者身着宋式褙子和帷帽,贴身衣物来自于异域……若是死者身为外邦女子来到汴京,穿着这异域内衣于社交场合未免有些招摇。我怀疑这女子,本就为宋人,而外邦衣物是为掩外人之耳目。” “嗯?很大胆的猜测。你可有注意针脚?” “宋式制服针脚细密,针法娴熟,确是中原制衣。” “观察倒是仔细,但还是存疑,”吴辞夹过一块牡蛎,“这南洋牡蛎确实鲜美。说来也巧,听闻近来码头因一批南洋香料装卸权闹得厉害,不知这牡蛎,是否与那批香料同船而来?” 韩笑立刻放下碗筷,似幡然醒悟般径直冲向厨房,不顾腥臭,将丢弃的牡蛎壳拾起细嗅。 吴辞跟进来,蹙眉看着她异常的举动。韩笑将牡蛎壳凑近鼻尖,除了海腥味,竟还有一丝异香…… “罂粟?!”韩笑这才意识到,今晚的饭这么香,竟是因为这个! “当真?”吴辞一把抢过韩笑手中的牡蛎壳,细闻了一遍,“还真是!《本草》所载,这壳可用药,这籽为‘御米’,但若是制成‘乌香’,非常受一些上层的追捧。但本官觉得——这是在祸害民生。”说罢,他将壳丢回堆中,取出帕子擦拭手指,“此事非同小可,若真有人大规模夹带此物制香,背后所牵扯的利益可不小。” “有办法惩治这帮人吗?” 吴辞勾勾手指,示意韩笑附耳过来。 事态紧急,韩笑匆匆命老刘备轿,连夜返回府衙。 府衙廨宇内,灯火通明。韩笑刚写下“罂粟”二字,燕横便来叩门,呈上一张纸条:“大人,李押司方才派人秘密送来这个。” 韩笑展开一看: “大人钧鉴:遵谕密查,近三月仅‘狂澜号’货船载南洋香料及牡蛎入京,收货方为虎头帮。另,查得该帮曾暗中寻访能‘熬膏’之匠人。仓督王四最初口供,实提及‘无锋剑’而非‘飞燕’。卑职李砚清谨上。” 这李押司办事效率确实如吴辞所说一般高。 “果然如此!”她立刻下令:“燕横,你亲自带仓督王四来,莫要声张,小心行事。回来后,立刻调集人手,随本官去一锅端了虎头帮的老巢!” 不多时,王四来了。 “本官问你,当日这虎头帮斗殴可有提到‘无锋剑’?” “大人,您……您是如何得知?他……他们确实吵嚷了两句……‘那女子带着无锋剑’,但是后来说的话小人真没听真切!后来这张押司说小人这口供与此事无关,不让记,硬是让小人按了手印!” “张押司为何说无关?” “他……他说斗殴是因装卸权起争执,什么剑不剑的有何干系……”王四声音越说越小,“小人也不敢多问啊。” 看来这张押司果然在背后使坏! “你可认识他们所说的女子?” “小的不认识啊,只是远远瞅见那女子气度不凡,身形高挑,腰间佩剑。在码头边与虎头帮的人说了几句话,双方脸色都不好看。后来那女子一走,虎头帮和蛇尾帮便吵了起来。” 气度不凡,身形高挑,腰间佩剑……都与死者所匹配,虎头帮与她生前有所接触,那么码头斗殴案定与这女子之死脱不了干系。 韩笑打发走了王四,燕横也进来禀报人手已经准备妥当。 “表兄,我与你同去。”吴辞忽然开口。 韩笑看向他,一身素雅裙装,身材纤弱,似乎一阵风就能吹倒,便道:“此行可能有险,表妹若出了什么差错,为兄甚是心疼。” “咳咳,”燕横见气氛微妙,立马躬身,“大人,您……您商议好了小的再来。”说完还贴心将门掩上。 “大小姐,”他见燕横一走,慢悠悠开口,“你是对汴京街巷了若指掌,还是对这身子的一招半式运用自如?若真动起手,凭你现在这模样,怕是自保都难。带上本官,至少还能替你挡上一挡。” 韩笑被他那句“大小姐”叫得一怔,一时语塞。是了,她空有这具男子的躯壳,却无半分原主的功夫傍身。 “你为何叫我‘大小姐’?”她忍不住问。 吴辞挑眉,眼神带着一丝狡黠:“哦?你莫非……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我是谁??我不是现代来的吗?他怎会知道? “我……我当然知道!我是……” “你真不知道?”吴辞见韩笑语无伦次的模样,收起了玩笑,“你失忆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呀!我可不想和你一个北宋人讲我是个现代私家侦探,还是特别厉害那种。 “好了!我带你去就是了,吴大人!”韩笑撇撇嘴,“吴大人可一定要保全我瘦弱的身子。” “本官当然会爱惜你……的身子。” 【身材管理】 韩笑(盯着第二碗饭):其实我还能吃。 吴辞(放下筷子,眼神警告):此身需维持官威,过胖则仪态不端。 韩笑(不服):那你用我的身体也不能胖! 吴辞(淡然):自然。本官已命老刘将你的晚膳减半。 韩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深夜谈话 第4章 火烬樊楼 夜色中,陈州门码头的灯火也稀疏了许多。虎头帮的货仓位于码头的最东侧。 燕橫带着十余名精干衙役,悄无声息地包围了货仓前后门。 韩笑与吴辞隐在暗处。吴辞递给韩笑一把短刃:“拿着防身。待会儿跟紧我,莫要逞强。” “破门!“燕横低喝一声。 两名衙役猛地撞向货仓大门。木门轰然洞开! 仓内灯火通明,堆满麻袋木箱。几个正在清点货物的汉子惊愕回头,还未反应过来,已被衙役制伏。 浓烈的异香扑面而来,甜腻得让人头晕。 韩笑掩住口鼻,目光迅速扫视。仓内货物大半是香料与牡蛎,但角落处有几个木箱格外沉重,封条崭新。 “打开。” 木箱撬开,里面赫然是晒干的罂粟壳,数量之多,令人心惊。 "大人!这里有间暗室!“燕横在货仓最里侧喊道。 那是一扇隐蔽的木门,推开后,那味道更加浓烈了。暗室内支着几口大锅,锅内黑稠浆液翻滚沸腾,正是熬制到一半的乌香。 一旁木架上,摆满已制成的乌香膏块。 “人赃并获。"韩笑冷声道。 就在这时,暗室角落阴影里,一道寒光骤起! “小心!“吴辞厉喝,猛地将韩笑往旁一推。 一柄钢刀擦着韩笑衣角劈过,砍在木架上,碎屑纷飞。偷袭者是个精壮男人,面目狰狞,正是虎头帮头目柯莽。 “狗官!坏我财路!”柯莽怒吼,挥刀再砍。 燕横已拔刀迎上。柯莽武艺不弱,但燕橫更胜一筹,不过数招,便将其逼得节节败退。 其余帮众试图反抗,也迅速被衙役制服。 公堂之上,面对熬膏的锅灶、乌香的半成品和王四的证词,这柯莽依旧不依不饶道:“那罂粟壳子是《本草》所载良药,我等何罪之有?!” 韩笑敲响惊堂木,厉声喝道:“大胆狂徒!《本草》所载乃是以其壳煎汤,疗疾止痛。你熬膏制香,蛊惑人心!此‘乌香’初次服用时愉悦,久却让人形销骨立,为求一口,倾家荡产!你这样与《刑统》所载‘造畜蛊毒’有何异?” 柯莽瞬间被吓破了胆,跪在地上大声求饶。 韩笑的目光轻轻掠过案下吴辞事先备好的律法小抄,上面记着方才吴辞对韩笑说的《本草》、《刑统》的内容。 “别给我装作无知!你们争抢此物,寻找匠人,不正是为了独占这批货以牟取暴利?!” 柯莽连连磕头认错,但问及那马行街的女尸,却矢口否认。 “那为何王四说你们提到‘那女子带着无锋剑’?” “小人不知啊!小人只见这女子气度不凡,似无锋门之人,怕她坏了我们的好事,但小人并不知道她会死啊!” 韩笑心知他有意隐瞒,另外这张押司改卷宗的事情也还未处理,咂了咂嘴。 “人犯柯莽,张三,尔等罪行,业已查清!听本官宣判! 其一,尔等走私违禁之物。罂粟壳虽可用药,然尔等知其毒性,仍大量夹带,意图不轨! 其二,尔等私制乌香。此物蛊惑人心,毁人家业,形同妖术,罪大恶极! 其三,尔等为垄断此毒物之利,聚众斗殴于陈州门码头,伤及人命,扰乱汴京秩序! 三罪并罚,当处极刑!” 柯莽被押入大牢,其他的虎头帮众被发配充军,韩笑心中却仍有疑惑——那女子究竟是谁人所杀? 退堂后,宅邸卧房内。 韩笑坐在书案前,闭目养神,桌面上放着方才差点让她再次毙命的钢刀,上面镶嵌着些许耀眼的宝石。今日虽人赃并获,但她却并未感到喜悦。柯莽不过是一个制药的小头目,真正掌控这一切的人,必然还隐没在幕后。另外,马行街女子的死因依旧成谜。 窗外悄无声息地滑入一个身影,是吴辞。 “看来,吴大人遇到了难题。”他走到韩笑面前,目光扫过她的脸,“乌香案破得太顺了,像是有人故意送到你手上的功劳。而你真正的对手,藏在更深的水下。另外,你上报此事时,记得提及未解决的谋杀案,涉及‘飞燕’。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什么?” “这走私案、谋杀案皆与‘飞燕’和‘无锋’相关,很有可能会牵扯许多旧案,甚至在你未完全找出这些谜团之前,新的案件皆与他们有关。”说罢,吴辞瞟了一眼书案上的钢刀,“这刀把的装饰并不常见……似乎也是来自外邦。” 韩笑闻言瞟了一眼那把钢刀:“今日多谢你推我那下。不然我又要再听见老刘那句‘今日是淳化三年,三月十九了’。” 静默片刻,吴辞才开口:“你若受伤,麻烦的是我。” “时间不早了,明日还需起来点卯呢。”韩笑伸了个懒腰道。 “明日无需点卯,正值旬假,”吴辞见韩笑脸上面露惊喜的样子,嗤笑道,“但手头案牍积压,本官建议你莫要懈怠。” 翌日,韩笑依旧在那张熟悉的卧榻上醒来,昨日睡得极其不安稳,所以醒得很早。 “老爷,您今天醒得很早。早膳还未备好,要老奴先进来为您梳洗吗?” 韩笑松了一口气,自己终于活过这天了,心情都舒畅了许多。但一直到用完早膳,都未见吴辞的身影,她只好自己乘轿前往府衙。虽说这推官大人本人不在,但毕竟做出的承诺就要言出必行,还是得继续办案。 刚到府衙,便遇见了张押司。他见到韩笑,毕恭毕敬,连连恭贺昨日之功。 哼,今日正值旬假,你来加班内卷就算了,还在这虚情假意的夸我?篡改卷宗的人不正是你? “张押司,你可知何罪?” 张押司“嗵”地一声跪在地上,脸上带着冤屈,抬头说道:“卑职不知!还请大人指明……” “你篡改卷宗,将‘无锋剑’改为‘飞燕’,混淆视听!你竟敢在这和本官说不知?!” “冤枉啊!大人!卑职张居纵使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做这样的事啊!请大人明鉴!” “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敢狡辩?” 张居急声道:“那日录完口供,卑职将卷宗带回整理。因内急离开片刻,回来时卷宗似被人动过……细看之下并无异样,卑职便未多想。如今看来,定是有人趁卑职之危,在那片刻间模仿卑职的笔迹,篡改卷宗!卑职是被利用了啊……大人一定要明鉴!” “那为何王四说这‘无锋剑’线索,张押司认为与案子无关呢?” “卑职确说过此话,此乃卑职之过。但卑职后续仔细一想,这线索未必与案子无关,便依旧如实记录了啊……” 韩笑紧紧盯着张居,脑海中正在权衡。张居边说边磕头,额上见血,不似撒谎,反应与自己预料之中不太一样,她本以为张押司会畏罪求饶,没想到竟大喊冤枉……这让想起吴辞昨夜“对手藏在深水”的警告。 难道真不是他? “此事还待查证。但你玩忽职守,罚俸一月。” 见张居如蒙大赦,韩笑便回到自己的廨宇。 没多久,燕横来报:“大人,李押司求见,似有极其要紧之事,关乎失踪女尸。” 韩笑心中一动:“快进来。” 李砚清快速走入,脸上带着一丝兴奋。 “大人,昨日乌香案已破,大人实在是明察秋毫!但这案件一环扣一环,卑职便私下寻访几位退休老吏,找到一些线索。数年前,一桩旧案涉及一以鸟类为印记的秘密团伙,其名似‘飞燕’!” 韩笑一惊,这李砚清消息实在灵通,且看他年纪不大,门路却这么多。 “令这女尸失踪之人,很可能就在身边!今日正值旬假,不用久留于府衙。此地不宜详谈,大人用过午膳否?卑职可否请大人前往樊楼,饮酒用膳?” 韩笑心中的好奇达到了顶峰,被这李砚清卖关子卖得可难受,一口气答应了。 片刻后,韩笑和燕横身着常服,悄然溜出府衙。 刚行至樊楼门口,见李砚清已出来迎接。他神色紧张,从怀中取出一个油布包裹,里面是本薄册子。 “大人,这是旧案抄录,您一看便知……” 就在韩笑伸手去接时—— 咻!咻!咻! 数道利箭划破空中,密集如雨—— “有埋伏!”燕横吼道,拔刀挡在二人面前,虽格挡大部分箭矢,但三人依旧中了招。 韩笑的大腿、肩部都中了箭,那箭好似淬了毒,强烈的麻痹感席卷而来。她眼角的余光瞥见李砚清已被箭穿透胸膛,手中册子跌落在地。 韩笑抬头,只见对面的房顶上,一个纤细的身影一闪而过,好似那失踪的女尸——蒙着面,熟悉的身形——这分明就是她! 她没死?为何在这里?! 也就在这时,韩笑余光瞥见吴辞不知何时出现在边缘,面色寒霜,正欲向他们来。 “快走!”韩笑用尽全力喊道。 “哗——” 一罐火油从另一端屋顶倾泻,瞬间浸透三人的衣衫。 吴辞瞳孔猛缩,刹住前冲的步伐,厉声喝道:“韩笑,快退开!” 话音未落,一支正燃烧着的火把便紧随其后。 “轰——” 火焰冲天而起,瞬间将三人吞噬。那灼热的火浪直逼吴辞后退,他死死盯着那片火海,咬紧牙关。 皮肉烧焦的刺鼻味渐渐弥漫开来,伴随着樊楼客人的大呼小叫…… 韩笑就这样看着燕横和李砚清的脸被火焰碳化,渐渐失去了意识…… 那股熟悉的檀木香气再次钻入韩笑的鼻腔,带着火焰的焦糊味,和汴京的诡谲…… 【Q弹的肌肉】 韩笑(戳了戳脸):皮肤不错,这肌肉手感有点Q弹。 吴辞(剑尖微颤,语气冰冷):再碰,便剁了那只手。 韩笑(立刻举手):我自己剁!哦不,这是你的手…… 吴辞(深吸一口气,感到前所未有的心累):……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火烬樊楼 第5章 飞燕衔尾 “呼……呼……”韩笑胸口剧烈起伏,坐在卧榻上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但那浓烈的烧焦味儿仿佛依旧在鼻息萦绕,惹得韩笑近乎崩溃—— “老爷,您今天醒得很早。早膳还未备好,要老奴先进来为您梳洗吗?” 韩笑捂住自己的脑袋,她的愤怒已经到达了极点——为什么?离线索已经这么近了!自己距李砚清的那本薄册子只有那么一毫的距离,为什么又被人杀害了?!还有那女尸!为什么跟复活了一般?毫无征兆地出现在我的面前! “老爷……” 烦!能不能别叫了!韩笑已经快被老刘烦死了,忍不住大喊道:“能不能给我清静?!” 门外顿时噤声。 韩笑尽力克制着自己的愤怒,梳理思绪。方才老刘所言与三月二十所说一般无二。那么,也验证了她的猜想:每次死亡都会回到当天醒来时! 她掀起被子,穿上那身官袍,动作间满是躁意。她瞥见吴辞站在卧房的窗棂前。吴辞见她脸色紧绷,唇微动,但最终还是未开口,只是默默递来一杯紫苏熟水。 “知道你难受,见你死去,如同亲眼见自己葬身火海,我心亦难受。” 韩笑注意到他称谓转变了,不再用“本官”了。 她接过杯盏,却闷声不吭。 “你尝尝,里面添了冰糖雪圆子。当时我别无他法,只能路过集市先买些……你们女儿家或许会爱喝的饮子,才好来见你。”吴辞眼神微动,那双淡漠的眼睛似乎多了几分别样的东西。 他在安慰我? 韩笑啜了一口,紫苏的清香滑入喉间,稍微抚平了一点焦躁。又嚼了一口糯滑的冰糖雪圆子,清甜在齿间散开,郁闷也散了几分。 “先前的猜测没错,果然我每次死亡,只会回到当日清晨,”韩笑终于开了口,“只是李砚清和燕横……” “不必忧心,”吴辞打断她,“我方才经过府衙,见二人行动如常。” 行动如常? “大抵是时间回溯了,”吴辞顿了顿,“这便奇了。我见他们脸色不似经历大难,似乎并无死而复生的记忆,唯独你……为何保有每次死亡的记忆?” “我……”韩笑一时语塞,“我虽不想瞒你,但有些事情还是晚些再告诉你才好,恐怕你会难以接受。” “死而复生我都受了,还有何不能受?”吴辞反问道,但许是考虑到韩笑现在的情绪,终究放缓了语气,“罢了,你定定神。怒气伤身,莫要让我这身子落下病根。” “我在此候着你,今日照常去府衙,但樊楼邀约务必推却。你寻借口让李砚清来宅中议事。”他说完,偷瞄了韩笑一眼。 来到府衙,还是先遇见了张押司,韩笑又将上次所说的话再说了一遍,张押司的反应也与上次毫无区别。韩笑试图在他的表情、动作、神色上挑毛病,但确确实实观察第二遍,还是毫无破绽。 接着是燕横来报李砚清求见,韩笑以“用过午膳”为借口,并邀请李砚清晚上来自家宅邸用晚膳。 廨宇中终于只剩下韩笑和吴辞二人。韩笑翻看桌上的卷宗,最顶上的是昨日马行街女子身亡一案。 卷宗在案头铺开,韩笑目光扫过证词。 “茶摊张婆的供词,”韩笑指尖轻点,“提及一不满十岁的男童曾在现场出现,衣衫褴褛,似乎为目击者。” 吴辞没有立刻回应,而是将手指移至物证清单处的一行小字上:“青石板地面检有龙涎香,此物非比寻常。仅广州市舶司与宫廷御赐可得,此案水深,恐及天家或权贵。” 龙涎香?先前在现场勘察竟未留意,此物来源受限,确实是一条关键线索。韩笑虽非北宋人,却也深知一旦牵扯宫廷,明面上的查案便举步维艰。 “市舶司所出与宫廷御赐的龙涎香应是有些不同之处。或许可以从广州市舶司入手。”她分析道。 “思路不差,”吴辞颔首道,“然而开封府权责所限,无权跨境缉查。不过……广州府衙内我尚有旧相识。燕横之次兄燕翔,曾为开封府吏,后脱吏籍成为如今市舶司主事近身之人。” 韩笑依言唤来燕横,燕横听闻后,立马道:“次兄确在广州市舶司任事,小的现在可修家书一封,代为探询。”说完便转身离去。 突然,韩笑心口毫无预兆地开始抽痛,上次葬身火海的灼痛感猛地席卷而来。 “不好,要去一趟樊楼!” 吴辞微微蹙眉:“你明知樊楼今日必生变故,为何自投罗网?” “你忘了吗?若我不死,必有人替我受难!”她眼前似乎闪过那消失女尸在火海中的身影,“上次临死之际,我亲眼见她现身樊楼……我有种不好的预感,她恐怕将再次殒命!” 吴辞突然抓住她的手腕,眼上似蒙着一层寒霜,“万万不可涉险。” “我见不得本该活着的人,在眼前断了气。”韩笑挣开他的手,迈步走出廨宇,唤上燕横准备前往樊楼。 吴辞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欲说还休。他闭了闭眼,长长呼出了一口气。 将至樊楼,韩笑突然拦住燕横,引入街角暗处。 “别急。若见一戴帷帽女子出现,务必与本官一同让她远离此地。”韩笑指向记忆中冷箭会来的屋顶方向道。 燕横虽面露疑惑,但还是恭敬领命。 几乎是下一秒,一道纤细的身影掠过屋顶,纵身一跃,没入樊楼二楼窗内。 “是她!” 只见那女子倚窗站着,似乎在等候谁。韩笑心跳得飞快:“女侠!速离此地!”她不顾得隐匿,扬声高呼。 咻!咻!咻! 数支弩箭破空而入,精准击断了一旁承重的木栓! 那女子闻声惊觉,纵身跃下,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上一次循环中韩笑三人的焚身之处! “不——别过去!”韩笑几乎嘶声力竭。 然而为时已晚,刺鼻的火油自高处泼洒,紧随其后的火箭—— “轰!” 剧烈的大火瞬间吞没了那道身影,不断回荡着那女子凄厉的哀嚎声…… 韩笑虽靠近烈火,却觉得浑身冰凉,僵在了原地。 为何……又死了…… “走水啦!走水啦!”周遭顿时陷入一片混乱,周围人声鼎沸。燕横反应极快,一把拉住韩笑的手臂,将她带离火场,直到安全的地方才停下。 “大人,您在此处候着,小的回去调潜火队联手!”他匆匆抱拳,转身疾奔。 不可乱了心智,需要保留现场,莫要断了线索。韩笑反复在脑海中念叨着,此刻保持冷静颇为重要。 不多时,开封府的衙役与潜火队都来到了现场。 衙役们遣散人群,封锁现场。韩笑立马指挥潜火队控制火势,命开封府的衙役们仔细搜查。 “大人,死者为女性,”仵作王世康面色凝重,“焚烧太过彻底,无法辨认面容……但卑职在二楼寻得这把佩剑,不知大人是否觉得眼熟?” 韩笑接过那把佩剑,佩剑倒是保留得完好无损。抽出剑,那“无锋”二字仍在…… 她默声收起佩剑,皱了皱眉头。 “查明火源,盘问樊楼的伙计和掌柜的,包括客人。将所有情况记录,回府衙禀报给我。另外,遗体一定要看紧,不得再像上次一样失踪了。” 她到底是谁?不是死了吗?为何又出现在此处?为何每次我没死去,她就会同我先前一模一样的死法呢?无数的问题正在韩笑的脑海中盘旋,却久久找不出答案。 当韩笑回到廨宇时,吴辞仍坐在案前,指尖轻点卷宗。 “如何?”吴辞未抬眼,漫不经心问道。 “未能救下……”韩笑声音微哑,垂眸道,“我明知她将赴死,却仍是迟了。” 我若是再早一刻……是否能扭转结局?方才那火场中的灰烬好似堵住了她的咽喉,或是心里带着些许懊悔,她的指尖不断在腰间的无锋剑的剑鞘处摩挲。 吴辞终于抬头,目光在她脸上掠过:“世事皆有定数,强求无益。当务之急是厘清眼前,莫感到自责。” 我是不是早该听他的,不应该去救那女子?世事皆有定数,那女子之死或是命中注定。虽与我死前惨状相似,但或许是上天给予我的一种指示,让我提前预知后事发生? “我离开这会,你可有新线索?” “线索颇多,我已逐一标注。”韩笑凑过身去,只见那卷宗上许多地方划上了线,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批注。 “首先是干连人轿夫。此人籍贯开封,三代皆在汴京,无可疑行迹。暂排。其次是现场提取轿底榫卯处发现机关残片,确为契丹工艺。以及死者身着内衬为契丹花鸟纹锦罗。” “契丹工艺的凶器,契丹内衬?”此刻韩笑内心闪过一个可怕的想法。莫非这女子是扮作一位契丹的卧底,被契丹人所杀害了? 吴辞眉头皱起,道:“回溯其死状:轿底预设契丹机括,算准马车经过时触发,致其坠亡。此举需精准把握时机,必有人就近操控。若能寻得那男童,或可指认凶手形貌。” “今夜需与李砚清共进晚膳,说不定能获取关键线索。”韩笑思索片刻,“我记得死者虎口之处有一块厚茧,但是在左手。此女子绝非等闲之辈,惯用左手剑之人在江湖中并不常见。” “言之有理,或是寻常江湖人士与他人结下梁子,亦或是身处‘飞燕’或是‘无锋’这俩组织当中被灭口了。”吴辞手托着下巴,“昨日……不,应是今日。你被樊楼大火烧死的那日隅中,我去了一个地方,药王斋。” 他从荷包里取出那个包着三粒褐色种子的油布,摊开道:“此物……药王斋中的一处柜子也有。但我还未细问,就觉察有些不适。似乎有一股力量指引着我去樊楼,接着便见到你们……” “线索要紧。看来我们只能寻一日再去药王斋了。” 【知己】 老刘(对张妈窃窃私语):老爷近来,常对着空气喃喃自语,说的皆是“循环”、“读档”等怪词。 张妈:许是压力过大? 老刘:更怪的是,那位表小姐竟能接上话!两人时常在书房内,说些旁人听不懂的机锋。 张妈(笃定地):这叫……知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飞燕衔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