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当套餐了解一下》 第1章 楔子 在这处布满岁月痕迹的砖墙上,一块早已褪色的路牌仍固执地伫立着。用来固定的铆钉虽已锈迹斑斑,却依然忠实地完成着它的职责。旁边的大马路上那块崭新的路标反射着刺眼的光芒,可对于街上的老住户来说,这块老路牌才是他们最熟悉的风景。每天清晨出门,远远望见它依然在那里,总会让人莫名安心。 铭牌上的三个字是“流涟街”,而它从这里开始。 这是一条布满青葱的街道,两旁的树木正彰显着绿意盎然。宽大茂密的叶片把整个天空都遮了个严实,一大张斑驳的树影落下,这个夏日都变得清爽了。街上有着来来往往数不清的人群,步履匆匆的上班族、或是坐在车子里呼啸而过的商务人士,因为这里是去往那繁华的商业区的一条捷径。 前些年城市规划改造,要打造出更好的新城市新地标。原本预定要拆迁整个老城区,这条路也在其中。这件事一连说了几年,但正式公文始终没有下达。到最后,附近几条街都改了个遍,这一带却没有下文了。 住这里的人倒觉得没什么,在这条街上安家落户几十年,这里的一砖一瓦都承载着满满的回忆,要是把他们迁到新开发区去还不习惯呢。 他们与这个快节奏的时代格格不入。每天早晨穿着老式花样的衣衫,背着手,拖着步子慢慢走,听着街边上热闹且熟悉的声音,一会一个招呼。都是老街坊邻居了,一条道走下来,个个都认识。 “哎哟,你莫要耍了,快点走了!” 住在街头的老刘拿着钥匙等在门口,不厌其烦地再次催促还在磨磨蹭蹭的孙子。小男孩正是贪玩又厌学的年纪,短短十级台阶愣是能走出二十分钟,他爷爷在下面看着真是连连叹气。想想他们以前,能读书上学的好日子里哪个不是早早起床,背着布包,唱着歌去学校。再看看现在,这么大个祖宗,打不得骂不得,你才举起手,他嚎得整条街都听得到,然后一帮好事鬼凑在楼下看热闹。 好不容易等孩子出来,老刘抖着手关上门,步履蹒跚地牵着他去上学。 中途遇到个往回走的老太太,他又忍不住对着还在低头玩影子的小孙子说教:“你看看,黄奶奶家的小妹妹都已经在学校里喽,你是不是得像人家学习早点起床?” “不要这样讲嘛,我家那个也是千催万请才出得了门。”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弯腰摸摸孩子的头,替他说话,“不要着急,慢慢来,我们也可以的!” “就是啊,还早得狠咧。”一旁坐在门口摇蒲扇的茶庄老板也在看热闹逗孩子,“你看你爷爷那么着急,早饭还没让你吃吧?我这里有糕糕要不要啊?” 坐在茶庄里喝茶下棋的另外两个老头也趁乱打岔:“老刘你不要太严啊,饭还是要吃的,小孩子长身体呢。” “去去去!不要引诱他。”老刘赶紧摆摆手,指着下棋的两人说:“你们少来啊,我什么时候亏待过他。” 然后在一片笑声和“等下来下棋啊”的邀请中,他赶紧拉着孩子加快了步伐。 能住在这里的小孩还是很幸福的。在街道的尽头处就是小学,不远的地方又有初中,再往前,就到了繁华的CBD。这一条街上又是商住混合,楼上住人,下头还是自家的铺子。附近的门面繁多,茶馆、书店、咖啡厅、玩具店,吃的喝的玩的用的,应有尽有。这金贵的地段很多人想住都还住不上呢。 但显然这小小的孩子还体会不出这么多的好处,满心满眼的都是不想上学。他爷爷见这懒散样止不住地摇头,要是在早几年他还身强力壮,直接抱起孙子就走。 男孩逆来顺受地被爷爷拖着,可那双滴溜溜的小眼睛对着两旁热闹事物是不住的流连:对着水果铺里甜香的菠萝蜜流口水,眼睛直直地望着在锅里翻滚的糖糕,或是朝坐在车窗边嘟嘴吐泡泡的小姑娘伸舌头。 那小女孩看到后瞬间害羞了,赶紧把头缩了回去。这时绿灯亮了,车流也开始启动,妈妈坐在前面再次叮嘱她:“婉婉,别总把头伸出去,这样不安全。” 但正在开车的爸爸却说:“她要是想看就看看呗。” 妈妈被驳了话也没多说,只是睇了他一眼,转而对着同样在后座的儿子柔声嘱咐:“意临,你帮忙看着妹妹,别让她总做一些危险的动作。” “好。”大儿子立马乖巧地应声,挪到妹妹身旁抓着她的手制止了她又想扒车窗的行为。 四五岁的小女孩正是好动的时候,她立马鼓起了脸颊,但还是听话的没有继续探头出去。 车流缓慢地向前移动,没多久又停了下来。小姑娘在位置上不安分地扭来扭去,对周围的一切都新鲜好奇。 她看到一家处在街中央的小卖店正准备新开张,门里门外有来来往往十几个人在忙碌。让人感到新奇的是他们穿着的服装都好像不属于这个时代,都是从前的旧样式。要说这是一家关于古董之类的店铺也就算了,还可以说是一种营销手段;但门庭上的五个大字让很多路人都以惊奇的神色看了又看,因为上面写着:“大发小卖部。” 一个路人驻足抬头、低头瞧了好几眼,现在小卖部销售都得这么内卷了?不对,小卖部都有销售了?他撇撇嘴,没想出个所以然。在转身离去之际,刚好与一位苦工迎面碰上,可在擦肩走过的瞬间后,他又立马回头死死盯着那人的背影。但最后只得疑惑地抓抓脑袋:刚刚那人长啥样来着? 他一边往前走一边回头张望:唉……这破班害人不浅啊,我才二十七就老眼昏花了?! 除却忙碌的劳动力们,还有一人坐在门口是格外的醒目。那是一年轻男子,悠哉游哉的半躺在摇椅中轻晃,手背上还停着一只长着蓝翎的漂亮鸟儿,修长的手指正不住地逗弄着它。 暖光在他精致的眉眼中打出漂亮的阴影,那慵懒的姿态就像一只名贵优雅的猫,晒着太阳,伸爪逗鸟却又自恃身份。不管门前如何来来往往,人们神色怎样,都只专注于眼前的事物,眉眼温和却始终低垂,不看不顾,闲情逸致。 只是在这个时节里,他的穿着是另一件引人侧目的原因。虽说现在是初夏,但天气早已炎热难耐,在穿着背心短裤都汗涔涔的日子里,他却还长衣配长裤,把自己遮的严严实实。在没有任何风扇的情况下还能这么悠闲,难不成真是心静自然凉? 坐在车子里的小姑娘也看了好几眼,只不过下一瞬就被两人合力展开来的广告纸吸引了。像她这个年岁正是牙牙学语的时候,看着上头的大字就开始念起来:“料饮果糖,收回当典。” 稚嫩的童音一字一句,却把车里的人都逗笑了。妈妈在前面纠正她:“婉婉,读反了。” “啊?”小女孩疑惑了一声,赶紧又念了一次,刚好工人们在把拿反了的广告给正过来:“糖果饮料,典当收回。” 她最后的两字读得又快又大声,充满自信,觉得这次肯定不会再错。但就是这一本正经的样子惹得大家再一次发笑,眼睛看得太快,脑袋却没跟上。哥哥在一旁告诉她正确的顺序,可她却感到委屈,干脆把头扭向窗外,不配合了。 在车子启动驶过这里之前,她看到相隔在另一端的那人突然抬眼与她对视,眉目弯起,唇角勾出一抹笑意,像是在认同她接连两次的读法。原在手中的翡翠鸟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肩头上,他依然闲散的半靠着,日光毫不吝啬地透过绿意枝头在他周身镀上一轮暖金。一缕凉风带动起眼前的大片绿色,是初夏最美的模样。 第2章 第一章 三月中下,朦胧的清晨依旧是寒风料峭。 天才刚刚灰蒙蒙亮,早餐店铺的老板就已经摇开了卷闸门。他架好案板,开始准备今天的食材。等一切都就绪以后,他往锅里倒入一桶光亮澄黄的新油,下入一个个滚圆的面团,拿起长筷翻拌,看着时间,等待着第一锅糖糕的第一个顾客。 “老板,糖糕好了没有?” 熟悉的声音响起,老板探着头张望,朝来人挥手问早,看着他慢慢悠悠地散步到面前。 他站在摊前,灿烂的黄金球在油锅里翻滚,炸物带着的油润香此时已经飘上来了。他深吸一口气,露出笑容:“你的手艺还是一如既往啊。” “哈哈哈是吧,你一来,就刚刚好!” 老板利索地夹起炸得金黄酥脆的糖糕放在滤网里抖两下,之后盛到盘子里。再在一旁放上一个小方碗,里面装满白糖。他端着盘子绕出柜台,放在门口支起来的小桌上。 他在围布上擦擦手,突然喊了一声:“你等一下哈。”又急忙跑回店里,打开小冰柜,拿出一个瓶子来。 “昨天中午放学有几个初中生跟我讲,让我试试用糖糕蘸炼奶吃,说味道也不错。”老板指着瓶子,把它放在桌上,“我尝了一下,确实蛮好的,你等会也试试看。” “那我肯定得试试,现在啊,得跟着年轻人吃。” “那是那是,懂得多多了。” 老板应声附和,回到油锅前重新执起筷子,一边翻拌一边想:这样的场景有多久了?快……十年了吧。看着那人端坐在凳子上夹起糖糕,他天天早上风雨无阻地来这报到,而且就只对这炸糖糕情有独钟。就连他自己的女儿,小的时候特别馋糖糕,可连吃了两星期后就再也不碰了。想来也不多人能达到这种境界,真是十年如一日。 老板之前也看在是老顾客且还是街坊邻里的份上,私底下提过好多次:这种吃口味的东西不要吃太多,对身体真不好,早上还是换点有营养的吧。可他总是笑笑,然后第二天又出现在摊门前。老板只能无奈地摇头,这种事情只能点到为止,随人去吧。 摊主的女儿这时也推着车过来吃早饭,爸爸疼爱女儿,皮薄馅大的馄饨煮了一大碗。女儿凑近一瞧:“哎呀,太多了!我只吃十个。” “好好好……”老板不情愿地拿勺舀出来些,最后还是放回去两个,跟女儿讨价还价,“十二个,十二个啊。” 她撇着嘴,捧起碗,在旁边的小桌上落座。抬头看到对面的人朝她挥手,也笑着说:“早。” 喷香的馄饨里加了猪油,她又往碗中多撒了胡椒,舀起一勺,隔着蒸腾的热气偷看对面桌上的糖糕。为了保持身材,她跟着网上的专家,已经很久没有碰过这些高糖高油的食物了,但每天早上对面的那人却身体力行地告诉她,专家也不能全信。毕竟算算年纪,那人应该跟她差不多。当年他搬来那会才二十出头,自己也是刚毕业的大学生。可为什么这些年岁月在自己身上遗留下了很多杰作,他却看着没变化呢? 视线转向那件米色薄毛衣,在二十五岁之前她的衣柜里还有很多浅色衣服,但后来……她低头看看身上这件蓝色衬衣,还是深色更显瘦啊……而且这份工作要么加班要么出外勤,如果前一天晚上不敷面膜,第二天早上不打粉,她怎么敢穿白! 最后,她的眼神还是悄悄上移:白皙的面颊、高挺的鼻梁、低垂的眼睫细密修长,在眼窝投下浅浅的阴影,他的脸依然如此的赏心悦目呢。不枉她吃自家的早餐腻到不能再腻了却依然每天来吃,让她的老父亲非常感动。 要是他不开那间小卖部,在公司里上班就好了,女儿想着。那她肯定在二十岁的时候就要拿下他! “你还不走啊!要迟到了,得扣钱的!” 老父亲的大嗓门一吼,她吓得碗都要打翻,半点旖旎心思都没了。赶紧往嘴里塞上剩余的馄饨,顾不上形象了拿手背一抹嘴,跨上车就跑了,任由老父亲在后面摇头收拾桌子。 房流连也朝她离去的背影望了一眼,早就没影了。他重新夹起糖糕,刚刚老板的一声吼让他也手抖,再淋些炼奶,一口咬下,奶香油香带来的甜蜜真让人满足啊。 他吃完最后一个糖糕,起身跟摊主说:“老板,谢谢啊!这炼奶真不错,明天也要这样的。” “可以可以。” 早餐店这时已经热闹起来了,去学校的孩子们一出动,马上就把小店挤得满当当。房流连赶紧给其他的顾客让位,咂巴着嘴回忆着里头的甜味,慢慢荡了回去。 他走进大发小卖部的柜台后边,下面的小矮几上早已准备好一杯袅袅升烟的清茶。他吹走茶叶,小啜一口,微涩的茶香重新清新了唇齿间。他转过身拉开抽屉,在一沓唱片集中挑着,耳边立马出现了叽叽喳喳的声音: “我要听下面那张,下面那张!” “诶不行不行,之前才听过,换一个。” “这个人唱的不好,你知道吗,他抽大烟嗓子都毁了……” “哦?这我等可不知啊,快展开说说!” “……” 房流连无奈地弯起嘴角,觉得耳朵都要炸了,而且身体也开始发烫,一个个的都在躁动不安。 这帮人,永远都不能达成共识。 “好了。”他一出声,周遭吵吵闹闹地八卦声瞬间寂静了,他从一众唱腔集中拿了一张,“听我的,这个。” 他能感觉到它们中的很多人立马蔫巴了,但不乏有人在那嘀咕:“这过的是什么日子啊!” 还有一部分胆子大的在那大声密谋:“我不信了,今儿还不能听个自己喜欢的!” 几缕薄烟从上方飘下,带着一股气势冲到房流连面前,无形的压力落在他选唱片的手上。 “怎么?”房流连笑看着面前的薄雾,歪着头一字一句地问:“想造反?” 指尖轻轻一弹,那股本就虚飘的势力一击就散,讪笑着回应:“不敢不敢……” 这般胆小的模样引得四周哄笑一片,还有人直接操纵笔墨上书一个淋漓尽致的“怂”字,在它面前晃啊晃。 房流连把唱片卡进凹槽,搭上指针,躺进柜台边铺着垫子的摇椅里,脚尖摇摆点地,上上下下地随着锣鼓声开场,悠闲的一天也开始了。 等早高峰的时间过去,喇叭声慢下来了,街上又渐渐恢复了些宁静。那些闲来无事做的老人家们开始聚集在小卖部门口,听着咿咿呀呀的戏曲,回味起那些久远的记忆。 一曲终了,一些人还仍旧闭着眼摇头晃脑沉浸在其中。其实大家真的很好奇房流连是从哪弄来这么多唱片集的。热门经典的不用说,他们中好些人也有收藏;可关键是那些冷门的、昙花一现的演员,房流连都有他们的唱腔刻录。 “诶,今天这个声应该是江如月的唱片集吧?”一个苍老但不失精神的声音率先开口问道。 “刘教授好耳力,确实是江如月的。” 房流连回答完,就迅速有人接话:“江如月?那可太少见了。听说曾经也是火过的角,但两三年的光景就销声匿迹了。” 也有人不知所以、左右询问:“江如月是哪位啊?” 刘教授想了想,问他:“江映红知道不?” “知道,名旦呐!只可惜天妒英才了。” “这个是他儿子。” 那人一拍大腿,恍然大悟:“噢!” “诶小房,”刘教授转向房流连,“你怎么会有他的唱腔啊?” “以前有人抵给我的,毕竟我是干这行的嘛。”面对这样的问题房流连总会伸手往门口的牌子指指,上面有两排字:糖果饮料,典当回收。 但这么多年大家都只把他这当成是一个普通的小卖部。这个一眼就能望到头的小店里摆的要么是吃喝,要么是孩子们喜欢的小玩意,着实让人看不出来他还干典当回收之类的活。而且大家也从没见过什么人来他这典当东西,更别提来卖瓶子、卖纸盒的了。 “何况小卖部一天才挣几个钱,冲顶了我算他二百,人家捧个大件东西过来,他都未必收得了。” “没必要这么较真,说不准人家以前就是干这行的,他也说了这是家里头留给他的铺子。” “我也这么觉得,应该是意义大于实际了,多写几个字留个念想吧。” 总有街坊喜欢凑在一起揣测别人的生活,并且最终一定会得出某种“过得不好”的结论:他那小卖部顶多就能收点几百块的小东西。 听房流连这么回答,大家一块笑两声也就过去了。或许这只是家里老人曾经留下来的老物件也说不准呢,毕竟这房子据他讲就是家里留给他的。虽说江如月的名号已经鲜少有人知道了,但毕竟是红极一时的人,在那个年代生活过的多多少少也会有点耳闻,所以大家更多的只是惊讶于他有这么多收藏,但也不算是个稀奇事。 众人又开始了谈天说地,这时马路对面另一家小卖部的老板穿过街道也来跟他们一块说话。这位莫老板刚开始的时候可是很看不惯房流连的,毕竟两家小卖部开在对门,这不明摆着抢生意吗!他一来,附近那些上下学的小姑娘们都纷纷被吸引走了,她们可是花钱的主力军啊!但是话说回来,对比一下两家老板的形象,谁不喜欢看年轻漂亮的面孔?以前是没得选,才需要去面对莫老板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老脸。 “哎哟,老莫,你怎么来了?”大家都知道两位老板之间多多少少还是有点渊源的,虽然这么多年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关系缓和了许多,但大多情况下老莫还是很少过来这边转悠的。 “今天看你们都在,就说个事啊,”他虽然是对大家讲这话,但是却转向了房流连,“房老板,这条街上以后就没人跟你抢生意了。” “这讲的是什么话啊?”没等房流连回答,有人就接了下去,“我们买烟酒还是要找你的啊。” 大发小卖部里小零嘴多,孩子们爱去;但是大人们还是更多的光顾莫老板的店去买烟酒。 莫老板自己讲了出来:“我儿媳妇准备生孩子了,我过段时间就要去他们那边了。” “可以啊老莫,马上就要去享天伦之乐了!” “享什么乐,”老莫一摆手,“这是找我当苦力去了!到时候小两口上班,孩子还不是归我带!” “你带好,长大了跟你亲啊!不过,你儿媳妇那边呢?” “别提了,她那个娘,药罐子一个,别过去给我儿子添负担我就烧高香了。”老莫对天拱拱手,“我要是再不去,他们就要请保姆了。这钱给外人还不如给我呢,还能比我带的更精细?” 老莫说这话时也是无奈的很,本来开个小店自己清闲,可这临了还是逃不脱当劳工的命。不过换个角度想,能一家人在一起也不错了。老伴早早地走了,孩子长大也自己出去飞了,他一辈子守在这也待烦了,去换个生活帮帮自家孩子也挺好的。 “所以啊,我打算过段日子把门面整理好,连同楼上的屋子一块卖了。我这一走啊,就跟着儿子养老了。” “啊?”听他这么一说,许多人都大跌眼镜,“卖掉多可惜啊,还是出租好,长期有保障。你万一想回来怎么办?” “就是啊,最近房子走势低,卖了就亏大了。” “当我不知道?可我这以后就有得忙了!孩子从幼儿园一直到初中,不得看着不得去接啊?我哪有精力再管这里哟!”老莫一脸嫌弃地望着那人,“交给你帮我看着?” “哎哟哟,这怎么能行呢,要是弄不好我就是罪人了。”那人赶忙后撤,老莫的脾气有时候还真让人受不住。 …… 莫老板干脆也没再回店里,反正就在对面也看得到。他坐在这跟大家聊了一上午,直到中午时许多人纷纷站起身,该做饭的、该接孩子的,一瞬间都走光了。 门口一下子冷清了起来,就剩老莫还在那干坐着,也没讲话,低着头不知道想什么。 房流连这时突然调侃了一句:“莫老板,以后可就没有听小曲的日子喽。” 老莫苦笑着摇头:“唉,不都这样嘛,前半辈子为儿子忙碌,后半辈子为孙子,一生劳苦命。” “别这么说,家里添娃娃是喜事啊!”房流连打断他,“你可给孩子包了个大红包呢!以后最喜欢的就是爷爷你了!” 莫老板听出了他的意有所指,撑着嘴角无奈:“不都是为儿为女吗。” “但是刚刚大家说的没错啊,现在房价低,卖了虽说不会亏,但是你到手也少很多啊。” “我当然可以再等等看,但是他们等不了啊!”莫老板无奈地摊手,“前几天才通的电话,说马上就要把我接过去,时间太急了。” 房流连瞬间明白了:“孩子们的事都是大事。” 莫老板没应和,但是无声地点了点头,转移了话题问他:“话说回来,现在房价低,你不考虑搞点投资啊?咱们虽然挨着学校,但学区不算是最好的……唉,你别摇头啊,你得为以后娶妻生子考虑啊!” “我一个人自在得很!”房流连半躺在摇椅里翘着脚晃啊晃,“就准备守在这里坐吃山空了。” “你啊!就是爱讲玩笑。”老莫笑着指指他,也站起了身,不远处孩子们都放学了,正朝着这里飞奔过来呢。 “行了,不打扰你做生意了。” 第3章 第二章 “房叔叔好!” “叔叔好,今天有双皮奶吗?” 这些从不远处就开始叽叽喳喳、风风火火跑来地孩子们都是还在上小学的学生,往往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等再一探头,就都聚集在柜台前边了。他们小手一指,小嘴叭叭地说一大通要这、要那的话,接着拿着东西朝还在后边步履蹒跚、背着书包的爷爷奶奶跳起来招手,喊他们来付钱。 而后面来的一波人基本上是步伐逐渐沉稳的中学生了,三三两两地挽着手,有说有笑地走来。总是礼貌地站在一旁等围在柜台边的小学生们选好东西才上前。 “来,这是我前几天新进货的音乐盒,看看你喜欢哪一个?”房流连摆出五种包装盒放到柜台上让小姑娘选。 “都好好看哦……”她把每一个都拿起来仔细地瞧,揽过她的两个朋友问:“你们觉得哪个好?” 徐意婉用手臂捅捅她,揶揄道:“我们觉得好不好看不重要,重点是人家觉得好不好看!” “就是就是,昨天还巴巴地跑去找人家借书,我们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喜欢看十宗罪了!”程绵也在一旁揭她的底。 “哎呀!”杨梓桃把她俩推开,“让你俩出主意,说这么多话干什么!” 面对朋友们调侃的眼神,她羞红了脸,付完帐后赶紧抱着东西站在一旁,催着她们赶紧买东西:“你们快点快点。” 程棉站在柜台前问:“老板,你这卖灯牌吗?” “灯牌?”房流连眼神望向左边,像是在思考,但实则看向柜台后方坐着的一个小男孩。 他看上去十岁左右,穿着一件红袄子,戴一顶深棕色毛毡帽,两根小辫垂着肩膀上,尾端各缀一个铜色小铃铛。他每天都趴在柜台后面,转着黑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外面的人来人往,感知他们心中的所想所要。 此刻,他用茫然的眼神表示“他也不知道这是什么”。 但马上他就能知道了。 男孩甩甩辫子,两个小铃铛发出清脆地响声,声音穿透四周的行人,化作有型的丝线叩开人心门,在里面晃荡一圈后,把他们此刻最想要的事物勾勒描绘,浮现在头顶上。 房流连看了一眼,然后抱歉地对程棉说:“下次进货的时候我会留意的。” “别啊!”男孩坐不住了,赶忙跑去抱住房流连的手臂,一叠声说:“告诉她明天再来,明天就有!” “鼗咕咚,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一声嗤笑从身后慢悠悠地传来,颇带嘲讽道,“上个月的账目你看了吗?哪有闲钱去进那小玩意!” 鼗咕咚插着腰走到货架里面,别看他身高才到女子的腰,但音量分贝大得很:“没有客人喜欢的东西、不满足客人的需求,怎么赚钱?怎么提高进账?” “客人的需要千奇百怪、多了去了!你各个都满足,那才赚不了钱呢!” 玉珠一甩袖子,拽着鼗咕咚的手臂往里走。她刚刚正在盘点货物,看着账面上每个月的滞销库存就心里来气。正好让她逮到这小子又在怂恿人,今天她非得让他把那些卖不出去的破铜烂铁吃进肚子里去! 房流连面上不显,依旧和风细雨地问几个小姑娘还要些什么,实则心里对他们连下好几道“闭嘴”的命令。但显然,正吵架得不可开交的两人压根没搭理他。 程棉摆摆手:“没事没事,我再去别的地方看看。” 话音刚落,她的另两个朋友就搂住她,特别兴奋地问道:“棉棉,你真的要去看演唱会吗?” “嗯嗯!我妈妈答应我了。”女孩羞涩地抿唇笑:“我终于可以近距离看到他了!” “哇塞,实名羡慕了!”徐意婉做出抹眼泪的动作,“你一定要记得多拍点视频给我们。” 之后她站到柜台前说:“我要一包软糖,荔枝味的。” “荔枝味没有了,”房流连回身看了一眼,“桃子的怎么样?” “也行,我不挑。” 徐意婉高高兴兴地买了东西,正准备和朋友们笑闹着离开,但余光突然瞥到路过的一个男生,这让她立马垮下了嘴角。两个朋友也看见了,见状马上围在她身边,安慰道:“没事啊,咱们下次自己记住了,不求人帮忙。” 可她已经被勾起了今早的伤心事,眼眶又忍不住红了。 昨天晚上确实是她太粗心了没有把作业本好好收进书包里,等她早上发现时她都已经走半道上了。如果回去的话,再跑到学校肯定得迟到。于是她打电话问她哥,要是还没出门能不能帮她捎上练习册。若是徐意临也出门了,那她今天就认了。可是他明明还在家,却不愿意救这个急。甚至还很不留情面地说:“这是你的问题,我没有义务要为你解决。如果你为此付出了什么代价,也是你咎由自取。”然后啪地就挂断了电话。 这毫无人性的回答生生的令徐意婉仔细思考了一番她是不是犯了十恶不赦的罪。她不理解,甚至觉得莫名其妙。为什么自己的亲哥哥会讲出如此冷漠伤人的话,自己最近哪里得罪他了?她想着想着眼泪就积满了眼底,被罚站在教室后面一节课也想不明白到底是为什么。 房流连望着徐意临离开的方向看了一会,才拿出纸巾,递给小姑娘:“你哥哥应该是马上要中考了,压力有点大才对你说重话的。” 她吸吸鼻子抬起头,眼红红的,两个好朋友在旁边拍拍她的背:“不是因为这事。我只是觉得很奇怪,明明他以前不是这样的,现在他总是不跟我说话,就算开口了也冷冰冰的,在家里也是。” 明明以前放学都是跟自己一块回家的,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哥哥就一点一点的变了,不再是那个总是牵着她手的温柔哥哥了。他现在不跟自己讲话,回家也不怎么跟妈妈和奶奶讲话,变得跟爸爸一样了。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呢?”面对小女孩的委屈,房流连却没有继续安慰,而是问了一个其他问题。 徐意婉毫无察觉,想了想,“应该是上了初中以后吧。” “那肯定是在中学里太辛苦了。”房流连把纸巾递给她,“你上了中学以后不就再也没去过公园里打秋千了。”他笑着打趣女孩。 徐意婉珉起唇直跺脚:“这不一样!” 她还想再争辩些什么,可房流连拿出两包糖哄她:“好了,不哭了,这两个送给你,拿一包给哥哥,跟他和好吧。” “我不要!”小姑娘还是很委屈,用力甩甩头鼓起脸拉上另俩人跑远了。 房流连一脸无奈的笑,拿着糖从柜台前坐回到身后的椅子里,嘴角的笑意没减,只是慢慢的变了味。 他撕开包装袋,取出一个柔软有弹性的橡皮糖却没有吃,而是把在指尖搓圆捏扁。外面的天气不知何时暗了下来,云层遮住了大部分光线,小店里没有开灯,房流连坐在阴影里,看不清神情。 在外人看不见的货架某处,一缕轻烟缓缓上升,一名女子的轮廓被勾勒出来,富态雍容,手捧一茶盏坐在云雾缭绕中,时不时的拨弄几下茶水。她起身,带着袅袅薄雾从深处走来,一步一脚都轻巧地踏在云里,她无声地来到房流连身边,微微弯腰,在他面前摆上手中的清茶。明明这位女子是虚化的形态,但是杯盏落桌却有声,她对着房流连轻唤一声:“小家主……” 房流连没有应她,而是自顾地说起来:“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个男孩已经十四岁了吧。”他停顿片刻,突然轻笑出声,“他妹妹却在控诉他最近的变化,不应该啊。”他加重了“最近”两个字的音调,手中一个用力,糖果掉入茶杯中,激起一圈涟漪,茶水飞溅出来。 “小家主莫气,”高泠站在他身后微微一抬手,那颗煞风景的软糖就已不见,杯中重新恢复平静。她接着说:“朱紫出世不过百年而已,还未知晓太多事,就在徐家待了三百年,心生怜惜也是难免的。” “是吗?”他手肘搭在扶手上,支着脑袋,做出疑惑面容望向身后的人,启唇却说,“可他之前做得很好啊。” 房流连紧盯着高泠看了几秒,而后倏地转头凝望向门庭外,一名青年男子此刻正穿越车流而来,街道上车潮飞驰而过,而他却丝毫不受影响地在其中穿梭,且无一人感到奇怪。他最终走进小店,在房流连面前站定,开口道:“家主,我能否求您一事?” 一旁高泠的眼神骤然凌厉,直扫过去,朱紫察觉到了视线但恍若未闻。 房流连了然地笑了,温声问他:“何事?” “您能……多宽容徐家些时日吗?”青年一直垂着头,没敢看他,停顿后还是坚定地问出这句话。 “呵,”房流连端起茶吹了吹,一时竟分不清这声是他发出的话语还是一段拂过水面的气音,他轻啜一口茶后才缓慢开口,“朱紫,你该知道,我们,是有规矩的。”他在“我们”二字上加重了读音。 朱紫的头低地更下了,“我明白,所以我愿以自身灵气为代价,换取……” “朱紫你放肆!”房流连还没说什么,高泠先厉声喝止,“你的一切都是家主给的,谁允许你以自身为价?!” “在徐家待了三百年连自己的根本都忘了?!他们只是典当行里的客人,来这寻问富贵自然要付出代价,结果如何都是命中注定。你只需做好自己该做的,其余的根本不需想。” “那孩子和其他人不一样的,我只是想确保他……”朱紫急忙抬头分辩。 “若真是明珠又岂会蒙尘。”女子已经收回了刚才的失态,重新摆正衣袖,端起姿态,平静地告诉他,“能走进典当行的说到底都是贪婪之人,不过是行客之一罢了,不值得你交付真心。” 朱紫在一瞬间攥紧了拳头,眼底有挣扎之色,但随即又无力地放开,“我……明白了。”他诺诺地答道,重新挺直腰背,静默地看着始终坐在那里,面上毫无波澜的房流连。 后者一直低眉观察水中漂浮的茶叶,闻言也只是随意地朝他摆摆手:“快回吧,三天后,我会亲自去。” 朱紫却还停在原地,隔了好一会,才转身离开。等他走后,房流连抬眼怔怔地盯住他离开的方向出神,站在身后的高泠明白他此刻心中所想,有些担忧地思索着开口:“小家主,朱紫年纪还小,他不明白那些事所以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她停顿了几分,“我相信,他不会乱来的。” 房流连叹口气起身,背着手朝屋内走去,声音淡淡地传来:“我明白,他的情况我随时都清楚。也不是怪他,只是又突然想起了以前。” 听见这话,高泠也不免露出悲伤的神色。只不过,在下一阵风起时,云雾如烟散,过后了无痕。 第4章 第三章 “婉婉回来了?快,准备吃饭。” 奶奶的声音在徐意婉开门进屋的那一刻恰好传来。她端着菜放到桌子上,看见婉婉正在门口换鞋,翘起的小嘴都可以挂油壶了。 “怎么了婉婉?”奶奶在围裙上擦擦手,走向还撅着嘴不高兴的小孩,“小脸皱的这么难看。” 这一路上徐意婉是带着气愤回家的,而且还越走越生气。现在一有人来问她,她就迫不及待地开始控诉起今早徐意临的行为,大声讲述发生的事,还时不时朝他的房间望几眼,生怕他听不见。 奶奶听完也是满脸无奈,这件事吧……孙女粗心大意肯定不对,但她及时发现了问题想要解决可哥哥却不愿意帮她,这就是奶奶也不理解的地方了。徐意临近几年来不知怎的逐渐开始对任何人和事情都不闻不问,展现出的态度都是漠不关心,成天就知道窝在房间里看书。虽说学习确实很让人骄傲,但也不免让人担心起他日后的社交能力来。 明明小的时候也是一个开朗爱笑的孩童,但难道还是不可避免地走向他爷爷和爸爸的老路吗?这老徐家的命怎么就这么的……唉,奶奶也不知该如何评价,难不成真是大人们的教导不行吗?可婉婉就很好啊! 纵使心中百转千回,但手心手背都是肉,她也不能带头在孙女面前跟她讲哥哥的坏话啊。奶奶只能好言细语地安慰她几声:“你哥哥最近肯定是为了考试的事情烦心,咱们婉婉懂事不跟他计较啊。”然后拉过她的手带到饭桌边,“来来来,奶奶买了你喜欢吃的酱鸭,今天两个腿都是你的,不给哥哥留了。” 徐意婉一脸不情不愿,嘴里还在嘟囔着:“你们都帮着他说话。” “好了好了,先去洗手然后叫哥哥出来吃饭了。我去帮你们舀饭。”奶奶轻推了推徐意婉的背。 她本想拒绝去喊徐意临的,但是奶奶已经走进厨房了,她只能在原地猛吐一口气,然后拖拉着步子朝房间那走去。她直接用力推开房门,门板撞上墙壁的那一刻发出嘭地声响,然后冲着徐意临态度不耐地讲一声:“吃饭了。” 徐意临下周将参加一场书法比赛,这是他从小就非常感兴趣的领域。以前总是趴在爷爷和爸爸的案头观看,渐渐地也抓起毛笔变成了自己的爱好。他的书桌下的某个抽屉里收纳着从小到大获得的奖状,其中不乏许多就是关于书法作品的。 他立志也要拿下这次比赛的一等奖,所以一放学回家找出空隙就把自己关在房间,迫不及待地摆好笔墨临摹起大家的手迹来。 可徐意婉突然制造地声响着实让他心跳惊起,手上一抖,墨水就飞了出去,好好的一个字在最后收笔的时刻给毁了。 他手腕还悬在空中,盯着字迹看了好一会,无法给出好脸色地朝徐意婉指向了客厅,一字一句对她说:“出、去。” 徐意婉也看到了桌上的场面,突如其来的产生了几分心虚,所以她没有反驳徐意临的话,乖乖转身离开了。 奶奶端着碗从厨房走出来,只看到徐意婉一人坐在桌边,不禁问:“哥哥还没出来吗?” 她咬着筷子含糊不清地答道:“不知道,脾气可不好了。” 但下一秒徐意临就在她背后关上门,路过她时还深深看了她一眼,徐意婉缩缩脑袋赶紧低头吃饭。 奶奶给他们两人各夹了一个鸭腿,然后关切地询问他们:“最近功课都怎么样啊?快期中考了吧?” 面对这类问题,两个孩子的反应各不相同。相比起哥哥依旧挺直背脊坐姿端正,徐意婉的脑袋就埋得更下了。她的成绩单拎出来其实也看得过眼,中规中矩嘛;但奈何她的家庭不允许她平庸啊。先是家里的大人们都是知识分子,爷爷奶奶都是老牌大学生。别看奶奶现在对他们有着隔代亲特别包容,但真要讲起学问来也是头头是道的;而且还有记忆中的爷爷,一个古板严厉的老教授,最看不惯她总在那里嬉戏玩闹了。再加上还有一个如此优秀的哥哥压在头上,她总是不可避免的被拉出来做对比。 可她有个最大的优点就是天生乐观,总是安慰自己:人生在世总有不擅长的东西,只是我不擅长的多了一点。莫名有些苦中作乐的即视感呢。 她眼神飘忽,想蒙混过关:“嗯……也就还那样吧。” 奶奶无奈地看着头都进到碗里的孙女,拍拍她的背提醒她坐正:“还是要继续努力啊。” 接着又转头向对面的孙子,但其实在心中早就知道了答案。 果不其然,徐意临放下碗,很正式地也看向奶奶说:“这点您不需要操心,我自己会把握的,一定会带回来令大家都满意的答卷。” 奶奶满脸笑容地点点头,但心里充满苦涩,徐意婉地嘀咕“讲话怎么这么生疏”也进了她的耳朵。这个样子简直跟他爸爸小时候一模一样,头脑聪明却不近人情。 奶奶思量着该怎么开口:“其实奶奶不担心你的成绩,知道你能做得很好。但我觉得在课余时间,你可以多跟大家玩一玩,增进同学感情嘛。奶奶每天都看到那么多孩子三五成群地走在一起,就你一人总是孤孤单单的。” “我觉得并没有这个必要吧,”徐意临表现出很困惑,“三年以后大家各奔东西。道不同不相为谋,为什么要刻意去维持这些脆弱的表象。” “但是这毕竟是由人组成的社会,你不可避免的会跟人打交道。”奶奶苦口婆心地尝试说服他,“你现在可能还无法体会,可很多机会往往就是在与人接触、交流间得到的。而且跟大家沟通时你也会丰富自己的认知,学习到很多你不曾涉及过的知识。” 徐意临垂下头沉默了,奶奶一度以为他听进去了,然而当他再次开口:“您的意思是不会说话就不能成功?可是爸爸的经历告诉我这不是必要的,他不善言辞也可以成为知名作家。他成功了。” “不是,你理解错了。”奶奶摆摆手,“都说学校是个小社会,我让你跟同学们在一起是希望你知道些人情世故。” 接着她叹气一声:“你可以不喜欢,但你得懂。” 徐意临再一次缄默了,奶奶也不再继续。这些年随着孩子愈发成长,她越来越反省着自己做家长是不是太失败,教出来的儿子有着古怪的性格,现在孙子也是这个模样。她按下了徐意婉伸起来的好奇脑袋,有一些孩子们不知道的事情她也不愿提起。既然他们家早就出了一次前车之鉴,那就要以此为后事之师,趁着孩子还小,能教则教。 在一阵沉默中大家继续吃饭,直到徐意临先搁下筷子,“我吃好了。”接着站起身又回到了房间里。 徐意婉看向他的背影不认同地皱眉,这么大的人了,都还不懂得分担家务。她默默地着手开始收拾碗筷,奶奶也端着盘子起身,只是突然身体一阵无力,她猛地撑住桌子才能站稳。 “奶奶!”徐意婉赶忙放下手中的碗碟扶住她,“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奶奶就着她的力气又重新坐回椅子上,喘着气说,“只是刚刚突然使不上劲。” “你得记得吃药啊,要我帮你拿吗?”徐意婉眼里满是着急与关切。 “我等会自己来,我先歇一会。” 奶奶朝她摇摇手,看着她能干地擦好餐桌、收碗去厨房,心里充斥着欣慰却又包含苦涩。果然鱼和熊掌是不可兼得的啊,唉……意临的事,还是等他妈妈回来再说吧。 晚上。 等到把孩子们都送进房间睡觉后,奶奶和妈妈坐在饭厅里聊起了今天的事。 奶奶把大致情况和一些担忧都讲了出来:“小芸,我知道你工作忙,咱们家又是两个孩子,我对我那儿子已经放弃了,就盼着这两个小的,所以也只能请你多费心了。” “妈,别这么说,我自己生的我能不管吗。”妈妈赶紧打住了奶奶的话头,接着她又说回到儿子的事情上:“我其实也一直在想意临的事,也咨询了一下身边的其他人。这十五岁的孩子正处青春期,很多事情也有了自己的想法,我觉得他现在的表现是因为有了心事但又不愿意跟我们分享,所以我想要不要带他去看看心理医生,专业的事让专业的人来做,免得我们教不好还遭嫌弃。” 奶奶没说话,想了一会,才答:“也好,这样的话我们也可以了解的更全面一点。那你要找个好点的医生,而且时间别拖太久,尽早去看尽早解决。” “放心吧,这个我知道。”妈妈点点头。 奶奶叹了口气,又说:“我这么着急也是怕这件事越到后面越不好,我一直都挺后悔以前没有及时发现我儿子的问题。这么多年真是辛苦你了,小芸。” 妈妈一时间也沉默了,虽是结婚嫁人,但丈夫却形同虚设。还好家婆是明事理的,总是能帮就帮。 奶奶看向两个孩子的房间,接着说:“我老了,看不了他们几年了,不求他们大富大贵,只希望能平平安安就行。”她顿了顿,“现在这个社会太激进、太冲动,我想着我有生之年能见着意临再对我笑一声就好了。我不希望他长大后还是这个模样,我承受不住二次伤害了。” 奶奶讲着讲着就哽咽了,妈妈赶紧上前安慰她:“没事的,妈你一定能长命百岁,大家也都会好起来的。” “但愿吧。” 紧接着又是一阵久久的无言,长到让徐意临以为他们已经离开了。直到妈妈突然发声说:“对了,我再提一句,明天下午放学我直接带孩子去吃饭了,就不回来了。” “噢噢,我记得的,你们去吧,我就不做晚饭了。” “行,那我就先上楼了,你也早点休息。” 一阵椅子推拉地声音传来,脚步也渐行渐远,随着关门声彻底消失。倚靠在门后的徐意临直起身子,神色如常地打开房间走出去,内心平稳、步伐安静,好像听到妈妈和奶奶谈话的人不是他一样。 他来到书房,屋子侧边有一个跟墙面持平的内嵌式博古架。他从抽屉里拿出钥匙,又搬来踩脚凳,站在上面打开最高处的一间玻璃柜门,小心翼翼地取下来一长盒。 那个上有雕刻纹样的降香檀木盒中是一支羊毫兰蕊笔。竹质的笔管下用丝织物包裹着笔豪,上好的柔软山羊毛即使历经数百年却依然形状饱满、色泽白润。这是徐家的传家宝,据说祖上曾有人执此笔,官入内阁。 徐意临想起了之前在这房间里和爸爸的对话,他询问能否使用这支笔参加书法比赛。因为他曾听说在许多重要场合上先人们就拿着它,最后取得了惊人的结果。而这次比赛于他而言很重要,他也希望能得到庇佑。 爸爸看了他半晌,最终才微微颔首,紧盯着他的双眼告诉他一句:“五十两兰蕊,你别辜负了它。” “一定不会。”徐意临坚定地回复。 这是他立下的军令状,因为这支笔有着很深的意义,拿着它是不会、也不能输。所以即使这连笔带盒的拿在手中感觉轻巧,但压在心里的分量却重如千斤。 他带着回到房间里,拧开小台灯,添墨、展纸,接着又去洗净手后才敢小心谨慎地从盒中取出笔。下周就是比赛了,他想在那之前先适应一下。 笔豪中已经饱含墨汁等待在纸上付诸行动了,他用左手使劲握握激动得止不住颤抖的右手,接着运笔、控力,一手流畅的行草跃然而上。 管什么不懂人情世故、为人冷漠的评价,此时此刻他的心中就充满着雀跃激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