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掌灯人》 第1章 第一章 药店 看不见的梳声 听说了吗,东边把头儿那家的林老汉又回来了。” 村口的老杨树下,几个穿着厚袄,双手互踹在衣袖里中年妇女,在一边打量着林家老宅的方向,一边冷得直跺脚。 “这老头,今年回来够早的,这还没过年呢,去年看他腿脚都不咋利索,刚下完雪再摔个好歹,他家里可没人管他了吧…” “可不是么,一家子都死差不多了,村里也没个亲戚,不知道总回来干啥。” “你说也怪,他家常年没人住,我老伴说有一次半夜路过他家,能看见里面有光亮呢。” “嗨!还不是因为他家神神叨叨供了一屋子乱七八糟的……” 话没说完,被另一个妇女用胳膊肘打断, “哎吗行了行了,怪吓人的,别老念叨了。” …… 沈阳某老巷的冬夜,总是混合烧不尽的煤烟味,巷子尽头的“林家药店”还亮着灯,牌匾因常年积灰,已经没那么亮了。 林小满把执业医真题试卷往收银台上一摔,铅笔头“啪”地折断在“心脏解刨图”的旁边。第四题次次做次次错,看着醒目的叉叉,一股无奈的恼火上涌。 抬眼盯着中药货架上,爷爷用小楷金字写的药品名称犯愁: “这主动脉弓,怎么画得像蚊香盘似的……” 不耐烦地把真题随手一卷,推进收银台的抽屉里,深深叹了一口气嘟囔道: “这么晚了王大爷还不来量血压……又去哪喝酒了这是。” 他点亮手机屏幕,想看一眼时间,却映出眼下的乌青,和左眼下方的枣红色胎痣。爷爷说,“那是你妈留给你的念想,让你比别人眼神更‘通透’”。只有林小满自己知道,这“通透”其实是能看见些“不该看见的”。 比如此时,他扫了一眼收银台角落里的镜子,除了映出他身后摆放不算整齐的袋装当归和晒干的柳叶,还站着一个穿蓝色棉衣的女人。女人背对着镜外,头微微低,手里攥着什么看不太清,也不想看清。但总觉得那只握着什么的手脏兮兮的,像没洗干净的泥巴。 另一只手里缠着一大坨红线,仅靠手腕微微转动,有序重复着同样的动作,伴随着似有似无的“咔嗒,咔嗒”声,那声音轻得像飘在风里。 忍不噤在心里暗骂:“牵红线来了?可别……” 这不是他头一回见“这样的人”。 小时候蹲在货架后面写作业,经常看见衣衫褴褛的老头儿,在货架前转悠,爷爷会借着给他倒水喝时一个侧身,挡住老头儿的身影,对他说:“是老主顾了,记性不太好,总当咱家是水果摊。” 去年冬天,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浑身湿漉漉的蹲在门口哭,爷爷塞给她一个棒棒糖,说:“哪家的丫头,迷路这么多年?” 直到上个月,林小满看见个没脚的吊裤腿老太太飘在货架上,凶巴巴的俯视他,吓得他一个跟头仰翻在地,爷爷朝着货架挥挥衣袖,扶他起身才含糊道:“你就是眼神清透些,别怕,他们都没有恶意。” 他害怕这些是真的,所以大多数时候都假装看不见,装又装不像。 但他和爷爷一样,也能感受到,哪些有恶意,哪些没有。正如镜中蓝衣女子,像是来求什么,身体总是急切的颤抖。 当然这种事情轮不到他管,都是爷爷在他看不着的时候处理,具体如何处理,爷爷没教,他也不想学。 林小满的心思不在这儿,三年都没考下来的执业医已经让他倍感焦虑,倘若今年再考不下来,守着一间维持温饱都困难的小药店,和爷爷一起的后半生,也是一眼就望到了头。 手机铃声打断了林小满的思绪,是一条天气预报的推送,他百无聊赖的点开,很奇怪,内容竟然是“大兴安岭某县某乡”。 他不记得自己搜索过这里的天气。 但这个地址对他来说,却并不陌生。 是他的老家,那个除了冷,让人没有一点念想的老家。 林小满从记事起,就和爷爷生活在那个偏僻,且一年中,大多数日子都是冬天的小村子,林家老宅虽大,可是到他这一代,就只剩这爷孙俩相依为命。 他少有关于父母和奶奶的记忆,他们去世的时候,林小满还太小,长大后谈起故去的人,林小满才逐渐明白爷爷,接连经历了丧子丧妻,这些年是如何带着对他们的回忆,挨过每一个漫漫长夜。 林小满的童年过得并不顺遂,他不知道为什么,村里人都不怎么和他家来往,后来村里建了卫生所,他家的老药铺子就再也没有患者上门了。 爷爷总是笑着说:“但愿世间无疾病,何妨架上药生尘,也是好事。” 他也实实在在经历了几年吃百家饭的日子,村里人虽然不主动和爷爷往来,但对林小满倒是统一的怜惜。爷爷那几年不知道为什么经常离家,可能去谋生赚钱或者别的什么,就把小小的林小满交代给邻居们,林小满省心省事,随便谁家给一口饭吃,就这样养活了下来。 再后来就是祖孙俩背井离乡,在沈阳盘下了一间很小的铺面,接着以售药维生。 林小满开蒙晚,学习上总是比同龄人差一截,很吃力考上了医学院,但成绩一直垫底,试了一次考研,没考上,就算考上了,估计家里也供不起他读。 想早点出去赚钱,做个体面的医生,多赚点钱,至少让爷爷的晚年,不用挤在小药店隔断的卧房。 简单又平庸的愿望,可年年考执业医,年年失败。 爷爷经常看他点灯熬油看书到半夜,心疼又帮不上什么。 “怪爷爷没把你养好……” …… 想到这里,林小满深吸一口气,摩挲着头发还很厚实的颅顶。 突然想到。 今天已经是爷爷离家的第六天了! 从昨天开始爷爷的电话就没有打通过! 他再次拨通爷爷的电话,在一连串的盲音中,林小满逐渐冷静下来。 眼前闪过爷爷临行前,背着的旧布包里,探出大半颗防风草的枝叶,还有他平时宝贝的跟眼珠子一样的绣花手帕,据说是奶奶生前留下,唯一没有被烧掉的遗物,爷爷就那样随意仓促的攥在手里,满是褶皱。 “满啊,爷爷得回趟老家祖宅,拿点压箱底的物件,三四天就回,你好好吃饭,别看书太晚对眼睛不好。”说完,爷爷指了指后院种植防风草的架子,“记得浇水,这草可金贵着呢。” 爷爷走得匆忙,事先也没有只字片语的征兆,只是临时在房间里翻腾了片刻,连外套的扣子都系错了一只,便加快了脚步赶忙出门了。 林小满此时才反应过味儿来,拿什么物件让爷爷天寒地冻不远千里,只带了这两样东西走,还如此仓皇? 即便从未主动教过林小满什么,他也是见识过的,并非全然不知。 至少,知道防风草是干什么用的,爷爷从不轻易挪用。 也就不难猜,奶奶那个绣花手帕,上面同样绣着防风草的图样。 他有种不好的预感,心内的不安随着心率的攀升而慌乱不已。 林小满拼命的回忆着更多爷爷留下的线索,他想起爷爷常常叮嘱:如遇疑惑,收银台抽屉里的旧笔记本有解答。从前他以为只是爷爷记录的药材,或者看病时的心得。从没打开过。毕竟他也是医学生,这些知识教科书上一样可以找到注解。 但如今想来…… 林小满打开抽屉,翻了几下,掏出他刚刚塞进去的执业医真题,果然在下面压着本旧笔记,还有一个他从小带到大的狐狸木雕,残缺黑黢黢的,有些日子没见,竟然在这里。便随手塞进兜里。 旧笔记本陈旧得有些发黄,松散的装订让他不得不小心翼翼,里面有几个折页,翻开最近的一个,字迹抖得厉害,用粗黑笔写着 「夜班别开仓库门,别接陌生人递的木梳,别让穿黑夹克的人进来。」 “咔嗒、咔嗒。” 镜中女人的声音突然近了,林小满抬头,女人已然转过身来,正死死的盯着他。 与其说盯着,林小满并不能分辨出她的表情,因为女人的眼睛是雾蒙蒙的白,没有瞳仁。 并以缓慢的速度举起拿着东西的手,朝他递来。 他终于看清了蓝衣女人手中的物件,是把梳子…… “木梳?” 林小满瞪大眼睛看看镜子,再看看爷爷的旧笔记本,没错,是木梳!爷爷说的木梳! “你谁啊!!??” 他的声音明显发颤,手不自觉地向前扫拨着,踉踉跄跄连连退后,潜意识里抓起什么保命、挡灾或者驱邪,怎样都行。很显然他的四肢吓得已经不听使唤了。摸索着觉得不对劲儿,举起来一看,居然是盒碘伏棉片。 “我去!添乱……”一把丢掉。 直到退到身后的药架后面,颤颤巍巍碰掉了不少药材。 林小满顾不上那么多了,蜷缩着透过缝隙观察“敌情”,下巴都不听使唤地抖动。 他果然不是干这个的料,要是爷爷在,肯定连看见这些脏东西的机会都没有,很快就能解决。 女人没说话,当着他的面,从镜子里钻了出来,衣服上浸满了水,爬过的地方尽是脏水。女人并没有朝他逼近,只是两只手缓缓举起来,一只手里攥着脏梳子,一只手缠着乱蓬蓬的红线,只见女人两手对着穿梭,像是在……织毛衣? 那“咔嗒咔嗒”声,正是织毛衣时双针发出的摩擦声。 女人僵硬的织,动作滑稽又诡异。 不远处,仓库的木门“吱呀”开了道缝,一股子霉味的冷风灌进来,不是老巷该有的煤烟味。 ……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一章 药店 看不见的梳声 第2章 第2章 药店 镜中女人 林小满蜷在药架和墙的夹角里,后背抵着装满晒干草药的麻袋,。 正庆幸找了个好躲藏的地儿,手机提示音竟在此时响起,林小满条件反射地去摸腰间,慌慌张张摸完前面摸后面,终于确定了手机的位置,可角落太过逼仄拥挤,又伸不开腿,手机被死死的卡在胯骨轴的裤兜里…… 林小满紧张得咬死后槽牙,斗大的汗珠穿过茂密的发根,从鬓角滑落。 他一边接连抬头看向女人,一边以各种扭曲的姿势,试图为手指争取一点点能塞进裤子和手机之间的缝隙。 果然皇天不负有心人,手机的响声似乎没有影响到女人,而他也顺利的把手机从裤子里抠出。 刚想看看是哪个孙子这时候给他发消息,和手机一起抽出来的,还有一串钥匙,就在他眼前,径直地甩了出去。 “叮铃……”甩在了距离他大半个人的距离。 “我靠不是吧……” 林小满挂在鬓角的汗水,落地摔成八瓣,终于和悬着的心……一起死了。 那串钥匙是药店大门、仓库、以及乱七八糟,靠试才能知道是干嘛的钥匙们。钥匙扣上还挂了个哑铃铛,黄铜色的精致又古朴。 哑铃铛是他在收银台里随手捡的,觉得好看,询问过爷爷就挂在了自己的钥匙扣上。 但林小满不清楚,是自己过于紧张,导致精神恍惚还是怎么,他甚至觉得,那声钥匙串坠地的声音,就是那个铃铛发出的脆响。 可那铃铛他反复检查过,根本没有铃芯,他曾经还为此惋惜过,没有铃芯的铃铛,不就是个废的嘛。还是爷爷说了句,像是个老物件,挺好看的带着吧。 千躲万防,响声到底惊动了女人,她停下手中的动作,重新举起脏兮兮的梳子,僵硬的头朝着林小满的方向扭曲,发出铁门生锈似的“嘎嘎”声。 “别过来别过来……求你了别过来。”林小满念经似的双手合十,只见唇动,根本不敢发出声音。 仓库门又晃了晃,风更冷了,女人的织针声,也随着她举起的手戛然而止。换成了灵体飘过时特有的、类似薄纸片摩擦的轻响。 林小满透过缝隙偷瞄,倒吸一口冷气,寒毛从脚底直冲头顶,一处也没放过。 “我滴老天爷……别过来啊姑奶奶!” 只见那女人正贴着货架飘来,像蒙了雾,时明时暗。 裙摆之下不见脚,只有滴滴答答的水线,掠过之处,尽是缭绕的脏水,滴在散落在地上的中药渣上,竟发出“滋啦”声,无情地灼烧成了灰。 林小满觉得自己快不能呼吸了,恐惧占据了每一个毛孔,四肢末端轻微发麻,四下已再无处可躲。 “小……林家的娃……” 女人的声音像被冻裂的冰,断断续续,她停在距离仓库不远的地方,双手像被支配的木偶,毫无章法的颤动,生锈的关节响声无比刺耳。 这一切都太诡异了,比林小满过去见过的都诡异。 在他的认知里,“这样的人”是不会主动找过来的,都是静静的等一个机会,如果装作看不见,也绝对不会被硬缠上。 更诡异的是,他以为是梳子上脏兮兮的“泥巴”,此时正以奇怪的形态,像有意识般地从梳齿间缠成细流,顺着梳柄和指缝往她手腕上爬。 “你爷爷……我找……找我……” 林小满不想听也不想看,多希望这是一场恶作剧,或者……又或者…… “我不知道啊……别找我别找我!” 他将脸埋进膝盖,双手扣住双耳,怂怕着等待“审判”。 “叮叮……”又一声轻响,清透却不刺耳。 仿佛在他脑海中自生,是刚才那个哑铃铛的声音,在他乱成一锅粥的思绪里格外显眼。 林小满好奇地抬起头,那串钥匙在他和女人之间的位置,但也不是谁都能碰到的距离。女人猛地顿住,灵体突然亮了亮,像是被铃声拽回了些感知。 她缓缓转过头,白蒙蒙的眼睛扫过柜台、货架、最后落在地上那串钥匙上——准确说,是钥匙扣上那枚没有铃心点黄铜铃铛。 她抖得更加厉害,像是被浇了一桶开水,缠在手腕上的墨汁一样的黑色细流,每一丝都透着寒气,突然从张牙舞抓的扭曲,缩回到了梳子的柄根附近,像是被什么抽离回去。 “狐……家的契铃……”女人的声音破碎如冰渣,空洞的眼底竟投出慌乱的光,“你爷爷,回老宅……一样的……” 林小满完全听不懂女人在说什么,但不知为啥,那哑铃铛响了之后,竟没那么怕了…… 他想一鼓作气,趁机拿回钥匙串,试探着往前挪步。 膝盖因为蹲久了,酸胀得厉害,几度站不稳。指尖刚碰到钥匙串的瞬间,那枚契铃突然“叮——”地炸响!清透的铃声像道暖光,围绕着林小满转了一圈,最终落回了他手中的铃铛里。 女人身上缭绕的墨丝,原本瘆人的灰黑色瞬间淡了大半,连滴在地上的脏水都不在发出“滋啦”的灼烧声,只留下几道浅浅的印记,像被薄雪盖过的痕迹。 “接……梳子!”女人的声音愈发清晰,她突然往前递出木梳,吓得林小满本能地往后顿了几步,又撞到在货架的角落。 梳齿间的墨丝已彻底褪干净,露出梳脊上雕刻的类似防风草图样,叶片脉络清晰,跟奶奶那方手帕上绣的,一般无二。 林小满一个晃神,犹豫了,抽屉旁摊开的旧笔记里明明写着“别接陌生人递的木梳”,颤抖的字迹像烙铁一样烫在他的脑子里,还有梳子之前被墨丝缠绕的画面,那种没有缘由的寒毛倒竖,到底是什么东西。 “不是!这啥啊!别找我行不行啊!” 林小满的左手悬在半空,稍稍往后缩了缩并攥紧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眼前的女人,灵体晃得快透明了,白蒙蒙的眼底竟凝出了泪意,说的每一个字都戳在他心上: “你爷爷……在西厢房的灵脉阵里……撑不了三天……只有这梳子能指引灵脉……找护心镜破阵……” 他盯着女人手里的木梳,梳脊的刻纹在灯光下泛着冷光,突然想起爷爷临走时,叮嘱他的眼神,那时爷爷说回老宅拿点压箱底的物件,眉头紧锁,转头那一刻的果断,不舍而决绝。 “我爷爷?你认识我爷爷?我爷爷他怎么了?” 他自然不回全信一个灵体的“鬼话”,但爷爷临走时的神态,哪里是去拿什么物件,根本就是在道别。 林小满左手指甲掐进掌心,脑子里乱成了浆糊,拼了命的让自己冷静下来,仔细梳理思路。 他不断回想,曾无数次见过爷爷解灵的过程,若是接灵体的东西,左手是“拒”,右手是“应”。他想学着爷爷的样子,尝试着去做点什么,不管女人说的是真是假,但她口口声声提到爷爷,而爷爷当下又处于失联的状态…… 林小满因本能的害怕,伸出代表拒绝的左手,已经不那么坚定。直到他看到,女人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剧烈一挣,身上残存的墨丝像被风吹散似的,露出手腕上蜿蜒缠绕的红线,而线尾挂着个刻了字的迷你桃木牌,上面刻着“李梅梅”三个字。 林小满觉得眼熟,心中猛地一软——那是巷口裁缝店家女儿的名字,比他小两岁。小时候他刚被爷爷接来沈阳,交的第一个朋友就是李梅梅,那个扎着冲天辫儿的小姑娘,总是胸前挂着同样的桃木牌来买甘草糖,说“妈妈做的,丢了会找不着家”。 “你……你是?裁缝店的……” 女人眼底的泪意终于化成了泪滴,从双颊滑落,僵硬地点了一下头。 “我是……李娟……”用比冰锥还刺骨的声线回应着。 林小满震惊地从头到脚打量一番,是了,这穿着确实像裁缝铺的李娟阿姨,前几天还看见她带着梅梅,在药店对面的馄饨铺吃早餐,穿得就是同款的蓝色棉袄。 为何几日不见,李娟阿姨变成了这副模样,他确定自己眼前的是灵体,那就是说……他突然有些不敢想,要是自己不接下这梳子,这会不会是李娟阿姨求告无门后的最后遗愿?实在无法了才找上他?而且她的话中提到的爷爷,梅梅又在哪?是否安全?她知不知道她妈妈的事。 “怎么会……李阿姨……”林小满喉咙滚了滚,生生哽咽红了眼眶。 李娟摇了摇头,仿佛更加坚定了眼神:“接……梳子……给梅梅……” “我……” 林小满强忍着泪水,咬着嘴唇,缓缓伸出右手。 可指尖刚刚碰到梳柄,就觉得一股钻心的冷,顺着指缝往骨头里钻。 李娟的灵体突然发出“滋啦”一声,像是撕裂了什么东西,她身子一软,瘫倒在地,声音里带着哭腔:“林家的娃……对不住……你爷爷的缠灵咒……陈生动了手脚……你会连这浊气……一起接下……” 话音未落,引灵梳突然炸开一团灰黑色的浊气!不是飘在半空,而是直接顺着林小满的右手腕往胳膊上爬,像活过来的虫子似的往皮肤里钻。 他根本没有时间想,更来不及做出任何回应。 手里的契铃“叮铃铃铃——叮铃铃——”狂暴了似的疯响,黄铜铃身烫得能烙掉一层皮,可铃音再急,也拦不住那团黑气。契铃只能预警“外散的浊气”,却无法阻挡“直接侵体的带有浊气的咒印”。尤其是他的体质,天生就是浊气最喜欢的“容器”。 “你是通阴体……林家的娃……去化解……去找梅梅……” “咳咳……咳!” 不受控的浊气,以极快的速度,几乎吞噬了林小满的整条右手。随之而来的就是剧烈的犹如撕裂般的疼痛,好像千万条活跃的虫,在他皮肤里,骨骼里啃噬着,钻洞觅缝。 “啊!!这是什么!!好痛!!” 林小满一个站不稳,剧痛使他弓起脊背,泛白的指节死死攥住收银台的桌缘,恨不得捏碎成木屑。 喉间翻涌的寒意,像是长白山终年不化的霜雪,顺着血管直窜天灵盖,肆意地剥夺着他的体温。 每一次咳嗽,都撕扯着肺叶,腥甜混合着铁锈味漫上咽喉。粘稠的黑血顺着嘴角蜿蜒而下,在素白的衣襟上晕开诡异的墨色。 …… 第3章 第3章 药店 引灵梳 林小满从未感受过如此这般的难过,不光是身体上的疼痛。这种难过,和刺骨的寒意一起撕扯着他身体和意识。 愤怒、妒忌、猜疑、委屈……数不胜数的负面情绪直接占据了他的身心。仿佛从地狱深处的无数只残肢断臂,拼命地剥削着他心中的良善与安逸。万鬼的哭嚎声炸裂在他耳边。 完全没有余地去思考,去做任何回应。 他心中有一万个疑问,却什么也问不出,什么也做不了。 “李阿姨……” 当他强撑着抬眼,想再看一眼李娟,还想再多听些关于爷爷的下落,那些言之凿凿的话语,他早已没有精力去分辨真假,这种濒死感让他不得不抓住,连李娟自己都如泥菩萨过江,这孱弱的最后的稻草。 终于,林小满沁满浊气的右手再也使不上力,引灵梳脱手的瞬间,檀木表面浮现的金色符咒骤然暗淡——那是爷爷刻的缠灵咒,原本该是暖金色的守护咒,此刻却被浊气裹得严严实实。 浓稠如同沥青的浊气,从青砖缝隙里涌出,如活物般缠绕在法器上,原本温润的木梳,被裹成不断蠕动的黑球。 那黑球表面泛着油亮的反光,隐约传来指甲抓挠的声响,悬浮在在离地面三寸的半空。 林小满盯着那球,像极了地狱的眼睛,死死的注视着他。仿佛伺机而动的野兽,找准他的弱点,直击要害。 黑球随着林小满越来越急促的呼吸,有节奏地起伏震颤——那是引灵梳被重新激活的征兆,也是浊气彻底缠上他的信号。 “哐当!” 药店的玻璃门被踹得粉碎,风里的玻璃渣,在暖黄色的灯晃下折射出细碎冷芒。深冬的寒气裹着霜雪,毫无遮挡地横冲着灌进来。 林小满本能地用袖口遮挡了一下面庞,寒冷的风让他的身体更加雪上加霜。 他撤下手臂时,赫然看见身穿黑色皮夹克的男人,弓着身子闯进来,肩膀上还沾着未融化的雪。 脖颈处银色链子挂着的狐狸形状吊坠格外显眼,至少在林小满眼中,那坠子绝非阳间的玩意儿,因为男人进来的瞬间,黑球里的浊气更加活跃了!像是在与其呼应! 男人抹了一把嘴角的血,明显是刚刚打斗过的痕迹。 “救……” 林小满近乎丧失了分辨善恶的能力,恍惚中,以为是冲进来救他的人,直到那黑夹克男人愈加兴奋地开口: “总算等到了!林老头那阴损的缠灵咒,还得用他亲孙子来破!陈哥说了,这咒是‘认主锁’,外人一辈子也甭想打开!” 林小满想撑着柜台站起来,却被男人一脚踹在膝盖上,“咚”地跪在碎玻璃渣上,膝盖瞬间渗出血来,染红了上个月刚攒够钱买的新牛仔裤。 “啊——”膝盖的痛和被浊气侵蚀的痛完全不同,可以让他保持微弱的清醒,林小满痛到呲牙,下巴颤抖的快要咬碎了后槽牙。 他抬眼盯着男人:“你是谁!你要干什么!”这一吼,几乎用尽了胸腔里最后一点氧气。 只见男人没有去找李娟,反而看向悬在半空中的浊气黑球。 “你是林老头的孙子,能不知道老子要干什么?在外面布下那么多人手,老子差点儿交代在这儿!” “我不认识你!到底要干什么!!”林小满的呼吸声越来越沉重,浊气侵染的部分已经快蔓延到脖颈处。 “当然是来拿你家的宝贝!灵体手里的梳子就是块破木头,什么都做不了,只有林家血脉激活了林老头的缠灵咒,这梳子才是能找到‘镇仪’的钥匙,陈哥说了,必须抢激活后的!” 原来如此——林小满总算听懂了些。 林爷爷下的缠灵咒,是怕梳子落入外人手里,故意用“林家血脉”当钥匙;可陈生算准了这一点,抓了李娟当“咒的载体”,在她身上叠了足以魂飞魄散的浊气,就等着林小满接梳的瞬间,让浊气顺着血脉钻进去。 李娟的灵体是诱饵,缠灵咒是锁,浊气是陈生藏在锁里的毒。一个孱弱的灵体,一个中毒的少年,这哪里是抢梳子,分明是赶尽杀绝。 目的就是用梳子引灵,找他们说的什么“镇仪”。 林小满不知道什么是镇仪,也不知道他们的勾当和目的,包括所谓林家的宝贝“引灵梳”,他也是一知半解,只听说过没见过。 但林小满能确定的是,此人来者不善,必不能让他得逞! 至少在爷爷回来前,他要守住药铺,以及药铺里的一切! “不准碰它!”林小满伸手去抓梳子,却被男人揪住头发,狠狠往柜台上撞去。 “砰”的一声,他的额头磕在装满了草药的玻璃罐上,草药散了一地。爬到肩膀的浊气像嗜血的妖蛇,径直地顺着额头的伤口往脑子里钻,顿时眼前开始发黑。 “小满!”李娟的灵体突然扑过来,手里的红线像鞭子似的,朝男人的手腕缠去。可她的灵体已经快透明了……浊气每转移一分,她的灵体就散一分。 红线碰到男人的皮夹克,起初还有些牵引的作用,随着李娟的灵体减弱,便开始断成几截,李娟的灵体淡得快要看不见了: “陈生……你这恶人……一路我布下众多人马……竟还是被你追上……” 男人反手一巴掌扇在李娟的灵体上,灵体瞬间散成一缕白烟,又很快聚起来,再次挡在林小满身前:“要杀……杀我……他还是孩子……什么都不……懂……” 男人轻蔑一笑:“哼呵,杀你?你不是都被我们杀了一次了么,看你还能有多大能耐!” 每档一次,她的灵体就散去一点,到最后,连红线都飘不起来了,只剩下断断续续的声音,像是拂在他肩头,孱弱地说: “梳子背后的纹路……是灵脉图……梅梅能解……去找她……” “李阿姨……” 林小满感知到李娟的灵体,被黑夹克男人撕扯的不再完整,可他的四肢早已失去知觉,视线也将被黑暗吞噬,从头到尾,居然一点忙都帮不上。 屈辱感混合着腥咸味冲击着喉咙,一大口黑血从口鼻处呕出,林小满眼中噙着薄薄的泪水,眼白布满血丝,通红的可怕。 即便他已看不清什么,却能感知到那被浊气裹满的梳子,还悬浮在离他不远处,他能感应到梳子的存在,同时也在被梳子上的浊气拉扯着。 总要做点什么…… “啊——”林小满一声怒吼,混着黑血喷出,额头和脖颈的青筋蔓延出诡异的灰黑色。他用尽了身上最后一点力气,腾起上半身,用自己的胸口压在了那浊气缠身的木梳上,以做抵挡。 那浓郁的浊气黑球,像团岩浆,灼烧着林小满的胸口,“滋啦,滋啦”响着…… “李阿姨,快跑……不要管我……”林小满总想着,梅梅还不知道他妈妈的事吧,李阿姨总要回去再见一见梅梅的,一定要回去! “小满不要!” 李娟根本来不及阻止,眼看着梳子上的浊气,从林小满身下蔓延出来,无数的触手般试探着去包裹他的躯干。 “聒噪!”男人抬脚,朝李娟踹去…… 林小满的感知在此刻戛然而止。 似乎失去了所有抵抗的能力,他泄了一口气,越来越多的浊气侵蚀着他的意识,无数负面的声音在对他说,“放弃吧!”“你什么都做不了了!”“静静等死……”“死了就好了……” 李娟还在做最后的挣扎,挡在他被浊气包裹的身体前面:“小满……撑住……” 但林小满已经感知不到她的气息了,只有微弱的灵体靠近时的清冷感,不如今夜的风冷。 …… 就这样结束了吗?我果然是个没用的人啊…… 好不容易长这么大,好不容易考上的大学,执业医好难考啊……下辈子不考了…… 爷爷…… 林小满在浊气的作用下,终于混乱了意识,走马灯一样的记忆,偏偏闪过。 这就是人死的感觉吗?好像也没那么可怕,就是有点疼…… 有爷爷在就好了…… 他只觉得自己身体一轻,周围都安静了。 就连黑皮夹克男人的动作都变得缓慢,像电影的慢放,静静等待着一切闭幕、归零。 …… 此时,窗外突然炸开一团橙红色的火焰,连同着吹进来的雪渣子,变成水滴飞溅。那团火焰化成一股暖风,吹向几乎要失去生机的林小满。 他感受到了这团暖风,重重地砸在他的身上,将其包裹。 温暖从脚底慢慢涌上心头,那被浊气侵蚀掉的意识也逐渐苏醒,眼前再也不是只能看见黑蒙蒙的一片。 身体的各部分感知也在逐渐恢复,他勾勾手指,被浊气缠绕的窒息感也开始减轻,且速度快到好像忘记了刚才的痛苦。 “这是什么……好温暖……”林小满心头一紧,想到他刚才明明已经快不行了,李娟也在破碎的边缘,难道是爷爷回来了?来救他们了? 林小满兴奋地想快速确认,即便已经稍有缓和,可身体仍然不像自己的,完全不听使唤,意识犹如游离在身体之外,像个瞎眼的灵体。 这股力量他并不熟悉,但也不陌生。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股力量带来的气息,时常萦绕在他周围,却从不见来处。 “咳咳……咳咳……”重新通畅的呼吸道,使林小满本能地大口大口喘息着,冷风灌进来的时候,还是不自觉地咳嗽起来,即便喉咙仍伴随着腥咸的血气,却明显感觉比刚刚的濒死感,要舒畅的多。 …… 第4章 第4章 药店 狐火 林小满猛地睁开眼,虽然还是看不太清,仿佛几百度的近视一样模糊,至少不再是漆黑一团,已经能分辨出大概轮廓。 他趴在地上,眯缝着双眼,口中的黑血还在滴落,相比李娟的灵体,他现在应该才是最可怖的那个。此时如果有顾客上门,看到他这个样子匍匐在地上,估计会吓得慌不择路。 林小满扫视一圈,找不到李娟的身影,却也不想放弃寻找,因为他真的已经感受不到李娟的存在了。 小小的药铺内一片狼籍,满地的玻璃渣子和散落的药材,以及被那股不知名的力量打翻在地,周身浊气混乱四散的黑夹克男人,蜷缩着摇晃。 男人因恐惧颤动的手指像门外:“胡……胡家的……” 林小满顺着男人指的方向看去,门外,玻璃门的碎渣嵌在积雪里,被路灯照的像撒了一地的碎刀。巷口的风突然变了风向——原本裹着煤烟味的寒风,卷来一阵带着松针香的清暖雾气,雾里浮着细碎的金芒,像被揉碎的月光。 下一秒,一个陌生的身影,便从雾里显了形。 他立在雪地里,犹如修竹遇雪般的瘦挺,玄色长衫垂至脚踝,古典的三颗盘扣斜入腋下。那衣料定是极好的,在月光的衬托下,波澜浮动,雪落在衣料上,连印子都不沾。 顺着腰侧蜿蜒而下的银线绣纹,是三簇狐火的纹样,针脚里包裹着汹涌的灵力,此时正随着呼吸微微明灭,散发出淡橙色的光,在雪夜里晃着,像把正要出鞘的暖剑。 那人即便还在门外,林小满也能感受到那股磅礴的灵力,裹挟着炙热漫过来。连胸口被浊气蚕食得最严重的地方,痛感都减轻了许多。 林小满心想,这又是什么,比布洛芬管用多了…… 门外那人一只手背在身后,慢条斯理且掷地有声地走进门来,林小满也终于看清了那人的模样……冷玉似的白肤,寡淡却透着灵脉滋养的莹润。利落的下颚线,带着少年感的敏锐,又混着仙人的疏离。微微上挑的眼尾,半垂着扫过地上的黑夹克男人,杀意弥漫。 “叮铃——”林小满熟悉的铃声再次响起,却不是他手中的那只。只见少年手一抬,指尖夹着另一枚黄铜铃,和他那只很像,却刻满了纹路,像古老的咒法。 修长的指节泛起青光,单手结印,捏出一团能让浊气惧怕的橙色狐火。 “陈生的狗,凭你也敢动林家的人。” 少年的声音比他的面庞更冷,犹如珠落玉盘般凛冽。耳尖的白毛会随着说话的节奏轻轻颤动。 黑夹克男人被这话戳到痛处,突然从上衣内口袋掏出个黑色瓷瓶,拔了塞子就往地上倒——灰黑色的浊气“哗啦”地涌出来,瞬间凝结成了一条两米多长的蛇,吐着信子朝少年扑去。 “少废话!陈哥要的梳子在他手里,你敢拦?” 少年连脚步都没挪动 ,只抬了抬夹着铜铃的手。“叮——”清洌的铃声炸响,浊气蛇突然僵在半空,像是被无形的网困住。 他掌心的狐火骤然亮起,已经不是普通的橙红,而是注满了灵力的金红色。随手一甩,狐火便凝成一道火链,“唰”地将浊气蛇紧紧缠住。 只听“滋啦”一声,浊气蛇像被泼了一盆滚油,瞬间雾化缩成一团黑烟。 少年扯动手中的火链一抽,连带着黑瓷瓶都被卷了出去,砸在雪地里,碎成了片。 黑夹克男人见状,突然摸向领口的狐狸吊坠,轻轻转动,吊坠上镶嵌的黑珠子里,成团的浊气疯狂喷涌出来,这次不是蛇,而是凝成了一把长长的黑刀。 男人握着刀,转身朝林小满扑去:“拿不到梳子,就拿你这小子去见陈哥!” 林小满眼见来不及躲闪,本能地先捂住头,弓起背护住身下的梳子。 狐火少年眼尾一挑,身形突然晃了晃,化成一道黑影瞬间移动到林小满身前。他左手往后一揽,护住林小满的肩膀,右手捏了个诀,“破!” 狐火凝成一只巨大的狐爪,爪尖犹如锋刃般,“啪”地拍在黑夹克男人身上,只听“咔嚓”一声,浊气凝成的刀,便碎成齑粉,狐火顺着黑夹克男人的手腕缠上去,烧的他惨叫:“啊!!我的手!!” 少年的进攻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手里的铜铃再次响起,这次铃声更加冗沉,震得房檐上的积雪簌簌掉落。 黑夹克男人的吊坠发出“嗡嗡”的轰鸣声,黑珠子裂开一道缝,在狐火和铜铃音的双重冲击下,珠子里的浊气竟然开始反噬。 男人的脸瞬间涨成青紫色,浊气从裂缝里往他脖子里钻: “不……怎么会这样!不要!啊……” 男人试图去扯掉吊坠,可吊坠像长在脖子上,越扯黑珠子里的浊气越狰狞。 少年轻蔑一笑:“走狗做成你这样也真是够了,你竟不知这胡家叛徒的锁魂珠,人一旦带上就摘不下来了,生要为他卖命,死了也要化成肥料。陈生拿你当炮灰,你倒是一口一个陈哥,好生感恩戴德!” 少年起身往前踏了一步,长衫下扫过风雪,衣角的狐火绣纹突然全亮了起来,灵力的气息汹涌似潮水般蔓延开来: “胡家的规矩,擅用浊气者,魂飞魄散,算是便宜你了!” 他抬手拢了拢领口,露出脖颈处正在发动的,象征着强大灵脉的金光,那光漫过黑夹克男人的身上,浊气反噬的更凶了。 “说!陈生在哪?他到底布了多少浊气阵!” 黑夹克男人疼得蜷缩在凌乱的地上,话都说不完整: “三……三个……在西厢房……救救我!啊——” 话音刚落,吊坠中的黑珠子突然爆碎,浊气一股脑地钻进他的七窍,男人抽搐了两下,便没了动静,随后化作一缕呛人的黑烟,只留下空荡荡的黑夹克,很快被夜里的飞雪蒙了一层白。 林小满目睹一切,还没有缓过神,就见那少年干净利落地收了狐火,耳尖的白毛还在轻轻颤动,发梢的几缕白发,在雪光下像泼洒的碎星子。 他回头看向林小满,琥珀色的瞳孔杀意渐退,但依旧冷漠: “还疼?你身体里的浊气要全部煅烧掉,不然会伤你灵根。” 说着,他环顾药店四周,用鼻子嗅了嗅,最终锁定后院的方向,手一抬便从后院种植的防风草架子上,隔空连根拔起一颗,直飞掌心。 林小满心疼的刚想抬手去阻止,“哎?……”那少年根本不顾,硬生生掰开他的嘴,连根带叶,还有稍许泥土,一股脑噻了进去。 “吃了,能压一压浊气的疼。” “呸,呸……”林小满吃了一大口泥,全数吐了出来,刚想反驳,又怯生生地瞟了一眼少年,那张随时都要发飙的冷脸看得他浑身不爽。 又乖乖地挑了块干净的草叶,咀嚼起来。 林小满只觉得一股清甜味,顺着喉咙滑下去,胸口的疼果然又减轻了些。 他看着少年衣角还在明灭的狐火绣纹,还有他耳尖的白毛,突然想起爷爷曾经念叨过“仙家道行深者,必有异相”。 原来这就是狐族俊美的模样,比电视剧小说里的“狐仙显形”,不知要胜确几分。 林小满终于觉得轻松了许多,双手撑地,勉强支起上半身。少年张手摸向他的脉搏,眉头皱紧: “你竟然一点都没跟你爷爷学过怎么保护自己?身为通阴体,就这么不怕死,快把这儿的浊气吸干了,五脏六腑都伤了,普通的狐火治标不治本,你得立刻跟我结‘护身契’了,我要用灵识进入你的血脉里煅烧浊气。” 林小满听得云里雾里,但又不想表现得很无知: “护……护身契是啥……” 话一出口便后悔了,因为他想问的实在太多,只能就近挑一个问,结果少年的表情一脸无奈,夹杂着看傻子一样的不可思议…… “护身契都不知道?就是咱俩互通灵识,我可以随时上你的身,通阴体本身就是个大窟窿,你自己没本事,就要靠护身仙家来帮你抵挡浊气入侵。” 林小满脑子转得飞快,不知道搜罗出多少年前、在哪里学到的词: “那是不是相当于,你抓我当弟马?” “你有病吧,这都哪跟哪啊……什么年代了还抓弟马,你爷爷就教你这些?” 狐火少年一个大白眼,更气了,嫌弃得甩开手,生怕被“傻子”沾了晦气。 “当然,护身契救你,也不是白救的,你得用肉身给我当容器,用你的通阴体滋养我的狐火和灵力,助我修行,算是互惠。”说到这儿,少年嘴角明显有些得意。 林小满犹豫了一下,这一切都发展得太快太突然,太多事情需要一步一步去理解去解决。但对于林小满来说,眼下任何事情都抵不过爷爷的消息重要。 少年身上的仙家气息,有少时在老宅待过的味道,难怪林小满总觉得熟悉。 但林小满本能地警觉,加之那一抹藏都懒得藏的得意。经历了黑夹克男人差点要了自己的小命,黑血染脏的衣襟还历历在目。 万一少年和李娟一样,被陈生下了什么咒……若再来一遭,明年的今日,便是自己的祭日。 ……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4章 药店 狐火 第5章 第5章 药店 胡九 “跟你结护身契,你能……找到我爷爷吗?” “能。但这是两回事。”少年的声音很沉,语气中好像更不待见自己了,轻蔑地伸出手,用掌心温暖的灵力,在他周身细细打量: “长这么大了,能被个臭走狗揍得还不了手。这么弱,这么多年你这小子到底都学了啥!!算了……现在说什么都来不及了。” 少年起身,重重甩下衣袖,单手结印,一簇更大更强劲的狐火再一次笼罩在林小满周身。扔下一个白眼转身要走,那股决绝似乎要把他丢下自生自灭。 “这火借你,能不能活看你的造化吧,你爷爷的事,我自有办法。” “你等等……”林小满被莫名其妙数落一通,竟不知自己为啥心生羞愧。但本能的求生欲还是使他叫住了少年。 “你等等……你知道我爷爷的下落吗?他现在怎么样了。刚才李阿姨说我爷爷撑不住了是什么意思!你能不能……带我去找我爷爷!” 少年的背影未动,稍稍侧出刀削般的下颚线,余光漂着他说: “就你这个样子,带着你也是累赘。” 林小满身下的引灵梳突然亮了一下,是那种很柔和的金光,周围再也没有脏兮兮的浊气缠绕,是一把漂亮的梳子。 他抓起梳子攥紧,耳边竟出现李娟的声音。 “林家的娃,去找梅梅……” 这句话像是录音一般,锁在梳子上,不光林小满能听到,少年好似也能听到。 “可是这梳子……李阿姨说……” 少年终于停下离开的脚步,顿了顿,抬头看向天花板,深深地吐了口气。似乎想起了什么,气愤又无奈。他转过身看向林小满手中的梳子,嘴里嘟囔道:“真麻烦,要不是因为你是林家血脉……” 于是他摊开掌心向空中一抓,不知从哪里飘来一缕银光,缓缓钻入少年的手掌里。 “李娟的灵识,我强留了一缕,或许会用得上。” 林小满看着手里的梳子突然有点视线模糊,手脚也继而冰冷,随之而来又咳了两口黑血,那血里还缠着细如发丝的浊气,落在散落在地上的草药上,灼出个小黑洞。 “麻烦!”少年的声音比刚才更冷,却没了那股带着气的锐利,多了几分沉缓,他三步并作两步,再次回到林小满身前,抬手狠狠地蹭过林小满沾血的唇角,力气大得使虚弱的他有些坐不直。指尖淡橙色的灵光接触到黑血,就听得“滋啦”一声轻响,血珠里的浊气化作一缕黑烟,散了。 “浊气已入肺腑,要保住小命,必须马上结护身契,你可想好了?你要自愿,这契约才能成立。” 林小满靠在药架子上,背后抵着装满药材的麻袋,干燥的料子蹭得他后颈发痒。胸口原本有所缓和的闷痛,此刻反而重了起来,像揣了块冰,连呼吸都变得更加腥咸。 他喘着粗气问:“结契……会不会……像……梳子一样……被浊气缠上……” 他想起黑夹克男人脖子上的吊坠,反噬的黑珠子,想起那团将一个活生生的人烧灼成一缕黑烟的浊气,声音忍不住发颤。 攥着自己手里的那枚铜铃,指节捏得发白,铃身被汗水浸湿,泛着微弱的青光。 “废话真多……” 少年不再气急败坏地解释护身契的原理,垂眸叹了口气。 目光先落在林小满的上衣口袋上——那里鼓鼓囊囊,布料被撑出模糊的狐狸轮廓。是他在找旧笔记本时随手揣兜的旧物。 “你口袋里,有个松木的狐狸木雕。” 少年的指尖顿了顿,往口袋方向虚虚一点,声音比刚才更软,像踩在厚厚的松针甸子上。 “耳朵被摸得发亮,右前爪还有道小裂纹,尾巴尖藏着点牙印?你小时候像个狗一样,见啥都想啃两口,那牙印是你换牙时啃的,当时还崩掉半颗乳牙。” 林小满猛地一怔,手下意识摸向口袋,指尖果然触到木雕粗糙的纹理——松木特有的松脂香,混着他的体温,那是刻在骨血里的熟悉味道。 这个物件从他记事起就挂在床头,7岁那年在老宅,追着一只红狐狸跑,摔在青石板门槛上,木雕的右前爪磕出道很深的裂痕,爷爷连夜用红漆补救,可漆色比木头本身深些,,像块小小的胎记。 后来换牙期总抱着啃,尾巴尖一排浅浅的牙印,连齿缝的形状都还清晰。 再大些觉得“小孩子才抱着木偶玩”,便随意收了起来。今天在抽屉里找爷爷的旧笔记,手指碰到那道裂纹,鬼使神差就塞进了口袋。 林小满把木雕掏出来,借着药架子上的排灯仔细端详,递到少年面前时,指尖还在颤抖:“你……你怎么知道?” “因为,是老子雕的。” 少年轻轻碰了碰木雕的耳朵,那里被摸索得光滑的木纹,竟泛起淡淡的青光。和他俩各自铜铃上的青光一样,灵力气息也如出一辙。 “你奶奶去世那年,林建国抱着你去后山找我,说‘胡家小子,帮我做个物件,给小满当念想’。” 少年顿了顿,琥珀色的眼瞳里映着木雕的影子,连细节都记得分明。 “所以你就雕了个狐狸?”林小满反问道。 “不然呐?你自己选的……当时我重伤未愈,还不能完全化形,你揪着我尾巴上的白毛不放,哭哭啼啼地说要这个要这个!难不成要老子把肉身给你?” 少年继续嘟嘟囔囔:“本想着你林家虽然人丁凋落,但你小子跟着林建国,总不能差到哪去,待你成了气候,与你结契便能有所作为,你瞅瞅你这……” 林小满的反应似乎慢了半拍,呼吸骤然顿住,“胡家小子……”这个称呼像把钥匙,捅开了模糊的童年记忆—— 小时候爷爷总是对着院子里的空气喊:“胡家小子,出来陪小满玩会儿。”再或者就是“胡家小子,你将来可要好好护住小满呐。”可林小满每次抬头,都只看到空荡荡老桦树下,飘着股像晒过太阳的松针香。 刚才少年闯进来救他时,就觉得这气息熟悉,现在才惊觉,那股萦绕了十几年的“安心味”,终于有了来处。 “你小时候太烦人,总半夜惊醒啼哭,每哭一次,我就在木雕里种下一簇灵火。” 少年抬手,指尖的青光点在木雕的狐狸眼睛上,原本暗沉的木纹瞬间被点亮,浮现出两簇极小的淡橙色狐火。 “你以为是自己哭累了才睡着的?那是老子的灵火在为你驱散夜里的浊气碎片,帮你稳住通阴体的灵根。” 林小满忽然想起几年前在药店看书备考的夜晚:明明没点香,却总问到松针香绕着书桌转,连杯子里的水都凉得慢了些。他一直以为是错觉,现在才明白,那或许是眼前的少年在他周围。 “但松木能存我灵火的时间太短暂了,我要经常来修补,后来你爷爷想到了个办法,把我胡家的法器护契铃的铃芯,当灵火的烛芯,可保常年不灭,塞进了木雕里。这也就是后来为什么你能看见‘那样的人’都不敢靠近你的缘故。” “这铃也不是偶然落在收银台的。” 少年好似看穿了他的疑惑,把铜铃往他手里又推了推。 “去年冬天是我故意放在那的,你爷爷还说好看让你带着。反正这铃早晚是你的,这是从祖辈就签定好的,一代一代的传承,本想着你再历练历练,顺利继承你爷爷的衣钵,到时候风风光光地在堂口结契,没想到来得这样草率……算了,都是机缘。” 林小满把木雕贴近胸口,能清晰感受到木芯里的暖意,顺着皮肤往胸口贴。他看着少耳尖轻轻颤动的白毛,闷声问: “你真能帮我?” “少说点废话吧行吗!你爷爷把能护你的东西都给了你,竟养出这么个脑子不好使的废物。” 少年抬手捏了个诀,木雕上的青光突然亮了些,顺着林小满的指尖往胳膊上爬,最后在他周身环城一个暖洋洋的圈。 “我要想害你,就不会跟你说这些。护身契是‘双向契’,我用狐火帮你清理浊气保命,你用通阴体反哺我的灵力。你信我,我带你去老宅找人,不信,现在就把木雕和铜铃都扔了,谁爱管你死活。” 林小满咬了咬下唇,把木雕重新揣回上衣的内侧口袋,贴着心口的位置。他闭上眼睛深呼吸。那种熟悉的感觉,是比任何承诺都实在的证明。这是爷爷和他编织了十几年的保护网。 他终于不再颤抖,比起刚刚被浊气之毒焚化到差点儿丢了小命儿,还能有比这更坏的事发生吗? 他把握着铜铃的右手稳稳交到少年手中。 少年托起林小满的手腕,两只狐狸铜铃贴在二人的脉搏上,一致的起伏着。 “结!带我去老宅!我要确认爷爷是否安全!即便我做不了什么,就像你说的,你救了我,我做你滋养灵力的容器,总能帮你增长战力,你也不亏。” 少年看向他的眼神,迟疑中带点复杂,终于妥协地说: “你小子无论多痛都不能心生排斥,哪怕一丁点,我都会被弹出反噬。再想继续,恐怕没那么容易了。我会在你的奇经八脉里游走,寻找浊气并进行煅烧,比浊气疼的多。提好一口气,别死了,你准备好了么。” 他咬着牙坚定地反手握住少年的手腕,找到爷爷的下落要紧,便再也没有退缩的理由,他还要带着李娟的灵识去找她女儿梅梅…… “你叫什么名字。”林小满看着少年的眼睛问道。 “我在家排行老九,胡九。” …… 第6章 第6章 药店 结契 林小满感觉到胡九掌心的温度,不似常人的暖,像揣着颗小太阳,顺着皮肤蔓延的那种暖。 胡九朝自己身后轻轻招了一下手,门外的巨大卷帘门“轰隆隆”应声而下,肆无忌惮涌进药店的风雪,骤然停息。 “我们需要个相对安全的环境。”胡九简单环视半圈:“此处可有油灯?” “油灯?”这么古旧的玩意儿,现在早就没人用了,林小满正琢磨着,突然想起爷爷的旧物里好像是有的,不过从来没有使用过,爷爷念旧,总喜欢留些老物件不舍得扔。 “呃……好像有,不过我不记得在哪了,爷爷的东西他都自己收着。” 胡九点点头,悄然闭上眼睛,用极轻的语气说道:“告诉我它的模样。” 林小满赶忙回应:“奥好。我记得应该是铜色的金属油灯,是很老的那种,像高脚杯一样的形状,但没有玻璃罩子,就是个浅浅的油托盘,也没有灯芯,有绿绿的铜锈。” 只见胡九唇齿微动,修长的指节在空中轻轻比划。同时种植防风草的后院,传来“叮叮当当”的声响,像是老鼠搬家。 几秒钟后,胡九的指节与后院的声响同时停止,他缓缓睁开眼睛,五指一收,便再次隔空取来林小满口中描述模样的油灯。 林小满一度觉得,这小子在炫技…… 胡九将油灯平稳地放在不远处的收银台上,一声响指,那又旧且落满灰尘,甚至连灯油和灯芯都没有的破油灯,“噗”地燃了起来。 青白色的火苗,如豆般平稳地燃烧着,徐徐青烟似有重力般向下流转,蔓延过破旧的灯身。 待青烟散尽,那盏灯俨然幻化成了一尊青玉雕琢的莲花灯座。 惊得林小满眼睛一亮又一亮。 “这是燃烧我灵力的‘本命灯’,若灯灭或烛火变色,不确定会发生什么事,但你唯一要记住的是,护好自己的性命,尽快离开藏起来,不要管我。听懂了吗?!” 林小满连连点头,却没有一丝惧怕。 胡九另一只手捏了个诀,抵在自己心口,黑色长袍下的灵息突然涌动起来,不是之前带有杀伐之气的磅礴,而是细如蚕丝的柔,缠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结契前,说清楚规矩。” 胡九的声音突然变得郑重,耳尖的白毛高高竖起。 “护身契在,我若弃你不顾,必遭灵火反噬,焚尽修为。你若故意斩断契约,通阴体会变回浊气黑洞,不再具备抵挡浊气之力,比现在痛千百倍。林小满,你敢应吗?” “敢。”林小满的声音虽轻,却没有一丝犹豫。 胡九点头,闭上眼,唇齿间溢出狐族特有的古老音节,带着灵脉共振的韵律: “赤狐之灵,通阴之血,以契为桥,以火为营——” 话音刚落,无芯的油灯“噼啪”炸了个火星,药店的主梁灯闪烁了几下,伴随着电流声断电熄掉,莲花灯成了全屋唯一的光源。 昏黄的光在青砖地上投射出两道交缠的影子——林小满依旧靠着装满防风草干草的麻袋,里面的草籽被他挤压得簌簌作响。胡九的掌心扣在他的腕线上,玄色长衫的狐火纹,正随着咒语的节奏,一点点沁出淡淡微光。 “天地玄宗,万亟本源。护契承脉,渡浊归真——” 胡九的声音,比刚才更加沉重三分,尾音里裹着灵力,在狭小的药铺里回荡出悠长的音浪。 二人心口的位置,同时浮现出咒文显现的咒印,随着呼吸,碎金色忽明忽暗。 而林小满胸腔内,却比胡九多了一道光点,正微弱地跳动着。他只觉眼周的枣红色胎痣,火燎一般地灼热,眼中所见,竟短暂地变为无数道“光脉的线条”构成的奇景。 “这是什么?”林小满被这神奇的一幕吸引,不禁发出感叹。 “心灯。”胡九似乎有一秒的迟疑,声音如九幽梵音,自带空响。话音刚落,林小满便力竭昏厥。 待他重新醒来时,早已被一股暖流顺着腕脉,强势地往四肢里钻,所过之处,之前被浊气啃噬的肉骨,以惊人的速度减轻痛感,修复,重塑。 他脑子里突然有了画面,上学时,大体老师展示的静脉、动脉以及神经脉网。此时正以极其清晰的感知,谱画在他的身体里。 这让林小满一时间分不清,今晚的遭遇到底是福是祸。恐怕对于医学考生来说,再清晰的标本,都不如此时此刻,身体里好似长了无数双的小眼睛,一分一寸地认清人体,来得更加印象深刻。 只是这暖意刚运行到心脉门关处,突然像撞进了冰窟,他猛地抽搐了一下,喉咙间便涌满了腥甜。 胡九感知到他的灵根剧烈地震颤,像被烧着的绸带。 “心脉受损严重,忍着。” 胡九指节收紧,林小满瞥见他耳尖的白毛正在发抖,原本莹白俊逸的侧脸,眉头紧锁,竟泛起了层青灰色——是浊气即将反噬的征兆。 狐火在林小满的心脉处盘旋,却迟迟不敢往下探,那处的浊气打结扭曲地交织在一起,像生了根的冰刺,稍一碰就往灵根深处钻。 胡九突然不敢再继续,猛地将狐火收回掌心,他看着林小满惨白的脸上,豆大的冷汗颗颗滑落。刚才若不及时收力,恐怕灵根就真的烧穿了。 林小满咬着牙没吭声,指腹掐进胡九的手腕,却在触及对方渐渐冰冷的皮肤时顿了顿——这种冰冷,林小满比任何人都熟悉,正是刚刚从自己身体中褪去的冷。 此时二人灵识互通,他又怎能不知胡九在想什么。 “林家珍贵的通阴体,灵根居然如此狭窄脆弱,林小满,你当真不学无术,老子此时如果强冲,你必死无疑!” 听见胡九有些气急的灵识之音,林小满竟心生愧疚。他若真想害自己,恐怕现在连个全尸都留不住,也和那男人一样,早就化成一缕臭臭的黑烟。 一时间,胡九的灵识进退两难,冲,灵根尽碎,避,林小满一样会被浊气吞噬活不过今晚。 “换个法子。”林小满看出胡九的迟疑,刚开口,就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黑血溅在胡九的袖口,比之林小满身上的,有过之而无不及。 胡九没看那血,反而突然抬手,掌心的狐火骤然暴涨,顺着林小满的腕脉往回退——不!不是退走,是在主动引渡那些纠缠不清的浊气,往自己身体里送! “你疯了!?” 林小满想抽回手,却被胡九死死扣住手腕。 他眼睁睁看着那些灰黑色的浊气,顺着胡九的掌心往上爬,缠上他的小臂。原本淡橙色的狐火瞬间被染得发黑,就连胡九用灵力点燃的莲花灯火,也变得灰暗,映照着药店里影影绰绰。 胡九的喉结狠狠地滚了一下,突然偏过头,一口青黑色的血喷在地上,溅洒在散落的草药上,“呲呲啦啦……”灼烧出无数的小黑洞。 “走!想活命就不要管我!”胡九的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的朽木,他松开林小满的手腕,手臂的浊气已经消失不见,而胡九的玄色长衫下,狐火纹暗得几乎看不见。 “你怎么能转移到自己身上!这不是在送死??!!” 林小满急切地想托起胡九,见他周身黑气,又实在胆怯不敢触碰。 “谁叫你这破灵根脆得像纸,再烧你就废了……这东西我能暂时压制,你甭管!我眼下恐怕无暇顾你。” 胡九推开林小满,重新端坐结印,脖子上青筋暴起,油灯中的烛火疯了似的乱跳。口中的黑血随着他念动咒诀,源源不断地涌出。 终于一声闷咳,再次吐出一大口黑血。 他倔强地擦去嘴角血迹,眼底闪过一丝瞒不住的疲惫: “旧伤被引动了,这浊气太浓烈,我暂时化不掉!” 林小满体内的浊气被转移后,顿时觉得身轻如燕,脑子也变得灵活许多。他看着强撑的胡九,满脑子都是急救的临床应对。想想不对,胡九是仙家,而林小满有阴阳眼,普通人应该看不见他,送医院或者用救人的方法急救他,怕是不对口。 而且胡九本体肯定是狐狸,他又不是兽医…… “你别吓我啊胡九,我我……我该怎么救你啊?!” 胡九口中的血好像怎么擦也擦不完,他含糊着回应: “我现在不能动用术法,陈生的人不知道会不会再来,林小满,想活你最好滚远点躲好,不然被陈生的人……”又是一口黑血,堵塞了胡九未说完的话。 林小满想到刚才自己快不行的时候,胡九给自己嘴里塞了一整颗带泥的防风草,虽然起不到根治的作用,但防风草本质有驱邪避浊的功效,说不定对仙家也能管用。 林小满不顾还没有完全恢复的四肢,和刚刚被黑夹克那男人弄伤的膝盖。腾起身子就往后院跑,果不其然,摔了个狗吃屎。 注意力重新集中在双腿上,踉踉跄跄总算来到后院。 看着满墙架子上密密麻麻的防风草,生长得郁郁葱葱,爷爷千叮咛万嘱咐好好照顾这片草。 草可以再种,救人迫在眉睫。可着自己手能够得到的几株,连根拔起就往回跑。 “来,先吃这个,会舒服些吧。”林小满掰开胡九的嘴,准备塞进去。被胡九一把推开,后背撞在药架子上。 “我不用吃这个,再说了,你洗了吗就给我吃,还带着泥呢!!” 林小满狐疑地盯着他,“啥?”心中暗骂:塞给我吃的连泥带土,我以为就得这样吃才有效,合着你也知道埋汰啊……傻x。 可他心底是有点害怕胡九的,只敢心里想想他的不识好歹,却忘了一茬。 他俩护身契已结,灵识互通。 只见胡九眼中冒出瘆人的绿光,如刺刀般望着林小满,感觉下一秒就要亮出獠牙。要不是被浊气缠身,恐怕自己这会儿,已经被这老狐狸撕碎了。 ……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第6章 药店 结契 第7章 第7章 裁缝铺 李梅梅 胡九捂着胸口,剧烈的咳嗽喘息着。林小满知道被浊气腐蚀的痛,胡九不是不想骂他,而是真的有心无力。 “还有个办法。” “啥办法你说!” 只见胡九抬手,掌心浮起一缕淡银色的灵息,正是之前强留的李娟的灵识。 灵息在掌心晃了晃,却连成型都做不到,只能发出极轻的震颤,像风中烛火。 “你可知李娟的身份?”胡九透过那缕灵息,依旧气鼓鼓地看着林小满,仿佛他敢说不知道,就一口吃了他。 “嗯啊,隔壁裁缝铺的。”林小满小心翼翼的搪塞着,却还是吃了胡九一记白眼。 “李娟与你林家‘掌灯人’不同,她是苏门的人。” “掌灯人?”林小满打岔道。 胡九的目光里突然射出八百道寒光,死死瞪着林小满。 “你不会连‘掌灯人’都不知道吧!” 林小满确实知道爷爷是“掌灯人”的身份,但具体掌什么灯,灯什么人,他却一概懒得了解,可此时也不得不装作了解,“奥……知道知道……” “苏门护脉者是个庞大的族派,遍布全国。而你林家,只不过是山海关以北,被仙家和灵脉选**护灵域的‘活契约’。留在东北这一支苏门的人,世代修习符咒术法,为你林家和我们五大仙家提供强大的辅佐之力,他们以师徒传承,所以护脉者众多,但水平参差不齐,李娟算是这一辈中的佼佼者,才有机缘成为你爷爷的护脉人。” 林小满再不敢随便打岔,似懂非懂地回忆起,刚与李娟一家相识时的场景。 李娟的裁缝铺在巷头,林家药铺在巷尾。这条老巷偏僻,且住户都是老城区的居民,大多以老人为主。老巷的商户不多,家家基本都认识,除了偶尔打打寒暄做做生意,几乎也没什么别的来往。 林家与李娟亦是如此。 林小满初来此地,能在巷子里找到同龄小孩玩到一起的,也只有李娟的女儿李梅梅,换句话说,二人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实不为过。 后来各自长大、求学,见面的机会便少了。 除此之外,他实在无法把李娟和爷爷联系到一起,而且听胡九的意思,他俩还是“战友”的关系。他并没有留意过李娟和爷爷在什么时候有个更深的交集。 “如果李娟还活着,她或许有办法帮我清理体内的浊气。可她的灵识太弱了,需要靠苏门的法器养着,否则待她这最后一缕灵识消耗殆尽,你就是去酆都,也找不见她了。能做护脉人的,都是有今生没来世的六亲缘浅之人。” 胡九将灵息凑近引灵梳,梳背的防风草纹亮了亮,灵息才勉强稳定些。 “现在她做不了什么,但她最后留在梳子里的灵识之音,叫你去找的梅梅,你可相识?” 林小满猛地点头,好像自己终于派上用场一般: “认识认识,李阿姨的女儿,也住在裁缝铺,她去年毕业后就一直帮李阿姨经营铺子……” 话没说完,被胡九打断。 “认识就好,其他的不重要。李娟让你去找梅梅,必然有她的意图。我怀疑这个梅梅是李娟隐藏的传承人,因为梅梅的名字并不在传承人名录中,但眼下唯一的办法就是去找她了,或许会从李娟的遗物中找到办法。” 林小满突然想起李娟递梳子时说的“梅梅能解梳纹”。 “梅梅……也是苏门的人?” 胡九点头:“我猜的,李娟作为林家嫡系的护脉人,不可能没有传承人在仙堂备案,要么机缘不够,要么她不愿自己女儿卷入纷争。”话音刚落,灵息在梳子旁轻轻颤动,像是在呼应这个答案。 林小满攥紧引灵梳,梳背的纹路硌着手心,像是在提醒他,这是唯一的路。 “那我们现在就去裁缝铺找她。” 胡九没急着动身,目光落在那缕灵息上:“把李娟的灵识交给梅梅,她如果真是李娟的传承人,用苏门的养灵符养着,灵识会慢慢修复,说不定灵识强了,还能问出更多老宅的线索。“ 林小满接过灵息,小心翼翼地送到了引灵梳旁,指尖感觉到灵息的轻颤,像李娟还在回应着什么。 “可梅梅要怎么接受李阿姨的死讯……” 林小满心中泛起一阵酸楚,他并没有直接面对过生死,从前李阿姨是个很和蔼的邻居,梅梅也是笑起来像花一样的小姑娘,都是那样鲜活的存在。他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更不知道如何把梅梅的妈妈,以一缕银光的形式还给她。 胡九语气冰冷:“这不是我们该考虑的事,正事要紧,你爷爷还在老宅……” “可是……” 同样是条人命,谁又比谁优先呢。 或许胡九身为狐仙,并不理解人类复杂的情感。 “可是什么可是,李娟已成定局,接不接受都要接受,婆婆妈妈磨磨唧唧,林小满你真是一点也不像……”胡九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用来数落他的手指无奈地收回掌心,微微攥成拳头。 他想说我一点也不像爷爷吧…… 林小满努了努嘴,只得轻轻叹口气,在胡九不经意时,轻抚湿润的眼角。 他想去扶起胡九,一起去裁缝铺,胡九却用手挡住了他。 “不用管我,你用血脉解了梳子上的缠灵咒,又与我结成护身契约,你这通阴体算是完全解锁了,现在你五识五感具开,七窍皆通,我作为你的护身仙家,以后都要占在你的灵窍里的,你走便是。” 林小满还没消化完胡九的话,油灯里微弱的烛火朝胡九飘来,停在眉心处,胡九的身影缓缓消失,林小满来不及反应,烛火便“嗖”地冲入他的额间。 一股清冽的松木香弥漫全身,林小满脑海中出现胡九的声音,悠长而空洞。 “我会尽量压制浊气对你的影响,如果实在不适,就含一棵防风草。” 算是首次承接了仙家的林小满,在胡九消失的瞬间,略显恍惚。可能是刚才结契驱浊时过于痛苦,以至于,若不是发现松木香是从自己身上散发的,他都没有觉得身体里有两个心跳。 明明记得电视剧小说里讲,被仙家窜窍上身有多么九死一生,他倒是除了受伤的痛,并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此时药店内的灯突然恢复了供电,好似一切又回归了正常。 落下的卷帘门,以及爆裂的门玻璃,草药洒落一片狼藉的地面,仿佛又一遍遍提醒着林小满,这都不是梦。 他低头打量自己的狼狈,撕开沾满鲜血的牛仔裤膝盖。还好,玻璃渣没有扎进肉里,简单处理一下便好。 原本干净整洁的白大褂,被他的黑血染得有些骇人,穿这个去找梅梅,恐怕会把小姑娘吓坏。 于是林小满转身回到楼上卧房,找了两件干净的衣裳,以最快的速度换好。又习惯性地揣上挂着契铃的钥匙串,护好引灵梳和李娟的灵识。 临出门前,还仔细照了镜子,顺便洗了把脸,把额头的伤口也处理了。 「……让你去选美吗?用不用再化个妆?」 胡九不耐烦的语气回荡在林小满脑海。 “梅梅是个姑娘,我血糊糊的过去,不把她吓个半死?” 「赶紧吧你,磨磨唧唧,再磨蹭老子一把火烧死你!」 …… 裁缝铺的门虚掩着,里面没有开灯,只有月光从窗缝钻进来,照在工作台上。李娟没有织完的红色毛衣还挂在桌角上,线团散落在地,好像主人只是临时离开。 “梅梅?”林小满指尖触到木门,门轴在寂静中发出垂死般到吱呀声。门缝里飘出檀香味混着布匹的浆糊气味,裹着一股难以名状的阴冷。 他话音未落,就见工作台旁的阴影里,有活物扭曲伸展,渐渐勾勒出人影。 正是梅梅。 少女苍白的脸,隐在纱幔的褶皱里,月光透过窗棱的破洞斜斜切在她身上,将半张脸镀成青白色。 她眼眶红得像是浸过血,睫毛上凝着细碎的冰晶,随着呼吸轻轻颤动。 她没哭,又好像崩溃过不止一次。 她身前的绣架上,一袭素布紧绷,上面是未完成的金线藤蔓绣样,却在某个节点突兀断裂,宛如被掐断的生命线。 “小满哥?你终于来了。” 梅梅的声音像是从深井里浮上来,带着不该属于女孩子的沙哑。手里还攥着断掉的绣线。她转身时,裙摆扫过工作台的桌角,悬挂的红线无风自动,在昏暗的光影里,织出一片诡谲的涟漪。 月光里她看见林小满的脸,便开始肩膀瑟缩,情绪再也不受控制,抱着自己的双臂,垂首号啕大哭起来。 仿佛绣鞍上的银针戳破寂静的夜,被腊月的寒风穿透。 梅梅的哭声让林小满手足无措,对他这个从未谈过女朋友的钢铁直男来说,女孩哭,约等于地球炸了。 “梅……梅梅!你别哭啊……你别……” 昏暗的房间里,林小满小心翼翼地来到梅梅身旁。他的手就僵在距离梅梅肩膀两指的位置,即便俩人一起长大,算是熟识,不敢随便触碰女孩,也是他刻在骨子里的教养。 可梅梅没拿他当外人,一个前倾,将满是泪水的脸,埋在了林小满的心口。 裁缝铺不知为何,冷得几乎和外面一个温度,供暖没有开。在东北零下的冬天,若是在这样的环境里过夜,恐怕要冻死人了。 看到梅梅的哭相惨淡,林小满大概猜到,梅梅应该已经知道了什么。但他也不敢上来就问李娟和梳子的事,毕竟在这样的又黑又冷环境里,别说她一个小姑娘,估计自己待久了也会崩溃。 “梅梅,你家怎么这么冷?咋不开灯呢?” 林小满语气轻柔,梅梅有意识地整理着情绪,尽量压低抽搐的呼吸: “供……供暖和电……电……闸,都被切断了……” “什么?!啥时候的事?谁干的?” …… 第8章 第8章 裁缝铺 李娟的遗言 此时胡九的声音在脑中响起: 「应该是那些黑衣人干的,这间房子有抵御浊气的结界。进门时我就察觉到了,要不是在你灵窍里,估计带着这一身的浊气,也会被结界挡在门外。」 林「黑衣人?和袭击我的是同一伙人?」 胡「嗯,一定是。我来的时候,巷子里到处弥漫着浊气烧尽的气味,黄家主事的黄天影刚带着他的人马离开,去老宅打探消息了。应该也是经历了一番苦斗。」 林「所以黑衣人也袭击了梅梅?那梅梅会不会真的是苏门的人?不然李娟为啥布下结界。」 胡「不确定,等她气儿顺了,看看她都知道什么吧。」 梅梅的抽泣稍微缓和些,她直起身子,狠狠擦去脸上的泪痕,在月影下吐露着哈气。 “小满哥,我不知道那些是什么人,他们一直在撬锁砸窗,但他们进不来,因为我妈走前给我下了结界,我也不敢出去。” 胡九的声音再次响起: 「用这样卑劣的手段,逼梅梅离开房子。看来陈生他们要抓的人不止你一个。」 听见胡九的话,林小满对事情的经过有了些思路。 李娟在离开裁缝铺之前,恐怕是做好了赴死的准备。袭击药店的黑夹克男人闯进来时身上有伤,他说过被李娟布下的人马拦截,差点儿交代在这儿。也就是说,胡九说的黄天影就是李娟叫来的人马,她留了足够的后手,抵御陈生一伙人对林小满和梅梅的侵害。 叫他来找梅梅,会不会是想让他和梅梅一起躲在裁缝铺的结界里,更安全。只可惜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李娟千算万算也没算到,陈生居然给引灵梳的“缠灵咒”下了浊气之毒。 林小满的通阴体,本身就比常人更容易吸纳浊气,受浊气的效用也更强,或许陈生早就料到,林小满一旦中毒,毒发之快根本没有机会去找救兵。再者,就算林小满命大,撑到了去裁缝铺,他这一身的浊气,必定会被结界挡在外面。即便不被浊气吞噬致死,也会被这冰天雪地冻死。 好一出必死局。 若不是胡九及时赶到,将浊气引渡到他自己身上,即便暂时消化不了,也用他的狐火压制得让林小满几乎感受不到。 林小满沉了沉心气,还是想跟胡九确认几个信息点。 「胡九,我问你,你刚才说的黄天影,是不是李娟派来保护我和梅梅的。」 胡「嗯,李娟是仙堂的护脉人,有护脉法器在手,有权调遣仙家兵将。」 林「胡九,你当时在哪?你这么厉害,要是早点来,说不定李阿姨就不会落得魂飞魄散……」 胡九迟疑了一下,缓缓道。 「我感应到老宅的镇仪有异动,正在赶去查看,半路听见你的哑契铃响了。一年前你拿到契铃前一日,我卜卦算到你近期会有断命之危,所以我一直在附近,怕你出意外。我没有黄家的人腿脚快,一来一回,有些晚,回来碰上黄天影时,他们已经清理了黑衣人,正整顿兵马准备撤退,才遣他去了老宅,不想还有个漏网之鱼。」 林小满攥起拳头微微颤抖。 一边不能无视胡九和黄天影的救命之恩,一边又心生埋怨,无论胡九还是黄天影,但凡多一位仙家能在黑衣人闯入药店前,早一步护住李娟的灵体。 或许梅梅还能见她最后一面,不会难过至此,也不会让自己陷入两难的困境。 “小满哥,我妈她……她是不是……回不来了。” 梅梅沙哑的嗓音如同砂纸碾过生锈的铁锁,每个字都带着割裂的钝痛。 林小满喉结剧烈滚动,夜风卷着铺子里残留的艾草香灌入肺腑,呛的眼眶泛起酸涩。 他引梅梅来到临近窗口的椅子上坐下,自己俯下身子蹲在梅梅身前,轻轻叹了口气,颤抖着从怀中掏出引灵梳,梳背的防风草纹在月光下泛着幽冷的光,纹路缝隙里干涸的血暗红成痂,颜色很新,应该是李娟留下的。 另一只手小心翼翼拖着掌心的银色灵息,胡九也在虚空中伸出一只手,在他看来,半透明的指节随着他的动作而动,更像个秀气的重影。 只是那缕灵息如风中残烛,在他与梅梅之间战栗不止,连凝聚成形都做不到,只能发出濒死的嗡鸣,像李娟没说完的话。 月光透过残破的窗花洒在梅梅脸上,将那份憔悴照的无所遁形。 眼下的青黑如墨,是几夜没睡好的痕迹;眼眶红肿似浸过血水,睫毛上的冰晶随着眨眼簌簌坠落,在衣襟上洇出星星点点的水痕,晕开领口盘扣的暗纹,是李娟亲手缝的,针脚细密,藏着“平安”的寓意。 “梅梅你听我说,李阿姨就在这里,在梳子里,你认识这梳子吗?” 梅梅看见梳子狠狠倒抽一口冷气,在林小满眼中,防风草纹随着呼吸也“嗡”地通亮了一下。 “是我妈妈的梳子。” 梅梅很明显看不到无风乱跳的灵识,正如她肉眼凡胎看不见仙家。 “李阿姨来找我的时候就已经……不瞒你说,我其实,从小就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 “是什么?灵体吗。”梅梅反问得及时,林小满晦暗地点点头。 “差不多是这意思。中间发生了些事,李阿姨的灵体溃散了,胡九哥拼尽全力,才从灵体碎片里勉强留住这一缕灵识。” “胡九哥?” “嗯……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解释。” 梅梅望着林小满护着的虚空中,闭上双眼,皱着眉头屏住呼吸,像是在细嗅试探什么,链接感应。直到她眼中的泪水再也擎不住,林小满看见那缕灵识的尾端,稍微偏向梅梅的额间。 “小满哥,我妈妈……我妈妈灵识散成这样,人是不是再也回不来了?” 她问得轻,眼泪却大颗大颗地落下,像一块块石头砸在林小满心上。 胡九在阴暗处现身,走到林小满身侧幽幽叹息,狐尾无意识扫过窗台,惊起一阵细灰,落在绣架的素布上。 胡九很清楚,若梅梅是苏门传人,李娟定会亲授辨灵息之术。这种术法是他们接近仙家、为仙家办事的唯一渠道。 苏门的门众弟子都是普通人,要通过严苛的修炼考核,一步一步走到今天。和林小满不同,他天生的通阴体,五识五感皆通灵,只不过在没有成为“掌灯人”承接仙家之前,这些只能显现出皮毛。 而苏门的人,因为天生体质平庸,只有靠修炼辨灵术,才能勉强开启一感。 刚才梅梅感应灵识的动作,就是辨灵术。 梅梅的眼泪如洪水决堤,却死死咬住下唇,将呜咽生生咽回喉咙,连肩膀的颤抖都刻意压着。 她猛然抓起绣架旁的木盒——那是李娟用了二十几年的绣线盒,盒盖上的“梅”字,是李娟教她写的第一个字,幼时顽皮,趁妈妈不注意刻上去的,笔画还带着孩童般的稚拙。 盒盖开启,十二色的绣线整齐排列,绕在线轴上,连顺序都没乱。 最上方叠得整齐的字条滑落出来,纸边微微卷起,是被反复翻看的痕迹。 熟悉的字迹宛如腊月的寒冰,让她浑身发冷,上面写着: -梅梅,若妈没回来,就把最后那段藤蔓绣完,梳纹解法在《苏门纹鉴》第三十七页,其余的事,妈妈和你讲过的,找小满一起办。- 纸条末尾,还画了个小小的防风草,是她和母亲约定的“平安符”。 “上周她还说,等我绣完这张布,就教我更高阶的咒符。今晚的绣线突然断了,我就猜到她肯定是出事了。” 梅梅带着哭腔,却倔强地挺直脊背,指尖捏着纸条,指腹反复摩挲着那个小防风草。 “她说苏门的人不能哭,哭了手会抖,握不住针,解不开纹……可我现在,连针都拿不稳了。” 她抬手抹了把眼泪,却越抹越多,眼泪滴在纸条上,晕开了“找小满”三个字。 颤抖的手指拂过绣布上未完成的藤蔓,金线突然在月光下泛起微光,恍惚间,仿佛母亲的手穿过虚空,轻轻覆上她的手背,带着熟悉的温度,教她如何走线。 胡九在暗处闷咳了两声,踢了一脚林小满,声音便在耳边飘荡起来: 「别忘了正事儿,能确定她就是苏门后人,她刚刚用辨灵术察觉了李娟的灵息破碎,想必也会察觉到我,现在我说什么,你跟着复述就行了。」 林小满正了正身,将引灵梳轻轻放进她掌心。 梳背纹路与掌纹贴合,贴着皮肤发烫。 「李娟还没走,她还有线索」 “李阿姨没走,她还在帮我们。” 「这梳子上有老宅的灵脉图,应该是被某种法术隐去了阵眼,只有苏门术法能补救。我的浊气和你心脉的伤……」 林小满指着梳身的暗纹,声音放得极柔: “这梳子上刻着老宅的灵脉图,缺了阵眼,只有你能补……胡九哥刚才为了救我,浊气缠身不能乱动,还有我心脉被浊气烧伤,也只有苏门的法子能救。你看,她早就把路为我们铺好了。” 梅梅紧攥着梳子,指腹反复摩挲上面的纹路,记忆如潮水涌来。 小时候,李娟总把她抱在膝头,握着她的手抚摸这把梳子,教她认上面的纹路:“梅梅你看,东方为木,旗色为青,这和防风草很像的纹,是东方青旗纹,能照见灵根,主生机。苏门的纹是‘活的’,得用心摸才能懂。” …… 第9章 第9章 裁缝铺 苏门 可每次她会追问,“为什么要懂这些”,李娟都只是笑着转移话题,说“等你长大就知道了。” 她抹去眼泪,小心翼翼地护着梳子上方的虚空,动作轻柔的像呵护一只受伤的蝴蝶,那是她母亲最后的痕迹,她不能弄丢。 “苏门有一种养灵符,可以将养灵识,这梳子有地脉灵气,可以做养料,慢慢就能聚化成形。” 林小满看着眼前的梅梅,内心五味杂陈。 仿佛上一秒还是个小哭包,瞬间长大成了成熟的护脉人,讲话头头是道。这让他不禁感叹,明明是刚失去母亲的小女孩,竟在这样短的时间,心性便能沉着至此。 若是换了自己,同样是经历了黑衣人的围剿袭击,连救了他的胡九都信不过,又怎么能平白相信手无缚鸡之力的自己。 “那个……梅梅……你真信得过我吗?不怕我是什么妖魔鬼怪幻化的,骗你解纹?” 梅梅笃定的摇摇头: “不怕,我妈的结界只有自己人能进来,我信得过我妈。你……不是好好的进来了么……还有胡九哥。” 林小满一怔:“你看得见胡九?” “看不见,但仙家气息是暖的,从你进来我就察觉了,还有一阵不属于你的松香味,我能闻见,就在你身边。” 梅梅抬头看向林小满身侧的虚空,眼神里没有怯意,只有笃定。 说着,她起身从工作台底层的抽屉里翻出个蓝色布包,边缘绷着褪色的红绳,是母亲亲手缝制的。包里泛黄的《苏门纹鉴》边角卷起,纸页上沾着淡淡的艾草香,是常年熏书的痕迹。翻开首页里夹着一沓显灵符整整齐齐。 梅梅捏起一张,黄纸用朱砂写下的符咒,掌开递到林小满面前。 “这是显灵符,烧了我就能看见胡九哥了。也能……也能看见我妈妈的灵识。” 梅梅顿了顿,是不忍心看到李娟破碎的灵识,再次哽咽,但她还是生生咽了回去。 “小满哥,我自小跟随我妈修习苏门术法,知道你和林爷爷“掌灯人”的身份和使命。我虽没与仙家正式对接过,但恭敬之心是万万不敢少的。我妈一直叫我好好护住你,就像她万事以林爷爷为先是一样的,这也是我们的使命。” “可是我天资平庸,能学的东西很基础也很有限,也是前几年,才勉强开了闻识。不像我妈,她虽然和我一样看不见仙家,但她耳朵特别灵,什么都能听见,术法更是精通。小满哥,你天生灵根,不知道比我们厉害多少,我妈交代的事,我会尽力配合你好好完成的,也算给她一个交代。” 林小满看着梅梅眼中闪着点点微光,不知怎的,一种不可言表的敬意之心油然而生。 他从小和梅梅一起长大,那个扎着羊角辫,整天拉着他满巷疯跑的小丫头,到底是长成了大人的模样。比他更加有担当,有勇气。 林小满颔首轻叹,想到自己,曾经因为家贫埋怨过爷爷,也因为上学比同龄人晚了几年,事事都比人慢一大截气馁过。 高考那年,他彻夜不眠,在狭小的阁楼卧房里点灯熬油刷题,手上生满冻疮。每一个艰苦奋斗的夜,都成为了他抵触自己通阴体的缘由。 他从来不以自己“通明”的眼神为傲,在学校被孤立,骂他怪胎。在河边被“看不见的东西”绊倒,差点掉进河里。接受的教育越多,越觉得爷爷除了行医问药以外的“勾当”都是糟粕,叛逆期那几年,爷爷试探性地想教他些防身的基础术法,他总是极其抵触,甚至出口顶撞。一来二去,爷爷便不再强迫。 可眼前的梅梅,刚被大批黑衣人围剿,虽然有黄家兵马在门外为她战斗,但对于女孩子来说,依旧能保持正气和冷静,是非常难得。正是因为这份担当和胆量,才在此刻,让林小满不得不刮目相看。 “梅梅,对不起,我恐怕没什么用,我从没跟我爷爷学过什么,你懂的我都不懂。如果我之前听爷爷的话,哪怕学点皮毛,李娟阿姨会不会就……” 梅梅似乎并不意外,轻轻搭起林小满的手腕,指尖冰冷,但掌心温热。 “我知道,林爷爷说过他尊重你的意愿,这不是你的错。会好的,小满哥。” 窗外的风雪骤起,这样的风雪夜,月色总是格外明亮。 好似那一年的相遇。 …… 许多年前,李娟在山中修习术法。 在师门的众多弟子中,她是最不受待见的一个。因为没钱孝敬师傅,也不愿意像其他师兄弟一样,靠着半斤八两的能耐,出马立堂,招摇撞骗。 她只能一个人,找个清净远人的地方,靠着偷学师傅传授其他“孝顺”弟子时的课业,慢慢研习。 李娟之所以能走上这条路,是有点慧根在身上的。被师傅从孤儿院带走,正是因为她耳朵比常人灵敏。 苏门门众弟子庞大,经历几代的轮转,大部分已经失去了本心,更有甚者自立门户,另辟蹊径。 而最早苏门在东北这一支,延续下来的传统,愿意承接的更是少之又少。就连苏门嫡系的这一门,都早已自立门户。即便每三年的严苛考核,通过者众多,可人心不清净,渐渐的,护脉人考核就成了他们比试、炫技、获取虚荣头衔的工具。在仙家看来,守护灵域的重任,仍是不可托付的。 那一年,李娟把自己缝的鞋垫和绣帕拿到山下镇子上卖,换些吃食。 遇见了正在赶集的林家老夫妻,林奶奶看出李娟比常人多了一点听感,便主动攀谈起来,了解到她也是苏门的人,只是没跟对师傅,不愿同流合污。 林奶奶想收留李娟,可李娟不愿叨扰添麻烦,只是每个月下山一次,在林家老宅,向林家老夫妻讨教术法。 直到有一天,她在冰天雪地里带回一个女娃。自己在山中过得清苦,不忍女娃跟着自己吃苦,便抱到了林家老宅,跪求二老收养。 林家夫妻毫不犹豫将女娃留了下来,就连李娟,也为她在厢房收拾出一处院子,让她方便照顾女娃。 可好景不长,第二年林家遭变,林老汉唯一的儿子和儿媳再也没回来,林奶奶也重伤不起,于次年撒手人寰。 自此李娟带着女娃远赴沈阳谋生,临走时点燃一张显灵符,她看见老宅乌烟瘴气的仙堂,因由便猜到一二。 …… 梅梅学着李娟的模样滑亮火柴,跳动的火苗映得她瞳孔发亮,也映得那张显灵符上的笔画愈发清晰。 符纸燃起的刹那,淡青色的烟,如活蛇扭动,在空中缓缓勾勒出清秀且疏离的人影——玄色长衫上的狐火纹栩栩如生,耳尖的白毛轻颤,眼底藏着不易察觉的温和。 她的眼睛闪过一丝亮光,却没有惊讶,只是轻声问: “胡九哥,我妈的灵识要养多久才能生出意识?我还有好多话想问她……” 最后一句说得极轻柔,像是怕被风听走。 “要看她的造化。” 胡九的声音难得温柔,比照雪的月光还软。 “但你现在能做的,比等灵识恢复更重要——解开梳纹,那是唯一能清浊气,救林小满,还有……找到你母亲留下的护脉线索,我们要知道来龙去脉,才能救出林建国,找到你母亲的肉身。” 他的话音刚落,李娟的灵识突然如烛火般剧烈摇曳,墙上映出藤蔓刺绣的影,仿佛活了过来,在缓慢生长,像是在呼应他的话。 梅梅沉默着翻开《苏门纹鉴》,纸页翻动时发出“沙沙”的响,伴随着岁月的厚重。 翻到第三十七页时,指尖顿住——那里夹着一张干枯的防风草叶片做成的书签,叶脉清晰,和林小满家后院种的那种一样。 她仔细查看梳子,比照书中的纹样,眉头微皱。 “这缺掉的部分,应该是种遮盖术,这种术法除非是施法者自愿撤掉,或者身死,外力是解不开的。但我有别的办法,我可以对照着书上的图,重新把纹补全。梳纹是‘嵌灵纹’,并非常见的材料能补,要用苏门传下来的灵草丝才可以。” “是陈生的遮盖术,上面的气息与我体内的浊气同源。”胡九抱着双臂,半身倚在床边幽幽地说。 林小满听到“浊气同源”,立刻慌得按住梅梅的手腕: “有危险吗?” 梅梅淡定地摇摇头,让他放心。便从李娟的绣线盒里取出个小锦囊,上面绣着苏门的缠枝纹,轻轻一倒,从里面滑出一卷银光闪闪的丝线轴。 “每年寒假,我妈都会带我收集这种草,她说这草生在灵脉上,要等冬天草杆干枯,取出纤维碾制成丝,再经过一年四季的日月照射,才能使用。今年总共就得了这么一小轴。像钢丝一样结实。” 林小满似懂非懂地在一旁观看,灵草丝在月光下泛着淡光,摸起来像暖玉般温润。 梅梅在工作台的角落里翻出一个小小的烛台,滑过火柴点亮后,断电且阴冷的房间里,顿时被着微弱的火苗隐隐照亮,像黑暗中重新生长的希望。 她动作利落,把书立在桌上,借着微弱的烛光,捏起灵草丝的一端,轻轻搭在引灵梳的缺角处,集中精力反复调整着呼吸,按照《纹鉴》里的口诀,不停地念动咒文,那银丝线果然像有生命般,顺着梳纹慢慢蠕动起来,每爬过一段,梳身的防风草纹就亮一分。 林小满看得眼睛都亮了,屏住呼吸,生怕惊扰了这神奇的一幕。 胡九也淡淡地松了口气,尾巴不自觉地轻摆。 ……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第9章 裁缝铺 苏门 第10章 第10章 裁缝铺 苏门纹鉴 梅梅有些手酸,后揉了揉眼睛,简单做了个调息的间隙,转头望向窗边的胡九。 “胡九哥,我第一次实操这个咒法,您看这对吗?”梅梅将补过的一小点展示给他看。 胡九抬了抬眼皮,瞳孔有一瞬变红,又渐渐熄灭,脸上表情却未变。在他看来补过的地方虽然潦草,但勉强能用,至少灵气是通顺的。他点点头,又重新闭上双眼养神。 “凑合。” 即便只得到个“凑合”的回应,梅梅心里也得到了不小的鼓励,至少及格,说明她离母亲,又近了一步。 经过了几轮的咒法,幽蓝的光芒在昏暗的房间里闪烁。梅梅终于深深地吐了一口气,她用手指轻轻拂去梳子上的浮毛。 林小满赶忙上前凑近查看: “成了?” “嗯,完成了。只是……” “怎么了?”胡九也顺着二人的目光看去,表情凝重,生怕出什么岔子。 梅梅不解地举起梳子,唤胡九过来。 “胡九哥,你看,遮盖术的部分已经补好了,但这后面还有一段空白的是什么,还需要补吗?” 确实,陈生的遮盖术即便和本源绑定很深,但也不是什么高深的术法,用李娟留下的办法破解实属轻而易举。 胡九将梳子握于掌心,感应着梳子的能量,片刻后,眉头的褶皱却陷得更深,他把梳子还给梅梅,说: “我本以为这被隐去的部分,是陈生故意要我们解不开梳纹,找不到阵眼,现在看来,确实有点儿高估他了,陈生并不知道自己将遮盖术放到了哪个部位上,他隐去的只是些法器关联的用法。梅梅,还需要你再补一次,把后面的补全,才是真正的阵眼所在。” 梅梅没说二话,接过梳子把刚才的流程又重新起了一遍。 可就在丝线快要爬到阵眼的缺角时,突然“啪”地一声脆响,灵草丝应声而断。 梳身骤然泛起一层红光,如血般鲜艳耀眼,像罩了层无形的屏障,剩下的灵草丝被弹开,落在桌上蜷成一团,失去了活力。 梅梅惊讶地左右转头看向身边的二位,用手再去碰梳子,竟被红光猛地一震,手腕瞬间传来刺痛,根本近不了身。 “怎么回事?”林小满急得一个不注意,膝盖撞到桌腿,发出“咚”咚一声闷响。 梅梅的指尖颤抖,接连三次启动灵草丝,三次都被无形的力量弹开。断裂的丝线在空气中迸出细小的火星,梳身的红光也愈发灼目,像活过来的火焰般舔舐着她的皮肤,烫得指尖几乎失去知觉,手背上泛起片片红晕。 “胡九哥,这……” 她赶忙扯过泛黄的《苏门纹鉴》,强忍着内心的慌乱,仍然不敢用力翻动书页,生怕这老书会突然碎掉,就再也没有第二本了。 梅梅集中精神翻阅,冷汗顺着下颌滴在“护脉人传承”的章节上,在古老的文字上晕开一个个深色的斑点。 突然,一行被李娟用浓墨圈出的字迹映入眼帘: -引灵梳乃苏门护脉法器,唯亲受弟子于仙堂记名在册者,方可得其认主。非主之人强行使用或修补,必触防护咒,需两代护脉人灵息交融为引,可解防护。- “防护咒……两代护脉人灵息……” 梅梅喃喃自语,声音里充满了疑惑与震惊。 “啊?这啥意思?”林小满彻底懵了,光听见这几个词和梅梅凝重的表情,就知道补纹这件事并不顺利。 他忙扯了扯胡九的衣袖,扰得胡九一阵皱眉,更深的白眼如约奉上。 “胡九,这又是咋回事儿?” 胡九不太想搭理狗屁不懂的林小满,直接绕过他,来到梅梅身侧。 “李娟没有带你去老宅仙堂登记,你目前还不是下一代的护脉人,苏门的规矩我也不甚清楚,字面上来看,光有李娟的灵息灵草在是不够的,还需要另一位护脉人的灵息。可眼下去求助其他仙堂,调派在册的苏门护脉人已经来不及了。” “那咋办?那你不是没救了?如果没有这梳子,咱们还能不能摸回老宅??”林小满慌乱中已经开始病急乱投医,他并非不懂这里面的规则,却总想着已经到这一步了,或许还有别的办法。 胡九听着林小满叽叽喳喳地乱叫,更烦他了,甩开衣袖一副懒得和傻子讲话的架势,继续和梅梅探讨。 “其他仙堂……恐怕来得及也没用,书上说是两代护脉人,需要是传承的关系,可是上一代护脉人已经……”说罢,梅梅紧紧咬住下嘴唇,她与胡九双双陷入了沉默。 “已经咋了?你俩别不说话啊?”林小满此时已经如热锅上的蚂蚁,围着他俩团团转,却没有一个人,能说句他能听懂的话。 林小满突然感应到胡九的身体愈发炽热,就见胡九捂着胸口,闷声咳出一口黑血后,脚步深重地退后了两步。 胡九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由于旧疾在身,他靠灵力压制的浊气,已经开始有反扑之相。 梅梅见状来不及多想,拉过仍处在懵圈状态中的林小满问道: “小满哥,你奶奶是上一代苏门护脉人,这把梳子是她传给我妈的,你家里,还有没有关于你奶奶的法器或者物件,林爷爷有没有跟你说过这些?” “我奶奶?你说我奶奶是??” 林小满愣住了,一个他并不熟悉的称呼,对应着老照片里模糊的影像。只敢听爷爷主动提及的人,他从不敢多问。对于“奶奶”两个字,从来都是只闻其名不见其意。 尘封的记忆在脑海中翻涌,也找不出关于“奶奶”的片段章节。 印象里奶奶只剩个模糊的轮廓,死气沉沉地躺在炕上,手里抱着个黑木盒。他突然觉得,如果奶奶真是护脉人,说不定那黑木盒里装的就是引灵梳。其他的还能有什么?随着岁月的流逝早已模糊不清了。 胡九此时开了口,狐尾垂在地上,毛茸茸的尾尖轻轻扫过地面,声音带着几分凝重: “你奶奶当年,是主动把护脉之位传给李娟的,还亲自带她去仙堂登了记,所以李娟能用这把梳子,不用解什么咒……可李娟没带梅梅去过仙堂,也没把护脉人的身份正式传给她,所以她补纹时,梳子的防护咒自动启动了。看来……咳咳……我的推测是对的。” 他看向梅梅手里的《纹鉴》,眼中透着思索。 “我……我奶奶……”林小满只想给脑子装个马达,转得再快一点,胡九的状况让他害怕,怕是撑不了太久了。 突然他眼睛一亮:“我爷有一个奶奶唯一的遗物,是个绣了花的手帕,他很宝贝……” “在哪?”胡九和梅梅异口同声。 “被……被我爷……他走那天攥在手里,带走了,我还纳闷儿,他平时宝贝的很,那天走的那样急……” 似乎没人爱听他絮絮叨叨的后半句,得知所谓的唯一遗物被带走时,二人的仿佛泄了气的皮球。 胡九清了清嗓子,依旧保持着沉着冷静: “现在只有两个办法,一是去药铺碰碰运气,看看能否再找到关于上代护脉人的灵息,我不信林建国没有料到今天,不留下更有价值的东西。第二……咳咳……咳……” 话没说完,就被止不住的黑血堵住了喉咙,艰难地支撑着身体。 “走,我们回去找!胡九你要撑住!”林小满急得手心冒汗,他想起爷爷总说“有些事,等你长大再告诉你”,他也不信爷爷走得那样决绝,连李娟都给梅梅做了那么多准备,他又怎么会想不到这些呢。 就在这时,裁缝铺的门突然被一阵大风撞开,雪粒子卷着燃香味涌了进来,落在地上化出小小的水痕,溅在素白的绣布上。 两道身影紧跟着飘进来——一个身穿杏黄色短褂,扎着高马尾,发梢还沾着雪,身后的衣缘处绣着红色的火纹,腰间挂着一尊由无数细小黄铜机括构成的镂空球灯,在核心的一团明黄色灵火驱动下,格外显眼;另一个身形矮些,身着灰衫,手型似兽爪,头上戴着的贝雷帽沾染了泥土,上面绣着代表土的纹样,爪尖勾着的陈旧铁皮矿工灯,灯芯幽微。 “九哥!”黄短褂少年朝胡九毕恭毕敬行了个拱手礼,声音里带着焦急,衣服上的火纹跟着亮了亮,像是着急地跳动。 “老宅那边探到消息,林家掌灯人在西厢房的灵脉阵里,浊气已经缠满灵脉,我的机巧走马灯绕着大阵扫了三圈,没有看到掌灯人的心灯,感应不到生机了!” 黄天影边说边催动法术,腰间的镂空球灯悬于掌中,凭空生出老宅建筑的立体虚影,那影像晦暗阴森,寒风席卷着气沙土和雪粒,像极了通往地狱的门。 “什么?!” 林小满猛地站起来,脚步仓皇着要往外走。 “不可能!我爷走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会没有生机?我要去找他!” “小满哥!”梅梅想拦,却没拦得住。 胡九的手掌突然如铁钳般落下,指尖力道虽然不大,却让林小满定住了脚。冷汗顺着掌心的纹路蜿蜒,隔着布料渗在林小满的皮肤上,像是某种无声的警告。 他瞳孔骤然收缩,余光如淬毒的箭矢射向黄褂少年,喉结微动却无声——别再说了。凝滞的空气里,连烛火都屏住了呼吸,几人的心跳声杂乱,在死寂中撞出惊雷般的回响。 “黄天影,你是越来越会当差了!” ……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第10章 裁缝铺 苏门纹鉴 第11章 第11章 裁缝铺 消息 胡九屈指叩击斑驳的桌面,指节与桌面碰撞出几声脆响,这是仙家备战时的暗号,意为当心隔墙有耳。 他刻意将尾音拖长,目光掠过林小满惊愕的脸颊时,下意识地朝黄天影摇了摇头。 “消息有误!”胡九沙哑的声音再次如砂纸般磨过寂静的空气,“灵脉阵即便浊气缠绕,可西厢房暗格机关重重,尔等未曾进入厢房目睹,如何断定?”他突然俯身,烛火将他的影子投射到身后的白墙之上,一条健硕的大尾巴突然分裂成九条,张牙舞爪地摇着。 “林建国若存心诱敌,此刻指不定正躲在九曲暗格的某处,就等着咱们破阵救人。” 喉结在紧绷的脖颈间滚动,胡九在地面写画,正在暗自卜算老宅此刻的吉凶。每吐出一个字,都如同往算盘上拨弄算珠,同时也精准地算计着情绪的刻度。 掌心沁出的冷汗洇湿了袖口,却不妨碍他关切注视着林小满。 “越是这时候,你小子要越沉得住气。” 黄天影晃了晃神,他望着胡九眼底流转的幽光,秒懂了那两重暗示,赶紧点头,发间的银饰随着动作轻响: “是天影冒失,没查清楚就来报信,应该再靠近些确认。”他立刻收了法器,老宅虚影也随即消失,他低垂眼帘,掩饰住眼底的担忧。 将球灯中的讯息捻成一股柔丝,趁着林小满不备,丢进了胡九卜算的卦阵之中。并悄悄蹭了一下身边的灰袍小子:“是不是?灰跳跳。” 灰跳跳赶忙跟着附和,跳上桌子才勉强与黄天影平头,把手中的铁矿灯往桌上一拍,爪尖划过灯罩时,暗金色的土纹亮起,是某种古老符文在跳动。 他抖着绒毛竖起的小爪子,圆圆的眼睛里泛着水光:“对对!跳跳的‘九幽探灯’能穿透墙体,照亮法器和灵体轮廓,绝不会出错!跳跳方才在老宅的三重檐下试了多次,护心镜就在仙堂的鎏金供桌上,阵眼外围的朱砂纹丝未动。林家掌灯人一定是是怕陈生夺灵镜,才故意放出浊气搅局!对对!跳跳说的对!” 灰跳跳越说越急,小爪子不自觉地挥舞,却仍把胸脯挺得老高,圆溜溜的眼睛紧盯着林小满,生怕在他这儿露了破绽。 林小满紧紧攥住胡九的袖口,手背用力过度而青筋外露,一种让他不得不相信的无力感,整个人不受控地轻颤,如那风中摇曳的枯叶,半点不由己。 睫毛上凝着的细密水珠,不知是冷汗还是未落下的泪,随着急促的喘息,在微弱的烛火下折射出细碎的光斑。 “真的吗?我爷爷还在?”他的声线几近破碎,瞳孔里跳动着将熄未熄的希冀,在期待与不安中,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嗯,林建国比你想象中要强大得多。” 胡九的掌心重新覆上林小满单薄的肩头,动作比刚才更加缓慢且温柔,像是在安抚炸毛的小猫。而他反复摩挲着林小满棉质的衣领,心中却翻起阵阵苦涩。 胡九刚刚的卦象,本该因灵气震荡而响的黄铜契铃,却如死一般纹丝不动。 那卦象是一抹淡青色的气团,与黄天影丢进去的情报捻丝交织纠缠,正在被无形的巨口吞噬,象征着老宅的灵脉气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坍塌。在他的灵识视界里迅速缩小,最终凝成如豆烛火,在黑雾缭绕的气脉中,明灭不定。 他很清楚时间已经不多,必须尽快解开梳纹去老宅才行,否则不光是林建国,恐怕整个东北灵域都将是一场浩劫。 …… 胡九身上的浊气已经化作青紫色的淤痕,顺着肘弯漫过腕骨,但还是要稳定心神。他抬眼扫过林小满,那小子眼底的慌乱还未消除,他若得知西厢房的实情闹起来,怕是要不管不顾冲去老宅,到时候别说解梳纹,连他这半残的身子都未必能护得住谁。 更别提自己的处境——旧伤被新引的浊气勾得汹涌,狐火弱得连手心都快暖不透了,若再分神对应林小满的冲动,怕是一伙人谁都跑不了,集体栽在今晚。 他深吸一口气,将喉间的腥甜压下去,眉眼坚毅,看不出一丝破绽,带着主事仙家与生俱来的沉稳。 “黄天影,你二人一路探查,可有黑衣人埋伏?” 少年立刻直起身子,拱了拱手,语气十分笃定:“九哥放心,从大兴安岭一路至此分三条岔路,我们的人马都清理过了——老宅附近有七个黑衣人藏在松树林中,甚难对付,想用符咒跟着我们寻踪迹,被我用阳火燎了符纸的同时,也将白家三娘给的毒一并焚了,现下毒发困在自己的幻境里自相残杀。” 他顿了顿补充道:“外围的黑衣人更近不了身,城外有您同族的‘**木阵’,但凡带着浊气的人进去,只会绕着坟头的打转,一时半会儿到不了这儿。” 胡九听闻点头,耳尖的白毛稍稍舒展。白家善医善药,三娘的毒必定可靠,**木阵更是难解。 便暂时放下心来,目光转向蹲在桌角的灰跳跳,那鼠仙正蜷着爪子,啃着一块不知道从哪掏出来的松塔,灰布衫上的泥土落在桌子上,头发里藏着草屑,活脱脱一副山野精怪的模样,远不及胡九和黄天影,风光霁月的少年模样。 “灰跳跳,我们在解纹时遇到了麻烦,用你的本命灯九幽探灯配合梅梅,查探引灵梳是否还有其他解纹的法子。” “跳跳尊令。” 灰跳跳立刻丢下松塔,爪子在衣襟上蹭了蹭,身形一晃,从桌角弹了起来,动作快得化成一道灰影,带着鼠类特有的灵巧,“嗖”地一下就窜到了梅梅跟前。 见这么个又矮又丑的身影突然扑过来,梅梅吓得浑身一哆嗦,赶紧往林小满身后躲,连脑袋都埋进他的脊背,声音带着哭腔:“小、小满哥……”拼命攥着林小满的衣角,捏出许多褶皱。 林小满下意识把梅梅往身后护了护,皱眉看向灰跳跳,其实自己也有点子害怕,他以为仙家都像胡九那般俊逸,不成想…… “你慢点!别……别吓着她。” 灰跳跳眨眨圆溜溜的眼睛,爪子挠了挠头,倒是收了几分急色,只围着梅梅慢慢转了两圈。 他鼻尖飞快抽动,嗅着空气中残存的气息。转到大半圈时,他突然停止引灵梳前,盯着那泛着红晕的梳子,小爪子里的九幽探灯更亮了些。 那铁皮材质的九幽探灯缩小成巴掌大小,灯身刻着细密的土行纹路,此刻被灰跳跳举于掌中,他指尖凝出土黄色的灵力,轻轻点在灯芯正中。 “起!”随着一声尖细的咒语,九幽探灯暖黄色的光华大盛,像正午的太阳照在黄土上,光芒顺着桌面向引灵梳漫去。 触到红光的瞬间,金红两色的光芒猛地撞在一起,裁缝铺里的烛火“噼啪”炸响,月光透过窗棱,竟被光芒映成了淡淡的金色。 引灵梳上的红色结界,原本灼目的红光渐渐暗下去,只在梳背的空白处留下一圈淡淡的痕。 灰跳跳不敢怠慢,将灯合于胸前,嘴里念起晦涩的土行咒文,那咒语又快又碎,怎么听都像田鼠在地里打洞的声响。 随着咒语落下,灯上的纹路一点点飘起来,化作细小的金芒,缠上引灵梳的梳身。 梳背的红光终于不再抗拒,开始平缓起伏,像人的呼吸般,每起伏一次,梳面就亮一分。 突然,梳身中央向空气中映出一道模糊的光影…… 起初是一团灰色的雾气,雾里慢慢凝出一道门的轮廓。那门看着老旧,门板上还有道裂纹,门楣处的木茬早已腐朽。 林小满顿时觉得眼熟,可没等众人看清,门影又开始虚化,如被风吹散的烟尘,渐渐透出门后的景象。 门后是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连月光都照不进去,只有一股寒气顺着映影弥漫出来,那寒气带着一股陈腐的木头味,像是埋在地下多年,重见天日后氧化的味道,寒得林小满倒吸一口冷气,梅梅更是往他身后使劲地缩。 就在这片漆黑里,一个方形的物件慢慢显露,是比黑暗的环境更阴沉的颜色,表面似有细密的纹路,像是雕花,连灰跳跳的灯火光芒都照不透他完整的模样。 “这是……”林小满和梅梅异口同声,二人越看越觉得眼熟,尤其是林小满,再三确认后,莫不是自家药店的仓库?那门里的东西是什么? 梅梅从林小满身后探出身子,窃声地说: “小满哥……你记不记得,小时候有一次咱俩在你家玩捉迷藏,误闯进你家的仓库,你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绊倒,额头撞到一个黑黢黢的木头盒子,撞得你半个额头都乌青乌青的……而且那木盒会发出刺耳的叫声!林爷爷把你一顿臭骂,那也是我妈唯一一次揍我,叫我不要在你家乱跑……尤其是……仓库……” 二人面面相觑,林小满恍然大悟,没错,那模样就是仓库里的木盒! 自那次训斥以后,他再也不敢擅自进入仓库,但出于好奇,还是偷偷进去找过一次木盒,被爷爷发现揪出来,又是一顿臭骂。从此以后就算进去,也都是得到爷爷的准允,或者跟着爷爷进去,而且爷爷让他夜里不准开仓库的门,不光刚才在笔记上写过,从前也是,都是爷爷的叮嘱。 林小满的喉咙紧紧发色,心脏像被攥住一般,道:“难道就是那个破木头盒子?”梅梅点头表示赞同。 胡九盯着影像,狐尾尖的毛竖起,那木盒散出的寒气里,带着极淡的残灵波动。他沉声道:“是残灵。” “啥?残灵?”林小满不禁询问。 话音刚落,引灵梳的光影突然晃了晃,门影和木盒的轮廓渐渐淡去,只留下梳背上结界的红痕,还在隐隐发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