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母热线 无限流》 第1章 第 1 章 谢见迟站在办公室的窗边,喝了一口茶。 窗外,天色早暗过了一轮,微微地发着幽蓝的光,月亮却没有在意料之中的升起来。他目之所及的一切,只有一片涌动红河般的血雾,不怀好意地舔舐着这片土地。 然而这座城市却依然陷在诡异的寂静里。没有呼救、没有惨叫,仿佛这座城市,已经在诡异降临的那一刻,成为了一座死城…… 现在是下午八点半,谢见迟想。他本该早就下了班。现在,却被这突然降临的大雾困在这这个小小的容身之处里,无事可做。 耳边,是同事们忙忙碌碌的声音,明明这氛围惊悚得堪比阴兵过境,却似乎没有一个人想过抬起头来。为什么?身为有关部门的人,他们竟无动于衷得好像面前所发生的一切,都不过是谢见迟的妄想…… 这份工作是他好不容易考上的。他是一名普通的文员,尽管任职于诡异事件特别行动部,他也几乎每天都只用在岗位上混日子,对工作没有多喜欢,但也算满意。这份饭碗够牢靠,也低调,十分符合他的人生期望——何况,他还有一位患了精神病的孩子要养呢。 这是他梦寐以求的平静生活。然而,现在这个场景,却算怎么一回事?! 突然,一位前辈走了进来,出声打断了谢见迟的遐思。 “见迟,主任喊你去他那边一趟。” 谢见迟撇了撇嘴。他转身拐进走廊,美丽而动人的脸上却带了一点哀愁。唉,操蛋的世界,就算是末日来了也得加班。 拿着一沓报表,他迈步走到主任办公的房间口,敲了敲门。 然而,耐心守候的半分钟过去了,房间里却寂静无声。谢见迟的忍耐力逐渐消耗殆尽了。他抬起了一双清凌凌的眼睛,烦闷地吸了一口气,推门而入。 办公室里,倒着一张椅子,和一滩血迹。一把锋利的匕首,正正扎在主任那把最爱的梨花木办公椅上,力透椅背! 这里,竟空无一人! 只有主任来不及关闭的电脑屏幕,还在幽幽地放光,显出来一点人气…… 望着眼前凶案一般的现场,谢见迟却微微地笑起来。 “唉,回家又要迟了。现在还遇见了这种事。怎么办啊?要好好想想怎么脱身才行……”明明是这样说着的他,却毫不犹豫地走近了那张椅子,将椅面上的一滴血,点到了自己的眼睛里。 眼下泣血的谢见迟打量起屏幕上的画面来。 “果然啊。无限游戏……玩家……论坛?”他低声念道。 话音将将落下。仿佛一道重锤砸落,陌生的晕眩感突然降临在了他的身上。一道刺耳的电流声,竟一卡一卡地在他的脑海中响起! [系统加载中……请稍后。] [滋滋…正在查询玩家名称。滋滋…系统重连出现异常……滋滋……故障修复中……] [登陆成功。亲爱的杨富民先生,欢迎回来!] 杨富民。这是主任的名字。他成功了。 叮咚一声,手机响了。谢见迟按亮了屏幕。 手机首页上,赫然出现了一个新的app,名字正是:玩家论坛! 出人意料的是,一天之内经历了这么多糟心事的谢见迟,对着这副局面,竟只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终于来了啊……所谓的游戏。我可是……等了你好久好久啊……” “谢见迟,欢迎回家。”他喃喃地对自己说。很轻地捧起手机,贴了贴额头。 …… 天旋地转。 一阵刺痛的耳鸣过后,谢见迟眨了眨眼。 随着他环顾四周的动作,这片全然陌生的空间竟乍然间热闹起来,开始能听见有人走动的声音。 这是一座他从未见过的城市。空气相当浑浊,是化学试剂被打翻了的味道。这里,每一栋建筑本该惨白的墙壁都熏成了灰色,像是有一片什么太过污秽的烟雾在这里久久地逗留过,让整座城市都染上了祂亵渎的气息,久久不散…… 一团又一团似乎是乌云的扭曲黑团,低低地笼罩着天空。倘若仔细看去,还能看见云层中翻滚着的、触手一般的黑影! 这座城市,仿佛只是烟雾的聚合物。 已近午夜。夜空中,一轮猩红的月亮后知后觉地爬了上来,然而,它却在接触到“乌云”的那一刹那,像被打破的胚胎一般,从当中裂开了! 谢见迟猛然回头。那滴落的月的血泪,像一阵瓢泼大雨,正正淋在了他的身后,堵住了他的所有去路。 血雨一落在地上,这水泥路当即便被腐蚀出了一地的坑坑洼洼,很快,便形成了一片血色的沼泽。 明明是死无葬身之地的陷阱,街上那些神色木然、面色发青的行人们,却连行动路线也没有变,飞蛾扑火、义无反顾般地踩了进去。 很快,这些自投死路的行人们便溶化成了一滩滩血水,汇入了湖泊中…… 谢见迟轻轻地抽了一口气。他看得分明,那血色的沼泽中,有一只只血肉模糊、身形与原本行人相仿的怪物,咕涌着爬了出来,又摇摇晃晃地,重新迈开了腿,按着原本的路线继续前进着…… 滋滋滋……熟悉的电流声再一次在他的脑海中响起。一个惨绿色的任务面板,展现在谢见迟的眼前。 面板上的文字阴阴地闪动着。 【滋滋……背景导入中。亲爱的玩家们,欢迎来到里世界!】 【当前副本难度:三星!】 【你是一名三流侦探。明明可以靠脸吃饭,却非要靠头脑致富,果然摔得头破血流。毕业后,你经营的事务所入不敷出。在下定决心转业的第二天,走投无路的你,竟接到了一笔大单……于是,在雇主的吩咐下,你来到了传说中的雾都。】 【这是一座亵渎的都市,更是狂信徒们的朝圣地。如今,在祂至高的权力宝座上,盘踞着用高压手段统治着这座令人不安城市的极端右翼组织——暮色议会。】 【我们美丽的、不详的祂,对一切暴行都无动于衷……】 【主线任务发布。都市幽灵连环杀人案,探索进度:0%】 【警告:不要流泪!不要流泪!】 望着面前的游戏面板,谢见迟苦恼地蹙起眉头来。 明明是个遇见了惊悚事件的普通人,他的苦恼却依然淡淡的,是一副很柔和、很平静的样子,仿佛清风拂过水面,却没有掀起一丝一毫的涟漪。 巷子里点起了一盏灯,半明半暗地映在谢见迟的面容上,照得他也像是有些透明,仿佛一缕端庄的幽魂,并没有真正地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他的脚下,和街上的行尸走肉一样,没有影子! 灯光摇曳着,却映不亮他的眼睛。他是一名白得像瓷器画一般的青年,头发略长,漫过脖颈,于是低低地扎了一个侧马尾,一串白银打制的藤蔓缠绕着他的发丝,随着微风轻轻振动。 他有一对惨青色的眼珠,微微发银,被浓密而长的睫毛掩盖着,让他看起来总是一幅很困倦、很无聊的样子。 下一刻。仿佛是猛地想起了什么似的,陶瓷美人图淡定的面容裂开了一道细缝! 他匆匆掏出了手机。屏幕上,是一个定位软件。然而,那个本该显示他孩子位置的一闪一闪的红点,随着里世界信号的缺失……消失了! 随着他本还云淡风轻的表情寸寸龟裂,谢见迟没在阴影中的右侧眼下,竟突然爬上了一丛古老的、彼岸花样式的刺青! 谢见迟终于显得很是焦虑起来,仿佛一个神经质的孕晚期妈妈一般,不安地啃起了自己苍白的指节。 “不行不行不行……怎么办……谢途今天还没有吃药……” 这幅陶瓷美人图一旦做出什么表情,刺青便愈发显得生动起来,似乎有种妖异的魔力。 下一刻,他乍然翻脸:“喂,系统,别装死。上来就给第一次游戏的新人丢三星副本,没有新手补偿道具吗?何况,据我所知…这里也不该是我的出生点吧?” 【滋滋滋……检测到当前玩家地点投放错误。滋滋滋……任务更新中。】 【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你虽然是一个三流的侦探,却也是个一流的侦探小说爱好者。因此,你在网上加入了一个隐蔽的推理论坛。远在雾都的这份雇佣,便是你在论坛中接取到的……然而,也许是因为不够信任你的能力,与你一同接取了任务的,还有几名其他的网友。】 【已根据玩家个体水平下发对应技能:法医学、图书馆使用、学问(情报学)、学问(神秘学)、技术使用(监控)、潜行、洞察、妙手、人类学、精神分析。】 【任务更新:请玩家尽快与你的侦探网友汇合!】 【任务奖励:一架能拍摄到幽灵的旧相机,必须使劲按动快门才能使用。】 第2章 第 2 章 谢见迟穿行在烟雾中。这片亵渎的烟雾集合体足矣让任何一位冒失踏入的玩家发狂,然而他只是略费了一般力气,便在半个小时内,几乎要抵达了玩家们的集合点,西比尔酒店。 如果有人可以在这难以辨别的浓雾与夜色中,瞥见一眼谢见迟此刻的模样,便会意识到——此刻,这位容色与常人都殊异的美人,正是现实世界里被封锁了重重信息的高危诡怪——苦痛圣母! 然而,也许是因为自知不能暴露身份,也许更是因为对低调生活的坚持,酒店的灯牌近在咫尺时,谢见迟还是停住了脚步。 他低低地念叨了一句晦涩难懂的咒语,抹尽了眼下蜿蜒如活物般的血痕,也抹去了脸上刺青的痕迹。 系统的机械音再一次响起了。 【恭喜玩家达成成就:与诡同行,回头不见我。】 【恭喜玩家完成任务一:与同伴汇合至指定地点。】 【恭喜玩家抵达出生点,您的游戏正式开始。】 【系统奖励发放中,请查收。】 几声杂乱的脚步。有一名五大三粗的男人和一名身材高挑的女人,匆匆推开了酒店的大门,径直朝他走来。 “新人?为什么现在才被传送过来?”壮汉招呼道,“啧,这幅弱不禁风的小样。新人手册看了吗?” 谢见迟摇了摇头。失去特殊形态、重又恢复了低调的他像是突然换上了一层假面似的,美目中竟浮现出一点懵懂的茫然: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会……怎么会突然……明明上一秒我还……” “哦。你的身边肯定发生过灵异事件吧?见过诡的人,无一例外都会被打上游戏的标记。”那高挑的女人说,“用不着浪费时间搞明白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了,总而言之,这就是一场要你搏命的恐怖游戏。现在的重点是互通信息,从副本里活下去,才有空操心那些有的没的。” “你有什么技能?” 谢见迟看了一眼自己的面板。他可不能直说。这密密麻麻的技能列表多得他都念不完,何况他的本意也不是出风头。 他不想暴露。如果这里是无限游戏……那么,在游戏正式开始后,还会有别的观众吗! “我好像没有听见什么直播间开启的提示。但是,副本结束后……会有回放吗?”他最终说。 “担心暴露信息啊?这么谨慎。”女人咧开了嘴。这时,谢见迟才发现了她唇角的一枚闪闪发光的唇钉。“有回放,但你可以选择不公开。出副本后和系统交代一声就好了。” “好。”谢见迟提起的心放下了。他静静落后了那两名玩家半步,一前一后地进入了俱乐部的大门,“我的技能是幽灵相机,可以拍到死者的灵魂。接下来要做什么?” 他们拐进一个走廊。不知为何,这座酒店里竟处处都没有一点儿人气,简直是一整座精装修的样板房,甚至还有一些甲醛味,十分还原。 “去阴影之屋,第一场凶案发生的地方,反暮色议会的叛军的聚集地。”女人快步上前,一边推开了右手边的一扇木门,一边回答道。 听见声响,三三两两的玩家们纷纷抬起了眼,循声望来。 “没办法。杀人案的信息全被暮色议会封锁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们又根本看不见祂!现在我们连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寸步难行啊。”她拍了拍手,“喂,人齐了,都过来开会了!” 玩家们嗡嗡地交流来。这时伪装成新人玩家的谢见迟便默默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悄悄溜到了一个沙发边上。心累着了的他早已不想动弹,便只是往那软沙发上一扑,滚了滚,幸福地躺了下来,竖起耳朵偷听了一番玩家们的话语。 他意识到……这批玩家除了他以外,全是老手! 他们的身份卡并不全是侦探,也有个别的条子、医生、乃至某密斯卡托尼克大学的调查员,都是和侦探相关的职业。 看来,他大概可以愉快地划水了。 然而,在是否要先前往阴影之屋的意见上,玩家们却出现了分歧。 谁都不知道这个所谓的叛军据点到底够不够安全。也许,这叛军什么的……只不过是不同邪教之间的内斗罢了! “等等。”一名第二次进游戏的小女孩颤颤巍巍地举起了手。她的身份定位是黑客。 “我用计算机技能入侵了雾都精神病院的系统……最近几年,暮色议会陆陆续续送进来了十几个发了疯的信徒。他们的诊疗记录上,颠来倒去地反复提到了一个东西——爬虫!” “爬虫?” “啊!我好像在论坛上看见过!那是什么玩意来着……” 沉默了半分钟,那名玩家激动地一拍脑袋。“我想起来了!那是一种超高效的医疗设备,完全由带刀叶片的附属物组成,可以作为酷刑和杀人机器,它的策略总是先把病人或受害者固定住,然后再把自己压在他们身上,用几十个刀片解剖他们……直面了爬虫的玩家,都多多少少有理智损失。” “哦。所以精神病院也值得一查。要不然兵分两路?”他旁边的那个人问。 玩家们面面相觑。 “我不管,反正我要去阴影之屋。我听谢小兄弟刚刚说,他的技能就是具现幽灵的相机……有了这玩意,我们根本不用冒险!谢小兄弟,你说呢?”壮汉突然出声说。他把脸扭了一大圈,威胁一般地向谢见迟看过来。 “我?我没什么意见……”谢见迟的眼神闪了闪,似乎是被大汉的突脸惊了一跳,看起来很是局促地说,“就是,就是我的生存能力不太好,估计还是会拖你们后腿……我想,为了发挥我的能力,我也是去阴影之屋比较好……” 第二天,阴影之屋的门口。 不知为何,玩家们甫一抵达,甚至还没来得及上前敲一敲门,那深黑厚重的大铁门便吱呀一声,开了,从门里转出来一个黑鞋黑衣黑高帽的老太太,仿佛是早早地就在这里等着他们似的。 老太浑身上下包得严严实实,一张青白脸,脸上的皱纹深得像石刻,颤颤巍巍地拄着一个银制的拐杖,看着腿脚不便,身材却并不弱不禁风,眼神也阴冷瘆人得像是能省空调钱。 她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打量了玩家们一番,神情像是在打量猪肉成色,开口却是一句沙哑的声音:“贵客远来,有失远迎。老爷等你们好久了……” 话音刚落,她旁边闪出了三名皮笑肉不笑的仆人,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便要引着玩家们踏入这座黑洞洞不见天光的旧屋。 玩家们没动弹。他们只听老太太阴冷地又重复了一遍:“老爷等你们好久了。” 没有退路了。那些幽灵一般的仆人,已经悄无声息地包围住了他们…… 一阵寂然的沉默,也许过了十几秒,却像度日如年一般,终于有人挪动了脚步。 是昨天那个壮汉!他率先走了进去。 “我就不信,第二天就开门杀!” 壮汉的身影彻底被屋子吞没。似乎没有异常。 “没关系,可以进!这里还挺安全的!”他的声音远远地传来。 谢见迟吸了一口气,跟上了前面的玩家们。 他迈步踏过门槛。还没等他的眼睛适应昏暗,他便看到,屋子里杂乱无章地几乎摆满了让人无法下脚的神像! 这些神像,虽然大大小小、形态各异、或站或坐,但无不具有一个共同点……他们,都在流泪! 似乎是注意到了谢见迟端详神像太久了的目光,青脸老太太突然闪现在他的面前。 “这是苦痛圣母。我们供奉的真主……自从暮色议会入驻这座城市,我们再也不能公然祭拜祂了。”她似乎很有耐心地说。 谢见迟的脸色微微一变。他一口气没抽上来,噎住了。 这些玩意儿……是他!!? 然而这老太太却根本没注意他的死活。她不知何时,对着正中央的那个神像跪了下来,开始当着所有人的面呓语起祷词来。 玩家们都屏息凝神起来,不敢错过这过程:正确地供奉诡异有时能在其他诡异的追杀中带来一线生机。 然而,趁着玩家们的注意力都被转移的时刻,谢见迟却迅速地左右瞥了一眼,落后了所有人半步,微微低头,把自己的面容掩藏在阴影里。 在无人注意的角落,他面上的刺青竟重又浮现了出来,正在他的皮肤上蜿蜒流动…… 被信徒当面呼唤的他……只得专门分出心神,来压制自己的诡异化! 第3章 第 3 章 老太终于结束了祭祀。 她站起身来,掐着一把沙哑的声音,催促所有玩家前往他们的休息点。 意料之外地,谢见迟被分配到了一间单人房里…… 这间房比别的玩家分到的都要旧的多,小的多,甚至没有任何一个窗户,简直像逼仄的人生。 这里照明的只有一盏昏灯,墙壁上溅落着血渍,四处挂满了祭奠用的白绸纱,人骨风铃在风中铃铃作响,像是一件停尸的死人房。 而屋子正中,不是一张床,而是一口棺材! 侧边是一张桌子,摆着十几个大大小小的铜镜,人经过他们,只能望见自己扭曲形变了的影子。 他不适地意识到,那棺材……正对着一座他自己的神像!这就意味着,每次醒来,他都要和这玩意面面相觑。 谢见迟闭了闭眼。他随手扯出一块黑布,盖住了自己的神像。 不知是否是因为反胃,他做完这一切,便陡然感到了一阵轻微的恶心想吐,还有一声声祷词般的遥远的呓语,响在他的耳边。 隔音太好,他甚至听不见其他人走动的声音。整间房里没有丝毫动静。一切,都寂静得好像死了一般,显得那遥远的呓语更显清晰…… 噗地一声,谢见迟陷入了床垫之中。 这时,他忍不住又掏出手机,看了看。还是没有信号。 “要快点离开这里啊。”谢见迟十分不愉快地对自己说道,“没有我看着,那孩子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动静来呢,要是走歪路了怎么办……” 他的遐思飘到了几年以前。 那时候,他的孩子将将成年,要上大学了。正是选专业的时候。 他已经为谢途想好了人生规划。现在计正是电子信息的时代,他的孩子最好是选择计算机相关的专业,在校期间参加人工智能、机器人、美模、国赛数模等等比赛,均分要维持在90 ,他会为孩子准备好每一段实习,只要硕士一毕业,就能顺理成章地被大厂录取。 然而,谢途却瞒着他,选择了考古学! “我长大了,我也想和你做一样的工作,为你分忧。我爱你啊,妈妈……” 被质问后,他的孩子只是这样静静地说。 谢途的话说得很好听,却其实是拒绝了他所有的安排,甚至没有一丝犹豫。 谢见迟模糊地感到了不满。他知道,这是一次试探。他长大了的孩子,进入了叛逆期的孩子,在试探他的底线…… “行啊,妈妈也爱你。”他终于说。 下一秒,他面色一沉,语气森森:“那么,为什么拒绝我?我给你的药,你还不肯吃,倒花盆里……让我最喜欢的花都蔫了?” 空气缄默着。没有人说话,只有蚊虫恼人地在窗外阵阵鸣叫。 夏天到底太闷热了。一阵低烧降临到了房间里,几乎使人感到恍惚。 维持了几分钟的僵局到底还是被打破了。 一阵衣物摩擦的响动,谢见迟突然劈手夺过了谢途手中的药片。 他的动作快得几乎没人能看清。 没有事先用任何水做润滑,他生生把药片咽了下去! 少顷,谢见迟自顾自地冷笑了一声。 “不是怀疑我吗?宝宝,别说得那么冠冕堂皇了。你不愿意做的事情,我来做。” “还有……那个一直试图让你离开我的邪教徒,你也不用再担心他的安全了。他用不着再说话了。我已经让他去死了。” 余光里,他看见谢途开始轻微地发抖。真奇怪啊,明明早就知道了后果,还不肯接受吗? “不。不要为我杀人,妈妈。我只是想试探他……是他一直和我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什么回归本我……还说你其实不爱我,一直都只是利用,我才……” 妈妈为别的孩子流过泪。谢途忍不住想。 尽管他在养蛊场里吞噬了自己的许多兄弟,也吞噬了那些人的记忆,早已将它们化为己用,他却依然抑制不住自己的忌恨,恨不得以身代之。 那泪水是什么,圣母怜子吗? 他总是无法确认谢见迟爱自己的可能性,又忍不住寻找。在那么多那么多的妈妈的自恋情愫里寻找那一份爱意就像在大海里捞针一样,不是吗,尽管他知道它存在过…… 他是寻找了太久的绝望的苦行者,终于开始怀疑爱的确切性。 所以你的爱到底是什么呢,妈妈? 难以辨别的怨怼掠过谢途的脸庞,又稍纵即逝。他只是开始咬牙。 “你讲话太让我伤心了。谢途。居然对我说出这种话……自己思过三天吧。别和我说话了。” 脚步声。谢途离开了。谢见迟静静坐在原地,捏碎了手中的药瓶。 叛逆期,呵呵。谢见迟心说。我的孩子,他不会恢复记忆了吧?要是恢复记忆……那他也算不上是我的孩子了。 “可不要骗我啊,谢途。要是被我知道,现在的你,已经成了我那个失心疯的脑残神明前夫……那么,你也就可以去死了。” “家庭啊。”在私底下他曾对自己的好友倾诉,“家就是一个人的根,任何背叛家庭的行为都无异于是自取灭亡。”他没有说出口的是,那么那些孤身一人的家伙呢?他们终其一生也无法真正意义上地拥有一个家,他们的根源在婴儿床前就被掐断了,从此之后做出的每一个选择都无法找到任何依据。 谢见迟躺在阴影之屋的棺材里,难以忍耐地闭了闭眼。 我曾经是这样一个人啊。是什么改变了我来着…… 十年前,他耗尽千辛万苦,终于从家族的牢笼中挣脱了出来……却因此,也带出了谢家世代供奉的“诡胎”! 得到诡胎力量的他,固然有了碾压性的实力,足以应付谢家派来的所有追兵,可是…… 他在那个压抑的家族里过了太久,好不容易结束了只为背负族人们的期望而活的时光,只想从此过上不被人注意的、平静的生活,这个意外到来的孩子,根本不在他的计划之内! 他本想随手将诡胎丢在哪间孤儿院了事,他本来也这么做了。然而,就在他下定决心,转身离开孤儿院的那一刻,一直安静得几乎不寻常的诡胎,居然放声大哭起来! 也许……它也会感到孤独吧?谢见迟忍不住这样想到。他难以自抑地回忆起了自己无人关怀的童年。 他是在降临日出生的。从出生起,他便被告知自己将成为家族世世代代祭祀的诡神的妻子,为家族的繁荣献出自己。 谢家为他提供了他们几乎所能提供的一切,却从未给予过他爱意。 爱,会带来不舍,而不舍,对于一个被高高挂起的、贞洁的祭品,是多余的。 他还是折返了。奇怪的是,哭闹不止的孩子,一到他的怀中就平复了呼吸,向他咧开了一个纯稚的笑容。 那时候的他,是怎么想的来着…… “唉,算了。平静的生活,也不是一定要一个人过。”是吗?谢途明明应该是他最好的作品才对……他的孩子,是怎么变成了这样的? 第4章 第 4 章 十年前。 谢见迟走过布满人物肖像画的甬道。 祭祀即将到来,他总是太忙碌,常常要在不同的门廊间匆匆赶路。对这座迷宫般的宅邸,他就像对自己的每一处身体一样熟悉,于是行走时甚至不必辨认前路。 甬道里没有高窗,灯点得很暗,只有经年累月磨损的大理石地板还能反照点不多的光,过路人即使极力睁圆瞳孔,也只能看清墙壁上居高临下的眼睛。 几个世纪下来,时光轮转,最远处的几幅颜料已经斑驳了,但祖先的眼睛仍然足以俯视他。 谢见迟总是得假装对这一切都毫无知觉。 他是在降临日出生的。从出生起,他便被告知自己将成为家族世世代代祭祀的诡神的妻子,为家族的繁荣献出自己。 也许因为他是千年来向神许诺的、唯一的祭品,五岁后,他便总是能听见神在他耳边的低语。 那话语比最繁复的花纹还要晦涩难懂,年幼的他总是无法辨认。长辈们却告诉他,这是神明难以抑制的喜悦…… 您是被神爱着的啊,见迟大人。他的生身父亲曾经这样微笑着对他说。 他所谓的亲人总是这样尊敬而疏远地称呼他。 没人在意过他也只有十几岁,族人们甚至忘记了他的具体年纪。岁月偏爱他,使他的时辰凝固在最好的角度里,而并不留下痕迹…… 他还没有成为谁的母亲,就已经出落成了一尊彬彬有礼的陶瓷雕像,连笑容都像墓室里的挂画般有种惊悚的压抑,千篇一律到叫人疑心。 事实上,在湿气最富余的时辰,连圣母像也会流泪的。 行至开阔处,天光终于照下来。将将适应昏暗的谢见迟不得不稍稍眨了眨眼睛。他环顾四周,确认没有旁人。 谢见迟走到祭坛前,跪了下来。他从袖中取出一柄小小的银刀,没有丝毫犹豫,在自己指尖轻轻一划! 一滴血珠渗出,他没有擦拭,而是以指为笔,蘸着那抹血色,在祭坛上书写起来。 因为长年累月地倾听着神明的声音,他无可避免地患上了神经衰弱。 为了维持清醒,禁药摧毁了谢见迟的身体,他流下的血液甚至开始发黑。 幸好,他现在所书写的诡秘仪式对鲜血的质量没有作任何要求…… 那符文不似道法中的任何一门,笔画扭曲盘绕,如同活蛇蛰伏。随着最后一笔落下,祭坛仿佛被注入了生命似的,竟微微亮了起来,散发出一股不详的气氛。 一阵徐缓的吱嘎声。祭坛两边的石块移动起来,在下方启开了一座幽暗的小门。 谢见迟深吸了一口起,迈步走下。 他转入了一间祠堂般的静室! 房间里,四面都放置着小小的神龛,有神有佛,或站或坐,但祂们却无不带着诡异的、令人不安的微笑。 室内明明没有风,人却能听到极其细微的、木头摩擦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努力活动它僵硬的关节。 点起的白烛的灯罩是竹纸制成的,其上镂空着诡异的符咒,而幽绿的烛火正在其中不详地燃烧,映得投在墙壁上的影子也像是幢幢的鬼影一般,让房间里的氛围更显压抑。 正东方向,有两个高低的供桌,一尊神像。神像是樟木雕的,本该有种淡淡的清香,可要是凑近了闻,却是一股子陈旧的、老房子里翻出来的霉味,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腥气。 祂没有雕出五官,只有一张平滑的脸。没有开脸,却着了衣,但袍子上却有诡异的图腾,颜色已经深得发黑。人要是在烛火下看,那图腾竟像是在缓缓流动! 神案桌上,对称地摆着一炉、二烛台、三花瓶。大供桌上,则供奉着三牲、五果、六味。 神明牌位上,用阴绿色的墨笔走龙蛇地写着“万应妙灵赐福司厄易数元尊”! 牌子明明已经很古旧,字迹却不断往下渗出阴冷的黑水,一下一下地滴落在地上,又转瞬被什么诡异的东西吞噬了似的,当即消失不见。 祂所在的地方本该明亮,可不知为何,这间密室却根本不见天光…… 而且,这尊神像是悬空的!他没有“靠山”! 谢见迟定定看了一眼神像,跪下来,端端正正地叩了三个响头。 他把额头抵在冰冷的地面上,说:“他们说,您有求必应。好,那我来求了。信男所求,非财非名……” “我不要您的恩赐,也不求您的庇佑。我想要的,是您本身。您在高位上坐得太久了,我亲爱的神明。我明明这么这么地爱您,爱得都要失去自我了……可您,为什么没来拯救我呢,哪怕一次?” “我恨过您,但现在不再恨了。恨是爱的产物。《法华经》里说,观音菩萨寻声救苦。地藏王菩萨发愿,地狱不空,誓不成佛。可见,渡人出苦海,是神明的本分,更是你们的‘业’。那么,让我成为您吧。我会心怀感激地吞下您的骨血的……” 他向前膝行了一步,声音压得极低,像情人间的喁喁私语,又像毒蛇的吐信。烛火幽绿,将他的脸映得半明半暗。 “您若不应,我便自堕修罗,亲手了结了这一切,到时候,这满堂的神佛,也别想安生!” “至少,您应该渡我过这片苦海的,不是吗?” 话音将将落下,谢见迟便深吸一口气,手腕轻轻一抖,将筊杯掷出自己的掌心。 两只木杯在青石板上翻滚、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 两正。笑杯! 神明不置可否。 然而,面对着这样的场景,谢见迟的肩膀却逐渐剧烈地抖动起来,似乎在发出无声的大笑。 “您也觉得我痴心妄想吗?”他轻声说。他的语气里充满了宠溺,仿佛这位敷衍的神明,只是一个冲自己闹别扭的小孩。 “不行哦。这个答案,我不喜欢。” 在满室神像阴冷的注视下,谢见迟只是伸出纤长的手指,捏起一只弧面朝上的筊杯,用指尖轻轻地一拨! 就像在摆弄一个玩具。 “嗒”的一声,那只筊杯翻了个面。 现在,地上的两只筊杯,一正一反。 完美的圣杯。 谢见迟满意地拍了拍手,粲然一笑,拔出一把匕首。 “没关系。神不渡我,我自渡……您看,这样,就是‘允’了,对吗?” 匕首用血洗过,泛着淡淡的铁锈味,这气味和房间里的霉味混杂在一起,几乎散发出一种生肉腐烂般的气息,甜腻得让人作呕。 那是神明曾送给他的见面礼,他曾经爱惜它像爱惜自己的身体。而现在,他要用这份恩赐,去剖开他的神明的胸膛…… 他下手很轻,很利落,很快就将神像开膛破肚。一颗跳动的血红色的诡胎,展露在他的眼前。 谢见迟深吸了一口气。诡胎明明已经被剖出,却仍然能他的掌中持续不断地跳动,发出分秒不差的心跳般的“咚咚”声。 咕嘟。他吞下了那枚跳动着的胚胎。 接续着的是一片死寂。少顷,他滑落在地上,开始难以自抑地干呕。 这一天一夜来他都没有进食,于是翻江倒海的其实只有他的大脑,那缭绕的腥味在他的口中久久不去,尽管已经吞噬了对方,他却几乎错觉自己连口腔、乃至精神也在被神明无孔不入地侵犯…… 在剧烈的阵痛中,他躺在地上,又想起族人们向他传诵的一千年前。 那一年,天河倒悬,大雨连下了一个月。洪水滔天时,只不过是一些村民的谢家人,捡到了一尊随水漂来的木制神像。 当神像被打捞上岸后,水位就开始以不自然的速度退去。 难以置信的恐惧攥住了谢家人。 他们相信,这尊神像不是善神,而是引发洪水的“东西”本身,一个需要被安抚的强大存在…… 他们开始供奉祂,并祈祷祂不要再降灾于这座村落。 意外地,谢家居然逐渐地繁荣起来,似乎是诡神的某种回馈…… 在一次祭祀上,谢家献上最丰厚的祭品后,族长独自在深夜守在神像前,祈求神谕。 那一夜,祠堂里的烛火全都熄灭了,唯有那尊木神像,在月光下泛着一种如同血渍一般的光泽。 那一夜,谢家族长于祠堂中守至三更,倦意沉沉,于是伏在地上睡去。 在梦中,他并未见到诡神的真容,只是置身于一座昏沉沉的神殿中。 檐下悬挂的灯笼,不是喜庆的大红,而是褪色成近乎黑红的猪血色,里面没有烛火。 供桌长得望不到头,上面摆满了祭品。但更多的是令人不安的东西:在三牲该摆放的位置,只有一盘一盘的生肉。红通通果品呢,近到前看,居然是血糊糊的眼珠子!香火燃起的烟雾,翻滚着、涌动着,仿佛有生命的活物一般,贪婪地舔舐着这些恐怖的祭品。还有一整面墙的神主牌,但牌位上的名字全都被血迹糊满…… 风穿过殿宇,吹动殿中的风铃,发出类似骨骼碰撞的、沉闷的声响。 然而,当族长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时,却发现端坐在高台上的,空无一物。 忽然,一个声音从遥远的之外传来,不辨男女,不闻喜怒,却清晰地在族长的脑海中响起: “千年期至,谢氏献子,以为神妻,以祭吾身……” 族长猛然惊醒,冷汗浸透了衣背。 第二天,他暴毙在自己的床上! 手里,还紧紧攥着抄写好的,诡神的神谕…… 由于供奉诡物的后遗症,历任族长在大权在握后,总是又缠绵病榻,不得不下放手中的权柄。他们的寿命没有超过35岁的。 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因为对诡怪的极度恐惧,反而将祂们作为神明供奉,纵使危及自身也不敢停止…… 这大抵,也是一种愚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