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假千金代嫁入宫后【权谋】》 第1章 初见 天启元年,山河重肃,新皇登基,新皇愿以国礼重娶发妻。 然,被拒。 朝堂之上,周景帝时惊鸿怒急攻心,竟不顾天子威仪,站起身怒喝面前那个身形瘦削的女子。 “时淮,你何必同我这般耍性?” 被唤作“时淮”的女子神色平静,抬眼直视天子。 “皇上,眼下四海安定,百姓安居乐业,臣妾不求黄金万两,只求休书一封,让臣妾浪迹天涯,余生自由。” 字字句句,掷地有声。 诸大臣皆是噤若寒蝉,生怕引得天子圣怒。 半晌,时惊鸿轻声问道,“那太子和公主,你决意如何?” 谢时淮一滞,随即镇定道: “有劳陛下挂心,太子和公主年岁尚幼,在宫中平安长大便好。江湖道远,又多颠沛,公主太子万金之躯,是该好生将养。” “好好好,”时惊鸿似是脱力,瘫坐回龙椅上,似是自言自语道, “连亲骨肉都舍得放下。 时淮,你还真是没变。” 谢时淮不可置否,“还望皇上成全。” “……传朕口谕,朕与谢家女相识于微末,结发于弱冠,以烟花为约,相守一生。 曾一同行军破万人之局,共闯四海艰险之地,奠定帝国基石。 育有一女一子。 而今山海已定,朕依谢氏所愿,修此修书,赠其自由。 另赏黄金百两为其饯行。 赠凤镯以示尊贵,见此镯者,如见朕。 愿谢氏往后余生,平安喜乐。” “谢皇上隆恩。” * 元封十三年,秋。 现在是个好时候,却注定不会是个平静的一天。 哗啦。 谢时淮下意识望向发声处,定定看了数息,才淡定收回视线,漫不经心的将手中上好的瓷杯搁至桌面。 “惊蛰,”身边侍女快步前来,听候指使,“这茶凉了,给我再上一壶清茶,要新煮的。” 惊蛰不明所以但仍照办,端了茶壶便转身离开。 待到惊蛰的身影略过宫门,谢时淮才将目光收拢到桌上,半晌,轻轻捻起块桃花糕。 两相沉默半晌,还是谢时淮先打破沉默,“过假山处有一处秘洞,平王殿下可暂避一二。” “……” 啪嗒。 一滴鲜血滑落。 “臣妾没有理由害平王殿下,”谢时淮淡淡开口,将桃花糕分为两半,“况且,以平王殿下的伤而言,怕是不能再拖。” “……” “臣妾言尽于此。” 说罢,转身回房,未曾回首。 身后,一道黑影从天而降,那人面容俊秀平静,但手腕处崩起的青筋和鬓角处豆大的汗珠还是暴露了他此时的不平静,右手摁住的腹部伤口,也隐约有些黑血渗出。 正是平王,时惊鸿。 时惊鸿接连踉跄几步,挪至假山处谢时淮口中的秘洞简单藏身。 “咳。” 一口黑血吐出,随后嘴角渗出几丝鲜红的血丝。 显然是中了毒。 时惊鸿颇有些不耐的皱眉,手上从怀中掏出一个暗紫药瓶,缓缓倒出数粒,后径直吞下。 “主子。” 另一位黑衣人悄无声息的出现在时惊鸿面前,单膝跪地,姿态恭谦。 时惊鸿眉眼轻挑,望着来人轻嗤,“没用的东西。”声音暗哑,嗓音含血,腹中伤口仍不断渗血,好在渗出的已是红色。 不过他纵使狼狈至此,仍风度尚存,甚至还有几分闲心,用一方绢帕擦拭手中血污。 黑衣人的头愈发低下,“是属下失职,未能及时赶到主子身边。” “回去后自行领罚吧。” “是。” “走。” 两道黑影借着树影,淹入人海,再不见踪迹。 只剩假山洞处的漏下的几滴鲜血,无声彰显此处曾发生过什么。 …… “娘娘!”惊蛰一声轻呼,唤回了谢时淮的意识。 谢时淮怔怔收回落于宫墙上的视线,将目光放归于手中茶盏。 “何事?” “娘娘的茶都凉了,”惊蛰颇为忧心,“这茶是陛下赏给娘娘的,可是不合娘娘口味?” “不是,”谢时淮垂眸抿了口这杯香茗,入口微苦,回味却甘,确实是上好的茶。 “这茶很好,只是有些凉了。” 惊蛰试探发问,“那奴婢再给您新煮一壶?” “不必了,”谢时淮轻置茶盏,转而看向惊蛰,“惊蛰。” “奴婢在。” “你在我身旁几年了?” 惊蛰一愣,抬头望着头上的云彩思索片刻,才有些不确定的开口,“应当有十年了,奴婢记得,初来侍奉小主时,小主才刚过八岁生辰没多久,夫人说小主不喜身边人,方才换奴婢前来贴身侍奉。” 谢时淮垂眸,半晌才慢慢开口,“是吗,如此算来,的确要十年了。” “小主问这个干吗?可是有什么打算。”惊蛰试探发问。 “无事,”谢时淮懒懒起身,“只是明日恰是中秋十五,爹娘皆会前来。” 惊蛰听见这话倒是颇喜,“老爷和夫人都能来吗?这可是大喜事,说来自小主入宫后这三载,还没见过老爷和夫人呢。” 话音刚落,钟秀宫的门便被人毫不客气的推开。 屋内二人毫不意外的望向来人。 进屋的少女身着青色衣衫,手上端着一碟装饰精美的点心,仔细看的话,其中一块还留着个牙印。 “春分,你也该收收性子了。” 谢时淮微一挑眉,带些玩笑意味的点了点。 “小主这是嫌春分烦了吗?” 春分是没大没小惯了的,听了这话非但不改,还笑眯眯的贴在谢时淮身旁,做势讨个说法。 谢时淮倒也不生气,接过春分手中的糕点放在桌上。 “嘴贫。” “今个小厨房做的是桃花酥,奴婢仔仔细细盯着他们做的,现在是刚出笼,正香着呢,小主快尝尝。” 谢时淮抬眼一扫就知道这丫头干了什么,专门挑出那块明显少一小部分的那块扔给春分。 “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春分忙不迭的接过那块桃花酥,乐颠颠的坐到一旁继续咬起了这块吃到一半的糕点,腮帮子微鼓,瞧着十分讨喜。 午后阳光正好,除了晚上皇上又翻了清妃的牌子外,与平常没什么不同。 话又说回来,这也没什么稀奇的,清妃自是得宠的妃子。 自三年前入宫以来,便是盛宠不断,若不是一年前受婉嫔陷害,自高楼坠下后腹中孩儿不保,怕是连太子之位都说不准会易主。 此事后清妃身子愈发虚弱,纵然被太医悉心将养,仍是被断言再难有孕。 不过即便如此,清妃得宠依旧。 “参见皇上。” 谢时淮眉眼平静,纵使面圣也依旧没什么太大情绪,皇帝也不恼,亲自扶了人起来以示亲厚。 “青云,近日可好?” “同往常无甚分别,有劳陛下忧心了。” 青云是她的小字,光听到这个称呼,她便知眼前人因何而来。 果然,闲叙两句过后,话题便切入正轨。 “明日是中秋,谢爱卿同夫人会一同入宫赴宴,你可同他们相聚一二,说些私房话,以聊相思。” 谢时淮沉默片刻后开口,嘴上言谢,但语气仍是亘古不变的平静,好似宫中妃子梦寐以求的好事,对她而言不过尔尔。 见谢时淮如此平静,这个话题也就此揭过,片刻后,又主动开口,提出了个新鲜事儿。 “你胞妹,要成婚了。” 听到这话,谢时淮的眼神才多了几分波澜,定定望着皇上。 “对象是镇南候家的小儿子,你许还有些印象,就是那个梁准。婚期定在下月十二,”略一停顿,又带着玩笑般的口吻继续道:“这小子倒是个痴心的,前些日子大败南疆蛮夷,朕问他要什么赏赐,他只要一纸婚书,朕不好推拒,也就成人之美了。” 谢时淮温声道:“皇上有心了。” 闲叙几句,二人和衣而睡,一夜无声。 纵然是今日是中秋,于谢时淮而言,其实并无什么分别。 早晨去皇后那里请个安,中午靠着窗台绣个香囊等小物件打发时间,晚上若皇上要来,便同皇上闲叙,若不来,便提灯夜读些诗书。 如此反复。 而今日,不过是来闲叙的人换成了谢相及夫人乔氏。 屋内灯火昏黄,只留三道剪影交错,而昨日死里逃生的平王殿下隐于夜色之中,饶有兴味的瞧着那剪影。 入宫的妃子本不能同其亲眷如此交谈,若非当今圣上大度,格外开恩,加之今年谢时淮封妃,这种交谈是万万不可的。 不过即使如此,他们也到了该走的时候。 谢时淮遣散众仆,亲自相送,待二人彻底走远,仍立于钟秀宫门口,默然远眺。 “他们又不是你亲生父母,又需装的如此深情?” 谢时淮不答,转而将矛头对准时惊鸿,“平王殿下夜闯后宫,并非君子所为,还是趁此刻四下无人,速速请回吧。” “不急。”时惊鸿轻巧落地,坐上了春分新倒好的热茶旁,轻车熟路的端起其中一杯,不急不缓道,“你也说了,四下无人。这正适合秉烛夜谈,不是吗?宋小姐。” 果然。 “平王殿下,谨言慎行。”谢时淮平静道。 “为何?难道本王哪里说错了吗?居然引得宋小姐如此不快。” 时惊鸿半开玩笑,一手端茶,另一手中玩把着一只小匕首,话音刚落,匕首也一并拍于石桌上。 “过来吧,宋小姐,我们聊聊。”时惊鸿语气仍是温和的,但那温和之下是涌动的杀意。 “你的婢女将皇兄赏的都拿了出来,茶凉了,岂不可惜。” “平王殿下好雅兴。”谢时淮冷嘲道。 说罢,也不顾那匕首上尚泛起的寒光,安静落座,端起另一方茶杯。 “我已遣了我的人去御膳房取些糕点来充作晚膳,平王殿下,您只有一刻钟。” 第2章 守宫砂 时惊鸿一怔,随即拊掌大笑。 “好胆识,真不愧是胆敢欺君的宋小姐啊。” “王爷过誉,私养暗卫,意图谋反,与贱妾相比,勇气更胜。” 谢时淮对时惊鸿的指责不忙不慌,冷冷回应。 “你就不好奇本王是如何得知此事?” 时惊鸿步步紧逼。 谢时淮平静回应。 “王爷手眼通天,无所不能。” 几句对话间,二人在言辞上已交手数次,彼此间倒是平分秋色。 到底是时惊鸿先沉不住气。 “我倒是有一事好奇,想问问宋小姐,”时惊鸿将手中茶盏轻磕至桌面,附身压近了二人间的距离,“宋小姐进府时不过髫垂之年,是如何偷梁换柱,夺了那位被谢相和夫人视为掌上明珠的谢小姐的嫡女身份,还将其变为外室之女,虽也由夫人亲自教养,但身份上多少差了一个档次。” 谢时淮沉默片刻,再开口时仍是不咸不淡的语气,“王爷也说了,我那时堪堪髫垂之年。” 还未等时惊鸿再作回应,春分轻快的脚步声便从钟秀宫门外传来,谢时淮再度开口,下了逐客令。 “一刻钟到了,王爷请回吧。” 时惊鸿冷哼一声,而后风声乍起,待春分端着点心跑到她家小主面前时,便只看到谢时淮对月独酌,而让她提前倒好的另一杯茶,此时已没了热气。 * 谢时淮是被一双大手捂住口鼻而惊醒的。 猝然睁眼,入目便是时惊鸿那张俊脸。 时惊鸿生的其实极好,先帝本就算的上是丰神俊朗,其下九子均是样貌出众,其中又以时惊鸿最为惊艳。 其母江氏,本是一介小小戏子,凭借一支惊鸿舞与绝色容颜名满天下,被微服出访的先帝一眼相中,纳入后宫,后诞下时惊鸿,惊鸿二字,便是出自那曲惊鸿舞。 只可惜现在时惊鸿的那张俊脸掩于昏暗的油灯之下,平白多了几分阴森可怖之意。 见谢时淮已醒,时惊鸿也未曾手软,手中力道加重,似是要完全取了她性命。 肺里的空气被一点点榨干,出于求生的念头,谢时淮胡乱扑腾着,摸索着身边可用之物。 冰凉的簪子入手,谢时淮不作犹豫,直直冲着自己咽喉处的手猛扎而去。 时惊鸿一愣,当即松开了谢时淮的咽喉,转而扣住那只拿着簪子的手腕,连手上被簪子划出血丝来都顾不上。 手腕上扣着的手宛若精铁,勒的她手腕生疼,但此时新鲜空气的出现,让她无暇顾及这份痛,只大口喘息,以求活着。 趁着这个空隙,时惊鸿猛然上撩谢时淮的袖口,以验方才的自己并非眼花。 白净细嫩的手臂上,有一颗小小的红——守宫砂。 时惊鸿下意识抹了抹那处的鲜艳,但此举除了让守宫砂周围的皮肤也红了些外,守宫砂明艳依旧。 这……怎么可能。 清妃受宠,无人不知。 能以无子之身位列四妃,本就是皇帝极致的偏宠。 而一年前,清妃受婉嫔陷害,于宫墙上跌落导致小产,皇帝震怒,婉嫔打入冷宫,谢相则不惜在朝堂上与婉嫔家针锋相对,在谢相的弹劾下,废了婉嫔父亲官职,原本风头无两的官场新贵因此成了平头百姓,好不唏嘘。 可这一切是建立在清妃盛宠,被陷害小产的前提下的。 而真正的谢时淮,入宫三年,守宫砂明艳如初。 这怎么可能呢。 “看完了吗?平王殿下。” 谢时淮冷冷开口,趁着时惊鸿此时因错愕而松了几分力气,猛一用力,挣开了时惊鸿的禁锢。 时惊鸿斟酌着开口,“你怎么会……” 谢时淮直接打断,冷嘲着开口。 “难道平王殿下以为这后宫之中,我能坐到如今的位置,靠的是皇上那虚无缥缈的宠爱?” 见时惊鸿一时被说的哑口无言,谢时淮又冷嘲道: “那平王殿下当真是个痴情种,臣妾还真羡慕平王妃了。” “我未及弱冠,”尚未娶妻。 时惊鸿下意识张口反驳,又压下后半句。 这没有必要让谢时淮知道。 对于一个心思缜密,手段狠辣的对手而言,暴露任何多余的信息在将来,都可能是指向自己的利刃。 不过时惊鸿尚未及冠这一点,的确让谢时淮吃了一惊,不过细细想来反倒正常。 十年前先帝驾崩,留下九位皇子,九人各有所长,先后为皇权争夺而拼的你死我活,最终是先皇后所出的二皇子,时旻瑜通过迎娶当时手握重兵的沈大将军嫡女为正妃掌控兵权,拉拢谢相站队于自己阵营以及依托先皇后的家族势力,才兵不血刃的坐上了那个位置。 当然,说是兵不血刃,是要将其余皇子在余下十年间出了各种“意外”的情况剔除后的。 至于向来最擅骑射的三皇子为何从受惊的马上跌落;最擅文章的五皇子因何死于荒凉的边塞兵营。 那便也不足外人道了。 而九皇子时惊鸿,能逃过一劫,怕也是因为他年岁尚小,母妃又卑贱到不足挂齿。 谢时淮思绪流转千般,其实于现实也不过片刻,当烛泪再次轻滴,二人也便收敛好那点因深夜而泛的情绪。 谢时淮坐起身,冷眼直视时惊鸿,开口道:“王爷深夜前来,应当不只是为取臣妾薄命,那敢问王爷,有何所图?” 这次沉默的变成了时惊鸿。 片刻后漠然开口,“不过是早些的问话结束的太过匆忙,想着再与宋小姐再叙一二。” 谢时淮不可置否。 时惊鸿深吸一口气,问出了此行前来所求的那个问题。 “那敢问宋姑娘,当初是如何瞒过我皇兄的?” 在谢相家鱼目混珠,本就不可思议了,而谢时淮不仅混了进去,还替那位真正的谢小姐承了如此高位,从宋员外郎的庶女,一步登天成了清妃娘娘。 谢相家暂且不提,皇家选妃的条件极其严苛,谢时淮又是怎么做到瞒天过海的呢。 “我怎么瞒过皇上的?”谢时淮饶有兴味的重复了一遍这个问题,随即笑出声来,笑着笑着,又忽而落下泪。 “我为什么要瞒? 你以为你皇兄不知道我不是那位金枝玉叶的谢家真小姐吗? 你以为谢家为什么要送我进宫? 你以为你这么容易就查到我的身份,是为什么?” 见时惊鸿被其问懵,谢时淮半是自言自语半是解释道: “谢家十年前收养了我,然后按真正的谢家嫡女培养,就为了让我顺利入宫,替真正的谢时淮挡过入宫这一遭,让她自从锦绣丛中长大,不必忧虑,不必忧心,平平安安走过这这一生便可。” 时惊鸿不可置信道:“皇兄怎会同意?” “为何不同意?”谢时淮淡淡反问。 “他要娶的,是谢家嫡女。 要的是他与谢家长久的稳固联盟。 要的是他皇权永固。 至于嫁给他的是谁,真的没王爷想的那么重要。” 时惊鸿张口,还想说些什么,又安静闭了嘴。 “我奉劝平王殿下,收了那份不该有的心思,本本分分做个闲散王爷,许能平安一生。” 时惊鸿默然,第一次没了反驳,只用正眼细细打量了一遍这个靠在床头的弱女子。 原以为她不过依靠样貌和身世留得皇恩,现在看来,能在各方势力间周旋以求平衡之人,又怎会真的那么简单。 纵然无武艺加身,也是惊才绝艳之人。 谢时淮淡淡开口,“臣妾乏了,平王殿下,请回吧。” 回应她的,是瞬息灭了的烛火和瞬间闭合的窗棱。 “还怪贴心的。” 谢时淮喃喃自语道。 平心而论,她是真的不愿让时惊鸿掺入这遭浑水里。 曾经兵权在握,风头无两的沈家,十年间军权被蚕食了个干净。 沈大将军一生战功赫赫,无愧于天下黎民百姓,无愧于圣上。 只是怀璧其罪,便遭猜忌,没能马革裹尸,如愿战死沙场,却被鸩杀于军营,死不瞑目。 谢家表面仍深得皇心,但若真的皇恩浩荡,谢家又怎会送出堪堪及笄的她,嫁与已过不惑之年的皇帝,并严令要求她不得争宠,不得产子。 不过都是在逢场作戏。 一个缺乏根基,能力尚浅的年轻皇子,纵然有些能力与手段,想破此局,又岂是一个“难”字可言。 …… 不过若是时惊鸿能乖乖听话,趁早抽身于这趟浑水,那想来他也不是时惊鸿了。 于是第二天的晚上,谢时淮刚一熄灯,身旁便躺下了另一个人。 再点灯一瞧,果真是闲的没事干的平王殿下。 “宋小姐晚好啊。” “王爷今日又因有何事到访?” “无事,无事,只是想与宋小姐闲叙几句,宋小姐应当不会介意的吧。” “王爷请回吧,时候不早了,臣妾要歇息了。” 于是时惊鸿走了。 然而第二天又来了。 然后又被谢时淮赶了回去。 第三天依旧。 一连数天,除了谢时淮被留下侍寝的那几天外,时惊鸿夜夜准时到访,风雨无阻。 虽然说不到三句就会被谢时淮赶走,但仍乐此不疲。 来的次数多了,谢时淮都有些麻木,偶尔在赶走时惊鸿时,还会顺手使唤两声,叫他熄个灯,关个窗。 转折发生在谢长安大婚前三日。 谢长安,便是真正的谢时淮。 不过自谢府打下养女代嫁,偷梁换柱这张牌,她便成了早年谢相外室之女,于八岁时因庶母早亡被接入相府,受嫡母乔氏教养的谢长安。 这个各方势力心知肚明的秘密,随着这场大婚,被再次带到台前。 因为这场大婚太特殊了。 特殊到无人相信这桩婚事的主人公是出于爱情。 谢相家自不必说,谢丞相谢子明,当年科举出身,二十出头,便成了那年探花郎,深得先帝赏识,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拥护二皇子,即当今圣上即位,乃是从龙之功。 为相十年间,君恩绵泽。 镇南侯家是开国功臣之一,只是家族势力随着时间渐渐式微,加之沈家崛起,于是渐渐远离朝堂,可八年前沈大将军被奸人鸩杀,刚刚平定的南疆祸乱再起,是镇南候携长子一同出征,以长子废了双腿为代价,成功将暴动镇压,护了一方平安。 镇南侯之名,因此得来。 虽说镇南侯世子声称是因自小青梅竹马的关系,所以纵使是“外室女”,也想以正妻身份向圣上求娶谢长安。 谢时淮将刚刚写满关系的纸稿放下,看着那错综复杂的人物网,不禁感慨这位世子的天真。 两小无猜是真,情投意合也是真。 只是居于高位时,情投意合反而是最不重要的东西。 第3章 杀鸡儆猴 猩红的火舌撩过,写满墨水的纸稿也一点点化为灰烬。 身前多了道瘦长影子,随即一只带着枪茧的大手覆上谢时淮拿着纸稿的手。 “好端端的烧了干嘛。” 谢时淮没接这茬,只松了手让纸稿彻底掉入火盆。 时惊鸿微一挑眉,没继续这个话题,转而提起了三日后的那场婚事。 “三日后,你有什么打算?” “我能否出席都还未定,有什么打算可谈。” “定下了。”时惊鸿笃定道,“三日后,你我同去。” 谢时淮这才给了他个正眼,没像以往那样继续赶人。 时惊鸿轻笑,随即简单解释了两句,“今日同皇兄商量过了,你作为胞姐赴宴合情合理,我则代表皇兄给两家面子。” “给面子……”谢时淮轻声重复了这个理由,“简直可笑。” 世上最希望两家分崩离析的人,大抵就是现在高坐龙椅那人,赐婚本就是违心之举,现在还说着要给两家面子,简直可笑。 不过,结合皇上突然赏下的稀世珍宝和要求二人同去赴宴来看,谢时淮也多少猜到了几分这位圣上的打算。 不过即便如此,她也没什么要提及的心思。 鎏金龙椅上的那人心思本就深不可测,他要做什么,她都只能受着。 君恩雨露皆是皇恩,便是如此。 只是另一人不解风情,直接点破那点平静下的暗流涌动,“我皇兄大概会在婚宴上于你不利,你就不早做打算?” 谢时淮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转向时惊鸿粲然一笑,“王爷这么担心我,却不想想自己吗?” 时惊鸿一惊,“你……” 谢时淮脚步未停,疾走两步迈至时惊鸿身前,两手轻搭至他的肩上,微微垫脚,凑至耳旁轻声道:“平王殿下,若我死了,王爷大可以猜猜您腹中的伤能瞒几时?” 这算的上威胁了。 时惊鸿双眼微眯,有些不爽,手上轻摁住谢时淮腰际,虽未使出全力,但也足够让谢时淮一时动弹不得。 这样的时惊鸿才是谢时淮熟悉的。 冷漠,果断又无情。 “你当真要做到如此地步?” “王爷,杀鸡儆猴的道理,您比我更懂。” 谢时淮眉眼微垂,原本虚搭着的手一点点环紧时惊鸿的脖颈,那其实是个很亲密的姿势,只是这亲密之下,是一只被藏于右手袖口处的金钗。 钗头尖尖,直指咽处。 她入宫也罢,出席婚宴也罢,对那位而言,实质都只有一个——当好“杀鸡儆猴”的鸡。 大婚主角的两家,无疑是“杀鸡儆猴”的猴。 高坐龙岩上的时旻瑜,是下令杀鸡的那个人。 鸡有了,猴有了,下令杀鸡的人有了,那还差一把刀。 “平王殿下,受人驱使的感觉,如何?” “不怎么样。”时惊鸿冷淡道,“原本是想提醒你多注意的,现在看来,是本王多虑了。” 边说着,边将手从谢时淮腰际松开,算是先退了一步。 ——但只要他想,谢时淮被他拧断脖子,也不过是数息之间的事。 但这也够了。 谢时淮收了簪子,迅速后撤一步,警觉的看向时惊鸿,手里还捏着那只细长的簪子。 时惊鸿轻笑,只觉得眼前的少女像他府上那只脾气很坏的猫,稍不顺心就要朝他亮爪子。 不过,的确貌美就是了。 “我想说的事说完了,那就先走了。” “等一下。” 谢时淮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时惊鸿微一挑眉,翻窗的动作稍停。 “你明日还会来吗?” 这倒是新鲜了,谢时淮从来只有忙着赶他的份,什么时候还有盼着他来的那日。 “怎么,舍不得本王这张上好的面皮?” 谢时淮没接这茬,只是拿过桌上一只白色小瓷瓶,向时惊鸿抛去。 “这里面是南疆献上的贡品,回魂丹,危机时刻可护住王爷心脉几刻,愿王爷明日按时前来。” 时惊鸿冷嘲道,“我那皇兄对你还真是舍得。都说情蛊控人魂,紫河夺人命,回魂丹能从阎王爷里头抢人。 今年南疆也不过进贡了五颗,连我这个做弟弟的,都没能讨上一颗。” 谢时淮不可置否。 时惊鸿将瓷瓶收入囊中,“说说吧,你要我做什么?” “不过是求王爷高抬贵手,护臣妾和妹妹一命,不过具体的还有待商榷,所以请王爷明日继续前来。” “好。” 时惊鸿干脆应下,飞身离去。 屋内,烛火已熄。 次日,正如时惊鸿透露的那样,时旻瑜下了恩典,特许谢时淮以胞姐身份回门为谢长安庆婚,同时派平王出席,以表恩重。 称的起一声皇恩浩荡。 只是其内心所想,无人敢真的点破。 是夜,时惊鸿如约而至。 “说吧,要我怎么做。” 来的次数多了,又仗着谢时淮此时有求于他,时惊鸿也不装了,大咧咧的往桌边一坐,顺手拿起只没沾墨的笔,边转着边听候谢时淮发落。 谢时淮看了眼那支眼花缭乱的笔,没吭声,只开口问了时惊鸿一个问题。 “他要求你对我和谢长安动手,是吗?” 见时惊鸿转着笔的手顿住,谢时淮知道,自己赌对了。 时旻瑜不会无缘无故赏她东西,更不会赏无用的东西。 这些年多赏的是供她量体裁衣的衣料,因为他需要她靠这上好的衣料子展示恩宠。 而最近除了衣料外,还多赏了些草药,里面甚至有那回魂丹。 南疆一共就上供了五粒,一颗赏予攻下南疆的镇南候家,另一颗赏予了有“国之重器”之称,却身受重伤的赵老将军。 剩下的三粒,全在时旻瑜自己手里攥着,直至昨日忽然赏给了她。 谢时淮自认为自己应当是没有那二位将军需要此物的,她平日起居都在深宫,不说后宫的那点小打小闹在时旻瑜眼里上不得台面,就说先前的“贞嫔事件”也让后宫中无人敢对她动歪心思。 但昨日时惊鸿透露的那些,足以让她察觉到端倪了。 她是君相之间的象征,谢家这十年勤勤恳恳,之间关系也算和睦,这场大婚起于镇南侯世子的求娶,谢家本身并无掺和之意,应当还不至于让皇上起了斩草除根之意。 那她应当是平安的,起码,应当是活着的。 但皇上偏偏又赐了那回魂丹。 那她就必然会重伤。 而镇南侯一家,还需镇守南疆,动不得,也废不得。 所以皇上要的,也只是两家联姻不成。 想破坏两家联姻,动自幼习武的镇南侯世子,难度想来必是高过养在深闺的谢长安。 至于时惊鸿的出席…… 太子已然及冠,若示恩宠,太子或是其他皇子的出席都比时惊鸿这个便宜弟弟来的强些。 那为什么偏偏是他? 因为时惊鸿武艺卓绝,而那几位皇子均以诗书见长。 时惊鸿可是太子师都认可的将帅之才。 只可惜以他的身份,想来一辈子都无法光明正大的接触兵权。 不过这样优秀的弟弟,怕也不可能让时旻瑜完全放心。 那么,最好是找个由头废了他,或者,让他陷入众叛亲离中。 那让他当杀鸡儆猴的那把刀,是再合适不过了。 “如此,我说对了吗?平王殿下。” “不错。但也不完全正确。” 时惊鸿稍一停顿,看着谢时淮解释道,“皇兄的确是派我动手,只不过,他给我的要求,是下毒。” 见谢时淮难得漏出了几分错愕,时惊鸿轻笑。 “后天会有伪装成南疆人的死侍前来对你二人进行暗杀,若顺利,本王无需出手,若出了些纰漏,那本王负责收拾残局。” 说罢,无视谢时淮有些无语的面色,顺手端起桌旁的茶水喝了两口。 “宋小姐,你真的很聪明,这天下若是由你执掌,那定是另一个天下。” 这话就是明晃晃的招揽了。 谢时淮不可置否,伸手抢过时惊鸿手里的杯子。 “我不知天下如何,但这杯子,是我的。 王爷想喝,自己倒去,喝我晾好的茶算什么本事。” “就一杯牛乳茶……” 时惊鸿想跟谢时淮讲讲道理。 但谢时淮不讲道理。 “那也是我的。” “先前不是还能记得给我倒一杯的吗,怎么现在反而不行了?” “皇帝赏的茶那么苦,不伴着糕点怎么喝,至于你上次喝的,那是赏的茶里最苦的,我待客用的。” “难怪你上回一口没喝。” 时惊鸿悟了。 这个上回,自然指的是他俩第一回正式碰面那次,他瞧着谢时淮一口未动,还以为那茶里下了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结果到头来竟是嫌苦? 回味了下刚刚嘴里对他而言,甜的有些腻了的牛乳茶,心道谢时淮定然喜欢吃那街上甜到发齁的糖画。 见谢时淮颇为嫌弃的绕开了他喝过的地方,但还不愿放弃这只剩半杯的牛乳茶,心下纳闷。 “你怎么不换一杯?” 谢时淮没好气道:“这儿就没有第二杯牛乳茶,托王爷的福,还只剩半杯了。” 得,这是彻底得罪上了。 “明儿再给你带一壶?” “再加串糖葫芦,要八文钱的。” “有什么区别吗?” “八文钱的那家糖衣最厚,最好吃。” “那你直接报店家名不就行了?我差人出去买,明晚给你带来。” 谢时淮小口小口嘬完了剩下的半杯奶茶,理所当然道,“我忘了。” 这也能忘? 时惊鸿有些好笑,半是玩笑半是认真,恐吓道:“宋知枝你不要太过分,”话一出口,才察觉不对,又装若无其事的补上后半句,“糖画要不要?” “要,”谢时淮答应的很快,神色平静却算不上欢喜,“但是别叫那么叫我那个名字,都过去了,也没必要提了,我不喜欢。” 时惊鸿自知失言,也没继续这个话题。 “行,那我走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聊。” “记得给我带牛乳茶,糖画,还有八文钱的糖葫芦。” “放心,忘不了。” 第4章 大婚 前夕 兴许是吃人嘴软吧,今夜的谢时淮难得亲自斟了壶上好的香茗,见他来时,还难得露了个好面儿。 ——虽然时惊鸿觉得那只是冲着他手里的糖葫芦来的。 事实证明的确如此,谢时淮一拿到吃的就跟他拉开了十里地,活像他要抢了她的吃食一样。 空端着杯香茗的时惊鸿好气又好笑。 杯壁还在发烫,不用喝都知道这茶入口定是烫人的,于是时惊鸿搁下了那杯毫无诚意的茶,转而敲着桌面,让沉迷于啃糖葫芦的某人回神。 “明日你能不能活着还是二话,今个倒是有闲心。” 时惊鸿淡淡道。 此话不假,虽说时旻瑜是让他俩同去明日的婚宴,但二人这个身份,明日想光明正大的见上一面都难。 虽然时惊鸿知道自己那位皇兄定然是会尽量保全谢时淮性命,不然也不会愿意将那回魂丹赏下,可刀剑无眼,真到了那一步,会发生什么,都未可知。 谢时淮恍若未闻,咬下最后一颗山楂球后,含糊不清的问道:“那你是怎么打算的?” 时惊鸿看了眼还鼓着腮帮子的谢时淮,没作回答,而是直接上手,在她腮上捏了一把。 谢时淮:“???” “我没打算,”时惊鸿没好气的说,“你吃完了再跟我说话。” 谢时淮撇了撇嘴,倒是真的安静嚼完了再开口。 只是再开口时,那点小女儿的姿态被完全收回,她不再是爱吃糖葫芦的宋家庶女宋知枝,而是沉稳大气,担着家族重担的谢家嫡女谢时淮。 “你确定明日是你皇兄的死侍伪作南疆人前来刺杀我和谢长安? 你皇兄亲口说的?” “不,”时惊鸿眉心微蹙,面色也多少有几分凝重,“是我的探子传来的消息。” 谢时淮不由得高看了他一眼。 “南疆那边,有点乱。 梁准那小子立的功,便是单枪匹马直入南疆军营,全身而退不说,还令得南疆那位世子重伤,虽保住一条命,但后半生怕是废了。” 谢时淮沉吟片刻,“的确骁勇。但这与明日婚宴有何关系。” 时惊鸿按了按眉心,换了个更放松的姿势,“我皇兄给我的任务是下毒。” 说罢,从衣襟里摸出一只玉色的瓷瓶,从中倒出两粒不大的黑色丸子,展示给谢时淮看。 谢时淮一怔,皱着眉头发问:“情蛊?可情蛊不是以虫为媒……” “不,只是普通的蛇毒。” 蛇毒也是南疆那边的常用毒,只是不论毒性还是效用,和有着“蛊中之王”之称的情蛊相比,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而若单论毒性,紫河车才是其中翘楚。 “皇兄只是让我将这两颗丸子放于两位新人的交杯酒中,增几分“喜气”。” “蛇毒?落于热酒之中?” “是。” “你稍等片刻,容我再思量片刻。” 稍在屋内兜了半刻,谢时淮猛然抬眼,对上了时惊鸿有些好笑的眼神。 “你皇兄,真是……”谢时淮欲言又止,时惊鸿顺嘴接上,“鼠目寸光,对吧。” 谢时淮无奈,按了按额上太阳穴处,算是默许。 时惊鸿轻嗤,言辞里是压不住的嘲讽,“南疆一乱,他就认为可以一举荡平南疆。可他忘了,梁兄之所以孤身闯入敌方军营,那是因为人都打空了。” 那场战役表面风光,成就了梁准这位镇南侯小世子的威名,连带着京城里头的百姓一同喜气洋洋。 可实际上,那一战,是不忍多言的惨烈—— 平和数年的南疆人,突然在两国边境发难,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于是占据了主动权,等镇南侯的飞鸽横跨万里前来,一切都晚了。 他们来势汹汹,借着先发制人的主动权和人数优势,在战局开端就一举攻下数座城池,叫嚣着要早日攻进京城,让大周早日归顺于他们的铁蹄之下。 而大周这边,本应当充盈的国库,却不知为何变成了空架子——账上记得是国库充盈,粮满溢仓,实际推开表层的那层谷粒,下面尽是生了虫的陈粮和用稻草堆起的谷堆。 时旻瑜大怒,下令清查此事,却至今没有结果。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的道理,谁都明白。 只是这个早已被蛀空的国家,哪还有那么多的粮草去支撑前方的那场大战。 于是,最初的底蕴被耗尽后,军队便陷入断粮的境地。 极致的饥饿会让人变得不像人。 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一时间竟不知道是敌人的铁蹄迈上自己的家园更可怕,还是喊着保家卫国之人将魔爪伸向他所保护的人民更恐怖。 只有梁准亲自带出来的那一小支队伍是个例外。 “梁准不愿掠夺百姓,如果少了粮食,他就亲率一队人马深入敌军,抢南疆人的粮食来,或是领着人去山上打些野味,但是……” 但是山上的能吃的东西是有限的,更别说两年前此处正逢大旱,饥饿的百姓迟迟等不到朝廷的赈灾粮,早就将树皮草根掘了个精光。 而从兵强马壮的南蛮子嘴里夺食,无异于让用将士们命去填这个窟窿。 于是人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了梁准一个。 孤身闯于敌营之中,重伤敌手,全身而退,其实从不是少年深海探骊的传说,而是被逼无奈下的困兽之举。 可总有人看不出来。 或者说,是不愿看。 寥落的山河,哀嚎着的贫苦百姓,哪里比得过戏台上来来往往的才子佳人、怀中的温香软玉。 他们醉死在温柔乡里,却做着开疆拓土的美梦。 却又四处忌惮,眼里只有自己手里的一亩三分地,想的是排除异己,夺权制衡。 时旻瑜不仅要破了那文武两家关系,更要以此为由头,逼谢家再征南疆,为其开疆扩土。 若是败了,虽让了那片土地,却以此为由,趁机收拢兵权。 反正自南疆到京城足有三个月的快马行程,就算让他一些田地又有何妨。 至于时惊鸿…… 不论结局如何,他作为“下毒”之人,无疑会让谢,梁两家群起攻之。 就算蛇毒遇热酒无毒,谁又能证明呢。 这才是时旻瑜根本的打算。 不可谓不凶险,不毒辣。 将全部信息和盘托出的时惊鸿饶有兴味的端起此刻温度正好的茶盏,以茶代酒,遥敬谢时淮。 “所以,我很好奇,你要如何破此局呢,青云。” 谢时淮轻笑,却一言未发。 只咬上那旧时常吃的糖画,笑弯了眼。 屋内烛火亮了满夜,直至晨光熹微,今日的新郎官身着吉服,驾着高头大马,迎娶他心爱的姑娘。 * 待屋外隐约传来春分同惊蛰的说笑声时,谢时淮也刚好抿完最后一口牛乳茶,像只吃饱喝足的猫似的,惬意的眯了眯眼。 时惊鸿眼神复杂,看着此时的谢时淮只感割裂。 怎么会有人前一秒还在指导他怎么杀自己,后一秒就能如此心安理得的喝着他带的牛乳茶呢。 估摸时候已差不多了,时惊鸿便准备离开,刚一站起身,装着牛乳茶的温壶便飞到了他手中。 时惊鸿:“?” 抛了温壶的人还理直气壮,“这壶还你,明日还要。” “你还真是……” 时惊鸿有些无奈,但时候已不早了,未曾多言,真拎着那温壶飞身离去。 下一秒,惊蛰推门而入。 见她家小主已然起了,嘴角还挂着一圈奶渍,颇有些诧异,便随口问道, “小主可是又偷派了春分去御膳房煮些牛乳茶?早说了小主不应当多喝这些的,您都是宫中的娘娘了,还喝这些小孩儿偏馋的东西,岂不落人口舌……” 谢时淮被念叨的头大,赶忙快步离了屋,找春分洗漱去了。 只留惊蛰一个,在屋里简单收掇,收至桌面上时,那两根还沾着些糖渍的竹签子被轻轻捏起。 惊蛰心中生疑,却不便多问。只收拢了竹签子,悄然藏于官坑内,消了踪迹。 * 锣鼓喧天中,谢时淮照理先去向皇后问安,随后向皇上宣了出宫,得到首肯后便乘着宫撵,慢慢回了谢相府。 谢相府内,张灯结彩,满府都是忙碌的奴仆,每个人脸上都挂着发自内心的欢喜——主母下令,因着二小姐出嫁,每人可多拿三月月例。 谢时淮轻撩起帘子一角,默默看着这一幕,也算定了心。 开路的小太监扯着尖细的嗓子喊到: “清妃娘娘驾到——” 满屋人便跪了一地。 兜转了许久,才至内府。谢相及夫人乔氏还有她的兄长,三人早已候立在门头了。 “父亲,母亲,兄长。” 谢时淮一一行礼,行的是女儿礼。 三人一一回礼,回的是国礼。 先打破沉默的,还是乔氏,她生性善感,还未开口就已红了眼眶。 “孩子,也是苦了你了。” “无妨,女儿在宫中一切都好,有劳母亲挂心了。”谢时淮淡淡回应,转而问起了今日真正的主角,“小妹可还在屋内添妆?” “是了,今日特请了明夫人前来添妆,毕竟是出嫁大事。” 乔氏温和回应。 明夫人是京城内最富盛名的妆娘,经其中手的新娘子不计其数,个个在她的妙手下都能多平添几分容貌,谢家能请来明夫人,可见是用了心的。 “嗯,那我去屋内瞧瞧小妹。” 第5章 大婚 见房门被推开,谢长安下意识转头望向来人,描眉的远山黛便随之浅浅滑出一道细线,看着颇为不伦不类。 还没等明夫人为其拭去此痕,谢长安便先一步叫她退下。 因为谢时淮来了。 “你回来啦!”谢长安高兴道,挽着谢时淮的手臂就将她往屋头里带,边走还不忘和谢时淮念叨些家长里短,好像三年过去,她们未曾分离,“我可想死你了,我跟你讲,今年醉玉轩又出了新品,你肯定喜欢,叫什么桃花藕粉酿。 上回爹娘入宫我就想给你带了,偏偏皇帝老儿不让我进,爹娘也不肯带……” 谢时淮安静听着,偶尔应和两声,目光落在谢长安身上那件贴身的嫁衣上,打趣道: “这手艺,看来三年未见,女红长进不少啊。怎么,是要成婚了,才肯乖乖坐在屋里绣嫁衣?” 说到这个,谢长安有些不好意思了,捏着衣角便红了脸。 “没有,这是梁准那小子给我找的绣娘提前绣好的。 你也知道,我最不耐烦做这些有的没的,这些针线活向来是你最在行。” 而后话锋一转,“你有没有给我带点礼物?听说宫里的桂花糖藕和桃花酥最是美味,有香酥斋的玉露团来的好吃吗?” 谢时淮轻笑,没接这话,只是从怀中摸出个绣工精致的小香囊,亲手将其挂到谢长安脖子上,又轻轻塞到那繁琐的嫁衣内。 做完这一切,才颇为珍惜的摸了摸谢长安的一头秀发,温声道: “礼物是有的,你想吃的那两样都给你带了,等会上轿前可以尝尝。 这香囊你先好生收着,这香囊是我给你绣的,里头有颗药,能在关键时候保你一命,你谁都不要告诉。梁准,爹娘还有哥都不行,知道吗?” 谢长安一怔,乖乖应下,半晌,又踟躇着另起了个话头。 “你在宫里,是不是待的不高兴啊。” “没有。” “可你回来都没怎么笑过,还......” 说到这个,谢长安不免有些激动,语气也越发不满。 还没等她彻底发作,又被谢时淮温和摁下,“我知你是为了我,时候不早了,你快些梳妆吧,莫要错了吉时。” 于是一切又恢复井然有序的模样。 明夫人抹了眉上出挑的那道黑线,重新细细描起了眉。 两名奴婢合力挽起谢时淮的一头秀发,上好的金玉簪子不要钱似的插满了头,谢时淮坐于谢长安身后,静望着镜子里谢长安梳妆打扮,望着她一点点从少不更事的女孩变为今日光彩照人的新娘。 最后扬手一抛,为其落上最重要的红盖头。 红绸簌簌而下,几乎遮蔽了全部视线。 当人视物不便时,不安感便会随之而来。 此刻,嫁人的忐忑感和一些难言的不安感才渐渐涌上谢长安的心头。 好在此时,另一只温暖干燥的手握住了她的手。 那是谢时淮。 此情此景,恍若三年前,她送谢时淮上轿。 ——她握着谢时淮的手,哭着让她照顾好自己,受委屈了就跟她讲。 只是这次,出嫁的不是谢时淮,而是她。 谢时淮温和的声音自她耳畔响起。 “别怕,有我在。” 谢长安鼻头一酸,轻声回道: “好。” 前方的路看不真切,但谢长安莫名知道,谢时淮会一直在她身边,护着她。 于是她摸索着上了轿,走向不知结局的远方。 * “一拜天地!” 梁家祀堂里 ,随着司仪的一声唱和,身着婚服的二人缓缓俯下身去,完成了第一拜。 再起身时,隔着盖头相望,纵使看不清彼此,眼里也满是笑意。 “二拜高堂!” 正厅堂外屋檐下,一小厮抬脚出了厅门,转至墙角隐蔽处,掷了一方红帕落于屋檐,随后匆匆离去,再不见踪影。 “夫妻对拜!” 婚礼上的新人长拜彼此,尽显赤诚。 谢时淮与时惊鸿遥遥相望,不着痕迹的点头示意。 —— “你觉得明日皇兄会选在何时让暗卫动手?” 谢时淮沉吟片刻,“三拜之礼结束后吧。” “是吗,那我们还真是……心有灵犀。” “报—— 南疆人打进来了——” 侍女尖细的喊声打破了宴厅上肃穆的氛围,镇南侯不愧为习武出身,下意识便抽出了手旁的佩剑抵御,可还是晚了。 一支长箭自身后破风而来,还没等那侍女再说些什么,便已穿心而过,生生将其钉死在了地上。 殷红的鲜血染透了红毯,而其中有几滴飞溅而出,落在不远处红艳艳的“囍”字上,又在“囍”字上缓缓滑落出一道血线。 嘀嗒。 厅堂内的西洋钟尽职吐出只小鸟报了时辰,随即那鸟被支险些擦过镇南侯的长箭贯穿而过,再也不会叫了。 不过此时无人会在意这种小事,每个人都在忙着自救。 四散的流矢从各处滑过,有的人浅浅闪避开一击,又被迎面而来的另一支击中。 虽未击中要害,但也足够要命。 ——南疆人的箭矢上,是染了毒的。 一片混乱中,只有几处稍显安宁,但也并未好到哪去。 一是梁府的亲眷处。 梁家以武起家,现还都是靠着武艺封侯,不说人人皆骁勇善战,至少于此时尚有自保之力,不至于仰仗他人庇护。 二则是梁惊鸿身侧。 虽然世人皆道他是个废物王爷,但那也是仅次于天子的金贵王爷,此刻更是代表皇家出席,其安全是重重之中。 一群训练有素的侍卫围成一圈,构筑起了一道密不透风的防线,时惊鸿就坐在这圈中,慢悠悠的端起茶盏喝茶,好似赏戏一般,欣赏着这场闹剧。 谢时淮险险转身,避开一只支蹭着肩膀飞过的流矢,借势抬眼,向时惊鸿望去。 时惊鸿微一挑眉,微微颔首。 谢时淮这才放下一半的心。 虽然出了些意外,但好在一切还算在预料之中。 ...... “你打算怎么办?” 时惊鸿端起茶盏,问道。 “能怎么办,给自己来两刀呗。” 谢时淮懒懒回应,话说的云淡风轻,好像话中那个预备刺伤的人不是自己一样。 时惊鸿微愣,“你确定?” “当然。”谢时淮笃定道,“不过准确来说,还是要麻烦王爷下手干脆些。” “......你还真是狠的下心。” 有什么狠不狠的 。 若不是别无选择,谁又愿意走这样一条不知结果的路,只为从绝境中博得一线生机。 谢时淮随手抹掉额头上因竹箭蹭过遮了眼的鲜血,昂首跑出用于遮掩的桌椅下,顶着这飞扬而来的箭雨,向眼前人大步跑去。 一步。 一只箭矢打落了谢时淮头上简单束发的金簪,如墨长发如水般披散开来,面上还有些未干的血痕,眼神坚毅,虽略显狼狈,却依然美的惊心动魄。 两步。 一只箭矢划过谢时淮的肩膀,衣服顿时被撕开一道豁口,漏出一截雪白的臂膀,只是随即又掩于血色之下。 时惊鸿心头一紧,捏着茶盏的指节微微泛着白,那茶盏不堪如此大力,竟是隐隐有些碎裂之势。 三步。 两支箭矢并排同发,瞬间刺上了谢时淮的小腿,殷红的血喷涌而出,跑步的速度顿时拖慢,但还未停。 时惊鸿猛然站起,原先手里的茶盏爆裂成一摊混着茶水的碎瓷片,落于名贵的地毯上,又被时惊鸿毫不在意的踩过。 “让开!”时惊鸿高声怒喝刀,“让她过来!” 侍卫一惊,下意识避让出一小片空缺处,给了谢时淮进圈来的空间。 可这也意味着这道防线不再密不透风。 几道箭矢先一步长驱直入,时惊鸿双眼微眯,不曾后退。 待到谢时淮酿酿跄跄扑入他怀中,便借力顺势向后躺倒,避开那几支势如破竹的箭,随后轻搂着怀中人就地翻滚一周,这才算彻底躲过这一遭。 破开的圈口随之闭合,此处重新变成万千剑雨之下的那片安全区。 而落于圈内的二人眸光相对,肌肤相贴,喘息间的热气混着血腥气,气息纠缠间莫名多了几分暧昧。 一时相对无言。 良久,谢时淮放松的笑了起来,那笑容明艳而温柔,像秋日里盛开的牡丹。 时惊鸿忽然有些口干舌燥,耳根子渐渐发烫,一时失言。 “看不出来王爷竟对臣妾如此在意,”谢时淮颇具玩味的开口,清亮的眸子里满是狡黠,手上微动,从袖袍里抽出了什么硬硬的东西塞到他手里叫他握好,又一手搂住他的脖子。 那是个太过亲昵的动作。 耳畔呼出的热气叫人心猿意马,可那张红唇一闭一合,说出的话却叫时惊鸿凉下了一身的血。 “时惊鸿,我说了,别对我心软。” 话音刚落,手上便涌上了一滩温暖而粘稠的液体。 是谢时淮的血。 ——“你对我下的去手吗?” “为什么不能?你当我没杀过人吗?” “那就好,那到时候……别对我心软。” 可他还是心软了,没能放任她在圈外箭雨中挣扎,不惜破坏原计划救她进圈,只是因为见不得她受伤。 于是谢时淮用了方案二。 将藏好的匕首塞入他掌心,随后将刀锋对准自己,毫不留情的捅了进去。 “做戏要做全套啊,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