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偶之家》 第1章 第 1 章 培养皿-Z的清晨总是准时到来。 安森睁开眼睛时，人造日光刚好从透明穹顶洒下，均匀地铺满整间宿舍。 他和其他十一个男孩一同起身，动作整齐划一，如同排练过无数次。 事实上，他们确实如此——从六岁开始，每天的每一个动作都有精确的规定。 “晨起，伸展，呼吸训练，”墙上的扩音器传来温和的女声，“记住，健康的身体是最大的财富。” 安森跟着指令活动四肢，深深吸气。 空气里有淡淡的消毒水味道，混合着营养剂特有的甜腻气息。这是他熟悉的、安全的气息。十七年来，从未改变。 “安森，你今天脸色不错。”旁边的马克小声说，手上的动作没有停。 “睡眠指数92分，”安森回答，“昨晚的调整剂很有效。” 他们不谈梦。 容器的梦境都被认为是基因紊乱的表现，需要额外治疗。 安森已经三个月没有报告过梦境了，这让他连续获得“优质容器”评级。 早餐是营养均衡的糊状物，每人一份，温度恰好37度。 安森安静地吃完，感受食物滑过食道的顺畅。 他的消化系统评级一直是A ，这是卡洛斯博士亲自确认过的。 “今天进行体能测试和基因稳定性扫描，”用餐后，广播再次响起，“请按照编号顺序前往测试大厅。” 安森是Z-1137。 他排在队列第七位，跟着队伍穿过白色走廊。 墙壁光滑如镜，映出他们年轻的面孔——相似的身高，相似的体型，甚至相似的表情。 培养皿-Z的容器们都是这样，如同同一株植物上结出的不同果实。 “你觉得‘成熟仪式’会是什么样？”马克压低声音问。 他比安森大三个月，下个月就要满十八岁了。 “博士说是一次全面的升级。”安森复述着标准答案，“让我们更好地服务星际联邦。” 马克点点头，但安森注意到他的手指在轻微颤抖。 这不是第一次了——即将成熟的容器们总会有这种反应。 上周离开的Z-1105甚至出现了轻度恐慌症状，被提前送入了调理室。 测试大厅的门缓缓打开，卡洛斯博士站在中央，银发在灯光下微微发亮。 他微笑着，如同每次见面时一样和蔼。 “孩子们，早上好。”他的声音温暖而坚定，“今天我们将评估你们的生理状态，确保每个人都在最佳轨道上。” 安森躺进扫描仪，感受着冰凉的光线滑过皮肤。屏幕上的数据飞快滚动：心率62，血压110/70，细胞活性98.7%...一切完美。他几乎能想象出卡洛斯博士满意的表情。 “Z-1137，你的左肩旧伤恢复得如何？”博士的声音从扬声器传来。 “完全愈合，博士。”安森回答，“没有任何不适。” 那是三个月前一次意外——通风管道维护时，一块松动面板砸中了他的肩膀。 伤口很深，但医疗舱在六小时内就完成了修复。安森只记得卡洛斯博士当时的表情很严肃，反复检查了三次才确认没有影响器官质量。 器官质量。这个词让安森心里微微一动。 为什么是器官质量？ 而不是整体健康？ 但他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质疑是不被允许的，尤其是对博士的话。 扫描结束，安森起身，看到马克正走向体能测试区。 他们的目光短暂交汇，马克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下个月，”马克用口型说，“轮到我了。” 安森点头回应，心里却涌起一阵莫名的不安。 他不知道为什么，只是突然想起上周在资料室看到的一个词：采摘。 当时他在整理旧档案，一份标有“已归档”的文件从架子上滑落。 安森捡起来时，瞥见了标题：《第三代容器采摘流程优化方案》。 他还来不及细看，管理员就收走了文件，解释说那是过时的医疗程序，不再使用。 但“采摘”这个词，却像一颗种子，在他心里悄然生根。 “安森？”卡洛斯博士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你的测试结束了，可以回生活区了。” “是，博士。” 安森转身离开，却在门口停顿了一下。 他回头看向测试大厅深处，马克正在跑步机上挥汗如雨。 灯光下的男孩们像精致的展品，每一个动作都被精确测量和记录。 人造日光透过穹顶洒下，温暖而恒定。 安森抬头看去，忽然意识到自己从未见过真正的太阳。 培养皿-Z的天空永远是这样，均匀、明亮、完美得不真实。 回到生活区后，安森像往常一样参加下午的学习课程。 今天的内容是星际联邦历史——伟大的统一战争，文明的繁荣发展，以及所有公民为集体福祉做出的贡献。 “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讲师在屏幕上展示着星系图，“找到并履行自己的职责，就是最大的光荣。” 安森认真地做着笔记，但“采摘”两个字不断在脑海中闪现。 他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直到课程结束。 晚餐前有一小时自由活动时间。大多数容器选择在娱乐室放松，或者去图书室阅读经过审查的书籍。 安森却悄悄走向了B区——那里是医疗中心的外围走廊。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只是有一种强烈的冲动。 也许是因为马克即将到来的成熟仪式，也许是因为那个挥之不去的词。 走廊上空无一人，只有清洁机器人规律地移动着。 安森贴着墙壁前行，心跳微微加速。他知道自己不应该来这里，医疗中心对容器们是有限制访问的。 转过拐角，他看到了那扇门。 门牌上写着：采摘准备室。 安森屏住呼吸。 门虚掩着，里面传出低沉的机器运转声。 他小心翼翼地靠近，从门缝中望去—— 房间中央是一个透明圆柱体，里面充满了淡蓝色液体。 圆柱体连接着各种管道和仪器，屏幕上跳动着复杂的生理数据。 而在圆柱体旁边的手术台上，躺着一个人。 安森认出了他。 Z-1105，上周因恐慌症状被提前送走的容器。 此刻他闭着眼睛，胸口平稳起伏，像是睡着了。 但安森的视线落在了男孩裸露的腹部——一道刚刚缝合的伤口，从胸骨下方一直延伸到肚脐。 新鲜的缝合线在灯光下微微反光。 门内传来脚步声，安森猛地后退，躲进了对面的设备间。 透过玻璃，他看到卡洛斯博士走进了采摘准备室，身后跟着两名身穿防护服的技术人员。 “肾脏活性如何？”博士问，声音平静如常。 “98.6%，符合采摘标准。”一名技术人员回答，“肝脏需要再培养三天，细胞分裂速率略低于预期。” “加快营养剂供给，客户等不了太久。”卡洛斯博士走近手术台，检查着Z-1105的伤口，“心脏呢？” “完美匹配，预计采摘后72小时内送达客户处。” 安森捂住嘴，强迫自己不要发出声音。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有那些词在疯狂回响：采摘、客户、送达... 这不是升级。 从来都不是。 “处理好这个，然后准备下一个。”卡洛斯博士说，“Z-0982的基因适配结果出来了，她的角膜是稀有类型，已经有三名客户在竞标。” “莉亚？”安森几乎脱口而出。 Z-0982。 红发绿眸的女孩，总是偷偷修理坏掉的机器人，会对他眨眼睛说“别那么认真嘛”的女孩。 她的眼睛要被...采摘？ 安森的腿在发抖，他背靠着墙壁滑坐在地。 设备间的黑暗包裹着他，如同冰冷的潮水。 那些温暖的日光，那些和蔼的话语，那些关于服务和贡献的教导——全都是谎言。 培养皿-Z不是家园。是农场。 他们是容器。 是产品。 是等待被收割的器官。 门外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安森不知道自己在设备间里待了多久，直到生活区的晚点名广播响起，他才机械地站起身。 返回生活区的路上，他经过娱乐室。 里面传来欢快的音乐和笑声，其他容器们正在享受自由活动时间。 马克在玩模拟飞行游戏，莉亚在角落里研究一个坏掉的手持终端。 一切都和往常一样。 除了安森知道，这一切都是建立在无数谎言之上的假象。 “安森！来玩一局吗？”马克朝他招手。 安森想开口，想说“快跑，他们要摘取你的器官”，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不了，我有点累。” 莉亚抬起头，敏锐的绿眸打量着他：“你脸色不好，生病了？” “可能吧。”安森勉强笑笑，“我去休息一下。” 他转身走向宿舍，感觉每一步都踩在虚空中。 躺在床上，安森盯着天花板，人造日光已经切换成了柔和的夜间模式，模拟着黄昏的光线。 多么精心设计的骗局。连光线都是假的。 安森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手术台上Z-1105的身影，那道长长的缝合线，那些冷静讨论器官质量的对话。 然后画面变成了莉亚，她的绿眼睛在笑，下一秒却被放入冷藏箱，标签上写着“稀有角膜，小心搬运”。 愤怒开始在他胸腔里积聚，滚烫而陌生。 十七年来，他被训练要温顺，要感恩，要服从。 但现在，这些训练像脆弱的玻璃一样碎裂了。 走廊上传来脚步声，安森立刻调整呼吸，装出熟睡的样子。 门轻轻打开，卡洛斯博士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安森？”博士轻声呼唤。 安森没有回应，保持着规律的呼吸。 他能感觉到博士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然后是轻微的叹息。 “好好休息，孩子。”卡洛斯博士低声说，“你的时间快到了。艾德里安先生会为你骄傲的。” 门重新关上。 安森在黑暗中睁开眼睛。 艾德里安先生。 这个名字他听过几次，总是在最高级的文档中提到。 他的基因提供者，他的“原主”。 那个从未露面，却决定着他们命运的人。 愤怒冷却成了某种更坚硬的东西。 安森握紧了拳头，指甲陷进掌心。 他不会成为下一个Z-1105。 不会让莉亚的眼睛被放进冷藏箱。 不会让马克的身体被分割成零件，送往未知的“客户”。 人造日光照不到的地方，阴影在生长。 而安森决定，他要成为撕破这片阴影的第一道裂口。 第2章 第 2 章 接下来的三天，安森像一台上满发条的机器，精确地执行着每一个指令。 他参加所有测试，拿到完美分数，在卡洛斯博士面前表现得温顺而感恩。但在内心深处，某种东西已经彻底改变。 他学会了在微笑时藏起锋芒，在回答时避开真相，在人群中默默观察。 每个夜晚，当宿舍陷入模拟的黑暗，安森都会回忆起在采摘准备室看到的一切，让愤怒在寂静中淬炼成决心。 第四天早晨，机会来了。 “今日安排：户外适应性训练。”广播宣布，“请前往三号穹顶集合。” 户外适应性训练每月一次，目的是确保容器的生理系统能够适应不同环境。 培养皿-Z有七个穹顶，模拟从沙漠到雪山的各种气候。 对大多数容器来说，这是难得的调剂，可以暂时离开单调的生活区。 但对安森而言，这是探索农场布局的机会。 三号穹顶模拟的是温带森林，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植物的气息。 人造阳光透过模拟的树叶洒下斑驳光影，几乎可以假乱真。几乎。 “两人一组，采集指定的植物样本。”教练机器人发出指令，“注意监测心率，如有不适立即报告。” 安森看了一眼分组名单——他和莉亚一组。 女孩已经走到他身边，红发在模拟阳光下像一团火焰。 “终于能离开那些白墙了。”莉亚深吸一口气，绿眼睛扫视着周围，“虽然这一切也是假的。” 安森心里一动：“你怎么知道是假的？” “看那片云。”莉亚指着天空，“连续三次户外训练，它的形状和运动轨迹完全一样。程序循环。” 她总是注意到这些细节。 安森想起卡洛斯博士的话：Z-0982的角膜是稀有类型。 他的胃部一阵收紧。 “我们开始采集吧。”安森说，不希望引起注意。 他们沿着预设的小径前行，弯腰采集指定的植物。 安森故意放慢速度，让其他小组渐渐走远。 当周围只剩下他们两人时，他停下了动作。 “莉亚，”他的声音低到几乎听不见，“你相信‘成熟仪式’吗？” 女孩的手停顿在半空中。 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仔细检查了一下周围，确认没有监控机器人靠近。 “不相信。”她最终说，声音同样轻微，“你呢？” 安森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你修理机器人时，能接触到内部系统吗？” 莉亚的绿眼睛锐利地盯着他：“有时候可以。为什么问这个？” “我想知道农场的真相。”安森直视着她的眼睛，“所有的真相。” 森林模拟器中传来风声，带着人造的清新。 莉亚沉默了片刻，手中的植物样本被捏得微微变形。 “上周，”她最终说，“我修好了B区的一个清洁机器人。在它的存储模块里，我发现了一段删除不彻底的数据。” 安森屏住呼吸。 “那是一段运输记录，”莉亚的声音更低了，“时间戳是两个月前。内容：将‘生物材料包裹Z-1098’运送到星际港口，标注‘时效敏感，器官类’。” Z-1098。西蒙。 一个爱讲笑话的男孩，两个月前完成了“成熟仪式”，据说被选入星际联邦的特殊项目。 安森感到一阵冰冷从脊椎蔓延开来。 这不是猜测了，是证据。 “你保存了数据吗？”他问。 莉亚点头，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记在这里了。物理备份太危险。” 聪明。安森不得不佩服她的谨慎。 “我们需要更多信息，”他说，“农场布局，安防系统，采摘流程...一切。” “为什么？”莉亚直视着他，“知道了又能怎样？我们逃不出去。培养皿-Z是颗孤岛星球，最近的居住点也在三光年外。而且...”她摸了摸自己的左腕，那里有每个容器都有的身份芯片，“这个会泄露我们的位置。” “那我们就先学会隐藏。”安森说，“再找到关闭它的方法。” 莉亚看了他很久，那双将被采摘的绿眼睛里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最终，她点了点头。 “我一直在收集信息，”她承认，“但一个人做不了什么。如果你真的决定...” “我决定了。”安森说，“我不会让他们把你眼睛摘走，不会让马克被分割成零件。不会让任何人继续这种命运。” 这是三天来他第一次说出真实想法，话语像石头一样沉甸甸地落地。莉亚的嘴唇微微颤抖，不是出于恐惧，而是某种压抑已久的情绪找到了出口。 “好，”她说，“那我们需要一个计划。首先...” “莉亚！安森！”马克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你们采集完了吗？教练机器人要收样本了！” 两人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默契地结束了对话。安森将植物样本装进采集盒，努力让表情恢复平静。但当他看向莉亚时，从她的眼神中知道，有些事情已经不可逆转地改变了。 那天晚上，安森做了一个梦。 梦中他站在一片纯白空间里，对面是一个模糊的人影。 那人有着和他相似的五官，但更加成熟，金发蓝眸，穿着华丽的服饰。 “你为什么存在？”那人问，声音冷漠而遥远。 “我是Z-1137，”安森回答，“培养皿-Z的容器。” “不，”那人走近，面容逐渐清晰——那是一张完美得近乎非人的脸，“你是我的备份。我的保险。我的一部分。” 安森想后退，但脚像生了根。 “当我的心脏衰竭，你会给我一颗新的。”那人伸出手，指尖几乎触碰到安森的胸口，“当我的肝脏受损，你会提供替代。你的眼睛，你的肾脏，你的骨髓...所有一切，都是为了我而存在。” “你是谁？”安森挣扎着问。 “艾德里安·冯·奥斯特。”那人微笑，笑容里没有温度，“你的主人，你的神，你的全部意义。” 安森猛地惊醒，冷汗浸湿了睡衣。 宿舍里一片寂静，其他容器在各自的床上沉睡。 人造月光从窗户洒入，在地板上投下冰冷的矩形光斑。 他摸向自己的胸口，心脏在剧烈跳动。 梦中的触感如此真实，那种被当作物品审视的感觉让他作呕。 艾德里安·冯·奥斯特。这个名字现在有了面容，有了声音，有了令人憎恶的存在感。 安森悄无声息地起身，走到宿舍角落的小储物柜前。 每个容器都有一个这样的柜子，存放个人物品——如果那些统一发放的洗漱用品和两套换洗衣物能算个人物品的话。 他在柜子内壁摸索，指尖触到了一处微小的不平整。 昨天户外训练时，他偷偷藏了一片坚硬的植物茎秆，趁无人时将它磨尖，藏在柜子内壁的缝隙里。 现在，他取出那片茎秆，大约十厘米长，一端被磨得锋利。 在月光下，它看起来脆弱不堪，却是安森拥有的第一件武器——第一件不属于农场系统的物品。 走廊外传来脚步声，安森迅速将茎秆藏回原处，躺回床上装睡。 门上的观察窗暗了一下，有人在外面停留片刻，然后离开了。 是例行巡查，还是卡洛斯博士特别关注他？ 安森不确定。 但从现在起，他必须假设自己每时每刻都被监视。 第二天，转机出现了。 “今日医疗中心需要五名志愿者，进行新型营养剂测试。”早餐时广播宣布，“参与者可获得额外娱乐时间。” 大多数容器低下头，避免目光接触。 医疗测试意味着额外的扫描和注射，没有人喜欢。但安森举起了手。 “Z-1137自愿参加。”他说。 莉亚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但没有说话。 最终，包括安森在内，凑齐了五名志愿者。 他们被带到医疗中心的等候区，那里有舒适的座椅和舒缓的音乐，试图营造轻松的氛围。 一名年轻技术人员分发着表格：“填写基本信息，然后等待叫号。” 安森接过表格，注意到技术人员的胸牌：实习研究员米拉，权限级别-临时。他的机会来了。 等待叫号时，安森观察着周围的布局。 等候区连接着三条走廊：一条通向常规检查室，一条通向实验室，还有一条...标着“限制区域，仅限授权人员”。 那条走廊的尽头，是一扇厚重的金属门。门上没有窗户，只有一个扫描面板。 “Z-1137，到三号检查室。”广播叫到他的编号。 安森起身，但在经过米拉的办公桌时，“不小心”碰倒了她的一摞文件。纸张散落一地。 “对不起！”他立即蹲下帮忙整理。 “没关系，我自己来...”米拉话没说完，安森已经迅速将几张纸叠在一起，塞回她手中。 在这个过程中，他的手指“无意”触碰到了她放在桌面的权限卡。 只是一瞬间的接触，但足够了。 安森手腕上的身份芯片内置了基础扫描功能——这是为了识别容器接触的物质是否安全。 他刚刚启动了扫描，记录了权限卡的射频信号特征。 “真的抱歉。”安森站起身，表现出恰当的歉意。 第3章 第 3 章 米拉摆摆手：“去吧，别耽误检查。” 三号检查室里，一台自动医疗设备等待着他。 安森按照指示躺下，感受着扫描光线滑过身体。他的大脑却在飞速运转。 权限卡的信号特征只是个开始。 他需要知道密码，需要了解安防系统的漏洞，需要找到农场的结构图...但最重要的是，他需要确认一件事。 检查结束后，安森没有立即离开，而是站在走廊里，假装研究墙上的健康教育海报。 他的目光锁定在“限制区域”那扇门上。 几分钟后，门开了。 两名技术人员推着一辆推车出来，车上放着几个密封的低温储存箱。 箱体侧面贴着标签，安森眯起眼睛，勉强辨认出上面的字： “生物材料-Z-1105-肾脏” “生物材料-Z-1105-肝脏” “目的地：星际港口，加急运输” Z-1105。那个躺在采摘准备室的男孩，已经被分割成了“生物材料”，正在运往某个“客户”。 安森感到一阵反胃，但他强迫自己记住每一个细节：技术人员的工作服颜色，推车的型号，他们离开的方向... “你在这里做什么？”一个声音突然响起。 安森转身，看到卡洛斯博士站在不远处，银发一丝不苟，白大褂洁白如新。 博士的脸上带着惯常的微笑，但眼神却锐利如手术刀。 “我...检查结束了，在等其他人。”安森努力让声音平稳。 卡洛斯博士走近，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你最近似乎对医疗中心很感兴趣，安森。” “我想更好地了解自己的身体，”安森说，“为成熟仪式做准备。” 完美的回答。 感恩、顺从、符合期望。 卡洛斯博士的表情柔和了些：“很好的态度。但记住，有些区域不是容器该去的地方。”他的目光扫过那扇限制区域的门，“为了你们的安全。” “我明白，博士。” “回去吧。”卡洛斯博士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恰到好处，既显得亲切又不失权威，“晚餐后我想和你单独谈谈。关于你的未来。” 安森点头，转身离开。 他能感觉到博士的目光一直跟随他，直到拐过走廊尽头。 晚餐时，安森几乎没有碰食物。他的大脑在高速运转：卡洛斯博士为什么要单独见他？是发现了什么？还是单纯的“关怀谈话”？ “你不吃吗？”马克问，嘴里塞满了营养糊，“今天有额外娱乐时间，我们打算玩团队对战游戏。” “我不太饿。”安森说，目光扫过食堂。莉亚坐在远处，正和几个女孩聊天，但她的目光不时飘向他这边。 他们需要交流，但公开接触太危险。 安森思考着，忽然注意到食堂角落的饮料机。 那是少数几个容器可以自主操作的设备——选择喜欢的口味，机器会调配出相应的营养饮料。 安森起身走向饮料机，选择了蓝莓口味。 在等待机器运转时，他用手指在凝结水汽的金属面板上快速画了一个符号：一个圆圈，里面有三个点。 那是他们小时候玩的秘密游戏里的标记，意思是“紧急，需要见面”。莉亚会明白的。 他拿着饮料回到座位，几分钟后，看到莉亚也走向饮料机。 她选择了草莓口味，但在操作时，手“不小心”碰倒了旁边的纸巾盒。 弯腰捡拾时，她的目光扫过安森留下的符号——现在已经几乎蒸发消失了。 莉亚直起身，没有任何特别反应，但安森看到她微微点了点头。 信号已经发出。 晚餐后，安森按照指示前往卡洛斯博士的办公室。 这是容器们很少进入的区域，装饰着真实的植物和艺术品——与生活区的简朴形成鲜明对比。 “请坐，安森。”卡洛斯博士从办公桌后抬起头，示意对面的椅子。 安森坐下，保持标准的端正姿势。博士观察了他几秒，然后从抽屉里取出一份文件。 “你的基因适配结果出来了。”博士说，声音里有一丝不同寻常的情绪，“非常特别。” 安森等待着，心跳平稳。 他已经学会了在紧张时控制生理反应。 “你的原主，艾德里安·冯·奥斯特先生，是星际联邦最古老家族之一的继承人。”卡洛斯博士翻开文件，“通常，高层人士会培养多个基因容器，分散风险。但奥斯特先生只培养了一个。” “为什么？”安森问，语气中带着适当的困惑。 “因为你的匹配度达到了99.8%。”博士的目光透过镜片注视着他，“几乎是完美的克隆体，除了年龄差异和少数环境塑造的特征。这在基因农场的记录中是前所未有的。” 安森想起那个梦。 艾德里安冷漠的面容，宣称他是“备份、保险、一部分”。 “这意味着什么，博士？” “这意味着，”卡洛斯博士合上文件，“你将不会被分割。奥斯特先生要求完整的器官系统移植。” 安森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完整的...移植？” “当他的身体开始衰退，你的所有主要器官将作为一个整体移植过去。”博士的语气就像在解释一个普通的医疗程序，“心脏、肺、肝、肾...甚至可能包括部分神经系统。你的意识当然不会转移，那只是生理躯体的转移。” 安森的手在桌下握紧。 所以他们不会杀死他后分割，而是会...清空他，然后用他的整个身体作为另一个人的容器？ “什么时候？”他听到自己问，声音出奇地平静。 “奥斯特先生今年23岁，身体健康。”卡洛斯博士说，“按照高层人士的平均寿命和医疗条件，他的自然器官衰退可能在四十岁左右开始。但你会在十八岁成熟后被冷冻保存，直到需要时唤醒。” 十八岁。 还有十一个月。 “冷冻保存...”安森重复着这个词。 “是的，一种特殊的生物停滞技术。”博士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人造夜景，“你会像睡了一觉，然后醒来，为星际联邦最重要的人物之一赋予新生。这是无上的荣耀，安森。” 荣耀。安森想起Z-1105腹部的缝合线，想起运输箱上的标签，想起莉亚将被摘取的眼睛。 “我明白了，博士。”他说，垂下眼睛，隐藏其中的光芒。 卡洛斯博士走回来，手放在他肩上：“我知道这听起来可能有点...突然。但想想，其他容器只能提供部分器官，然后就会被处理。而你，将完整地继续存在，在某种意义上。” 在某种意义上。 多么委婉的说法。 “谢谢您告诉我这些，博士。”安森抬起脸，露出训练有素的感激表情，“我会努力做好准备。” “好孩子。”卡洛斯博士微笑，“现在回去吧，好好休息。记住，这是你我之间的秘密，暂时不要告诉其他容器，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情绪波动。” “当然，博士。” 安森走出办公室，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走廊的灯光似乎比平时更刺眼，墙壁更苍白，空气中的消毒水味道更浓烈。 回到生活区时，大多数容器已经在娱乐室或准备就寝。 安森直接走向浴室，锁上门，打开水龙头。在水流的掩护下，他终于允许自己颤抖。 镜子里，十七岁男孩的面容苍白而陌生。 这张脸属于艾德里安·冯·奥斯特，属于某个遥远星球的权贵，属于一个视他为备用零件的人。 安森伸手触摸镜面，指尖冰凉。 “不。”他低声说，声音被水流声淹没，“我不是你的一部分。我是我自己。” 他关掉水，擦干脸。 当抬起头时，镜中的眼神已经不同了——不再是温顺的容器，而是某种更锐利、更危险的东西。 晚上十点，生活区灯光调暗。安森躺在床上，等待。 午夜时分，他悄无声息地起身，避开巡逻的清洁机器人，来到储物间——那是他和莉亚约定的见面地点。 女孩已经在那里，蹲在阴影中，手里拿着一个拆卸开的平板电脑。 “我搞到了好东西，”她低声说，绿眼睛在黑暗中发光，“一个旧型号的维护终端，理论上还能接入农场的内部网络。” “有监控吗？”安森问，扫视周围。 “这个房间的摄像头上个月就坏了，报修记录显示‘低优先级，待处理’。”莉亚露出狡黠的笑，“官僚系统的漏洞。” 安森在她身边蹲下：“卡洛斯博士今天找我了。” 他简要叙述了谈话内容，省略了情绪的波动。当说到完整移植时，莉亚倒抽一口冷气。 “他们要把你...整个换给他？” “似乎如此。”安森的声音平静得不自然，“但这也意味着我有更长时间。十一个月，而不是几天或几周。” 莉亚沉默了片刻，手指在平板电脑上快速滑动：“我查到了农场的能源布局。主反应堆在地下三层，但有备用太阳能阵列在地表——那是为了防止主能源故障影响人造日光系统。” 第4章 第 4 章 “太阳能...”安森思考着，“如果关闭人造日光会怎样？” “穹顶会打开，真实的阳光会照进来。”莉亚说，然后停顿，“但外部环境是经过改造的，大气成分只适合特定植物生长，不适合人类长期暴露。” “不需要长期。”安森说，“只需要足够引起混乱。” 他看向莉亚拆开的终端：“你能接入安防系统吗？” “也许。”她不确定地说，“但需要权限。我偷来的这个只有基础维护权限。” 安森想起白天扫描的权限卡：“我记录了一个实习研究员的卡号特征。能复制吗？” 莉亚的眼睛亮了起来：“给我看看。” 安森伸出手腕，调出身份芯片记录的数据。莉亚连接上一根细线，开始下载。几分钟后，她点了点头。 “信号特征完整。但我需要物理载体...等等。”她拆下终端的一个部件，开始重新焊接，“我可以制作一个临时的模拟卡，但可能只有一次使用机会，而且会被立即发现。” “一次机会就够了。”安森说，“如果我们能进入控制中心...” “控制中心在中央塔顶层，需要三级以上权限。”莉亚摇头，“这个实习卡最多只能进二级区域。” 安森思考着，脑海中逐渐形成一个计划的轮廓。 不完整，危险，但这是他们唯一的机会。 “我们需要更多人。”他最终说。 “马克？”莉亚猜道。 “还有其他人。”安森说，“那些即将‘成熟’的，那些怀疑真相的。但我们得小心测试，不能暴露。” 窗外，人造月光洒在培养皿-Z的白色建筑上。远方，穹顶之外，真正的星空在无声旋转，亿万颗太阳照耀着无数个世界，其中一些世界的人正在计划如何延续自己的生命，用别人的身体。 安森握紧了拳头。那片星空下，也许有真正的自由。也许有不需要牺牲他人就能存在的生命。 也许有真正的太阳。 “明天开始，”他对莉亚说，“我们找出可以信任的人。然后，我们要学习这个农场的每一个弱点。” “然后呢？” 安森看向窗外，看向那永远不变的人造夜空。 “然后，”他说，“我们要让真正的阳光照进来。” 接下来的两周，安森和莉亚像影子一样在农场中穿行，观察、测试、筛选。他们发展出一套精密的信号系统：书本的摆放角度，餐盘上食物的排列，甚至散步时的路线选择，都成为传递信息的方式。 马克是第三个加入的。当安森在游戏室“偶然”提到“成熟的果实总是最先被摘取”时，这个即将满十八岁的男孩脸色苍白，理解了暗示。那天深夜，他出现在储物间，手里紧握着一枚从维修工具箱偷来的螺丝刀。 “我父亲...如果我有父亲的话...会用它保护家人吗？”马克问，声音颤抖。 “现在它是你的了，”安森说，“保护你自己，保护我们。” 第四个是伊娃，Z-1056，一个安静的女孩，总是躲在角落画画。她的画册里，那些即将“成熟”的容器肖像旁，总有一些奇怪的符号。莉亚认出了那是某种古老的计数系统，记录着离开者的数量。 “我一直在数，”伊娃在被问及时承认，褐色的眼睛异常平静，“三年来，四十七个人离开了。没有一个寄回过消息。这不合逻辑。” “因为你猜对了真相。”安森告诉她。 伊娃没有惊讶，只是点头：“我需要做什么？” 就这样，一个四人的核心小组形成了。 他们每周在储物间秘密会面两次，分享收集到的信息，制定下一步计划。 莉亚负责技术，试图破解农场的网络系统；马克负责观察守卫和机器人的巡逻模式；伊娃用她过目不忘的记忆力记录建筑布局和人员排班；而安森，作为小组的中心，负责整合信息，规划行动。 “主能源反应堆在地下三层，有独立安防系统。”第三次会议时，莉亚在地板上用碎屑画出简图，“但有一条老旧的维护通道，地图上没有标注。我是在一份二十年前的档案里发现的。” “入口在哪里？”安森问。 “B区洗衣房，第三台烘干机后面。”莉亚说，“通道可能已经封死，或者布满传感器。” “值得检查。”安森记下信息，“马克，守卫情况？” “白天每两小时巡逻一次，路线固定。”马克报告，“但晚上十点到凌晨四点，只有机器人巡逻。而且我发现，周四晚上医疗中心有人员换班，会有十五分钟的空窗期。” “周四...”安森思考着，“下一次户外训练是什么时候？” “五天后，七号穹顶，沙漠环境模拟。”伊娃立刻回答。 沙漠穹顶。高温，低湿度，可能影响电子设备性能。安森脑中开始形成一个计划。 “我们需要制造一次混乱，”他说，“测试农场的应急反应能力。” 莉亚皱眉：“太危险了，如果被怀疑...” “所以不能是人为制造的。”安森看向她，“你说过七号穹顶的温度控制系统上个月出过故障？” 莉亚的眼睛亮起来：“是的，记录显示有一次过热警报，但很快修复了。也许...我可以让它‘再次发生’。” “不直接破坏，”安森说，“只是...让一个传感器失灵。让系统认为温度过高，自动启动应急预案。” “然后我们观察反应，”马克接上思路，“看他们调动哪些人员，哪些区域会被暂时忽略。” 伊娃点头：“我可以记住所有人的移动。” 计划就此确定。 莉亚将在下一次户外训练时，对七号穹顶的温度传感器做一点“调整”。如果成功，他们会看到农场在压力下的真实面目。 接下来的几天，安森感觉自己分裂成了两个人。 白天，他是模范容器Z-1137，认真参加所有活动，对卡洛斯博士表现出恰当的尊敬和感激。 晚上，他是反抗者安森，在储物间的微光中研究地图，思考逃生路线，计算风险。 这种双重生活让他的神经时刻紧绷。他开始注意到更多细节：守卫制服上的磨损痕迹，清洁机器人轮子的异常声响，甚至卡洛斯博士微笑时眼角皱纹的深浅变化。每一个细节都可能是线索，也可能是陷阱。 周四晚上，医疗中心换班期间，安森和莉亚冒险进行了一次侦察。 他们使用模拟的权限卡进入了B区的一条次级走廊——那里通向废弃的旧实验室。 “这里在五年前关闭，”莉亚低声说，用手持终端照亮前方，“官方原因是设备升级，但实际可能是...” 她推开一扇半掩的门，房间里的景象让两人同时屏住呼吸。 成排的透明圆柱体排列在房间两侧，里面充满了淡蓝色保存液。 每个圆柱体里都悬浮着一个身体——年轻的身体，闭着眼睛，胸口有微弱的起伏。 他们通过管道连接到天花板上的生命维持系统，像沉睡的标本。 安森走近其中一个圆柱体，擦去标签上的灰尘。上面写着：Z-0893，保存状态：活性维持，预定使用时间：星际历227年。 “冷冻保存...”安森喃喃道，想起卡洛斯博士的话，“不是冷冻，是休眠维持。” “这里有二十多个，”莉亚的声音颤抖，“都是‘成熟’后被送来的。” 安森沿着行列走过，看着那些年轻的面孔。 有些他认识，是比他早几批的容器。 他们没有被分割，而是被完整保存，等待他们的“原主”需要的那一天。 “就像仓库里的备件。”莉亚握紧了拳头。 安森停在一个圆柱体前，标签上写着：Z-1011，预定匹配对象：参议员艾琳娜·伏尔科夫。下面是预计使用时间：15-20年后。 “他们保存我们，直到需要。”安森说，“十五年，二十年...就在这些罐子里等待。” 房间深处传来机器的轻微嗡鸣，那是生命维持系统的声音。 在这个被遗忘的房间里，时间似乎静止了。年轻的躯体在液体中悬浮，做着永远不会醒来的梦。 “我们必须毁掉这里。”莉亚说。 “还不是时候。”安森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我们需要更多信息。这些系统连接到哪里？警报机制是什么？如果触发，会有多少守卫赶来？” 他拿出从马克那里借来的简易相机——用旧零件组装而成，画质粗糙但能工作——开始拍摄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标签，每一根管道。 “安森，”莉亚突然说，声音紧绷，“有人来了。” 远处传来脚步声，还有交谈声。 安森迅速收起相机，拉着莉亚躲到房间最里面的设备柜后面。柜门虚掩，他们挤进狭窄的空间，屏住呼吸。 门开了，灯光亮起。两个穿着技术人员制服的人走进来，推着一辆推车。 “又是检查？”年轻的那个抱怨，“这些休眠罐每月检查一次，但从来没人用它们。浪费资源。” 第5章 第 5 章 “别抱怨了，”年长的声音说，“奥斯特家的那个快要用到了。听说匹配度极高，可能几年内就会唤醒。” 安森感到莉亚的手握紧了他的手臂。 “那个Z-1137？”年轻人问，“他才十七岁吧？” “原主也年轻，但家族有遗传性心肌病，可能提前需要心脏。”年长的技术人员走到一个圆柱体前，开始检查仪表，“这些权贵，从小就给自己准备备份。真够自私的。” “嘘，别乱说。”年轻人紧张地看了看周围，“被听到就完了。” “这里除了罐子就是罐子，谁能听到？”年长者不以为然，但压低了声音，“不过你说得对。干活吧，早点结束。” 两人开始例行检查，记录数据，更换某些罐子的过滤装置。 安森和莉亚在柜子里一动不动，汗水顺着额头滑落。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像一小时那么漫长。 “这个的神经活性在下降，”年轻人报告，“Z-0998，预定匹配对象是财政部长。” “增加营养剂浓度5%，”年长者说，“客户名单上他是优先级别A，不能出问题。” 优先级别。客户名单。 这些词让安森的反胃感再次涌起。 他们不只是容器，是产品，是资产清单上的条目。 检查持续了四十分钟。 当技术人员终于离开，关上灯锁上门，安森和莉亚又等了十分钟才从藏身处出来。 “你听到了吗？”莉亚在黑暗中低语，“你的心脏...” “我听到了。”安森的声音异常平静，“所以我们没有二十年，可能只有几年，甚至更短。” 他们悄悄离开废弃实验室，返回生活区。 途中，安森一直在思考：如果艾德里安·冯·奥斯特有遗传性心肌病，可能需要提前移植，那么他的时间可能不是十一个月，而是更少。 回到宿舍时，离黎明还有两小时。 安森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他的脑海中反复回响着技术人员的话，回放着休眠罐中那些悬浮的身体。 然后，像被一道闪电击中，他突然坐起身。 客户名单。 优先级别。 如果农场是一个企业——事实上它就是——那么它一定有记录。 客户信息，订单，运输记录，财务往来...所有这些数据一定存储在某个地方。 而数据，是可以被复制的，可以被泄露的，可以被用来对抗这个系统。 第二天，安森将这个想法告诉了小组。 “如果我们能拿到客户名单，知道哪些权贵在使用这项服务...”他说，在储物间的地面上画着，“我们可以威胁曝光，或者至少，有谈判的筹码。” 莉亚皱眉：“这些数据一定在最高级别的安全系统中。我需要访问控制中心的服务器，但那需要三级权限，我们只有二级模拟卡。” “不一定在控制中心，”伊娃轻声说，“我在整理旧档案室时，见过一些纸质记录。很古老的方式，但也许...” “纸质记录？”马克问，“为什么在这个时代还用纸？” “因为纸无法被远程黑客攻击，”安森明白了，“无法被电子病毒破坏。最安全的数据存储方式，就是最古老的方式。” 莉亚点头：“有道理。但旧档案室在哪里？我怎么没印象？” “在行政区的底层，很少使用。”伊娃说，“我上个月被派去那里整理过期文件，看到了一些...奇怪的记录。当时没多想，但现在...” 安森决定：“我们需要去看一看。伊娃，你能带路吗？” 女孩点头，但表情忧虑：“那里有摄像头，而且需要权限才能进入。” “周四晚上，医疗中心换班时，”马克说，“守卫最少。我们可以用模拟卡试试。” 计划再次形成。这次的目标是旧档案室，希望找到纸质记录，揭露更多真相。 等待行动的日子里，安森继续他的双重生活。但在一次常规心理评估中，他差点暴露。 “安森，你最近似乎有些...疏离。”评估员，一个温和的中年女性，看着屏幕上的数据，“睡眠质量下降，压力荷尔蒙水平升高。有什么困扰吗？” 安森保持微笑：“可能是对成熟仪式有些紧张，医生。马克快满十八岁了，看到他准备，让我思考自己的未来。” 完美的回答，既真实又无害。评估员点头：“这是正常的。需要安排一次放松疗程吗？” “如果可以的话。”安森说。接受额外关注虽然危险，但拒绝可能更可疑。 那天下午，他参加了放松疗程——一个充满舒缓音乐和香薰的房间，引导冥想的声音让他放松身心。安森表面上跟随指引，内心却在反复演练即将到来的行动步骤。 放松疗程结束后，他在走廊遇到了卡洛斯博士。 “安森，”博士叫住他，“正好，有件事要告诉你。” 安森的心跳漏了一拍，但表情保持平静：“什么事，博士？” “奥斯特先生对你很感兴趣，”博士说，观察着他的反应，“他要求每周更新你的生理和心理数据。这是很少见的要求。” “我感到荣幸。”安森说，强迫自己表现出适当的谦卑和喜悦。 “他还送来了一份礼物。”博士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小盒子，“一部个人终端，可以访问星际联邦的公共网络——当然，是经过过滤的内容。他说希望你了解他将来的世界。” 安森接过盒子，感觉它重如千斤。这是一个测试，还是一个真正的礼物？艾德里安·冯·奥斯特想做什么？ “你可以用它在娱乐时间学习，”博士继续说，“了解联邦的历史，文化，成就。这对你将来...适应新环境有帮助。” 适应新环境。 多么委婉的说法，指被清空意识，身体被另一个人使用。 “谢谢您，博士。也请替我谢谢奥斯特先生。”安森说。 回到生活区后，安森没有立即打开终端。 他先把它放在公共区域的桌子上，让所有人都看到——这是被允许的，甚至是鼓励的。 其他容器围过来，好奇地观看。 “你可以看到外面的世界？”一个年幼的容器问，眼睛睁大。 “只是一些公开信息。”安森说，启动终端。 屏幕亮起，显示出星际联邦的标志，然后是经过筛选的新闻、教育视频、文化节目。 但安森的注意力不在内容上。 他在观察终端本身——型号、操作系统、安全设置。 莉亚站在他身后，从肩膀上方看过来，两人的目光在屏幕反光中短暂交汇。 那天晚上，在储物间，莉亚兴奋地低语：“那部终端！如果我能破解它的安全协议，也许能建立一个外部分支连接，绕过农场的主防火墙！” “风险太大，”安森摇头，“可能被追踪。” “但我可以做一个隔离层，”莉亚坚持，“用终端作为跳板，但通过一个中间节点...我需要一些额外的零件。” 马克举手：“维修仓库有一些旧设备，我可以试着拿一点出来。” “小心，”安森警告，“不要引起怀疑。” 周四终于到来。晚上九点五十，医疗中心换班开始。 安森、莉亚和伊娃悄无声息地离开生活区，穿过少有人走的服务通道，向行政区移动。 马克留在生活区，负责观察和预警。 如果有异常，他会触发火警演练按钮——这是他们约定的紧急信号。 行政区的走廊铺着深色地毯，脚步声被吸收。 这里与生活区的简朴截然不同，墙上有装饰画，角落有真实植物。但此刻，这些奢华只让安森感到更深的讽刺。 “前面左转，”伊娃低声指引，“然后下楼梯到底层。” 他们避开了一个巡逻机器人，躲在储物柜后面直到它经过。 莉亚手中的终端显示着模拟卡的剩余有效期：23分钟。 他们必须快。 旧档案室的门是厚重的实木，配有电子锁。 莉亚将模拟卡贴近感应区，绿灯亮起，但门没有立即打开。 “需要密码，”她小声说，“四位数字。” 伊娃皱眉：“上次我来时没有密码...” “可能最近加强了安保。”安森思考着，“试试常见组合。1234，0000，或者...” 莉亚尝试了几组，都没有成功。 时间在一分一秒流逝。 “想想，”安森对伊娃说，“你上次来，管理员做了什么？有没有输入密码的动作？” 伊娃闭上眼睛回忆：“他...他拿出一串实体钥匙，打开了门。没有输入密码。” “所以密码可能是新增的。”安森看向门锁，“也许和最近的日期有关...卡洛斯博士的生日？或者农场的建立纪念日？” 莉亚开始尝试可能的日期组合。 在第三次尝试——农场建立日的月份和日期——时，锁发出轻微的咔嗒声，门开了。 房间里的空气陈旧而干燥，混合着纸张和灰尘的味道。 成排的档案柜从地面延伸到天花板，标签已经泛黄。 角落里堆着未整理的箱子，上面落满灰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