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一个了得》 第1章 风雨来 常有言天广无垠,世间有道千奇万幻,幼时我依缩在母亲宽大温暖的怀中,把弄手中精雕木玩,玉兰花树下,半知半解听她款款诉着生平事,憾着千千情。 那一颗怀揣着遨游四海的种子在我心中悄然种下,以待羽翼丰满,去见那未闻之地,享风听雨。 怎料世事无常,一夜风云,未及化作翱翔的鸿鹰,断翅折翼,幼时之愿已然成了一片蛮夷。 ...... 风云国内,艳阳高照。 皇都满城上下正发生着一件锣鼓欢庆之事。 数丈高的朱红城门大敞,一群铁马精装腰间配剑的兵人雄赳赳气昂昂踏着整齐划一的步子依次穿行过数尺宽的城墙,城中大道两侧早已被乌泱泱的人群围堵了个水泄不通,只留下中央一条略显干巴巴的大道,这些人们群情激昂,个个面露狂色,嘴里吐着各种撕心裂肺的肺腑之词。 “苏将军!苏将军回来啦!太好啦!太好啦!” “是啊!是啊!苏将军威武!真威武!了不得!了不得!” 行在士兵最前面的,是一匹强劲无比的鬃毛汗血铁马,马背上之人,形容端庄素严,身披金银铠甲,腰间一把灵光闪闪的宝剑,叫人一看便知其品段不凡,好不威风凛凛!此人正是城中百姓嘴里一口一个何其风光又何其了不得的苏将军苏天和。 场面气势雄壮又一派夸张,苏天和带领着一众弟子缓缓前行,眉宇间微微皱起,看着大道两侧花花绿绿的人群,心中叹了一口气,每逢这个时节,作为护国大将军,他受帝王之任,组织一批精英弟子前往城外猎妖兽除邪魔,替百姓解除苦难的同时又扬立国威,今年依旧不例外,归来之时,往往恰逢城宴将至,因此每每都是这派万人呐喊疯狂之景,他为此十分头疼。 苏天和实在不喜这副做派,平日里素惯低调行事,以往早同他们说过无数次不必如此,但实在架不住百姓的热情烈火,简直要把他抬到天上去了!一想到如此,他又在心中一连叹了好几口气。 正欲再叹上几口气,忽见前方远处急急奔来一人,待到更近了一点,人影逐渐清晰明朗,外围两侧人的注意力一时被吸引过去,来人是一名正直妙龄的俏丽女子,唇红齿白,莫约十七八,脚下步履生风,一身翠绿罗裙纱欲荡出花来,腰间白玉佩环十分醒目,神情举止也是相当的张扬。 众人一细看来者面貌,心底纷纷见怪不怪,不是苏府嫡千金又能是谁。 话说这苏小姐,当真是真真含着金汤勺出生的,放眼整个风云国,还能有谁比她更会投胎,自是没有,其父苏天和不用说,乃是护国将军,手握兵权,功力修为了得,数一数二;而其母清夫人更是一身矫健本领,舞刀弄剑样样不在话下,任职剑学宫一品官位,人人都称其一声“清剑师”;单单是如此,并不能让苏小姐成为全城上下男子女子倾羡的对象,这其中还有一条人尽皆知的线缕——当今帝王骆燕与苏父是从小一块玩到大的玩伴,关系如同钢壁,坚不可摧,二人虽非亲非故,却胜似亲兄弟。 一国之主,自是极其尊贵受万万人敬仰的,而帝王骆燕膝下只有一子,并无女,故在骆燕登基不久之时,苏清闲早早地被封为了风云国唯一的公主,如此一来,国中的其他王公贵族,是丝毫比不得这位苏小姐的。 苏清闲一早得知了父亲即将回城的消息,不同以往睡倒日上三竿,今日在婢女吆唤中,逼着自己勉强起床着衣,对镜梳妆,事毕,火急火燎地往城门处赶,只盼着早点见到数日不见之人。 苏天和面中喜色毫不遮掩,他抬手示意队伍停驻,纵身下马,先前那股疲倦累意此刻尽数消失殆尽,苏清闲急踏踏地向前狂奔,见父亲下马来,尽全力大声一喊:“爹爹!爹!你终于回来啦!” “......” 城道两侧的百姓见城道行来一人,将些许注意力投掷在少女身上,原先的声势略微弱下半分,可依旧是浩荡无比,论谁在此吼叫一声是绝对会掩盖在浩瀚人声中,尤其是一个看上去俏丽孱弱的女子,可苏清闲这一嗓子非但没有被压下去,反而叫周围人仔细听了去,众人纷纷惊掉下巴,他们虽知道苏小姐实乃奇人,力大嗓门大,没成想,这般奇!这般大! 苏清闲算好距离,纵身一跃坐上了马背,又轻手拍了拍马脸,俯身笑道:“将军!想我了没啊!” 鬃毛悍马仰起头,嘴里发出一阵嗷叫,似是在回应这个问题。 “将军”是这匹宝马的名字,苏清闲自有记忆起,就在马背上捣乱玩耍,年幼时,她学会的第一个词既不是“爹”也不是“娘”,而是“将军”,只因正处于襁褓的她,耳边听到的最多就是“将军”二字,在众人的强烈目光中,她口齿不清地往外不断冒着字,咿咿呀呀,唯有这二字,叫众人听得清楚无比如雷贯耳。 再后来,苏清闲十分神气顺理成章地给这匹宝马取了一个响亮亮的名字——“将军”! 苏天和牵上马绳,一字未语,面容温和俊朗,像无数次从前那般,牵着人马,缓缓向前。 在剑学宫钦点完战利品,苏天和受旨前往宫中觐见,奔波累日的一众弟子终于得到踹息的时机,尽数褪去兵服,各回各家,其中不乏十几二十的青壮之年,苏清闲游荡在回廊中,随意拉了一个少年郎的衣领,欲打听这些日他们所去地所见事。 那少年刚换上学服,本走得好好的,突然被一股力量绊住了脚步,身体不由自主向后一栽,面上一惊,随即稳住身形,不免转身向后望去,看向罪魁祸首。 这少年生的清秀白净,也算得上一副好皮囊,身形相较同龄人却显得单瘦了点,苏清闲微笑着同他打了一个招呼,道:“小公子,你好啊!在下有事相问,不知可否讲解一二?” 那少年恭敬一拜,道:“不知是公主殿下在此相访,若我知,自是可解的。” 苏清闲笑道:“不过是些皮毛小事,我且问你,这半月赏猎,去过何处?有何怪事奇闻?伤亡如何?你尽管如实讲,全都讲,越仔细越好。” 不知为何,苏清闲心中没有来升起一股慌悸,清晨母亲凝重的神色,剑学宫今日也未见母亲的身影,与旁人打听,得知今日未来授学,是去宫中见了圣上,又同父亲方才神情作比,她察觉倒一丝浮动,总觉得一些不太美妙的事情正在悄然冒出水面。 小公子垂眸认真思忖片刻,作答:“伤亡自是没有,苏将军神通广大,有他在,自是将我们护了周全,况且有数位老师陪同,所遇所寻也都是些寻常的妖魔鬼怪,此次全国赏猎不过平常二字,奇闻怪事倒是没有....” 他略作一副沉思模样,苏清闲看在眼底,倒也不着急,道:“无碍,你只管想仔细了。” 小公子似乎有些头绪了,眉光一闪,苏清闲立马凝神而听,“倒是有一件事有些令人匪夷所思,我们此次途径边境蛮夷之地,那里大多是罪孽深重却又罪不至死的穷凶极恶之徒,最易滋生邪害,苏将军曾脱离队伍半日,再回来时形色染上一股不可明察之色,就像是...对了!大概就像是得知了一个掩藏许久的真相,有恼有惊有疑,呃....” 像是察觉到一丝丝的不妥,他又急忙补充道:“那个,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平常、很平常的,不过我这人天生比较敏感,爱胡思乱想,可能是苏将军只是碰上什么比较厉害的邪祟妖兽罢了,除了这一个算不得是插曲的小插曲之外,这一路实在是很平常啦!殿下不必有何忧虑,苏将军可是令所有人的敬佩仰望的人。” 语毕,还一脸憨厚的模样用手挠了挠鬓角,似是觉得自己说错了话,苏清闲不以为意,她父亲当然是个顶顶厉害的人,心中一傲,颔首一笑,道:“其它到不说,不过有一点我倒是好奇,既是罪孽深重,又为何罪不至死,你可有何见解?” 对面微微一怔,半响未出声应答,苏清闲本就是随口一言,并不求他答个所以然,当下只道:“既是如此,便不多做叨扰了。” 苏清闲取下腰侧的钱袋,向前抛出了一个优美的弧线,那少年郎身体先做出了反应,将空中的钱袋双手接住,等脑子反应过来,看向渐行渐远的背影,呢喃道:“殿下,不必...”如此。 求人问事,以礼相待,苏小姐财大气粗,洒水般抛出一袋银钱,又岂会在意这些。 苏清闲转身早已消失在了回廊拐角处,不见踪影,她也觉得是自己多虑了,再坏又能坏倒哪里去?有爹娘在,哪还轮得到她来操心,于是便把心头那股怪意硬生生压了回去,左蹦右跳没个正形往集市的方向去了。 留爪.2025.12.01.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风雨来 第2章 风雨来 城宴为期三天,头两天不过是前奏,末一天才方是大头戏,好巧不巧,今日正是第二日,苏清闲不久前折断了一把剑,现下正准备往城东剑堂挑一把上品剑。 城东剑堂是皇城最厉害的剑堂,几乎包揽整个兵器业,受无数王宫贵族青睐,就连剑学宫的剑器也都一并归其管辖。 去往剑堂则必经集市,这是皇城最繁华的街市,苏清闲好整以暇地看着这些张灯结彩的店铺门面,路过不少人都认出她来。 一个相熟的店老板娘吆喝道:“诶哟!苏小姐,您今日又偷摸着来了,我这店里又进了些上好的布料,还有从北城运来的,稀罕着呢!您要不要进来看看!” 苏清闲挥了挥手,乐呵道:“不必了,林老板,我今日有要事要办!” 一头戴布帽满脸麻子的人啐道:“呸!你要点脸吧!还北城运来的布料,怕是哪里来的腌臜货,南北老死不相往来多少年了,谁人不知?你这撒起谎来把别人当傻子呢?” 南国风云、北城景元,数年前因一场混乱撕破了脸皮,边境摩擦不断,如今是井水不犯河水,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唯一的一条官道早早就被封了,又如何能往来运送货物,林老板被人抽破了皮面,怒声斥道:“我这是以往剩下的货!买一匹少一匹!你懂不懂!真是没见识,害死人,我看你老老实实回店里带着端茶送水吧,也不知道你们管事咋想的,招了你这么一个一脸晦气的人!” 这二人经常拌嘴皮子,邻里街坊早已见怪不怪,苏清闲穿行在街边一声声苏姑娘中,悔恨不已,早知今日便乔装打扮一番,她这两根垂在腰侧的麻花辫实在有些过于惹眼。 穿过一这条又长又闹的街市,苏清闲绕过一条街,在一个不起眼的铺子门前停下来,黝黑的牌匾上刻着剑堂二字,她仿佛隐隐能听到里面劈里啪啦的铁石敲打声,店小二认出了她来,先一步从那萧条的门槛上跨了出来,恭敬道:“苏小姐,您这是剑又断了?老板早说过了,您完全不必亲自来,我们自会送上最好的去您的府上,何必这般大费周章呢?” 苏清闲看着这位全身虽简朴,但挑不出任何错处的人点了点头,示意道:“不必,我自然是挑自己喜欢的,称手的,不用如此麻烦,我自己看看就好。” 店小二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往一旁站去,做出了一个“请”的姿势。 另一边的拐角处,一男一女目不斜视地盯着剑堂门口处的二人,女子咂咂嘴,道:“小姐也真是的,每回出门都不让我们跟着,只能如此这般偷鸡摸狗,万一出了什么事,咱两脑袋就不保了,还好我早已经把小姐所有甩人的法子摸了个透。” 男子不置可否,又听她继续道:“待会儿你就在这继续守着,我去后门蹲着,诶诶!进去了进去了!” 黑衣女子用手肘推了推身旁之人,一个箭步飞了出去,留下一道残影。 彼时店内只有稀稀拉拉的少数人,一楼对外开放的通常只是一些寻常的剑器,于常人来说已经是足够了,可苏清闲不行,苏小姐自然是要最好的,她轻车熟路的去往了二楼里间,那里的东西才叫好。 苏清闲正踏步从旋梯上行,没成想碰到了一个老熟人——何府的嫡女何秋宁何大小姐,此人一身蓝色襦裙,珠宝作饰,头戴帷幔,简而不**份,华而不失分寸,恰当好处,过路人一看便知身份尊贵,定是哪家贵小姐。 何秋宁身后还跟着两名实力不凡的武女,若按照以往,两人定是面无表情一话不语错身而过,而不是像现在久久伫立,倒不是苏清闲不想,是对方不让,这倒是让她有些奇怪了。 同为将军之女,苏府处处压了何府一头,两家明面上保持着和气,私底下确是剑拔弩张,暗潮汹涌,要怪就怪两家撞了“生意”,偏偏后者四面八方都比不过前者,在民间灌上一个千年老二的名号,是个人心里或多或少心里都有一些芥蒂,也是无可厚非。 可苏清闲自见面起就非常不喜这一家人,她打心底觉得这些人虚伪,明明内心根本不认同自己,却还要装出一副大度无比的样子,二人以往倒也算得上客气,直到有一次,在一场花宴上,她狠狠地驳了一回何秋宁的面子,让她当着众名门望族下不来台,二人的梁子自此结下。 可又有谁能说她苏清闲的不是?又有谁能找她的不痛快?何秋宁就算有再多的怒焰,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能不能掀起一番浪来。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苏清闲自幼落行这一套准则,可今日不知为何,何秋宁似有意挡住了自己的去路。 后面一武女似欲说些什么,被何秋宁拦了下来,苏清闲眉尾一挑,倒是有些好奇她要做些什么。 何秋宁顺着旋梯往下,缓缓一步步走到苏清闲的面前,轻轻用手扶开帷帽一角,露出那张被打理的极好面容,叫人看不出一丝瑕疵,道:“苏小姐今日倒是好闲心,家里都快要乱成一团糟了,竟还有如此心思跑到剑堂里来,若我猜的没错,你那凯旋而归的苏将军此刻恐怕不太妙吧,不过也对,你应该什么都不知道,我倒是有些羡慕了。” 乱?简直无稽之谈,苏清闲无甚表情道:“何小姐牵挂了,我哪日不闲?也不劳您担心了,我苏府上下近日确实比较乱,忙得不可开交,毕竟也不是人人都像我家这般门第光楣。” 何秋宁嘴角一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哦?是嘛,但愿我多虑了,人人也确实不如你苏家人胆大。” 苏清闲目光一凝,道:“你什么意思?” 这绝非往日何秋宁的作风,任她再心高气傲,也绝不会堂而皇之地舞倒自己面前来,除非只有一种可能,如她话中所指,家里可能出事了,苏清闲目光直直盯着何秋宁。 何秋宁被这目光盯得有些发寒,将帷帽一角放了下来,道:“自然是字面意思,苏小姐应该用不着我来解释。” 苏清闲斥声道:“字面意思?何秋宁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我面前这般放肆,目中无人,随意评判功勋之将,你可知我父亲是当今圣上亲封的护国将军,而我母亲是剑学宫一品官员,你又可知,我是谁!” 一句话如雷音缠绵,吓得周围不明事态的人原地僵住,一时忘了自己下一步应该做些什么,才十七八的少女,竟有如此之势,何秋宁一时也被镇住,忘了搭话。 苏清闲站在下处,需微微仰起头,而何秋宁站在上处,此刻却低着头,脑中一片空白。 苏清闲嘴角闪过一丝不屑,道:“我当你是胆子大了起来,原来还是如此不经吓,怎么,你如今是想再重回一遍昔日花宴,跪在地上给我磕头认错吗?” 何秋宁哑口无言。 苏清闲不愿于她多费口舌,侧身饶过蓝色襦裙,往二楼里间去,何秋宁愣了一会儿,憋出一口气道:“你以为我是在骗你吗!” 可人已经不在这里了,何秋宁咬牙切齿着呼出一口气,那两位武女上前,其中一位道:“小姐,需不需要我门替您教训你教训她。” 何秋宁怒道:“教训?怕是你二人还未近得她的身,就被她身后的虫子咬了去。”不知她想到了什么,眉梢一喜,“罢了,且看她还能狂倒几时去!风云唯一的正名公主,可真是好响亮的名头啊。” 苏清闲经此一遭,心情实在称不上有多好,随意跳了把好剑就从正门离开了,守在后门,蹲在楼顶的女子奇道:“怎么回事儿,今日小姐怎么居然走正门了?” 却也没作多想和同伴会合,继续跟上去了。 苏清闲原本打算在逛上几番,可被人扰了兴致,早早打道回府,等到了侧门前,叹了口气,:“喂!我说你们两个,还要跟倒何时?” 此话一出,门前立马又闪出两个黑色人影,正是一路跟着苏清闲之人,这二人自幼便跟在了她身边,一些名门望族会挑选资质上乘的孩子,从小培养,为的就是增强门第实力,以备不时之需,同方才在剑堂遇到两名武女一般,这些人或多出自贫瘠地带,或丧父丧母、或无饱食、无暖衣,总而言之,是一些极其容易拿捏为自己拼命忠诚护主之人。 因为这样的人,最是珍惜那得得之不易的温存,苏清闲这才恍然想起,何秋宁的死卫看来是换了两个人,不过这于他们而言,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苏清闲头疼道:“尤纸、谷听,早与你二人说过,不必时时刻刻寸步不离地跟着我,麻烦请稍微给本殿下我一点点**可好?你们这样太没有方寸感了,这偌大的皇城还有谁能害我不成?你们就方八百个心啦!况且你们小姐我呢,也不是吃素的,这满城上下有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随意害我?” 尤纸疑惑,她不解且模样认真道:“可是小姐,我们很有方寸感啊,我们二人都只是远远跟着,很有一段距离的!” “......” 尤纸很有理,苏清闲很无语。 久在一旁的黑衣男子开口说话了,“小姐,家住之令,不得不从,这是我们职责所在。” 苏清闲深深看了二人一眼,要是说这些有用的话,也不至于说了十多年了,她用双手亲亲拍了拍二人的肩膀,顺便拂去了落在尤纸肩侧的一片树叶,道:“行了行了,回家吧。” 苏清闲在前院呆了将近一下午,都未等到父亲母亲的归来,她整个身体软在懒人椅上,阳光透着玉兰花树,一缕一缕洒落下来,她抬头仰望着落日,一手支撑着脸侧,有一搭没一搭地思索着何秋宁话意。 可苏清闲越想越烦,干脆就不想了,她这辈子从没有想过任何的事情,从来只有旁人替她安排好了一切,自己永远只需开心就好,这十几年来,没有她不能做的,不能得到的,闯祸了总有人为她兜底,生了气只管撒出来,难过了有人变着法子哄自己开心。 小时候苏清闲还是个小豆丁的时候,最喜跨坐在父亲颈间玩闹,高高看着周围的一切,母亲则在一旁捂面颜笑,记得有一次,大概是自己又闯祸了,但是小苏小姐永远不会担惊受怕,还一脸小人得志挺着胸膛,大声道:“有爹娘在!会护着我一辈子的!” 正所谓童言无忌,又岂知这世间的天高地厚,苏清闲莫名心情也好了许多,又继续盯着白云蓝天放空。 待到天色渐渐暗淡下来,大门处才传来了不小的动静,苏清闲耳朵一竖,就知是有人回来了,那还能有谁? 苏清闲一蹦三尺高,从懒人椅子飞出三里远,七拐八拐向着大门去了,门外马车上下来一位穿着轻简的白衣女子,远远望去,只道是一位意气风发的女郎,可从近处看,脸上细微遍布的皱纹,败露了岁月,若是再瞧仔细些,还能看出几分藏于眉间的凝重。 苏清闲眼疾手快相前挽住此人的手臂:“娘亲,爹怎还未回来,往日可不见有这么久。” 清尚瑛轻轻摸了摸女儿的头,道:“你父亲刚回来,还有很多事情要同你骆叔叔长谈,今日不用等他了。” 苏清闲撇撇嘴,道:“好吧。”她又想起什么,“娘,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清尚瑛看不出什么异常,道:“能有什么事?是发生什么了吗?让我们清闲竟然有了这样的想法。” 苏清闲道:“没有!就是今天有一个很讨厌的人说,我们家出了大事!” 清尚瑛道:“那一定是那个人骗你的,好了,明日还要进宫,你还不去好好准备准备?这回可不许在宴会上闹了。” 苏清闲捂着头往前走:“知道了知道了。” 待到苏清闲消失在视线里,清尚瑛本慈祥的面容沉了下来,她吩咐一旁的婢女,道:“去,唤尤纸、谷听二人等会儿来我房中一趟。” “是!” 第3章 风雨来 昨日一整夜苏清闲睡得还算舒甜,一夜无梦,刚一睡醒,就被七、八位女婢架着梳妆打扮了。 今日是城宴的最后一天,宫中设宴,举国上下所有的名门望族这一天汇聚一堂,欢歌载舞、觥筹交映,展目畅言。 皇宫位于城北,从苏府到宫门仅需一盏茶的工夫,这一路上可谓是车水马龙,八方各显神通,各种铺子早早开了张,张灯结彩,挂上火红的彩绸,宛如一副旭日皇城图。 宫门前广场上已经停放了七七八八形态各异的马车,苏清闲紧随着宫婢的带领,身后跟着尤纸、谷听二人,穿过数个回廊水榭,终于到达风云殿,彼时殿中已经云集各名门的王公贵族,皆华美奢靡,富丽堂皇,殿中设有流云宴。 带路的宫婢在门口曲身摆出一个“请”的姿势,苏清闲出现在大门之时,就引起了不少的侧目,千人千面,其实准确来一点来说,每一个人会宴时,都会引起一番动静,只是在她这里,“动静”大了一点而已。 苏清闲三人面不改色地穿过大堂,行于人声间,在上座落了座,她向来不喜这枯燥无味的宴会,无非是一群人你来我往的寒暄,以及那千篇一律的舞乐,起初她还是很感兴趣的,久而久之,便觉得十分无趣。 殿中大部分人反应过来,不少人举着酒杯前来问候,苏清闲不喜酒,故以茶一一代之,这时终于有人问道:“苏殿下,怎么不见令尊令堂?” 我如何知晓?苏清闲内心抱怨,却依旧维持着和气回道:“自是有事耽搁了,我才先行一步。” “原来如此。” 该敬的都已经敬完了,苏清闲开始审视这些三两成群的人,还是一如既往的老面孔,这么多年了,每回大小宴会,不过都是熟悉的脸。 不过有一点倒是令人倍感奇怪,苏清闲眉头一翘,幽幽冲身后二人道:“你们二人今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一路上这么安静?我都有些发毛不适应了,谷听就算了,尤纸你又是如何一回事?” 诡异,实在是太诡异了,苏大小姐不得不疑。 两人如同一辙愣了一会儿,苏清闲眯着眼,更加狐疑看着二人,尤纸被戳穿了心思,左右转动着眸子,尴尬挠头道:“没有啊,小姐,居然这么明显嘛!不对不对!我是在观察!万一有坏人藏在角落欲对小姐不利,可怎么办,我们要护好小姐的周全!难免谨慎了些,小谷子,你说对不对!” “小谷子”:“......” 话本子看多了的缘由,苏清闲“呵呵”一声将头转了回去,不打算继续再同她费口舌,心下犯嘀咕:“爹娘怎么还不来?” 殿中的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苏清闲仍旧未等到熟悉的身影。 众人渐渐落座,依旧未来。 苏清闲不自觉摸了摸心口,一股莫名的慌意沾满全身。 苏清闲随即对身后二人道:“我们现在马上回府!立刻马上!” 尤纸和谷听对视一眼,难得二人都未说些什么,点头跟着苏清闲出了殿堂。 殿内众人面面相觑,一脸疑惑地看着公主殿下急乎乎地跑了出去。 不光是如此,为何已经这个点了,陛下怎么还未到场?太子呢?数位将臣呢!怎么一个二个都忘了时辰!倒是来个人啊! 苏清闲抵达宫门外,上了马车,对尤纸二人吩咐道:“走最近的路,回府!” 尤纸点头应声,架着马绳往前赶路了。 怎么就能如此大意,苏清闲今日依旧梳着双辫,一袭青衫绿袍,明明自己早就发觉很多不对劲了,如此隆重的日子,可宫中却无多少守卫的影子,那这些人去了何处?娘亲的反常,父亲的不归,自己却还觉得无事发生,丝毫不在意。 可到底是怎么了,苏清闲想起昨日剑堂的遭遇,心中慌意更显 ,道:“尤纸,再快一点!” 马车内,一股若有若无的暗香弥漫在空气中,苏清闲不自觉吸了吸鼻子,倒也没太在意,许是觉得有些久了,她拉开一旁的布帘,倾身看去。 这分明是往城门的方向,而根本不是回府的路!苏清闲撤手,面露奇疑,道:“尤纸!我说的话你听到没有!我叫你回府,你这是往何处走!” 苏清闲起身去掀帷帘,半个身子已经探了出去,想要伸手拉住尤纸,肩胛处却传来一阵刺痛,随即一阵天旋地转,晕了过去,谷听手疾眼快将其扶住,送回了马车内。 尤纸一边驾车,一边念道:“对不住啦,对不住了,小姐,夫人交代的!” 尤纸只求小姐醒来,不要怪罪自己。 昨日夫人傍晚时分唤了自己和谷听二人,十分严肃的同他们道,若是明日夫人未到,有任何的异常,便立马带小姐离开,离皇城越远越好。 二人不敢不从 谷听道:“这安神香能让小姐睡上好几个时辰,你先带着小姐去城北的那座庙里呆着,我先回府一趟,晚点再和你们汇合,今日若是没到,不用等了。” 尤纸点点头,下一秒又摇了摇头:“不行不行!夫人说了,我们得一起走!诶诶诶!你别走啊!” 谷听一跃跳下马车,隐没在人群里。 另一边苏府陷入水深火热之中,当今帝王骆燕一言不合直接下令,将苏府包围,给其贴了一个谋反的罪名,而带头剿府之人,正是何府何将军。 不出几个时辰,皇城上下所有告示牌上都贴了一则通缉令,毫无预兆,毫无任何理由,就这样直接下了死刑。 可这一切都发生的悄无声息,实乃诡谲,政权风云,众人一时都未来得及反应,而所向披靡的苏将军宛如人间蒸发,不知踪影,一天之内,苏府变为了空府,皇城上下人声鼎沸,几欲疯狂。 尤纸驾着马车,前脚刚出城门,后脚就被封了,将近傍晚,一座破败不堪的庙宇,才缓缓出现在眼前。 尤纸二话不说地在庙门口停下马车,抱着苏清闲进了庙宇。 苏清闲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堆干草之中,身上盖了一件黑色外袍,一旁的柴火堆传来“哔剥”的声响,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庙宇虽破,但也五脏俱全,尚可遮风避雨,她颤颤起身,活动着早已有些僵硬的肢体,庙外还不断响着窸窸窣窣的风打叶声。 苏清闲猜出来自己现下早已不在城中,若是没记错的话 ,这里距离皇城已有几十里远,曾外出游玩时,她碰巧发现过这座已经被荒废的庙宇,后带着二人来过这里,想必这是已经计划好的。 紧闭的木门“咔嚓”一声,瞬间吸引了苏清闲的注意,尤纸手中拿着吃食走了过来 ,双眼一亮:“小姐,你醒啦,先吃点东西填一下肚子吧。” 语毕,将手中的面饼递了过去,苏清闲确实有点饿了,不作多想,将饼拿了过来,送至嘴边。 苏清闲三两下吃完了一个饼,又重新看向正在和她一样围坐在柴火旁吃着东西的人,对方会意,又重新递了一个过来。 四五月的天气正逐渐回升,逐渐燥热,算不上凉快,可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中,妖风四起,刮得四周一片狼藉,哗啦作响,不禁让人觉得有些寒意。 苏清闲用手接过,又继续啃起来,火光中倒映着一张平静的面容,她仿若能透过火光看清自己的神色,在无言的氛围中,她缓缓开口道:“尤纸,你应该知道些什么,同我说说看吧,我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你放心,我自有分寸,不会乱来。” 尤纸犹犹豫豫看了苏清闲一眼,半响,还是决定开口道:“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是夫人让我们带你走的,总之不管发生了什么,小姐您别太担心,谷听已经去打探消息了,我们再等等,他应该马上就能到。” 其实尤纸心里也没底,但谷听身手很厉害,苏府那么多修为高强的人,就算出了什么事情,也不至于束手无策,沦为板上肉。 至于为什么非要带着小姐逃出来,她还真不知其中原委,虽能窥测出其中一二,但真假尚未可知,也不好贸然评判。 苏清闲默默听着,手中第二个面饼已经吃完了,她望向庙外深幽的夜空,道:“要多久?” 尤纸:“什么?”随即明白过来这个‘多久’是何意,继续道:“不清楚,大概一会儿就到了,小姐再等等吧。” 苏清闲不断在心中安慰自己:没事的没事的,不会有什么事情的,只是发生了一点小插曲而已,今夜一过,自己就可以回家了,爹娘那么厉害,一定不会有有事的。 可、可是为什么阿娘一定要让自己离开呢?苏清闲想破脑袋,都不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庙墙上的窗几乎都烂了半截,风抓住了缺口,急不可耐往里钻,干草燃烧的火光左右不断摇曳,在墙上映出一个张牙舞爪的黑影。 今天实属运气不好,夜里尤其冷,尤纸重新抱了一堆干草,火势又借机大了些,苏清闲呆呆靠着案台,神色不明,不知再想些什么。 尤纸呢喃道:“可千万不要出事,一定要回来啊。” 第4章 风雨来 门外只剩下久经不衰的风簌声,便没了其它任何动静,许是等得有点太久了,苏清闲抬头透过窗望向不见光色的黑夜,将自己的身体蜷缩了起来。 短短的几个时辰此刻却被抽拉的无比长,直到门外穿来此起彼伏的马叫声,打破漫漫长夜,尤纸站起身,拍了拍裙角,兴兴道:“小姐!应当是谷听回来了,我去看看。” 说罢,三步并作两步往门口方向行去,未及,一人已先一步踏入庙内,尤纸与这人来了一个面面相觑,两人双双一愣。 尤纸盯着眼前人上下打量了一会儿,没有看到什么伤口,松了一口气,心道可算是赶到了,并未出什么意外,若是真如他所说一般,迟迟不归,明日一早便带着小姐离开,她未必能做到。 这时,苏清闲已来到一步之外,猛地抓起谷听的一只手臂,双目急切道:“如何!可有我爹娘的消息?” 谷听感受到紧紧被抓着的手臂,视线偏向另一边,内心挣扎犹豫好半会儿,似是在考虑措辞,沉声回道:“叛国...下令、苏府,一人不留。” 短短几个词,犹如一道晴天霹雳砸在三人心口,苏清闲试图去消化这股在心口莫名绽开的火焰,愤怒、不可置信盈满心头,麻痹了她的五感,让她根本无法正常思考,一边摆头,一边道:“不可能、不可能,这跟本不可能!请你不要在骗我了,皇叔怎会如此糊涂,听信如此这般荒谬之言!到底如何一回事儿!你快说!快说啊!” 愤愤之言,让苏清闲的形容染上一丝可怖,她幽深的眸子一转不转地盯着谷听,双手紧紧抓着他的双臂,内心有个声音催促道:“你快说你是骗人的!你快说啊!” 事与愿违,谷听道:“小姐,我知这实在令人匪夷所思,我也相信将军和夫人绝非叛国之徒,也没有人会信的,可事实摆在眼前,我回府查探之时,苏府已经被封,早已空无一人,有重兵把守,不过放心,未见血迹,四下探寻方知,将军和夫人应当是被关押在天牢,眼前之际......怕是唯有静观其变。” 苏清闲道:“静观其变?如何静?又哪来的变!稀里糊涂地被你们打晕带至此,然后告诉我,我家被抄了,我父我母被关!简直是荒唐!” 苏清闲欲夺门而出,未果,她静静看向挡在门口之人,道:“你要拦我?” 谷听不置可否。 气氛顿时煞有剑拔弩张之态,眼看二人没准下一秒便要大打出手,尤纸急得直打转,赶忙隔在两人之间,道:“小姐!谷听自然不是这个意思,夫人这么做,也一定是提前知道了些什么,事出有因,如今皇城之中藏着何种深水,尚不可知,您如今若是贸然回城,必定如那瓮中之鳖,岂不是任人宰割?” 苏清闲亦知此,可事态炎凉,她没有独善其身的道理,她无论如何都要回去看一眼,道:“我苏府上百名府僚,怎会乖乖就擒?满城又有谁能敌得过我父亲母亲?如此诡谲之事,我竟半点情由也不知,一日不弄清,便叫我一日不能心安,无论无何,我非去不可,你们若是非要拦着,别怪我不留情面。” 尤纸还望说些什么,谷听先开了口:“我不拦你,回去之后呢?你要怎么做,杀去牢里把人全都救回来?” 苏清闲一愣,她明白自己没这个本事,仍旧不死心道:“去剑学宫,那么多弟子,一定会由办法的!一定会有人帮我们的,再不济,去找皇叔,他一定不是真心的,也一定会想办法的。” 谷听道:“小姐,你心中早已知晓,若是没有陛下之令,谁能再苏府头上动土。” 苏清闲道:“可还有其他人,整个风云国那么多的人!那么多与我父亲交好之辈!我父亲英勇善战,除了那么之多邪魔外祟,从未有过半分界越之心,区区一个口头之书就定了罪,把这世间人当傻子一样看待吗!” 谷听面色不改道:“可人心难测。” 苏清闲拼尽全身气力道:“不可能!” 尤纸进退两难,前也不是,后也不是,往一旁别开身,一脸忧虑道:“小...小姐。” 苏清闲气上心头,眸子直直盯着高出自己将近半个头之人,毫不退让,最终眼前之人败下阵来,轻叹了一口气,柔声道:“不过小姐有一句话倒是说的没错,人人也不是傻子,我也想弄清楚这其中的蹊跷,不过此事需从长计议,不可贸然,这样可好?” 苏清闲闻此言,知道他是在在做让步,自己若再执拗下去,同无理取闹又有什么区别,她缓缓垂下眼眸,勉强将心中那股熊熊烈火之气化作甘霖,良久,缓缓吐出一个字:“好。” 三人重新围坐在篝火旁,谷听将先前在城中探到的事情全盘说了出来,苏清闲安静地听着,与之截然相反的是,尤纸情绪稍显激荡,在一旁谷听讲一句,她便唱一句,愤愤不平,有来有回。 无非就是人群的渲泄声,都是些不痛不痒的消息,而这其中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为何风云国战力第一的苏府上下,仅仅只是一瞬之间,就从高楼坠入野间,毫无一丝反抗,消失的无影无踪。 渐渐地,苏清闲平息了情绪,回归平常,她细细琢磨方才听到的大量消息,忍不住思考:是什么让皇叔下达围剿的命令?她双指不自觉紧紧地攥地十分用力,青筋隐显,只愿不要有什么噩耗传来。 苏清闲此刻不知为何竟莫名有点酣睡之意,两只眼皮子上下忍不住直打架,她感受旁边有人靠了过来,抬头往左侧看去,只见尤纸兀自在身旁坐下,拉过自己的双手道:“小姐,天色不早了,先小憩一会儿,待明日天色一亮,我们再细做打算。” 苏清闲迷迷蒙蒙点点头,脑中睡意徒增,靠在尤纸肩侧昏睡了过去。 瞧着人已经熟睡了,尤纸和谷听二人深深对视一眼,半响,尤纸道:“非另有隐情,是帝王有意除之,对吗?” 谷听不置可否,他离开之时马不停蹄地赶去苏府,可还是晚了一步。 彼时苏府早已被何疆带领护卫队围堵了个水泄不通,下至老人奴仆全都一律压回天牢审查。 值守的兵卫有言:苏将军意欲连同北国反叛谋位,数年前便有了往来,并在府中搜查出大量私联北国的书信,纸上所写正是如此,且字迹同清剑师先前所写别无二致,而好巧不巧,清夫人来自北城景元,是个实打实的外国人,由此一点,更让人心惊,圣上因此震怒,深信不疑,下令全国彻查此事,将深藏在暗处的叛军一一揪出来。 树大招风,功高盖主,只怕是民心所向,早已嫌隙了帝王心,自有人心知肚明,毕竟当年一战,在民间可谓是流传甚广。 骆燕之所以能坐上这个位置,归根溯源十四年前那场皇都血宴,彼时风云国皇姓宋而非骆,到了如今这一代,中央暴权,帝王腐朽无能,沉迷酣乐,奸臣得道,百姓民不聊生,苦不堪言,这个时期,苏府在民间已经小有名气,苏天和正值年少之龄,骨子里透着一股不怕天地的血刚之气,手持一把玄铁,剑气肆意,斩尽世间一切妖魔鬼怪。 那时的苏天和不过是剑学宫的一名学子,“剑学宫”顾名思义,是南国所有世家子弟修行的地方,凡是能考入此地之人,一者家族之力,各家为了培养的自己的势力,往往会在其中塞上不少自己人;二者天赋异禀,虽说大多能者皆出自世家门第,但也存在极少数之人,出自凡间,一身灵脉运转自如,而剑学宫从来都不会拒绝此等之才;而此外,第三者兼备,苏天和自为其一。 直到有一天,在皇权的施压之下,终于有人受不了了,众人幡然醒悟,若不主动出击,迟早一日会沦为有心人之的盘中之餐,日日饱受摧残,于是私下里各家开始各自联合,步步为营,想要将当今掌权者拉来,其中一方阵营为苏天和与骆燕,苏家与骆家祖上渊源牵扯剖深,自古以来关系紧切,苏天和自幼与骆燕相交甚好。 待一切准备妥当之时,一场宫宴,苏天和带领众将,一举夺下皇座,改变了南国长久以往的统治局面,一夜风云变化万千,虽说这是一场夺权欺君之征,可举国上下,无一人不拍手叫好,把酒言欢,庆祝此战大捷。 就在人们以为苏将军将会顺理成章地一举成为新王之时,异日传来地消息令人错愕不惊,不出众人所料,数日之后,新王登基了,可事实非他们之所想,新王姓骆而非苏,骆家长子骆燕登上了帝王之位,而他们拥戴的苏将军只是被封为了护国将军,一时上下,全国又重新陷入了一场风波之中,一事未平一事又起,百姓并不满意这个决策,认为骆燕得不配位,根本不能担得起国之重担。 在众人眼中,骆燕不过一个平庸之辈,修为平平,人也生得一副淡薄之相,虽贵为骆家长子,但生前一如他修为一般,毫无出色可言,而骆家祖上不过是靠着商贾起家的,人人谈论各家子弟之时,是绝对不会把他放在里面的,往往谈及之时,不过“平淡”二字。 大街小巷,从朝堂散至野间,人人都在谈论此事,各抒己见,以表不满之情,流言如潮水一般深宫中袭去,化作一片汪洋,尚有吞噬之态。 任他汹涌激荡宛如千钧铁马之势,也迟早一天会回归平静,任诸君多般疑怨,既定事实也终究无法改变,因为在不久后的将来,当今帝王用一举一动回驳大家,风云国在新王之策下,日比一日更显蓬勃之势,蒸蒸日上,百姓生活日益得善,虽一字未言,但于无形之间一股无形之力渐渐地摧平了浪潮。 渐渐地,慢慢地,新王得到了认可,仍存于暗处的流云也终究不复。 日子一复一日地延续到了今天,在众人始料未及下,他们喜爱的苏将军竟然有叛国之意,这是任谁也不能接受的,任谁也不能忍受的。 苏天和作为曾经带头夺宫之人,早已有了前车之鉴,端的又是一身翻云覆海的本领,即便是顺应民意之举,也难免让有心之人存芥蒂。 浮在水面上的,人人观之,可藏于水下的,又岂是人人能窥得透的,只怕是祸乱早已丛生,只待东窗事发。 庙里人声渐熄,重归于黑夜寥寂。 皇宫深处,一古红亭内,一白衣女子立于其间,形容恰到好到处藏于夜色间,身形看上去有几分萧条破败之感,以白带挽发,衣冠简洁至极,没有一丝一毫的修饰,一动不动望着天边星辰,亭外一人步履匆匆,由远及近,待来到亭外,恭恭敬敬屈身一拜道:“大人,事情已计划妥当,果然不出您所料,此毒之下,苏府不打自屈,就如那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大人果真是神通广大,料事入神!只不过.......” 白衣女子仍旧静如雕梁,语气听不出任何起伏,道:“只不过什么?” 那人面色略显犹豫,似是下定决心,道:“只不过虽是将苏将军与清剑师捉拿住了,苏府众名弟子也不曾例外,可怪就怪在,此事本是毫无疏漏,按理来说应无漏网之鱼,可距下人来报,苏殿下及其二位死士不见了踪影,全城上下搜捕,也未能发现其藏身之处,据有人来报,当天宴会,苏殿下急匆匆地从风云殿上跑了出去,怕是早已先一步出了城。” 白衣女子轻笑一声,未置一词,此人见状连忙道:“不过放心,大人,陛下已经下达全国搜捕令,即便远在天涯海角,她也休想逃出重重围捕,怕是不出几日,便会有好消息传来,大人只管等着便是,况且她不过一介女流之辈,纵她凑巧撞了大运跑了出去,也刮不出任何的大风大浪,还望大人放只管放一百个心。” 此人长得是一脸端正,年岁不过三十,但面上尽显谄媚之情,与整洁立体的五官杂和在一起,扭曲可怖,令人倍感不适,此言一出,白衣女子缓缓转过身来,目光平静地转向此人,此人见状立马低下头,将姿态放得更低了些。 可令他没想到的是,白衣女子轻轻开口道:“哦?不过一介女流之辈?那你不妨抬起头来仔细看看,我是男是女?” 不过轻飘飘一句,却让立马人寒意涌上心头,不寒而栗,脚底一颤,此人“噗通”一声,跪地丝毫不犹豫,大声道:“属下绝非此意,还望大人见谅!不不,望大人高台贵手扰了小人一命!” 他连忙磕了无数个响头,听见头上又再次传来一声轻笑,不过这次却与方才不同,方才一笑明显带着快意,是愉悦的,而这次只剩下寒意,似嘲弄、似不屑、似玩味,唯独没有半分宽恕之意。 跪地之人止不住的打颤,他千般摸爬打滚,处处留情,才有了如今的地位,他十分清楚这位大人的手段,就算给他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去招惹,只怪自己一不小心触了她的逆鳞,而眼前这位白衣女子横空出世,此前他从未注意到皇城中还有此等之人,能做到如此的,自然不可小觑一想到这里,细细汗珠不禁冒满他整个额间。 苏清闲睁开眼之时,外面已经天亮了,篝火不知何时已熄灭,化作一片灰尘,整个庙内此时只剩下了她一人,门外传来“哐当”的响动声,苏清闲瞬间清醒了过来,顾不上昨日没睡好,而微微有些发痛的脖颈,以及几经曲折有些凌乱的发丝略显脏乱的衣冠,向门外走去。 木门并未锁死,只是虚虚掩住,苏清闲推门而出,就见马车旁架起一堆木头,大火正滋滋烤着横在木架上的野味,马车里悉悉索索的声响不断,没一会儿停了下来,尤纸怀里抱着一个麻布袋走了出来,往这边看来,道:“小姐!你醒啦!我在准备一些吃食,人总要先填饱肚子的,这样才能干正事嘛!” 苏清闲四周看了看,这里除了她们二人,便不见其他人的任何影子,遂问道:“谷听呢?” 尤纸将麻袋于火架一旁置下,随即将烤得焦透的鸟兽取了下来,皱着眉仔细看了一会儿,觉得大差不差,应该是熟了,点点头,递给苏清闲,回道:“这林子荒废了许久,附近倒是有一条溪流,可水中无鱼,我搜寻半天,也未见到什么走禽,只有这一只,暂且先垫垫吧,小姐若不喜,这里还有事先早已准备好的糕点杂食,都是小姐爱吃的。” 苏清闲看着这只已经被摧残得看不出是何品种的鸟禽,点点头,接了过来,道了一声谢,啃了一口,虽然没有什么味道,但好在味道尚可,没有什么奇怪的口感没让人难以下咽。 许是苏清闲吃起来的样子看起来不错,尤纸方才继续道:“这里往西数十里,有一座小城,谷听天色稍一亮,便独自一人前去打探消息了,若不出什么意外,按照计划,他应该再回来的路上了,暂且等等,不用着急,小姐可是一觉睡到了未时呢。” 庙中有些废旧的坐墩,此时被人拿了出来,也算是物尽其用,苏清闲挑了一个好位置坐下来,听道此言,默默道:“是你们下了药,我才会睡这么久。” 若非如此,她怎会两次都睡得不醒人事,一天之间,就发生了如此多的事情,而苏清闲什么事情都不知道,恍如大梦一场,叫人无地适从。 尤纸看了一眼苏清闲,道:“可若非我这样做,小姐又如何肯听话呢?我知道这当然不能怪小姐,我心情也不佳,又气又恼!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呢?什么办法也没有,什么都做不了,连将军和夫人都应付不来的话,那么请问小姐,你又能做些什么呢?或者再加上我们二人,又能怎么做呢?没准现在,举国上下,正在搜寻小姐的下落,把我们三人抓回去呢。” 苏清闲岂非不知,她此刻保持着沉默,因为她回答不出来这个问题,倘若正如谷听那般所说,她只是想弄明白一件事,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皇叔为什么要下令封查苏府? 昔日骆叔叔待自己是级好级好的,如同亲生女儿,这一点包括苏清闲在内的所有人均看在眼里,她从小除了父母之外,最喜欢最亲近的长辈便是皇叔了。 苏清闲低头垂眸,双手紧攥裙角,睫羽根根细长分明,她只是想亲自去看一看,去确认。 第5章 逃亡路 烈阳升空,天地万间一片晴明,不再是昨夜的暮色萧条,恍若不过一场幻影,苏清闲果食饱腹完,似是算好掐着点,林中一方一黑色人影渐显二人眼前,不作多想,她猜测大概是谷听回来了。 苏清闲观他神色不妙,心道不妙,下意识皱起眉,尤纸于一旁问道:“如何?” 谷听走至二人跟前,道:“皇城中的消息已经四下散开,现全国正在搜寻小姐的下落,若此刻贸然回城,以我三人之力,怕是凶多吉少。” “......” 尤纸道:“他们当真是要赶尽杀绝,简直欺人太甚!” 回皇都走城门大道已然行不通,搜捕令已下,四面碰壁受阻,此地怕也是不宜久留,苏清闲回想起幼时贪玩在城南一侧挖的一条密道,鲜为人知,除了她相告予之人,没有其他闲杂人知道,一时半会儿应当是安全的,遂道:“走城南,那里有我曾出游逃学的地道。” 二人自知小姐有条不为人知的密道,本是为顽而挖,如今却成为了他们回城唯一的一条路,谷听道:“先说好,若有任何异动,则以性命优先,万万不可莽撞。” 此话是对着苏清闲说的,苏清闲微微一笑,道:“你二人也大不了我多少,可不要继续把我当成小孩子,昨日一时冲动,心中犹如万马奔腾,是乃人之常情,睡了一觉,我已经好很多了,拎得清轻重缓急。” 苏清闲平静地看着二人,瞧上去到真如她所说一般,谷听和尤纸便也不好说再多些什么。 苏清闲正色道:“密道出口在清风楼后巷,隐秘性尚可,清风楼老板同我苏家向来交好,可值得一信,这么大的讯息,理应闹得全城人尽皆知,不求探不到消息,倘若真是皇叔有意为之,下如此死手......”苏清闲眸光暗了暗,手指不自觉摩挲衣料,“那便立马出城,逃吧。” 接下来几人又就着此件事细细展开论述,谷听依旧不放心叮嘱了数据,确保苏清闲听了进去,才肯罢休。 三人不谋而合,为以防万一,尤纸清点了一些必备物品,一律装在布袋里,斜在肩上,苏清闲将马车卸下,怕了拍马背,将其转向与皇城向背的方向,将马绳用力一拍,扬声一道:“走!” 那马脱缰一般,直直朝着一个方向飞奔而去,逐渐消失在视线里,苏清闲收回思绪,转身对着二人道:“抱歉,我实在是有一点不甘心。” 尤纸道:“小姐您这又是说得哪里的话,我们二人的任务就是保护小姐啊,小姐只管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就好了!” 一向情绪稳定的谷听在一旁也浅浅颔首表示赞同,二人又何尝不知晓小姐的性子,拦着是拦不住的,从小到大,也从未有人拦过苏清闲。 苏清闲望着皇城的方向,淡淡开口:“多谢!” 三道人影穿行于林间,划过一道道残影,若影若现,以凡人肉眼根本无法捕捉,千行术,以全身灵脉催之,使人超脱极限,从而达到一步十里的终极目标,效果却因人而异,凡初学者,因为全身灵脉运之不自如、催之不得当,从而对自身消耗极大,效果往往不堪,这是需要日复一日长久修炼的基本功法。 苏清闲仗着自身天赋极佳,又志不在此,故疏于修炼,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但这基本功法于她而言也算得心应手。 相较于马车,三人前行的速度毫不逊色,甚至要快上许多,半个时辰后,前路逐渐开阔起来,皇城隐隐出现在苏清闲眼前,随即调整方向,来到城南一侧。 皇城一共设有三个城门,唯独南侧是一面死墙,这也是当初苏清闲为什么选择在这里挖地道的原因,无它,唯其人少,又背靠清风楼,城南其实算是皇城最不起眼的地方,但清风楼宾客依旧络绎不绝,风光无限,清风楼卖艺不卖身,这是多年不变的规矩,楼里的娇娘有善舞技者,有善音韵者,读得了诗,作得了画,姿容一绝,独有千味,深受皇城里的名门喜爱。 但此一时绝非彼一时,苏清闲一心二用,一边向城南靠,一边思索着,如今皇城上下必定是一锅热粥,帝王骆燕下达了对她的搜捕令,只怕是全城无死角都派有重兵巡查。 可事实并非如她所料,城南一侧并无任何的异样、悄无声息,同平日里没有任何的区别,难道搜捕令不过一个幌子,还是说根本就不把她放在眼里?苏清闲觉出几分不对劲,也不止她这般认为,三人利用灌丛藏匿身形,观察周围形态,尤纸有疑:“奇怪,城台上怎得只见一人?不过小姐,你挖的洞在哪儿呢,怎未瞧见,我还从未爬过呢。” 苏清闲:“在你身后。” “什么!”尤纸一脸不可置信,忙不迭往身后看去,她方才的确没有注意到附近有什么不平的凹凸,“哪里有啊!小姐,这里除了一棵巨大无比的树,就是其他一棵树,以及杂七杂八的一堆绿得出奇的草,哪里......有洞穴” 说最后两个字时,尤纸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她的目光直直地盯着正后方那棵树的主干,因为它无比的粗壮。 苏清闲这次倒也没有打趣她,兀自地来到这颗树的后面,在树干的后方恰到好处有一丛不大不小的灌木,颜色深浅同周围毫无差异,浑然天成,叫人看不出什么蹊跷,唯一令人感到诧异的是,这丛灌木长得实在是太恰到好处,枝叶走势完美至极,苏清闲屈身蹲地,双手在下方摸索,随即用力一推,那灌木丛便轻而易举地被推向了树干,向里凹陷,露出了一个恰容一人通行的洞口。 尤纸霎时目瞪口呆。 苏清闲似是明了她心中的困惑,启唇解释道:“从前在书上学到的机关术,闲来无事便用在了此处,用来骗骗你这种不谙世事的就刚刚好,你看看人家谷听就没像你这般。” 尤纸叉腰道:“嘁!他这是性冷淡,成天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对什么都不感兴趣,无趣死了!小姐如何能将我与他相提并论。” 谷听闻言默默看了尤纸一眼,到底也没说些什么。 尤纸再接再厉:“你看我做什么,又没说错。” 苏清闲插声道:“我先行一步,你们随后跟着。” 不给二人反应时间,苏清闲消失在了洞口,尤纸、谷听二人先后从洞口纵身跳了下去,这条地道并没有想象中的深长,二人莆一落地,就觉周围的空间大上一倍,那种逼仄的感觉顿时消散在心中。 地方附近摆着几副挂钩绳索,前方伸手不见五指,尤纸一落地就往前疾步走去,忽然迎面撞上一个身形纤细之人,苏清闲并未走远,而是在不远处驻足等着,冷不丁被撞了一下,她止不住向前一个踉跄。 尤纸一脸吃痛的模样捂着鼻子道:“小姐,你原来没走啊!我还以为你走远了。” 谷听随即也在二人身后跟了上来。 三人有条不序在黑暗中稳步前行,苏清闲是常客,对这里的一切都熟记于心,十分适从地在黑暗中行走,唯有尤纸是个例外,一路上都扒拉着苏清闲,嘴里不停地说些闲言碎语。 苏清闲心中估算着距离,轻车熟路在地道尽头止住步子,身后之人也跟着一并停了下来。 头顶出有细密的微光洒落下来,苏清闲捡起一旁的长棍和钩绳,将掩盖在洞口的木板往一边移开,天色暴露在视野中,洞内顷刻间开明起来,三人先后顺着钩绳爬了上去。 此地是一处极为隐蔽的地方,堆放着乱七八糟的破旧物,没有人打理,就这么杂乱无章地摆放在巷道各处,因此,凡是一个常人是绝不会在此处闲逛的,苏清闲环顾四周,远处街道隐约有喧嚣人声传来,却唯独看不到人际。 尤纸、谷听二人依次从洞口爬了上来,这条巷道堪堪仅容四人并肩而过,又堆砌许多乱物,令人行走十分不便。 这条巷道背靠清风楼,苏清闲知晓有一处后门通连接此处通向清风楼后院,果不其然,向西走了几步,一扇与墙壁融为一体的方形墙门立于眼前,她抬手按住泥门中央凸起的一块,往里使劲一压,墙壁伴随着喀啦的异响出现一条通道,原先在此处的泥门陷进地面。 苏清闲长舒了一口气,道:“走吧我们去找......” 话还未来得及说,三人接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只见通道另一侧,院内突然出现了一个蓬头垢面神色诡异的“白衣”女子,到不能用白来形容了,那女子的衣服上沾染了不少泥泞,其中最为显眼的是她裙袍染上的红血,至于为什么苏清闲从未见过真正见过鲜活的人血,仍旧一眼觉得她身上的红迹绝对是刚染上的鲜血。 大概是因为此人脸上的神色宛如见了鬼一般,错愕、害怕、惊恐至极,而苏清闲认出了她,黎久素,她曾经某段时间最亲密的玩伴,同样也是苏府的门生,可现在她却以这副姿态出现在三人面前。 苏清闲见她这半生半死的模样,心中顿时慌乱起来,紧绷着的弦又于瞬息之间断了一根,一个箭步扎上前去,紧捏住她的双肩,道:“黎姐姐,你、你这是怎么了,你不要吓我,我爹娘现下如何了!” 黎久素浑身颤抖着望向苏清闲,双目腥红充血含泪,欲落不落,支支吾吾道:“将、将将军和夫、夫人,死了,不不不,不对,全死了,是他们全都死了!苏府所有人全都死了!苏小姐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第6章 逃亡路 纵使言语有再多磕磕跘跘,一字一句在黎久素口中也吐露得十分清晰明了,可苏清闲认为她连话都说不明白了,双手紧捏的力度不减,尤纸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请把话讲清楚了,谁死了?怎么死的?又是何人杀的?” 黎久素闻言才收回脸上的复杂神色,似恍然惊觉,道:“苏小姐,你怎么、你果然回来了,可你不能回来啊,皇城不安全的,苏小姐你快逃吧,他们很快就会发现这里的,苏小姐你快走吧,真的来不及了。” 此话答非所问,苏清闲道:“请你先回答。” 黎久素盯向面前这双黝黑的眸子,三两下摆动着头,咬唇道:“我、我也不知道,那一日苏府满门被抄,所有人均被押回了天牢,我因在剑学宫求学,所幸逃过一劫,得知消息后,趁着夜深人静,潜入牢中,见到了清夫人,可我唯独没有见到将军和小姐您,夫人说您逃了,可小姐,既然逃了,就应该远离皇城,为什么还要回来呢?” 苏清闲:“然后呢?” 黎久素转动着眸子,道:“然后夫人说将军死了,在他回城的那一夜里就已经死了。” 苏清闲:“被谁所杀?” “骆燕。”黎久素继续道,“不光如此,他今日还一早下令将苏家众人全部都腰斩于天牢中,一个不留。” 死了,全都死了,不过一夜之间,苏清闲呆楞着面容,双手一松,自然垂落在两侧,尤纸见状立马上前搀扶,瞥了一眼黎久素,道:“小姐,莫要随意听信于她,你怎知她不是在骗人?” 可明眼人一看,尤纸的神色又能好得到哪里去。 黎久素忙道:“苏小姐,我没有骗你,此事千真万确,你如今去城中大街上随便拉个人去问,你便知我没有在骗你。” 尤纸道:“那你呢,你是如何逃出来的?你又是如何知晓此处的,这般巧合,若说无心,你觉得又有谁会相信呢?” 黎久素抬眸,嘴角微不可察闪过一丝笑意,言语间没有了先前的颤意,道:“苏小姐自然知道这其中的缘由,我在此处早已等候多时,是因为小姐如若回城,这条地道是你们最好的选择,而以我对苏小姐的了解,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甘心,一定要回来看一眼的。” 苏清闲道:“你的确没有撒谎,但你确切也没有将实话完全说出来,你来此将这些事情告知我的目的又是什么?一年前,你不是早已同我一刀两断,方才那副样子又是演给谁在看?” 一年前,苏清闲与黎久素情如一胎同生的双生子,却再一次促膝长谈中,因一不同的观念,而大吵一场,如火如荼,了断了情谊,从此形如陌路,这令周围人都十分不解,就连苏清闲都苦思不得其解,之后日子里她总想着去缓和关系,可每每相遇,换来的却是恶语相向。 黎久素笑道:“看来小姐比我想象中的要聪明一些呢,我本也没有打算继续演下去,只是将军和夫人的死我也真的很难过呢?小姐难道不信吗?不过苏小姐,你的父母确实不是我杀的哦!而我这身上的血迹,可对天发誓,跟你你苏府的人半点关系也没有啊!但我并不想骗你,你父母之死确实同我拖不了干系,你自可以认为我是你的灭族仇人,至于目的,我当然有,自然就是需要苏小姐的帮助啊!” 苏清闲觉得好笑,“帮助?我倒是好奇,你需又要我做些什么?还有你的意思是说,我苏府如今的遭遇,这其中有你的手笔是吗?” 黎久素道:“当然了,而我需要你做些什么?这个小姐日后自会知晓,你只需要离开风云国,去你该去就地方即可。” “我爹娘真的已经被害死了吗?”苏清闲肌肉紧绷,双眸静静地盯着前方,试着再问出了最后一句。 好一半晌,黎久素才给出了回答,“绝无虚言。” 苏清闲控制不住的再次全身抽了一下,她就这么站在原地,却怎么也动不了,只能开口说话:“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苏府自始自终不愧于你。” 黎久素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苏小姐啊苏小姐,你总是长不大,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如你一般,生在华贵之中,我不过是丢了一个微不足道的星火,结果你猜怎么着,它便似锯齿獠牙,将无数人烧个彻底,这就是人性啊,你父亲亲信了那么多年的人,而你所谓的皇叔,杀了你全家,灭了你全族,断了你所有的后路,却只因你苏家风高盛主,阻碍了很多人的路,而我呢,只是稍微提供了一种灵药,暂时让你苏府上下灵脉溃散而已,不如我来猜猜看,这时皇城中一定有人享着各种美味佳肴,把酒言欢庆祝此事吧!哈哈哈哈!怎么样,你心里的滋味一定不好受吧!” “住口!”尤纸喝令一声,谷听持剑抵在了黎久素的脖颈之侧,一气呵成。 可黎久素岂非等闲之辈,神色并未因此松动,丝毫不惧:“不过念在你曾经救我了一命的份上,我不会杀你,甚至还会放了你,从某种方面来说,你还得谢谢我,苏小姐,你千不该万不该回来,好好听夫人的话不好吗?你可万万不要同我在这里说你回来是为了报仇,为了洗清你那所谓的冤屈,护住你那不堪一击的自尊,我好心奉劝你一句,如今的你,不要妄想击石,先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 苏清闲听着她字字道来,心如刀绞,难怪苏府众门生怎会这般束手就擒,原来尽是如此,道“我如今到现在也没有想明白,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只是觉得不应该是这样子,我只恨自己,恩善一施,造就黄粱大梦一场,惹来杀生之祸乱,黎姐姐,我越来越不懂你了,就、就好似从前的我们不复存在,我会杀了你的,我一定会杀了你的。” 黎久素挑眉道:“但愿如此,不过还是恳请这位公子先把剑放下吧,我好生害怕呢,还是说苏小姐想现在就杀了我。” 哪里还似先前那般战战兢兢,黎久素一身白衣染血,脸上也早已没了惶恐害怕,只剩下一副让苏清闲越看越觉心中冒火的面容。 苏清闲知晓她此刻一定还留有后手,怕是此刻这剑划了下去,他们三人休想活着出去了,况且她还有很多很多的事情未能弄明白,苏清闲将心中糟乱的弦丝一根根理顺,可如今自己又能去哪里呢?皇城是她这么多年以来赖以生存的家,这里的每一寸每一处她都了如指掌,近十八年来,她从一个梦呓孩童变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姑娘,再于一夜之间家破人亡,苏清闲又觉得这里的一切开始变得陌生起来。道:“谷听,收剑。” 谷听闻言收剑。 黎久素见状轻轻一笑,道:“苏小姐,还算比较识时务,你听!有人要来抓你了!还不逃吗?” 墙壁另一侧传来纷沓声,有无数黑衣人在向这边包围过来,末了,黎久素不忘补充道:“对了,这清风楼的老板也是我的人哦!也就是提醒你一句,这皇城上下可不会有人冒着生命危险去救你。” 苏清闲捏紧拳头,道:“尤纸,谷听我们走,还有你的命我自有朝一日会亲自来取。” 黎久素:“拭目以待,我会一直在皇宫中等着你。” “......” 二人自然听从吩咐,尤纸先行一步,率先跳入地道中,苏清闲紧随其后,千钧一发之际,突然身后传来“噗通”一声,似血肉绽开,及在那一瞬伴随着的仿若刺破了云霄、刺破了苏清闲心脏的凄厉吃痛声,可声音并不算大,被人刻意压制,但仍旧令人耳蜗一振,却又转瞬即逝,顷刻消失在漫长天际之中。 苏清闲猛然回头望去,双目登时怒睁,只见一只穿膛的血手淋漓尽致地呈现在眼前,手上还不断滴滴答答留着鲜血,顺着血手慢慢往上,是一张七窍惊愕的活死人面,上一刻还完好无损的人,被人一拳穿破了胸膛,鲜血四溅喷涌。 “......” 那只血手缓缓从另一侧抽离了出去,谷听如同僵尸一般静静立在哪里,足底才刚刚踏出去一步,就死死被定住了,他低头看向自己自己被贯穿了的胸膛,流血不止,几欲染满了四周的衣袍,可衣袍是黑色的,看得并不真切,唯有那道窟窿醒目刺眼。 谷听呢喃道:“小、小姐。” 可人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啊,这一拳不仅仅是打在了一个人的胸口,让苏清闲也渐渐跟着一并痛了起来。 谷听似是站不稳了,身形开始摇晃起来,他又不断重复刚才所言,叫了好几声小姐,支撑着不稳的脚步向前走了一步,苏清闲见状立马上前将谷听抱在怀里,用整个身体抵着他,勉强让他不必因失了重心而倒下去,可靠在身上的人不再言语。 苏清闲双目中充满血丝,泪光闪闪,模糊了视线,慌乱道:“在的!我在啊!谷听!对、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全是我的错!”随即又将带泪的赤眼看向罪魁祸首,歇斯底里,面目狰狞,“你为什么要这样做!黎久素!他于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这样!你......” 一阵撕裂呕吐的怪异感从喉间席卷上来,让苏清闲未能把剩下的话继续说完,逼仄的巷道附近瞬间安静下来,似是有意让她好好发泄一番,又或者只是单纯地乐于瞧见她这副狼狈不堪几欲疯狂的样子,黎久素等了好一片刻才开口道:“苏小姐,这就是我给你上的最后一课,你应该从未亲眼见到过一个人在你面前死去的样子,毕竟苏小姐从小大到大都被人保护的极好,不过你很快就能见到了,一个自幼以保护你为首位的人死在了你面前,而这却是因为你的仁慈,因为你的不甘,想想我都觉得这很有意思呢,所以,你千万可要永远记住这一天,不免我的一番苦心,请尽请恨我吧,却狠越好,最好有一天你能活着回来,然后杀掉我,杀了一切你恨的人。” 黎久素情绪越说越激动,眉宇间隐隐染上一丝丝快感,苏清闲从脚底升起一股寒颤,只觉眼前女子由内而外散发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邪气,愈演愈浓,似要将人吞噬一般。 第7章 逃亡路 清风楼后院的气息逐渐压抑起来,苏清闲紧紧抱着谷听的身体,红着眼眶双眸凛冽地盯着黎久素。 那是要将人生剖活剐的眼神,黎久素反而此刻只是淡淡地看向她,道:“苏小姐,你若再不走,死的就不是他一个人了。” “......” 尤纸莆一落地,周围瞬间暗淡了下来,唯有上方的洞口透露着光亮,她静候片刻,未见人下来,却听见了头顶上方传来的争闹声,心下一慌,可在这个节骨眼上,她必须保持镇定。 尤纸仰着头,冲着上方大喊了好几声,都未有人回应,面上焦灼尽显,只好拿起一旁散落在地的钩绳,再次抬起头时,双瞳尽缩。 地道这头的出口要比先前在城墙外古木后的洞口大上几圈 ,同时容纳两个人进出完全没有问题,也许是苏清闲在造就这条地道时,是从此处开道的缘由。 苏清闲紧紧抱着奄奄一息、面色惨白的谷听,从洞口中跃了下来,她青绿色的衣袍上染了不少血,可远远不及躺在她怀里的人。 尤纸见状心下了然,浑身暴戾暴涨,忙道:“我去杀了她!”说罢抬步就要往前走。 苏清闲扶着谷听缓缓靠在了一旁的土壁上,急不可耐地想要给他止住血,可又不知从何下手,一时焦头烂额,显得手忙脚乱,道:“别去了,别去了,别去了。” 苏清闲催动全身灵脉,按书中所述,往日所学 ,将灵力集中在手心,源源不断地往谷听心口处运送,企图修复这个可怖的裂口,断了的心脉,可怎么也无事于补。 颤颤巍巍带着哭腔的声音回荡在地洞之中,细密流长似水,令当下静谧的氛围变得诡异起来,洞口上方好似归于平息,无任何一人追下来,苏清闲盯着依旧血流不止的窟窿,道:“我、我曾听闻剑学宫授学的夫子说过,这世间有可修复灵脉的功法,可我从不好学,尤纸,你可曾知晓?” 这时尤纸已在一旁蹲了下来,攥紧手掌,满脸忧心愤恨地看着几欲昏厥的人,回道:“小姐,平日里我二人所学的都是些杀人自保的功法,这道伤口冲着心脉而来,还带着灵力残留,只怕是无、无能为力,”尤纸停顿了一下,又继续道:“她为何要这样做?” 在尤纸为数不多的记忆里,这位同小姐亲密无间的白衣小姐,向来是温和的。 她为何要这样做?苏清闲不知道,她摇晃着脑袋,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渐渐地,地道的空气重归黑暗,洞口被人用遮掩物盖得严严实实,不再有光线透露进来,苏清闲此时此刻心中万情难耐,一味地拼命往身下运送灵力。 流血的人从头至尾也没说过任何一句话,似认命般静静感受着生命在一点点消逝,苏清闲打心底觉得他一定很疼很疼,疼得连话都已经说不出来了,可自己身为主子,确半点都救不了他,若非自己执意要回城,又怎会造就如今的场面。 见伤口毫无愈转之意,苏清闲道:“怎会没用呢,谷听你坚持住,有办法的,一定有办法的!尤纸我们快走,离开皇城,去别的地方,一定有人能治的。” 语毕,苏清闲一把搂起谷听,二话不说将他背了起来,总不能一直在这个黑魆魆的地道里面呆着,尤纸看了一眼,起身往前走了。 三人按照原路返程,苏清闲扛着谷听往前走,方才并未察觉,愈来愈深的凉意传到了她身上,她扶着人的双手紧了几分。 一道苍软无力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小姐,没用的,方才那一击是奔着要我的命来的,那位小姐真的是半点情也未留,可我却能感受得到...罢了,小姐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我也十分清楚人将死之时会有怎样的感受,所以小姐不必白费力气了。” 前方又一道骂声传来,“我呸!你又没死过,怎知人要死时是怎样的感受,请你不要再胡说八道了!” 苏清闲的后背清晰感受到了谷听那冷的何其可怖的体温,道:“坚持住,求求你了,一定要坚持住!” 谷听道:“小姐,你不要自责,这本就不是你的错,你自始至终没有做错任何的事情,我本来早就该死在了小时候,那年我们村子遭了凶兽袭击,无一人幸免,我奄奄一息躺在血泊里,有心无力地看着周围人在我面前一个个死去, 那时身上的血可比现在多得多,就在我意识逐渐模糊,以为终于要轮到我了,有一个人从血泊中将我抱了起来,那个怀抱让腊月的风都变得温热起来,我渐渐在他的怀里晕厥过去,本来都快要死了,是苏将军将我带了回来,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硬生生将我从阎王爷那里一脚揣了回来,给了我第二条命, 吃着从未见过的东西,穿着用上好布料编织而成的衣裳,还住上了幼时梦寐以求的缠屋,自我被任命为死侍的那一刻起,就是为了保护小姐而存在的人,所以还恳请小姐千万不要因我而愧疚,不然、不然我死了也不会心安的,所以答应我小姐,永远都不要难过自责,好好地活下去,替苏府活下去,只是以后的日子,可能要过得艰难一点了,但我相信小姐,一定能行的。” “谷听你不要再说了,求求你,求求你,一定会有办法的。”苏清闲带着哭腔,她明明努力忍住了,可听着背上之人说了如此之多的话,她还从未听他一次性说这么多字,不禁挥泪而下,在眼下画出一道泪痕,黝黑的地道中似还在回荡着他的声音。 二人的步伐愈来愈快,不及片刻便来到了出口的另一端,重见烈日,二人合力将谷听拉了上来,让其背靠着在树干。 环境一亮堂起来,谷听就完全暴露在了二人的视野之中,他的肤色此刻呈现出一种惨白的状态,与殷红的血口形成鲜明的对比,那血口还若有若无冒着一股黑气,苏清闲双眉始终拧着,明明她已经将那么多的灵力都运送给他了。 苏清闲继续一把将谷听扛了起来,道:“事不宜迟,先去附近最近的小城看看。” 尤纸道:“怕是不可,皇城乃风云最大的城邦,附近最近的城也有上百里远,谷听根本等不及,且说除了皇城,还有什么其他地方能够治得了,更何况,陛下下达了小姐的搜捕令,是万万不可招摇过市的。” 带着如此一个伤亡严重的人,怕不想引起注意都难。 苏清闲道:“没有城,总有小镇,没有镇,还有村,若我没记错的话,城南往东,有一处村庄,依山而建,名为荷叶村,我曾随父母出游时去过那,是一处风景极佳的地方,此处虽离皇城较近,但胜在环境偏僻,消息不灵通,我们且快些出发吧。” 这次尤纸没有提出反对意见,可背上的人却道:“小姐真的不必了,我很了解我现在的状况,不用再为了我白费力气了,真的真的不用了。”他曾死过一次,自然知晓人将死之时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这声音听起来比先前还要虚,轻浅到人不靠近一点就快要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了,苏清闲用手稳住他的身形,道:“谷听,请相信你自己。” 恍然间,耳畔传来一声极浅极浅的轻笑声,只听他继续轻飘飘道:“我听小姐的,可小姐还没有答应我方才的问题,请一定不要因我而愧疚自责。” 声似蒲公英,仿若是只需一阵微风,随时就能将他带去远方,苏清闲阵阵慌悸心急,忙道:“好!一定!我答应你。” 得到想要的回答后,谷听这才没有继续说下去,陷入了安静 ,可苏清闲这会儿却自私地希望他能多说些话。 二人马不停蹄地往东方行去,南国多山多树,一眼望不到尽头,据传在最古老的时期,天地间为一片妖林,各种妖魔鬼怪诞生于其间,在于不久的后来,人类的诞生,人成为了万物的主宰 ,打破了原先万妖主宰世间的局面。 穿梭于茂林间,苏清闲察觉到背上之人已经没有了喘息的声音,躯体也越发的僵硬起来,一边足下生风,一边道:“谷听,你能听见我说话吗?请你一定要坚持住,马上就到了。” 无人应答,苏清闲也没再继续说下去,一味闷头往前赶,二人幸在太阳落山之前到达了荷叶村,彼时天空泛着昏黄,层层金云叠映,普照人间。 用泥土茅草和瓦砾石块推切而成的房屋七零八落的分散在半山腰中,半隐于林间,这座无名山并不高,看上去不真不切,苏清闲怀视了一圈,注意到了横坐山脚下的瓦房,道:“尤纸,我们上去吧。” 尤纸听言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苏清闲背上早已闭上双眼的谷听,良久,还是回道:“是,小姐。” 二人来到最近的一座房屋面前,途中看到了一块浑然天成的石块上刻着“荷叶村”三个大字,不过因年代久远,饱经风霜,石面上留下了数道裂痕,快要将原本的面貌腐蚀遮掩。 这户人家的主人用篱笆在屋前圈了一大块平地,木架叠错,七、八个罗筛整整齐齐的一字马开,里面晒着杂物,苏清闲二人往院中走去,木门大敞,却没有看见人。 尤纸吆喝道:“请问这里有人吗?您好!打扰啦!” 四下寂静,无人应答。 苏清闲心道运气不佳,只怕是主人外出,随即准备去另一户人家瞧瞧,却在刚踏出篱门的那一刻,看见一位衣着干净简洁背着竹篓的老人从山上下来。 待那人走得近了些,苏清闲注意到了他那张遍布皱纹的脸,皮肉松垮,耷拉在骨骼上,身形嶙峋,下一刻他若是倒地不起,必定不会让人有奇疑。 苏清闲心想这位老爷爷大概就是这房子的主人了,背着谷听上前询问,道:“前辈,多有冒昧,我朋友危在旦夕,实在是不能等了,请问您这里最好的乡医在哪里?” 瘦骨嶙峋年近八十的老人眯了眯眼,用一种极其沙哑沉闷的嗓音道:“原来是你啊!这么多年不见,已经长这么大了。” 苏清闲微微一怔,在脑海里搜寻着有关的记忆,可她根本想不起来此人是谁,也许是自己幼时随爹娘来着里时,有过几面之缘,心中一想到这里,她神情又落寞下来,半懵地听他继续道:“如果是你背上的人,小姐就不要难为老夫了,且不说他早已断了气,无力回天,就算还剩下一口气,这种程度的损伤在我们这里也是无药可救的,看开一点,节哀顺便吧。” 老人将目光从苏清闲身上移开,幽长叹了一口气,佝腰背着竹篓往院中去了。 “......” 有些早已冲破水面的事情,人轻而易举就能将其看得分明,而苏清闲执拗地非要从别人口中听到那个答案,才肯罢休。 她紧紧用双手锢住背后之人,死死地不让他滑下来。 第8章 逃亡路 天边昏黄成一线,傍晚的阳光让人间变得温暖慈爱,苏清闲站在日光之中,神色晦暗不明,久久驻足。 尤纸看向那张此刻因背阳而显得不真不切的脸庞,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她也在稀里糊涂中走到了如今这一步,看见曾经地挚友沦为毫无生机的肉/体,明明不久前还安然无恙地站在自己的面前,一起修行功法,钻研剑术。 说不痛不疼那是假的,谷听这个人就是这么能忍,从小到大,受了伤总是一声不吭,似是没有痛觉一般,尤纸见过他曾因练功而留下的伤,皮肉伤尚且惊目,更不用说他所受过的那些内伤,他这个人练功向来是对自己从不手下留情的。 这一点有过之而不及,尤纸因此不得不打心底里佩服他。 自从二人跟在小姐后,便一同出入,她一开始觉得他实在无趣,什么话也不肯说,闷闷的,能动手的绝不会动口,可渐渐地,她发觉,实事并非如此,他比她想象中的心思更为细腻,特别的温柔,很会照顾人。 总而言之,谷听是一个极好极好的人,只是尤纸到今天才明白了一件事,原来他是可以一次性说出这么多话的,即便是在那样一个情况下。 苏清闲独自站了很久后,飘散的神魂一点一点重新聚在一起,让她忍不住开始思索起来。 山道上光秃秃一片,苏清闲眼神迷离的往上山的方向看去,恍然觉得这里比她记忆中要冷清一点,虽然不过一个小村落,但少说也有几十户人家,却总感觉已经快要没什么人了。 仔细深思片刻,苏清闲决定先在此处留宿一晚,再细做以后的打算,毕竟自己还背着一个人,总归要把人先安顿好。 苏清闲转身向院中走去,毫不意外看到了正在抖罗筛的老头子,沉默片刻,道:“前辈,我二人因故至此,可否在此处借住一晚,绝不会打扰到您什么。” 老者佝背驼腰道:“那就在这里住下吧,很多年都没有人来过这里了,热闹些好啊。” 尤纸从苏清闲身后走出来,不解道:“前辈,此话何意?” 老者道:“我们这村子啊,没什么人了,四海八荒地,后辈早就去了其他地方,留在村里的,都是些上了年纪的风烛残年,估计再过不了多久,这里就要被遗弃了,也没什么人记得了,算算日子,我也快到头了。” 苏清闲上一次来这里时不过垂髫小儿,距今已过十年之久,她依稀记得荷叶村是个有着无数生机的地方,这里的人们脸上总是充斥着洋溢的笑容,热情好客,民风淳朴。 倏然之间,一个记忆涌上心头,恍若昨日重现,苏清闲双目盯着这个怎么也不能和记忆中的那个相重合的背影,道:“您是老村长?” 她怎么就忘了,住在山脚下的这户人家的主人,正是当初接待苏清闲一家的人,是荷叶村的村长,也是这里的守村人,只不过那是即使是黄昏之年,老村长也是十分矫健,囧囧有神,哪似如今这般身形单薄萧条,一只脚已经踏进了鬼门关。 往事不可追,老者笑了笑,道:“看来小姐是想起来了,有人记得此处,也是一件最近值得让人开心的事情了,今日且在这里住下吧,你背上的那位公子,若是有需要,我可以帮忙,也可葬在此处,往后自可随时回来祭拜。” 苏清闲道:“多谢前辈。” 老者放下手中的罗筛,转身向屋中走去,道:“进来吧。” 苏清闲与尤纸相视,点了点头,二人跟了上去,在村长的领路下,来到了一个最里间的房间,她察觉到这里的阴气相较其它地方比较浓稠。 老者在门口停下,道:“我们一族,世世代代从医守护着这个村子,如今终于要在我这一代解散了,不知是好是坏,我想这一切大概都是老天爷的意思吧,村里偶尔也会有人逝世,这间屋子是专门用来存放尸/体的,曾经有一个过路人给了我一些符箓,专门用来镇压死人的阴气,避免引来什么不好的东西,暂且先把这位公子安置在此处,再准备后事吧。” 苏清闲沉默地将人送到了屋中冰冷的案板上,谷听的身体也已经开始青紫,双目紧闭,逐渐有了人死后的特征,可怖不忍。 老者嘴里念念有词,恭敬地给死者盖上了白布,苏清闲看着谷听死白的面容消失在眼中,最终移开了视线,继续跟着老者出去了。 接下来二人分别被安置在了两间相邻的房间,一路上老者喋喋不休,似要一次性将生平事同她们讲个彻底。 安排给苏清闲的这间房是村长亡妻的房间,屋内木具简朴,被人收拾得十分干净,没有一丝的灰尘,反观她自己,全身上下糟粕不堪,青绿色的衣袍沾染了许多污秽,整个人看上去凌乱不堪, 苏清闲在屋内唯一的木椅上坐下,盯着铜镜中的自己看了良久,才惊觉这张脸如今的疲倦,依稀还能看见流过的泪痕,这是以往绝不会出现在这张脸上的神态,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在此处好好休整一番。 “咚咚咚!”木门被人轻轻敲响,尤纸进入屋内,看到了坐在桌边的苏清闲,道:“小姐,接下来您有什么打算,准备去哪儿。” “北城。”苏清闲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这个问题苏清闲心中早已有了答案 南国风云,北城景元,她要去母亲曾经长大的地方,景元城,那里或许还有母亲的家人, 景元城是她曾经在母亲口中听到过最多的一个地方,小时候苏清闲总爱缠着母亲讲故事,清夫人有时会以一种开玩笑的口吻道:“若是日后,你无处可去了,那就替母亲回家看看吧,那里是一个和风云国完全不一样的地方,你一定会觉得很有意思。” 这句话仿佛得到了灵验,如今的苏清闲确实无处可去了。 因此在先前,黎久素说出那句“去你该去的地方”时,苏清闲的第一时间在脑海中闪过“景元城”三个字,再加上从小的耳濡目染,让苏清闲对北城有着一股莫名的欣欣向往之意,只不过如今却是要以这种局面,逃往北城。 听得此言,尤纸颇为赞同的点了点头,如今的风云国自然是容不下她们二人,可二人也知此去定是艰险万分。 屋内长时间陷入了沉默之中,康村长不知在忙些什么,半天在见不到人影。 突然尤纸道:“那小姐准备如何安排谷听的尸首?” 火化,骨融成灰,将其永远带在身边,三个人,一个人都不能少,一起去北城,苏清闲默默在心中回答,却没能说出口。 苏清闲自然不愿将他独自一人葬在此地,可她知道,自己没有这个资格去做谷听的决定,万一谷听根本不愿,恨自己连一个完整的尸体都不愿留给他。 耳边传来一声长叹,苏清闲不解地向尤纸看去,只见她端着一个笑脸,道:“小姐,依我看啊,谷听呢,他这个人吧,自然是希望小姐能顺从心之所想,做不让自己后悔的决定,小姐都不像小姐了,将军和夫人若是见到小姐这副样子,肯定会难过的。” 苏清闲好端端的坐着,突然被人从身后一把抱住,动弹不得,无法看到身后之人,只能听见她说:“我也不希望小姐因为一点点小事,变得有顾虑了,尤纸会一直支持小姐做得任何决定,因为我们是亲人啊!” 如春风拂过心头,又将她灌了个全身,苏清闲心里觉出一丝丝暖意,道:“我知道了。” 村长从山中一户阿婆家给她们拿了一套换洗的衣裳,让她们稍作整顿,把身上的污秽清理干净。 二人双双洗了一个热水澡,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从头至尾里里外外清洗了一遍,换上了村长拿过来的干净衣袍,这才稍微有了个大家闺秀的模样。 片刻后,太阳已经完全落山,黑色渐渐暗淡了下来,苏清闲才有了一个清晰的认知,一番来回折腾,也不过是过耳烟云,不久后,日光又会重新从一方升起,一方落下。 村长告诉她们,用食要一起去山上的阿婆家,随着村里人的减少,众人开始聚众在一起,用食办丧喜,用这种行动来寻求一点心灵的慰籍,告诉自己不是一个人,这个村里还有其他人一同陪伴着自己,即便饭桌上的人越来越少。 苏清闲二人跟随着老村长的步伐来到了半山腰的一户亮着灯火的木房子,透过纸窗,能看到堂内稀拉的几个黑色人影,大约均上了年纪,看上去有几分佝偻萧条,她脚底传来一丝不可察的寒颤。 不知为何,苏清闲迫切想要自己保持一颗平常心,但始终无法真正意义上让自己打起精神来,此情此景,让她莫名生了情,眼眸中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落寞。 二人几乎是被簇拥着吃完了这一顿饭,堂屋中罢了一张方形木桌,昏黄的纸灯堪堪将其照亮,桌上是清一色的素菜,许是山中不养家禽,种的都是些瓜果蔬菜,但胜在做饭的人手艺极好,这些看上去寡淡极了的菜,吃起来却十分有味。 围坐的人皆为花甲古稀之年,白发苍苍,面皮松垮,且所有人的注意力全在她们二人身上,一顿饭被拉着说了好多话,实在是热情非凡,令人有点不适从自在了。 苏清闲认为,若是某一天,有不知情的人闯入这里,八成第一反应以为自己碰上了书中所说的“**”了,末了,又在心中狠狠痛斥自己,如今他们有助于自己 ,而她却在心底这般为他们带上面具。 正吃的香甜,长时间没有开口的老村长插话道:“这里的人很久都没有见过像你们这般长得如此水灵的年轻姑娘了,难免会有些好奇,还望小姐不要见怪。” 有一位阿婆接话道:“是啊是啊,我孙女如今应该也像你这般大了,我也好多年没见过他们了,一走就不回来啦!” 众人听得此言,均叹上几叹,在座的又何尝不是这样呢?村里的人基本都快要走完了,留下来的都是些上了年纪的老婆子老爷子,一则身体老了,不方便,二则舍不得住了大半辈子的地方。 可这也怨不得任何人,都是自己选的路,年轻人嘛,一旦见过外世的繁华,谁也不想一辈子被困在这此处,苏清闲垂着双眸,半晌道:“阿婆,您孙女也一定在某个地方想着您呢,总有一天会回来的,一定回来会看你的,请耐心等一等吧。” 尤纸附和道:“是啊!还有在座各位阿爷阿婆,一定有人会记得你们的。” 众人一听,面上也是乐呵了,又纷纷你一筷子我一筷子将二人的饭碗给填满了,苏清闲看着重新堆成山的饭菜,嘴角僵了僵,但还是把它全部塞进了肚子,就算已经撑得不能再撑了,但转念一想,以后的日子未必能吃得饱饭,撑一顿是一顿吧。 桌角的老村长见状长叹了一口气,终归也没再说些什么。 用完食,苏清闲向老村长表达了想要将谷听尸体火化的诉求,老村长自然不意外她的选择,表示理解,同意了她的做法,但在山中燃火,是一件需做好准备措施的事情。 在荷叶村村民共同努力下,忙到深夜,这件事情也勉强算是尘埃落定,苏清闲二人向众人一一道谢后,才肯罢休。 黑夜无名山的半山腰处,久久燃起熊熊烈火,完完全全将其中的人吞噬消融。 苏清闲和尤纸二人均一言不发,一直盯着这团烈火,直到它停息而止。 村中其他人本来想要一起陪同,却一一均被苏清闲义正言辞的拒绝,让他们回去休息,在某些方面,她还是不会退步的,只留下了老村长一人,他是最熟悉此事流程的人,为村中置办过很多白事。 老村长佝着背对二人道:“二位小姐,天色不早了,早些去歇息吧,剩下的事情交给老头子我就好了。” 苏清闲拒道:“这如何能行,怎可劳烦前辈您一人。” 老村长道:“如何能算得上是麻烦,所剩也无甚么事情了,我还想趁着自己还在多干一点活呢,明日一早,我便将这位公子的骨灰置办好交送与您,小姐大可放心,此事万万没得商量,小姐莫要推辞了。” 最后一句话刻意加重了语气。 话已至此,苏清闲看着眼前比自己还要矮上一些的老村长,便也不好在多说些什么了,肩膀处被人轻轻按了一下,尤纸的声音从一旁传来,“小姐去休息吧,我也有点累了。” 苏清闲注意到尤纸神色的疲惫,光顾着自己的情绪,到忘了旁人也随着自己奔波了一日,她在心底嘲弄着自己,道:“既如此,那边多有麻烦前辈了。” 老村长挥了挥手,示意她们赶快回房休息。 苏清闲二人便下了山,回到山底处的院子,深夜的山中虽然有微弱的灯光亮着,但还是无法将山路完全点亮,好在她二人也非胆小怕黑之徒。 一切都似有意为之,顺天意而为,却又无不透露着古怪,苏清闲平躺在软榻上,久久不能入眠。 心中一个无形之物正在渐渐显现,她想,她一定会活着再次回到这里的,去解开那些她所不知道的谜题,有朝一日,提着剑架在那些人的脖子上,质问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这般绝情?然后将他们千刀之万剐之,让他们在阴间再次受到她苏府上下几百人英魂的质询,终生不得有所解脱,不得超生。 “一定会活着回来的。”苏清闲呢喃出声。 第9章 逃亡路 次日一早,苏清闲从软榻上苏醒过来,眼角挂着乌青,整完装往大屋中走去,见到了早已洗漱清理完毕的尤纸,她手中端着一盆热水,盆边悬挂着巾帕。 尤纸双眼一亮,道:“小姐!你醒了,这是老前辈烧好的热水,本来是打算去叫你的,刚好省了此举,小姐快来洗漱吧。” 苏清闲无法拒绝,颔首接过,一番清理过后,在院中寻觅着老村长的身影,无果,却看见了搁置在堂中门口角落的一把铁剑,颇为醒目,剑鞘上布满灰尘,快要将剑鞘表面雕刻的纹路掩埋,想来是此剑被封尘数年,从未有人将它拔出过。 见此,苏清闲倒是想来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风云国每一位修行的弟子,剑不离身,于他们这些尚处在志学之年涉世未深的世家才子而言,每天睁眼第一要事,便是检查自己的配剑。 而苏府出事那一日,恰是赶上了不巧,进宫入宴时主人是不允许携带利器的,因此苏清闲身上无任何趁手的兵器。 若是日后碰上任何的意外,赤手空拳,也绝非一件好事,总不能光仰仗着尤纸一人开天辟地。 苏清闲思索着要怎么给自己找一把趁手的兵器,她将目光投向那把入鞘封尘的剑,直觉道这把剑看起来倒是不错。 如此一想,苏清闲便也就这么做了,她将这把剑从角落处拿起,用棉布将其周围的灰尘擦拭干净,一个人在堂中仔细端详了起来。 剑鞘上刻有繁文缛节,另有鸟兽图腾,从工艺制造方面来看,极为细致精美,不像是这个村里的产物,苏清闲倒是有点好奇这把剑的来历了。 苏清闲握住剑柄,哐当一声,一把银光闪闪的剑身夺鞘而出,剑面尚能折射出四周的光景,她略感几分诧异,纵使鞘面灰蒙蒙一片,这把剑却比她想象中的要好上很多,剑刃锋利无比,是一把绝对能一剑斩喉的宝剑。 尤纸正在屋中清点物品,一进堂内便看见自己小姐不知从何处寻来了一把锐剑,正凝神端看,奇道:“小姐,你这是从何处寻得如此一把好剑?” 苏清闲将手中剑重新插/回鞘中,道:“就在门樘东侧处的角落,你竟没有看到过吗?” 尤纸喃喃道:“那还真是奇了怪了,我昨日在此处转了这么久,明明没有看到啊!” 苏清闲心下了然,只道怕是今日有人拿出来放在此处的,而这个人,自然而然显而易见了。 这时老村长从门口处走了进来,手中拿着一样东西。 确如昨日所言,老村长口无虚言,他将一块银色护腕送至苏清闲面前,这枚护腕经过人为的改造,中央一块空了出来,牢牢镶嵌着一枚晶莹剔透似琥珀样式的水晶,里面映射出灰白色的粉状物。 苏清闲仔细瞧了一眼,知这枚银腕是谷听生前带着手腕上的,也知这抹灰白是何物,小心翼翼,郑重其事地接了过来,套在腕中,出乎意料,意外地贴手,想必是老前辈按照着她的尺寸大小对其进行了修饰,十分周到细心。 谷听身上并无过多的杂物,此护腕是承载骨灰最好的选择,而他的佩剑,苏清闲思来想去,最终还是决定将其一并葬在了大火中。 苏清闲出言谢道:“有劳前辈了,敢问前辈,这把剑是出自谁人之手?” 老村长道:“曾经一位仙人所赠,”随即又摇了摇头,“此言有些偏差,这是那位仙人不小心遗留在此处的。” 仙人?能被老村长这么称呼的,绝非等闲之辈,定是位修为了得,气度不凡,超尘脱俗的天间人,苏清闲在脑海中不自觉为其添了几分神彩。 随即又将此剑的主人同先前所赠符箓这人相连在一起,问道:“前辈,此仙人可是您先前所言的‘过路人’?” 苏清闲向来对人间的故事充满好奇的。 老村长听了,似被唤起了一段古远的记忆,那张皮肉松垮的脸染上怅惘之色 ,道:“正是如此,那是在我小时候发生的事情了,那位素白衣公子路此,在此曾借住过一日,我们村里人何时见过这般人,全身洁然不染,飘飘乎如遗世独仙,却又不让人觉得疏离,亲切无比,行为举止处处透着柔和,平易近人,我远远见他的第一面,就知他绝非凡夫俗子,虽只有幸同他见过一次,几十年过去,那一天,仍旧记忆犹新。” 苏清闲二人全神贯注,听得十分认真,如果有这个机会,她们也真想见见这位公子啊!二人不约而同冒出了这样的想法。 老村长继续言说,“而这把剑和村中那些符箓阵法,就是公子遗留在此处的,也许正因此,在日后的数年,我们村一直相安无事,再无妖邪相扰,我想着这把剑留在这里也是无用,我们这些老头子哪里会舞刀弄剑,我的直觉告诉我,那位公子自然是希望这把剑能重新握在需要它的人手中,我观小姐怕是遇到了什么难事,才会一路流亡至此,看您二人均是习武之人,便一早将这剑从木箱中拿了出来,赠予小姐您,以备不时之需,出门在外,总不能空着手,不安全呐。” 闻言,苏清闲握剑的手紧上几分,道:“多谢前辈。” 老村长嘴角笑了笑,“从你昨日进村,不知同我道过多少次谢了,我都快要听腻了。” 苏清闲道:“这是应该的,我二人来此多有叨扰,前辈们帮了我们不少忙,自然是要道谢的。” 老村长扬扬手,道:“罢了罢了。” 此事方才了结。 原本是打算向着北城出发的,奈何招架不住荷叶村村民的热情,被拉着在此处又吃上了一顿饭,直到晌午,苏清闲二人才得以脱身。 二人在村口处,同众人拱手告别,转身消失在茂密树林中,向着边境出发。 苏清闲计划今日之内要赶到南国边境,一路上基本不曾停歇,二人均被塞了鼓鼓囊囊的行李,村民们为她们二人置办了一路上所需的吃食用品,确保在一段时间内,不会有人饿着肚子。 一日下来,苏清闲的身体也着实有些吃不消了,但幸在一路上没有遇见什么麻烦事。 名录记载,天地曾为一片混沌,几万年来“祸乱”二字为世间正轨,苏清闲对此乐此不疲 ,读了很多相关的古籍典藏,奈何终归是书里的,她从未亲身经历过,从小生活在锦衣玉之中,那些浩如烟海、波澜壮阔于她而言,也不过镜花水月、海市蜃楼,如梦中虚影。 第10章 逃亡路 流城关乃风云国边关,过此关,便是真正意义上半只脚踏出风云,半只脚踏入北城。 虽常有重兵把守,但不能阻止这里是被世人弃之如敝屣的蛮夷之地,人人唾弃之地,只因这里驻扎着无数穷凶恶极之徒,举国上下,凡负罪之民,却又罪不当诛,皆会被帝王判流此处,终身不得踏入离开流城半步。 关门外则是一片无穷无尽绿茵茵的林海,一眼望不到尽头,林中各种妖魔鬼怪肆意横生,流城关内外时常发生惨死命案,以往也常有将士将领莫名死于流城,尸骨无存。 至此,皇城里的王公贵族自然不愿同流城沾染上丝毫的关系,无人愿意把守此处,可这终归是风云的国门,是一个重担子,必不可少之,;历代帝王为此头疼不已,有一天有人谏言:何不人人轮守之?既然无人情愿,那便人人守之,一视同仁,帝王恍然大悟,规定凡将门世家,以年为制,一年轮换,守卫流城关。 众家无话可说,此制得以一直连续至今。 流城虽名义上列为城,但不设有城墙,天色近黑,阴风四起,昏暗的视线内,满是阴暗到几近发霉的空屋和腐朽林木,给人一种进得去出不来的错觉,苏清闲一踏入流城管辖区,浑身长了刺挠般奇痒难耐,几乎本能的特别排斥这个地方,令她心中作恶,十分不喜。 也许是她从未如此身临其境过,苏清闲曾来过许多似这般不毛之地,但也并未有过当下这般感受,她同样也是第一次来流城。 苏将军和清剑师对苏清闲的限制并不多,也算是宠溺有加,却也多次强调不允许她独自一人去往边关,只因流城也确切为一个是非之地。 反观尤纸,倒是对此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一脸平静。 越往深处走,房舍也就多了起来,令人倍感奇怪的是,一路上不见一人,凡所经,皆大门紧闭,严丝合缝,无一例外,似是躲避什么可怕的的东西。 苏清闲并不打算再往城中央走,若是不幸碰上驻扎在此处的士兵,当真是大事不妙,二人一番商讨,决定在边缘附近找一处空院,暂时住下,以缓解奔波一日早已疲累的身躯,以待次日找准时机出关。 可是要去哪儿找间屋子呢?苏清闲并不了解流城,且不说这里处处透露着诡异,令人毛骨悚然,万一推门而入,碰见的若是牛鬼蛇神倒也还好,若是碰见个人,认出了二人,上报了官兵,又当如何是好,总不能一剑随随便便把人给抹掉了脖子,苏清闲心底可不认为流城中的人是些好对付的。 不必要的麻烦还是不要招惹最好,即使苏清闲未在城中见到一人,官道小巷处处散发着荒芜破败,断墙残桓 ,断枝枯叶四处横飞,不像是有人居住的地方,似是上古时期遗留下来的荒城,但也不得不有所防,毕竟距城宴已经过了两日,流城的将领也必然知晓了皇城中的变故。 苏清闲和尤纸并肩走在隐秘小道上,藏匿着气息,屏息凝神,一步三回头,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好在天色作美,二人与夜色融合得十分恰当,倒也不显得违和。 稍一不留神,脚底处便会传来异物感,有时是“咔嚓”一声脆响早已干涸的枯木细枝,不知是从哪处脱落随风飘落至此,有时或是半个没吃完的面糕果点,就这么被遗漏在地,而这一点恰能佐证,流城并非空城,只是这里的人藏起来了而已。 苏清闲一路漫无目的摸索着前行,直到一扇朱红大门座落在右侧,月黑风高,朱红影成暗,而门前的两个石狮子断了头,不知踪迹。 苏清闲鬼使神差地停了下来,转身向右侧看去,再三思忖,道:“尤纸,就在此处落脚吧。” 尤纸闻言寻声望去,一座落败的宅院耸然而立,门楣虽已失光,从外相上也不能难看出此宅曾经住着的是些大富人家,在流城还能拥有如此风光,而她同样也注意到了这座宅子的异样,与这一路上家家户户紧闭的房门不同,此扇朱红大门并未栓上,只是虚虚掩住,留有一道三指宽的门缝,若有若无显现着门中的柳木花草曲折回廊,可早已无了活人的气息。 遂道:“小姐,此处看样子定是大富大贵之家,若非流城本地之人也说不过去,可既是如此,怎得不见府中有人?” 苏清闲抬头望向屋檐下不复存在的牌匾,道:“未必,你有所不知,自南国建朝以来,流城原本的居民基本都迁移了它处,数十年前,流城可就早已不存在什么真正意义上的本地人了,更别提现在,而其原本的城名也渐渐在消失在人们的口中。” 皇城中的那些王公贵族也好,平民百姓也罢,都管流城叫做蛮夷之地,字里行间是极度排斥厌恶的。 尤纸似懂非懂,点点头,又疑道:“既然不是本地人,那便是被贬到流城的,可又因犯罪而被流放至此处的,又怎么能住进如此气派宏伟的宅院呢,光是看这占地,恐怕是其他户院远远不能与之相提并论的,可谓一支独大,更别说一路走过来大多是些腌臜房,风一大雨一大,那里还能睡得下人,难不成还能是其他地方的商贾之家搬来了此处?那可真是吃跑了撑的,简直闲得慌!” 此话言之有理,苏清闲若有所思道:“确有蹊跷,不妨我们一同进去查看查看,若无异常,便在此处歇脚,倒也省了一桩事。” 苏清闲本就觉得在哪里歇脚都一样,既然此府邸的大门开着,恰有几分请她进去坐坐喝盏茶的意思,不如就遂了这份意,她也有几分好奇这里曾经的主人是谁。 推门而入,果真如她二人所想,院中回廊幽深曲折,有树有花有草有山石,可想而知,从前此处定是处风景如画的好居所。 只不过这树枯了,花为野花,草大多为杂种,有的甚至比人膝还高,而山石也无幽水相伴,布满青苔绿藓。 尤纸观此长叹一声:“真有些好奇此处的主人是谁了,我瞧这里头比从那外头看的还要大,起码能纳百号人,怎得如今一个都不在了,小姐,我们还是先寻间空厢房,休整休整。” 苏清闲向着回廊深处望去,道:“此宅应当是个空宅,尤纸,我想先四处看看,你若是累了先去寻间房子,自行休息。” 尤纸摇头,“那可不行,我得陪着小姐。” 苏清闲点头,“既如此,我们去里面走走吧,说不定会有些意外之喜。”普通的妖邪自然也奈何不了二人。 二人齐肩往里处走去,府邸建造比苏清闲想像的还要完善,一路走过来,书、厨、药、堂一应俱全,及那数不胜数的厢房,寻常的富贵人家自不会有如此雄厚是规模,都快赶上她苏府的门楣了。 再往里处走,苏清闲被一破败独立构造的危房所吸引,同其他地方不一样,门前梁柱断了一根,危危而立,紫檀木门碎了一地。 看堂内的构造,苏清闲认出来这是一间祠堂,不过被人为破环,已溃败的不成样。 堂内房梁上蛛网成群,漫天灰尘扑面而来,苏清闲一迈过门槛,就被呛得咳嗽连连,一时缓不过劲来。 香阁处本应放置的牌位不见踪影,荡然无存,仅剩下一尊佛像正对着大门,同府邸大院门前的石狮子一般,断了头,这得是有多大仇和怨,才会把人家祖宗祠堂砸了个体无完肤,苏清闲在心中腹诽道。 堂内空空荡荡,并无东西可查,苏清闲用目光寻视一圈,道:“走吧,去其他地方看看。” 可这一圈巡查下来,没有能让旁人窥看得出此地原先住的是何人的物件,全府上下无任何的书信字画,天色坠黑,苏清闲决定远路折回厢房,却在途径斋厨时,耳畔传来一声突兀的瓢盆落地的脆响。 二人立马提心紧绷,尤纸一只手本能覆上剑柄,苏清闲二话不说,夺门而入,却没有发现异常,仿佛只是恰巧灶上的飘盆掉落而已。 这是间不大不小的炊房,只有刀碗瓢盆等炊具,却无瓜果蔬食,依旧灰尘漫天,苏清闲微微转动着深幽的眸子,最终将目光定格在不远处的灶台,灶台后有一片空出来的空间,刚好处在二人的视野盲区,能够容纳下一个体格健壮的成年男子。 尤纸也顺着苏清闲的目光看去,手中的剑已蓄势待发,似有不论灶台后冒出何种东西,也要将其在面前斩首之势。 不怕一万但怕万一,苏清闲刚想走过去瞧瞧,一衣衫褴褛的小儿连爬打滚从石台后爬了出来,匍匐在地,嘴里念念有词:“实在是对不住!我、我不是故意要冒犯的,我不知这是鬼神大人您的地盘,还恳请大人有大量放过我吧!我家中还有一个年迈老人需要我来照顾,我发誓下次绝对再也不敢啦!” “......” 小儿跪拜在地,脑门紧紧贴着冰凉的地面,双手放置鬓角两边,颇为虔诚。 二人双双一愣,苏清闲随即反应过来,连忙弯下身将人从地上举了起来,那小儿没料到自己居然被鬼神大人一把轻轻松松抱了起来,冷不防地和他口中的鬼神大人面面相觑,一时忘了刚刚编好的措辞。 彼时尤纸已经收剑回鞘,一双眸子直直盯着这位从石墙后爬出来的小儿。 苏清闲将他稳住身形放好,道:“我们不是什么鬼神大人,也不是什么坏人,你不用害怕。” 小儿浑浑噩噩地点着头,只要不是来要他的命就好,他忍不住又瞟了一眼面前长得十分好看的姐姐,道:“既然不是鬼神,那就是仙神姐姐!” 苏清闲笑着摸了摸了他的脑袋,道:“小公子,我们二位仙神姐姐有话要问你,你愿不愿意把知道的都告知我们呢?” 小儿抬头看看苏清闲,又偷偷地往身后瞟了一眼,匆匆收回目光,鼓着腮帮子,囫囵点头,用着尚还稚嫩的童音大声道:“愿意!” 他会把知道的都告诉仙神姐姐。 第11章 逃亡路 府邸厅堂内,明晃晃亮着几根油蜡,祠堂内有许多这样未用完的蜡烛,尤纸拾了几根回来。 瘦骨小儿狼吞虎咽吃着苏清闲二人从荷叶村带来的面食,口齿不清说着话,“阿爷管我叫阿生,算起来我快要六岁了,我们本来是住在这附近的一个小镇上的,听说这里的房子不用纳租,只要不怕死,尽管来着住就行,我和阿爷已经来这里好几日了,阿爷原本还能干挑担子的活技儿,勉强维持生计,现在不行了,我和阿爷到此听这里的人说,此府曾是位大户人家,便生了心思,想着来这里挖挖宝贝,再不济找些粗食瓜果也好,可惜什么也没有找到,想来是过了这么久,剩下的东西早已经被这里其它的人搜刮完了。” 苏清闲看着阿生风卷残云般吃完了手中的食物,道:“不着急,你慢些吃,没人跟你抢。” 阿生擦了擦嘴角,摇头道:“那怎能行,这些好吃的东西是仙神姐姐的,再说我吃一份已经饱了,再继续吃下去就是浪费了。” 苏清闲道:“不浪费,姐姐还有,你想吃多少就有多少。” 听完此言,阿生的双眼放光,道:“真的吗?那我可不可以再要一份,我阿爷还在等我呢,他也很久没有吃过这么好的东西了。” 尤纸在在一旁附和点头,顺便将放在桌上的行囊往外翻了翻,荷叶村的老前辈们实在是热情助人,给她们二人塞了满满当当的吃食,诸如各类面食,果脯蜜饯,品类齐全。 阿生吞咽了一把口水,苏清闲见此道:“姐姐有几个问题需要阿生替我们解答,只要你能把知道的都告诉我们,这些东西就都归你了。” 阿生猛猛然点头晃脑,苏清闲付之一笑,道:“第一个问题,你可知那府中的人为谁?是如何死的?” 阿生答:“我听这里的人说,他们是在一夜之间全部消失的,当天夜里闹了好大动静,次日天一亮人就全部不见了踪影,府邸上下被砸了好多处地方,后来这里当官的给出解释,说是被一个十分厉害的妖邪给吃了,众人也都不敢说话,然后这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了,其他的事情我就不清楚了,具体他们是谁,我就不知道了,因为她们已经消失好多年好多年了,阿生只知道他们说那些人犯了事儿,从一个特别大、特别繁华的地方被赶到这里来了。” 苏清闲问:“接下来是第二个问题,这里的人半夜不出门,你为何独自一人出来?” 阿生答:“我只想想找点吃的,肚子实在是饿坏了,他们不出门是因为害怕,夜里不安全,可我不怕,我想吃东西。” 流城毗邻妖林,数年前,在南北尚有往来时,唯一的一条官道上,大能设了无数阵符,依旧不能阻挡意外的发生,危险重重。 苏清闲又问:“最后一个问题,阿生的父母呢?” 这会儿对面的人不回答了,那双纯净的眸子里全是困惑,一脸绞尽脑汁的模样,好半响道:“对不起,阿生不知道,阿爷说我没有父母,我只有阿爷一个亲人,仙神姐姐,父母是什么啊,我从前常听到那些和我同龄的人,嘴里总是叫着爹娘,然后就会有人笑着把他们抱起来,我问阿爷,可阿爷从来都不告诉我,也不让我提着两个字。” 此话一出,一旁的尤纸的神色闪过一层莫名的情绪,而苏清闲心下了然,轻声道:“阿生不需要知道哦,阿生只需记得阿爷是一个很爱你对你很好的人就可以了。” 阿生赞同,“嗯!阿生的阿爷最好了!不过,仙神姐姐在阿生心里排第二!” 苏清闲柔声道:“仙神姐姐无话可问了,这些东西你快拿回去和阿爷一起吃吧。” 阿生左看右看,最终还是桌子上的布袋拿到自己面前,又从里面分出来一半,道:“我只要一半,剩下的不能再拿了,仙神姐姐是要出城吧,出去了就找不到东西吃了,会饿肚子的,饿了浑身会特别的难受,阿生不想要仙神姐姐难受。” 尤纸道:“你这小孩儿,嘴甜,想得竟还如此周到。” 苏清闲道:“既如此,阿生还是快些回去,你阿爷应当快要等急了。” 阿生摇头,“不会的,我阿爷已经睡着了,今天应当醒不过来的。” 苏清闲一怔,好半响开口问道:“那阿生知不知道,你阿爷睡了多久?” 阿生道:“我知道!我知道的!阿爷已经睡了好多个时辰了,可具体几个时辰阿生也不清楚,只知道天还特别亮堂的人时候,阿爷就睡着了,一直到现在,怎么也叫不醒,阿爷从前从未睡过这么久,常常天黑回天黑起,我想阿爷以前是睡得少了,这回是要一次性补回来,家里的东西快吃完了,所以我才决定出来找些吃的,我要是把东西全吃完了,阿爷醒过来也一定会饿的。” 话至如此,二人心中哪里还不明白,这压根儿不是睡着了,分明是出问题了!小孩子年岁尚小,不懂这人间的阴晴圆圈,只知人终究会死,烂进泥里,却不知到底何为逝。 苏清闲与尤纸对视一眼,她还是不能见死不救,放任不管,道:“那阿生带我们去见见你阿爷可好?” 阿生道:“当然可以!” 三人出了朱红大门,左拐进一条阴暗逼仄的小道,苏清闲二人被带到了一处偏僻的茅草瓦房,阿生推门而入,边走边道:“就是这个地方了,我阿爷在里屋睡着呢。” 院子里有一方石桌,三个矮凳,屋内陈列简单,苏清闲见到了阿生口中的阿爷,老人整个身体被一层薄被子盖住,只露出那张干巴巴的皮面。 尤纸始终跟在苏清闲身旁,见到老人的这副样子,眼中染上了一层阴霾,最终别开了脸。 如果放在以前,她们完全可以迎刃而解,可是现在的她们尚且自顾不暇,如何能在雪中送炭。 苏清闲又摸了摸阿生的头,道:“那我们不断打扰阿爷休息了好不好?天色不早了,阿生也要早点休息了。” 阿生:“嗯!阿生要好好休息!可仙神姐姐呢?” 苏清闲道:“仙神姐姐着急出关去办要事呢。” 阿生道:“仙神姐姐是要去抓妖怪吗?我听人们说外面很危险的。” 苏清闲将尤纸从一旁拉了过来,笑道:“阿生说得没错,我们有很重要的事情必须去做,有不得不出去的理由,阿生会祝福我们的吧。” 阿生瞪着一双硕大的眼睛,道:“那我以后还能再见到仙神姐姐吗?姐姐给了我这么多好吃的,我都还没来得及好好谢谢姐姐,阿爷说,人要懂得知恩图报,可阿爷又说,我还没有长大,很多事情都做不了,等我长大,就能报答仙神姐姐了,我还很小,离长大还需要很长很长一段时间,那个时候,我还能再见到姐姐们吗?” 还能再见到吗?苏清闲不能给出绝对的回答,她想带着这个小孩一起走,可妖林凶险万分,她不能这样做,因为她没这个本事,若是阿生出了意外,当如何是好,怕是她后辈子肩头上的担子又会沉重几分,且不说她二人往后的长路漫漫,可若是不带他走,让他一个赤子之童继续在这流城待下去,无依无靠,又怎知会没有意外发生。 她本不应该再在这条路上留下任何的心思。 换作三日前的苏清闲,完全可像从前那般,将他带回苏府,好生看管照料,读书会字,重新认这世间繁华。 苏清闲肩胛处被人轻拍了一下,尤纸蹲下身,与阿生保持一个齐平的高度,一字一句十分郑重道:“当然了,等我们下次回来的时候,就能再见到我们,不过阿生是个听话的好孩子,无论今后发生什么,非绝境之地,好好的活下去。” 阿生点头,“一定会的!” 本打算在此地停留一夜,苏清闲却不想再继续等下去了,她只想快点离这个她从小长大的地方,去母亲的故乡。 把阿生送上了床榻后,苏清闲让他好生休息,阿生很听话的闭上了眼睛,正欲离开,她不知想到了什么,停了下来,一旁的尤纸见状投来一个探寻的目光。 苏清闲将挂在脖子处刻有她名字的长命锁取了下来,这是她从小唯二一直戴在身上的物品,从不离手,一为锁,是父亲送给她的出生礼物,意欲平平安安,长命百岁;二为佩,悬于腰间,这是母亲的玉佩,她自出生,清夫人就将其赠予了她。 苏清闲将这枚长命锁挂在阿生的脖颈,阿生睁开眼,转着眸子看向这枚多出来的挂坠,从被子里生出一只手抚上长命锁,道:“仙神姐姐,这是什么东西啊!好漂亮,闪闪的。” 突然他眼前的光亮消失,苏清闲用一直手覆上他的眼睛,阿生不自觉闭上眼,听见她道:“这是我从小带在身边的,意欲着长命百岁,我将它赠予你,愿它能替我给你挡一挡这上天的降灾,你可要好好保管,下次见面时,莫要弄不见了。” 阿生乖乖回道:“好的,我一定会好好保管的,仙神姐姐要快点把事情忙完!” “阿生,姐姐要走了,对不起。”原谅此刻的我无法帮你 ,苏清闲将或三个字咬得极轻,轻到只能她自己一人听见。 阿生闭着眼睛,“仙神姐姐,再见。” 一炷香的时间过后,苏清闲才将那只覆在小儿眼上的手移开,和尤纸离开了这个地方,二人最终还是将身上的盘缠都留了下来,以愿这天下苦命人都能找到一个好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