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诉师姐我不是孬种》 第1章 后悔什么? “为什么?” “我们不是朋友吗?” “你们胆敢……” 她向来骄傲,从未想到会沦落至此。 慕心文胸腔中有无数恨意即将喷薄而出,下一秒取而代之的又是一口鲜血。 比身上更痛的,是她的惊虹剑碎裂带来的心痛。 本命剑灵陨落,碎成的粉末在她眼前流星般消散在孤冷的夜空里。连接着本命剑的经脉识海一瞬间天塌地陷。 她虽已是强弩之末,仍倔强地向上高高扬起头去。 浑身经脉碎裂,五脏六腑大约也没好好待在它们应在的位置。慕心文吃力向上挑着眉头,眼泪滂沱落下,将眼前残红冲刷干净。 见慕心文终于靠着断剑倒下,更多仙衣玉簪的修士才从暗处现身。他们从被慕心文剑气砍得七零八落的护卫尸体上跨过,站成一排,林立在她的面前。 这些光鲜体面的世家弟子们正居高临下看她,那眼神就像在玩弄一只秋后蚂蚱。 派这么多死士过来,还真是看得起她。这些修仙世家,很好。慕家才败落几天,他们就迫不急待来向晴川分一杯羹。 慕心文把这些在她回家半路上设阵伏击她的人一一印刻在眼里,尤其是伊婉清那张脸。 再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慕心文低低笑起来,白牙沾染红血,如一只艳鬼。 慕心文一笑却让这些人如临大敌,白纷纷的刺眼剑光一齐指向她。 事到如今,她已经没有余力在乎别人,于是怨毒的眼神只黏在躲在人后的伊婉清身上。 伊婉清那双清丽的眸中满是忧惧,不安地错开眼神,避开慕心文眼中锋芒。 “杀了她。”有人小声提醒道。 此话一出,这些人的剑尖反倒退缩了,谁也不愿做这出头鸟。 “可,她是王妃啊,要是宇王殿下怪罪下来,我们……” 话音被谁打断。 “伊姑娘,你的骨笛既然能破她的本命剑,她应当也活不成的吧?” 此人话一出,众人的目光又落到柔柔弱弱的伊婉清身上。 伊婉清这才踟蹰着走出来站到最前面,“我也是第一次用这根骨笛,不得其法,现下骨笛也被她损毁了……” 她歇了一气,又说:“不过,慕心文现在不是王妃了。不久前,宇王殿下已将她休弃。” 听到这个消息,几个男修松了口气,下意识埋怨道:“你怎么不早说!” “你们这群伪君子。都把人打成这样了,还犹豫不决。” “怕什么?法不责众嘛。难不成宇王殿下日后还真的会向我们一一追责?” 慕心文懒得再听他们盘算着如何折辱自己,盯着地上跟惊虹剑硬碰硬之后失去光泽的骨笛发起呆。 她恍然记起这根被她忽视了近百年的骨笛,那竟是哥哥慕时青用命从秘境带出来的东西。 要不是慕时青临死前的托付,她又怎么会视伊婉清为友人,连嫁去帝都时都要把她一同带走照顾。 罢了,背刺就是背刺,既然要死,做个明白鬼也好。 一切都不重要了。 慕心文虚弱闭上双眼,等待被无数利剑捅穿残躯。 “够了!她都是废人一个了,你们何必赶尽杀绝。” 想象中的冰凉并未没入身体,慕心文眼睛睁开条细缝,看见一道白纷纷的身影挡在了自己面前。 女修背影清瘦挺拔,一百年未见,仍梳着未嫁的少女发髻。竟然是从前与她一直不对付的叶如霜。 慕心文强撑起精神,竖起耳朵默默听着。 “叶大小姐,慕家残害无辜百姓,又意图谋反。家主慕道川已经被圣使当场斩杀,其门下弟子也尽数伏法,你留着这个余孽是想反叛帝君吗?” 男修语气傲慢,抬着下颌一步步走近,腰间刻有路家图腾的玉牌随着他的走动在慕心文眼前晃荡。 听到他提起父亲,慕心文指甲深深嵌入盖着一层碎叶的泥地里。 叶如霜又辩驳道:“我了解慕心文,她现在已沦为丧家之犬,这会比死更让她难受。我们还是撤了吧。” 就知道她没憋什么好屁。 听见叶如霜这样说,慕心文只觉气血翻涌,渐渐冷却的身体因为气急又冲上一些热度来。 “是啊,看她的样子就算活下来也是废人一个了,还是商量一下如何分配慕家那些资源更重要。”有人开始顺着叶如霜说起来。 眼前白的、红的、黑的,各式各样做工精细的鞋慢慢远离了她视线,说话声也变得越来越小。 “不用管她,自会有野兽啃噬干净……” 意识慢慢涣散,轻飘飘的,身上也不觉得痛了,慕心文陷入无尽的黑暗之中。 “后悔了吗?” “师姐。” 砰—— 砰砰。 心脏在胸腔里重新顽强地跳动起来。 慕心文睁开眼睛,看见一张近在咫尺的绝美容颜。琥珀色的眼睛叫她一瞬间暂时忘记了此前的一切爱恨。 慕心文安静地用眼神一寸寸描摹着眼前人的轮廓。 好久没看见过这样干净透亮的眼睛了,她想。 百年前陈旧的记忆碎片慢慢在脑海里拼合重现,逐渐与眼前这人的形象重合起来。 “师姐,为什么……” 少年皮肤苍白,眼中泪将落未落,话还未说完已经用手抵着下巴咳了好几回。 时节尚在初秋,少年身上却已经裹着件狐裘。 慕心文眼神嫌弃将他上下打量一番,冷冷道:“我慕心文的道侣怎么可能是个废物?” “你若真是对我半点情意也无,为何会日日戴着我们的定情玉簪?”少年盯着她满头珠翠,抖着声音问,“从前的那些承诺呢?都不算数了吗?” 关于徐敏修的记忆只停留在此处。此前便是一片空白。 慕心文贯是个浑不吝的,自知兴许又是什么时候不经意撩拨哄骗了眼前这个病弱的师弟,才引得这出笑话。 少女不耐烦在满头珠钗的发髻上摸索,“哪一根?” 在她摸到一根触手冰凉的白玉簪后,少年眼睫颤动着掉下眼泪,“别摘下来,求求你。” 对她示好的世家子弟多如过江之鲫,其中不乏天赋家世俱佳的人,而她那时也已决定答应嫁给其中家世最好,修为最高的东方承宇。 玉簪在她两指间转了半圈,被轻易折成两节。 慕心文把断玉随手丢在脚边,“好了,现在你可以走了。我即将与宇王殿下成婚,莫在纠缠我,否则别怪师姐不客气。” 待走远些了,慕心文才低声问侍女芳儿,“他谁?” 芳儿诧异地告诉她,那是她的小师弟徐敏修啊。 慕心文沉默了一阵,被芳儿提到这个名字时心中没有任何波澜,也不觉得他们两个之间有过什么深刻的羁绊。 只是曾经闲来无事逗一逗乐子罢了,难道还真以为她与他许下过一生? “以后别让他再出现在我面前,我怕殿下误会,以为我是个水性杨花的女子。” “是,小姐。” 后来她便真的没再看到过他。 …… 原来是他啊。 慕心文发现自己现在最狼狈的时候正躺在人家怀里,不免感到有些尴尬,动了动嘴皮子没有发出声音。 徐敏修也没有说一句话,琥珀色的眸子分毫不动,静静地盯着她的脸看。 真是放肆! 慕心文被他看得不自在,凶巴巴道:“莫非你也是来看我笑话的吗?” 谁料徐敏修听到她的话后真的突然大笑起来,笑到整个人都在震颤。 果然如此。 慕心文闭上双眼,却没有看见他笑着在流泪。 “师姐,你那卓尔不群的道侣,宇王殿下现下又在何处呢?” 慕心文死鸭子嘴硬,“我告诉你,不是他休弃我。是我慕心文不稀罕要这份道侣契约了。” 不提也罢。一百年错误的婚姻,总算是有了个了结。 回想当初,她与叶如霜斗气,两个人把东方承宇的青睐当做衣裳玩意儿争来抢去,最终还是她慕心文赢了。 她在叶如霜面前像炫耀一件战利品一样,炫耀着成功,嘲笑着她的失败。 可后来真的称心如意吗?慕心文不敢回答。 “他和伊婉清被我捉奸在床。我才不会要一个不忠的道侣……”慕心文说。 徐敏修安安静静的,连呼吸都很轻,也不知道在不在听。 慕心文便自说自话,絮絮叨叨,说起她从未向外人道出的秘辛。 和东方承宇成婚的一百年里,除了洞房花烛夜那天,此后便再无温情缱绻的时候。 东方承宇性子冷僻,慕心文也有她自己的骄傲,大部分时间,二人都在各自修炼。 慕家出事的时候她匆匆找上东方承宇独居的朝露台,却见伊婉清披衣从他床榻爬起。于是慕心文什么都没再问,转身帮忙关上房门。 一张解契书飘扬在他们二人之间,终于割断了这段错误的婚姻。 其实东方承宇也曾挽留,可是她不在乎了。这世上还有她在乎的人吗? 有趣的是,那日慕心文还是第一次看见她那清冷高高在上的道侣一改常态,红着眼睛,激动着一遍遍质问:“慕心文。一百年了,我总算说服自己可以原谅你的欺骗,原谅你的不贞。 可你究竟有没有心?为什么看到我和别人那般,不妒也不怨。半点反应也无?” 一百年了,慕心文一腔热情早已经冷却,如今更不可能再复燃,“如果你以为可以用这种方式来令我为你争风吃醋,你就大错特错了。 殿下,其实当初我对你百般示好,不过是为了争赢叶如霜罢了。到了手,其实发现,你也不过如此。” 慕心文从未在他脸上看到那般骇人的眼神,那是一种冷到极致,类似地狱恶鬼带着森森鬼气的阴冷。 远在向晴川的慕家已经覆灭,她不能与家族同生死,到了这个地步,自己是死是活已经不重要了,于是慕心文选择撕下伪装的面具,将不堪的血淋淋的现实摆到两人面前。 慕心文轻轻推开他按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只是我万万没想到,以你高傲的性子会做出这种事。不过你若是能喜欢伊婉清,我觉得也是一件好事。” “伊婉清曾经是我亡故哥哥的挚爱,哥哥因我而死,托我要护着她。既然殿下与她相悦,以后便拜托你照顾好她了。” 东方承宇始终未再出一言,带着沉闷的灵压转身离开她的住处。 慕心文心中不忿,她都没怨过他瞒着她慕家出事的消息,他凭什么? 几天后,东方承宇对她提了个过分的要求。 其实也不算过分,行夫妻之事罢了。 为了顺利拿到道侣解契书,离开帝都,慕心文非常爽快地答应了。 离开帝都那天,她什么也没带,只有一把惊虹剑陪着。 哪怕无法挽回亲人性命,她也要回到向晴川,那里是生她养她的地方。她有些想念向晴川的十里荷花了。 * 慕心文说话声越来越小,身体又变得虚弱起来。 她发现自己这会儿竟可耻地贪恋着徐敏修的怀抱。 那么香。 闭着眼睛,好像还能闻见淡淡栀子花的香气。 就这样多抱一会儿,直到她死去吧,慕心文在心里默默祈求。 灵魂从身躯中被缓缓剥离,她的眼皮无意识掀开,月亮出来了。 她看见了,他琥珀色的眼睛干净透亮,冰魄寒霜的肌肤爬满了奇异的深蓝色魔纹。 魔纹像肆意疯长的藤蔓,从他被衣领遮蔽的胸脯内一直攀援到了下颌。此刻他眉目低垂,带着几分温柔悲悯,像来自地狱的恶鬼,又似坠入人间的神明。 “不用,可怜……呃。” “我。”再咳出一口血来,慕心文的身体变得愈发轻盈,先前那些痛苦好像统统消失。 后悔什么? 她没有头绪,万般心绪只在这一刻化为一句:“徐小宝,你怎么误入歧途了啊?” 她再看不见眼前人,一百多年的人生如一场大梦,记忆交织着,恍恍惚惚。 她无法思考,却还在继续说。 “我的仇是不能报了,小师弟,没有天赋也没关系的,别被魔气所惑……” 她发白的唇一张一合,刺痛了徐敏修的眼睛。 他颤抖着伸出一根手指,轻轻为她抹去嘴角的血迹,慢慢地将指尖残余的血均匀涂在她失了血色的唇上。 她如一朵开到荼靡的花,在他的怀里逐渐凋零。通过魔息转化的灵气也不能再为她延续更久的生命了。 慕心文身体疲累极了,缓缓合上眼皮,有雨水一滴一滴落在她的脸上。 “下雨了,小师弟,快些回去吧。”她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几个字逐渐变成气音,被夜风悄无声息地带走了。 天之骄女不羁大小姐x纯爱战神软萌师弟 阅读守则:1.不要试图批判慕大小姐,因为慕小姐不在乎。 2.不要试图惹怒慕小姐,因为惊虹剑会出手,且慕小姐本人很难搞。 3.不要试图做出伤害慕小姐的事,徐某修会变得可怕。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后悔什么? 第2章 月亮落了 抱着怀中人,眼泪大颗无声落下,徐敏修在原地呆了很久很久,几乎要化成林子里的一颗树。 四周偶有夜鸮发出怪叫,惨白的月光照在满地死状惨烈的尸体上。 他仰头望向夜幕当中的圆月,月亮静静地照着他。 强撑起心力横抱起怀中人。 慕心文脖子无力地挂着一头青丝,向后坠落。 徐敏修往后挪了挪手臂垫住她的后枕,无助又绝望,脚步虚浮踉跄了几下,而后从一具具尸体上跨过。 就算杀了他们,师姐也没有回来。此刻他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些为了复仇而战的人会在战后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 师姐,师姐—— 天地之大,从今往后再也没有心心师姐了。 当初知慕少艾的年纪,他只敢把喜欢藏在心里。 只记得桃花溪美如仙境。而心心师姐,是比桃花溪更让人流连忘返的存在。 “今天是大小姐出关的日子。敏修,你今日不去桃花溪了吗?” “欸,敏修人呢?” 太阳出来了,少年站在一颗桃花树下心不在焉地练剑,余光瞥见一身粉裙的明艳少女从桃花溪深处翩然而至,比悬于瀑布边那道彩虹还要光彩夺目。 她越来越近,他在期待,心也随着她的动作跳得飞快。 “你的剑意也太柔弱了。”少女旋身飞舞过来,夺过他手中长剑,朝他仰头一笑,“看好了!小师弟。” “发什么呆呢?”少女在他头上砸起一个包,“你再照着我刚才的练一遍。” “哦哦。”少年哪里把身法记在心里?舞得毫无章法,脚步错乱。 “笨死了。怎么这么笨?”少女又扬起手要敲他,“算了,本来就够傻了。”瞥见他身上挎着个布袋,少女扯过来,从里面翻找出一包点心,“这次是酸枣山药糕啊。” “嗯,不够酸,有点甜了,不过没关系,我正好饿了。”少女眯着眼甜甜笑起来,少年也跟着笑起来…… 学室内。少女撅着腰在和师兄们说着什么,“小师弟最听我的话了,我叫他往东就不会往西。” “这就是你敢不抄师父布置的剑谱的原因?” 少年埋着头,心不在焉在纸上写写画画,假装什么也没听见。 终于听到师姐叫自己,徐敏修猛地抬头。 “小师弟,把你的功课给我,我昨日吃醉了酒,忘记写了。” 后来师父罚他跪在门口。师兄们当着师姐面的笑话他,从他身边路过的狗都要围观一遍。 终于到了他最期待的环节。 师姐把他带回房间,亲手在他肿成馒头的膝盖上面上药,“今天真是辛苦你了,我也没想到师父他老人家会这么生气。” “幸好是我。” “什么?” “如果是师姐……真的很疼。” “哈?”少女看着他笑起来。他突然觉得膝盖一点也不疼了。 …… 少女手里拿着柳条,追着几个师兄屁股后面打,小小的徐敏修跟在师姐屁股后面跑,“师姐,别生气了。” “敢让我的跟屁虫给你们顶罪,给我站住!” 少女身法敏捷,很快抓到敏言师兄,柳藤毫不留情在他身上抽打着,“你们说补气丹是敏修偷的就算了,九阳滋补丸,还春丹,竟也向人推说是他拿的。” “当我不知道你们又偷偷溜去那种地方!徐小宝年纪还小,顶不了那么多罪。”少女不住狠狠抽打着他们,打断了好几根柳藤。 徐敏修看得心惊肉跳,站在后面,心里渐渐升起一丝暖意。 …… “敏修,又来厨房帮忙啊?” “嗯。” 少年把手浸在水桶中,搓洗着新鲜从地里拔出的萝卜。厨房的秦叔和王婶在他耳边絮絮叨叨。 “敏修,这里没有外人,婶子跟大叔把你当自己孩子看。你对大小姐的心思,我们都看得出来。” 他们两个一唱一和,“可是……你们身份悬殊,我劝你还是不要痴心妄想了。” “是呀,敏修,她是小姐,你只是个无父无母的流浪儿,又没有修炼天赋,你们之间是不会有结果的。” “不如趁早,婶子帮你介绍一门亲事,离了此处踏实过日子去。” 少年垂着眼睫,沉默着把萝卜从水里捞起来开始削皮,越削越快。 削着削着,他突然抬头认真问:“所以怎样才能娶到心心师姐?” 秦叔愣住,哈哈大笑起来:“至少得财力跟慕家匹配吧。” …… "徐小宝,入赘我家好不好?"少女叼着草茎逗他,“聘礼嘛…就要你每日帮我抄剑谱。” “徐小宝,我好难过,你快点过来,抱抱我。” “徐小宝,我们试试吧……” 一百年了,他以为自己一直应是恨着她的。美好青涩的回忆被一点点翻找出来,他却舍不得细细咀嚼。 月亮落了,再没有以后了。 他越走心里越空,终于在即将走出树林时支撑不住跪倒下去,双臂却紧紧抱住尸身,不让她再沾尘土。 借此契机,一直压抑着的悲痛终于爆发,他声嘶力竭,语不成调,“师姐,心心,可我后悔了,我后悔了……” 词不达意,他浑身瘫软,终于支撑不住靠着慕心文的尸体昏倒。 ** 很快就有第一个门派发现自家弟子的魂灯灭了,紧接着又有第二个、第三个。 各大参与此次围剿行动的门派慌了。 想不到慕心文竟以一人之力反杀数百名实力不俗的修士。 各门派连夜派弟子以最快速度向帝都传递此消息,希望帝君能亲自出面解决此等大事。 然而恰逢帝君闭关悟道,于是这个消息还是最先被送到了东方承宇的手中。 得了消息后,东方承宇赶去祠庙看见慕心文的魂灯竟然也灭了,登时喷出一口血来。 “殿下!”宫侍伸手要去扶住他,他只是摆了摆手,屏退所有人。 手中的信纸被捏成一团,随后在他手心化为齑粉:“为什么宁愿死,也要离开我?” 徐敏修无意与东方承宇派来争夺慕心文尸体的剑修们缠斗,他只是随意调用了些魔气,便让这些剑修们失去理智,互相厮杀。 苏醒后,他以最快的速度带慕心文回到了渡厄渊。 那里是他们落川族的故乡。 一百多年以前,渡厄渊在四州人士眼里还只是存在于传说中的魔域。那时候的渡厄渊也不像现在这样四处都弥漫着浓重的黑雾,不见天日。 渡厄渊中有一条名为落川的黑色魔河。 落川河将落川族与四州他地隔离开,将渡厄渊画地为牢,圈禁着无法离开渡厄渊的落川族人。 落川河与另一条氤氲着白色雾气的仙歌江在渡厄渊与向晴川的边界处交汇,再向下游纵横交错,分支成贯穿整个四州的水系。 四州修士和落川族大战全面爆发后,他的母亲落川族长便开始教族人修炼魔功,回击修士的围剿。 这场大战打破了魔灵两气的平衡,妖魔因四溢的魔气猖獗一时,不少百姓也因此战流离失所,家破人亡。 没有人愿意一直生活在黑暗里,徐敏修就是在战时流浪到向晴川的。 落川河边,徐敏修把怀中人轻轻放在一边,垂眸看了好一会儿才依依不舍收回目光。 魔气弥漫的参天森林里,有不少双诡异的眼睛在暗处忽闪着,徐敏修放出一半魔息,警告着那些心怀鬼胎的妖魔,不许他们靠近打扰。 自幼时起,他总能听见一道哀怨愤恨的呼唤声从落川河深处传来。徐敏修问阿娘,那是什么声音,阿娘告诉他,那是被封印的魔神在引诱他犯错,不要听,也不要对话。 可孩童的好奇心是拦不住的,他骗了母亲,偷偷跑到落川河与那道声音对话。 声音告诉他,只要献祭他的心脏,就能换取一个愿望。他害怕地跑开了,人没了心脏,那还能活吗?况且小小的人儿哪有什么愿望呢。 一百多年后,他终于下定决心再跟河底的魔神交换一次愿望。 “心心,等我。” “对不起,当年是我不够勇敢。我不应该放手的。” 他毫不犹豫在心口处按下手指。指尖冒着魔气,化为黑色利刃寸寸向胸腔内逼近。那里还有一道旧的狰狞伤疤。 以半颗心脏中心为切点,他的胸口处慢慢被划开一个碗大的切痕,而他却像感觉不到痛楚一样,表情麻木,嘴里一边哼唱着一支古典悠扬的安眠曲,慢慢扒开了包裹着心脏的骨肉。 残缺不全的心脏扑通狂跳着,仿佛以此在控诉主人的粗暴手法。 “哈——没事的,不要怕,很快就好了,很快。” 无边无际的黑暗魔气森林中只有徐敏修一人,他暂止了歌声,温柔地呢喃着,也不知是在安抚着谁。 毫不犹豫将心脏从胸腔中扯出时,他的眉头才有了第一次抽搐。 他捧着鲜血淋漓的,萦绕着淡淡魔气还顽强跳动着的心脏,将它举至头顶,虔诚跪在落川河边。 一首不知词意的歌在他美妙的歌喉中继续唱诵着,那是魔神所授予他的神秘禁术。 黑色河流在他的唱诵中慢慢打开一道缝隙,魔神欣然接纳了他的献祭。 后来师姐的话又像一把尖锐的刀子,狠狠在他心窝剐了一边又一遍。当中每一个字他都记得很清楚,“徐小宝出身卑微,体质孱弱,性格怯懦,是四州一等一的废柴。要是跟他在一起,我恐怕会成为整个四州的笑柄……” 师姐病好后,果断跟出身高贵的东方承宇定了亲事。看到师姐陌生傲娇的眼神,徐敏修没有勇气去质问,去纠缠。 他第一次知道,原来喜欢可以让一个人如登仙境,也可以让人瞬间坠入地狱。果然只是一时兴起。他就知道,骄傲耀眼如师姐,怎么会喜欢这样不起眼的自己。 一百年了,徐敏修以为自己一直是恨着她的。 他越走心里越空,终于在即将走出树林时支撑不住跪倒下去,双臂却紧紧抱住尸身,不让她再沾尘土。 借此契机,徐敏修一直压抑着的情绪终于爆发,他声嘶力竭,语不成调,“师姐,心心,可我后悔了,我后悔了……” 词不达意,他浑身瘫软,灵魂也像是被一同带走,终于支撑不住靠着慕心文的尸体昏倒。 第3章 再见故人 黑暗。 寒冷。 绝望。 慕心文的灵魂也坠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哈——” 在哪里?在哪里…… 在地狱里吗? 不,不是。不是的! 吵嚷声、悲泣声,各种嘈杂刺耳的声音从开阔的声场中接二连三地钻进了她的耳朵里。 慕心文双手死命捂着太阳穴,痛苦地尖叫起来。 “大小姐!大小姐……” “大小姐你怎么了?别吓我。” “莫不是被魔气侵入身体了吧?” “还不快去禀告家主,大小姐出了事咱们谁担得起责任?” 闹嚷嚷的城镇街市正中央,一个打扮得像花蝴蝶的明艳少女紧紧闭着双眼,在嘶力竭地尖叫着。 动静很大,跟河东狮吼也差不多,头钗玉环也跟着她的动作叮叮作响。 “喂,慕心文,你疯了吗?” 是叶如霜的声音!怎么回事? 慕心文终于睁开眼睛。 正对着明媚的阳光,她感到有些刺目,眯着眼就看到眼缝里打扮得同样像花孔雀的叶如霜正面带讥笑地看着她。 迷惘。 慕心文眯着眼盯了叶如霜很久,叶如霜的表情渐渐不淡定了,勉强扯了扯嘴角,往后退上几步。 “我警告你啊,慕心文,你要是被魔气入体了我就一剑捅死你,手都不会抖一下的。” “叶如霜?你也死了?”看见叶如霜这副欠揍的表情,慕心文幸灾乐祸笑起来。 “你才死了,你全家都死了。”叶如霜觉得慕心文在咒自己,言辞激烈地反击着。 叶如霜的话犹如一道利刺,再一次狠狠扎进了慕心文的心里。她还没有亲眼见到父母家人的尸体,却可以想象他们的死状是多么惨烈。 于是慕心文当即提起硬邦邦的拳头,狠狠捶在叶如霜的脸上。 本以为只是寻常的嘴仗,这一拳打了叶如霜个猝不及防。 没想到慕心文会突然对自己发疯,叶如霜白嫩的脸颊被慕心文手上佩戴的一串花里胡哨的宝石戒链划出几道口子。 “呀!慕心文,本小姐跟你拼了。” 叶如霜摸到脸上的血,恨得牙痒,放弃维持淑女形象,挥舞着双臂一把扯住慕心文头上两团发髻,斗牛似的拿头撞她的额头。 这一撞两个少女皆是头晕眼花。 慕心文的拳头雨点一般落在叶如霜身上。叶如霜不遑多让,也扯掉她一把头发。 两个珠光宝气的大小姐终于还是当街滚作一团,打得难舍难分,边打还边掉落些亮晶晶的珠钗首饰。 “住手!都给我住手!” “心心,霜儿来向晴川是客人,你怎么能这样对待人家?” 慕心文挥舞拳头的动作滞住不动,刚要转头去看来人就被叶如霜逮住机会,跨坐在腰上。 占领高地后,叶如霜狠狠还了她两个结实的拳头。 一股热流顺着人中慢慢流到了耳后,慕心文眼冒金星,在一片晕眩的光芒里看见了久违的父亲的脸。 他还是像从前那样英姿勃发,黑发一丝不乱地束在金冠里。 慕心文大笑扯动着抽痛的嘴角,呈大字形躺在大街脏污的地上,却觉得再没有比此刻更幸福的时候了。 “太好了!爹,没想到我们还有一家团聚的时候。我真的好想你。” 慕道川命慕家弟子,随从乌泱泱一群人撑起一圈人墙,将滚作一团的慕心文和叶如霜围起来,不让城中百姓对她们两个指指点点。 刚才还在看热闹的路人现在只敢隔得远远的,伸着脖子想从人缝里去看,一个抱着宝剑的弟子回头狠狠瞪了围观人群一眼,呵斥道:“走开!” 百姓们缩了缩脖子,不情不愿地散开走了。 叶如霜还了慕心文两拳之后心里好受多了,一听见慕道川的声音立马从慕心文身上弹起来,整理好翠绿色的衣裙,把一双丝履都盖住,双手交叉叠放在小腹,眨眨眼,脆生生嗲兮兮地喊:“慕叔叔——” 来者是客。慕道川虽心疼慕心文,还是先对叶如霜点头略作应答,又吩咐几个弟子带破了相的叶如霜回客栈上药。 慕心文愣愣躺在地上看着眼前的一切,还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爹,我们这是在哪啊? “心心,你头晕不晕?”慕道川将她小心扶起来。立马有仆从递上干净手帕。 “谢谢。”接过手帕,将脸上的鼻血擦干净,又要了一个绢子把鼻子塞住,慕心文瓮声瓮气,“爹你还没回我话呢,这里是地府吗?” “看来是真伤到脑子了。”慕道川无奈看着慕心文直叹气。他这个掌上明珠实要是能再文静点就好了。 “心心,过来。”慕道川吩咐她坐起来靠近自己。 慕心文照做。慕道川便为她灌输一点灵气止血。 温暖的灵气在她经脉里真实地涌动着,她发现自己现在正处在练气阶。慕心文这下终于缓过来,她重生了,并且重生在了一百多年前的少女时期。 “太好了,爹爹。感谢上苍,给了我一颗后悔药。”慕心文一把紧抱住慕道川,靠在他肩上喜极而泣,“爹,我再也不要离开你了。呜呜呜……” “好了,好了,乖乖。”慕道川什么也没问,只是轻轻拍着慕心文的后背,“怎么还哭起来了。我可是听说刚才是你先动手打的霜儿。听爹爹的话,待会儿回去好好跟她道个歉。” “我——才——不——要!是叶如霜先嘴贱的。”慕心文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抹干眼泪,看着父亲,不满道:“爹,你怎么老为外人说话啊,到底谁才是你的亲生女儿?” 慕道川帮她整理好散乱的头发,耐心劝解,“霜儿不是心心从小的好朋友吗?好朋友之间还需要记仇吗?” “嘁,谁跟她是朋友了。幼稚鬼,看我穿什么就穿什么,我戴什么首饰她就戴什么首饰,把自己打扮得跟花孔雀似的,简直是学人精一个!” 慕心文站起整理好衣服,从荷包里翻出一张自制的滑溜溜净尘符,低声念咒。 滑溜溜净尘符在咒术的操纵下像一条戏水的小黄鱼在她身上钻来钻去,沾满黑灰的衣裙很快便恢复成原本的深粉色。 长话短说,拉着慕道川碎碎念一阵后,慕心文又变成脱缰的野马,匆匆与慕道川暂别。 走在百年前的向晴川里这座偏远的小城中,慕心文看什么都觉得新鲜不已。 自从嫁去帝都,她已经有上百年没有回过向晴川了。是她亲手把自己推进精致的囚笼,成了笼中鸟雀。要说期间一点不后悔,必定是假的,但架不住她这人嘴硬,还死犟。 能重新掌控自己身体的感觉真是太棒了。 雪白的一双小靴子在街市青色石板路上一路蹦蹦跳跳,少女满身亮晶晶的珠宝首饰随着她的脚步碰撞着发出清脆好听的声音。 刚才跟叶如霜打了一架。叶如霜把她衣裙上点缀的珍珠宝石扯得松散了。这些精巧的小玩意儿就这么一路不时掉落着。 这是一座向晴川边缘地带的小城市,接壤魔人逃窜出来的渡厄渊。 四州多为水域,良田山脉资源珍贵,而这里正好有不少属于慕家的良田,因此家主慕道川带领家中一些内门弟子不眠不休与此地作乱的妖魔大战了七天七夜。 慕道川现下回城暂作休整,顺便搜捕混入城中的漏网之鱼。 一切都还是最初的轨迹,慕心文并不十分担心别的,她现在迫不及待要找她那英年早逝的哥哥慕时青。 慕心文心情好极了,手上指环链也在叮叮当当响,走着走着忽然听见后头有人在叫她。 “姐姐,你的钱掉了。” “不用了,你拿去花吧。”慕心文满不在乎地向后摆手,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行进,衣裳一角却被人拽住。 “喂,我说了……”慕心文不悦回头,看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正拽着自己刚弄干净的衣裳,心情变得烦躁起来。 “脏死了,知不知道你手很脏啊?”慕心文一把从小乞丐手里拽回衣裳,突然撞进一双澄澈透亮的琥珀色眼睛里。 这双眼睛好像有魔力,只看一眼便让人沦陷进去,和这个蓬头垢面的小身体泾渭分明。 眼前迅速闪过临终前的画面。她全都想起来了。这小乞丐怎么会是徐敏修? 慕心文迷茫地以一只手抵着自己下巴,仔细端详起面前这个看起来只有十岁上下的孩子。 “喂,你叫什么名字?” “姐姐。”徐敏修水汪汪的眼睛直视着她,声音也软乎乎的,“我阿爹姓徐,所以我也姓徐。”他漂亮的琥珀色眼珠微微一动。 阿爹战死,阿娘也不知所踪,他独自流浪到这里,看见其他小孩儿被父母抱在怀里,他们“小宝,小宝”亲昵呼唤着他们的孩子,他好羡慕。 “我叫徐小宝。”男孩望着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花哨姐姐说。 “哈。果然是你!”慕心文惊呆了,双手一拍,动作大开大合,又把他吓了一跳。 “姐姐,你认识我吗?” “你认识我吗?”慕心文不答反问。 男孩摇了摇头,神情变得有些沮丧。 “那你后悔吗?”慕心文低头靠近他一点,神秘兮兮地问,“我后悔什么?” 幼小的徐敏修有些迷茫,摇头否认。 慕心文也有些失望。但她记得徐敏修身上妖异的魔纹,还有他周身萦绕的浓郁魔气。于是慕心文打算这一世跟徐敏修划清界限,最好以后都不要有交集。 “好。那就此别过,天高路远,你我以后别再相遇了,不然别怪我一剑捅死你。” “不,不要捅死我。姐姐不要……”听到她这样说,徐敏修突然伤心大哭起来,眼泪把脸上的黑灰都冲涮掉了,露出些苍白的皮肤原色。 他哭得抽抽噎噎,打起了哭嗝,“我,嗝——真的不——嗝,是坏人,嗝。” 他一哭,慕心文的心情都被弄乱了,她无奈摊手。没想到原来徐敏修小时候还是个哭包。 弄的好像她一个大人欺负小孩儿似的,她最看不惯的就是欺软怕硬的人,现在可倒好,她自己才重生第一天就成了这样的人。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别哭了行不行?只要你不修习魔道,我保证不杀你。”慕心文举双手投降。 “真的吗?”徐敏修扬起哭成花猫的脸,破涕为笑。 “那当然,我叶如霜说话一言九鼎。”慕心文面不改色撒着谎,大手一挥,“这些珠宝就送你吧,你可以拿它换点钱给自己买身好点的衣裳,再找个客栈洗干净自己好吗?” 撇下还抓着一把亮晶晶珠宝的徐敏修,慕心文边走边打听城中吃喝玩乐的商业区所在。 前世哥哥慕时青因她而死。慕心文一生自责悔恨,渐渐在回忆里给慕时青加了一层又一层厚重的美好滤镜。慕时青简直要成了她心中的净土,逝去的白月光。 一百年过去,她竟然忘了,其实她哥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浪荡纨绔子弟,难怪刚才在那些普通的酒楼戏院没有看到半点儿她哥的影子。 路人为她指路城中最繁华的吃喝玩乐一条街。 一路上宝盖香车,还未真正靠近那处,就已经能感受到空气里若隐若现的奢靡味道和胭脂香粉气息。 从前她是坚决不屑踏入这种地方的,但这次不一样,慕心文甩着胳膊,如入无人之境,伸脚跨入其中一座装饰最为华丽,有着飞檐画壁的金色阁楼中。 “这位姑娘,我们这儿可不接受女宾。”门口两个护卫伸手将她拦住。 “那你把慕时青叫出来。”慕心文瞅着一个壮汉道。 护卫以为又是哪家的小娘子来寻自己夫君回家,恐她闹事招惹是非,坚持凶巴巴地把她拒之门外。 慕心文懒得跟他们多余解释,也没必要跟他们发生冲突,她扯掉缝在衣服内侧的明珠,砸到护卫脸上,“我要进去。” 护卫没看清那是什么东西,任凭明珠咕噜噜滚进了离门口最近的赌桌底下。 “我说我要进去。”慕心文又扯下一把珠子,朝他们身上扔出,“这些够不够入场?” 有人眼尖,爬到桌子底下捡到那颗圆润硕大的明珠捏在手指里,兴奋地冲慕心文喊:“姑娘大手笔,多谢了!” 护卫这才反应过来,连声道:“够了够了,姑娘里面请。”说完赶紧去抢掉在地上的珠子。 “慕时青!慕时青!你在哪里?” 赌坊里乌烟瘴气,充斥着男人们混杂的体味,掺和楼里燃着的熏香,空气又闷又重。而赌客们像一群打鸣的公鸡,激动叫嚷声沸腾不止。 一楼大厅里每一张赌桌边上都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连走动都很艰难。慕心文只好掏出一张符,注入些灵气,将自己的声音放大至雄浑的程度。 被放大后的叫喊声犹如闷雷滚动,将整个赌场的人都震慑住,赌客们一瞬间齐纷纷回头望向那河东狮吼般的声音来源。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再见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