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云端坠落》 第1章 盗贼 云动风移,月光如银。 清江县的街道上空荡荡的,两旁的建筑都隐没在夜色里。 直到一个人影儿出现,一串快而杂乱的脚步声响起,才给这死气沉沉的地方带上些许生气。 "抓贼了!" 一声粗粝的吼叫冲破云霄,街道旁几间屋子接连着稀稀拉拉地亮了起来。 人影儿随着光逐渐清晰,粗眉黑脸,头发高束,一身黑色夜行服将其包裹得严严实实。 此人名叫叶沁瑄,犹如风一般的,她侧身飞快闪入一个小巷。 幽深的小巷尽头勉强能看出有个不高的墙,翻过去对她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她脚下的速度越来越快,摩擦出刺耳的声音,又扬起些许尘土。 离目标越来越近,离外面的火光越来越远,眼前的昏暗到了头,可是就在叶沁瑄伸出手要触碰到那墙时,她脚下却被什么东西一绊,整个人狠狠了飞出去。 她的身体撞上墙发出沉闷的一声响,又滚了两圈才着地摔到了地上。 老旧的墙面的缝隙里扑簇簇地掉下点掺着绿藓的黄土,迷蒙双眼,粘住衣服。 漆黑的角落里伸手不见五指,叶沁瑄没有时间耽搁在此,擦了把眼睛爬起来就要继续逃亡。 可刚又再碰到墙面,湿湿冷冷的触感却冷不丁攀上她脚踝的皮肤—— 一只人手攥住她,阻止她的离去。 叶沁瑄血液倒流,忍着想要叫出声的冲动,竭力甩着脚上的桎梏,但攥着的那力道过于大,她怎么都甩不掉。 空气里弥散的血腥味令人作呕,她的心跳被刺激得更快了。 叶沁瑄急得已经无法思考,就要粗暴地一脚踩上去时,一道微弱的男声在她耳边幽幽响起: "公子,救我一命...他日我必涌泉相报。" 叶沁瑄顿了顿,可耳边越来越近的纷杂的脚步声让她实在没办法停下,只好压低声音道: "...若我能先逃出去,定回来救你,恕罪。" 叶沁瑄话音一落,便一掌把男人干脆利落地打晕,飞速翻上了墙。 巷子外此时是热闹不已,街上的人群可以说是乱成了一锅粥,百姓里有特意起床下楼看热闹的,有套近乎想打听到底是个什么事儿的,不过通通被呵斥了回去。 官兵风风火火地举着火把,光亮随着动作忽明忽灭,俯瞰着,这浩浩荡荡的人群倒像是一小段点燃的引线,蓄着力似乎要如爆竹般炸开,把这夜色点燃。 "这边!我听到动静了!"其中一个人喊。 人流分开,其中一批举着火把的涌入这荒僻的小巷,没人注意那生了绿苔的墙,只被昏暗的角落里一个浑身散发着血腥味的人吸走了视线。 闯入巷子里为首的一人一袭藏青色衣袍,上身中间一个大喇喇的"衙"字,束发因为跑动略微有些松了,他也没管,只是狠狠一脚踹在角落那男人的身上,嘴里吼叫道: "狗胆包天的东西!偷东西敢到偷县令大人的头上了?" 旁边的小厮李运面色却有些古怪,他想着的是刚刚那贼还健步如飞的,又没有受伤,怎么现在就浑身是血躺在这儿啊? 为首的那位陈晋大人继续踹着那死狗一样瘫在角落里的人好几脚,李运那股莫名的不安愈发强烈,他颤悠悠上前,举起的火光终于照清楚了地上的人。 李运的目光从他头上的发饰游移到身上浸了血但仍难掩精致的衣裳,心里登时是一个咯噔: "大人!大人!陈大人!别踢了!此人不是我们刚刚追捕的盗贼,小的看他衣着不凡,倒像是哪家贵人啊!" —— 叶沁瑄攀到这看起来不高的墙上却心上一凉,下来时脚也是差点崴了,她发现自己是就这样糊里糊涂地出了城。 刚刚那墙从内部看着不高,对外面的地势来说可谓是陡峭至极,她便只好是用攀着的方式往下。 落地后她的一颗心略微松了松,杂草丛生的路也不知通往何方,但她还是不停地跑,跑到渐渐开阔有了脚印的路上,跑到觉得官兵彻底追不上,叶沁瑄这才停下脚步。 眼前是一条清清的小溪,溪边有一座苍翠幽暗的山,空气里寂静得只有蝉鸣,月光冷冷铺在地上。 叶沁瑄喉头涌上些血腥味儿,把气喘匀,将身上和手上的灰拍干净,她拖着包袱在傍着溪水的一块大石头边坐下,翻开里布包裹里她偷出的银两和母亲的遗物,清点了一下数目。 正在数着呢,手背上却滴滴答答落了点水,不是雨,是眼泪,不知何时从叶沁瑄眼里奔涌出来的。 她就是忍不住了,这个地方广阔又安静,她却孤独又恐惧,不过她不用担心别人发现,不用顾忌引起怀疑,还挺好的吧?于是便抱着自己痛痛快快地放声哭了起来。 两年前,叶沁瑄还只是个和她爹她娘安安稳稳过日子的十四岁少女,他们就住在清江县一座山山脚下的小村庄里,日子平淡却很幸福。 直到她爹的尸体被人用车运回他们的小木屋的那天,她的命运似乎就急转直下了。 她的爹是个猎户,她的娘是个绣娘,平日里他们一家三口加一条狗就会一起上山,他爹抓兔子野鸡,她娘采花花草草。 她家还养了一条狗,名字叫作阿灵,阿灵是在她四岁时她爹从城里买回来的。 阿灵的鼻子很好用,每次发现猎物都是它第一个跑过去的。 她爹教她怎么打猎,怎么爬树,她娘教她怎么认植物,哪些花草可以当药用,哪些花草的汁液可以做出各种颜色。 他们的生活就是这样,他们总是一起上山,然后一起回家,每隔一段时间他们还会一起带着狩捕到的猎物和她娘的绣品去城里卖。 那个时候阿灵就会看家,摇着尾巴眼巴巴地盼着他们回来。 话说那天也是个平常的晴朗日子,阳光明媚,只是那时候她已经开始读书写字了,去山上的频率就少了些。 她和娘一起在家里等着爹和阿灵回来,想着那日的城里又有什么新的好吃的好玩的。 可是她们等啊等,等回来的却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她爹死了,她一向矫健灵敏的爹就这样死了。 是她爹自己滚下山摔死的,拉来尸体的人放下拉人的板子就这般冷漠地说。 但当时,叶沁瑄看着她爹背上被弓箭射出来的几个血洞,血液染红了她娘给他缝制的新衣裳,她的心从来没有那样痛过。 阿灵也没有回来,叶沁瑄便上山去找,最后却又发现了阿灵僵硬的尸体。 阿灵的身上插着根箭矢,黑漆漆的眼睛失去了光泽,她之前一直担心阿灵会老死,那个时候倒是希望阿灵是老死的了。 那天上山的人没多少,县里一些贵族子弟有时就会上山围猎,谢氏陆氏更是远近闻名的恃强凌弱,她曾听说过他们为了猎物杀了人的事情,人命对他们而言是如同草芥一般,更别说是一条狗的命了。 她知道过去有人是这样死去的,但是怎么样也没想过也会这样死去的人是她的爹,陪着她爹一起死去的是她的阿灵。 叶沁瑄认定了此事不可能是意外,十有**就是她爹或者阿灵和这些贵人发生了什么冲突,是那些人下的狠手。 于是埋好阿灵,安排好爹的后事,叶沁瑄和她娘便收拾东西去城里讨公道。 可是城里所谓的"明官"实则是黑白不分,那肥头大耳的县令薛富远甚至还看上了她娘,几次三番的威逼利诱,还威胁以她们的亲人的安慰作为胁迫,最后逼着她娘做了妾室。 她和娘讨公道不成,反而又陷入新的麻烦里了。 叶沁瑄和她娘在薛府战战兢兢又如同走尸般地过了两年,她知道不仅仅是她们,还有很多小娘子都是被抢掠来的,她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她们忍耐了很久,有一次她逃跑被抓回来打了个半死,她娘抱着她流泪,让她先冷静,她们硬碰硬是斗不过他们的。 可直到又是某日,那老不死的县令要让她当通房丫头,总是说着要忍的她娘也爆发了,连推带逼地送走了她。 而还没等她赶着回去救她娘,她娘就自尽了。 那时候她才离开没有两天,她娘究竟是受了什么屈辱呢?她不敢想。 其实也不能说是自尽的,她的娘分明是被他们逼死的! 叶沁瑄先是把她娘的骨灰偷了出来,将其和她爹和阿灵的骨灰埋在了一起,她爹她娘和她的狗现在就正在她家小村庄院子的树旁边沉眠。 不过她却已经很久没回去看他们了。 她闭了闭眼,攥紧了手里的物什,这个旧簪子是她爹给她娘打的,当时他们笑着说可以一直用到老,可他们也和阿灵一样,永远都不会老去了。 心里的痛楚和手上的都让叶沁瑄报仇的**更加强烈。 她擦干眼泪,平复了一下心情,控制不住的抽噎逐渐压了下去。 她抬眼望着寂寥的天空,放空着,想让自己好受一点儿,可内心深处像是破了一个看不到底的大洞,怎么样都填补不好。 这时,刚刚那个男子求助的声音猝不及防地闯入了脑海。 叶沁瑄眨了眨眼,考虑片刻,便风卷残云般地飞快将东西全收拾好,起身将行囊里的的衣服拿出来,走到了溪水之边。 她原本是扮作粗犷男子在城里行事,而如今此事发生后,自己又得换个装束,不过她早已为此做足了准备,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水面波光粼粼,夜空被包容在里面,随着溪水流动,莫测变化。 溪边,叶沁瑄蹲下,捧着水浸湿手掌,将脸上的粉饰彻底清洗干净。 圆月衬人,一个昳丽的少女浮现在水中,面庞干净得如同这皎洁的月光。 可她一双水润的眼里却满含着愁绪,水珠从鼻尖滴下,落在两片紧抿着的、饱满的唇上。 不多久,水中人已经换上一身浅色的衣衫,发鬓也换了一个样式,摇身一变,成了个清俊的小郎君。 叶沁瑄望着倒影,水中的人和过去在溪边同爹娘嬉戏的无忧无虑的自己重叠。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将肩上的包袱捆得更紧了些,沿着原路小心翼翼地回去。 不能背弃诺言见死不救是一回事,况且那人说了是会涌泉相报,说不定还能在报仇的事情上帮帮自己。 —— 一行人不辞辛劳地把昏迷不醒的男子送到了县令家的院子里,陈晋便让人去把县令手底下那个"万事通"给摇醒。 这所谓"万事通",其实就是曾在宫里办过事的杂役,他记忆力超群,认得的贵人多,在这小地方,在未掌管所有权力的县令手下,也多多少少算是个人才了。 只不过此人性格软弱,长得又是个过目即忘的,所以就算是人才,也没混出个什么名堂来,此时大家让他指认,他也是吞吞吐吐个半天没说出个名堂。 "废物,认不认得出来?一句话的事儿。"捕头陈晋紧紧皱着眉不耐烦道。 那杂役看着各位着急的模样,抬手擦了把冷汗,最后颤颤巍巍地指出此人似乎是—— 当朝太子姒珺泽。 话音一落,所有人是都倒吸了一口气。 陈晋背后更是"蹭"地一下就冒出了冷汗,一把揪住那杂役的衣领: "丫的,你认真的?没认错?" "...大人,奴才曾经偶然目睹过太子真容,虽然只一眼,但是绝对不会错的。"杂役表情痛苦,声音微弱。 陈晋闻言顿了顿,撒手推开那杂役,杂役便软若无骨一般快要倒在地上,而陈晋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呃,大人,其实太子爷应该不会怪大人的,毕竟刚刚大人也是没看清,再说殿下礼贤下士、温和待人的芳名远扬,我等此次也算是救驾有...." 站成一排的下属里有一人小心翼翼地安慰道,但还没说完,便被满面寒霜的陈晋打断了: "住口!" 他平复了一下呼吸,目光冷冷扫视着众人: "...方才巷子里,我等抵达之时太子殿下就已经受伤了,你们都亲眼所睹,应该都晓得怎么供词吧?" 噤若寒蝉了片刻,刚刚阻止他踢人的小厮李运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两圈,上去作揖道: “大人,方才那盗贼贪赃枉法,为掩盖行迹竟中伤了太子,太子安危系于千钧,我等赶到时晚了一步,又得顾着护殿下周全,一时未能将那上了殿下的贼子擒获。" 陈晋闻言,意外地看了看他,最后微微一笑,赞许地点了点头。 而这时县令薛富远从睡梦里被院里动静吵醒了,他怒火中烧,正一边踹开要给他披上的衣裳的侍女,一边瞪着眼就要出来给这群不长眼的东西一些教训。 "表哥......" 突然陈晋上前跟他耳语了些什么,这位嚣张跋扈的县令大人脸色便五颜六色地变了半天,什么气焰都被浇灭了,他反应过来是连忙唤了医师,将人安置好后自己便背着一双手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外面的下属在院子里站成一排,无话可说,身上的黑色号服和头上的皂隶帽与黑夜融为一体,只是脸上一个个都惨白得突出。 这些小厮们看着两位头儿的反应,原本的一般害怕也升级为极度恐惧了。 他们自然知道今夜太子爷是遇刺了,不过不知道的就是跟着太子的手下到底去了何处,又为何会让他一人流落在街头。 他们现在其实也没心探究,只是担心这种事情让他们知道了,会不会降临什么灾祸。 床榻上的男人被拭干净了脸,露出一张绝色的面容。 传言太子殿下是个气质如竹、温润如玉的君子,但如此一看,他却生了一张冷冽的脸。 狭长的双目,眉头浓黑,走势朝上,鼻梁高挺笔直,不做表情时便显得很有锋芒。 实在要说缓和的部分,就是那两瓣天然红润的饱满的唇瓣,嘴角带着微微上扬的弧度。 不过此时这唇倒是紧紧抿着,因为受伤有些苍白。 —— 走了好几里路,叶沁瑄这才切身体会到自己跑得确实是远。 周遭没有动静,她确认安全后便轻手轻脚攀上了墙,勉强扒在墙头,视线里墙角模模糊糊的血迹勉强可辩,叶沁瑄心里却是一阵发怵。 这人,是被刚刚的官兵被抓走了?难不成他也犯了什么罪? 不过要是他被抓走,至少也能保下一条命吧?总比躺在这里死掉的强。 叶沁瑄把这些胡思乱想甩出脑海,她可没精力继续想别人的事儿了,毕竟自己都自身难保。 只是还是有些可惜,听那人的口气,还以为真能帮到自己呢。 叶沁瑄叹息两声,又敏捷地攀下墙,随后拖着脚步回到了刚刚的溪边。 往往复复几番折腾下来天都快亮了,叶沁瑄身心疲惫不堪,最后靠着另一块隐蔽的大石头,浑浑噩噩睡了过去。 第2章 女孩 日光拨开云层,透过窗户大门照亮了屋子。 屋内的床榻上,正躺着一个紧闭着双眼的俊美男子,此人身上的衣服和他昨夜的一样,没有更换,依旧染着血污,不过身上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都叫人处理过了,血腥味倒是没有那么重。 床头密密麻麻站着一群人,让本是宽敞的屋子都显得拥挤起来。 姒珺泽的眼皮颤了颤,光线被围着的人挡住,睁开双眼时倒也不至于刺眼。 接着视线里出现的一行人便齐齐跪了下去: "见过殿下。" 姒珺泽眯着眼扫了扫自己所处的环境,沉着一张脸,支撑着要坐起来,周围人上前意欲要扶,但看他一副面色不佳的模样,没得到准许又没敢真去碰他。 姒珺泽闭了闭眼,昨日遇袭的画面还在脑海里挥之不去,此时他还活着,也不知道是该先庆幸还是该先恼火。 不过自己还活着就是好的,此处看起来大概是地方官员的府邸了。 身上伤口拉扯的疼痛让他不由自主低下头看了看。 "殿下,下官乃清江县县令薛富远,昨日救驾来迟,望殿下恕罪。" 薛富远的声音打破了一室平静,在感觉到头顶的目光时,他把头压得更低了,手心出了些许冷汗,如芒在背的。 "都起来,不必如此多礼。" 姒珺泽声音淡淡的,薛富远一颗心是瞬间放了下去,他内心暗喜,可又生怕有哪里慢待了这位主儿,继续一脸谄媚作揖道: "殿下九五之尊,千金之体,微臣手下那些奴才们自然是未敢惊扰,便仅为殿下处理了伤口,依殿下看,此刻是先传些膳食,还是先更衣洗漱的好?” 姒珺泽这会儿却没有回应,冷冽的侧脸在晨光下镀上一层淡淡的光,他双眼望着床的前方,似乎在想些什么,薛富远见状也不敢继续问了。 "先备纸笔。" 姒珺泽低沉的声音略哑,手下的人便飞速下去准备。 空气还是安静着,众人都揣测不出这位殿下究竟是在想些什么,直到很快纸笔被传来,姒珺泽抬手蘸蘸研好的墨,这才一边写着一边开口道: "孤在此处的事,切莫声张。一会儿把这封信送出去,若有人拦,不必强留,尔等自身周全为上。" 众人不发一语,薛富远反应过来,连忙应是。 姒珺泽写完将信纸叠好递给旁边的小厮,淡笑着启唇:"更衣吧。" —— 叶沁瑄在石头旁醒来已经日上三竿了,从计划偷东西开始,她已经连续几夜没睡好,每次都是高度警惕,一点儿风吹草动便让她惊醒,此时睡了这么久,她却还是觉得头有些发昏。 毕竟睡的不是床,叶沁瑄肩膀酸痛不堪,站起身略微活动了一会儿身体,便支撑着挪到溪边,用冰凉的水洗把脸,清醒清醒。 日光下,叶沁瑄对着波动的水面,再三确认准备自己已经伪装妥当,又把水壶里的水灌满,就拍拍身上沾上的草屑,往城里方向去。 她自然不能直接离开,事情还没结束。 长空划过几只燕雀,鸟儿的啼鸣和曾经辽阔山野里听到的如出一辙,碧草蓝天,点缀着点点繁花的绿波在风里微荡,高高挺立的芦苇在溪边晃悠地招摇。 本是赏心悦目的一幅景色,叶沁瑄却没任何心情欣赏。 在就要到城边时,耳边突然传来几声儿童隐隐约约的哭泣,叶沁瑄心上一惊,忍不徇着声音往那方向走去。 行了一段路,只见一个看起来七八岁的女童坐在路边隐蔽的树荫下,正用宽大的袖子擦着眼泪,她的腿上似乎是受了伤,把青色的衣摆染成猩红一片。 叶沁瑄自然不会对一个小孩儿有什么警惕,便快步上前柔声关切道: "小妹妹,发生什么了?你的爹娘呢?" 小女孩闻言抬起头,黑油油的一双眼里蓄满了泪水,皱着鼻子可怜兮兮地望着叶沁瑄: "姐姐...我和我爹娘走散了,你能带我一起进城吗?" 叶沁瑄看了看远处的城门,又看了看小女孩无助的模样,犹豫了片刻还是答应了。 她简单帮小女孩腿上的伤口处理了一下,将染血的布料撕去,遮挡一番后便上了路。 叶沁瑄把行囊反背在身前,背后空出来背着小女孩。 小女孩用一腔不知哪地的乡音开始介绍自己,叶沁瑄勉勉强强听出了个大概。 小女孩名叫司楚音,是和爹娘随着商队一起从外地来这里做丝绸买卖的,但是他们的队伍前日在路上遇上了山贼,她和爹娘在混乱里就走散了。 大部分人都被抓走,此时不知下落何处,一些幸运的,能跑走也早就跑了,他们都嫌她年纪小是个累赘,不肯带着她。 她独自一人找了两天也没找到爹娘,她觉得爹娘肯定是进城了。 可是她独自一人进不了城,她的干粮快也要吃完,今儿一早还不小心被低矮的灌木刺伤了腿,现在连路都走不了,她以为自己快要死了,没想到就遇上了叶沁瑄。 叶沁瑄听着司楚音悲惨的遭遇,竟无端生出了些同病相怜的感绪来,伴着散不开的伤怀,萦绕在她胸口,有些叫人郁闷。 "姐姐,我在找到爹和娘之前可不可以和你待在一起?我不认识这里的人,也不会说官话,这些天我一个人真的好怕..." 叶沁瑄为难着,毕竟她也不好给她什么许诺,带着一个孩子确实麻烦不说,况且自己说不定什么时候也就被那黑心肝的县令官员们抓走。 "姐姐..." "我们先进城再说吧。" 叶沁瑄先糊弄着,两人便安静地行了一路。 从城正门进去是不可能的了,她们俩都没有什么正当的文书,叶沁瑄按照记忆沿着原本的路径往回走。 背着一个不算轻的人,再加上从外面的地势来说墙实在是高,翻过去对身手矫健的叶沁瑄来说,也变得十分艰难起来。 幽深小巷可以看到一点街头场景,此时是正午,外面正热闹着,叶沁瑄轻手轻脚地动作,只希望没人注意到这荒废的角落。 终于是落了地,可还没能松口气,她却发现墙角边的血迹消失了,叶沁瑄心中顿时是警铃大作,她暗恨自己的鲁莽,连忙把行囊里装的水洒在墙上,飞速藏好水壶又迅速弄乱衣摆。 司楚音对她这一连串的动作感到奇怪,刚要开口询问,就听见密密麻麻的脚步声从巷外涌进来,随即是一个带着轻蔑笑意的男音响起: "狗贼,本官可算是抓到你了。" 说话的那位就是昨夜踢了姒珺泽的捕头陈晋,叶沁瑄余光扫见他身后的其他人,他们均是平民打扮,估计已在外面蹲守很久了。 她调整好表情,成了一副尴尬的模样,手上急急地整理着自己的衣服,转身用朗润的声音讪讪笑道: "这位官爷,草民只是带着小女来这里解个手,什么狗贼?恕草民愚笨,不知是说的何人?" 陈晋看清眼前的男子和他的动作,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原本就又小又细的三白眼眯成了一条缝,目光又从那张俊秀的脸庞游移到他背上一脸惊恐的小女孩身上。 "那本官怎么没看见你们从街上——" 话到一半,巷子里突然爆发出一阵巨大的哭喊,打断了陈晋的发问: "爹!女儿害怕...好凶...呜...我要娘!" 陈晋额角跳了跳,眉头皱得更紧了,厉声呵斥:"哭什么哭?!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丫头,没看见本官问话呢吗?" "官爷,随地解手不是什么好事,草民自然是偷偷溜进来的,小女不懂事,还请见谅。"叶沁瑄一脸为难,低声下气地解释。 "娘....娘,我要娘!" 陈晋被司楚音哭得不耐烦了,大手一挥: "丫的,赶紧滚,以后别随地解手,不然下次饶不了你们。" "是,是,多谢官爷。" "看起来挺斯文的,做这种事。" "......" 叶沁瑄又是讪笑两声,心脏在胸膛里狂跳不止,把司楚音背得更紧,以遮盖住夹在两人之间的行囊。 "等等。"在擦肩而过时陈晋的目光落在她们身上,突然伸手拦住了她们。 叶沁瑄呼吸一窒,背后一凉,刚准备拼死一搏出手挟持住他,耳边却响起: "还有,管教好你家小孩儿,本官还从来没见过这么能闹腾的,看起来也不小了吧?没还这么怕人,以后怎么办也不知道。"陈晋指教道。 "是,是,大人说的是,回去我和她娘定好好管教她,多谢官爷指教。" 叶沁瑄低眉顺目连声附和。 陈晋满意地抬抬下巴,示意她们可以走了。 终于到了街上,混入纷纷杂杂的人群了,两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叶沁瑄挤出的笑容消失无踪,背上更已经湿了一片。 巷子里的陈晋颇为嫌恶地看着墙角的那摊水渍,转身拂袖,冷哼一声:"果然,料他也翻不进来,不过尔等还是继续在这里守着,万一那狗贼回来了,没摔死就抓上去谢罪,摔死了就带好尸体,都知道赏金数量吧。" "现在我们可不仅仅是给县令大人卖命了,那王八蛋可是上面要抓的人,这机遇可是千载难逢,把握好啊。" 下属们应和后,陈晋又指了几个人,继续发号施令: "行了,你,你,还有你,跟我去城门一趟。" 剩下几个小官员送走头头儿后,也是松散了骨头,倚在巷口偷闲: "不是,大人为什么还觉得那贼会回来啊?偷够了银两就去潇洒呗,回来不是傻的么?那我们在这里守着可不是白守。" "你这都不知道?县令大人府里逃走的那个丫头你总知道吧?" "知道啊,和我说的有什么关系吗?" "没关系我问你干嘛,这贼好像就是那丫头的情儿,那肯定会回来接人啊,人家姑娘怎么可能翻墙跑。" "啊,还有这回事儿?那这样说来倒也是..." "等等,所以这事儿和上面有什么关系啊?昨夜里出来的弟兄都被拘在一处了,是什么机密?" "别问了,这种事情知道的越少越好。" 谈到这里,气氛变得有些沉重,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一会儿。 随后又有人说道: "诶,不过你们觉不觉得,刚刚那小郎君看着还挺俊俏?" "是啊,就是没想到孩子都有了,要是再年轻一点儿,陆家的大人见了肯定宝贝得不得了嘿嘿。" "依我看,年纪其实也不是问题,尝起来够嫩就行啊,这种良家的可能还更干净,你闻闻那小白脸儿的尿都没别人骚呢。" "哈哈哈哈哈哈。" 第3章 谗言 叶沁瑄背着司楚音在街上快步走着,街道上熙熙攘攘,人头攒动,两旁的小贩更是叫卖声不绝,布匹绫罗,热气小吃,酒馆招牌...衣食住行一应俱全,市井生活不外如是。 大部分百姓都是身着质朴粗布,与他们穿着大差不差的叶沁瑄和司楚音,自然就像一滴水流进大江大河了一般,没人分得清。 "姐姐,你别怕,那些官兵已经走了,我们很安全。" 司楚音稚嫩的声音从耳边低低传来。 叶沁瑄反应过来的瞬间,浑身血液都凝固了一般,她停下脚步开口,声音有些嘶哑: "你...叫我什么?" 司楚音拍了拍抱着的人有些颤抖的背,凑近她耳边笑道: "‘姐姐’啊,我叫了一路你都没发现呢,不过如果你想的话,以后我叫你爹爹就是了,我一开始就看出来你是女子了噢,你那时候忘记伪装声音啦,我不会跟别人说的,你不要担心。" 叶沁瑄知道自己的伪装居然被一个小女孩轻易看了出来,登时是一阵又一阵的后怕,这翻江倒海里却莫名掺杂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所以,我可以和你待在一起吗?我一个人真的好害怕。" "......" 见叶沁瑄不答,司楚音又换了说法: "对了,姐姐,那你是也发生了什么吗?你也和爹娘走散了?为了找他们所以才女扮男装?不过和我在一起,我可以和你一起演戏呀,我觉得还挺好玩的。" 叶沁瑄听到她提起爹娘,心里有些发酸,不过她有一点倒是说得很对,和司楚音在一起,确实可以打个掩护。 更何况刚刚那个官员还看到了,万一之后发现她和自己不在一起,那人岂不是要怀疑?不过就是对司楚音有些不负责吧。 叶沁瑄想了想,便道: "可是,和我在一起是不安全的,这件事可不能儿戏,你确定吗?因为我不一定能保护好你。" "那总比我一个人好啊,难道是你不喜欢和阿音在一起吗?"司楚音的声音带上些许委屈,小声补了一句:"姐姐?" "当然不是,既然你不怕,那就...一起吧,我们现在找个地方歇歇脚?" "太好了,谢谢你!姐...爹爹。" 叶沁瑄笑了笑。 其实叶沁瑄在县里还有一个姨母和表哥,一开始她和娘为了爹讨公道的事情麻烦了他们不少,如今她娘没了,她逃出来,县令还在搜捕她的下落,自己也不好去找他们,说不定还要被她连累。 娘走后,叶沁瑄独自一人在外躲避追捕的这些日子里,她其实是很孤单的。更详细一点,是煎熬、紧张、恐慌、忌恨和孤独。 这样无助的她,此时多了一个人的陪伴,自然是不可避免地觉得还挺好,更何况司楚音还是个孩子,自己也不用一直伪装。 她还能作为"女儿"帮自己打掩护,自己复仇的路上也可以帮她打听打听爹娘的消息,其实好像还不错。 —— 姒珺泽身上的伤口很多,主要集中在四肢和肩膀,左手臂上甚至被一箭刺透血肉,留下一个森森然的血洞,昨夜旁人处理时看着无一不心惊的。 他这时更换完衣服便让人都退下,自己还能起身往门外走去,也是他的腿受的伤不算严重,走路尚还可以。 他到了日光下,嘴里吹了声口哨,不久后天边一只巨大的鸟类便展开翅膀飞着降落在院里的地面上。 姒珺泽检查了一遍这只鸟,在确认它没有受伤的地方后,略略松了口气。 他将写的另一封信卷入眼前禽鸟的爪里,这鸟身上是深棕浅色交叠的羽毛,丰羽如裘,英姿飒爽。 "月儿,去吧,一路小心。" 姒珺泽微抬眼笑了笑,整个人流露出些许柔软,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拍拍那鸟儿的头,它便抓好信件扑腾着翅膀飞远了。 姒珺泽望着它在天空里消失成一个黑点,目光却渐渐冷了下来。 他此次来清江县是为了探查早些年的事情,结果遇上了埋伏。 此地是大皇子势力的地盘,他没想到他们竟敢这样明目张胆地动手,他不得不怀疑是有更上面人的允许了。 况且他出门的消息也没有放出去,很明显是内部也出了叛徒。 而清江县离皇城不算远,也算不上近,想跨越两地,日夜不停行马也得耗费个两日左右。 自己的皇城脚下的势力不可能立刻就抵达,但飞鸟传信多少能加快点进度,姒珺泽在次级地方的人自然已经信不过,但他还是打算给那些叛徒也放出消息,准备来个瓮中捉鳖。 "殿下,要不要传膳啊?" 门外突然传来薛富远好声好气的问询。 姒珺泽眉目间闪过瞬间的不耐,像是幻觉般,随后他温声道: "嗯,你也进来吧。" 薛富远是顿时就眉开眼笑了,殿下待他甚是友善,想必也是因为自己救驾的功劳吧? "遵命!" —— 姒珺泽坐在院子里,面前搬来的桌上摆着满满当当各色各样的一大桌子菜,薛富远站在一旁一脸期待: "下官招待不周,望殿下谅解。" 姒珺泽若有所思地看了看眼前丰盛的食物,薛富远注意到,连忙补充: "殿下,这些菜下官都是让人试过毒的,别担心,殿下若不嫌弃,微臣可以吃给殿下看。" "县令不必如此拘谨,孤没有怀疑,此处孤算是客人,你且坐下说话吧。" 姒珺泽嘴角微弯,说着便夹了一筷子菜放入口中。 "那微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薛富远心花怒放地坐下,想着这殿下可真是和蔼可亲,以后自己想要升迁还不是如同探囊取物了?于是便更努力地搜肠刮肚,找着共同话题: "对了,昨夜伤了殿下的贼人,微臣已经叫人去抓了。" 姒珺泽的筷子微不可察地顿了顿,道: "伤了孤的贼人?" "嗯,是,太子殿下,昨夜的事下官本无意未经殿下批准就干涉,只是那伤了殿下的贼人恰好也是微臣要逮捕的。" 姒珺泽想起昨夜那人的承诺,内心冷笑不止。 那人敢直接动手打晕他也是他没想到的,不过那人急着要走,自然不可能还留下来踹自己,姒珺泽心里了然,状若无意道: "噢?那贼人还犯了什么罪吗?" "殿下不知,那贼人可谓是胆大包天,在行刺殿下前还偷了下官府里的东西,撺掇下官府里的奴婢,和他一起私奔……啊。" 见姒珺泽没阻止,薛富远便把叶沁瑄的事情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 "其实事情的起源还有些久远,约莫是两年前吧,有一女子芳心暗许于微臣,抛夫弃女地就投奔下官了,可她丈夫不久死了,她小女儿也只好一起跟到府上来,这小女儿就是臣说的那个奴婢了。" "原本说这孩子要是老实点,微臣也能给她找个好人家,她倒好,和人私奔不说,那人还是个偷鸡摸狗的贼,她还帮贼人偷了东西,她母亲被活活气死了。" 姒珺泽默默听着,心里突然浮现出一个猜测,同时别的考量又让他忍不住皱起眉,错觉般的,他的眉头松开,唇瓣一张一合: "那小女儿,是个什么形象?" "...嗯?殿下?" 薛富远似乎是没想到对方会这样问,愣了愣又连忙回答: "那小女儿,自然和她母亲长得很像,身量嘛,纤长的,皮肤白嫩嫩的,一张脸也很出众,不过就是不学好,这和她母亲也是一个样儿,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小小年纪就知道勾引男人,和别人乱...." 薛富远口无遮拦了半天,才恍然发觉自己说了什么,顿时吓得是魂飞魄散,面色苍白,缓了一会儿他才小心翼翼看向姒珺泽,后者还是一副温和的模样: "无妨,你继续说。" 薛富远见状松了口气,又像是受到了鼓舞一般,发白的脸颊微微红润起来,但还是不敢继续说刚刚那种粗鄙的话了,便尽量收敛着: "别的,嗯...我看那贼人长得是贼眉鼠眼的吧,皮肤又黑又糙,眉毛挺粗,更显得野蛮,听语调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乡下人,微臣想不通那丫头看上他什么了。" 他说着,有些愤愤起来,稀疏眉毛下的一双肿泡眼放出不满的神情。 姒珺泽心里的猜测是又加深了几分,扫了一眼对面的人,压下内心的嫌恶,无声偏开目光。 薛富远见他似乎兴致缺缺的模样,就想打住话头表诚心了: "殿下,大概就是这样...其他其实也没什么,臣恐怕再说,污了殿下的耳朵,不过下官一定会抓住那个贼人,以给殿下复仇的,还有什么事情殿下都尽管吩咐臣,下官必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姒珺泽想了想,最后好声说: "既如此,那一会儿把昨夜见过孤的人手都调过来,给孤看看,你就先退下吧。" 薛富远有些意外,还是作揖道: "是,殿下。" 第4章 暗流 "掌柜的,要一间单房。" 叶沁瑄背着司楚音来到一家叫作"云边栈"的客栈。 这招牌很是显眼,地点甚至还是在官衙的旁边,往来客流也很多,之前叶沁瑄住的就是这家。 她之所以还选择来这里,不仅是因为上次住的还没被发现,官兵就算一家一家查不会先查这里,她可以赌个灯下黑,而且更重要的是—— 这掌柜年纪大了,记性不太好,自己上次做好了准备,也不会被当作外来人。 她挑着店里小二忙碌的时候开口,所以只有那头发花白的掌柜从一旁慢悠悠走到了那台子后面来招待她们。 那掌柜一张布满皱纹的脸有些严肃,他眯着眼看了看叶沁瑄,没有说话。 叶沁瑄被看得有些紧张起来,笑道:"掌柜的,怎么了?这么早就没房了吗?" "先拿路引,再登记。" 那掌柜声音也是冷冰冰的,直直伸出手,两道眉拧在一起。 "哎呀,弄什么呢?没认出我?不是吧?家兄曾经与掌柜说过的。" 叶沁瑄有些委屈一般,指了指自己的脸。 那掌柜盯着她盯了片刻,紧皱的眉头像是屋檐上掉下的雪,一点一点,最后终于松动,崩塌般落在地上,全部绽开。 他笑了出来,露出一口有些稀疏的牙,口齿不太清楚地激动道,声音似乎都柔和了不少: "哟,是那城西江老汉的小儿子吧?瞧老朽这个记性。" 他一双有些皱巴的手熟练地翻着一旁的册子,把毛笔换了个方向。 "直接在这里登记吧,你们家上次着的火太严重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住回去。" 叶沁瑄提着的心略微松了松,接过毛笔写着名字。 "不过,你那兄长和你确实是天差地别啊,要不是他先跟老朽说了,老朽还真不相信你们是一家人。" "...家兄确实很体贴。" "是啊,诶?不过他没说你还有个女儿呢。" 那掌柜突然注意到叶沁瑄身后的司楚音,声音都拔高了些许。 叶沁瑄写完假名,讪笑两声,牛头不对马嘴道: "唉,见笑见笑,孩子她娘和我闹矛盾,回娘家了。" 那掌柜的自然是被带偏了,这话题又是个不好继续的,便低声叹道:"啊,如此..." 气氛沉默了一会儿,叶沁瑄自嘲般勾勾嘴角: "...孩子还在呢,就不说伤心事了,我还得弥补弥补的,我们阿音这么小也不能没娘啊,掌柜的,你这里有没有墨锭?一会儿我给孩子她娘写封信赔个罪。" "啊,有的有的,老朽这就去拿。" 掌柜在抽屉里翻了翻,面上也带上些许体恤。 "这点东西就不收你钱了,我看这孩子也是个可怜儿见的。" 叶沁瑄道谢几声,飞快接过那眼神不太好,心眼却没几个的老人家手里的钥匙,又接过他给的墨锭,然后司楚音上了楼。 这客栈一共就两层,第一层提供饮食,第二层提供住宿,叶沁瑄踏着楼梯,脚下的木头板子吱呀作响。 事情还算顺利,她的脚步是轻快了些许。 "姐姐,你家着火了?"司楚音见她这样,打趣道。 叶沁瑄闻言,脚步顿了顿,刚刚的轻快刹那间消散不见,就仿若错觉一般的,甚至叫人怀疑,那轻快的感觉是否真的存在过。 叶沁瑄的语气没由来地显得很是低落: "...也算吧。" 司楚音听出了不对劲,她是个识趣的,也就住了嘴。 叶沁瑄和司楚音便在这客栈住下了,她和发簪一起偷来的银两不是小数目,估摸着有个四十多两,大概可以支撑她们省吃俭用生活个一年半载的。 偷窃银两这事,其实是权宜之举,毕竟她这段日子可得避避风头,且不说她们能安稳地住这里住多久不被发现,她还是女扮男装,身上没有文书,想找伙计干赚点收入,风险也是极大的。 "姐姐,我们之后要干什么啊?" 到了屋内,司楚音坐在床上晃着一双腿,睁着圆圆的眼,巴巴地望着叶沁瑄。 方才她是先给司楚音找了郎中重新包扎了腿,吃完饭两人才来这里的。 此时叶沁瑄整理着包裹,从里面拿出一张有些皱的宣纸和分了叉的毛笔。 她抬眼看着司楚音白嫩的小脸,回了神,笑笑:"你形容一下你爹娘吧,我们画张画像,张贴出去,方便找人。" 司楚音目光流露出瞬间的意外:"...画像?" "是啊,你不知道我会画吧?我作画还是挺不错的,你描述来给我听听吧。" 叶沁瑄把从掌柜那里分来的墨锭掺水磨开,再拿毛笔蘸了蘸。 "噢...我娘,我娘长得很美,她的眼睛大大的,嘴唇红红的,我爹,他比我娘大几岁,他...眼睛长长的..." 叶沁瑄手上动作顿住,有些为难起来。 "算了,姐姐,你不要画了,我爹娘他们也会主动找我的,我们去张贴这个,感觉风险也很大,而且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形容他们。" 司楚音一双黑漆漆的眼无辜地望着叶沁瑄,后者心里莫名却涌上些许怪异来。 "嗯...那行吧,一会儿我要出门买点用的东西,顺便打听打听消息,你的腿可以吗?是和我一起去还是留在这里休息?" 叶沁瑄看着她,目光不自觉地带着些试探的意味。 不知道司楚音是看出来还是没有,一脸喜悦道:"当然要和姐姐一起去,说不定还能遇见我爹我娘呢。" 她说着又顿了顿,语气有点犹豫:"不过,姐姐背我会不会很累啊?" "...不会,我们一起去吧。" —— 两人买完东西,天也悠悠黑了下来,叶沁瑄和司楚音便在住的客栈一楼用餐。 "爹爹,你也多吃点肉。" 司楚音给叶沁瑄夹了一筷子盘子里的牛肉,笑得天真无邪。 "嗯,谢谢。" "这位客官,要不要来点酒啊?我们这儿的酒可好了。" 一小二头上包着头巾,满面笑容地在一旁介绍道。 "不了,孩子在呢,她娘这几日不在,我一个人得看好她,喝不了。"叶沁瑄委婉拒绝。 "噢噢。"那小二也挺明事理,应了后就退下了。 一旁桌上围着的其他几位客人嗑着瓜子聊着天。 "喂,你们听说没有?那贼是有点本事的,现在还没抓到呢。" "嘁,这才几天啊,你以为他们真有那么大本事?很正常吧。" "那倒也是,主要是一点下落都没有,不觉得很奇怪吗?这可是薛县令诶,偷他的东西,和找死没区别吧?" "...你蠢吗?有下落和找到也没区别啊。" "不是,你至于这样说话吗?你到底站哪边的?" "这和站哪边有什么关系,就他们画得那个画像,两个眼睛一个鼻子的,路上一堆汉子都长那样吧?谁认得出来啊,我就说他们没什么用,没别的意思。" "......" 直到夜深了,人稀稀拉拉散去,叶沁瑄和司楚音没东西可听,才回了房。 路上,司楚音没问什么,叶沁瑄反而有点忐忑。 司楚音是不是已经知道那个大汉其实就是自己了,毕竟她那么聪明,那她会怎么看自己?会出卖她吗? 叶沁瑄心里七上八下的,嘴里也说不出话,气氛沉默着。 直到两人到了房间里,关上门后,司楚音才笑着看向叶沁瑄: "姐姐,你看吧,我就说贴画像找人不切实际,人家官府抓贼画的都被说不像呢,不过我还是会努力找爹娘的,你可别嫌弃阿音啊。" 她在叶沁瑄的注视下又压低声音: "还有...姐姐,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女扮男装,但是你救了阿音的命,是阿音的救命恩人,就算,就算那个贼是你,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因为我也花了你的钱,阿音也算是贼了。" 叶沁瑄自然不意外司楚音能发现,意外的是她会说这样的话,目光一滞,忍不住笑出声来。 司楚音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叶沁瑄笑声渐渐停下来,心上涌起一番别的感受。 "我知道了,谢谢你。" 叶沁瑄这样答应了司楚音一声,手犹豫在空中,最后放在她的头顶,轻柔地摸了摸她的头。 —— 洗漱一番两人便躺在一张床上,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冷冷的月光,暖黄的烛光,昏暗又明亮。 在这样的两道光下,叶沁瑄望着司楚音熟睡的脸,盯了良久才翻了个身,支着头望向窗外无界的天边,最后无声叹了口气。 叶沁瑄在薛富远家里待了两年,说是"待",但其实和"囚禁"没区别了,她对之前父亲意外身亡的事情的认知依旧停留在两年前。 这时想要彻查这么久以前的事情,难度无异于大海捞针,昨夜那个男子,若是可以帮助自己,自然是最好,只是他也不知道是被县令的人抓走了还是什么的。 而司楚音,她到底又是什么来头?她爹她娘...应该还在吧? 叶沁瑄经历过那些事后,如今想事情总是忍不住往最糟糕的方向想。 司楚音的事情,还是等过几日一起打听打听那商队的消息好了。 叶沁瑄躺在难得这样温软的床上,梳理各种事的眉目,最后想得有些发昏,眼皮闭上,沉沉睡了过去。 黑暗中,司楚音的睫毛颤了颤,随后悠悠睁开一双眼珠很黑的眼,她伸手探了探自己的伤,疼痛让她不由得颤了颤。 司楚音抚摸了一番,似乎是要感受这疼痛的深度,不知多久才收回手,侧身看了看身边的女子,翻了个身拉开点距离,最后才又阖上双眼。 —— "夫君...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那院子里的人到底是谁,就告诉奴家吧。" 薛府一间亮堂的房内,沈娉正将一杯酒斟满举到薛富远嘴边,美目流转,柔声细语道。 沈娉,薛富远前一年掠来的小妾之一。薛富远觉得在掠夺来的这些女人里,属她最明事理了,所以也是对她宠爱有加。 "你妇人家家的,知道这种事情做什么?"薛富远吞下被灌进来的酒,眯着有些肿泡的眼睛,调笑道。 "奴家只是想为大人分忧啊,大人就这样看轻我吗?"沈娉变了表情。 薛富远被她这突然的举动弄得有些猝不及防,呆愣了片刻。 沈娉又继续道: "亏我一心只为大人,大人是不是其实信不过我才这样?" 她两道柳眉紧紧蹙在了一起,把杯子"砰"一声重重地放在桌上,偏开脸就开始用袖子抹着眼泪。 "哎呦,心肝儿,你这是做什么啊?这事情真没什么,你知道也没用啊。" 薛富远见状是紧张不已,一把把沈娉拉进怀里,又用一双肥腻的手生硬地抹着她脸上的泪水。 沈娉强压着心中的恶心,继续哭叫: "你就是唬我,我还不知道你,你肯定是又养了谁家小娘子,偷藏在那院子里呢,还说只和我好,我就不应该信你。" "乖乖,别哭了,我保证真的不是,那院子里的是个男人啊。" 沈娉哭得更厉害了:"你还说,那你现在是和男人好了?" 薛富远被逗得有点想笑,撅起一张嘴就要亲沈娉,不过被她躲开了。 "看你胡思乱想什么,我怎么可能喜欢男人啊,我又不是陆盛景,院子里那男人是个贵人,遇上事了,本官这会儿帮帮他,以后仕途就光明了啊,我不是为了我们将来着想吗?" 沈娉脑子里飞快处理着这些信息,薛富远连抱带拖地把她拥上床:"好了,不闹了啊,你看看我想你得紧了。" 沈娉咬着牙闭上了眼,没等那丑陋的嘴压上来,薛富远却突然脑袋一歪,倒在了沈娉身上。 沈娉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人推在床,房间里瞬间是呼噜声震天响。 沈娉目光冷冷地看着床上的人,整理整理衣服,把剩下的酒液倒了,推开房门对门外的人说了些什么。 两个人压着声音争执了一会儿才分开,沈娉回屋关上门,坐在桌前。 蜡烛流着泪,沈娉望着那蜡烛,也不知道流了多久,她才吹灭火光,躺回床的里侧,在惹人心烦的呼噜声中睡去。 第5章 画像 鸡鸣划破天边,清早的空气还带着些许凉意,薛富远迷迷糊糊睁开眼,随后半支起身子,看着旁边的温香软玉,肥胖的手指揉了揉太阳穴,内心有些恍惚。 怎么,昨天喝得太醉断片了,自己**一刻是半刻都记不得了? 薛富远还莫名感觉有些胸闷,便叫人来更了衣,此时时辰尚早,门外天气晴朗,蓝天白云的,只是院子里看守的小厮和侍女却还昏昏欲睡,这人薛富远有些不满起来。 他咳了两声,院子里那些人便如同热锅里的水一样猛地起了精神。 薛富远这才满意了些许,结果心情刚好没片刻,步子刚出了院门,他又听到有不识趣的奴才来报:"大人,大人!陈大人说有事找大人商量。" 薛富远两条稀稀拉拉的眉毛瞬间是皱在了一起: "去去去,赶紧滚,说话都不会说,绕得本官听得难受。" "......" 那小厮紧闭着嘴不敢多言,立刻退下了。 薛富远自然不会觉得真有是什么急事,真正的急事可是考虑考虑自己的仕途。 薛府的另一处院子的房间里,姒珺泽更衣洗漱后,正用着早膳。 薛富远在去衙门前特意来此给这位尊贵的殿下请了早安,院子的外面几个侍卫换了面孔。 "下官问殿下金安。" "不必多礼。"姒珺泽一大早本来挺平静,看见薛富远却不太愉快了起来。 "不知早膳可还合殿下胃口?还有那些奴才,若是不合殿下心意,殿下无须考虑微臣,然后过会儿殿下休息好,下官再请郎中来给殿下包扎患处。" "嗯。" 薛富远听着回应,想着多多促进点关系总是好的,又继续: "对了,还有上次伤了殿下的贼人,微臣...." 薛富远垂眉低目,结果说到一半只看到一片衣摆飘动,脸上感到一阵风,太子殿下没有回应便起身开了门。 薛富远的话堵在了喉咙,他抬眼看向院中,只见朦朦的日光里飞回一只略显疲惫的禽鸟,姒珺泽背对着他,伸手拿回了它脚上抓着的信件,那鸟儿便落在一旁。 晨露浓重,姒珺泽墨发微湿,他让人把昨夜人准备好的那桶食物提来,那鸟月儿便吱吱叫了几声开始进食。 姒珺泽不喜这味道,自己回了屋内,坐于桌前展开信件。 薛富远是留也不是,走也不是,又不敢打断正在读信的姒珺泽,便只好干巴巴站在一旁垂着手。 正在读的这信,自然是皇城来的,姒珺泽的势力约莫两日后才能到达。 姒珺泽读罢,修长的手指夹着那读完的信纸,烛火摇曳着,照出他一张英俊的却又如同鬼魅般的脸,信纸在高热里逐渐燃烧成灰烬。 至于昨日送出的另一封信,在路中已经被拦下,那些叛徒此时估计尚在谋划和商讨,因为他在那封信里表明了怀疑的对象。 那些人或许在庆幸他怀疑错了,或许在怀疑这是他故意让他们掉以轻心的计谋... 那么他便再加一把火,让他们更混乱些好了。 姒珺泽抬手又写了一封信,出来交给那昏昏欲睡的鸟儿。 "别睡了,待会热情一点儿。" 姒珺泽浓眉蹙起,用力拍拍它的头,那鸟儿便打起精神扑腾着翅膀飞远了。 薛富远心里又喜又忧的,喜的是殿下真不把他当外人看,忧的是殿下的脾性他捉摸不透。 "县令继续说吧,那贼怎么了?" 姒珺泽回来坐下,抬眼看向一脸惶惑的薛富远。 —— 薛富远带着一幅全新的画像走出院门的时候,可真是雄赳赳,气昂昂。 他在人搀扶下上了马车,结果行了没多久,就经过一段不太平整的路,量这马车再豪横,还是就控制不住地晃得有些叫人心烦。 薛富远的火气"蹭"地一下又上来了,放开声音就把外头的人呵斥了一番。 坐在他对面的陈晋,此时怀里正抱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那小男孩把手啃得都是口水,陈晋拉着他的手阻止他,又掏出帕子给他擦着手,抬眼对薛富远认真道: "恕臣弟直言了,表哥最近也是收敛一点儿的好,太子殿下来这里,我们表现得体恤爱民啊。" 薛富远无所谓笑着,横肉满面的一张脸把眼睛挤没了,他一手拿着面前小桌上的茶杯,吹了吹杯子里的茶,另一只手拿着盖子剐蹭着边缘,时不时发出些脆响来: "你懂什么啊,依我看,太子殿下也不是那种惺惺作态的爱民人物吧,上头的贵人,有几个真正体谅下人啊?" "话虽如此,可我们还是得小心为好,毕竟都说太子爷不像表面那样,他..." "哎呀,行了,我自然懂的,我怎么会没听说过太子殿下只是表面功夫做得好,实际上心狠手辣的那种谣言啊?就算是真的,那怎么样也不可能是对着我们的啊,我会看不出来什么是伪装什么是真情实意吗?殿下现在对我都可以说是推心置腹了,他今儿早是当着我的面烧信发密函,没有半点规避的。" "而且再退一步说,我们无论如何是有了救驾之功,以仇报恩也不符合他对外的伪装啊。" 陈晋听着薛富远的分析,也是觉得甚有道理,便沉默着,哑口无言了。 薛富远嘬饮了一口茶,斜睨了他一样:"你一大早的,来找我不会就是要说这事儿吧?方才我是去给殿下请了安,所以才晾了你一会儿。" 陈晋无奈笑笑:"当然不是,臣弟此次前来...自是为了另一事。" "何事?你还和我卖关子起来了?" 陈晋叹了口气,一只手掀开帘子看了看外面移动的风景,树影随着前进的快马晃着,他松了手,庄重道: "陆家的人去皇城也有一段时间了。他们这些时日不在,也是难得清静,只是这次他们上头的约莫是得了势,臣弟怕他们回来后更要跋扈,生出事端,还是未雨绸缪的好。" 薛富远冷哼一声:"你也说了,他们那番得意还不是因为倚上了大皇子?就算再得势又如何?去了皇城也是只是去了几日,根部还不是就在这里,离皇城百八十里的。" "之前还扬言要归隐什么不再干涉朝政,如今岂不是出尔反尔?也不怕被人编造出来个谋逆之罪。" "哼,不过现在我们也没什么好怕的了,毕竟我们此时可是靠上了太子爷,已追随太子殿下,他大皇子再得圣心,终究只是皇子,还能与国之储君相提并论?" 陈晋是赞同这番说法的,但还是有些忧虑,沉吟道: "自然是比不了,只是臣弟看太子这次遇刺的事情不简单,也不知接应殿下的人什么时候到,万一又出了什么事情..." "你怎么变得这样磨磨唧唧了?" 薛富远不耐烦地打断。 "反正本官府上的人手足够,那些人知道的了是太子自然不敢说,还能怎么样,而且快马加鞭的,这两天能有什么变化。" "对了,那狗贼查得如何了?" 陈晋略显无奈地摇了摇头:"还没消息。" 薛富远倒也没说什么,反而安慰道:"不急,清江县就这么大,量他再广大神通,也逃不出我们的手心。" "瞧见没有?殿下亲笔所绘,与那贼不说十分,也有**分像吧?我瞧着还另有一种微妙神韵,殿下果然不凡啊,此番我们能得君心,也真是上天所赐的机遇了。" 薛富远说着把方才姒珺泽作的画像拿了出来,一脸得意地感慨了一番。 "待会儿你命人将这个贴上去,想必能加快追捕的进度。" "是。" 陈晋回应后又顿了顿,像是想到什么,笑了起来,三白眼硬生生是变成了一条黑黝黝的缝。 "笑什么啊?你是觉得这画有什么好笑的?"薛富远沉了沉眉头。 "不是,臣弟怎么敢妄评太子爷的笔墨,只是想...殿下那里,表哥要不要也送几个人过去,毕竟...还能吹吹枕头风,多几处关联,总归更好。" "这我自然知道,不过暂且缓缓,殿下身子还没恢复好呢。" "爹爹,美人,美人。"陈晋怀里的小孩流着口水拍着手重复。 薛富远和陈晋目光交接,都愣住了片刻,又齐齐大笑起来。 "这小子,年纪小小便也知道要美人了啊?哈哈哈哈哈真不愧是本官的好侄儿,真男人啊。" 薛富远说着伸出肥胖的手,拍了拍那儿童的脑袋,陈晋则是又拿手帕擦去他的口水。 "本官臣弟教得好是一回事,还有一方面,也是因为我们家流的血就是有出息啊哈哈哈哈哈。" 两人又哈哈大笑起来。 马车微微地悠悠晃着,外面的景色已经变成了热闹的大街。 马上的小厮李运听着车厢里模模糊糊的声音,神色自若地驾着马,马车最后在繁华的大街的某处停了下来,这街道一边是人声鼎沸的广场,另一边则立着一座庄严的建筑。 "大人,到衙门了。" —— "姐姐,你看什么看呆了?" 司楚音在叶沁瑄耳边小声道。 "...没,没事。" 人群里的叶沁瑄刚刚看到马车上下来的那个肥胖身影,只觉得恨意和屈辱如潮水般汹涌地吞没了她,她便不自觉攥紧着手,出了神。 方才用过早膳,叶沁瑄和司楚音便来衙门门口看贴出的逮捕告示,毕竟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她得确认一下那画像上的人像是真的不写实。 结果没等她刚松了口气,转头就看见了仇人薛富远。 "诶,你说咱们县太爷最近是怎么了?突然变得这么通情达理,连跪拜都免了。" "这不好么?况且我听闻别地就没这样的,他原先一天来回好几趟,咱们就得跪了起、起了跪,实在是折腾人。" "说得是,许是大人突然开了窍吧。" 经过的百姓议论声又传进叶沁瑄耳里。 司楚音顿了顿,提议:"那我们走吧?你不是要去打探消息吗?这里可不方便。" "嗯,知道,我们走吧。"叶沁瑄敛下目光,回应道。 她们在街上走着,这个时间点,繁华热闹一片,叫卖声不断。 叶沁瑄却无法把刚刚的画面抛出脑海,那个姓薛的猪头三做了那么多恶事,还能这样,甚至只用做的不那么坏一些,大家甚是会感谢他。 叶沁瑄想着那威风凛凛的马,眨眨眼睛,刹那间有了个什么计谋上了心头。 "小郎君,要不要给孩子买个糖葫芦啊?新蘸的,酸甜可口,好吃得紧。" 一个卖着糖葫芦的白须苍苍的老人冲叶沁瑄说道,一张布满沟壑的脸上带着慈爱的笑容。 叶沁瑄才被自己想的鼓舞了一番,见到这友善的人更是心里一暖,脚步便停了下来。 她托好背上的司楚音,用一只手就从袖子里抖出钱袋,又从钱袋里灵巧地掏出几文钱: "拿一串吧。" 司楚音却是一副意外的模样,她拉着叶沁瑄的衣摆的手紧了紧,眨巴着眼睛低声耳语: "...姐姐?" "怎么了?你不喜欢吃吗?" 叶沁瑄动作一顿,偏头看向司楚音,浅浅地笑了笑。 阳光洒在她们身上,暖融融的,和这笑容一样。 司楚音愣神了片刻,飞速偏开了目光:"喜欢,谢谢..." 两个人在阳光里前进着。 总是叽叽喳喳的司楚音默默吃着糖葫芦,小心翼翼地不沾到叶沁瑄的发丝上。 这东西还挺好吃的,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