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种田系统被托管了》 第1章 风雪夜归人 日光刚刚淹没在地平面下,乌云迫不及待的布满了天空。 随之而来,扑簌簌地鹅毛大雪从天倾泻。 驴车在风雪中踢踢踏踏地走着,驴子每迈出一步,轮子都会和地面上的雪挤压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寒风夹杂着雪粒子打在木质车窗,如同扬起的粗砂砾一般,在车身上研磨出晶莹剔透的痕迹。 如今已是二月二后,地气开始上涌,天气也要开始渐渐回暖。 也正因如此,刚刚凶狠打在车身上的雪粒子,沿着车身顺势而下,忽然就变成了乖顺无比的水滴,晕开点点水渍。 不多时,地面就变得泥泞湿滑。 坐在车厢里的石香楠耳朵竖起,心中默默数着车轮压过地面的咯吱声。 声音越来越缓慢,也越来越低沉。 “兰家嫂子---” 石香楠的心猛地一顿,果不其然,只听窗外车夫的声音闷闷的传进来:“驴走不动了,兰家嫂子,这可咋整?” 咋整? 石香楠的心就要喷出火来,脸颊也跟着烧的火红。光问咋整,问完了也不听她的。 她说早点启程,看着天色不好。人家咋说的?没事!这条路就是他回家的路,常走,他熟! 她说,孩子们看着不好,要不多等一天请个大夫看看。人家说:这里没啥好大夫,不如回村里请郎中! 她深深吸了两口气,呼出的白气在车厢里画出一笔直直的长线。 她脸颊堆砌一个僵硬的假笑,没等她出声回答,她的左手被轻轻拽了一下。 她低下头,只见一颗圆溜溜的小脑袋用毛茸茸的头发轻轻蹭着她,不断安抚着她躁动的情绪。 小姑娘的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色,原本葡萄般的大眼睛此时无力的半垂着。 而她右边的另一个小娃娃似乎是有感应一样,也不安的哼唧了一声。 看着身边的一双儿女,石香楠只觉得自己的心如同被刀子挖过一样。 滚烫的泪水沿着眼角留下,在面颊上蜿蜒出火热的痕迹。她深吸口气,勉强压抑住内心的怒火,她三五下的扯下了身上的夹袄,将两个娃娃紧紧的包裹在了青色夹袄里面。 石香楠用手指剥开车帘,手指刚伸出半截,又被冻得缩了回来。她深吸口气,迅速的剥开车帘的一个角,如同灵巧的鱼儿般从车帘的缝隙中钻了出去。 刚一下车,她就不受控的狠狠打了一个激灵。 二月份的雪从来都是冻人不冻水,只一小会儿,她的上衣就被风打透了。 车夫姓张,年纪很小,还是头一次冬日里驾车。 他抓抓冻的麻木的耳朵,声音隔着口罩闷闷的,又带着几分焦急的传到石香楠的耳朵里:“兰家嫂子,这骡子车怎么地也不走了,我看过这地方离村里也就两三里,要不咱俩一起跑过去叫人吧。” 石香楠抬头向远处望,一点光亮也不见,这四下乌漆嘛黑的,她哪里敢把两个小娃娃就这样放在这? 这里一座山连着一座,不说这样的天气有多危险,万一有哪些猛兽下山觅食... 她强压住火气笑脸的打着商量:“张家小哥,我自己去叫人,你略等等我成不?” 她心中急的冒火,气的头上都开始冒了白烟。她气的浑身发抖,指甲狠狠地嵌在掌心,眼神也开始在地上搜寻。 就在这时,一阵冷风刮过,狠狠的扑在她的脸上,冷的她一个激灵。是啊,这死冷寒天的,哪里是吵架的时候? 真等她吵出个一二三,两个孩子还能等的了吗!她下定决心道:“就差三里路,我跟你一起推着车走!” 张牛有些踌躇,他撇了一眼石香楠跟麻秆一样的胳膊和腿,心说这还不是添乱吗!?孩子扔着又不能丢,看那副病恹恹的样子谁家会要? 他心里这么想的,脸上也露出来几分犹豫,可看着石香楠越来越不善的眼神,到底还是缩起了脖子。 反正刘管家只说要一直跟着人,不让离开视线不是! 天这样的冷,有个人跟他一起推车到底能快点。 石香楠和张牛绕到车后,一左一右,抵着车厢下的横木用力推。冷风透骨,骡子打着响鼻,车轮在冰地里只是微微一动。 张牛急得直喘气,嘴里骂道:“死牲口!今儿这是打哪门子倔劲儿!” 大雪在风中打着旋,小路上的雪纷纷洒洒,落地前又被风捎起,打着卷的飞到了天上。 石香楠紧闭着嘴,借着车厢还能挡一挡刺骨的寒风,她脸憋着通红,猛然一个使劲车开始缓缓的动起来。 她没注意,差点没脸朝地上摔去,好在她反应快,一手撑住横木,到底是站了起来。 骡子不知是怕车轮碾着它的蹄子,还是卸了车厢的重量,竟然也哒哒哒的向前溜达了。 半晌后,推车的俩人只觉得三里路竟如此的长,往常只要两刻钟就能走完的路,此时怎么总也走不到头呢? 不管车后的人推的如何卖力,没了重量拉扯的小骡子此刻昂首挺胸,欢乐的走出了马儿一般踢踢踏踏的步伐,伴着风雪打在车厢上劈劈啪啪的声音,更是映衬着推车的俩人越发凄苦。 待进到村里时,石香楠的半边身子已然冻的发僵了,她的脑子却是前所未有的清醒。 月光下,冰冰凌凌的雪花折射着冷白色的光华,舒缓的在空中荡呀荡。 第一家,第二家...第五家! 就是这家!门框上还挂着一小把泛黄的麦穗。那是老兰家的传统,寓意着明年仓满粮余啊! 兰家屋内,兰家老太太正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她也不知道这两年咋地了,一到半夜身上就跟招了啥东西一样,一阵一阵的盗汗。 “呼...呼...哼哧....” 老兰太太越是睡不着,她的老儿子睡的越香,此刻听着她老儿子的鼾声,她只恨不得自己是村东头那耳聋眼瞎的老太太! 她却不知,此刻全家跟她一样没睡着的还真不少。 二房中,兰老二正趴在王氏耳边不住的念叨:“一共二十两,结果到家就剩二两了!爹娘偏着还不让说!我这当二叔的,说两句也不成!大郎这不是被骗了又是啥?还不让找丰家的唠唠,咋花出去了十八两,还不让问问咋花的了?!” 王氏在旁边听着兰老二念叨着,一手轻轻拍着熟睡中的小儿子,低声劝道:“爹娘也不是没问,再说大郎回来才是正理。” 兰老二的脸心疼得直抽抽!拉着王氏的手立马就抽回来了。他硬邦邦的翻个身,嘟囔着:“咋就能有十八两,谁家孩子生病不是熬一熬就好了?那最能的也就花个一二两抓个药,都能买四五头牛了!” 王氏懒得跟他犟,也晓得他爱磨叨的性子。 谁料兰老二这两天越想越是闹心,说来说去自己更气了,又委屈自家婆娘说的那些话像是他不心疼侄儿一样。 他哪里是不心疼侄儿!是太心疼那十八两! 兰老二赌气翻了个身,还特地把身上的被褥往身上扯。 他这一扯,好不容易捂出来的一点暖和气全部跑走了。 王氏本不想搭理他,到底没忍住,一巴掌烀在了兰老二的后背上,兰老二被打的像一条大鱼一般‘啪’的在床上弹了起来。 他气哼哼的坐起,两双牛眼圆瞪,紧紧抿着嘴唇。 见此,王氏也腾的坐起,正要开口讲理,却听屋外一声高昂的哭声传来:“奶啊!” 王氏一惊,赶忙推着兰老二的肩膀让他下地。 兰老二也紧忙捞起身边的衣服,趿拉着鞋往外跑。 原来,就在刚刚兰老二和王氏叽叽歪歪斗嘴时,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的兰家老太听着屋外好像有动静,她叫了两声“儿呀,儿呀”,却只听一阵呼噜声。 她也懒得再叫,干脆自己下床去开门。 门口外头,是一年轻的女声夹在风雪里,模模糊糊的声音从门板外头传来:“是我,老三家的!开开门!” 老兰太太心中疑虑,又多问了两句。 不怪她这样小心翼翼,老三家的媳妇她总共也就见过两面,一次是新婚的,再就是怀一对双第五个月的时候。这黑天瞎火的,别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扒上门来! 确认过身份,老兰太太终于把门打开,一开门,她心里就是一惊。 门外的人脸上头上都是冰碴,活脱脱的像是在雪里滚了十几圈的样子。 她连忙去拉门口人的手,把她往院子里拉。 院子里风雪小,石香楠缓过一口气,实在没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奶啊!我可算见着你了!俩孩子,俩孩子还在车里,烧的都人事不清了!” 她心中惴惴大半个月,一见到亲人,惊惧疲惫之下,只想狠狠地痛哭一场。 这一嗓子直接震得兰家大半的人都爬了起来。 瞬间,兰家慌乱成了一团。 就在此刻,兰融的小脑袋瓜里也掀起了一场风暴。 【注意!注意!宿主生命体征迅速下降,请求强制治疗。】 【请求失败,注意!注意!检测到宿主体征迅速下降,请求.....】 【正在强制治疗中,注意!注意!检测到危险信号!检测到入侵!】 【系统正在重启中...请注意,系统能耗正在消耗,系统休眠启动中】 【系统已托管。】 【您好,欢迎您使用生物生态收集与建设系统,正在检测周边环境,正在检测宿主身份,正在检测物种类型,正在根据环境生成新任务,正在检测任务对象,是否绑定助手?请再次确认,请再次确认,助手绑定中,祝您使用愉快。】 【新手任务---新手任务准备中,距离宿主清醒预计:十小时。】... 第2章 细桶 兰融再次醒来时,她只觉大脑一阵钝痛。 她下意识的四处张望,只见弟弟在自己身边躺着,脸颊上似火烧的红色已然不见了,泛着健康的淡淡粉色。 床头和床脚分别靠着两个她不认识的妇人,其中一位头发花白了大半,兰融觉得那应该就是娘亲说的太奶,那另一位肯定就是她没见过的奶奶。 两人的身边摆放着木盆,手帕,还有一小节短短的蜡烛。 蜡油滴落在床板上,围成了一个小小的圈。 俩人应是累的狠了,任凭兰融把床板压得咯吱咯吱响也没能吵醒他们。 床板很硬,兰融刚爬了几下就把膝盖各的生疼。 她回过小脑袋,仔细看了看自己睡过的地方。 她和兰重睡觉的地方,是一层厚厚的垫子。垫子折了好几次,中间又软又暖。 看着兰重睡得香甜,兰融放弃了拉着垫子爬的想法。 她用肉肉的小手支撑着自己,想要从床上爬起来。 就在此时,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袭来,她的脑海里不停地闪过两种不同的声音。 一种是令她既亲切又陌生的女声,而另一个是有些不真切的,完全陌生的声音。 兰融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的跌坐在床上,一动不敢动。 呜呜呜,这就是王爹爹说的精怪吧?难道她是被精怪附身了?可是她这么小,她不想吃疯道人身上搓下来的泥球呜呜! 兰融平日里胆子就大的不行,饶是所有的一切都超出了她这颗三岁脑袋的认知,她却并没有乱动,依旧聚精会神的听着脑海里喧闹的声音。 慢慢的,那种带着回音的声音在她脑海里消失,原本胀痛的大脑也恢复了正常。 她试探的用肉肉的小手在脑袋周围摸了几圈,又仔细的感受了一下,感觉脑袋都小了一圈。 难道精怪已经走了? 可谁知下一秒,兰融在脑袋上啪啪拍的正欢的小手突然顿住,刚刚还嘿嘿嘻嘻的小人儿仿佛按下了暂停键。 【宿主您好,欢迎使用pki星球的生物生态收集与建设修缮1528系统。简称第八统。目前系统处在休眠状态,智能辅助助手将为您服务。】 【请宿主选择是否开启系统任务,请选择:1.是。2.否】 兰融试探的小声回答道:“否?” 不知道这是个什么精怪,名字稀奇古怪,也不是兔子精,也不是王八精,更不是什么耳熟能详的精怪。 细桶? 她的目光在屋子里上下打量起来。 屋里的陈设很简单,东西也不多。 屋子横向不过一人多高,一张不算宽的木床被硬生生夹在墙与墙之间,床头贴着一面墙,床尾抵着另一面。 兰融左侧的墙上还有一道小门,被厚厚的帘子遮着,只有帘子最底下被掀起了一个小角。 右侧靠墙边摆着一个有些歪的木架子,架子上放着个小木盆。 木架旁边摆着两口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大木箱,箱子油光发亮,泛着暗红色的光泽。如今被两块拼接的花布盖着,花布虽然洗得褪了色,却依旧铺得平平整整。 正对着床的位置开着一扇小窗,如今被油布糊得严严实实,屋里本就不亮,这一来更添了几分昏暗。 窗下放着一个小小的炭盆,只有一丝丝的暗红的光在炭盆里微微跳动。 窗边便是木门,门边钉着一圈不知什么毛做的粗毛毡,紧紧地贴着门框,让小门显得格外巨大。 细桶呢? 哪里有什么细桶? 唯一能够算的上桶的也只有那个看起来并不结实的小木盆了。 脑子里的精怪不知道有什么妖力,在沉默了片刻后,继续问道:【请宿主选择是否选择开启智能助手与系统任务,请选择:1.是。2.否】 兰融歪着圆乎乎,肉嘟嘟的脸蛋,带着迷茫和不解回答:“一。” 然而对方还是没有放过她,又继续的将问题说了一遍。 兰融圆溜溜的大眼睛里闪过一抹坚毅,就在她回答过了:选择否,不,一:不。一,否。以及把说的话都连起来否定之后,她终于从床上爬了下去,摸到了那个小木盆上。 小木盆里面并没有水,兰融踮着脚把小木盆拿了下来,她高高举起小木盆,语气里带着几分威胁的语气:“你再不离开,我就把你摔碎!” 然而脑海里的响声依旧:【请宿主选择....】 就在兰融的大眼睛已经布满水雾时,屋内的帘子被掀开,石香楠从另一侧走了进来。 她一眼就看见了光着脚踩在地上的兰融,她连忙弯下腰把兰融抱了起来:“你怎么自己跑下来了?光着脚在地上多凉!把手给娘摸摸。” 兰融一手搂住石香楠的脖子,另一只手避开她的手,想要把木盆指给娘亲看:“细桶!是细桶!” 她不知道怎么跟娘亲解释脑袋里莫名出现的声音,只想让娘亲把那小木盆赶紧扔掉。 谁知下一秒,令她快要崩溃掉的声音再次响起,虽然声音没有改变,兰融却感觉对方万分愉悦:【恭喜宿主,成功绑定生物生态收集与建设系统,新的任务将在一周后开启。】 【如有疑问,请说:帮助我,我有疑问。或:使用新手教学。】 兰融指着木盆的手一僵,整个身子如同紧绷的弓弦一样向后仰去。吓的石香楠手忙脚乱的抓住她的衣裳,这才勉强让兰融安全落在床上。 石香楠此时也不管兰融是不是大病初愈,她咬紧后槽牙,一字一顿的低声怒道:“兰!融!” 兰融下一秒就安全的重新跪在床上,沾着灰的两只小脚丫交叠着,双手在膝上摆好,这是王爹爹说过的君子的坐姿,每次她和弟弟这样坐着行李,爹娘都开心的不得了。 谁知石香楠本就担心她,又看她光脚下地,还胡乱扑腾,这回的君子坐也没了效用。 愤怒中的娘亲一改在平日里的柔弱,单手就把跪坐的兰融提了起来,另一只手狠狠地拍在了兰融的小肥屁股上。 兰融的大眼睛里又飘上了水雾,连忙高声跟娘亲告状:“娘!那个细细的桶在我脑袋里说话,你快扔掉它!” 话说出口,石香楠并没有任何反应。 兰融又叫了一声:“娘!” 石香楠瞪了她一眼:“小声叫唤!你奶奶和太奶奶昨晚为了照顾你俩一夜没睡!好不容易才眯一会儿,你又瞎折腾什么!” 兰融不死心的说:“细桶!细细的桶!在我脑袋里说话!” 谁知石香楠还是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有些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柔软的手指轻轻点了点兰融的小脑壳:“你乖些!” 这次,换兰融叹气了。 反正她告状娘亲也听不到,精怪也没再出声吵她,她还是先把娘亲哄好了,娘亲生气起来可吓人了! 兰融肉乎乎的小手臂一张,环住了娘亲的腰,肥嘟嘟的脸贴在了娘亲的身上:“娘亲,我知道错了,你别生小乖的气了好不好呀?” 听着女儿撒娇的声音,石香楠终究没忍住继续责怪女儿,手掌轻柔的落在女儿头上,一下又一下的抚摸着。 只是眼神不禁落在了小儿子的身上。 同样四岁的娃娃,两个孩子一起从她肚子里出来的,儿子不仅看着比女儿小了一圈,头发也是枯黄的。 昨晚烧的最厉害的时候,小儿子的身体都变得僵硬,就像是一下又一下的在她这个当娘的身上下刀子。 之后的过程她实在不能回忆,只记得最后听到大夫交代孩子之后不能冷着,热着,饿着,也不能吃的不好,还不能吃的太补。 虚不受补,却又亏空。 也是听到大夫说孩子没事了,她才像是活了过来。 想到此处,原本的几滴泪,这会儿连成了线,簌簌无声沿着她的脸颊,落在了衣襟上。 就在石香楠怔愣间,听见了床边有轻咳声。 虽然兰家老太太牛贵香几乎一夜没睡,但她觉轻,被石香楠母女俩一折腾也醒了过来。 石香楠听到声音赶紧抹了两把眼泪,扭头看向老太太的位置:“奶你醒了?你要不要去大屋里再睡会儿?昨晚你一晚都没睡好。” 牛老太太先是摆摆手,示意不用,又侧头看看睡得正酣的儿媳。 心下不禁啧啧,家里乱成了一锅粥,也看不见她这儿媳有睡不着的时候,昨天后半夜孩子还哼唧着,儿媳就已经耷拉脑袋睡过去了。 她指了指睡的口水都要流下来的王金花,对石香楠说道:“给你娘拿个枕头,这样睡起来歪脖子。” 又挥挥手:“你甭管我,岁数大了,睡不多。” 看着石香楠把王氏搬到了床上,又给她盖了一层衣裳,这才示意石香楠到她身边,小小声的问道:“那个人,咋安排的?” 第3章 因由 听到俩人的对话,兰融好奇一拱一拱,像只小虫子似的,往消息的中心凑。 年纪小的往往不受重视,平日里兰融最爱的就是听爹娘讲小话,她的嘴巴严,兰老三两口子也不会特地避着小女儿。 但是这次不一样,就在如往常一样慢慢钻进娘亲怀里,想要听听娘亲都在讲些什么时,石香楠一只手抵住了她的小脑瓜,轻轻一推,就将她推到了一边。 “去那边乖乖躺着去!”石香楠双眸瞪圆,柳眉高挑,兰融下意识捂紧了自己的小屁股,又如同小虫子一样一撅一撅的爬了回去。 石香楠看着活蹦乱跳的女儿和还在昏迷不醒的儿子只觉内心百感交集。 可能这就是命吧。 其实这次俩人的生病并非偶然。 至少兰融的病并不是。 “老三家的?” 石香楠回过神,这才低头跟老太太细说起来:“二伯正看着呢,还有大郎。爹说大郎也是个机灵孩子,就让他一起跟着。家里的屋子也不够用了,大郎在那屋正正好。” 说到这,石香楠心下愧疚不已。 兰家在村里虽然不算穷,但也不算富裕。 除了正房是青砖盖的以外,剩下的东西厢房只是村里常见的土房子,平日里大房的人住东厢房,二房的住在西厢房。 他们回来的前些日子,二嫂刚刚生下了七郎,正坐月子呢,昨晚也被迫起身陪着折腾了一回。 虽然二嫂还反过来安慰她半天,让她别外道,可石香楠自己心里却知道,这事可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完的! 越是清楚,心下越是忐忑不安。 牛贵香看着孙媳妇越说声越小,头也越来越低的样子,心里也开始打鼓。 昨晚家里光顾着忙活两个孩子去了,根本没人分出心神在石香楠娘三为啥突然回了家,为啥只他们娘三回了家。 除了昨日趁乱,石香楠在她和儿媳耳边说过,来的人是来监视他们的人,千万要说公爹身体抱恙,是传信让他们娘仨回来的。 多亏她儿子睡得死,昨晚外面鸡飞狗跳的时候并没有第一时间出来,也算是歪打正着。 牛贵香不傻,相反的,她还是个相当精明的老太太,家里的大事小事也是她做主的居多。 这事真经不起琢磨,一琢磨就觉得不对味儿了。 就在石香楠正要和老太太仔细说说的时候,东厢房的大郎已经快要将真相东拼西凑摸清楚了。 大郎今年刚过十岁,本就是活泼好动的年纪,得益于八岁就和他爹在外行走,性格更是大方爽朗。 他听到家里人说的话后,心下就琢磨开了。只是张车夫也在外奔波了两天,着实也是累的够呛,俩人只是草草打个照面,也就各自睡下了。 待晨光微亮,大郎听到身边窸窸窣窣的起床声,他也跟着迷迷瞪瞪的爬了起来。 还想着偷偷去院内看看的张车夫僵在床沿上。 两个人就这样在蒙蒙亮的屋内大眼瞪小眼。 还是二伯送来的早饭才打破了僵局。 张车夫想细问问俩孩子怎么样了,要是没事他还要原模原样的给送回去呢! 平日里最是碎嘴子的兰老二此时却跟锯了嘴的葫芦一样,什么都不说,只是皱着眉摇头,唉声叹气。 兰老二送完饭就要转身走,张车夫也要转身跟出去,却被大郎拦住了:“哎?张家哥哥,饭在这呢,咱先一起吃一口?” 说罢,就把筷子塞到了张车夫的手里,又搬了两张落在一起的凳子。 张车夫在路上也的确没吃好,被这么一劝,也顺势坐下了。 他嘴里还念叨着:“你这二伯,咋跟个哑巴似的?” 大郎就当没听到一样,率先捧起碗扒拉两口粥。 粥就是他们平日里的都会吃的麦粥,有些拉嗓子,需要就这点咸菜才能吃进去。 好在他奶做的咸菜是村里一绝,用盐杀过水的小黄瓜干吸饱了酱汤汁,咸鲜脆爽,咬下去一口咯吱咯吱的。咸鲜又带着点葱香的辣味伴着小黄瓜的清香让人能再多扒拉两口饭。 大郎把咸菜萝卜换了个位置:“张家哥哥,你快尝尝,可不是我跟你吹,我奶做的酱菜可是村里一绝!平日里她可舍不得给我们吃,正好借你的光,也能让我吃口鲜的!” 张车夫听着这话心里舒坦,嘴上却是:“你们家不是还有个在城里开铺子的木匠亲家吗?怎么还吃的这般寒酸,酱菜还当个宝似得!” 大郎笑笑,并不接话,只说:“张家哥哥先试试,不好吃我又怎么会跟你开这个口?” 又吹捧道:“张家哥哥这身衣服一看就用的好料子,一看张家哥哥也不是普通人!我瞧着这可是城里管事才能穿上的好料子!” 张车夫这一身跟大郎那补丁叠着补丁的衣服比起来,肯定是规整不少的,料子的确也是块结实的布料,领口还带着点暗纹。 只是这一套是李家给下人们统一发的衣服,并没有大郎吹嘘的那般好。 不过大郎看着张车夫的衣服眼神亮亮的,像是个没见识的村口毛头小子,实打实的羡慕着他。 张车夫听完大郎的话也开始有几分自得,许是大郎说的那句管事才能穿上戳到了他的心里,他学着刘管事的样子,抬着脸眯着眼,对大郎哼笑了一声:“你小子倒是有几分眼光!” 大郎捧着话头:“不知张家哥哥在哪里高就?” 张车夫有些得意:“高就说不上,在陈州府的李老爷家。” 大郎一脸惊讶道:“李老爷家?!那可是十里八乡有名的人家!” 其实大郎还真不知道陈州府的李老爷家是哪家。 这百家姓头一句就是,赵钱孙李。 姓李的没有一万也有八千,这年头只要家有薄财都能被称上一句老爷。 可张车夫可不是这么想,管事们常常教导他们,主家可是有名的积善人家,书香门第,家中子弟不少都在京城为官,哪怕是州府里的老爷们见到家中的几位爷都不敢造次。 那可是州府!那可是京城! 在李家做事的张车夫也自觉高人一等,此时又有大郎刻意的捧着,只觉被搔到了痒处,一心就想让这乡下小子长长见识! 而另一头,石香楠却是截然不同的描述:“他们家仗着家里的女儿给府里的主簿做了填房,便处处耀武扬威。自从尝到了卖女儿的甜头,便又送出了好几个如花似玉的姑娘,有的是嫁给老鳏夫,有的是纳进了府。陈州府就有两个。借着裙带的关系,拉巴着李家的子弟。” 说完李家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家,她从头细细的将这场祸事的开端讲给牛贵香听。 “开始是与相公相熟的冯大郎过来说项,只说知道相公手艺好,求着相公给李家老爷子寿宴做些精巧的物件。我们本是犹豫,六郎从小就体弱,我一人带着他们两个相公也不安心。谁知冯大郎三番五次的相邀,又只说李家的大夫是京城回来的,等相公做完了工,没准儿主家还能准了大夫给六郎瞧一瞧。” “谁知到了府里,没几日就觉得有些不对。” 他们一家住在李家的专门给这些零工圈出来的后院,石香楠并不能在府里行走,却没人限制他们上街游玩。她好几回都看到管事从后门领着一对男童和女童。 每回看到的还都不一样,因为自家也是一对儿,她也就上了心。 谁知连续两天都看到有五六岁的小娃娃被领进府,有的是被人牙子带进后门的,有的是爹娘送来的。 石香楠心中有些惴惴,便和兰老三讲了这件事。 又过了两天的晚上,石香楠看见兰老三一脸惨白的从屋外走进来。 兰老三握着石香楠的手,嘴唇惨白,手脚冰凉:“你想想办法,快带着孩子走!” 石香楠心下惴惴:“你的脸色怎么如此难看!?” 李家这次给老太爷的寿辰办的很是风光,要在花园里布置几处放花灯的地方,也要不少灯架子。 府里的几个木匠要趁着早晚去花园里安架子。 兰老三今天做活做的顺利,因为和府里的木匠住的地方不同,他和众人打过招呼便自己往住处走。 他正在朝着下人房走时,才发觉自己忘记带灯笼,他记得路,便想着也一会儿就到屋子里了,不必转回身拿。 就在此时,对面的小路上传出两个男人的声音。 不知怎地,兰老三下意识便将身体贴在了树后。 只听一个年纪略沙哑的男声叹息:“老爷这要求也着实苛刻了些,哪里有那么多一对双儿啊!” 另外一个声音尖细些的男声调侃:“听说老刘找到了一对金童玉女,水磨的功夫磨着呢!要不你给抢过来?” 略沙哑的男声嗤笑:“老刘可是个逮着了兔子就不撒手的主儿。我可不去。” 尖细的男人笑道:“你啊!就是太过小心,这也不干,那也不干,如此这般,你要几时才能凑够三对儿?!” 只听另一人赔笑:“这不跟老哥儿你来取经了么,你快教教老弟,这可如何是好啊!” 尖细的男声压低,但兰老三还是听得一清二楚:“你呀,老爷子是要一对不假,可又没说必须是同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 沙哑男声迟疑:“这行吗?” 尖细男声哼了一声:“主意老哥我可是教你了,至于你做不做嘛...再说,这十二对儿最后是个啥样都不知道,扔了丢了埋了,最好的也要远远送走,你还担心有人找你对峙不成?”随即又是两声哼笑:“就是不知,老太爷用过之后,是能返老还童,还是金枪不倒!” 第4章 逃! 最后的那些脏话,兰老三说得几乎艰难,他忍不住低垂着头,拳头狠狠砸在自己膝上。 都是他贪心,也是他糊涂信错了人,才把一家人逼到这般绝境。 石香楠吓得赶忙扯住他的胳膊:“这怎能怪你?!这种骇人听闻的勾当,便是那经年的老吏都未必听说过,你怎会想到他们竟敢如此?再说,这事本就是咱俩商量的,你要锤死自己,是不是还得把我也带上?!” 兰老三怔怔坐着,像魂儿被抽了似的。 石香楠靠在他肩上,两人贴着冰冷的石板,只觉那寒意像从地缝里往上窜,把人冻得骨头都发疼。 “跑吧。” 石香楠哑着嗓子低声道。 兰老三苦笑。 跑?谁不想跑? 可李家好歹是府中有头有脸的门第,家丁护卫森严,想悄无声息地带着全家逃出去,根本不可能。 虽然兰老三只在府城外缘摆个小铺子,但终究是在府城脚下。 改朝换代后,朝廷明文禁止以活人作祀、作殉,这种害命恶俗早已禁绝。 他小时候听过老人讲旧事:那时山河摇荡,人命贱如草。 今日出生的娃娃,明日可能就换了地方——不是进锅,就是上祭台。 如今太祖有诏: “贵戚士庶,不得以生人从葬;诸州不得以人为祭。”违者皆以重典处置。 正因如此,李家这种灭绝人性的勾当,更是半句都不能外泄。 若泄了,他们不仅逃不掉,反会立即被灭口。 沉默许久,石香楠忽然问:“为什么他们老太爷要这么多童男童女呢?延寿?长生?祛病?还是……求什么邪祟之术?” 兰老三烦躁地抓头:“知道了又怎样?!” 石香楠握住他的手:“若不是身体康健的童男童女,李家会要吗?” 兰老三瞪她:“你想干甚?!” 石香楠喃喃:“……疫病。” 夫妻二人被困在李家,就算拼命不要,也染不上那等骇人的真病。 可若是人为制造些症状—— 兰老三想反驳,她却继续道:“生漆蜇皮,加上风寒,也未必不能糊弄过去。” 生漆、油料,他身为木匠,随身便能带着。 兰老三心疼孩子:“我们可以自己先试,染了风寒后再抹生漆,也省得孩子受苦。” 石香楠自然同意。 只是夫妻俩吃苦惯了,从小到大寒暑都经得住,折腾了好几天——每晚泡完热水澡再故意吹风,冷得直打哆嗦,却愣是没折腾出一场像样的病来。 眼看离李老太爷生辰越来越近,两人愈发心焦。 那天夜里,他们狠了心,把兰融身上的棉被扯掉。 谁知第二天小姑娘只是打了两个喷嚏,便又活蹦乱跳地在屋子里左蹦右跳。 兰老三艰难开口:“要不……” 话没说完便被石香楠厉声打断:“你想都别想。” 不是偏心,而是兰重出生时便比兰融小一圈,哭声细得像小猫叫。 旁人生一场病,最多难受几日;可兰重只要风吹草动,都会高烧连着三五天。 她是真怕一场风寒就要了儿子的命。 夫妻二人在黑暗中小声商量着,却没注意到床上有个小小的身影悄悄醒来,把他们的对话一字一句听了进去。 商量到后半夜,两人终于想出一个法子。 他们想借口兰老三的爹病重,临闭眼前托人传信,只求见两个孩子一面。 借此由石香楠带着孩子们出门,再设法逃走。 临别时,兰老三将一块金棵子与二十两银票塞进她手里:“你带着这些——孩子们就靠你了。” 石香楠泪如雨下,又不敢哭出声,只能重重点头。 为何不是一家四口一同离开? 兰老三说得清楚:“一家四口若一起回去,铁定要被严防死守,还可能连累爹娘。再者,他们怎会好心?只要我留在府里,他们才安心。” 石香楠哀求:“不试怎么知道?说不定能让你一起走?出了城我们再想法子呢?” 第二天,按计划行事。 事情比预料中顺利得多。 石香楠意外遇到王家二郎——王启明。 她不敢将听来的真相直说,只挑着最关键、最能让人警醒的几句往外透:“李家……近来有些不对劲。拦着我们一家死活不让走,还说什么——” 她顿了顿,压低声音, “——两个孩子,务必要留下。” 她话说得含糊,却句句透着冷意。 聪明如王启明,自然听得出其中的阴邪味道。 王启明为人急公好义,当天下午装作传话的帮闲, 扮成来回跑腿的帮闲,在李府后门故意闹得动静不小。 他大声嚷嚷,就是为了让府里的人都听见,演得越像越好。 好不容易把兰老三叫了出来,王启明当即换上“传话人”的架势,嗓门抬得极高: “哎呦,兰三爷,可算找着你了!家里老爷如今病得厉害,临了念叨的就是孙儿孙女,你还不赶紧领了人回去?!” 他说得夸张得很,像怕兰老三听不清似的,连手都挥了两下。 下一瞬,又恢复成老实帮闲的模样,还躬身求赏钱,看着就像只是个受人差遣的打杂。 然而如兰老三所料,想出府,没那么容易。 刘管家亲自出来,面上还带着几分笑意,却不带一丝善意。 “我晓得你心里急,可当初说得清清楚楚的——我们老太爷寿宴前,这三百三十三个灯架,一个都不能少。” 他扫了眼脚边的成品,冷哼一声: “你自己掂量掂量,这才做了几个?便想着撂挑子走人?” 话锋一转,笑意却更深了些: “你要走也不是不成。按契上规矩,每个灯架二两银,共计六百两——银子赔清了,你想什么时候走,便什么时候走。” 他一个月的工钱才三十两! 刘管家话里半点商量都没有,咄咄逼人;兰老三被逼得面如死灰,只能强咽下苦水,退而求其次地求了个折中的法子。 翌日一早,石香楠按商量好的计划,抱着两个孩子往外走。 可人刚到角门,便被府里的下人拦住。 “刘管家心善,”那人笑得意味深长,“特意派车送你们回去。” 院外的骡车车帘在风里轻轻晃着,张姓车夫站在车旁,作揖笑道:“小人是宛丘镇人,家就在镇口,离云山村不过半日脚程。这段路小人最是熟悉,保准将兰家娘子平安送到家!” 话听着挺周全,可石香楠心里却一寸寸往下凉。 石香楠抱紧孩子,指尖都在发抖。 形势逼到如今,已是退无可退,车轮滚滚,将车里的母女三人死死的困住,动弹不得,裹挟着三人向前。 牛贵香听到这里,已把前因后果都串了起来。 老太太抬起头,唇瓣微微开合,却像忽然失了声,连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半晌后,牛贵香一把拉住石香楠的手掌,紧紧握住。 老人皲裂的指腹划在她的手背,手心的温度也一同传来,她一下又一下的拍着,像是安慰,又像是安抚自己一样:“莫怕,莫怕,奶给你们想办法。” 第5章 唱念做打 那厢,张车夫正被大郎的一顿彩虹屁捧得心花怒放,已经哥俩好似的将胳膊搭在大郎肩头,说到兴起时还要使劲在他肩上拍上两巴掌。 他说得起劲,连带着李家的陈年旧事也被翻腾了出来。一口一句“我们李家如何如何”,仿佛他不是个车夫,而是李家说一不二的二总管。 “咱们李家可是响当当的名儿!光是府门口那道影壁墙就足有三丈高!都是上好的青砖碧瓦,还带花纹的,没见过吧?那可都是从汴京运来的!就前月,家里不过办了个小宴,就足足请了十个厨娘!” 大郎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频频点头:“哎呀,张家哥哥不愧是府城里人,真真见多识广,听得弟弟脑子都快转不过来了!” 张车夫听得高兴,胡子都要翘起来了:“那算啥?我们家的老太太,那可是有名的寿安娘子,听说屋里摆的屏风,都是拿金线绣的!” 大郎见他吹得兴起,话锋一转,带着几分茫然:“张家哥哥可真是见多识广!弟弟听得都傻了。只是哥哥这样的人物,李家怎还劳烦哥哥大冷天里出门跑这一趟?” 张车夫摆摆手:“嗨,那还不是要接你弟妹回去?他们可是要给我们老太爷拜寿的,耽误不得!” ——拜寿?谁应的? 大郎知道前因后果,此刻只是恨得牙根痒,却也明白跟这车夫争辩无益。 他佯装迷糊:“哎?怎么还要回去?张家哥哥可是要等我弟妹痊愈了,再一同过去?” 张车夫本来还歪着身子晃着椅背,椅子腿在地上“吱吱呀呀”地响。一听这话,立马坐直了:“那可不成!” 他连连摆手:“下月初三就是我家老太爷的寿辰了,还是整寿数。光准备就得二十一天。这头七日要挂满百寿,是要告诉天上的神仙,我家老太爷还有百年的寿数;中间七日是放灯海,要到——对,到阎王殿里给他开寿路,添寿数;最后这七日,便要十二家的龙凤双生子给老太爷拜寿,这叫借人气!” 大郎若有所思,脸上却带了几分不信:“张家哥哥莫要唬人了。这挂百寿、放灯海还好说,年年都要十二对双生子,还是龙凤双子,这哪里找得齐?” 张车夫一愣,挠了挠头:“往年还真没有,就是今年……好像是来了个龙虎山的道士,给老太爷批命,说只要凑成十二对童男童女,就能换百年福寿——” 他话音戛然而止。 只听院外“哄”的一声炸开了锅。 呼喝声、脚步声、木盆翻倒声混作一团。 张车夫刚要快步出门,却又被拦了一下。 “屋外听着乱。”大郎抢先一步起身,“张家哥哥且等等,让小弟先去看一眼,莫要让人冲撞了你。” 话音未落,他已经钻出了门。 外头的动静越来越大:“孩子又抽了两下!” “吊着口气,得吊着口气等他爹回来!” “快喂上!快喂上!” 张车夫在屋里等了半晌,只觉声音越听越不对劲,心里发毛,终于也按捺不住,推门出去。 刚一出门,就见院门“砰”的一声被撞开,十几个精壮小伙子簇拥着一位走路风风火火的中年人进了院。只见他披着厚棉衣,身上虽是粗布,却不见一丝补丁,比院子里所有人的衣服都要体面。 他大步流星的往前走,挤在门口的人群自动散开,留出一条路。中年人并没有言语,也没张望,径直往正屋里去了。 张车夫也想凑上去看个究竟,可正屋已经被一群人把门堵得水泄不通。大郎也不见了踪影,他想逮个人问问都问不着。 他在院子里伸着脖子、垫着脚往屋里瞧,还没看清什么,脖领子先被人一把薅住往下一按。 “你谁啊?哪个村的?想干啥?!” 野牛般的声音在头顶炸开。 张车夫被薅得脖子生疼,几乎喘不上气来:“哎!放手,放手,快放手!” 那国字脸青年力大无穷,硬生生扯着他转了个圈。 张车夫连声道:“嗨!我可是这家的客人!疼疼疼,放手!” 国字脸青年将信将疑,冷哼一声:“你少唬我!昨儿七叔家满村喊大夫,一宿都没消停过,都这样了,还有闲心请客人?你怕不是哪来的贼,想趁主家乱了浑水摸鱼?” 他身后的几个年轻人,一脸不善地盯着他。 张车夫被看得腿肚子直打颤,忙高声道:“这娘仨还是我给送回来的呢!你们可莫要冤枉好人!” 青年却不依不饶,瓮声瓮气道:“原来是赶车的?赶车的也轮不到你在这鬼鬼祟祟瞅。” 张车夫一拍大腿,急了:“哎呀!我还得把这娘仨送回去,给我家老太爷贺寿呢!” 青年“嘿”了一声,抬手掏出二两碎银塞进他手里:“你也瞧见了,我那小弟现在都人事不省了,估摸着熬不过去。主家也招待不了你。至于你家老太爷的贺寿嘛——你们还是另请高明吧。” 说罢,双手一拱,敷衍道:“给你家老太爷贺寿。” 身后几个青年也跟着随随便便一拱手。 嘴上说的是贺寿,那脸上却没一次笑意,横眉冷对的——这叫贺寿还是贺丧? 不过被敷衍的张车夫倒也没细究,毕竟那是老太爷,又不是他亲爹。 可人要带不回去,可真跟他有关系了。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不对,你谁呀?主家都没说话呢,你们掺和什么?” 国字脸青年一愣,他身后那圆脸小伙子倒先笑出了声:“你知道他是谁么?刚进屋那位,就是咱村的里正!是他爹!你说这事他能不能管?” 青年也接口道:“我爹都亲自来了,这一两晚的事儿。你呀,也别留在这沾晦气了。” 张车夫不甘心,青年看出来了,却没再劝,反倒慢悠悠道:“你要是不乐意走,我也不拦,等这火烧到你身上,我们可管不着。” 说着,手一探,就要去扣他手里的银子。 村里凡是报户、销户、迁徙、婚嫁这些跟人口沾边的事,都是里正先核实,再由他写了文书报到县衙,黄册、户帖都要落在那里。要是真死了,少则三日内,多则十日少不得得去销户,隐匿不报可是要挨杖的。 里正都来了,那这家估摸着真有个什么不好。 张车夫已经有了退意,只是脸上还拉不下这个面子。 国字脸青年在身后摆了摆手,一个小矮个儿悄没声地顺着人缝钻进了屋。 张车夫刚把银子往怀里一塞,只听堂屋里猛地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儿——啊——!” 这一声,听得他浑身汗毛直立,打了个冷颤。 ...... 李府。 “然后你就回了?就这些?” 刘管家捋着山羊胡,倒三角眼死死盯着跪在地上瑟缩的张车夫。 其实还有别的——比如他怀里揣着的那二两辛苦钱。但这种事,自然不能说。 张车夫老老实实点头:“嗯...呐。” “蠢货!”刘管家抬脚就是一踹,踹得新穿的蓝袄上立刻印出一个脏脚印,他想起什么似得,皱着眉头问道:“童男童女的事情,你没秃噜出去吧?” 听这意思,这事不能说? 张车夫心里一慌,有那么一瞬间的迷茫,下一个瞬间就连忙摇头:“没说,啥都没说。” 刘管家却越想越不对劲。 这一切都太巧了。那两个孩子他是见过的,男孩的确瘦小一些,却也不至于一场风寒都扛不过去。从他们离开到家,不过一天半的工夫,就要了命? 先是老父亲病重,再是孩子要病死,这前后脚的事,无论怎么看都太巧。 不过兰家男人还安安稳稳地在屋里做活,要是他们真知道些什么,兰家男人还能如此若无其事吗? 要是……那孩子真死了,他可就有大麻烦了!人人都凑齐了三对,就他还要少一对儿,他拿什么去交差?! 不过这种事也瞒不长久。真要是病死了,少则三日,多则十日,里正必须去县衙销户。是真死,还是装死,在黄册上可瞒不了。就是苦了他,还要自己陪银子去打听消息。 好在离寿宴还有小一个月,他再勤快些,说不定还能再逮着一对儿。 可真是晦气! 刘管家“呸”了一声,看着跪在地上的张车夫,只觉心烦意乱,原本抬起的手想打发他走,又忽然改了主意,把人叫住,低声道: “你听好了——再过五天,你再跑一趟,给我打听仔细了!要是没死,哪怕就剩一口气,也要把人给我绑回来!” 张车夫抖抖索索问:“要是...真死了呢?” 刘管家只冷冷地盯着他,眼神阴得吓人。 张车夫心里一寒,脸色煞白,魂儿都被吓掉大半,跌跌撞撞地出了门。 走远了,他才自我安慰似的嘟囔:“那娃瘦得跟柴火棍似的...说不准明儿就报丧。到时候黄册一销...就不关我的事了。 ” ---- 老兰家里,随着张车夫的离去,方才那一阵嘈杂与混乱像被人一把拂去,院里只剩下一片死寂。 堂屋中,石香楠紧紧攥着牛贵香的手,低声道:“奶,这样能行吗?” 牛贵香反手握住她的手:“放心。” 她站起身来,对着那几个虽然不大明白究竟,却一脸“娘说啥就是啥”的儿孙挥了挥手:“走吧。各家来帮忙的不少,这死冷的天把人折腾来一趟,总不能让人空着肚子回去。” 此时的牛贵香,俨然如同指挥千军万马的女将,条理分明地一一安排:“老大家的,一会儿跟你娘去灶上,多蒸上两屉馒头,把后院那只大公鸡杀了,汤也给熬上。顺儿,你跟娘去把你几个叔伯都招呼一声,跟他们把话说明白。大郎,你去招呼你那些哥哥们。老三家的,你看着点儿两个小的,得空了也去你二嫂屋里瞧瞧,她屋里还管着几个孩子呢。” 众人齐声应下,各自散开。 不多时,兰家小院里便渐渐飘出了热气腾腾的香味。 刚刚那一场“人命关天”的混乱,被烧着的柴火味、鸡汤味一同压的无影无踪。 第6章 新手任务一 老兰家一共有五只鸡,一只公鸡、四只母鸡。 那只大公鸡原本是家里留着配种的,去年年底还没过年呢,它就开始蔫蔫地打不起精神。 请了村里养鸡最多的人来瞧过,好在不是鸡瘟,就是单纯老得不行了。 公鸡老了,自然要杀鸡吃肉。 可牛贵香瞅着这只养了四五年的老家伙,心里还是有点舍不得。 每年开春,家里那笔白得的种蛋钱,可全靠它撑着呢。 她原想着再拖一年,说不定还能再配上一波种。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厨房里,王金花和大儿媳秦氏对着脱了毛的大公鸡,都犯了难。 这鸡平日里看着挺壮实,实际上就靠那一身长毛盖着,一扒毛全都露馅了,肉不多,骨头倒是沉得很。 秦氏犹豫地看向婆婆:“娘……要把这鸡一分两半,的确有点寒颤。” 王金花也犹豫,抬头下意识想喊牛贵香。 她虽当了婆婆,可家里真正做主的还是牛贵香。 跟那些同辈、死了公婆能指使儿媳的婆娘不一样,王金花在家管灶上事,外头的事都喜欢问牛贵香的主意。 她倒不觉得委屈,反倒乐得省心。 偏偏这会儿牛贵香正跟同宗几位在堂屋里说事,根本顾不上她。 王金花寻人未果,只得又去瞅鸡圈里那几只母鸡。 每只都比手上这只更适合炖汤,可挑来挑去,她最后还是伸手逮住了里头最老的那只。 秦氏小声在旁说道:“娘,那是三郎最喜欢的鸡。” 王金花看了看手里这只,又看了看鸡圈,叹了口气:“这只最老,其它几只还能下几年蛋。这只撑死也就一两年。等他回来,我再给他买只小鸡补上。” 这只母鸡是跟三郎一块长大的,三郎平日里喂得最多的就是它,偶尔还会专门捉虫给它吃。 可家里五娘和六郎的身体那么虚,肯定是要喝点鸡汤补补的。而且老二媳妇奶水又不足,这只老母鸡留下来也撑不了多久,早晚都会炖了它。 剩下那三只都是前两年孵出来的小母鸡,每天一个劲儿下蛋,还能再下个四五年呢! 怎么选,不是一眼就明白的事? 也亏得王金花心里有数,这回炖了两只鸡。 冬天菜少,地窖里除了白菜萝卜,就是腌菜。年节刚过去,值钱的干货都吃得吃、卖得卖。 两只鸡分成两份,皮酥肉烂的那份送堂屋,剩下一大盆送东屋。 加上用鸡油和少量汤熬出的炖菜,和坛子里七八样小咸菜,厨房里婆媳俩这回算是正经整治出了一桌子满满当当的饭食,总算不那么寒酸了。 堂屋里不用王金花操心,牛贵香自会去招呼。 她主要是往东厢房跑。 按理说,这活儿该由她二儿子去。毕竟那屋里坐着的都是跟他一辈分的小伙子。 可她家老二也不知随谁,估摸着随他那闷驴爹:在家里念叨个不停,出了门却成了锯嘴葫芦,一句话都憋着。 没办法,只能让老二跟大郎去劈柴送东西,她自己来撑场面。 东屋里十来个小子,跟着各自的爹娘或者爷奶来的,呼啦啦挤了一床,还有两个正站着互相打闹。 门一开,王金花就看见大郎正贴着一个国字脸青年,一口一个“小哥”叫得亲热。 国字脸青年正揉着他脑袋笑骂:“叫叔!我叫你爹哥,你就是我大侄子,你咋越叫辈分越往下掉呢?” 话还没说完,他余光瞧见王金花端着个大盆站在门口,立刻跳起来招呼众人:“哎哎,都动动!给婶子腾地方!架个桌子!” 说着就把盆接了过去:“婶子,咋还做上饭了?你别忙,我们等长辈们聊完就跟他们回了!” 村里这帮小子虽然皮,却规矩都好。 鸡汤味一扑,他们眼睛差点贴盆上,却硬是一个个装正经,连忙推拒:“婶子,不用不用,我们等爷奶说完就走。” 王金花被他们逗笑:“别推了,都坐下尝点儿。这一路把你们折腾得不轻,一人盛一碗,尝尝婶子的手艺。” 说着,她把碗筷一一塞进手里。 几个小子不动,眼睛齐刷刷望向国字脸青年,等他点头。 大郎见势,赶紧拉着青年袖子往凳子上按:“各位哥哥都尝尝我阿奶的手艺!袁四哥,我奶**汤可有一套!不有句话吗?一鸡顶九鸽,一顶顶一窝!” 国字脸青年袁四忍不住笑喷:“瞎说啥呢?那明明是一鸽顶九鸡!” 大郎一本正经反驳:“我人小,可聪明着!鸽子巴掌大,怎么能顶九只鸡?肯定鸡更顶事!” 屋里一群小子都乐得直拍大腿。 这时,王金花又端了盆大馒头、一小盆咸菜进来,袁四忙道:“婶子别忙!我们自己吃自己的。你再忙里忙外的,我们都坐不住了。这些已经够了!您快去吃点吧!” 王金花连声应:“哎哎!再把熬的白菜盛来就齐活儿了,你们快吃!” 不得不说,这锅鸡汤真是香得要命。 两只鸡剁成小块先下锅煸,油一炸开,那金黄的香味就扑得整个屋子都亮了起来。 又添了一小块干姜,滋味像被火舌逼出来似的,一层层往上蹿。 等热水顺着锅边一冲,汤底就从清亮亮变成了奶白色,油花细细碎碎漂在上头,香得人舌头都要馋出来。 这还是王金花跟婆婆学的手艺。冷水下锅炖鸡要炖一个时辰才不柴;热水下锅,半个时辰就肉嫩汤浓。 袁四率先舀了一碗汤,额头都被热汽熏得泛红。 其余小子见状,也纷纷照做,不多时,屋里喝汤声、吸气声、称赞声混在一起。 堂屋旁的小隔间里,兰融正聚精会神的听着隔壁说话。 原本只是好奇,可她越听越觉得不对劲。 大屋里一位老人的声音沉沉地落下:“依我看,干脆把他们娘仨先送出去避避祸。留在家里,招灾啊!” 话音刚落,就听见七八道声音齐齐附和:“是啊,是啊。” 牛贵香叹了口气,她解释道:“老三一家都是懂事孝顺的。一看李家那边有猫腻,也明白这等事不是两个孩子能掺和的,当晚就打算悄悄走人。李家又不放人,老三只好想着先把娘仨送去钦州避避风头。那边还有个相熟的姨婆,能照应一二。” 她顿了顿,语气里既无奈又心疼:“他们夫妻两人孝顺,不愿把麻烦带回家里。先前托词说我儿身子弱,让两个小的回来给爷爷奶奶瞧一眼。谁知道李家人心更细,一点风声都不肯放,硬是寻了车夫把娘仨押着送回来。”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沉了几分:“这会儿若再把人送走……那不就是明明白白告诉李家,我们兰家知道了不该知道的?” 另一位中年男人沉稳的声音响起:“婶子,先让孩子们住下吧。瞧那俩娃的身子骨,再折腾不得了。放心,这陈州府……也轮不到他们李家一家说话。” 大屋里顿时静了半瞬。 说话的,是云山村的里正。 堂屋里坐着的,都是村里有头脸的人。 可出了村界线,到了县城、到了府里,一个个都是小虾米。 牛贵香把事情大略讲了一下,因为没有证据,她并没有把因由讲清楚,可有一点谁都听懂了:兰老三这一家,是麻烦。 麻烦怎么处理?乡下人心里有一本再简单不过的账。 有人心里已经开始盘算开怎么再劝劝,让兰家老太太把人送走。 只要把人送走,那也别管是兰老三惹得祸,还是一对双儿惹得祸,那可跟村里都没关系了! 有人这样想,也就有人那么说:“我就说这双生子,是祸不是福!要么淹死一个,要么就过继到别人家!你瞅瞅我说的对不?要是听我的,哪里还有这样的事!” 说话的是兰家的一个媳妇,跟兰家老太太算得上是妯娌。 她男人一听,连忙伸手把嘟嘟囔囔的媳妇往回拽,心里后悔把她带来了,这说的啥话?这不是虎吗!这个傻缺娘们。 她说话的声音不大,可在寂静的空气中,在座的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牛贵香却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依旧稳稳的坐着,像是什么都没听到。 双生子的事她也不是头一回听了,有的人说双生子带福,招财又进宝。 又得有说双生子招祸,是一等一的邪性,是小鬼儿投到了当娘的肚子里头。 可牛贵香却觉得,这是福是祸,哪能上下嘴皮子一动就能定下来的?家风好,祸能成福。要是家风差,多大的福都是祸。 看看这里头,越是上了年纪的人,越怕事;刚刚开口的虽然不是兰家的人,可附和的有几位可是兰家的宗亲! 就在这样落针可闻的环境里,袁里正开口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轻轻的敲到在座每一个人的心上:“这事啊,不是把人往外一推就能了的。” 他看着慢悠悠,可每一句都砸在众人心上:“老兰家三辈上跟我家有亲;再往前数,兰老爷子当年还帮过我们家一把。老爷子那人——仁义得很,在座诸位多少都受过他的照应。要不是念着这份情谊,兰家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们能一口气赶来全在这儿坐着?” 屋里默了一瞬。 袁里正又继续往下说,声音不高,却像压着一股劲儿:“我跟大家把话挑明了——李家没那么大本事,还没到能在陈州府一手遮天的地步。” 他顿了一下,眼神扫过全屋,语气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再说,村里几十年下来,谁家惹过天大的祸?我什么时候撵过谁?要是咱村遇见麻烦就只想着把人往外撂——那咱这村,还算不算个村?” 他话锋一转,重重落下:“更何况,兰家这是遭了无妄之灾,不是自己弄出来的祸。要是这都要赶人,以后谁家遇点事,是不是都得卷铺盖滚出云山村?!” 袁里正的话掷地有声。 ..... 隔壁的议论声忽高忽低,兰融听得双手紧紧攥在一起。 声音隔着一层厚厚的帘子闷闷传过来,只言片语都在向兰融说:快走吧,你们就是个麻烦! 兰融又恐慌又不安。突然间,她想到了那个“精怪”。 不,是大仙! 她在心里一遍遍叫:大仙,你能不能来帮帮我?大仙?你在不在? 屋子里静得只剩下自己的呼吸。 没有回应。 兰融急得眼眶都红了,不断地尝试着喊:“细……桶?细桶大仙?妖怪大王?” 此时,能量耗尽的系统正被拖去恢复仓。只有等兰融积攒到足够积分,它才能再度上线。 它挣扎了两下,像条浑身无力的老狗,仅发出一点“呜——”声就被拖走了。 许久得不到回应的兰融难过的垂下眼,她一点点搜存自己的记忆,再次尝试道:“新手任务?” 此刻,叮的一声响,一直一来没有任何回应的细桶终于有了声音! 第7章 新手任务二 【新手任务开启中---请宿主收集饱满麦种十粒。奖励:开启商城。商城币十枚。经验奖励:一。】 兰融眼前先是一亮!大仙终于回答她了。 随即又有些疑惑。商城,她是能理解的,可是商城币又是干什么的呢?跟钱是一样的吗? 她正思考,只听大仙又道:“是的。” 这可给兰融唬了一跳。 要说之前的时候,兰融说话只有大仙才能听到,可是别人听不到。那现在她在心里跟自己说话,大仙也能听得到了吗? 那难不成----之前她在心里对大仙的腹诽,大仙也是知道的? 别看兰融现在一口一个大仙叫的勤快,好像多崇拜突然出现的系统一样。 可从她开始打死都不想绑定的举动就能看的出来,虽然她年纪小,却是个十分有主意的人。 她可在心里没少琢磨这个精怪为何如此赖皮----对,就是赖皮。 死乞白赖的非要她答应,还不守信用的非要跟她绑在一起,不是赖皮又是什么?这可是三岁小娃娃都不会干的事! 兰融心下没少偷偷骂细桶精是赖皮鬼,癞皮狗。 她心里想过细桶非要跟在她身边的原因,不知道是要吸她的精气,还是要换什么东西。又或者是无家可归,正好她命格清奇,便能收容它一二。 不论如何,早晚都要摆脱这个鬼东西的! 她从小就明白一个道理,免费的才是最贵的! 但是家里的变故和小弟的身体,又让兰融有了新的主意。既然赖皮鬼非要跟着她不可,那是不是也要如同钱婆婆苏婶婶一样交房租? 她不贪心,她只要一点点,指甲盖那么大小的法力,让他家度过难关,让弟弟身体康健,让爹娘不再为了他们操劳。 她和大仙互利互惠嘛! 不过此时,兰融却有一些慌张。如果真的让大仙知道,她曾经偷偷骂过它,那大仙会不会不愿意帮她了? 兰融听过王爹爹说,这些畜生成的精怪可都邪性的很。正统仙家心存善念,做事有理有据,有始有终,有因有果。可野路子的畜生可不一样,他们贪嗔痴慢疑,以掠夺为习性,以诱骗为荣光,更是毫无仁义礼智信,惯会行那鸠占鹊巢之事。 兰融摸不准在她身上的到底是什么样的精怪,难得的惴惴不安起来。 她双手揣在一起,小心翼翼的在脑海里骂了一句:“癞蛤蟆?” 原谅兰融还只是个四岁的孩子,那些另一个世界的记忆也被封存的七七八八。而现在,关于骂人的话,她还只学习到了癞字辈。 兰融尝试了一会儿,并没有回应。她摸索了半天,才得出了一个结论,细桶精能听她说话不需要她张嘴,但需要她努力的想,就是在脑袋里想出与系统对话的模样,这样才能被听到。 这让兰融很是欢喜,在床上打了一个滚,还跑去弟弟的枕边,看着跟她自己尤为相似的脸庞,趴在依旧昏睡着的兰重耳侧,小小声的对他说:“我会治好你的!你要快些好起来!” 欢欢喜喜的兰融蹬蹬蹬的跑到窗边,伸着小短腿踩到了地上,她蹲在地上拿起她的虎头鞋套在了脚上。 麦子,她熟得很。王爹爹常常说,五谷是农人的根本,而农人又是天下的根本。因为这个,还专门领她看过粮店里的麦种,也背过白乐天的诗给她听。 “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妇姑荷箪食,童稚携壶浆” 她就是童稚,等到五月了,要踩在田垄上,给爹娘送饮子呢! 像是齐民要术,开篇便教人如何育苗,选苗,耕种,施肥。 为了能够选育好的麦种,不让鸟雀吃掉,不光要先育苗,有的还特地抹上毒药嘞!听说有奇效,立竿见影。 可费尽九牛二虎钻出门的兰融立马遇见了一个新的问题。 人呢?人都哪里去了? 厨房内,兰家的几位婆媳正蹲在地上摘着菜聊天。 秋天晾晒和腌渍的干菜要先挑拣一遍才能用,如果有变色和被啃了的,都要扔掉。 这次人多,把家里酱的咸菜吃的七七八八。 现在距离下地播种也没几天了,等到这波雪再化一化就可以下地了,现在要把家里的小菜先腌上,就这小菜还能多吃两口饭。 牛贵香正在锅前烧水,准备把她的几个小坛子好好烫一烫! 王金花坐在小马扎上,将挑拣出来的菜仔细码放在盆里,堆成了一座小山。 秦氏在一旁陪着王金花,时不时还看向旁边瓮。 她感慨道:“这几家的小子真是懂事,只喝了汤,连肉都没吃。” 王金花也跟着感慨:“可不是吗,后来汤没了,我看到有那馋小子拿馍沾着盆地,都没去吃肉。” 都是村子里的孩子,自然知道每年最不容易就是这个时候,能用带肉沫的菜招待众人已经是看重的意思,能特地炖了只鸡给他们那已经算是顶头儿待客的规矩。 更何况老兰家只有那三五只的鸡。 王金花唏嘘:“你说袁家老四不务正业吧,倒真是,往年没少跟着老大跑。可你瞧瞧,这孩子心里有数着呢!真是个好孩子,就是跟老大学歪了。” 秦氏尴尬的一声不吭。 虽然说的不是她,到底也是她男人。她听着脸上也臊得慌。 王金花没注意秦氏的尴尬,她是惦记儿子了:“这往年老大这时候应该也在路上了,今年的天格外的冷,也不知道他的衣服够不够,能不能受寒。也怪我,由着他由着他,现在也不知道啥时候能回家。” 她这一番话,说的在场四人都开始忧愁起来。 王金花和秦氏惦记着老大,石香楠惦记着老三,而一语不发的牛贵香心已经在奔向县城的老二和大郎身上了。 如果不顺利,他们这个小家都该怎么办? 转了一圈没看到人的兰融,终于摸到了后院的仓房里。 仓房很大,都快赶上一个屋子大了。 因为平日里都是放些用不着的杂货,所以仓房的窗户很小,衬得仓房格外的暗。 “你干啥呢?”浑厚的声音响起,吓的兰融整个小人跳了起来! 只见她如同成了精的兔子一般,砰地蹬地,连连退后三四步。 阴影里,一张带着褶子的脸从柜子后慢慢转出来。 兰融捂着砰砰直跳的胸口,说不出话。 “你不好好在床上养病,来这干啥?”兰老头又皱眉问了一遍。 兰融有些怯生生的回了一句:“爷。娘不在屋里,我出来找找娘。” 兰老头没啥耐心,挥挥手赶人:“要找你娘你去别地儿找去,这不是你来玩的地,去去去,别在这呆着。” 兰融眼尖的看着地上的麦堆,她小心翼翼的问道:“爷,你这是在做什么呢?” 兰老头瓮声瓮气:“干正事。”说完就把站在门口的兰融扒拉到一边,冲着门外喊:“老婆子,老婆子!你快过来!” 兰融被蒲扇一般的巴掌一扫,短短的小腿没站住,直接摔在了地上。 现在天还冷,她穿的也厚,但是这摔了一下还是很疼。 麦子堆就在她旁边两步的位置,兰融忍着疼,身体借着力气滚了一下,伸出小手一抓,趁着兰老头没注意把麦子揣进了兜里。 兰老头在门口扯着脖子一直喊,根本没注意到她的小动作,他喊了好几声,听到王金花的回应才算完。 回头看着站在麦堆旁的兰融,他的双眉紧皱,伸手一拎,像提小鸡仔一样提起了兰融。 他却并没有看兰融,反倒去看兰融踩过的地上,看到没有遗落的麦粒这才放心。 王金花来的时候,就见兰老头抄起兰融往她身上一扔,只听哎呦一声,兰融的鼻尖狠狠地撞在王金花的怀里,这一下撞得兰融鼻子发酸,眼泪也掉了下来。 王金花也被撞得心口一疼。 她使劲的瞪了兰老头一眼,抱着兰融往回走:“走,奶带着你。跟奶说说,咱们小五咋一个人出来了呢?” 兰融心里委屈,但是她并没有哭,只是抽搭了两下,就软声软语说道:“屋里都没人了,我想出来找奶奶和太奶还有娘。” 王金花揉揉她圆滚滚的脑袋:“都在给我们小五小六做晚食呢,小五先回屋,看着弟弟好不好?” 兰融乖乖点头应是。 等回到屋里,关上门后,屋子变得昏暗。 兰融坐在床上,用肉乎乎的小手将厚厚的棉裤往上拽,可惜棉裤拽不动,只能拉到小腿那。 屋里虽然有个小火盆,但还是很冷,她只好将裤子放下,用一只小手慢慢揉着自己的膝盖,另一只小手轻轻抹掉泛起的泪花。 抽泣过后,她这才将手伸到自己的口袋里,将二十几粒小麦放在手心。 她顾不上膝盖的疼痛,跪在床上,学着娘亲平日里跪拜的模样,圆圆的小肉脸上满是虔诚,双手合拢举得高高的,心里默念:“大仙,我收集好了。” 【是否进行收录?】 “是。”随着兰融的话音,手里的麦穗莫名消失了几颗,只听那个声音又在说:【目前收集进度:6/10。】 还差,差.. 因为手里拿着麦穗的缘故,兰融没有掰手指,而是坐在床上掰上了脚趾。肉嘟嘟的指头随着兰融的一二三四一个又一个蜷缩起来。 她看着自己的一只脚丫,还有手里的麦穗,有些忧愁,咋整呢,还有四个! 第8章 新手任务三 吃过晚饭,众人商议了一番,石香楠和两个孩子暂时住进老太太的屋里,老太太则与老大媳妇、老二媳妇挤在一处。 东厢房暂且留给老二和大郎。 主屋里,王金花抬头瞅了瞅隔间的厚实门帘,又瞅了眼支棱着膀子躺着的老头,偷偷伸手戳了他一下。 兰老头被戳得一个激灵。这大冷天的,非得把冰凉的手指往他脖子里伸!要照往常,他铁定要回头跟老婆子说道说道,今儿却偏生忍了。 王金花见他不吭声,冲着他后背直撇嘴,也干脆把被子一把拽了过去。 两人各自缩着身子,像两座山头似的分立两边,被子中间拉出一条直线,原本就不怎么暖和的被窝顿时被凉气填满。 前两天还挂在门上的雪花,此时已结成一溜冰凌,夜里回暖,冰凌化开,水珠顺着门框滴落下来。 滴答滴答,落在青黑的石砖上,又沿着木质窗框渗进砖缝里,夜里听着格外清楚。 老兰头率先被冻得一哆嗦,气呼呼地侧过身。 王金花也翻了过来,借着昏暗的夜色瞅了眼自家老头子那还算风韵犹存的侧脸,心里暗哼一声,脾气真臭,可要不是生得俊,她还真不乐意受这气。 她压低声音道:“老头子,我知道你不待见老三家的,可你冲孩子撒什么气?小五看着是康健,可也是大病过一场。他们娘仨回来的也不容易,你还冲她发脾气。” 老兰头沉默不语。 其实把小五塞进老妻怀里那一刻,他心里也不是没有后悔。 可一看见那孩子的模样,他就不由自主想起老三。都说女儿像爹,小五几乎是照着老三的模子刻出来的。 想到老三,他胸口那股气就怎么都压不下去。 王金花还在絮絮叨叨:“当初让老三去学木匠的是你,让他对师父比亲爹娘还亲的也是你。回头他真在城里不回来了,最不乐意的还是你。如今儿女双全了,你到底还有啥不满意的?” 还有啥不满意? 最不满意的,就是老三跟入赘到石家似的! 王金花打了个哈欠,又补了一句:“你少折腾。今儿也就是我看见了,要是被娘瞧见,准骂你。” 老兰头憋着气,喉头滚了滚,终究低声道:“我那是拾掇开春的麦种,又不是她一个小娃娃该去的地!你也别总拿生病说事,真要是病得重,哪还有这般精神?像小六一样,现在都还没醒呢!倒是你们惯的她,她才有能耐顶着冷风满院子乱跑!要我说,倒不如把小六跟她掉个个!” 话一出口,他自己也愣了一下。 当年老妻因老三一年又一年不归家,夜里偷摸抹眼泪。村里那些嘴长的妇人,明里暗里挤兑她,说什么老兰家命好,啥也不用干,生个模样好的儿子就能换来金山银山,背后里更是没少蛐蛐老三是入赘进了城里。 这些,他都可以不去在乎。 可老三媳妇生下双生子那一日,先出来的姐姐哭声震天响;后头那个弟弟,却满脸青紫,连哭都哭不出来。 大夫都说无能为力,只能慢慢养着。老三媳妇也因此伤了根本。老三跟他倔强,定要守着那病弱的儿子过下辈子。 想到这些,老兰头心头一阵烦躁,索性闭了嘴。 半晌没听见老妻回话,他心里生出不好的预感,一回头,果然,王金花早已闭眼睡熟。 老兰头气得在被窝里直锤大腿。回回都是这样,说到一半就把他晾在一边,自己睡得不省人事。她到底知不知道聊天到一半让人多难受?! 而此时,隔着一堵墙,被人念叨了一晚上的一家三口,却是开心得不得了。 兰重醒了。 这可把兰融高兴坏了,她心里的小人“砰砰砰”冲着天磕了三个响头。 大仙果然灵验!竟然这么快就让弟弟醒过来了!她暗暗下定决心,明儿一定要好好给大仙收集种子。 被误会的系统,在小黑屋里欲言又止。 兰重身子还虚,细细咳了几声,低低喊了一句:“娘.....” 石香楠原本憋着的泪一下子全涌了出来,豆大的泪珠直直砸在兰重的手背上。 她一遍遍抚着儿子的脸:“醒了就好,醒了就好,我的心肝儿。” 为了方便夜里喂药,屋里油灯、火盆、水、药、碗筷一应俱全。 还有牛贵香特地让她带进来的小砂锅,里头熬着米油。用的是碾得细白的白米,小火慢熬了整整一个时辰,米粒早已尽数化开,最上头浮着一层莹润还泛着光的米油,大米的香气轻轻的在屋里弥漫。 石香楠将兰重扶起,把被子折了几折让他靠着。折腾了三天,他早已没力气坐直,只能半靠在被子上。 还没等他看清屋里情形,一张皱巴巴的小脸就凑到了眼前。兰融又哭又笑,眉毛哭着,嘴角却翘着,下一刻又瘪下来,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 石香楠把温着的米汤盛出来:“重儿,快先喝些。” 三天没正经吃过饭,米汤一入口,兰重忍不住小口小口地抿着。 看着儿子喝得香甜,石香楠肚子里也跟着咕噜了一声。 兰重动作一顿,把还剩小半碗的米汤推到她面前:“娘吃,我吃不下了。” 碗在半空里转了一圈,又被推回他面前。 兰融一手抵住碗,一手叉着腰,眉头紧紧拧起:“你都病了三天了,这时候就该多吃些饭食,吃了才有力气好起来。” 石香楠拿的本就是最小的碗,是牛贵香淘来的烧坏便宜碗,也就成人一个拳头的量。兰重只喝了一半,这哪里够? 兰融倔强地把碗抵住,又开始念叨:“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这都三天了,你没醒的时候,不管喂给你的事米汤,还是药,你都能吐出来大半,现在不多吃点,夜里要是再烧起来,你哪来的力气熬?” 兰重下意识看向娘亲。 石香楠回了他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心里却松了口气。 别看儿子年纪小,主意却大,平日里也就只有融融能管得住这个弟弟。 只是兰重从不承认。 兰融总爱念叨些稀奇古怪的说法和新鲜词,有些是跟隔壁王爹爹学的,有些又是听老大夫提过的,剩下的,她自己也说不清楚来处。 道理一套又一套,东拼西凑,一念能念好久好久,念得人头都大了。 眼见兰融还有继续开口的意思,兰重索性拿起羹匙,慢慢吃了起来。 兰融这才心满意足,冲着娘亲骄傲地仰起小脸。 石香楠忍着笑,也回了她一个眨眼。 ---- 李府旁侧的云福客栈二层。 一位身高七尺的威猛大汉趴在窗边往下瞧,压低声音道:“你说,九爷真在李家?” 对面的娃娃脸年轻人点了点头:“我看见孟七了。” “那他咋不把九爷带出来?” 娃娃脸脸色一沉,又气又恼:“谁知道那木头怎么想的?想查,有的是法子,偏要九爷以身犯险。现在好了,人直接没影了。” “连孟七都找不到?” “他找得到。”娃娃脸冷笑一声,“是不带出来。找不到的,是咱们。” 大汉“哦”了一声,又往楼下看了一眼,奇怪道:“那咱们盯他们做什么?” 楼下一群人正拐进后巷,领头的一大一小神色悲戚,身后十几个壮实小伙子,一人抱着长灯架,看着不像送货的,倒像是送丧的。 娃娃脸朝李府方向抬了抬下巴:“你瞧见没?半个多月了,只进不出。出来的,只有半家。” 他靠回椅背,嘴边勾着冷冷的笑:“我就想看看,剩下那一半,能不能完好无损地走出来。” 大汉还想再问,娃娃脸已经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得了,你又不请我吃酒,说这些干什么。” 第9章 新手任务完 一大清早, 兰家人便都知道了兰重醒来的消息,又请了一回村里的老大夫。为了保险起见,老兰头还特地跑了一趟隔壁村,把那里的稳婆也请了过来。 在村子里,稳婆不光要会接生,对妇人病、孩子病,也都要懂上一些。老大夫走得慢,倒是与风风火火的稳婆一前一后,几乎同时到了。 两人先后看过兰重,又替他摸了摸脉,都道这一关算是过了,只要好生调养,莫再受风寒便好。 云山村所在的陈州地处北面,冬日虽冷,生病的人却少。 自九月起,一直到十一月,各家各户便开始为过冬忙活吃穿用度,几乎不得停歇。等进了十二月,各家就要开始正式猫冬了。 除了年节前后村子里热闹些,余下时候各家人很少出来走动。 云山村也算是个富裕的大村,很少听闻有人冻死,或者冻病的。一年到头,冬天是老大夫最悠闲的时候。 虽然是因为雪天赶路,才让两个孩子染上了这么重的风寒,但也正应是冬天的缘故,老三一家回来的时候才能那么快的找到老大夫,将烧的抽搐的兰重救了回来。 说一句“时也,命也”,倒也不为过。 既然兰重已无大碍,也不需再另吃药,老大夫和稳婆都坚持不肯收钱。 牛贵香哪肯让人白跑这一趟? 雪虽停了,地上却还结着一层薄冰,天寒地冻的折腾这么一趟,没有让人空手回去的道理。 牛贵香让儿媳拦着俩人,去后院鸡窝里还热乎鸡蛋摸了出来,三下五除二的给系上了。多的也没有,只能一人给拿了三颗鸡蛋,外加一颗大白菜,用竹篮装好,给两人拿上。 两人推辞半天,到底还是一人拿了一个筐回去了。 送走两人后,石香楠不知思忖着什么,一直沉默着没有说话。 眼看着就要到三月,开地在即,几个儿子却都不在家。原本是兰老头和兰老二一道准备种子的活计,这会儿便由牛贵香婆媳二人,连同兰老头一起接手。 后院里,娘仨一人坐着一个小板凳,半眯着眼,仔细挑拣手里的种子。 手上做着活计,娘仨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忽然牛贵香说道:“顺儿,等老二他们回来后,你去县里跑一趟,把娘的那对银镯子拿去当了吧。” 老兰头猛地站起身,小凳子被带得“砰”的一声翻倒在地。 王金花从没见过他这样失态。 只见老兰头脸上满是无措与不可置信:“娘!那是爹最后留给你的,怎么能当?!” 牛贵香神色平静:“物件哪有人重要?咱们一家过得好了,你爹在地下也能闭上眼。” 老兰头张了张嘴,半晌才挤出一句:“怎么...怎么就到要当镯子的地步了?” 王金花一把拉住牛贵香的手,靠在她身边,手里的豆子早不知滚到哪去了:“娘,为啥呀?要不...要不我回娘家借,我去城里做工,娘呀!你别当镯子,咱们...” 她越急,话就越乱,说了半天,也没说出个章程来。 公爹去世得早,留给婆婆的东西,这些年为了养活一大家子,卖的卖,送的送。 如今剩下的,也就这一对银镯子了。 婆婆当年大病一场,都没舍得动它们。 王金花急得抹眼泪,牛贵香抬手替她擦了擦脸:“竟说胡话。你都是当奶奶的人了,还回娘家借钱?也不怕人笑话!再说了,咱家也不是穷得叮当响。” 老兰头急得直跺脚:“娘!既然不穷,干嘛非要卖镯子?!” 牛贵香起身,把他踢翻的凳子摆正,示意他坐下:“你这孩子,急什么?再说了,这是我的镯子,我还做不得主了?” 老兰头梗着脖子不吭声。 牛贵香笑着看他。 这一刻,她心里满是庆幸,庆幸自己有这样一个好儿子、好儿媳。他们懂她舍不得,也懂她看重的从来不只是那一对镯子,而是镯子上承着的念想。 牛贵香拉着儿媳和儿子的手,慢慢同他们算起账来:“咱家这些年,实打实存下来的,也就二十两银子。老大年前带走了十两出门,这回回来,只带回了二两。胡家卖地,又花出去六两。这样一算,本该还剩下四两。原想着这四两银子,能买头牛,给家里添个牲口。可年节里,又不得不花出去二两多,里外一算,如今手里,只剩下二两银子。” 她顿了顿,又继续道:“老大什么时候能回来,说不准,不能光指望他带钱回来,他要是还想出门跑本钱不能少。眼看就要开地了,光是修农具,最少也得半两。李家的事也没个定数,要是他们家找上门来,这又是一桩官司。手里必须要留些活钱,只要有活钱,各处才能周转得开。” 老兰头正要开口,便被牛贵香抬手止住。“你也别再提什么让老三一家出去躲躲。” 她语气不重,却一句一句压下来,“明摆着要冲着咱家孩子来,你以为躲一躲就能揭过去?” 她顿了顿,又道:“按老三一家最开始的盘算,这事没准儿还真能成。可李家明显不是这么想的,把人都送到咱们眼皮子底下了,这时候再躲也没用了。” 虽说兰老头一句话都没说出口,可他心里打的什么主意,牛贵香早已看得一清二楚。 其实他们心里都清楚,像他们这样的小门小户,真要惹上事,既无靠山,也没门路,最后能想的法子本就不多:要么让犯事的人先躲出去,盼着事情还能不连累家人。要么索性举家逃离,能走多远算多远。 只是这些法子,也早成了老黄历。如今户籍不比从前宽松,想冒充流民混过去,已是行不通。 想要去别的州府,路引、文书,一样都不能少。兰家老大跟着出门跑过几次商,这些门道,他们家心里再清楚不过。 牛贵香一边念着家里的开支,一边更担心老三若是回不来,后头就得早做打算,少不得要去衙门走上一遭。 到那时,只怕不止要当掉那对镯子,衙门上下若要打点,没有二十两银子,怕是连个响,都听不到。 门后,一个小小的身影蹲在地上,静静地听着他们的对话。阴影里,她一动不动,活像是从地里长出来的一朵小蘑菇。 兰融原本是想趁着奶奶和太奶都在,跟他们商量商量给她几颗麦种。谁知人刚到,就听见了这样一番话。 转眼间,石香楠身边便多了一个小小的耳报神。 兰融凑到她耳边,叽叽咕咕说了一通,最后一脸困惑地问:“咱们家里,是不是没钱啦?” 石香楠和兰老三这两年,虽说挣得不算多,却也足够花用。 铺子是石木匠还在时置下的,地方不算好,铺面也小,却胜在老主顾都认准了,也免去了另租铺面的花销。 每个月里,除去给兰重补身子、看大夫的开支,还能零零碎碎攒下几十文到几百文。 这样一点点存着,如今石香楠手里,也还有三两多银子。 其实若不是两对小夫妻平日里没人管着,没准还能存得更多。 他们都是头一回当父母,对孩子喜欢得紧。再加上兰融聪慧活泼,兰重安静细心,全然没有一般孩子的淘气惹祸,看见什么新鲜玩意,总忍不住买回来哄孩子开心。 光是七巧板、九连环、鲁班锁、华容道这些小玩意,姐弟俩就装了满满一箱。 他们家的孩子还从来都没因为钱发过愁。 石香楠并没有回答女儿关于钱的问题。孩子还小,对银钱没什么概念,说与她听也是无用。 石香楠心里已有计较,只盼着丈夫能早些被二伯带回来,再一同商议。 此时,她起身往厨房去帮忙。哪怕婆婆和奶奶没给她分派活计,她也不能真让大嫂一个人忙活一家人的饭食。 临走前,她哄着女儿:“放心吧,家里的事还有爹娘呢。先陪你弟弟玩一会儿,别乱跑。” 床榻上,兰重靠在窗边,看着兰融像是被紧箍咒套住的孙猴子,在床上扭来扭去,坐立难安。 他手里摆弄着大伯娘今早送来的木雕小兽,忍了半晌,还是没忍住开口:“你要出去就出去,记得把帘子盖严实了。” 一心惦记着种子的兰融,如同得了圣旨,高声应了一句:“哎!”随后便欢天喜地地跑了出去。 等她再跑回后院时,屋里的三人已经商量妥当,只低着头,安安静静地挑拣种子。 牛贵香一见她,忙招呼进来。 兰融正是个三头身的小豆丁,天冷衣裳穿得厚,一动起来,活像个会走的小水缸。 她被夹在牛贵香和王金花中间,对面的老兰头瞧着直皱眉,却碍着他娘在场,终究没说什么。 牛贵香笑眯眯地问:“怎么出来了?你弟弟呢?怎么没跟他一起玩?” 兰融圆滚滚的大眼睛亮晶晶的,冲她露出一排白净的小米牙:“我来帮太奶干活呀!太奶照顾我们辛苦,不能让奶奶和太奶累着。” 声音又软又慢,把牛贵香哄得心花怒放,搂过来亲香了两下。 老兰头不合时宜地冷哼一声:“会干吗?净添乱。” 王金花和牛贵香齐齐当没听见。 “来,”牛贵香笑着说,“你眼睛好,帮奶挑挑,看还有没有坏种。” 剩下的豆子不多,兰融手快眼尖,不一会儿就把一盆豆子挑完了。 这倒叫几人都有些意外,尤其是老兰头,往年开春,他和老二总要弓着老腰挑上好几日,怎么就没想到让孙子们一块干? 豆子挑完,兰融又开始撒娇:“太奶,我帮你们挑麦种吧!” 反正迟早要挑,众人自然应下。 可等麦粒从袋子里倒出来,兰融却一下子愣住了。 地上的种子和她昨日见过的并不一样,又大了一圈,还拖着长长的麦芒。 她伸手指着,满脸疑惑:“这个...这个是麦子吗?麦子不长这样呀!” 王金花先笑了:“我们小五可真厉害,都认识麦子啦?” 老兰头插嘴:“庄户家的孩子,连麦子都不认识,像什么样子!” 牛贵香立刻瞪了他一眼。 王金花耐心解释:“小五认识的,是不是短一点、胖一点的?” 兰融点头:“嗯!” 王金花捏起一粒麦种:“这是大麦。你见过的是小麦。小麦是冬天种的,来年五月就能收了。” 兰融眼巴巴地看着她:“我能看看小麦吗?” 老兰头嘟囔:“看什么看,都扎进袋子里了。” 兰融心里失落了一下,却很快转过念头。 不管大麦小麦,不都是麦子吗? 系统只说要麦种,又没说非要哪一种,说不定这个也行呢?她抓起一把,心里默念“收集”。 只听叮的一声,【恭喜宿主,收集饱满麦种十粒,任务完成。商城开启中,请稍后。】 兰融一紧张,下意识把麦粒攥得更紧,立刻被扎得“嘶”了一声。 王金花连忙拍落她手里的麦粒,用袖子替她擦手:“可不兴这样握!这东西扎人。” 肉乎乎的小手心泛起一片红。 刚做完任务的兰融此时正兴奋,顾不得手心里的疼,冲奶奶咧嘴一笑,还拍了拍她的肩,学着她爹的口气道: “这点小伤算啥?我可是女人!放着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