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昭昭》 第1章 归乡 京都,凌晨2:18分。 落地窗外的霓虹灯直直打进来,在地砖上投下一片片模糊交错的光斑。 对面大楼的LED屏幕上滚动着某个大明星代言的广告,但许清佳无心观赏,眼神一瞬也未曾离开过面前的电脑。 那上面密密麻麻的数字映在她酸涩的瞳孔里,眼白上盘根交错的红血丝暴露了她连日来的疲惫。 京都就是这样,哪怕对面办公楼的灯彻夜不熄,她也早已见怪不怪。曾经人们调侃上海是一座不夜城,现在看来一南一北也不分伯仲。 办公室里静悄悄的,此时此刻只剩下许清佳一个人,她敲击键盘的声音甚至都变得格外清晰。 连保洁阿姨都在几个小时前下了班,她大概是这一小方天地里唯一剩下的人了。 许清佳所在的公司规模不大,只占了这栋摩天大楼的半层,平日里工作不算繁重,加班也不常见。 可最近这一周,她的方案几乎天天被打回,随之而来的就是无止境的加班。 她都记不清有多长时间没有睡过一个整觉了,许清佳觉得自己这么继续下去马上要猝死掉了。 至于原因,她心里隐约有了猜测。 上周五,部门主管约她下班后吃饭,话里话外暗示只要她去,升职便不是问题。其中的弯弯绕绕,不言而喻。 那位主管挺着个啤酒肚,头顶已经有些稀疏,腰带总是卡在圆滚滚的肚子下面,看得许清佳这个强迫症患者心里一阵难受。 听说他老婆早就因为他总在公司乱搞而离了婚。没了约束,这人更是变本加厉。 公司里有些放得开的女孩靠着他升了职,但大多数有底线的,也免不了被他占些便宜。 自从许清佳拒绝了他,组里那些杂活累活就全落到了她头上,方案更是次次被打回重做。 还记得她刚刚毕业那年心比天高,立誓要在这座国际都市站住脚,不顾父母的劝阻毅然决然登上了北上的飞机。 许清佳的家乡在南方一个山清水秀的小村落。天晴时,漫山碧色映着明媚阳光;下雨时,薄雾如纱笼罩四野,别有一番韵味。 特别像宫崎骏动漫里的意境。 从小在那里长大的许清佳,曾经并不觉得故乡有多特别。直到背井离乡,她才明白那份对故土的眷恋早已深植心底。 她家在村旁的山上有片小桃园,收入虽不算丰厚,但也支撑起了她和弟弟许翊坤的成长花销。如今弟弟也即将在九月步入大学。 所以那会当她提出要去京都上班时,许怀舟和沈知仪第一反应就是不同意。 在许清佳毕业前,他们就打算让她考个教师资格证或者是考编留在家乡,那时的许清佳还不明白沈知仪红着眼脱口而出的那句“你在京都举目无亲,你以为京都是那么好混的?”是什么意思,时至今日她方才品出点这话其中的意味。 电脑上的文字变得越来越模糊,许清佳拿起手机翻开微信,中午沈知仪发来的那句“佳佳吃饭了吗?”还静静躺在上头,许清佳一直没时间回复。 她下意识敲下“吃了”两个字才恍然意识到现在已是凌晨。 许清佳苦涩扯了下嘴角后讪讪放下手机。 这个时间,爸妈大概早就睡了,现在发出的信息对他们来说无疑是一种打扰。 临近三点,她终于敲完报表最后一个字。 揉了揉发胀的眼睛,她起身抻了个懒腰,关上电脑离开公司。 这个时间地铁早就停掉了,许清佳只好拿出手机叫个网约车,然后站在路灯下等。 街上的车流虽不如高峰期密集,却依旧川流不息。后半夜还在外面的,除了昼夜颠倒出来飙车的富二代,就只剩下为生活四下奔走的普通人。 昏黄的路灯明晃晃照着许清佳疲惫的侧颜,曾经那个对这座城市怀揣着向往的小姑娘 短短两年就在一次又一次的磋磨里失了眼神中清澈又透亮的光。 京都很好,但或许不适合她许清佳。 这个事实,是她花了两年才愿意明白的道理。 回到家已是凌晨四点半。第二天六点半就要起床通勤,这意味着洗漱之后,她只剩下不到两个小时的睡眠时间。 她租的是个老小区的单间,地段尚可。不到十平米的房间里硬是挤出了卫生间和厨房,转身都显得局促。 桌子上还堆着昨天吃剩的外卖,但许清佳已经分不出丝毫精力去处理它,她如今只想好好睡一觉。 闹钟响起时被许清佳下意识暗灭后又睡了过去,直到组长在她的梦里打回她的方案将她惊醒,墙上钟表的时针已经指向七点。 她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下床洗漱,早餐都没来得及吃就一路跑着去地铁站,还好赶上了可以踩点到达公司的地铁。 打过卡后,许清佳灌了一大口坐在工位上。即便如此,困意还是一阵阵袭来,让她止不住地点头。 周围同事时不时的耳语和敲击键盘声似乎都变得遥远,许清佳脑子浑的像一碗浆糊,电脑上的数据对于此刻的她来说难如天书,她没来由地就想到了上小学那会在家里睡午觉的画面。 她记得那是个中午,清新的蓝色遍布着整个天空,上面零星飘着几朵白云。 小时候的许清佳躺在外婆特意她准备的小房间里,身下是凉席,四周挂着白色蚊帐,老旧的风扇对着她嗡嗡地转。 她穿着短裤短袖,四仰八叉地躺着,眼睛闭着,眼皮下的眼珠却还在不安分地转动,处在将睡未睡的边缘。 门外偶尔会传来外婆唠叨外公的声音,伴随着窗外稻田里的蛙鸣,风扇一点点送风把额头细密的汗都吹干,许清佳就在这样的环境里眼皮慢慢沉下去,眼珠也不再叽里咕噜的滚动。 隐溪村村口有一棵要两三人才抱的下的老槐树,据说已有上百年。她儿时常听奶奶和外婆说那棵树有灵性,许清佳便总是跑到那颗槐树前头许愿快快长大。 因为那时候她总是会看见比她大很多岁的姐姐在外打工回家后都变得漂亮又时髦。许清佳有幸跟着小伙伴去过一次其中一个姐姐的家。 她的柜子里挂满了漂亮衣服,梳妆台上摆满了化妆品,还有各种电子产品。有能听歌的mp3、能玩游戏的psp,全是些她们这群没出过村子的小孩没见过的新鲜玩意儿。 从姐姐家出来后,许清佳和小伙伴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瞳孔里看到了羡慕。 如今她真的长大了,买了一堆漂亮衣服却从来没有机会穿,梳妆台上的化妆品都快成了摆设。从手机到笔记本这些电子产品一应俱全,她却很难在其中找到点儿时的兴趣。 人总是这样,似乎永远向往着不属于自己的季节。 小的时候渴望长大,长大后却又怨怼时光匆匆不回头。想在冬天吃夏季水果,又想在夏天看雪。 要是被开除就好了…… 她甚至像童年时那样,在心里对着记忆中的老槐树,默默许下了这个荒唐的愿望。 许清佳自己都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但想起儿时那样平静而又美好的时光她又忍不住期待起来。 出神间,她竟没注意到组长已经站在她工位前好一会。 许清佳抬眼后愣了一瞬。随即心里咯噔一下,以为又是来挑刺的。 她小心翼翼问出一句,“怎么了组长?” 没想到她等来的并不是像平日里劈头盖脸的指责,组长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留下一句“人事张姐找你”便踩着高跟鞋扬长而去。 人事找她? 许清佳心里泛起了嘀咕,他们公司人事每天为了招人的事忙的脚打后脑勺,能抽出时间找她那事情应该不小。 该不会是?? 许清佳不敢往下想。 去人事办公室的路上,许清佳心里七上八下,反复琢磨着几种可能:要么是工作出错要扣钱,要么是解雇,或者续签合同。 貌似是有意等她,张姐的办公室是开着的,许清佳深吸一口气后走了进去。 “来啦?” 张姐从手上的简历中抬头后朝她笑了笑又示意她坐下。 许清佳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手下意识的捏住了西装的衣角。 “张姐,你找我有什么事吗?”她听见自己问。 张姐推过来一份文件,上面“员工解约合同”几个大字格外刺眼。不用多说,意图已经再明显不过。 许清佳瞳孔微微睁大。 这大概是她从小到大许愿最灵的一次。 刚刚在工位上还盼望着被开除,下一秒就被人事递过来解约合同。 “是这样,“张姐迎上她的目光,“公司决定优化你这个岗位,所以还是请你另谋高就吧。” “是我哪里做的不好吗?”许清佳心里五味杂陈。 “当然不是,你完全不用怀疑自己,只是你也知道的,我们公司规模本来就小,岗位优化也是很常见的事。兴许你离开了我们公司会有更好的发展呢。” 许清佳抿了抿唇后语出惊人,“我上个月的绩效是A ,是因为我拒绝了主管的约饭吗?” 张姐的眼神闪躲了一下,但又很快恢复正常,“没有的事,亲爱的你不要多想。”“你看一下合同,”张姐很巧妙的转移了话题,“公司会多给你三个月的工资作为赔偿。” 许清佳默了默。 半晌,她拿起合同细细看过。 条件确实如张姐所说,出了应得的工资外,另有三个月的补偿金。 许清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从张姐办公室回到自己工位的。但同事们诧异的眼光她却很难感受不到。 她机械地收拾着个人物品,四周传来压低的议论声。那些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她听清每一个字: “她这是怎么了?” “谁知道呢?刚刚组长叫她去了趟张姐办公室回来就开始收拾东西。” “别是被开除了。” “不会吧,她平时工作能力不是挺强的吗?怎么会被辞退啊?”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一个女同事神秘兮兮凑到另一名同事耳边,“听说上周主管约她出去吃饭许清佳拒绝了,然后就一直加班,今天直接走人了。” 许清佳正把最后一个文件夹装进箱子里,听到这句话时手指顿了一下。 她下意识觉得接下来肯定不会是什么好话,下一秒却听见了一阵唏嘘和哀叹: “可惜了,杨主管真是害人不浅啊!” “可不是,公司里但凡长的漂亮点的女同事谁没被他占过便宜,现在更是演都不演了,直接把潜规则摆在明面上了。” 一个年纪稍长的同事立马捂住了她的嘴,看了眼四周才压低声音道:“行了行了,主管是老板堂哥,你说这种事是不是不想干了?” 许清佳睫毛颤了一下。 她本以为离职会遭遇冷眼和嘲讽,没想到同事们大多感同身受。 “那个。”许清佳深吸一口气后打断了她们的交谈,又从整理好的箱子里拿出她平日里摆在工位上的手办。 她记得这些小姑娘原来每次忙完了手头的工作后都会来她的工位上摆弄那些手办,但当时碍于价格太贵,她始终也没有机会送她们一个。 “这些。”她把箱子里的手办一样样拿出来放在桌子上,“我被辞退了,这些手办我带着也不方便,就送给你们吧。” 小林瞪大了眼睛,“清佳姐,你说真的?这个好贵的。” “是啊是啊,就……这样送给我们了?”另一个小姑娘跟着附和,目光却黏在手办上移不开。 许清佳点点头,“真的,就当是我送给你们的离别礼物好了。” 小林眼圈一红,没有先去接手办,而是上前紧紧抱住许清佳:“清佳姐,我们会想你的。” 其他同事也纷纷涌上来抱住两人,哀嚎声一片,“清佳别走啊,我们好舍不得你。” “要不我们去找主管说理?” 许清佳摇摇头:“不用了。你们好好工作,但记住,别向杨主管妥协。否则以后女同事在这公司更难立足。” “都围在这干什么呢?”组长严肃的声音打断了一众人的煽情,“手里的工作都忙完了是不是?” 同事们讪讪缩进各自工位。 许清佳捧着箱子出了办公室,走到门口时没忍住又看了小林一眼。 小林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刚来公司两个月,才二十二岁。刚来的那天就被组长安排在许清佳身边让她带着。 这丫头平日里虽然吵吵闹闹的,但工作上绝对不含糊,说实话许清佳还是挺喜欢这个后辈的。她身上有股劲,特别像两年前的自己。 刚一出公司大门,许清佳被盛夏早九点的阳光刺的不自觉眯起眼。 她抬头看着阳光折射在这座大厦的玻璃窗上,有一瞬间的恍惚。已经不记得有多长时间没有看过早上九点的阳光了。 马路上依旧日车来车往,人们都行色匆匆。 鸣笛声和引擎声交织成一首独特的都市曲谱。许清佳闭上眼睛感受这最后属于她在京都的终章。 她搭载拥挤的地铁回到公寓时已经是十点多,桌上她无暇顾及的外卖已经发霉了。但许清佳没去管,把手里的纸箱随意丢在地上便一头扎进床铺里。 思绪逐渐变得模糊,她眼皮慢慢合拢。 这一觉,她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 梦里有杨主管那副狰狞又猥琐的嘴脸、她离家前一晚母亲泛红的眼眶、还有父亲在院子里唉声叹气不断抽烟的背影。 两年、七百多个日夜。 似乎都浓缩在了这一场梦里。 醒来时已经是晚上七点了。 许清佳真的好久都没有睡过这么长时间的觉了。虽然梦境纷乱,醒来却神清气爽。 她从床上坐起来发了会呆,思考是继续留下来明天找新工作还是直接回家。 想到接下来可能还会有几个月的待业时间许清佳便退缩了。 还记得她刚来京都那会找工作待业两个月,身上带的钱都花光了,一天三顿饭都吃泡面也不好意思跟家里开口。 心里斗争做了半个小时,她终于敲定了最优结果—回家。 是的,25岁的许清佳要逃离北上广,回乡“颐养天年”了。 这个决定或许在外人看来有些离经叛道,但许清佳真的累了,卷不动了。她眼下急需过上每天自然醒、不用担惊受怕的日子。 没了顾虑,她便开始打包回家的行李。平时还不觉得有什么,这一收拾起来许清佳才知道这两年时间里这间小公寓被她塞了多少东西。 当她把解雇合同塞进包里时,许清佳怔愣了片刻后又拿在眼前细细端详。 许清佳鼻子有些发酸,奋斗了两年,最后得到的是一身职业病和一纸解雇合同。说不难过是不可能的,但若是成功要出卖自己的身体和灵魂来换的话,那她宁愿一辈子籍籍无名。 零零散散竞收拾出来三个大纸盒箱的东西,还不能算上她坐飞机要拿的行李箱。明明她刚来的时候只拿了一个小行李箱。 许清佳看着快堆满小公寓空地的行李犯了愁,这么多要是走飞机托运恐怕要花掉她一周的工资。 思忖片刻,她打开了物流软件。 第2章 归乡 听说物流邮寄大件比快递要便宜好多,许清佳暗暗赞叹自己真是长大了。 不一会儿,一个穿着橙黄色工作服的物流小哥上门,称了一下那堆东西后报出了价格,五百多一点。 许清佳爽快同意,这个小公寓很快被搬空,只剩下许清佳和脚边的十八寸行李箱。地上散落着收拾行李剩下的垃圾。 她简单把公寓收拾了下,打开购票App订了凌晨五点起飞到老家的票。 这一通折腾下来许清佳又困了。 再醒来时刚好是凌晨三点,许清佳简单收拾了一下,换了身休闲的衣服拎上行李箱去了机场。 她在大厅办理值机时迎面走过来几个刚下飞机的学生,看起来最多不过二十三岁,脸上虽稚气未脱,但个个意气风发。好奇的四处打量着,毫不掩饰对这座城市的向往。 他们脸上挂着未经世事的兴奋,眼睛里闪着光,热烈地讨论着即将开始的夏令营,言语间不时蹦出“环球影城”、“未来规划”、“硅谷”之类的词汇。 他们就像一群羽翼初丰、迫不及待要征服天空的雏鸟,与周围因差旅而面色麻木的商务客形成了鲜明对比。 她莫名想起了两年前的自己。 两年前许清佳也是这样,自己拖着所有行李千里迢迢从老家落地京都,和如今眼前的这群学生简直如出一辙。 许清佳握着身份证的手,几不可察地紧了紧。 就在这一瞬间,她与他们,仿佛构成了一个完整的轮回。他们此刻站着的,恰是她两年前满怀憧憬落地时的位置;而她此刻正要离开的,或许也正是他们未来某天将要告别的远方。 一句她曾经在书里读过的文言文猛然浮现眼前—— “天下英雄如过江之鲫。” 我们每个人都是那条以为自己很特别的鱼,游进大海才发现自己只是万千浪花中的一朵。 走了一个许清佳,马上就有千千万万个许清佳来补上。 京都就像是一个精密运转的大型机器,它筛选、淘汰。最后胜出的佼佼者也只不过是它更优质的运作燃料而已。 许清佳摇头笑了笑。 办理取过登机牌径直往安检口走去。 无论怎样,日后都跟她许清佳没关系了。 这不是失败,她想。 而是和自己和解的开始。 直到坐上飞机的那一刻,许清佳感觉像是做了一场梦。 如今梦醒了。 落地后走出机场,许清佳闭上眼深吸了口气。她真的回来了,回到了这片生她养她的土地;回到了这个曾经她嗤之以鼻后来又牵肠挂肚的家乡。 湿润的微风拂过脸颊,瞬间驱散了京都那种冷硬干燥的空气。 许清佳在机场门口拦了辆出租车去客运站,又坐上了直达隐溪村的大巴。 省会的高楼大厦逐渐被甩在身后,取而代之的是大片森林和绿油油的稻田,路边的野花开的鲜艳,引得蝴蝶在上头萦绕缠绵。 她打开车窗,凉爽的风瞬间灌进有些闷热的车厢,许清佳把脸略微探出去点,感受乡间的风和清新的草木花香。 车厢里说方言的人们让许清佳久违的找到了一丝归宿感。 两小时后,大巴停在村口。 许清佳拖着行李箱下来,看见坐在石头上的几个妇人正东拉西扯地唠家常。每张面孔都是熟悉的,但许清佳却叫不出她们的名字了。 那棵老槐树依旧立在她们身后,似乎又粗了一圈。 “这是……”一个妇人率先开口打量着她,“谁家的丫头啊,怪水灵的嘞。” 显然,许清佳这两年的变化太大,连平时村子里爱八卦的婶子们都认不出来她了。 许清佳笑着朝几个婶子点点头,“我是四排102号许怀舟家的女儿。” “哎呦!” 其中一个拍了下脑门,“我就说这丫头眼熟嘛,原来是小许家的闺女,真是越来越漂亮了,我们都没认出来。” “可不是嘛。” 许清佳打过招呼后没再继续她们的话题,行李箱滚轮划过村里水泥道上的地面发出滞涩的沙沙声。 她们家算是村子里的上坡区域,许清佳拽着行李箱走到家门口时已经气喘吁吁了。 直到站在那两扇熟悉的铁门前,许清佳又犹豫了。 离别前的那次争吵还历历在目,那时她放狠话要是在京都不能出人头地她就永远也不回来。忽然就觉得没脸再面对许怀舟和沈知仪。 正别扭着,大门从里侧打开,她面前站着个身高足有一米八以上的少年。他烫着当下最流行的摩根碎盖,左耳耳垂上还戴着枚钻石耳钉,和记忆里那个总是追着她跑的跟屁虫弟弟相去甚远。 “姐?”少年的声音有些抖,“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让爸去机场接你?” 许清佳恍惚了一瞬,“你是翊坤?” “是啊,你快认不出来了吧?”许翊坤眨眨眼,“你弟是不是帅的你都认不出来了?” 许清佳笑着虚打了他一下“变化是挺大的,变得自恋了。” 许翊坤灵活躲开,片刻后他忽然正色道:“自从你去了京都,妈老念叨你,担心你在那边吃不好睡不好。” 许清佳喉咙有些发梗,“爸妈这两年……身体还行吧?” “好着呢,你都不知道……”许翊坤喋喋不休,“你不在家的这两年啊,家里变化可大了,离村口不远的那块空地政府给修了个超级大的广场,还有篮球场,我每天都去那打……” “谁来啦?翊坤我让你买个酱油怎么老半天连门都没走出去啊?” 这时门内传来了一个中年妇女的声音,许清佳心里咯噔一下。这个声音她已经两年没从现实里听到了,但那温暖的调子却从未改变。 “妈!”许翊坤直接拉开大门,让出身后的许清佳,“你看谁回来了?!” 沈知仪手里拿着织毛衣的棒针“咣啷”一声掉在了地上,她揉揉眼睛,似乎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幕。 一时无言,许清佳看向沈知仪,她眼角的皱纹貌似深了一些,鬓角也有了几根不明显的白发。 “妈……”许清佳抿了抿唇,有些生硬的开口,“我回来了。” 她已经做好了被沈知仪埋怨的准备,却不想下一秒直接被沈知仪一把拉进了怀里。 “臭丫头,也不知道事先打个招呼,就这么一声不响的回来了,我还以为是看错了呢。” 许清佳眼眶有些湿润,任由自己埋进沈知仪怀里,她身上还是那股子草浆混杂着油烟的味道,却令许清佳格外安心。 “嗯,不想回家了还要把你们搞的团团转。” 沈知仪松开许清佳稍稍退后一点打量着她,眼里的心疼藏都藏不住,“瘦了,小脸还发黄,在京都肯定没怎么好好吃饭。” “没有,我就是……”许清佳试图狡辩,“最近在减肥,大城市女孩子嘛,都是这样的。” 沈知仪冷哼了一声没有拆穿她,抢过她手里的行李箱放在一边,“这一路舟车劳顿的累坏了吧,快上楼好好睡一觉,你的房间啊从你走后一直都没动过,但是我每周都会打扫。” 许清佳鼻子一酸,“妈……对不起。” 那三个字被她说的很轻很轻,但她确定沈知仪听见了。 “好了,”沈知仪打断她,“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许清佳被沈知仪一路推到房间里,发现果然和她说的一样,一切都跟她离开时半分不差。窗户的那面墙上悬挂着几个小书柜,那里面依然摆着她高中时爱看的言情小说。就连她离开前的hello kitty的床单都还好好铺在上头。 “睡吧。”沈知仪出房间前留下一句,“我去楼下给你煲汤,必须得好好补补。” 许清佳点点头,在书桌前坐下随手拿下几本小说翻看着,困意又袭来,她脱了鞋上床又睡了过去。那本小说还被她攥在手里。 在客厅沙发上坐着的许翊坤看沈知仪下来了便问:“妈,姐睡了?” “嗯。”沈知仪边走向厨房边嘱咐他,“看得出来,你姐在京都累坏了,你别去打扰你姐啊,让她好好休息。” 许翊坤撇撇嘴,“妈就是偏心,我上学这么累也没见你想煲汤给我补补。” 沈知仪容白了许翊坤一眼,“你跟你姐能一样吗?人家比你大不了几岁的时候就敢一个人去京都闯荡,换了你你行吗?就知道在家里打游戏。” “好好好。”许翊坤做了个鬼脸,“姐是你和爸的骄傲,我就是坨狗屎好了吧。” 沈知仪失笑摇头,“就知道贫嘴。” 两小时后,厨房里飘出葱花爆锅的香气,许翊坤脖子抻的老长,从客厅溜进了厨房。 料理台上已经摆了不少菜,有许清佳爱吃的油焖大虾、糖醋排骨、玉米排骨汤,鸡汤正在灶上炖着,许翊坤啧啧称奇,“我姐回来一样赶上过年了。” 沈知仪没理他,朝楼梯扬了扬下巴,“去叫你姐下楼吃饭。” 许翊坤嘴上不服却听话照做,走到许清佳房间门口喊了一嗓子:“姐!别睡了,妈叫你下楼吃饭。” 里面起初没什么反应,几秒后传来许清佳有些含糊的声音,“知道了。” 许清佳坐起来敲了敲脑袋恢复清醒便趿拉着拖鞋下了楼。 走到缓步台她听见了楼下沈知仪和许怀舟打招呼的声音:“回来啦?快坐下吃饭。” 许清佳脚步一顿,她爸回来了。 相比于面对沈知仪,她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许怀舟。离开前那个夜晚,许怀舟并没有像沈知仪一样阻止她。 但许清佳却从这个情绪从不外露的男人眼里看到了失望。 她硬着头皮往下走,和正在换拖鞋的许怀舟打了招呼,“爸,我回来了。” 时间仿佛在此刻静止。 许怀舟僵在了原地,回过神后故意板起了脸问她:“什么时候回来的?” 许清佳不敢看许怀舟,“就下午。” “哎!” 许怀舟长长叹了口气坐在了餐桌上,“我早知道你在京都待不长远,既然回来了,就在家里好好歇一段时间吧。” “……好。” “行了行了。”沈知仪从厨房端了鸡汤出来打着圆场,“你们爷俩别别扭了,回来了就踏踏实实在家里待下。” “就是啊。”许翊坤拉开凳子坐下跟着附和。 一家四口围坐在餐桌上,一顿饭沈知仪都笑的合不拢嘴,一会给许清佳舀一碗鸡汤、一会儿又给她夹块排骨,嘴里还念叨着“都瘦了,可得好好补补。” 沈知仪的手艺还是和原来一样好,鸡汤一点都不腥,还有着鲜亮味、排骨炖的软烂,糖醋又给的恰到好处。许清佳连着添了两碗饭。 “慢点吃。”沈知仪被许清佳这模样吓到了,“不够锅里还有呢,你别着急。” 许怀舟冷哼一声,却被沈知仪一个白眼瞪了回去。 许清佳下意识看向身边的许翊坤,他埋头吃的正香。 真是……羡慕他这样没心没肺的性子。 一顿饭就这样结束了,许清佳本想着帮沈知仪收拾碗筷却被她按在沙发上看电视。 “你好好歇着,京都工作那么累,回家的前一周都免你做家务了。” 许清佳吐了吐舌头,“才一周啊,有点短了吧。” 沈知仪瞪她一眼,却没什么威慑力,“跟你弟一样,回来就气我。” “哎。”许翊坤不服气,“怎么说什么都能扯上我啊,我比窦娥还冤我。” 娘俩对视一眼,都笑了。 外面的天色已经擦黑,已经有清冽的风吹到屋子里头,这大概是夏天里最舒服的一段时间。窗外已经接连响起蛐蛐儿的叫声和蛙鸣,许清佳慵懒的靠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拿着遥控器换台。 许翊坤眼珠一转来了主意,“姐,这会打篮球正舒服,你陪我去广场打篮球呗,正好让你见识见识咱们家发展成什么样了。” 许清佳兴致缺缺,“你去吧,除了那些婶子跳广场舞就是你们这群小子打篮球,我去有什么意思?” 她实在是不想动,京都新鲜玩意儿多了去了,她并不是很好奇家里的广场,有这时间还不如睡一觉。 许翊坤摇着她胳膊,“去嘛去嘛,我都跟李钊约好了,出去散散心也好啊。” “这样吧,我帮你打扫两个月房间怎么样?” 许清佳刚想拒绝,厨房里就传来了沈知仪的声音,“就是,翊坤说的在理,别闷在家里,趁着现在凉快出去消消食。” 最终她还是在许翊坤和沈知仪母子俩的一唱一和中败下阵来。 被动带着来到了村子里的广场。 亲自来了许清佳着实震惊了一下,只见原来那片泥泞的空地上如今都铺满了红砖,广场中央有个挺大的喷泉,上面有一个马形状的雕像。 喷泉左边是个规模不小的篮球场,右边是一处空地,婶子们正在那跳广场舞,歌曲是那首老掉牙的《最炫民族风》。边缘处搭建了各种健身器材。 “怎么样?”许翊坤得意洋洋道:“我早就跟你说了吧,咱家现在发展起来了。” 许清佳回过神来时心里已经没了什么波澜,随意找到一处健身器材坐下,“还行吧,你去打球吧。” “别玩太晚,今晚我要早点睡觉。” 许翊坤撇撇嘴后抱着篮球来了篮球场。 许清佳看着许翊坤运球,十七八岁的少年总是有种天不怕地不怕、老子天下第一帅的劲儿。 篮球乒乓砸在地上,即使在音响的广场舞音乐中也丝毫不逊色。 不一会儿她就没了兴致,低下头又开始摆弄手机。朋友圈里刷到小林发的和同事聚餐的图片,许清佳点了个赞。 身前有道少女声音响起,“清……清佳姐?是你吗?” 许清佳缓缓抬起头,是之前老爱跟在她身后跑的一个妹妹,她不得不感慨真是女大十八变。曾经有点营养不良的黄毛丫头如今已经出落的亭亭玉立。 算起来,她今年应该也大三了。 “陈可?”许清佳还是有些不敢认。 “是啊是啊!”少女一屁股在许清佳身边坐下,声音里透着激动,“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呀?!我经常去你家找你来的,每次许伯母都说你在京都上班。” 许清佳勉强笑了一下,“今天下午回来的,几年不见,倒是越来越漂亮了。” 陈可脸颊上浮现红晕,“哎呀清佳姐你就别拿我开玩笑了,你可是我们的村的女神。” 许清佳失笑,“油嘴滑舌。” 在震耳欲聋的广场舞音乐里,许清佳不得不拔高声音,“大学生活怎么样?有没有遇到什么有趣的事?” 陈可喋喋不休跟她聊了好半天,许清佳静静听着,偶尔会被这丫头逗的忍不住笑。 两人正聊到盛处,许清佳视线里闯入一道高挑的身影。 那人看起来不过二十五岁,身高直逼一米九,穿着一件黑色短袖,头上戴着顶鸭舌帽。昏暗的天色下看不清五官,但那下颚线却分外惹眼。腕子上戴着一块Apple Watch,恰到好处地露出腕骨。 他轻轻一跃,抱起篮球扬起双臂,牵动腕子抛球,篮球就像是有意识般精准地落入篮筐。 许清佳眼神不自觉直了,心跳貌似漏了一拍。这种级别的,莫说是这种穷乡僻壤,就是京都那种帅哥美女扎堆的地方也难得一见。 第3章 归乡 篮球场边上几个高个子少年都为了这个三分球欢呼,许清佳有轻微近视,今天出门又没戴眼镜。 她眯着眼睛看过去,隐约能认出许翊坤的好友李钊,其余几个少年面孔模糊,她几乎认不出来了。 少年们瞬间围向那个男人,许翊坤也在其中。他们似乎很熟络,简单交流几句后就开始了对局。 看着情形应该是李钊许翊坤和那个男人一队,剩下的几个少年一队。 旁边陈可完全没注意到许清佳的异常,叽叽喳喳说着什么许清佳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场上的比赛已经开始,许清佳看不太懂篮球,只知道项匀昭带着许翊坤和队友们一次次投进对方的篮筐。 那双运球的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 普通人需要双臂才能抱的下的篮球他像个玩具一样五指轻松抓在手里。 投篮时短袖滑落到肩膀,露出线条流畅的肱二头肌。 许清佳不自觉咽了下口水。 她在心里揶揄道:要是早知道家里有这种极品,她恐怕早就马不停蹄跑回来了。 后半场,那男人似乎有些热了,双手捏住体恤下摆直接套头脱了下来。 离的有点远又是渐黑的天色,许清佳看不太清楚,却难掩那副好身材。不知道腹肌有几块,但双腿修长、宽肩窄腰。 又一次起跳投篮,他松松挂在胯上的裤腰往下滑了几寸,漏出了一节带着字母的内裤边。 许清佳有些不太自然地别过脸。 “清佳姐?”耳边传来陈可迟疑的问候,“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啊、哦。”许清佳有些心虚朝她笑笑,“在听呢在听呢。” “真的?”陈可将信将疑。 “当然。”许清佳揉了揉陈可的脑袋。 “哎呀!”陈可嗔她,“清佳姐你好讨厌,我长不高都是你们这群人摸头摸的。” 许清佳好笑,“那怎么了,这样多可爱,就有人喜欢你这种娇娇小小的呢。” 陈可扁了扁嘴,“算了吧,将旭那个讨厌鬼老跟我说男人都喜欢成熟性感的,而不是我这种豆芽菜。” “你听他放屁!”许清佳为她打抱不平,“这个死蒋旭每天都教些你什么乱七八糟的?带坏小孩子。” “就是就是。”陈可跟着附和。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骂了将旭好一会儿,许清佳不经意间提起球场上那个耀眼的男人。 她朝球场扬了扬下巴,“那个人是来串门的吗?怎么我之前没见过他啊?” 陈可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向许清佳,“不会吧清佳姐,你不认识他了吗?” 许清扬起眉毛,“我……该认识他吗?” “那是项匀昭啊,我记得小时候你和他还带着我玩过呢,你居然不认识了?” 项匀昭? 许清佳愣了一下。 这个名字,她确实是熟悉的。但篮球场上那个浑身都散发着张力的男人,她并不熟悉。 记忆里的项匀昭,总是跟在她身后。连玩什么游戏都要她做主。许清佳让他穿自己的裙子,叫他匀昭妹妹。小男孩总是温柔笑着接下她所有恶作剧。 对于他,许清佳只模糊记得这些场景。 小学还没毕业时项匀昭就跟着父母搬到了省会,后来她听沈知仪说是因为他们家搞蔬菜大棚赚了不少就全家迁居了。 怎么看,她都无法将眼前这个侵略性极强的男人和儿时记忆里那个总是轻声细语甚至有些懦弱的小男孩重合。 陈可的声音再次将许清佳从思绪里拉回,“听说她好受欢迎呢,村里好几个姐姐都在打听他有没有女朋友。” 许清佳牵了下嘴角,“是吗?” 陈可点点头,耳根有些发红,“不过……我倒是觉得他还没有你弟帅呢。” 许清佳失笑,“我弟那个小子怎么能跟他比,你太抬举他了。” 陈可又看了一眼球场上肆意挥洒着汗水的许翊坤,他运球时体恤下摆掀起,露出一节劲廋的腰,于是很小声嘀咕了句,“本来就是。” 不过许清佳并没有听见。 篮球场貌似已经结束了一场比赛。 项匀昭随手抹了把脸上的汗珠,许清佳从没注意过的一道身影从阴影处走了出来。 她身上穿着件白色蓬蓬连衣裙,将手里的水递给项匀昭。 “那是?”许清佳又吃力地眯起了眼睛,试图努力看清那个人的脸。 陈可白了她一眼,随即转向许清佳,“那是张北啊,清佳姐你又不认识了?” “张北?她不是在上海吗?” “暑假她妈带着她回来了。”陈可气愤地咬了一口手上的苹果,“我都要被她气死了。” “怎么了?” “就前几天她来我家找我玩,看到了我书里夹着的爱豆小卡,结果她转头就告诉我妈,害得我被我妈狠狠唠叨了一顿。” 许清佳默了默。 项匀昭是张北大姨家的表哥,但她妈挺厉害的,自己在上海有一番事业,还买了房子在那边结婚定居。 小时候张北她妈放暑假了就会带着张北回外婆家串门,小孩子很快就玩到了一起,可惜张北这个从上海回来的大小姐根本瞧不上这些农村孩子。 年仅十岁的张北就一口一个农村人,起初小孩子们都不太明白张北话里的轻蔑意味,一来二去都从自家大人口中听到她的意思,就都疏远她了。 没想到这么多年了,她那股子傲慢劲还是一点没变。 天色更黑了。 那个音响已经被按灭,婶子们陆续离开了广场,蚊虫渐渐多了起来。在耳边嗡嗡的转悠。 许清佳摆手赶了下蚊子,时间已经悄然来到晚上九点。 在京都时,这个时间或许只是人们夜生活的序章,又或者是加班的开始。但隐溪村不一样,这座环山傍水的小乡村,在十点前就会陷入沉睡。 “可可,时间也不早了,你早点回家吧。” 许清佳从器材上站起来揉了揉有些发麻的双腿。 “那好吧。”陈可耷拉下脑袋,“家里睡觉也太早了吧,我和室友们可是能熬到后半夜的。” “早睡早起身体好。”许清佳拍着陈可的肩膀,罕见地拿出长辈的口吻说教起来。 “你敢走吗?不敢的话我和翊坤送你。” 陈可想了想,故作害怕地抓着许清佳的胳膊,“清佳姐,我不敢走,你和你弟送我吧。” “行。” 许清佳起身喊了一下许翊坤,“许翊坤!到点了,回家!” 许翊坤闻言小跑过来,三人结伴离开了广场。 而项匀昭抱着篮球在黑透的天色下盯着那三个模糊的背影,久久未能回神。 那个声音……是他的错觉吗? “哥,”张北摇了摇他的袖子,“你看什么呢?” 项匀昭收回目光,“没什么。” “那我们回家吧,我妈做了好吃的。”张北作势要挽他的手臂,却被不着痕迹地避开。 张北撇撇嘴没再坚持,跟在项匀昭身后。 项匀昭双手抄兜走在前头,忽然侧过头问,“村子里最近回来什么人了吗?” 张北被他问的一愣,“你在说什么啊哥,这村子里谁还能回来啊,要不是你回来了我都不回来。” 项匀昭皱了下眉,没再搭话。 陈可的家是比较偏僻的,越往她家走路灯就越稀少。 她走在前面,许清佳和许翊坤走在后面,陈可时不时回头看一眼两人。 “对了。”陈可试探着问,“翊坤报了哪个大学啊?” 许翊坤正低头玩手机,闻言随口答了句,“海岸大学。” “那不是……”陈可眼睛亮了一瞬,“和我一个大学吗?” 许清佳听闻两人的对话嘴角翘了翘,“那你以后在学校要多照顾一下翊坤哦,当然,有什么力气活你就使唤他,不用客气。” 许翊坤一听立马不乐意了,“哎我说你是我亲姐吗?胳膊肘向外拐。” 陈可回过头看了许清佳一眼,两人都笑了。 走着走着已经来到了陈可家门口,陈可告别,“我到啦清佳姐,你和你弟回去吧。” 许清佳点点头。 “那个……”陈可忽然别扭起来。 “你还想说什么?” “我会在学校好好照顾翊坤弟弟的。”陈可几乎是一口气说完了这句话,还不等许清佳回答便闪身进了大门。 许清佳摇了摇头,“这孩子……” 两人回到家时整栋房子的灯都已经熄灭了,沈知仪和许怀舟估计早就睡了。 许清佳轻手轻脚去浴室里洗漱后也躺回了房间里。 床单上是沈知仪平常喜欢用的立白洗衣液味,没有她平时用的那些乱七八糟的留香珠味道,仔细闻还有一丝阳光味。 这是妈妈的味道,是家的味道。 许清佳把脸埋进床单里狠嗅了一下,身体渐渐放松,眼皮越来越沉。 没一会儿,她开始做梦。 项匀昭把她圈在那棵老槐树上,身上依旧穿着那件黑色体恤,黄昏下他的侧脸棱角分明,声音低沉: “还记不记得你小时候叫我穿裙子的事?” “怎么不叫我匀昭妹妹了?” 许清佳控制不住发抖。 头顶传来一声玩味的笑,“许清佳,你什么时候这么怂了?” 下一秒,他的唇压了下来。 很奇怪,许清佳知道自己是在做梦,但又忍不住沉浸其中。 项匀昭的手刚探进许清佳衣摆,许清佳就醒了。 她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感受到腿根的那一小块布料有些黏腻。 许清佳打开台灯,双手插进了发间,喃喃自语:“真是……疯了。” 第4章 归乡 衣服被梦境中的汗水浸得黏腻,贴在身上格外难受。许清佳索性起身,又去浴室简单冲了个澡。 二十分钟后,她穿着新换上的睡衣出来,鬓角的碎发湿漉漉贴在皮肤上。浑身清爽,这样就舒服多了。 这一通折腾下来,许清佳竟有些饿了。 她摸着黑轻手轻脚下楼,准备去冰箱里找点吃的。 她家这二层小洋房面积不小,但构造简单。一楼是个大客厅、厨房还有沈知仪和许怀舟的房间。二楼则是浴室、她和许翊坤的房间。 刚下楼梯,许清佳的脚步就顿了一下。 许怀舟和沈知仪的房间门缝底下延伸出有些微弱的光。 许清佳扬起眉毛。 沈知仪和许怀舟可是养生大师,坚信早睡早起身体好,这个点不睡实属罕见。 但她那点好奇心思很快被饥饿感冲散,三两步来到冰箱前打开门拿了几块面包和一罐酸奶准备回房间吃。 走到一半时听见许怀舟和沈知仪的房间里传来模糊的对话声,听不大真切,但她从这里面勉强捕捉到了“清佳”两个字。 许清佳调转了方向,蹑手蹑脚来到父母房间门前,越往前走,那对话越来越清晰。 许怀舟有些沙哑的声音从门缝里传出来,“清佳没说为什么回来?” 接着是沈知仪压低的声音:“孩子没说,我也没问。不过你看她瘦的,在京都肯定过得不好。” “当初我们说什么她都不听,现在把自己折腾成这样回来。”许怀舟的声音里掺着无奈,“不撞南墙不回头啊!” 门外的许清佳无意识握紧了手里的面包,包装袋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好了好了,别埋怨了。谁没年轻过?你就没有不听爸妈话的时候?她有上进心是好事,但这个社会的残酷,总要自己去经历。” 许怀舟半晌没再搭话,紧接着是抽拉抽屉的声音,“你找个机会把这钱放她房间。二十四五岁的大姑娘了,总不能让她买点零碎东西还要开口管我们要钱。” “你呀!就是口是心非,当初不要我们管她,结果你最惦记。” 许清佳鼻子泛酸,喉咙也有些发梗。 她跌跌撞撞地转身上楼,不能再听下去了,否则她会忍不住冲进去抱着母亲痛哭。 拖鞋被她甩的东一只西一只,许清佳一头扎进床里,眼泪夺眶而出,几秒就打湿了床单。 她本以为这次回家会听到二老的冷嘲热讽,没想到他们早就预料了她的结果并且包容她的一切。 她的失败、她的狼狈。 许清佳就像一只风筝,最初在父母的保护下探索着自己想看的世界。直到有一天,那根风筝线已无法支撑她飞向更远的地方,她便自断丝线,毫不犹豫地远去。 在外漂泊一圈后归来,她发现父母依然握着线轴,依然站在原地等她回来。不求她大富大贵、出人头地,只盼她平安健康地回到他们身边。 原来,从出生就剪掉的那根脐带从未真正断掉过。 越想越愧疚。她没能为他们争光,反而这样狼狈地回来。 许清佳不知道什么时候睡了过去,拿回来的面包和酸奶被放在床头柜上再也没动过。 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上午十点,许清佳好久没这样睡到自然醒了,她觉得在公司被吸走的精气如今终于是找回来一点。 她抻了个懒腰下楼,客厅里没见一个人。 楼上楼下院子里都找了一遍还是没见人。 这是一家三口连夜跑路了? 她不禁这样想。 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去了房子后的菜园子,沈知仪果然在一条垄沟前在摘生菜。 有些燥热的日头笼罩在村落上,沈知仪额角早已渗出大片大片的汗珠。 “家里怎么就剩下咱俩?爸和弟呢?” 沈知仪抬头用袖子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珠,“这不是快秋收了,你爸和你弟去桃园摘桃子了。” 她走到西红柿架子上随手揪下一个红透了的西红柿,也懒得回屋洗,随便用身上的衣服擦了擦就咬下一口。 酸甜可口,到最后会有一下的回甘。里面的瓤都很好吃,记得小时候她老把这些西红柿切成小块放上糖拌在一起,尤其是果肉都吃完了剩下的那个汁水,许清佳拿来当果汁喝。 “这孩子,怎么大城市呆久了反倒不讲卫生了?多脏啊。”沈知仪头也不抬给出批评。 许清佳咧着嘴笑,“沈知仪女士,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这叫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歪理邪说。” 许清佳撇撇嘴,“不信算了。” 娘俩就这样在园子里一站一蹲静静待了好一会。谁都没再做声。 “话说……”许清佳良久后才出声,“我在京都真的挺想念这口的,想吃家里的西红柿桃子,想吃……”她忽然有点哽咽,“想吃您做的饭。” 沈知仪的动作顿了一下,片刻后再次抬手用袖子去擦额角的汗,不经意间擦过眼角,“这不是回来了,以后就别走了,大不了让你爸养你一辈子。” “算了吧。”许清佳又咬了口西红柿,“您想让我当啃老族啊?” 沈知仪白了许清佳一眼,“跟你说不到一块去,去去去,别在这碍我的眼。” “就不走。”许清佳吐了吐舌头在沈知仪旁边蹲下。 “你干嘛?” “当然是帮你啊。” 许清佳学着沈知仪的样子拔下一朵生菜,然后去根掰成一叶叶放进筐子里。 原来这些事,许清佳从来不会做的。 但现在和妈妈一起做这些农活,她居然觉得还挺幸福的,人的心境真的一直都在变。 沈知仪欣慰地看了许清佳一眼,没再阻止她。 娘俩你一下我一下很快就弄了一筐。 许清佳洗过手后一屁股瘫在沙发上,东倒西歪自在极了。 她用遥控器翻出《熊出没》看。 正演到光头强自己卖烧烤给熊二吃坏肚子那一集,熊大去找光头强算账,许清佳笑的直拍大腿。 很快就遭到了在厨房沈女士的吐槽:“多大了还看动画片?真是长不大的孩子。” 许清佳不以为意,“我在你们身边不就是小孩子嘛。” “油腔滑调。” 许清佳嘿嘿一笑,又把精力投入到电视中。 临近十一点,许怀舟和许翊坤回来了,正在客厅换鞋,许清佳看见许翊坤的装扮着实愣了一下。 他穿着那一身迷彩服,戴着鸭舌帽口罩,和平日里潮男形象简直两模两样。 “许翊坤!”许清佳指着他,“你不说我都没认出是你哈哈哈哈哈。” “爸~妈。”许翊坤故作委屈告状,“你们看我姐!” 许怀舟和沈知仪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心照不宣的默契,“别叫我们啊,我俩可不给你们打官司。” 许清佳得意,“略略略。” 午饭时,许怀舟和沈知仪扯家常,也没人记得这两口子怎么聊到了项匀昭身上。 “听说项家那小子回来了,一直在他外公老渠家住着呢?”沈知仪给许清佳夹了口菜问许怀舟。 许清佳听见这个名字时拿筷子的手顿了一下,不由得想起了昨天晚上那个梦,真是莫名其妙。 许怀舟一上午都泡在桃园里累坏了,彼时埋头吃的正香,闻言随口“嗯”了一声。 “回来干啥?他们一家不是早搬城里去了?前几天我在广场看见他打球,还纳闷这是谁家的小伙子,长得真精神。” 许怀舟这时已经撂下了碗,他离开餐桌往沙发上一坐,点了根烟抽着后咂了咂嘴,“好像是……听说要振兴乡村,回来搞什么旅游业吧,再多了我就不懂了。” “振兴乡村?咱们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有啥搞头。” “这你就不懂了,妈。”一直埋头吃饭的许翊坤插话,“匀昭哥可是干大事的人。换了别人,考上那么好大学肯定留在城里,谁还回来搞这个。” 许怀舟吐了口烟圈点点头,“那小子是不错,人高马大的,对待长辈也有礼貌。” 许清佳夹了块排骨在心里腹诽:他是给你们下了什么蛊吗?一个两个这么夸他。 “对啊对啊,而且匀昭哥打篮球超级厉害,他简直就是我的偶像。” 许清佳怎么看怎么觉得许翊坤的表情有点谄媚。 “我吃饱了。”许清佳放下碗,“先上楼了。” 还不等其他三人回答,她就留给他们一个背影。 沈知仪有些诧异,“怎么了这孩子?” 许怀舟没多想,“可能是累了。” 许清佳回房间后睡了个午觉,醒来了就坐在床上给脚趾甲涂甲油胶,那是她在京都时网购买的,猫眼和亮片组合的两瓶。 虽然做美甲这方面许清佳不是很专业,但照着网上的过程照葫芦画瓢也没那么难,只不过很多细节没有专业美甲师处理的好罢了。 几乎一个下午她都在房间里摆弄自己的这些化妆品和衣服。许翊坤偶尔进来臭屁地说她整天就知道臭美,被许清佳一个拖鞋打了出去。 吃过晚饭后,许清佳一溜烟似的跑上楼,这次连许怀舟都查出点不对劲。 许翊坤马上就捅出了许清佳下午在房间里摆弄衣服的事。 沈知仪脸上带着点过来人的笑意,“这丫头,别是看上了哪家的小伙子。”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归乡 第5章 归乡 楼下三口人吃完饭都坐在沙发上,准备看会电视就回房间睡觉了。 这时许清佳从楼上下来了,她换了身天蓝色的连衣裙,还画了个淡妆,长发随意披散在肩上。 脚上穿了个双带着矮跟的凉鞋,恰到好处露出她白天涂的甲油胶。灯光下,她的皮肤白皙细腻。鼻梁小巧挺翘,睫毛长的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 许翊坤塞在嘴里的薯片掉在了地上,像看到什么远古生物一样看着她,“姐,你要去走秀啊?” “滚滚滚!”许清佳笑骂。 “妈!”她在沈知仪面前转了一圈,天蓝色的裙摆像涟漪般散开,“你觉得我这身打扮好看吗?” 沈知仪笑的合不拢嘴,“好看、好看,我女儿就是全天下最漂亮的,这裙子是在京都买的?” “是啊。”许清佳眨眨眼,“花了我半个月工资呢。” “这孩子,总是花钱大手大脚的。”她话虽这么说,却是笑着的。 许清佳坐在沙发上,语气看似随意,“许翊坤,你今天不去打篮球了?” 许翊坤挠了挠头,“对哦姐,你不说我都把这茬给忘了。你今天还去不去了?” “那就……”许清佳故作为难,“勉为其难陪你去吧。” 许翊坤甩过来个白眼。 广场还是和昨天晚上一样热闹,只是没见到篮球场上那个身影,只有李钊和许翊坤平时几个要好的朋友等在那里。 昨晚他们打篮球那会天色本来就黑了,以至于许耀坤那些个朋友都没看得见许清佳的存在。 今天两人来的比昨晚早,许清佳又刻意打扮过,他那群小朋友们眼睛都看直了。 “我草!清佳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李钊作势要过来抱她,被许翊坤一脚踹开,“滚滚滚啊,都老大不小了,别想占我姐便宜。” 李钊撇撇嘴,“我抱一下怎么了?小时候清佳姐经常抱我,我说你可真够小气的,这将来要有了女朋友可不得了。” “什么有女朋友啊?”由远及近透过来一道女声。 陈可穿着背带短裤和白体恤走了过来。 “可姐来啦!”李钊转过头又想去抱陈可,“这个许翊坤小气的很,来,咱俩抱抱。” “起开!”陈可一把推开他,“抱抱抱,你是拥抱狂魔吗?” 众人哄笑。 “哈哈哈哈哈该,就得这么骂她。”有个男生迫不及待给许清佳爆料,“清佳姐你都不知道,我们高中毕业那会李钊非要和他同桌来个离别拥抱,结果他那个同桌是个gay子,误解李钊喜欢她,纠缠他好一阵,那阵子老来我们村子找她,现在还不长记性呢” “呦!”许清佳扬起眉毛,“想不到我们李钊还男女通吃呢?” “哈哈哈哈,可不是嘛。”许翊坤另一个朋友杨飞宇接茬。 “去去去。”李钊踹了杨飞屿一脚,又转向许清佳,“清佳姐你别听他们说,他们瞎编的。” 又是一阵哄笑。 “对了清佳姐。”杨飞屿忽然正色道:“你这么漂亮,没考虑找个男朋友吗?我跟你说,我小舅可帅了,他自己开了家酒吧,要不要我给你介绍?” 还不等许清佳回应,许翊坤先炸毛了。 “滚!”许翊坤虚打了他一下,“我告诉你们啊,一个个的都别打我姐注意,她以后的老公最次也得是匀昭哥那种类型的。” 许清佳耳根一红。 “胡说什么呢?”她清了清嗓子,照着许翊坤的耳朵拧了一把。 一群年轻的男男女女笑闹了一会儿,许翊坤已经和伙伴们已经打起了球。 而许清佳和陈可像昨天一样找了个器材坐了下来。 陈可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递给她。 “这是什么?”许清佳问。 “这是我妈昨天去镇子里买的山楂糕,清佳姐你尝尝,可好吃了。” 许清佳好笑,“小孩子。” 陈可反驳,“才不是小孩子呢,我都二十二岁啦。谁规定大人就不能馋嘴了?” 许清佳:“……” 这话说的倒也没错。 陈可又从口袋里掏出点东西,拿出一个小熊脑袋形状的饼干,外面套着透明包装纸,袋口还用了一圈丝带扎起来。 “还有这个……”陈可犹豫了一下,“这是我今天下午在家里学着做的手工饼干,我妈尝了说挺好吃的,你可以和你弟一起吃。” “呦!”许清佳忽然想逗逗她,一把将陈可拽到身前摸着她口袋,“你这口袋里是装了个百宝箱吗?让我看看还有什么好东西。” 陈可嘿嘿一乐,身体灵巧躲开她的手,“哎呀,你别弄了清佳姐,我好痒。” 她看着小姑娘已经红透的双颊,愈发觉得可爱,没忍住在她脸上捏了一把。 陈可捂着脸撅嘴,“清佳姐你干什么?我脸本来就大,以后不是越捏越大吗?” “你太可爱了,我没忍住嘛。” “再说了,怎么能这么说自己呢?你这婴儿肥多可爱呀,我喜欢。” 陈可背过身假装不理她。 “好了好了。”许清佳板过陈可,扫了一眼项匀昭家外公的方向。 她看了眼时间,已经快九点了。 昨天这个时间项匀昭已经在篮球场上打了一会球了。 说来也巧,项匀昭的外公渠本良家就坐落于广场旁边,就在如今许清佳坐的体育器材正对面。 她不知道他住哪个房间,只觉得二楼有扇正对着她们的窗户偶尔会闪过一片阴影,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跳广场舞的婶子们渐渐散去,喷泉那边的广场很快人去楼空。 杨翊坤和他的狐朋狗友们篮球瘾不小,专门出了个人在轮班在旁边打着手电筒继续对战。 许清佳的妆有些花了,裙子还有些皱了。 她打了个哈欠,忽然就觉得索然无味。 忙忙叨叨一下午,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吃过晚饭后就换上衣服想来这。 她许清佳从来不吃窝边草,在京都时她数不清拒绝了多少男同事。 看着浓稠的夜幕,许清佳有点搞不清自己了。照理说再怎么样项匀昭也不该在自己的择偶标准内。 “我回家了。”许清佳站起身理了下身上的裙子。 “这就走啦?”陈可趴在身前的轮子上问。 “嗯。”她声音有点闷。 走到喷泉处她不忘回头嘱咐:“要是不敢,等会让翊坤送你回家。姑娘家家的,别独自走夜路。” 陈可点点头,“知道啦。” 许清佳转身走远了。 渠本良家二楼客厅。 项匀昭正撑着下巴坐在桌边,他打了个哈欠问旁边的张北:“你还有哪儿不会?” “还有这个句型,我不是很明白。”张北指着英语书上的一段话。 最近张北在准备考四级,项匀昭一整天都被缠着给她补习英语。所以今天根本没时间去广场打球。 其实原本他也没那么大兴趣,那个项目现在还处在准备期间,他闲着也是闲着。每天晚上去广场和许翊坤那群小崽子打打篮球,就当是哄小孩玩了。 但昨天那道声音实在是让他恍惚了一瞬。 阔别这么多年,他自然是听不出许清佳的声音。只是能叫许翊坤回家的年轻女人实在是不多。最近又没听说那小子谈恋爱。 得找个机会旁敲侧击问一下许翊坤,他想。 “行了。”项匀昭起身,“今天就先到这吧,我困了,去睡了。” 说完,他房间门在张北面前关闭。 张北哼了一下,也讪讪回了房间。 这是许清佳回来的第三天,她又睡了个自然醒。 她顺着窗户看了眼院子,许怀舟正在刮鱼,沈知仪在旁边撸着隔壁刘婶家的猫。许翊坤那小子肯定又不知道去哪野了。 许清佳穿上舒服的短裤短袖下楼,囫囵吃完沈知仪给她留在桌子上的饭。 来到院子一把扯过个小马扎在院子里的杨树下坐下。 “今天吃鱼?”许清佳盯着正刮鱼鳞的许怀舟问。 “嗯,你妈说要炖鱼汤。” “那我有口福了。”许清佳咂了咂嘴,“我迟早被我妈喂胖。” 许怀舟冷哼一声,“你要是这两年在家,过年我们都得把你藏好。” “嘿!”许清佳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好向沈知仪求助,“你看爸这人……” 许清佳看似是在控诉,实际上她心情好了不少。他爸都会跟她开玩笑了,这就证明老头已经不生她气了。 沈知仪笑笑,“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他,他就那样。” 隔壁刘婶就在这时探出头,看了眼院子里三人脸上挂着笑,“呦,你们家这么热闹的时候可不多见啊,清佳什么时候回来的?” 许清佳怔了怔。 沈知仪用胳膊肘轻怼了她一下,“说话呀清佳,刘婶跟你打招呼呢。” “哦。”许清佳干笑了两声,“回来有三四天了,刘婶。” “怎么不在京都上班了?”刘婶的语气有些惋惜,“那可是个好地方,还是你们家清佳出息。” 许清佳一时语塞。 说什么?怎么说? 难道要说她因为拒绝了上司的潜规则就被开除了然后灰溜溜回家吗? “那个……”许清佳舌头有些打结,“我有了点小毛病,打算回家调理调理,等好了我就……” 还不等许清佳说完,一直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忽然打断了许清佳的谎言,“那地方压力大,消费又高。回来休息休息没啥不好,时代到底是不同了,这一代孩子都不好混,我们不求她出人头地,只要孩子们健康快乐就好。” 此话一出,院子里的另外三人皆是一愣。 许怀舟却像是没事人似的若无其事刮着手里的鱼鳞。 许清佳盯着许怀舟手中的鱼,鼻头泛酸。 许怀舟是在告诉所有人,他女儿的健康快乐比任何事都重要,她不需要为了那点面子去撒谎。也是在警告那些试图嚼她舌根的人,她可以大大方方躺平放赖,不需要顾及任何人的眼光。 他会永远替她兜底。 “啊哈。”王婶的声音有些干巴,“也是啊,回家休息休息挺好,别给孩子太大压力。” 第6章 归乡 接下来几天,许清佳都没有再去过广场。 沈知仪在院子的一块空地上种了不少百合花,白的黄的都有。她闲着没事就去给浇水施肥,有的时候坐在小马扎前发会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但沈知仪却乐不得,这段时间因为忙着桃园采摘,几乎没什么时间去管它们,在许清佳有一搭没一搭地照顾下的照顾下势头反而越长越盛。 比起赏花,许清佳大部分时间都四仰八叉瘫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沈知仪会把家里种的桃子洗好装进盘子放在茶几上,有时候会换成葡萄,放在许清佳看电视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 日子就这样往前赶着。 不急不躁,却也胜在安稳。 经过这段时间的休整,许清佳难得起了个大早。 她睁眼时天还蒙蒙亮,赖在床上本想着再睡一会,翻来覆去却怎么也没睡着后便干脆起床,想着简单做个早餐。 在京都时许清佳一天三顿全是外卖解决,以至于她都25了还不太会做饭。 于是许清佳只挑了些速食,烤了几根热狗,又把昨天剩的馒头放进微波炉热一下。 沈知仪下楼时吓了一跳。 她甚至怀疑自己看错了,原来那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女儿如今弄一桌子早餐。虽然都是些不用什么技巧的食物,但震惊程度也是挺高的。 “这是……你做的?” 沈知仪拉开椅子在她对面坐下。 许清佳撕了一块馒头放进嘴里,“当然,不然你以为是哪个田螺姑娘?” “你这孩子,到底什么时候能改改这贫嘴的毛病?跟你爸一样,嘴太硬。” 说话间许怀舟和许翊坤陆续从房间出来了。 沈知仪笑着打招呼,“怀舟快来,你女儿会做早餐了。” 许怀舟还没出声,许翊坤三步并两步下楼,语气夸张的欠揍,“姐,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你都会做早餐了!” 许清佳翻了个白眼,“大清早的我不想打你,建议你在我没发火前恢复正常。” 许翊坤撇撇嘴坐在椅子上,“没劲,连个玩笑都开不得。” 许怀舟落座后夹起一根热狗咬在嘴里,他没像沈知仪和许翊坤那样或是夸奖或是挑刺,只是一言不发将许清佳做的早餐一扫而空。 沈知仪凑到许清佳耳边跟她悄悄话:“你爸这是高兴了。” 许清佳看着许怀舟那张依旧面无表情的脸,蓦地笑了。 这小老头,真够别扭的。 “对了。”沈知仪像是忽悠想起了什么,“今天你沈芸姐结婚,你一会带着翊坤去吃席啊。” “沈芸姐?”许清佳有些不敢信,“沈芸姐什么时候谈的恋爱?怎么就结婚了?” 在许清佳记忆里,沈芸漂亮又时髦,堪称她最早对都市丽人的启蒙。小时候对那些大城市白领的幻想,都源于这位姐姐。 那时候她老喜欢换男朋友,光是许清佳和一众小伙伴看见的就好几个,但个顶个儿的又高又帅又会打扮,有几个甚至像自己房间海报上的明星。村里不免有看不惯的老一辈嚼她舌根,但她只会云淡风轻给出一句,“自己开心就好,我管别人怎么说”。 许清佳曾把她当偶像来的。 她大胆、洒脱,最重要的是从不在乎别人眼光。许清佳一度以为这样的人不会结婚,会潇洒一辈子,然后优雅地老去。 这个消息对许清佳的冲击力挺大的。 沈知仪不以为意,“芸芸今年怎么着也三十多了吧,到年纪了,也该结了。” “……她老公你们见过吗?是个什么样的人?”许清佳有点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男人能让这样的女人结婚。 沈知仪容细细想了想,“年前那会她带着回来过一次,个子挺高的,人也斯文。” “戴着个眼镜,据说工作还不错呢。有编制。” “啊?”许清佳一时没反应过来,“芸芸姐怎么找了个这样的老公?她原来那些男朋友多时髦啊。” “时髦有什么用?要结婚还得是踏实靠谱的。” “……好吧。” “快吃快吃,一会打扮的漂亮点,跟你爸一起去。” “爸也去?”许清佳有些意外。 “你爸被请去写礼账了。” 对哦,她差点忘了这茬。 许怀舟虽然只有初中文化,但写得一手漂亮的好字。这在村子里是出了名的。许清佳五六岁那会村子里都还有为了省钱不□□联来找许怀舟手写的。 许清佳吃过早餐就不情不愿地被沈知仪推到房间收拾自己。 她是不太想去的,高中以前许清佳还是比较喜欢那种热闹又有美食的场景。后来不断长大,人的性格开始逐渐定型,她就有点讨厌那种嘈杂的地方了。 奈何架不住沈知仪唠叨。 她穿了条黑色阔腿裤,上身是一件白色修身短袖,腰际缀着两条飘带。 那原本是用来打个蝴蝶结的,但是她更喜欢自然垂下来到大腿处。 许清佳这次化了全妆。 贴了免胶假睫毛,还描了眼线。 一切都弄好后她又卷了下头发。 或许是太久没有好好打扮的原因,许清佳看着镜子里时都吓了一跳。 只见镜子里的人眼睛在妆容的衬托下更加有神,嘴唇晶莹剔透,像熟透了的樱桃。 这是女方举办的酒席,正式婚礼第二天由男方主办。村子里近些年来基本上都是在自家院子里支起个大棚子。其实说简单点就是一块黑色散布四个角各拴在周围的建筑物上。 但结束后会一片狼藉,遍地瓜子皮和一次性杯子。 所以有的人家为了省事,或者怕弄脏自家院子就会去隔壁村一个专门办酒席的饭店。 沈芸家的酒席就是在那办。 许怀舟开车载着许翊坤和许清佳到饭店的时候还没有什么人呢。 只有零星几桌的大爷在那打牌。 许清佳和许翊坤抓了把瓜子寻了张桌子坐下。就在他们闲嗑瓜子的功夫里,饭店逐渐热闹了起来。 她倒不是很在意,低头百无聊赖刷着手机。大约有十几桌很快就座无虚席。期间许清佳遇到了几个临乡的老同学匆匆打了声招呼。 不回来不知道,居然有几个同学都结婚生孩子了。还有带着孩子过来吃席的。 许翊坤这个臭小子,遇见李钊她们居然很快就叛变了。和小朋友们去了别的桌。 同桌坐着的她一个人都不认识,大多是些结了婚的年轻女人,一边嗑着瓜子一边就着持家养儿这一类的话题很快聊的热络。许清佳插不上话,索性也不加入,就这么静静听着。 不得不说,结了婚的女人是不一样。床第之间的荤话张口就来。就连自家老公的时长、尺寸就这样被拉出来在大庭广众之下做一番比拼。 许清佳正听的好笑,旁边响起熟悉的少女声线,“清佳姐!原来你在这,我找了你好几圈。” 许清佳回过头,看见陈可穿着一件泡泡袖短款连衣裙站在她后头。看得出来也是刻意打扮过了。编了两条麻花辫,还涂了唇彩。 “你可算来了!”许清佳像是找到了救星,拍了拍旁边的椅子,“快坐我旁边。” 陈可笑嘻嘻坐下,从口袋里掏出一大把糖放在许清佳面前,声音带着少女的娇俏,“你看!我刚刚在礼桌上许伯伯给我拿的。” “少吃点糖,小心蛀牙。”许清佳规劝着。 陈可吐了吐舌头,“不会哒,我成年啦。” 她扫视一圈,许清佳摸不清她看什么,便问:“你找谁啊?” “没……没什么。”陈可耳根有点红,慌忙收回视线。 这孩子绝对有小心思。 但许清佳很识趣的没再追问。 没多久,服务员已经开始端着大盘子一桌桌上菜。许清佳坐的地方靠近过道,所以每次都要把位置给服务员让出来以便他们上菜。 她再一次像前几次那样站起身,余光不经意间扫到一抹身影。他坐在许翊坤和伙伴们的那桌,即使不起身,也在人群中鹤立鸡群。 是他。 项匀昭什么时候进来的,她居然都没发现。那一桌全是男的,只有张北一个女的坐在项匀昭身边。 李钊那群臭小子你来我往的一人一句调侃张北。张北一副娇羞样,偶尔会抱着项匀昭的胳膊撒娇。 项匀昭多数时候是沉默的,只偶尔不耐烦的时候会轻责李钊叫他们适可而止。 许清佳看得有点不适。 也老大不小了,有必要这么黏着她哥吗。 项匀昭像是有感应般,抬眼扫过来。 许清佳迅速收回目光。 终于是上满了菜,许清佳没添米饭。就这样东一口西一口菜也糊弄个半饱。陈可吃的老香。 她盛了饭,但几乎没怎么动。溜肉段的酱汁粘在唇周,像个小花猫。 许清佳没忍住用纸巾给她擦了下嘴角,“看你吃的,多大的人了。” 陈可嘿嘿一乐,“我都习惯了,再说我正在长身体嘛,多吃点不是很正常吗。” 许清佳扬眉调侃,“二十一了还长身体?医生说的吗?” “哎呀清佳姐你讨厌。”陈可又夹了一口菜进嘴,声音含糊不清,“我是大学生啊,说出的话当然有依据了。你信的我就好了。” 好吧。 她被她打败了。 陈可这丫头,以后谁娶回家一定很有意思。 这场酒席快进入尾声,其他桌已经有人打包剩菜回家喂狗。这桌都是女人和孩子,吃的慢了点。 她注意到一个小女孩盯着她不知道在妈妈耳边说了些什么。 许清佳一头雾水。 片刻后,那女孩的妈妈朝她笑,声音有些不确定问她:“你是许叔家的闺女吧?” 许清佳点点头。 那女人又笑,有些无奈地拍了拍自家女儿,“我女儿刚刚跟我说,那个姐姐好漂亮。” 许清佳怔了怔。 想起她小时候也是这样,会仰望村里的漂亮姐姐。如今她也成为了别的小孩口中的漂亮姐姐。 命运真是奇妙。 “哼!” 身旁的小姑娘忽然气鼓鼓的,“怎么就夸清佳姐漂亮不夸我?我今天也是刻意打扮过的好吗?” 小女孩怯生生看着她,结结巴巴给出“姐姐……姐姐也很漂亮。” 陈可满意点点头,抓起一把带来时的糖递给小女孩,“喏,这是姐姐奖励你的。” 许清佳和女孩妈妈被逗的直乐。 第7章 归乡 酒席在喧闹中结束了。 许清佳本想着来看看沈芸姐如今怎么样了,确是从头到尾都没见过她的面。 人们陆陆续续开始往外走,每桌的剩菜都被打包走,只剩下一个个光了的盘子瘫在桌子上。服务员已经着手收拾。 许清佳最后看了眼在那桌的项匀昭,他依旧端坐在那,平光平静地看着李钊和杨飞屿碰杯。 没再犹豫,她揽着陈可的肩膀随着人流出去。 陈可158的个子,小小一只。许清佳比她高了四厘米,就可以毫不费力像现在这样揽着她。 本想着出了门坐上许怀舟的车回去,却连车带人都没找见。问了一圈才知道许怀舟吃过饭后载着一批人回家了。 她和陈可只好在门口等。 没一会儿功夫,项匀昭和张北他们出来了。除了项匀昭和许翊坤,其他男孩子似乎都没少喝,脸上已经有了醉意。眼神也有些呆滞。 “姐!你们还没走吗?” 许翊坤一眼就发现了站在饭店门口角落里的许清佳和陈可。 许清佳心里一紧。 祈祷着项匀昭千万别看过来。 可她并未如愿。下一秒,项匀昭已经缓缓抬眼,目光几乎是刹那间就锁定了她。她从他眼中看见了一闪而过的错愕,不过快的像是错觉。 她避开项匀昭的目光,只潦草和许翊坤打了招呼,“嗯,爸的车载客人了。我们在这等车。” “不然你跟我们一起坐匀昭哥回家吧。”许翊坤灵机一动,想出了这么个主意。 “对了对了。”许翊坤猛然想起介绍,“匀昭哥,这是我姐,回来有一阵子了。” 对于项匀昭,许翊坤印象不是很深。 在他还是个婴儿的时候项匀昭就已经跟着全家乔迁了。所以他一直觉得他是个新来的大哥哥,也并不知道他和他姐的过往的渊源。 许清佳刚想硬着头皮跟她打招呼,就被项匀昭抢先开了口。 “不用介绍,我认识她。” 掷地有声的八个字。 这还是回来后她第一次听见项匀昭的声音,浑厚、低沉。几乎听不出任何儿时小奶音的影子。也一并带走了小时候两人间的熟稔。 许翊坤张大了嘴,“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许清佳似乎听见他从胸腔里溢出一声轻笑。 “嗯,我们是……”他顿了顿,刻意拖长调子,“青梅竹马。” 这语气,乍一听挺正常。 仔细一品又觉得里头藏着点坏心思。 原本再正常不过的四个字被他说的染上了暧昧的意味。 “芜湖!”李钊马猴似的起哄,“我说清佳姐,从来没听过你和匀昭哥有这层关系啊。之前怎么不告诉我们?” “是啊,青梅竹马哦。”众人跟着起哄。 “去去去!”许翊坤忽然开口,“别拿我姐开涮啊,李钊你要是再得瑟信不信等你以后找女朋友我把你那些破事全供出来?” “好好好。” 李钊怂了,作势把嘴拉拉链,“我不说,我不说。从现在开始,我就是个哑巴。” 许清佳耳根发热,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张北对着她翻了个白眼,许清佳知道她肯定又在内心吐槽她们是农村人。 “那个……”她欲拉着陈可离开,“我们先回去了,你们好好玩。” “有车吗?”项匀昭紧紧盯着许清佳问。 对啊。 光想着走了,都忘了没有车。 还没等许清佳回答,项匀昭紧接着开口,“坐我的车吧,外面晒。” 想到要和张北做一辆车,她心里有些排斥。 “不用了。”许清佳坚持,“你们先走吧,我和陈可等我爸车。” 项匀昭睫毛垂在眼前,看不清神色。 “随你。” 说完,他扬长而去。 许翊坤有些为难,“姐,那你等爸车吧。我跟匀昭哥一起回家了。” 许清佳没动唇,只“嗯”一声。 等人都走远,陈可才开口问,“清佳姐,你为什么不坐匀昭哥回去啊?” “不想坐。” 许清佳盯着他们的背影,想到项匀昭被张北缠着的样子,心里说不出什么感觉。 果然跟小时候,一点都不一样了。 两人在门口等了一会儿,许怀舟已经又跑了一个来回儿。没办法,还有一大群人没有送,他总要可着那些客人。 今天的日头格外烈,室外的温度实在不友好。等车回家的人都蹲在路边用手扇起了风。两个姑娘的妆都有些花了,鼻尖开始冒出细密的汗珠。 “哎!”陈可被晒的有些蔫吧,有气无力叹了口气,“太热了,早知道我们俩坐匀昭哥的车好了。” 许清佳白了她一眼,“叛徒,小时候说好了要跟在我身后一辈子的呢?” 陈可扁了扁嘴,“可是真的好热啊,虽然张北也在车上,但谁在乎她。” “我知道你讨厌张北,我也讨厌她。” “但我们坐车就好了,何必折磨自己和她置气呢?” 许清佳“啧”了一声,陈可乖乖闭嘴。 半晌,她一惊一乍道:“对啊,我都忘了自己带小风扇来了。” 许清佳看着陈可从小兔子挎包里拿出个小风扇。 “清佳姐,我们一起吹。”她按下开关,有风吹出来。虽然不是很大,但最多少缓解了点这恼人的燥意。 许清佳闭上眼睛,感受风拂过脸庞,额前的碎发被吹的微微扬起。 “你这小风扇还挺管用,你怎么总有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她有些好笑地问陈可。 “你不都说了我是哆啦A梦,当然要努力配得上你给的称号啦。”陈可眨眨眼。 “臭丫头。”许清佳笑骂。 两人又等了一会儿,实在是有些熬不住了。 “不如我们走着回去吧?”许清佳提议。 “八公里?”陈可打起了退堂鼓。 “那你就在这等,我给我爸发信息下趟把你带走。” “那还是算啦。”陈可声音忽然变得坚定,“你别想甩开我,你去哪我就去哪。” 两人起身刚要走,她余光捕捉到了一抹意外的身影。 那女人穿着红色旗袍,端庄大方。 身侧挽着个瘦高的男人,戴着眼镜,穿着一身看起来就很不便宜但又叫不出牌子的运动服。 “清佳,你来了怎么不和我说一声?”女人开口道。 许清佳愣了一瞬才敢认,“你是……芸芸姐?” 女人点点头,“是啊,没想到你还认得我。” 这女人变化太大了,无论是言谈举止还是穿衣风格都和从前大相径庭。从前的沈芸是明媚的惹眼的。现在的沈芸是知性优雅的。若非旧识,许清佳完全无法将两人联系起来。 “怎么了?”沈芸挑眉,“看愣了?” 许清佳咽了下口水,“没有,就是觉得你的变化太大了。” 沈芸眼角荡起笑意,“这不是很正常嘛,谁不会变?” 许清佳机械点点头。 “对了。”沈芸推了推身旁的男人,“这是我丈夫,程砚秋。” 男人温和朝她点点头,继而伸出手,“你好,我是程砚秋。” 许清佳伸出手浅浅握了下便收回,“你好姐夫,我是许清佳。” “挺好的丫头,常听芸芸提起你。”程砚秋声音温和、举止谦逊,但她总觉得这男人在极力掩盖身上的贵气,想把自己努力融合在这山野乡田之间。 她好像……知道沈芸姐为什么会和他结婚了。 这个男人,让人有种心安的魔力。 许清佳形容不太出来。 就像是你把天通个窟窿告诉他了,他也会处变不惊地柔声告诉你“没事,我来处理”。 或许沈芸姐需要的,正是这样的人。 沈芸拉着许清佳多聊了一会,陈可对大人的话题不感兴趣打起了哈欠。而程砚秋就那样静静立在她身边,没有丝毫不耐烦的架势。 “要不要让砚秋送你们回家?正好要去镇里买些东西。”沈芸问她。 许清佳才不想当电灯泡。 “不用了芸芸姐,你们忙你们的。”她婉拒道。 “那好吧。”沈芸温和笑笑,“我们下午的飞机回上海办婚礼。” “你们定居在上海吗?”许清佳问道。 “是啊,以后回来的时间就很少了。” “……好吧,那祝你新婚快乐。” “谢谢,那我们走啦。” 说完,她和程砚秋坐进路边停着的车。 许清佳拉着陈可的手刚要走,身后模糊传来几个醉酒的男声,仔细听带着咬牙切齿: “沈芸这个臭娘们,不知道又对着这位爷使了什么妖术,让人家玩够了还能钓到个这样的金龟婿。这世道真他妈不公平。” “就是啊,”有人接茬,“看见路边那辆车没?不便宜呢,要是让他老公知道了她的过去不知道还能不能像现在这样爱她。” 许清佳听的拳头硬了。 第一个说话那个男人她认识,就是当年对芸芸姐穷追猛打的那个。可惜沈芸姐眼光太高,次次都拒绝的干脆利落,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沈芸姐找一个又一个比他帅条件又好的男朋友。 如今早就结婚,孩子都两个了。还在诋毁他曾经追不上的女人,而且说的话如此难听。 “你说什么?”许清佳忽然转身拔高了音量,“不就是沈芸姐当初没同意你的追求?你就在人家大喜的日子造黄谣?” 她太生气,以至于这气势一时糊住了几个男人,身旁的陈可直接呆在了原地。 “不是你哪来的丫头片子啊?我说沈芸又没说你,你在这装什么大侠呢?”那男人指着她,唾沫横飞。 许清佳冷哼一声,“我告诉你,别用你那套封建余孽来评价女人,沈芸姐要是愿意,找八百个男朋友也跟你没关系。” “你是不想找女朋友吗,你是找不到。” “你……你个臭妮子!”醉汉指着许清佳,半天也没说出一个字。 他周围的男人也噤了声。 “我什么我?以后再让我听见你这样说沈芸姐,我不介意录音给你女儿听。” “让她看看自己平日里崇拜的爸爸是什么从里到外都烂透了的人。” 第8章 归乡 醉汉似乎也怕被许清佳再揭出点什么老底出来,摇摇晃晃地被身边人扶走了。 许清佳这才后知后觉的有些双腿发软。 这不怪她,就连在公司里被主管骚扰时她也只是婉拒,刚刚听到她说沈芸也不知道哪里的勇气和力气。那些骂他的词让许清佳再重复一遍她都说不出来。 她只知道沈芸姐是个好人,她不许别人那么说她。这些男人就只盯着她频繁换男朋友,却从没关注过沈芸姐是个多努力生活的人。 能找到程砚秋这样的人,也只能说明她自身就很优秀。 “清佳姐。”陈可朝她竖起大拇指,脸上带着点崇拜,“你太厉害了,那个男的早就该骂了。” “也没有,我就是看不惯他说沈芸姐。”许清佳拢了拢耳边的碎发,被夸有些不好意思。 “刚刚那气势简直了清佳姐,我都被你吓到了,不愧是大城市回来的人。” 许清佳给了她一个白眼,“少拍马屁,快走吧,别一会人都走干净了我们还没回家。” 她拉着陈可刚要出村子就被一道声音定在原地。 “许清佳。” 许清佳缓缓转过头,一辆黑色迈腾主驾里坐着个男人。他伸出一只手搭在窗沿,指尖夹着一根细长的烟,食指掸了掸烟杆,烟灰簌簌落下。 项匀昭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返回来了。 她下意识看向车里,只有他一个人。 张北还有她弟大概早就被送回家了,而刚刚自己光顾着吵架完全没注意到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这狗男人不知道在这听了多久了。 许清佳觉得重逢第一面实在是不太美好,先是两人刚刚不明不白莫名其妙的别扭,如今又被他看见自己破口大骂的一面。但眼下最要紧的是先把陈可送回去,她不能那么自私,仅仅就因为和一个男人的矛盾就让这个小姑娘陪着她步行回去。 “你要不要坐她的车回去?”许清佳和陈可耳语。 “……好吧。” 得到陈可否定的回答后许清佳拉着陈可往隐溪村的方向走,像是没看到项匀昭一般。 她听见车门打开的声音,项匀昭长腿迈下来随手将烟头丢进垃圾桶。 “我叫你呢。”他几步就追了上来与她并行。 许清佳依旧不理人。 “你就这样走路回家?”项匀昭问她,“四公里的路没半个小时你回的去?” “回不回的去都不坐你的车。”许清佳忽然抬眼看他,搞不懂他怎么想的。 明明刚刚已经走了,现在回来还干嘛。 两人算是回乡的第一次正式见面,他连个正式招呼都没有,就云里雾里说了一番容易引人误会的话。而且……想到刚刚张也看她的眼神许清佳的喉咙里就像扎了根刺,咽不下去吐不出来。 项匀昭拧眉,能感受到他有些不悦,“许清佳,你到底在闹什么?” “没什么。” 许清佳目光一直锁着前头的路,不愿分出一毫去看她。 项匀昭也一头露水。 他完全搞不懂许清佳在别扭什么,起初要送她回家她拒绝,如今又摆起脸色。 正常青梅竹马久别重逢的开场白不说见面有多熟稔也应该心平气和找个地方坐起来吃个饭吧。 “好。”项匀昭蓦地笑了下,有些意味不明,“那你走路回去吧。” 许清佳:“……” 陈可眼神扫了两人一眼,总觉得氛围有点怪。 项匀昭几步跨上了车,竟就这么不紧不慢地拧动油门跟在她们身后。人要是跑快点都能超过他。 “你到底要干嘛?”许清佳皱起了眉,觉得这人在挑衅她。 项匀昭一脸无辜,“我回家也不行吗?” 许清佳睨了他一眼,没说话。 她拉着陈可快步走,项匀昭就踩下油门;她和陈可慢下来,项匀昭又慢下速度慢悠悠跟在她俩身旁。 走了有一里地的样子,项匀昭身后的车都有些忍不住了开始按喇叭。他也不急,就这样看着许清佳笑。 “还不上车?”项匀昭挑眉问她。 没办法,许清佳可不想跟着他丢这个人。 等后面的车子绕过去后,许清佳带着陈可去拉后座车门。手还没碰到把手就听到驾驶座传来项匀昭的声音: “你,坐前面来。” 许清佳也不知道心里扭着一股什么劲,走前面扣住门把手大力拉开,坐进副驾驶后“砰”一声关上门。 项匀昭右手捏了下方向盘,旋即侧过头看她,“你要拆门?” “你管我?” 许清佳脸直接看向副驾驶窗外,马路边的种的花得有一米多高,正是开的最盛的时候。摇想小时候那会儿,这路边全是野草。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路边种的花她已经记不太起来了。 车里的香薰味道徐徐飘出来,闻起来有柠檬和柚子的味道,提神醒脑又清爽。中控屏幕显示一首暂停的英文歌,车里收拾的干净利索,连脚垫上都不见半点污渍。 一个男人的车里能保持成这样,许清佳有些意外。她一向喜欢干净的男人。这一点从小到大都未曾改变。 模糊记得儿时她还嫌弃过项匀昭的衣服脏,后来小男孩就真的没怎么穿过脏衣服来找她玩。 待许清佳和陈可坐好后,项匀昭踩下油门,车子紧接着就窜了出去。短短几分钟的功夫甚至追上了刚刚在项匀昭后面的车。但可能项匀昭车开的稳,她并没觉得飘。 阳光迎面刺过来,对许清佳近视又散光的眼睛实在是不友好。她下意识屈起眼睛,眼泪争前恐后涌出来。 项匀余光扫了她一眼,右手离开方向盘来到副驾驶的储物格前,难免擦过许清佳搭在座椅上的双腿。 一个炽热的温度冷不丁搁着单薄的裙子传进来,许清佳没忍住颤了一下。 “你干嘛?”许清佳腿向后缩了点。 项匀昭哼了声,说不好不屑还是玩味。 下一秒,他打开储物格修长的手指勾着副墨镜丢到许清佳怀里。 “做什么?”许清佳不明所以。 像匀昭“啧”了声接着专注开车,“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受什么打击了,你的眼泪可以拿来腌咸菜了。” 许清佳:“……” 阔别多年,这人还真是…… 她实在是不知道用什么词形容他。 抓起他丢过来的墨镜戴上,阳光阻隔在镜片之外,她才终于敢大大方方睁眼。 车厢里一时无言。 项匀昭偶尔用余光扫她一眼,却再没开口。而许清佳许是记着刚刚的不愉快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陈可在后座待的可舒服,一个人占两人座。两边的窗户都开着,有风温和荡过来,她扬起脖子让那上头的汗珠都吹干。 无聊之余她拿起手机,看见许翊坤发的朋友圈。视频里李钊和杨飞屿他们又在打篮球,后面几秒传来几个少年彼此的笑骂声。 “匀昭哥,一会你把我放到广场就行,我不回家了。” 项匀昭从后视镜里看她一眼,“行。” 许清佳有些疑惑,转过头问她“这大中午的,你不回去睡一觉?” 陈可抿了下唇,“不了,我爸妈今天都出门了,我又忘带钥匙了。” “去我家也行啊。” “不用了清佳姐,我去广场待一会就好。” 许清佳没再坚持,“……好吧。” 没几分钟后车子就驶入了隐溪村村口,几片树叶落在前车窗又很快落下去。 本来还云里雾里的许清佳在看见广场上的许翊坤和李钊时瞬间明白了什么。 “好了。”陈可挎起小兔子包,顺手把手机装在里面,“就送到这吧,我走了清佳姐。” 说完女孩还不等车停稳就拉开车门跳了下去。 车上现在只剩下两人,气氛一度尴尬。 项匀昭重新踩下油门,漫不经心的调子响起,“送你回家?” 许清佳点点头。 “时间过的真快。”项匀昭没头没尾地来这么一句,“我走那会你弟还是个小豆丁呢,一转眼也长这么大了。” “那会你也没多大啊。”许清佳下意识接话,回过神来才觉出不对劲。但话已经说出去了,她只好把头偏向车窗假装外面的风景很好看。 项匀昭似乎低低笑了声。 这段路好像走的格外漫长,许清佳一度以为是这尴尬气氛带来的错觉。直到余光扫了眼迈速表才发现他开了十八码。 大抵是察觉到她的目光,项匀昭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解释,“村子里,还是开慢点安全。” 这个理由倒也让人挑不出毛病。 许清佳没做声。 良久,男人又开口,“你怎么回来了?之前不是在京都吗?” 许清佳微微怔了一瞬,“你怎么知道我在京都?我弟告诉你的?” 项匀昭不置可否。 她眼神飘远,声音平静无波,“想通了一些事,就回来了。” “什么事?” 许清佳翻了个白眼。 这人倒是机灵。一个劲问自己,却没透露半点自己的事。 “那你为什么回来?”许清佳不答反问。 项匀昭面色坦然,“你应该知道了,回来振兴家乡。” “为什么要振兴家乡?” 让他上来就查户口,许清佳也要让他尝尝被刨根问底的滋味。 项匀昭默了默,紧抿着唇没做声。 她就知道,这男人早跟从前大不相同。 要是换了小时候,她问什么他答什么。 时间真是个神奇的东西,能把一个人转变的面目全非。 她目光重新移到窗外。 很快便到了许清佳门口,她临下车前放了块糖在项匀昭车里的中控台上。 “做什么?”他挑眉问。 许清佳唇角一牵,带着点恶搞的意味。 “报酬。” 说完她关上副驾的门,打开大门进了院子。 直到看不见她的身影项匀昭才启车掉头。 他单手握方向盘,一手指尖夹起那块糖在眼前细细端详。 红色包装袋,正中间还有个老大的喜字。 很明显是这场婚礼上的喜糖,他特意掉头回来就值一块糖? 第9章 归乡 许清佳,你现在倒是学会和人划清界限了。 他的思绪不自觉飘回二十分钟前,那会他刚折返回来就看见那女人在和一个醉汉吵架。起初离得远两个人叽里咕噜的他也听不清说的什么。 车子走近听清内容后他僵了好一会。许清佳的反驳那叫一个妙语连珠。那醉汉本就是喝了点酒胡言乱语,遇上许清佳这样的自然是说不过。 他本以为多年不见许清佳转了性,没想到她依然保留着儿时那股子傲气,只是在他面前学会了伪装罢了。 项匀昭不明显地扬了下嘴角,将那颗糖揣进裤兜里后启车扬长而去。 临近黄昏的阳光透过小窗洒进来时,午睡的许清佳悠悠转醒。刚回家不一会她就一头栽进床里睡了个午觉,三四个小时连梦都没做一个。这一觉下来真是神清气爽。 她下楼寻么了一圈没找见一个人影。 许清佳抻了个懒腰,大约这家里的闲人只有她一个了。许翊坤整天在外头野,许怀舟和沈知仪必是又去了果园。 她拉开冰箱掏了瓶酸奶出来。 插进吸管后轻轻吸了几口,绵软冰凉的口感瞬间充斥着整个口腔,后调带着发酵乳特有的酸甜和醇厚。 楼上模糊传来一阵旋律,貌似是她的电话铃声。 许清佳几步跨上楼梯,手机正在床头柜上亮着屏幕,来电显示是蒋旭。 许清佳扬了下眉,她和蒋旭见的最后一面还是她去京都的前两个晚上。蒋旭自小就学习不好,高中过后就敷衍的上了个大专草草了事。 不过他这个人不像其他年轻人一样对大城市充满向往。蒋旭年幼时父亲说去大城市打工便再也没回来,村里有热心肠的说要带蒋旭去找父亲,他总是态度决绝地说“就当他死了”。 他妈早些年身体还行,自己一个人操持蔬菜大棚,蒋旭上高中之后生了场大病,自那以后就不太行了。 所以蒋旭毕业后就接手了他妈的工作,顺便在家里照顾他妈。 一转眼他挑起这个家也已经三年了。 据村里人说他勤快又肯吃苦,产量一年比一年好。 许清佳刚一接起电话蒋旭的大嗓门就顺着网线递了过来:“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找哥喝酒啊?感情淡了啊。” 许清佳好笑,“刚回来没多久,想着休息好了再找你来的。” “对了。”她才想起来在酒席上没见着他便问,“沈芸姐结婚你怎么没来?我还找你来的。” “这个……”电话那头的蒋旭有些不好意思,“这不是大鹏这边脱不开手嘛,我妈去的。” “这样啊。”许清佳了然,“那……你现在有时间吗?出来聚聚?” “这话说的。”蒋旭顿了一下,随即听见一阵吸气声,大概是抽了口烟接着道:“我跟你说,换了别人可能没时间,但你许清佳在我这必须有面子。” “……滚蛋。” 还没等蒋旭回话,许清佳便笑骂着挂了电话。 她和蒋旭就是这样,见了面就掐架互损,但谁也不生气。 说起来她和蒋旭真正玩在一起的时候大概是项匀昭转学之后。蒋旭这小子从小就混球似的,还有点早熟,那会她们同龄人玩的东西蒋旭都挺不屑的,就愿意跟着比他大不少的孩子玩。 等他们上了六年级,蒋旭的那群大哥大姐都上初中了他跟许清佳才逐渐热络起来。 没过几分钟,蒋旭用来运菜的面包车就停在了她家门口。许清佳下楼刚一上车就捂住了鼻子。 “我说蒋旭,你就不能收拾一下车里?一股说不上来的味。” 蒋旭不以为然,“我说许大小姐,你以为谁都跟您似的呢?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当然有时间收拾自己,我他妈就差一天二十四小时不睡觉捣鼓我这个大棚了。” 许清佳默了一瞬。 她知道蒋旭的不容易。 确实就如他所说,蒋旭和她们这些人不一样。她们有父母托举,而蒋旭不但没有托举反而要扛起家里的担子。 半晌,许清佳才开口:“现在大棚产量怎么样?你要是困难的话……我回来的时候攒了几个月工资。” “得得得啊。”蒋旭看都没看她一眼就打断,“大棚现在产量不错,再说我蒋旭在怎么着也不能花女人钱啊。” 许清佳撇撇嘴,“不用拉倒。” 两人来到了镇上一个小馆子,蒋旭把菜单递给许清佳,“要吃什么自己点,别点贵的啊,哥请不起。” 许清佳翻了个白眼,“瞧你那抠样,将来找得到女朋友吗你?” “谁说的?追着老子跑的女人大把抓。” “咦~”许清佳阴阳怪气皱了下鼻子,“吹吧你就。” “不信算了。” 许清佳倒是真的听了蒋旭的,没点贵的。 蒋旭拿过菜单一看又不乐意了,“许清佳你就是个傻子你,哥说不点贵的你还真就不点贵的是吧。” 许清佳:“……” 这人没救了,拉出去乱棍打死吧。 最后蒋旭又点了几个馆子的招牌菜,叫了几打啤酒。趁着菜没上齐两人小酌了几口。 蒋旭夹了口凉菜送进嘴里,“我说你怎么从京都回来了?那可是个好地方啊,想不开了不是?” 许清佳下意识握紧了手里的啤酒瓶,上面的水珠一点点渗进掌心的纹路。 “嗐,待的不舒服就回来了呗。你都说我是许大小姐了,那我自然是有任性的资本。” 蒋旭咂了咂嘴,“这么说倒也没毛病,”他举起酒杯,“那大城市看着好,一个个光鲜亮丽的,实际上待起来还得是咱们这农村舒服。有山有水的,比那些钢铁森林强。” “就是。”旭清佳跟他碰杯,啤酒瓶颈相抵,“走一个。” “走一个。” 两人仰着脖子灌了几口酒,蒋旭抹了把嘴,“项匀昭回来了你知道吗?” 许清佳睫毛颤了下,“知道。” “这人真是没处看去,小时候看着窝窝囊囊的,现在变成这样了。” 许清佳刚想说些什么,门口传来一阵骚动。杨飞屿和李钊走了进来,身后紧跟着项匀昭。他歪头躲了一下门框拿着手机不知道在看什么。 最后一个进来的是张北,她轻蔑的打量了一下这家馆子,但还是在项匀昭身边坐下了。 稀奇了,没有许翊坤。 这小子平时恨不得像个哈巴狗一样跟在他身后,今天这样实在是罕见。 她是背对着门口的,如果不转头不细看就不会发现她。许清佳打算蒙混过关。 “匀昭来啦?!” 对面的蒋旭欠登似的站起身打招呼,许清佳在心里把蒋旭骂了一万遍。 项匀昭果然看了过来,蒋旭还在继续输出:“坐这来啊,清佳也在这呢。” 项匀昭静了一瞬,随即笑了声,“挺巧。” 他从李钊那桌起身,对着他们说了句“你们吃好”便径直来了这桌。 “来。”蒋旭拍了拍身旁的椅子,“坐我旁边,多久没聚了都,咱仨得喝好了。” 许清佳低着头一直没看项匀昭,也不打算打招呼。 直到项匀昭在她对面坐下时问了句,“下午还送你回家来着,晚上就装不认识?” 许清佳知道躲不过了,只好抬头干笑两声,“怎么会呢,就是刚刚没看到你。” 项匀昭哼了声没说话,后续两个大男的你一杯我一杯的越发熟络,倒像是多年不见的好友。 许清佳深知自己的酒量,没跟着掺和。 她听着项匀昭讲未来村子的发展方向,听蒋旭讲自己大棚的产量。不禁感言男人的友谊真是个神奇的东西。 蒋旭偶尔会倒出点许清佳小时候的黑历史,许清佳就大多时候是笑着的,实在忍不住了就会越过桌子给他一拳。她没注意到项匀昭一闪而过的复杂眼神。 反观李钊他们那桌闹的正嗨,李钊这个活宝不知道说些什么引得这群人时不时就拍桌子笑。 原本笑眯眯进来的张北如今也不知怎么了,挂着一张脸。 许清佳实在是有些无聊,对他们的话题不太感兴趣,她忽然站起了身。 “干嘛去?”项匀昭问她。 许清佳头也没回,“我去李钊那桌,你们喝。” “那桌有啥好的?一群小孩,咱们三个踏踏实实聚一下不好吗?”蒋旭接茬。 许清佳笑笑,“不用了,你们说什么我也听不懂,李钊那桌挺有意思的。” “……随你。” 许清佳回过头看了项匀昭一眼,这人是不会说别的话了吗? 她来到李钊一桌坐下,少年们有些发懵。 “清佳姐,你怎么过来了?”杨飞宇问她。 “那桌没什么意思,就来你们这桌了。刚玩什么呢这么开心?” 张北斜了她一眼,许清佳权当没看到。 “我们刚玩摇骰子呢,谁输了就在谁脸上画叉哈哈哈哈,你看李钊脸上快画满了哈哈哈。” “可不是,你也要玩啊清佳姐?” “行啊,带我一个。”她拿起骰子桶放在手里摇,想当年她在京都那会,还真没有几个人能玩的过她。 一群少年也紧跟着拿起手里的骰子。 一阵阵咣啷咣啷响起,许清佳先放下手里的骰子。罩子被她猛地掀起。 “八个六!开你。” 许清佳一侧嘴角扯起,笑的得意。 “我去,清佳姐你这么厉害?” “是啊,有什么诀窍吗?” 一群少年无精打采。 张北看着她们打成一片,干脆起身去了项匀钊那桌。 “她怎么了?”许清佳凑近压低声音问。 “谁知道呢?应该是匀昭哥去你们那桌了吧?”李钊答。 许清佳下意识又朝张北看了一眼,她就那样坐在了自己原来的位置上,目光收回的瞬间发现项匀昭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停顿了几秒,许清佳率先收回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