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来就她》 第1章 第1章 求爱 二零二五年十二月的年末，第四十届飞跃奖最佳男演员的竞选名单一公布就引发了激烈讨论。 国民视帝江文苏、新晋小生白朗实力派演员宋追云三人角逐，大批影迷粉丝为了前期投入打得不可开交。 礼堂璀璨华贵的穹顶之下，衣香鬓影，每个人从红毯开始到落座，镜头扫过之处，皆是精心雕琢的笑容与挑不出错处的仪态。 镜头之外每个人都暗藏心思。 宋追云作为视帝大热门人选坐在中前排，银棕色西装礼服将他包裹得如同夜色中一片黑蓝色礼服中中忽然出现耳目一新的亮色。镜头偶尔扫过他俊朗的正脸。 在镜头扫不到的地方，交叠放在膝上的手，指节交缠泄露着一丝不被捕捉察觉的紧绷。 经纪人多次耳提面命告诉宋追云：自己只要获得飞跃最佳男主角，他就有足够的底气资本从原本的公司解约。 宋追云只是为了能够解约才参加竞选的。 他等这一天等了太久了。 解约。 这两个字像烙印，烫刻在他的心里。那座的华丽囚笼，用一份条件极为严苛压榨的合同，一次次不由分白的安排，将他打磨成今日的模样——演技精湛、形象完美、商业价值无可指摘的“实力派演员宋追云”。 而他付出的代价，是无数个身不由己的瞬间，是不得不戴上的、与内心背道而驰的面具。 “第四十届飞跃奖—最佳男主角的获得者是：《暗璇》—宋追云！” 脸上是为了这一天练习过无数次、恰到好处的诧然的惊喜与谦逊。他站起与身旁导演、编剧同贺拥抱。 大屏幕一半在回顾宋追云的演技，另一半摄像机跟随着露出羞涩笑容的年轻视帝迈着稳健从容的步伐领取他的奖杯。 “能获得这个奖项我倍感殊荣，感谢这部作品的导演编剧，剧组每一位工作人员为这部作品奉献。” …… 与沪市众星名利场暗潮汹涌的氛围不同，在宋追云的老家云城某小区里。 施唯一女士正酣然躺在自己父母家七十平米年少时自己房间大床上。 脸颊陷在蓬松的枕头里，长发松散地落在额前和颈侧。屋里屋外都安静得只有暖阳几捋透在窗户纸上。 一阵急促的微信电话铃打散了她的睡意。施唯一从被窝里掏出手去勾枕边的手机 “唯一，施唯一！你在看电视机吗？你快看！宋追云获奖啦！”闺蜜李沐萱激动的声音从喇手机听筒喇叭里。 “啊？” 施唯一支起身子，撩开头发重新听闺蜜激动得呱呱叫。 施唯一彻底清醒过来，手机通话切小屏手指快速地点开微博。 “爆”“沸”“热”……各条象征着流量狂潮的红色标签瞬间挤满了微博热搜屏幕。 微博热搜榜首，赫然是：#宋追云飞跃奖最佳男主角# #宋追云飞跃视帝# 施唯一猛地闭上眼睛，手机摔落在床铺上向后仰去。 下一瞬，手机提示音就跟催命符似的响了起来。 【宋追云】：“我拿奖了。” 一张颁奖典礼现场，宋追云毫无顾忌地把奖杯放在自己的膝上。 【宋追云】：“按照我们的约定，我第五次向施唯一小姐提出申请。” 【宋追云】：“施唯一小姐，我喜欢你，请问，拿到了视帝的宋追云先生，从明天开始，可以重新追求你了吗？” 施唯一可见不得这样的字眼，猛地弹坐起来急得在床上虚空挥了两拳。 【宋追云】：“我知道你在看手机，不许不回我，否则我今天晚上就回云城。” 宋追云眼神温柔地注视屏幕，他都能想到施唯一看见这几个字气急败坏的样子 施唯一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右划点开各种群聊。 她的工作群已经爆了，点开群聊一排排无一例外都被“宋追云成功获得视帝”这样的爆炸性新闻大面积刷屏覆盖。 像是能算出她什么时候拿到手机回应他的消息，最后这条消息像是宋追云最后的耐心警告。 堵死了她想蒙混过关的可能性。 不是镜头前温润如玉演技细致精湛的明星。 而是初中开始就跟施唯一告白，每年一次被她拒绝了无数次，大学时好不容易跟施唯一谈了三个月的恋爱。 执拗起来就算是被她“卖“了也为她乖乖数钱只要施唯一在他眼前的疯子宋追云。 【施唯一】：“恭喜你。” 施唯一不想让她看起来那么冷漠无情。 【宋追云】：“就只有这样吗宝宝？” 施唯一就说宋追云不正常吧。没好好说两句话就开起疯病模式。 【宋追云】：“我现在是视帝了哦宝宝，我可以上宝宝策划的新网综了吗？” 【宋追云】：“我现在很有用了哦我能为宝宝赚很多很多的钱，我还能时时刻刻的见到唯一。” 【施唯一】：“朋友一场，我还是很有底线的不想挣你的钱。”施唯一焦躁打字。 【宋追云】：“宝宝和我只是朋友吗？” 【宋追云】：“告诉宝宝一个好消息，我要从华盛解约了，拿到这个奖杯之后。” 宋追云被施唯一的回复气笑了，下两剂剂猛料。 【宋追云】：“我可以免费不要钱倒贴上你的节目哦。” 施唯一眼扫过文字猛地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微凉的地板上，来回踱了两步，又觉得这动作徒劳且幼稚。深吸几口气，爬回床上捞回手机，强迫自己冷静。 目光停留在：免费不要钱倒贴引流上。 屏幕的幽光映着施唯一骤然锐利起来的眼眸。 所有纷乱的情绪——震惊、恼怒、不知所措都被飞速运转的大脑嗅到了新赚钱的商机抚平，只留下冰冷而清晰的算计。 宋追云。 几个小时前加冕的新晋飞跃奖视帝。 谁能抢到他的第一个独家，意味着节目未播先火，热搜预定。招商电话会被打爆，平台会看在宋追云的面子上跪着把最好的资源捧过来。 百万、千万、上亿！ 她的职业生涯将踩着这块目前最昂贵的跳板，一跃进入新的流量时代。 施唯一托住下巴算计。 疯子有疯子的用处。尤其是这种有钱有貌有名气、还甘愿当冤大头的疯子。 感情？那是什么东西？在自己这里是能换人气收视率，还是能换年终奖？在这个时代，没有财就会被压得喘不过气。 感情是虚的，利益是实的。 大不了她的感情也可以是“真的”。 以前也不是没有过。 她，施唯一，从来都知道该怎么选。 手指重新抚上手机屏幕，黑暗中的脸庞，褪去了之前的焦躁和茫然，只剩下一种冰冷的、近乎残忍的清醒。她点开和宋追云的对话框。 在宋追云看不见的屏幕后面，施唯一扬起一个虚假的笑容，做戏要做足全套。 【施唯一】：“我会亲自给宋老师发节目邀约的。” 等了几分钟宋追云都没有回复，施唯一想应该是把他安抚下来了。 施唯一没了睡意，趁着脑子活跃、打开电脑、新建文档。 移动鼠标，键盘哒哒哒敲标题打下：《关于接洽艺人宋追云参与独家访谈节目项目的初步评估与方案雏形（一） 》。 一行行，一列列，冷静，客观，她在回忆与宋追云的过往，眼中的狂热与心中过往交织。越写越看见了宋追云能带给自己的“利益价值”。 施唯一写完抹了把脸，站起身拉开窗帘，天光大亮。 云城在晨曦中缓缓苏醒，眺望过去，她眼前的世界是那么的安静，平凡。 目光钩视到十五年前的学习桌上，年少时施唯一一家三口和宋追云一起出去旅游时留下的合照。 斜对角就是施唯一的工作电脑，屏幕上那些关于顶级流量和巨额收益的冰冷计算，与自己目光所及仿佛两个毫不相干割裂的世界。 施唯一拿起手机，点开银行卡余额，稳定了自己的心。 ……… “女儿啊起床了吗，我和你爸散步回来，买了你最爱吃的蒸饺和炸糖糕。”施唯一的母亲赵娟芳将早饭放在餐桌上。 施唯一听见母亲的声音，关上电脑，在母亲转动锁完全打开门的时候张开双臂滑动人体学工椅刷刷几下投入母亲的怀抱。 “都多大了的人了还是这么喜欢撒娇啊。”赵娟芳摸摸女儿的头，嘴上这么说，脸上慈爱的笑容完全就是非常吃这一套。 施唯一的父亲施词戴个老花近视镜悠悠闲得在桌上看起了报纸，不经意酸溜溜地说：“还是你们母女好哇，我花得钱买的早饭除了我没人吃啊。” 施唯一鼓起苹果肌一只胳膊捞一位，当起耍赖的女儿。：“唉哟我亲爱的爸爸是吃醋了吗？” “我不管我不管～在这个世界上我最爱的就是爸爸妈妈了，我是爸宝女我是妈宝女！” 施词问她：“中午想吃什么？” 施唯一往自己嘴里丢个块炸糖糕：“中午可能约了李沐萱出去逛街，你和妈妈在家吃，晚上给我留饭就行。” ……… 说是和闺蜜逛街，两个人走出小区大门正对面一百米就是自己从幼儿园到初中手牵着手闲逛。 李沐萱感慨：“还真是时光飞逝，日月如□□，我跟小唯一都认识二十年了。” “那时候你、我、还有…”李沐萱顿了一下，见施唯一脸色没有任何变化才开口：“还有那谁。我们仨可是云城幼儿园三杰。” 剩下未进言的那个谁昨晚得了视帝，不过不方便这时候提起。 施唯一和李沐萱走到幼儿园大门墙边靠着回忆，“施唯一！都是你这个蛊惑人心坏女人的锅！” “谁要你那么好。” 李沐萱扑过去抱住她，“送给我吃那么好吃的巧克力，愿意当我一辈子的朋友！” “是是是，我要当李沐萱一辈子的好朋友。” 李沐萱默默抱紧好友的背，在施唯一看不见的背面扯动嘴角投下一个惊天大雷： “唯一。” “我今天早上，见过宋追云了。” 第2章 第2章 重逢 李沐萱面对施唯一向下的嘴角苦着一张脸，伸出两根指头：“我发誓！” “我什么都没说！” “我永远偏向我的好闺闺！” 施唯一如鲠在喉，吐出一口浊气：“我跟他的关系本来就不应该牵扯到你。” 就连施唯一自己都有些混沌。 她不能告诉李沐萱。 自己对宋追云做了一件错事，一件对她自己来说百利而有一害的错事。 施唯一没了好心情稍稍逛了逛就准备打道回府，走到小区花园摸出手机，助理的消息很是适宜的占据第一位：“老板，宋老师经纪人一大早就给我发消息，然后转给我一大长长的台本。宋老师希望能参加咱家预备新开的企划。” 宋追云的消息跟掐点似的插进来。 【宋追云】：“我已经让经纪人把我这边想到的主题和合同本电子版给你们公司的人。” 【宋追云】“除了你们公司的个人vlog之外，我这边也有一个综艺，我觉得很适合我和你。” 【宋追云】：“是我上你的视频，还是你陪着我上综艺，都可以。” 施唯一嗤笑，他还真打算不依不饶。 “不打算点开看看吗？要是你和我一起上综艺的话，净利润三百万的通告费，我都给你好不好？” 施唯一专注在手机上没注意十五米外，身着白色羊绒羊绒大衣身形颀长挺拔的男人，已经穿过来往稀疏的人流，无声地站在了她面前。 冬日的阳光带着清透的冷意，空气中扬散小幅度的风无声在两个人之间。 白色羊绒的穿搭加成他的肤色愈发耐看，面容在太阳光线下清晰出现在施唯一眼前，恍惚得有些不真实。 这张频繁出现在各大屏幕和广告牌上的、无可挑剔的脸。在得知他加冕视帝后，五百米小购物中心的招商墙体连夜换成了宋追云的广告牌。 此刻，这张脸上褪去了镜头前的所有精致，眉眼间带着一种长途跋涉后的疲惫，用一种近乎贪婪的专注，正一眨不眨地、目光牢牢锁定着她。 这是他们自分手决裂后五年，第一次两个人站在同一块地面上。 施唯一看得出来，宋追云来见她还是护了个肤画了个底妆的。 两个人自那段突兀的开场白后都没话说。 自己不开口，宋追云也不开口，就知道扯着个笑脸含情脉脉得看她。 施唯一受不了，倒退两步主动开口：“你怎么回来了，宋视帝现在不应该好好抱着你的视帝奖杯筛选数不清的邀约。” “大早上跑老家来？荣归故里衣锦还乡？” 宋追云知道这才重新第一天见面不好逼她。 他靠近了一步，挡住冬天里的阳光，视觉暗下来结结实实立体。 “我爸妈当年租的房子不也是在这吗？你都说我是衣锦还乡荣归故里了，我当然想要回来看看。” 宋志军和杨婉清当年租的房子在他们去世后没过多久就挂牌出售。 宋追云真的对这个小区有那么深的感情？也不见得吧。 施唯一压根不想管他。假笑应承跟他说一声再见拔腿就想跑。 宋追云压根不给她这个机会，长腿三两步就扣住了她的肩膀。 “我还好久没有见到施叔叔和赵阿姨了，施女士可否行个方便，给我带带路？” 宋追云让出位置，脚后一堆补品，“我是来看叔叔阿姨的。”点点头。 丝毫没有昨天晚上迫使施唯一精神烦躁熬夜写方案的逼迫感。 “你知道，你的手搭上我肩膀的那一刻我可以摔你的。”施唯一藏在口袋里的手指互相滑擦，跟宋追云分开走。 施唯一要是真对他狠下心来刚刚搭肩那一下宋追云就要摔个尾椎骨断裂。 “可你没有，不是吗？跆拳道八段选手，射击女王。” 试探有了心底结果，他的声音染上几分笑音，两只手挂满了礼品袋提起来也更有劲。 一路无话，施唯一垮这个脸替宋追云敲门。 不是她不想直接开门。 只不过对于施唯一女士出身一个父母恩爱三十年现年二十五岁职业是新媒体创造传播者的独生女而言。 这幅场面在施词和赵娟芳夫妻俩眼里看来或许颇有点“女儿终于松口找了个女婿上门”既视感。 对方还是熟人。 二十年前差三分想法成为施唯一“养兄”的好发小，如今在他们眼里大名鼎鼎的明星视帝宋追云。 “谁啊，宝贝啊，是你回来了吗？出门忘带钥匙了吗？” 赵娟芳疑惑的语调传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啊？” 打开门吓了一大跳。 “妈，宋追云回来说过来看看你们。”施唯一把人带到了就完全不管宋追云，自顾自的换鞋：“我爸今天做什么了，好香啊。” 赵娟芳愣了一下迅速反应过来：“是小云啊，啊哟小伙长大了变帅了。” “快进来快进来。”赵娟芳递过去一个鞋套，跑进厨房招呼施词。 “老公老公你快来呀，家里来客人了。” 施词围着围裙从厨房探出头，手里还拿着锅铲，看见宋追云，“小云来了，自己坐啊，准备准备开饭了。” 施唯一女士看见这个熟络场面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他来过我们家很多次吗？” “你这话说的，小云这孩子重情谊。我让你施叔叔给你多加个菜啊，下次来提前跟叔叔阿姨说也好招待你啊。” 宋追云来到施唯一家后胸腔下沉感到久违的活人气。 “今天你们俩可是真是巧碰到一起去了。”赵娟芳加了一块鱼给施唯一，又换了公筷拿个新碗放宋追云旁边。 “小云呐，今年忙不忙啊，我们小云长大啦，叔叔阿姨也在手机上看见了，电视剧奖的最佳男主角呢。” 宋追云放下筷子真诚道：“谢谢阿姨。” 他面带着在家长面前青涩，嘴上不忘夸赞施唯一：“阿施现在也很厉害啊，听共同的朋友说，阿施毕业后是一家多元化平台网络内容创作者，现在是一家联合公司的老板。” 宋追云语调悠扬，眼睛一瞬不眨地玩味目光告状：“我本来想去公司找阿施合作，结果我去问了他们同事还有我们的同学。都说找不到阿施的人。” “然后我就想啊，阿施是不是休假去了，阿施休假的话，一定回会老家。所以我就来叨扰叔叔阿姨。” “我们阿施果然是个大忙人呐，” 施唯一捏着筷子的手，用了力更攥紧了几分，借助吃菜的动作舌尖狠狠舔住智齿发泄。 宋追云这番话，看似语调轻快，恰到分寸朋友间的打趣亲昵。可落在施唯一耳里，每个字都像外表是裹着糖衣内里藏着的细针。 一字一句都控诉她施唯一不回他消息不给他打电话。 施唯一一点也不在乎他。 施唯一抬头，手指向自己的房间：“宋老师要真的那么迫不及待，那我们待会就进屋谈？” 宋追云脸上的笑容却丝毫未减。 甚至因为施唯一的反击，眼底那抹玩味更浓了些，像是终于等到了期待中的回应。他身体微微前倾，“阿施，我们…是朋友啊～” “你们俩要在家里谈这个吗？”施词不妥的目光看向施唯一。 他和妻子是喜欢宋追云，但要他一个大男人进女儿独处的房间。 他还没到看见女儿带回一个男人就觉得是他女婿的老封建思想地步。 “没事爸，关于和宋追云合作的企划方案呢。我昨天晚上通宵就已经写完了，我待会就是进屋拿个方案。” 宋追云闻言立马脸色有些委屈，带着心疼的目光落在施唯一身上。 施唯一三两下吃完饭，进房间掏出笔记本托在身前防备：“宋老师，方案灵感策划也算是我的商业机密吧，你在云城有其他落脚点吗？ “不如我们去别的地方详细探讨一下，不要来打搅我爸妈。” 宋追云敏锐察觉到，如果自己再不识好歹施唯一会当着她父母的面毫不犹豫用电脑砸破他的脑袋。 他的目的达到了，当然只会对父母鞠躬道歉约定下次再来，对施唯一笑眼弯弯的说：“好。” …… 宋追云跟着怒气冲冲地施唯一来到了另一个安全屋——她自己在有钱之后购买的小公寓。 等宋追云悠悠然进门立刻把门甩得震天响。 “阿施，你别生气。”只要施唯一在宋追云面前，他还是能保持一副温和的样子。 “你为什么要到我爸妈那里去找我。” “因为我想叔叔阿姨了啊。”宋追云回答无懈可击，他伸出手想要牵施唯一的手。 “你别得寸进尺…” 这间小公寓的隔音不是很好，施唯一压着嗓子。 宋追云微微挑眉，目光从她抱臂胸前的姿势，缓缓移到她故作镇定的脸上，嘴角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更深了些，走上前几步进入施唯一的“安全距离”范围。 “阿施，你错了，我并没有做错什么不是吗？云城也是我的家，我来拜访自己年少时对我有恩的青梅父母家这并不是让人值得诟病的地方。” 宋追云环视了一圈客厅，坐在沙发上十分自来熟的剥了个沃柑，边剥水果边温柔的叙述。 “我想要跟你在一起，一直都是认真的。” “想要上你的小长视频综艺，是真的。 “我会把我的通告费都给你，是真的。” 沃柑的汁水黏滴在宋追云拇指指节上他也毫不在意。 他一心把沃柑剥了个干干净净，掰开分成几分放进茶几上的果盘捧到施唯一面前。 施唯一不接。 “可是你不愿意见我，我找不到你。” 一些痛苦的回忆涌上宋追云的脑海，心脏一抽一抽得疼痛，手臂开始渐渐因为回忆情绪血管发麻，那双灿若星辰的桃花眸里只剩下一种近乎全黑的沉寂，眉目中痛苦痛后的隐忍。 宋追云抬眼，施唯一背对着自己，看不到自己痛苦的样子。 他开口：“而且…这不是你欠我的吗，宝宝？” 第3章 第3章：初遇（回忆章） 那天和宋追云的对峙不欢而散。 施唯一没了休假的心思启程回到她工作的城市。 一进工作室，助理就捧着个电脑飞奔而来过来：“老板你可回来了！出大事了！” 助理见到施唯一宛如见到了天神救星，刚毕业的姑娘还不懂得收敛自己的表情，但看眼色是一把好手。 她四下张望，一手端着电脑，一手扯着施唯一的手腕进办公室。 “老板，如果你早两天回来，我会告诉你，咱们工作室要发财了。” 助理调出自己和宋追云经纪人洽谈的第一份内容。关于宋追云网络综艺曝光度的协同洽谈。 “而就在半个小时前到现在，我会告诉你：宋老师他疯啦！！” 助理惊声尖叫，颤抖着手指着电脑版WeChat 上面带有宋追云私人微信号码，和一份关于宋追云与原经纪公司解约后，询问她们这个小作坊公司接收这位大咖的经纪代理合同。 “他是谁！宋追云诶！他的原东家是谁，是华盛诶！” 施唯一眯起眼睛，长舒一口气。 那个男人发疯起来还真是什么都愿意做。 “没事你不用管他，接着先去准备第一期台本看行了。” 施唯一安抚瑟瑟发抖的助理： “其实我认识他。” 如果要施唯一讲述自己和宋追云的回忆，就要从二十年前说起。 ………… 二零零五年的春天。 赵娟芳抱着五岁的施唯一满眼欣喜靠在丈夫肩上，还在上幼儿园大班的施唯一小朋友还不太懂为什么妈妈高兴到极致流出眼泪。 “宝宝…我们终于有自己的家了。” “妈妈不哭，吃糖。” 施唯一小朋友学着爸爸妈妈给自己擦眼泪的样子，想抹掉妈妈眼角的泪水让妈妈开心起来。 她伸出软嫩乎乎地小手，掌心里握着一颗阿尔卑斯的糖递到赵芳娟的嘴边。 “有了房子，咱们家才算是能在这云城安安稳稳过日子，过两天新幼儿园开学，唯一就能读。以后唯一还能根据区域划分上一个不错的小学。一切都会非常好的。” 为了给自己的孩子做到自己能力范围内最好的，施词和赵芳娟夫妻俩在云城打拼了五年终于有了自己的家，一个简装小毛坯。 她和他终于实现生下女儿时说的第一句话：“给女儿创造一个安稳的家” 父亲施词的执行力非常高，当天下午就递交材料给施唯一选定了园区内比较好的幼儿园。 几日后幼儿园开学日。人声鼎沸的架势幼儿家长一片又一片占满了整个园区。 教室外赵娟芳蹲下身，替女儿施唯一真正踏入幼儿园生活作铺垫安慰： “唯一，在新幼儿园要听老师的话。” “不舒服了要第一时间举手报告。” “妈妈向你保证下午第一个来接你，好不好？”赵娟芳声音温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别担心了，女儿会适应的。我们唯一是最棒的宝宝对不对呀” 仔仔细细地整理衣服看看有没有不合身穿着不舒服，又不放心地摸了摸她的小书包，里面装着水壶、纸巾、阅读绘本、爱吃的水果和几块巧克力。 “在新幼儿园要好好的和其他小朋友相处，其他小朋友做了让你不喜欢讨厌的事情，第一时间也要告诉老师，回家要记得告诉爸爸妈妈。” 爸爸摸了摸施唯一的头顶。 她用力点头，小手紧紧攥着爸爸妈妈的手指，脆生生道：“我记得的，爸爸妈妈说过，我是爸爸妈妈唯一的宝贝，我不可以欺负别人，也不可以让别人欺负我。” “那要是被坏小朋友欺负了怎么办呢？” 施词引导施唯一。 “要先不要让自己受伤，如果ta打我，我就打回去，或者在ta打我的时候咬ta！” 夫妻俩对女儿的回答放心了，至少目前的教育成果看女儿不会被欺负。 小小的施唯一被老师牵着手，走进了一个新的小天地。 来到新班级的第一件事就是当着全班的面自我介绍。 教室里有十几个小朋友，安静两分钟听完施唯一的自我介绍后就开始乱作一团，有的挥舞积木说要打怪兽，有的抱着毛绒玩具想妈妈小声啜泣。 施唯一对老师甜甜地笑了笑“蹬蹬蹬”走到自己喜欢的靠墙位置，从小书包里拿出自己的绘本，安安静静地翻看起来。 “你好，我叫李沐萱，你是新来的，你能再给我讲一下你叫什么名字吗？。” 一个穿着格子裙头戴草莓发卡的短发女孩把手伸在她面前。 “你也是女孩子，我想和你做朋友。” 施唯一微微仰头，“我叫施唯一，因为爸爸妈妈说我会是她们唯一的孩子所以叫唯一 。我爸爸叫施词，我妈妈叫赵娟芳。” 施唯一突然被人打断了看书的进度，回忆这么长一段话还有些困难，不过能大声说出爸爸妈妈的名字，在她们家是一件值得鼓励的事情。 李沐萱双手拖了个小椅坐在施唯一的对面跟着开始如数家珍：“我爸爸叫李立国，我妈妈叫孙晴、我哥哥叫李沐晨。李沐晨比我大两岁已经是一年级的小学生了。” “后面的小朋友，你叫什么？” 施唯一转过头去，后面坐了一位小男孩。 男孩第一眼看上去和其他在教室里乱跑吵闹的小孩不一样。 柔顺黑发三七分露出小半额头，多年以后施唯一学会形容词才把第一次见宋追云的印象从粗粗的眉毛大大的眼睛换成剑眉星目。 男孩在悄悄听她们说话的样子，被李沐萱问一副被吓到了的模样结结巴巴地说：“我叫宋追云，爸爸姓宋，妈妈姓杨，具体叫什么我不记得了。” “我们交换了自己的名字和自己爸爸妈妈的名字，我们就是朋友了。”李沐萱是位很外向的朋友。 施唯一并不反感，她拉住李沐萱的手：“嗯，我们是朋友了。” 施唯一目前还是个乖孩子，她记得爸爸妈妈说过，能在幼儿园有朋是件开心的事情。 “我回家后会告诉我妈妈，李沐萱成为了我的第一个朋友的。” 李沐萱开心地眯起眼，施唯一转头去问后面直勾勾盯着自己又装作不在意地抓紧自己大腿的宋追云。 “那你呢，宋追云，你愿不愿意和我们成为朋友。” 宋追云被抓包愣了一下，随即耳朵尖有些泛红，抿着嘴，很轻但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愿意…愿意的。” “那宋追云就是我的第二个朋友。” 施唯一点点头，双手掏掏衣服口袋，左手右手一边一个：“给你们巧克力，我爸爸妈妈说过，对待新朋友要真诚。巧克力是我送给你们的见面礼。” 李沐萱见有糖果吃眼睛都亮了，欢呼一声，立刻拿起一颗：“谢谢你，施唯一！可以现在吃吗？” 得到施唯一的肯定后，她熟练地剥开进嘴里。吃到甜蜜的东西，李沐萱脸鼓起一个小包。 宋追云有些不知所措地望着那块软乎乎的巧克力，又看看施唯一真诚的笑脸，犹豫了一下，才伸出小手，小心翼翼地接过去。他的指尖碰到了施唯一的掌心，软软的，暖暖的。 “谢…谢谢你。”他声音很小，捏着那颗糖，却没有立刻吃。 “你不吃吗？”李沐萱凑过来问，“这个口味的巧克力可好吃了！” 宋追云摇摇头，又点点头，很宝贝地把糖放进了自己上衣的小口袋里，还轻轻拍了拍。 “这块巧克力很珍贵。” “我…我想等会儿。” 其实他是想留着，这是新朋友给的，第一份礼物。 施唯一给出去的东西也不介意他人怎么处理，她重新拿起绘本。李沐萱很快就被旁边的玩具角吸引了，跑过去看新奇的拼图。 宋追云则依旧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时不时看一眼施唯一的后背，又摸摸自己放糖的口袋，嘴角抿出一丝几乎看不见的、害羞的笑意。 风轻轻摇摇树叶尖尖，窗外的阳光很有默契的洒在三个刚刚成为朋友的小小人儿的身上。教室里的喧嚣仿佛成了背景音， “我们是朋友了” 这种肯定承诺和两颗分享的巧克力，一种安静而和谐的气氛裹住这个靠墙边的小角落。 傍晚五点放学的时间，施唯一收拾好自己的书包，李沐萱刚刚说要和她一起回家。 宋追云趴在桌子上偷偷掀起眼帘，有了朋友结伴而行，施唯一和李沐萱收拾书包的动作很快。 宋追云的手指在课桌上纠结的摩擦，盯着她们的目光都带上几分委屈开口：“你们能不能等等我？我能不能跟你们一起去找爸爸妈妈。” “耶？宋追云，你妈妈不都是很晚来接你的吗？” “有几次我和我和我爸爸去菜场买菜，就能看见宋追云妈妈往幼儿园的方向去。” “老师以前也说过宋追云的妈妈总是最晚来接孩子的一个。” 李沐萱小大人快人快语，她也在向施唯一介绍宋追云他的部分家庭情况。 话音刚落就看见宋追云刚刚期待的眼睛，鼓起的勇气，像好不容易着点蜡烛时燃蹦起来的火星倏地一下散了。 他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桌角，小声说：“今天……今天妈妈也许会早点来的。” 施唯一看看李沐萱，又看看突然变得蔫蔫的宋追云。 她想起爸爸妈妈说过，要和朋友好好相处。 施唯一摆动脑袋，她想到办法啦！ 她拉住李沐萱的手，轻轻摇了摇，然后转向宋追云，声音清脆又带着点安抚的意味：“李沐萱，宋追云，你们是我在这个班里第一的好朋友，好朋友是不能抛下对方的。” “李沐萱和宋追云，我带你们去找我妈妈。我们是小孩，我妈妈是大人，大人和小孩在一起才是最安全的。” “下次李沐萱带我和宋追云见李沐萱的妈妈。等宋追云妈妈有空的时候，我们俩可以去让宋追云带我们和宋追云的妈妈一起出去玩。” 李沐萱想了想，这样就等于可以今天明天后天都和自己的好朋友在一起。 主动牵上施唯一的手，又看了看低着头但悄悄抬起一点眼皮看她们的宋追云，爽快地点点头：“那好吧！宋追云，你快点收拾呀！我们一起去找施唯一的妈妈。” 宋追云猛地抬起头，眼睛里那点微弱的光又亮了起来，他用力“嗯”了一声，声音都比刚才亮了一倍。手忙脚乱地开始往自己的小书包里塞东西——铅笔盒放进去，画纸胡乱折了折也塞进去，要小玩具放回玩具角。 宋追云书包的带子和椅子夹在了一起，她又要去放玩具，进退不得急得眼眶里就开始泪泛眼眶 施唯一有一颗乐于助人的心，走过去，帮他把书包带子从椅子缝隙里解救下来，细声细气地安抚他：“慢慢来，不着急的，像这样一下，然后把带子这样抽出来就行了。” 宋追云站在那里，对眼前这个和他一般大的女孩崇拜之情油然而生：“你好厉害啊。” “没事儿，朋友之间互帮互助嘛～”施唯一拍了拍手，自我感觉帅气的一抹头独立把朋友的书包解救了这件事回家一定要和爸爸妈妈说。 终于收拾妥当，三个小朋友背好书包，排成一串小火车。李沐萱走在最前面，叽叽喳喳说着哪个老师好又说到自己的爸爸妈妈，施唯一走在中间，时不时回应一句。 宋追云跟在最后，脚步比平时轻快了许多，眼睛一直看着前面两个新朋友的后脑勺，嘴角抿着，努力不让自己开心得太明显。 赵娟芳果然如她承诺的那样，拉着丈夫是第一个挤到了门口，正踮着脚朝大堂里张望。看到女儿和两个小伙伴一起出来，她脸上立刻绽开了笑容。 “妈妈！”施唯一松开牵着李沐萱的肩膀从两个人中间窜出去，像只展翅的幼鸟一样扑进妈妈怀里。 “唯一就只看见了妈妈吗，爸爸也在这里啊。”施词搂住妻子和女儿的背控诉道。 “叔叔阿姨好” X2。 宋追云和李沐萱有礼貌的冲着施唯一的爸爸妈妈问好。李沐萱的眼睛下一秒滴溜地搜寻自己妈妈的身影。 小伙伴都离开自己奔向母亲的怀抱，宋追云站在幼儿园大堂门口她们团聚，小手紧紧攥着书包带子，眼神不由自主地飘向家长人群的后方寻找。 期待今天那个熟悉的身影会如他所期盼的那样，现在就出现在他面前。 赵娟芳注意到了这个安静的小男孩，弯腰柔声问女儿：“唯一，这是你两位的新朋友吗？” “嗯！”施唯一点头，认真介绍，“妈妈，刚刚和我一起出来飞奔过去的那个是李沐萱，是我第一个好朋友，这是宋追云，是我的第二个朋友。我们说好了要一起在等他妈妈来接她。” 孙晴和赵方娟无奈对视，正说着，一个穿着浅灰色旧外套、手提暗沉灰帆布袋，面容略带疲惫但依旧温婉的年轻女人匆匆走来，“小云！”她唤道，声音里带着歉意。 “妈妈！” 宋追云眼睛一亮，立刻跑了过去，亲昵拉住了杨女士的衣角站在妈妈身边。 “施唯一，李沐萱我妈妈来了。” 杨婉清握住儿子的手抱歉的对两位妈妈笑笑：“不好意思啊，我家孩子打扰你们回家了吗？” “没有没有。孩子们挺好的刚成为朋友，正好一起说说话。”赵娟芳笑着摆手。 三个妈妈简单寒暄了几句，孩子们也互相挥手告别。 “施唯一，李沐萱，明天见！”宋追云被妈妈牵着走，还是忍不住回头喊了一句。 “明天见！”两个女孩齐声回应。 宋追云爬上杨婉清的自行车后座抱着妈妈的腰，久违带着高兴的语气和妈妈分享：“妈妈今天我们班转来的施唯一同学，她好厉害啊…” 母子俩汽车的背影渐渐融入太阳下山柔和的水平线里。 施唯一挽着父母的手叽叽喳喳地将一天的事都告诉爸爸妈妈的回家路上，正式搬进了新房子。 新的开始，人生新篇章，已经在每个人不知不觉间拉开了序幕。 第4章 第4章：定格（回忆章） 寒往暑来，施唯一已经在云城中心幼儿园读了一年大班。 为了时刻准备好成为小学生，有意让自己保持一个‘小学生的派头‘更有条理。脸上时不时模仿脸上时不时会有一些小成熟的的神情。 在好多字都半懂不懂的情况下三人围在一个大圆桌前面对云城一小的招生手册翻来覆去的看。 李沐萱最早放下这张纸。 “宋追云你想好没有啊，周末要不要跟我们两个一起出去玩，让我爸妈开车。” 李沐萱的家境要比宋追云和施唯一好的多。 据她说：她爸爸妈妈在还没有结婚的时候就个人名下一人有一套房，一人一辆小汽车。 施唯一也很想让宋追云去，开口：“我可以让我妈妈跟你妈妈说有他带着我们这样就不怕你走丢了。” 宋追云正小心地把招生简章捏在手里他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抬起头。他的整体形象依旧清爽，但脸上却露出了一丝明显的犹豫和挣扎。 他想起昨晚，晚饭时，宋追云满脸雀跃兴奋的向妈妈提出请求：“妈妈，明天我能跟施唯一李沐萱一起出门玩嘛，我很乖的，我不会乱跑给叔叔阿姨添麻烦的。” 宋追云的家境是三个人里面底气最薄弱的。 赵娟芳和施词好歹在云城有套自己的商品住房，宋追云家连房子都是租的。 坐汽车春游这个场景自朋友提议已经在他脑海里想了好多好多画面了。 杨婉清垂着头捏筷子，脸上带着他许久未见的轻松笑容，轻声向他解释：“小云，爸爸明天下午的车就到云城了，这次能在家待好些天呢。晚上咱们一家好好吃顿饭。” “我们就不要去麻烦你的同学了好吗？” 宋追云的爸爸宋志军在妈妈杨婉清生下宋追云后常年在外地打工，常常几个月才能 回来一次。 宋追云暂时由母亲一手抚育。 妻子与丈夫，儿子与父亲异地。 所以放在以往，每一次宋志军回家，都是宋追云心里最重要、最期盼的日子。 他渴望爸爸结实的手臂和他玩他举高高，趴在爸爸讲外面那些他不在的日子里爸爸遇见的事情。 渴望看见妈妈收到爸爸带的小礼物开心的笑脸。 一家三口围坐在小桌子前吃饭的温暖。 可是……他也好想和他的朋友们一起去春游。 去看电视上才能看见的动物园、去游乐园看摩天轮。 杨婉清见儿子失落的小脸有些眼热，她努力把心里的愧疚压下去，摸摸儿子的脸蛋：“小云乖啊，小云是懂事的好孩子对不对。” “你的朋友都是很棒的小朋友，下个星期一你们又会在幼儿园里见面了，小云是个好孩子。” 宋追云低下头，又抬起脸冲着妈妈笑：“我和妈妈一起去迎接爸爸回家。” …… 周六早晨六点，和能安稳好梦的儿子不同，杨婉清直挺挺躺在床上根本睡不着。 杨婉清侧着身无神垂下眼睑，模糊的视线里三米外的餐桌上躺着他们家的账本。 房租五百、电话费五十、买菜钱三百、夏天到了水电煤气这些加起来一百五。 这还没到月底他们娘俩就花了一千块，这还是杨婉清有个丈夫一起承担花销没算宋追云的幼儿园学教费的情况下。 她又何尝不想让儿子去畅快的玩一场呢？ 杨婉清叹气，穿好外套就打算给自己和儿子做早饭。 “妈妈你是睡不着觉吗？” 从厨房端出米粥打算自己一个人喝的杨婉清被儿子吓到。 “是妈妈吵醒你了吗？” 宋追云的手规规矩矩放在肚子上，漂亮的眼睛眨呀眨。 “是我不用妈妈叫也自己起床啦，我厉害吧。” 杨婉清立刻想到来另一种可能性，她把屋子里的电风扇不近不远对着宋追云。 “儿子对不起啊，是不是太热了，我给你把电风扇调过来一点。” 杨婉清去转身调电风扇，“不热的，妈妈，把一个电风扇关掉，不要浪费电了。”宋追云的声音从床上传来，轻轻的，带着刚睡醒的软糯，又带有种小大人般的体贴，“我睡得很好。我就是……。” 母子俩在有心事这方面小习惯很像，杨婉清深吸一口气，迅速调整好表情，转过身时，脸上已是温柔的笑意。她走到床边，坐下，摸了摸儿子睡得暖烘烘、柔软的黑发。“睡不着的话先把肚子填饱好不好，不好好吃饭肠胃会在你的肚子里扭转跳舞哦。” 宋追云点点头，自己听话爬起来，动作迅速地叠好小薄被 。他熟练地踩上一个小板凳，对着墙上那面有些水渍的镜子，认真刷牙洗脸。 仿佛昨天那个向往春游被拒绝失落小孩是母亲的错觉。 杨婉清望着儿子挺直的背影，身上穿得睡衣都洗得领口发松、衣摆变大穿在身上空荡荡的喉咙又是涌哽。 周末宋追云不用上课，早餐就细心一点，杨婉清煮了两个鸡蛋两碗粥几个速冻饺子分着吃。 “儿子。你那个玩得特别好的同学是叫施唯一小朋友对吗？。” “对的妈妈，她人好，她爸爸妈妈还给过我吃的呢。” 宋追云想的是施唯一母亲赵娟芳女士给他尝过的黄豆麻糍和她身上那种暖洋洋的味道，赵阿姨和妈妈一样，是特别好的妈妈。 杨婉清想了两秒：“儿子，我知道，以我们家现在的条件，肯定是让你受委屈了，我也知道你是个特别懂事的孩子。” “妈妈今天带你去找你的小伙伴，你和他们一起去玩，好不好？妈妈和爸爸在家里。给你准备惊喜。” “别人家要有的，我儿子也要有。”杨婉清推着宋追云换了一套料子稍好的休闲装。 “妈妈只要你开心，妈妈就开心。” “妈妈，我穿这样可以吗？”宋追云站得笔直，有些紧张地问。他知道施唯一的妈妈赵阿姨总是把施唯一打扮得干净。他去别人家做客不想让赵阿姨和施唯一觉得他不懂事。 出门前，杨婉清从抽屉深处拿出一个针线盒，仔细数了数里面的零钱，抽出一张稍大面额的，犹豫了一下，又添上几张，一起塞进宋追云裤子的小口袋里。“这个你拿着，人家有什么东西给你买了，你也买一点跟你同学分享，咱不能让别人花钱，你同学对你好，你也要对她抱有同样的好知道吗？” 宋追云再多懂事也只是个五岁的孩子， “妈妈，我不要，你自己留着。”宋追云想把钱掏出来。 “听话，拿着。”杨婉清按住他的手，语气坚决，“今天要开开心心地玩。”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妈妈希望你今天能像所有其他开心孩子一样，无忧无虑的。” 宋追云似懂非懂，但感觉到了母亲话里那份沉甸甸的、他尚且无法完全理解的爱与愧疚。他点了点头，小手在口袋外面按了按，那里装着妈妈给的“底气”。 杨婉清牵着宋追云的手，走向施唯一家。路上，她简单给赵娟芳打了电话。电话里，她声音恳切又带着歉意：“唯一妈妈，实在不好意思，又要麻烦你了……小云爸爸临时有点事，我得去接他，我们俩下午晚上才会回来。我不放心小云一个人在家，小云一直很想和唯一他们出去玩，你看……能不能让他跟着你们？他很乖的，绝不会添乱……” 赵娟芳在电话那头爽快地答应了：“小云妈妈你太客气了，这有什么麻烦的。小云多乖的孩子，唯一刚还和我说想问问你能不能再把小云叫出来，一起玩呢。你就放心去忙，孩子交给我，保证下午安安全全地给你送回去。” 挂了电话，杨婉清松了口气，又隐隐觉得眼眶发热。她别过脸，悄悄用手指拭了拭眼角。 “赵阿姨早上好好，施唯一早上好。”宋追云礼貌地问好，声音清脆，站得规规矩矩。只有在看向施唯一亮晶晶的眼睛时，他的嘴角才忍不住悄悄上扬了一点。 赵娟芳看着眼前这个干净清秀又略显拘谨的小男孩，心里更是柔软。她蹲下身，平视着宋追云，语气温和：“小云，叔叔阿姨带着你今天就和唯一、沐萱一起好好玩，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就告诉阿姨？” “谢谢阿姨，我不挑食的。”宋追云乖巧地回答。 杨婉清又嘱咐了儿子几句“要听话”、“注意安全”，然后对赵娟芳感激地笑笑：“真的麻烦你了。我……我和他爸爸尽量早点回来接他。” “不着急，让孩子多玩会儿。”赵娟芳笑道，牵过宋追云的手，“来，小云，跟妈妈说再见。” “妈妈再见。”宋追云回头挥手，脸上是纯粹的、即将和朋友出游的兴奋。 杨婉清也笑着挥手，直到从单元门出来，她脸上的笑容才缓缓落下，她并没有像电话里说的那样直接去车站，而是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转身，朝着与车站相反的方向——附近一家大型百货商场走去。 杨婉清脚步坚决，走进商场直冲进儿童服饰区。 丈夫宋志军风尘仆仆从车站地赶到时，看见妻子在儿童服饰区左顾右盼，他走到妻子面前。 “怎么约在商场见面了，儿子呢？” “跟同学出去玩了，同学妈妈带着，和两个孩子一起去春游了。”杨婉清看着丈夫晒得黝黑、明显消瘦却带着归家喜悦的脸，心里那点打算忽然有些难以启齿，但想到儿子懂事得让人心疼的眼神，她还是握住丈夫常年干粗活的手开了口，“志军，我……我想给小云买点东西。” 宋志军愣了一下：“买什么？家里缺啥了？” “买两件贴身的内衣，你不知道，我今天早上看见儿子的内衣都是两年前的了，那衣服穿在身上实在不好看。” 杨婉清在丈夫身边才算是卸下了自己的防备靠在丈夫的胸膛上哽咽两声。 宋志军沉默下来。他常年在外，挣的都是辛苦钱，每一分都恨不得掰成两瓣儿。妻子更是精打细算，基本除了儿子以外不敢有额外开销。他看了看商场明亮的橱窗，又看了看妻子微微泛红却坚持的眼神。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大手一挥，揽过妻子的肩：“走，进去看看。要买就买好的！买贵的！”语气豪迈。 他们给儿子□□冬两套内衣，两套羊绒加厚棉袜。 “鞋子……要不去看看？”宋志军问。 杨婉清犹豫了，看了看手里的袋子，又看了看远处鞋区的标价牌，摇摇头：“下次吧，今天……先买这些。剩下的钱，还得留着家用。”她能给儿子的“惊喜”，只能到这里了。这已经超出了他们平日消费数目，带着一种近乎奢侈的范畴。 宋志军没再坚持，只是用力握了握妻子的手。两人提着小小的购物袋，走出商场。 午后的阳光炽烈，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地上，挨得很紧。 “你说当年他刚出生在我怀里的时候才那么点大。”宋志军边走边比划，他和杨婉清回忆起儿子刚出生的那段日子。 路上，宋志军断断续续说着工地上的事，杨婉清静静听着，偶尔插一两句家里的琐碎。 他们计划着晚上给儿子做什么菜，想象着儿子看到新衣服时惊喜的表情，讨论着儿子即将升入小学的种种…以后该如何挣钱过上好日子…，语气平和，阳光透过树叶缝隙，在他们身上洒下晃动的光斑。 一切看起来都那么宁静，那么充满希望，仿佛日子就会这样平稳地朝着好的方向过下去。 直到几个小时后，一通打给赵娟芳的电话。 一道血淋淋的口子将横在这天，幸福中的人们。 ……… 那个日子，直到二十年后施唯一回忆起来也记得清清楚楚。 六一儿童节的前一天。 发小宋追云的母亲托自己家照看一下宋追云。 他们三个小伙伴在游乐园玩得很开心。 趁着赵娟芳女士去接电话没看住偷偷爬回旋转木马上约定下个星期还要来一次游乐园。 “啊啊啊啊！” 赵娟芳女士猝不及防地痛叫声吸引了旋转木马上孩子们的目光。 …… “伤者，宋志军。因车祸导致的颅骨骨折为保护他的妻子，内伤大出血经进抢救无效去世，现在宣布死亡。” “伤者，杨婉清，因车祸撞击导致的内脏大出血经抢救无效去世，现在宣布死亡。” “抱歉，我们尽力了。” 抢救室外急救医生面对赵施夫妇带着两个孩子急匆匆过来其中一个不满六岁的孩子才是抢救室里那对被撞得双双惨死的夫妻的儿子。 他整个人猛地一颤，像是被无形的电流击中。 听不太懂医生…医生在说什么呀？ 一直睁得大大的眼睛，瞬间失去了所有光亮焦距空茫地对着医生，又机械性转头，同学的爸爸妈妈都哭成了泪人。 半晌，两个字，终于清晰地、残酷地，灌入了宋追云的耳朵里。僵住的木偶终于接受到了迟到的信息。宋追云学着电视剧里的样子小小身影抓住医生的裤腿。 那张清秀的小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得干干净净。 施唯一只见得妈妈崩溃得蹲在地上大哭，爸爸圈住她和宋追云的身子，泪打在施唯一的衣领。 “医生！求你救救我爸爸妈妈！” “我不要！我不能没有爸爸妈妈的！” 抢救室外所有人都红着眼眶看宋追云。 一个五岁的孩童在几个小时之内父母双亡。 施词走上前拖着宋追云把他抱进怀里。 这样的宋追云，施唯一望着心里害怕极了。她下意识地更紧地握住他的手，却感觉那小手像是失去了所有生机、指尖冰冷僵硬毫无反应地垂着。 交通警察派出所民警 福利院的工作人员赶到时 施唯一学了一课，这才知道宋追云没了爸爸妈妈是会被社区上报派出所协调儿童福利院的。 宋追云，他没有家了。 宋志军和杨婉清都已经没有在世的直系亲属，无人能代替抚养宋追云。 “就没有姐姐妹妹哥哥弟弟叔叔伯伯之类的能看看这孩子吗？” 熟人一场，赵娟芳此刻十分后悔自己当时没有叫住杨婉清。 要是自己能多一个举动，把她叫过来一起陪着孩子玩，有什么要紧的呢。 她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我们也是核实了很多遍了，在宋志军杨婉清夫妇在云城以及老家社区派出所核实到的情况是其均已没有了直系亲属能够抚养这个小孩了。” 福利院的工作人员蹲下来，试图用最轻柔的声音对那个依旧眼神空茫的孩子说话。宋追云没有反应，只是握紧了施唯一的手。他微微偏着头，目光痴痴望着抢救室的大门。 里面躺着的是他的爸爸妈妈。 …… 宋杨夫妇的后事是施赵夫妇搭把手代办的。 人去得突然，办得也匆忙。 施唯一靠在妈妈腿上送别逝者，第一次清晰认知到了“死亡”。 人躺在棺材，闭着眼睛，被推进火化炉里烧，只听见一轮又一轮的哀乐，耳边是其他家属一阵又一阵的哭声。 宋追云作为亲子跪在最前方。 他的身边是两名儿童福利院的工作人员。 仪式结束后，宋追云就会被带往福利院。 趁着宋追云不在的空档，施唯一问。 “爸爸妈妈，之前是想过要收养宋追云吗？”施唯一是个很聪明的孩子，她看电视剧学来的，如果小孩子没了爸爸妈妈，可以送去福利院，福利院会询问小孩子的意愿为小孩子挑选合适的家庭让孩子成为新家庭的一员。 施词和赵娟芳对视一眼，妈妈蹲下身来问道：“唯一怎么会这么想？” “因为你们没有儿子。”施唯一说出这句话时不像一名五六岁的儿童该有的单纯天真。 “在很小的时候爷爷奶奶就希望爸爸妈妈再生一个孩子吧。”施唯一小小的眉头微微蹙起，声音又低了下去。 “因为我不是男孩。” 赵娟芳听不得这话，立马把施唯一裹进怀里，女儿从小跟着她们吃了不少苦，自己和丈夫之间悄然升起过几分钟的心思在女儿眼睛里也透明。 施词试探性的问：“唯一，喜欢小云吗？会期待小云和你一起上学成为家人吗？” “爸爸，宋追云是有爸爸妈妈的人。”施唯一窝在母亲怀里打个哈欠，“我们不能因为他爸爸妈妈不在了就欺负他呀。” 赵娟芳笑笑解释道：“我们宝宝真聪明，我们确实是有想过收养小云的事情。” “宋叔叔杨阿姨变成了星星飞到天上去了，你的爸爸妈妈不忍心看见小云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想收养小云给你作个伴。” “想过宋追云陪在你身边长大，他或许会承我们家的情对你好一点。”赵娟芳垫在施唯一背后的手拍哄。 “可是后来爸爸妈妈合计了一下，两个人才只有三千块钱的工资，我们怎么能养活两个小孩呢？” “如果我们收养了小云却不能给小云一个公平温暖的家，这对于小云来说也是打击。” “没办法全心全意的对一个孩子，那会更对不起你杨阿姨的。” “能够有唯一做爸爸妈妈的女儿，爸爸妈妈已经感觉特别特别幸福。” 施唯一不再讲话，她只觉得妈妈拍哄的力道很舒缓，一下就睡着了。 宋追云自事故那天后请了两个星期的假，只是拍毕业照那天跟着福利院的工作人员回来露了个面。 “福利院的工作人员阿姨对你好吗？”施唯一坐在宋追云的身边递过去一个玩具开口问道。 “嗯，对我很好。” 施唯一心里有点难过，她认为是自己“拒绝”了宋追云和她成为一家人机会。导致他要提前离开。 “谢谢叔叔，谢谢阿姨。”沉默了小一分钟的宋追云又开口。 他的嗓子哑哑的，目光垂视自己脚上新换的鞋，他和杨婉清曾经一起趴在被子里讨论过，杨婉清承诺过等他小学那天就买给他当开学礼物。 “我挺好的，福利院里有很多小伙伴，每天都有肉吃和小伙伴们住在一起，不会想爸爸妈妈的。”宋追云背书一样说出来，听不出是麻木还是已经接受。 “那你还会上一小吗，我们还会是朋友吗？”施唯一急切拉住宋追云的手， 宋追云沉默。 “你在逃避问题！”施唯一扯扯他的袖子催促。 过了好一会儿，宋追云才极轻地“嗯”了一声，小幅度点了一下头。 “唯一一直都是我的朋友，谢谢你，施唯一。”宋追云嘴角勾起淡淡的笑容。 施唯一跑过去找老师说了什么，宋追云的视线一直跟随着她。 “我们来照相吧，我和摄影师伯伯说好，这张照片你带在你的身边。” 小男孩和小女孩被老师拉着手，随着摄影师三二一的声音落下。 他们的第一张合影，女孩俏皮地对着镜头比耶，而男孩侧着脸，从很早以前开始，就只看着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