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后是我协议妻》 第1章 第 1 章 医院的消毒水味,浓得化不开,像一层看不见的薄膜,包裹住林呦呦的每一次呼吸。 她捏着那张纸。 一张轻飘飘的纸,上面印着黑色的宋体字和刺目的红色金额。 【住院费用催缴通知单】。 数字是五万。 对现在的林呦呦来说,这串数字后面,跟着的是她母亲的命。 走廊尽头的护士站,传来护士们压低声音的交谈,偶尔有几句飘过来。 “三号床那个,又欠费了。” “哎,女儿不是个小明星吗?” “什么明星,跑龙套的吧,你看她穿的……” 林呦呦低下头,看着自己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和那双穿了三年的帆布鞋。 她把那张纸对折,再对折,塞进口袋,动作很慢,好像这样就能把那笔费用也折叠得小一点。 病房的门虚掩着,她没进去。 她怕看见母亲那张因为病痛而消瘦的脸,怕看见母亲带着歉意的眼神。 那种眼神,比任何责骂都让她难受。 林呦呦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下来,抱住膝盖,拿出那部屏幕裂了条缝的手机。 通讯录里的人不多。 她从头滑到尾,又从尾滑到头。 手指在“张导”的名字上停顿。 她想起上次杀青宴,那个油腻的男人借着酒劲搭在她肩膀上的手,和那句别有深意的话,“呦呦啊,你很有灵气,就是缺个机会,下次我们私下聊聊剧本?” 她删掉了那个联系人。 手指继续下滑。 “兰姐”,公司里唯一对她还算不错的化妆师,上个月刚为了孩子上学的名额,把所有积蓄都掏空了。 “萌萌”,大学室友,自己都还在还着助学贷款。 一遍,两遍,三遍。 通讯录里的人名,像一排排关上的门,没有一扇愿意为她打开。 绝望像潮水,一点点没过头顶,让她无法呼吸。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亮了。 来电显示是一个没有存名字的号码,但那串数字,林呦呦化成灰都认得。 王-德发。 把她骗进这家皮包公司,画了无数大饼,最后只给了她几个龙套角色的经纪人。 她想直接挂断。 这个男人,除了麻烦,从没给她带来过任何好东西。 可手指悬在红色按钮上,却怎么也按不下去。 万一呢? 万一有哪怕一丝丝的可能呢? 哪怕是根稻草,她也想抓住。 林呦呦清了清嗓子,接通电话,声音听不出情绪。 “喂。” “哎呦!我的大宝贝呦呦!可算接电话了!” 电话那头传来王-德发夸张油腻的声音,热情得像是多年未见的老友。 林呦呦把手机拿远了一点。 “王哥,有事吗?”她的声音很冷淡,带着明显的疏离。 “没事就不能关心关心我们公司最有潜力的未来之星了?”王-德发打着哈哈,“最近怎么样啊?在哪个剧组发光发热呢?” 林呦呦心里冷笑。 发光发热? 她已经三个月没接到戏了。 “王哥,我很忙,有事请直说。”她没心情绕圈子。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王-德发大概也感觉到了她的不耐烦,语气收敛了些,透出一股神秘。 “呦呦,别这么拒人千里之外嘛。王哥这次,可是给你带了个天大的好消息。” 林呦呦的眼皮跳了一下。 “是吗?”她反问,“是哪个剧组缺一个被打死的丫鬟,还是缺一个背景板里一闪而过的路人?” 王-德发尴尬地干笑两声。 “瞧你这孩子说的,王哥在你心里就是这种形象?这次不一样,完全不一样!是个一步登天的机会!” “一步登天?”林呦呦几乎要笑出声,“王哥,我学历不高,你别骗我。” “我骗你干什么?我这次是真心为你好!”王-德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真诚,“有个大人物,贵人!看了你的照片,对你很感兴趣!” 林呦呦的心沉了下去。 她在这个圈子里虽然只是个底层,但也听过太多肮脏的故事。 所谓的“贵人”,所谓的“感兴趣”,背后意味着什么,她很清楚。 “我没兴趣。”她直接回绝。 “你先别急着拒绝啊!”王-德发急了,“你知道这位贵人能给你什么吗?钱!你最需要的钱!还有资源!你想演女一号吗?分分钟的事!” 钱…… 这个字眼,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林呦呦的心上。 她攥紧了手机,指尖冰凉。 “什么意思?”她的声音有些干涩。 王-德发听出了她语气的松动,立刻趁热打铁。 “呦呦啊,你是个聪明的女孩。有些事,不需要我说明白吧?”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循循善诱的蛊惑。 “你妈妈的病……我听说了。医药费不是个小数目吧?你跑那些龙套,跑到什么时候才能凑够?难道眼睁睁看着医院把人赶出来?” 每一句话,都精准地戳在林呦呦最痛的地方。 她的呼吸变得急促。 “你想让我……去陪人?”她问出这句话时,感觉自己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哎!怎么说话呢!那么难听!”王-德发立刻反驳,语气夸张,“什么叫陪?是合作!是给贵人一个了解你的机会!大家吃顿饭,聊聊天,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鬼才信。 林呦呦闭上眼睛,脑海里闪过母亲苍白的脸,和催缴单上那个鲜红的“五万”。 尊严和现实,在脑子里疯狂打架。 “对方……是什么人?”她听见自己用一种陌生的声音问。 “这个你不用管,你只要知道,是咱们这个圈子里,谁都得罪不起的人。见一面,你这辈子都不用愁了。”王-德发的语气充满了炫耀和得意。 “我需要……付出什么?” 终于,她问到了最关键的问题。 电话那头的王-德发笑了起来,那笑声让她感觉很不舒服。 “呦呦,你看,机会来了,总要有点诚意,对不对?” 他顿了顿,慢悠悠地吐出那句话。 “你只需要付出一点……小小的代价。” 小小的代价。 林呦呦在心里咀嚼着这几个字。 在娱乐圈,女演员的“小小代价”,往往意味着所有。 “如果我拒绝呢?” “拒绝?”王-德发的声音冷了下来,没了刚才的伪装,“林呦呦,我不是在跟你商量。你别忘了,你的合同还在公司手上。你以为你不点头,我就没办法了?到时候,是去陪一个大人物,还是去陪一群不知道哪里来的投资商,你自己选。” 这是**裸的威胁。 林呦呦感觉一阵寒意从脚底升起,瞬间蔓延到全身。 她签的是一份长达十年的霸王合同,当初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她甚至没有仔细看条款。 现在,这份合同成了一张网,将她牢牢困住。 她什么都做不了。 “时间,地点。”林呦呦放弃了挣扎,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王-德发满意地笑了。 “这就对了嘛!识时务者为俊杰。今晚八点,天悦会所,顶楼的‘云顶’包厢。记住,打扮得漂亮点。别穿你那身破烂货,丢我的人。” “还有,”他补充道,“别想着耍花样。你妈妈还在医院呢,对吧?” 电话挂断了。 林呦呦维持着接电话的姿势,很久没有动。 手机屏幕暗下去,映出她一张没有血色的脸,和一双空洞的眼睛。 她缓缓站起身,走到病房门口,透过门上的玻璃窗,看向里面。 母亲睡着了,眉头却依然紧锁,床头的心电监护仪发出规律的“嘀嘀”声,那是她生命还在延续的证明。 林呦呦的视线落在母亲花白的头发上。 她想起小时候,自己发高烧,母亲也是这样守在床边,一夜没合眼。 想起母亲为了供她上艺术学校,白天在工厂上班,晚上还去做保洁。 那双手,曾经是那么温暖有力,现在却布满皱纹和老年斑,无力地垂在被子外面。 口袋里的催缴单,仿佛有千斤重,坠得她喘不过气。 王-德发的话还在耳边回响。 一步登天。 小小的代价。 她慢慢地,慢慢地,握紧了拳头。 去就去。 不就是吃顿饭吗? 她倒要看看,那个所谓的“贵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如果对方真的敢对她做什么…… 林呦呦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大不了,鱼死网破。 反正她已经一无所有了。 她掏出手机,给王-德发回了一条信息。 【我会去。】 然后,她删掉了这条发送记录,将手机关机,放回口袋。 转身,推开病房的门,脸上已经换上了一个温柔的笑容。 “妈,我回来了。” 病床上的女人缓缓睁开眼,看到她,脸上露出慈爱的笑。 “呦呦,回来了?累不累?” “不累,”林呦呦走过去,替她掖好被角,“妈,你放心,钱的事情,我已经解决了。你安心养病就好。” 她撒了谎,脸不红,心不跳。 这是她踏入深渊前,对自己,也是对母亲,最后的温柔。 第2章 第 2 章 天悦会所,云顶包厢。 林呦呦看着手机上王-德发发来的地址,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她换上了自己最好的一条裙子,一条洗得发白的淡蓝色连衣裙。 镜子里的女孩,脸色苍白,嘴唇没有一丝血色,唯独那双眼睛,亮得惊人,也冷得惊人。 她没有化妆。 这种场合,化不化妆,又有什么区别。 她只是安静地在医院楼下的长椅上坐着,从七点,坐到七点半。 晚风吹过,带来一丝凉意。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王-德发。 【换地方了,到‘转角’咖啡厅来,快点。】 林呦呦愣住。 换地方? 从顶级的私人会所,换到街边一个普通的咖啡厅? 这算什么? 她的心头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但脚下还是站了起来,拦下一辆出租车。 咖啡厅里人不多,灯光昏黄。 王-德发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放着一杯没怎么动的咖啡,他正不耐烦地用手指敲着桌面。 看到林呦呦进来,他招了招手,脸上的表情谈不上热情,甚至有些嫌弃。 “怎么这么慢?让你打扮漂亮点,你就穿这个来了?”他上下打量着林呦呦,眉头紧锁。 林呦呦没说话,在他对面坐下。 “不是说在天悦会所吗?”她问。 “计划有变。”王-德发敷衍了一句,将一个牛皮纸袋推到她面前,“别问那么多,看看这个。” 林呦呦打开纸袋,里面是一份厚厚的合同。 封面上几个大字,《艺人深度合作协议》。 她一页页翻开,里面的条款密密麻麻。 顶级影视资源倾斜,一线时尚杂志封面,国际大牌代言人备选。 每一条,都足以让任何一个新人演员疯狂。 这些字眼,此刻在她眼里,却像一个个烧红的烙铁。 “这是什么意思?”她抬起头。 “意思不是很明白吗?”王-德发靠在椅背上,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公司决定捧你,给你最好的资源,让你一步登天。” 林呦呦笑了。 “王哥,你别开玩笑了。我这种没背景没名气的小演员,公司凭什么捧我?这些资源,给谁都轮不到给我。” “所以才叫深度合作。”王-德发的手指在“深度”两个字上点了点,“呦呦,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公司给你这么多,你总要拿出点诚意来。” 林呦呦的心沉了下去。 她继续往下翻,翻到了合作期限。 一年。 整整一年。 她的所有工作,所有行程,甚至私人时间,都要完全服从甲方的安排。 甲方是谁? 合同里没有写。 “甲方是谁?”她问。 “这个你不用管,你只需要知道,签了这份合同,你妈妈的医药费,后续的治疗费,全部由甲方承担。五十万,马上到账。” 王-德发轻飘飘地吐出一个数字。 五十万。 林呦呦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这个数字,像一座大山,压得她快要窒息。 她看到了合同的最后一页,乙方签名处,是空白的。 而在旁边,有一条她从未在任何演艺合同里见过的条款。 【乙方需与甲方指定人选,登记结婚,维持为期一年的婚姻关系。】 结婚? 林呦呦猛地抬头,瞳孔收缩。 “这是……婚姻协议?”她的声音发干。 “哎,话不要说得那么难听嘛。”王-德发摆了摆手,脸上挂着油滑的笑,“这叫资源置换,强强联合。你想想,你有了这层关系,以后在圈子里谁还敢欺负你?你想演什么角色,不就是一句话的事?” “跟谁结婚?”林呦呦死死盯着他。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对方的身份,绝对会让你惊喜。”王-德发含糊其辞。 “我拒绝。”林呦呦将合同推了回去,站起身就要走。 这太荒唐了。 为了钱,她可以去陪酒,可以去应酬,但不能出卖自己的人生。 “站住!” 王-德发的声音冷了下来,“林呦呦,你以为你现在有资格跟我谈条件?”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开了免提。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护士公式化的声音。 “喂,你好,这里是市一院。请问是林女士的家属吗?你母亲的住院费已经拖欠三天了,如果今天下午三点前还不能缴清,我们只能办理出院手续了。” 林呦呦的身体僵在原地。 王-德发挂了电话,慢悠悠地看了一眼手表。 “现在是两点半,你还有三十分钟的考虑时间。” “林呦呦,你清高,你了不起。但你妈妈呢?她躺在病床上,每天花的钱都是流水。你跑龙套那点钱,够付一天的药费吗?” “你忍心看着她被医院赶出来,没地方去,没药吃,活活痛死吗?”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子,插在林呦瞧瞧的心上。 她缓缓地,缓缓地坐了回去。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掉下来。 她的人生,从母亲病倒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没有了选择。 尊严? 在生死面前,一文不值。 王-德发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知道火候到了。 他把合同和一支笔,又一次推到她面前。 “签吧。签了字,一切问题都解决了。你还是那个光鲜亮丽的大明星,你妈妈也能得到最好的治疗。这只是一场交易,一年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他的声音,像魔鬼的低语。 林呦呦看着那份合同,仿佛在看一份卖身契。 她拿起了笔。 笔尖很凉,她的指尖更凉。 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下来,她只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和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一笔,一划。 林呦呦。 当最后一笔落下,她感觉自己灵魂的一部分,也永远地留在了那张纸上。 她放下了笔,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 王-德发迅速将合同收了回来,仔细检查了一遍签名,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他收起那副伪善的面孔,眼神里满是毫不掩饰的轻蔑和得意。 “这就对了嘛。早这样不就完了,非要浪费大家时间。”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西装领带,居高临下地看着林呦呦。 “行了,从现在开始,好好准备一下吧。民政局那边我已经打点好了,明天上午九点,会有人去接你。” 林呦呦没有动,只是抬起头,用那双空洞的眼睛看着他。 “我的合法伴侣,到底是谁?”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问出了这个问题。 王-德发嗤笑一声,那笑容里带着一种诡异的兴奋和看好戏的残忍。 他凑近她,压低了声音,一字一顿地宣布。 “恭喜你,林小姐。” “从今天起,你的合法伴侣是——” “秦知意。” 第3章 第 3 章 秦知意。 这三个字,像一道天雷,在林呦呦的脑海里炸开。 林呦呦僵硬地抬起头,双唇轻颤,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声音。她 的手本能地抓紧了桌边的棱角,冰凉刺骨。空气像被死死压住,她甚至连呼吸都困难。 整个世界都嗡嗡作响。 哪个秦知意? 还能是哪个秦知意。 蝉联三届影后,出道十年零绯闻,娱乐圈里神话一样的存在。 林呦呦微微颤抖,仿佛浑身的血液都冻结了。 她攥紧手里的笔,指尖泛白。 秦知意?那个她只能在荧幕上仰望的名字。她盯着地面,后背僵直,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半个音节。 王-德发疯了?还是她疯了? 她看着王-德发那张得意到扭曲的脸,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荒诞。 太荒诞了。 这比让她去火星种土豆还要离谱。 她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像被扼住,发不出声音。 王-德发扫了她一眼,嘴角扬起冰冷的笑容,不屑地抛下一句:“自求多福吧。”转身离去。 林呦呦攥紧了手,指甲狠狠刺入掌心,她的眼前已经模糊一片。 王-德发心满意足地走了,留下林呦呦一个人,僵在座位上。 咖啡已经冷透。 她是怎么离开那家咖啡厅的,怎么回到那个不到十平米的出租屋的,她全都不记得了。 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一条银行到账短信。 【尊敬的客户,您尾号xxxx的储蓄卡账户于x月x日15:01收入人民币500,000.00元,账户当前余额500,012.35元。】 五十万。 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冰冷的数字,灼热的现实。 这不是一个荒唐的玩笑。 这是她亲手签字画押的,卖身契。 林呦呦颤抖着手,点开医院的缴费小程序,输入住院号,将欠款全部缴清。 然后,她把手机丢到一边,整个人蜷缩在冰冷的床上,用被子蒙住了头。 一夜无眠。 第二天早上八点,门被敲响了。 林呦呦顶着两个黑眼圈打开门,门外站着一个穿黑色西装的陌生男人,神情严肃,像电影里的保镖。 “林小姐,车在楼下等您。” 男人的声音没有情绪。 林呦呦木然地点点头,关上门,胡乱套上昨天那件衣服。 镜子里的女孩,脸色苍白,眼神空洞,嘴唇没有一丝血色。 漂亮? 她现在只觉得自己像个等待上架的商品。 楼下停着一辆黑色的保姆车,车窗贴着深色的膜,什么也看不见。 她被男人请上了车。 车内空间很大,也很安静,司机一言不发,平稳地开着车。 林呦呦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心脏一点点沉入谷底。 车子没有开往市中心,而是绕到了一处僻静的办公楼后门。 “林小姐,到了。” 男人为她拉开车门。 眼前是民政局的后门。 已经有人在等着了,一个穿着职业套装的女人,看到她,立刻迎了上来,脸上挂着标准化的微笑。 “林小姐,这边请,秦小姐已经打点好了,我们走特殊通道。” 特殊通道。 林呦呦扯了扯嘴角,没笑出来。 她跟着女人走进一间独立的接待室,里面的工作人员早已准备就绪。 没有排队的人群,没有嘈杂的声音。 只有冰冷的空调,和近乎诡异的安静。 她在一张椅子上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指尖冰凉。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九点整。 门口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接着,是清脆的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 哒,哒,哒。 每一下,都敲在林呦呦的心上。 她抬起头。 一个人影出现在门口,逆着光,身形高挑。 那人走了进来,接待室的温度都降了几度。 黑色长风衣,里面是简单的白衬衫,鼻梁上架着一副宽大的墨镜,遮住了大半张脸。 露出的下颌线,线条干净利落,嘴唇很薄,抿成一条直线。 是秦知意。 比在屏幕上,在杂志上,更具压迫感。 她周身都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气场,像一座行走的冰山。 秦知意的身后,跟着一个精明干练的女助理。 她没有看林呦呦,一眼都没有。 她的目光扫过房间,最后落在工作人员身上,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开始吧。” 她的声音,和她的人一样,清冷,干脆,不带任何感情。 像在谈一笔生意。 助理立刻上前,将两人的身份证户口本递给工作人员。 流程快得不可思议。 填表,签字。 林呦呦被助理递过一支笔。 她看着表格上“配偶”那一栏,大脑一片空白。 “林小姐?”助理轻声提醒。 林呦呦回过神,机械地拿起笔,在空白处写下自己的名字。 然后是拍照。 她被带到红色背景布前,和秦知意并排坐下。 两人之间,隔着一个拳头的距离。 能闻到秦知意身上传来的一股清冷的木质香气,很淡,却很有存在感。 “两位靠近一点。”摄影师提醒。 林呦呦身体僵硬。 一只手,轻轻扶上了她的后腰。 那只手隔着薄薄的衣料,掌心温热,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将她往旁边带了带。 林呦呦的身体瞬间绷紧。 她能感觉到,秦知意的肩膀,轻轻碰到了她的肩膀。 “看镜头,笑一笑。” 笑? 林呦呦努力牵动嘴角,却发现自己的脸已经僵了。 闪光灯亮起。 那只扶在她腰间的手,迅速收了回去,快得像一种错觉。 一切都结束了。 工作人员将两本崭新的红色小本子递了过来,脸上是职业化的祝福。 “恭喜两位,新婚快乐。” 新婚快乐。 四个字,无比刺耳。 助理接过两本结婚证,将其中一本递给了林呦呦。 林呦呦低头看着。 那抹红色,鲜艳得刺眼。 她颤抖着翻开。 她的照片,旁边是秦知意的。 照片里的秦知意,墨镜已经摘下,那双闻名娱乐圈的桃花眼,此刻没有任何情绪,平静地看着镜头,连嘴角上扬的弧度都完美得无可挑剔。 而她自己,笑容比哭还难看。 下面是两个人的名字。 秦知意。 林呦呦。 钢印盖下,木已成舟。 秦知意从助理手中拿过属于她的那本结婚证,随意地翻看了一眼,便递还给助理。 自始至终,她没和林呦呦说一句话。 她重新戴上墨镜,转身,准备离开。 走到门口,她停下脚步,侧过头,声音依旧清冷。 “安娜,送林小姐去云顶别墅。” 她的头没有转向林呦呦,这句话,是对她的助理说的。 说完,她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高跟鞋的声音,渐行渐远。 接待室里,只剩下林呦呦和那个叫安娜的助理。 安娜走到她面前,脸上依旧是无可挑剔的职业微笑。 “林小姐,我们走吧。” “车在外面等您。” 林呦呦还坐在椅子上,手里紧紧攥着那本结婚证。 她的新婚丈夫,从出现到离开,总共不到十五分钟。 和她说的唯一一句话,是通过助理转达的。 她,甚至不能算一个合格的交易对象。 只是一个,需要被“送”去某个地方的,物品。 第4章 第 4 章 安娜的微笑完美,无懈可击,像一张贴在脸上的面具。 “林小姐,我们走吧。” 她声音轻柔,却带着一种不容分说的笃定。 林呦呦的指尖陷进红色封皮的边缘,那本小册子被她攥得变了形。 她慢慢站起来,腿有些发麻。 从头到尾,她都是被推着走的。 从经纪人签下合同,到被黑西装男人带走,再到这里,被一个叫安娜的助理领着。 她是一件没有自主权的货物,正在进行交接。 保姆车依旧停在民政局的后门,低调,安静,像一头蛰伏的野兽。 林呦呦坐进车里,安娜坐在她旁边。 司机一言不发,启动了车子。 车内冷气开得很足。 林呦呦把结婚证塞进外套口袋,口袋里的手机硌得她生疼。 她看着窗外,街景飞速倒退,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 她成了秦知意的合法伴侣。 秦知意,那个活在传说里,名字本身就代表着一个时代的女演员。 这件事太荒谬了。 荒谬到她甚至感觉不到悲伤,只剩下一片麻木。 她脑子里反复回想着刚刚的场景。 秦知意全程戴着墨镜,连拍照时摘下的那一瞬,眼神都吝于投向她。 那双据说能勾魂摄魄的桃花眼,原来那么冷。 “林小姐。” 安娜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这是云顶别墅的门禁卡和钥匙。” 安娜递过来一张黑色的卡片和一把造型奇特的钥匙。 “以后您就住在这里。” 云顶别墅。 林呦-呦听说过这个地方。 位于城市之巅,能俯瞰整条江景,是申城最顶级的豪宅区,传闻一平米的价格是她不吃不喝工作一百年都赚不到的天文数字。 她现在要去住在那儿了。 以秦知意“妻子”的身份。 车子一路向上,穿过层层关卡,最终停在一栋摩天大楼的地下车库。 这里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安娜领着她,乘坐专属电梯,直达顶层。 电梯门打开。 一个巨大空旷的空间展现在眼前。 整层楼都是打通的,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壮阔的城市天际线。 装修是极致的黑白灰,线条冷硬,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 家具很少,而且都透着一股“别碰我”的疏离感。 这里不像一个家,更像一个设计杂志上的样板间,一个华丽、冰冷、毫无生气的展品。 一个黄金打造的牢笼。 “林小姐,您的房间在二楼左手边第一间。”安娜的声音在空旷的客厅里甚至带了点回音。 “秦小姐大部分时间在国外,或者住在剧组,很少回来。” “家里的密码和基本设施使用方法,我都存在了门口的智能面板上。” “有任何生活上的需求,可以随时联系我。” 安娜的语速不快不慢,像在背诵一份工作手册。 林呦呦点点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另外,”安娜从随身的公文包里,又拿出一份文件,“这是秦小姐交代,需要您签署的一份补充协议。” 又是协议。 林呦呦接过那几张薄薄的纸,上面打印着清晰的宋体字。 《同居补充协议》。 她的目光落在条款上。 一、双方为协议婚姻关系,同住期间,甲方(秦知意)与乙方(林呦呦)应保持安全距离,乙方不得主动与甲方产生任何非必要的身体接触。 二、乙方不得干涉甲方的任何私人事务,包括但不限于工作、社交、以及私人情感。 三、在协议有效期内,乙方不得以任何形式,向任何第三方透露与甲方的婚姻关系。 …… 下面的条款还有很多,都是关于她在这个房子里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的细则。 林呦呦的视线死死钉在那前三条上。 不主动接触。 不干涉私事。 不向外声张。 这哪里是夫妻。 这分明是住进同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不,连陌生人都不如。 她只是一个被买来,需要被藏好的秘密。 一个见不得光的“秦太太”。 “林小姐,如果没有问题,请在这里签字。”安娜递上一支笔,指了指文件末尾的空白处。 林呦呦捏着那几张纸,指尖冰凉。 她还能有什么问题? 她有什么资格提问题? 她拿起笔,在乙方签名处,一笔一划写下自己的名字。 林,呦,呦。 写完最后一个字,她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安娜收好协议,一份留给她,一份自己收进公文包。 整个过程,她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那么,我的工作完成了。” “林小姐,祝您生活愉快。” 安娜对着她微微鞠躬,转身走向门口,高跟鞋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大门被轻轻关上。 整个世界,瞬间安静下来。 只剩下她一个人,站在这座巨大的,空无一人的黄金牢笼里。 林呦呦环顾四周。 真大啊。 大得让人心慌。 她慢慢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的城市。 车水马龙,高楼林立,都变得渺小,像玩具模型。 这里是云端。 可她感觉自己坠入了深渊。 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 嗡—— 在这死寂的环境里,突兀得吓人。 她木然地掏出手机。 是一条银行发来的短信。 【尊敬的客户,您尾号xxxx的储蓄卡账户于x月x日10:15完成一笔转账汇入,金额:5,000,000.00元,账户当前余额为5,000,345.50元。】 五百万。 一连串的零,晃得林呦呦眼睛发疼。 她反复看了三遍,才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五百万。 母亲后续治疗的费用,手术费,进口药的钱,全部都够了。 甚至还绰绰有余。 她再也不用为了钱,去求那些曾经对她笑脸相迎,如今却避之不及的亲戚。 再也不用看着催款单,在深夜里一个人偷偷地哭。 母亲有救了。 一股巨大的狂喜涌上心头,让她激动得浑身发抖。 可下一秒,胃里突然一阵翻江倒海。 那冰冷的数字,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她脸上。 这就是她的卖身钱。 她用一年的自由,用“秦太太”这个名分,换来的价格。 原来,她林呦呦,就值五百万。 她冲进卫生间,趴在马桶上,剧烈地干呕起来。 什么都吐不出来,只有酸涩的胃液灼烧着喉咙。 手机被她丢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屏幕还亮着。 那串刺眼的数字,无声地宣告着这场交易的成立。 林呦呦瘫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整个人蜷缩起来。 她终于可以给医院打电话,告诉他们,她有钱了。 她可以缴清所有欠款。 她可以给妈妈用最好的药。 她赢了。 可是,为什么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呢? 她把脸深深埋进膝盖里,发出压抑的,小兽般的呜咽。 在这座可以俯瞰全城的豪宅里,在她成为“秦太太”的第一天。 她得到了救命的钱。 也彻底失去了自己。 第5章 第 5 章 不知道哭了多久。 林呦呦只是觉得,眼睛又干又涩,像被撒了一把沙子。 整个身体都是麻的,靠着冰冷的墙壁,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她先给医院的主治医生打了个电话。 电话接通的瞬间,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抖。 “王医生,是我,林呦呦。” “我妈妈的医药费…我筹到了,我马上就转过去。” “对,全部…后续的治疗,请您一定用最好的方案,用最好的药…拜托您了。” 挂断电话,她几乎是立刻就操作了手机银行,将那笔巨款的大部分,转入了医院的对公账户。 做完这一切,她看着手机上骤然缩水的余额,心里那块悬着的巨石,终于落了地。 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空虚。 她得救了。 用她自己换的。 天色一点点暗下来。 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亮起了千万盏灯火,汇成一条璀璨的银河。 可这屋子里,却一片漆黑。 林呦呦没有开灯。 她就那么缩在卫生间的角落里,抱着膝盖,像一只被世界遗弃的动物。 这里太大了,大到让她害怕。 这里太静了,静到让她恐慌。 胃里空得发慌,白天那阵剧烈的干呕之后,她什么都没吃。 她应该去找点吃的。 可是…她能用这里的厨房吗? 那份冰冷的补充协议,条款密密麻麻,她当时脑子一片混乱,只记住了最刺眼的那三条。 万一,秦知意不喜欢别人碰她的东西呢? 万一,这里的所有东西,都和那些家具一样,贴着“别碰我”的标签呢? 算了。 饿一顿也死不了人。 林呦呦闭上眼睛,试图把自己缩得更小一点。 就在她快要睡着的时候,一股奇异的味道,幽幽地钻进了她的鼻子里。 那是什么味道? 有点像塑料烧糊了。 又夹杂着一丝…某种食材被过度烹饪的焦香? 林呦-呦猛地睁开眼。 她竖起耳朵,仔细听着。 这栋空旷的房子里,似乎有了一点别的动静。 不是她的心跳,也不是电流的嗡鸣。 是一种…锅碗瓢盆轻微碰撞的声音。 叮叮。 当啷。 有人? 林呦呦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是安娜回来了?不可能,她说了工作已经完成。 那是…秦知意? 她不是在国外吗? 林呦呦扶着墙,小心翼翼地站起来。 双腿因为长时间的蜷缩,麻得厉害。 她一瘸一拐地,循着那股越来越浓郁的焦糊味,朝厨房的方向挪去。 厨房是开放式的,和巨大的客厅连在一起。 门口的智能面板亮着,说明有人开启了这里的权限。 林呦呦探出半个脑袋,悄悄往里看。 只一眼,她就愣住了。 厨房里真的有人。 一个高挑的背影,穿着一身丝质的睡袍,腰带松松垮垮地系着。 一头海藻般的长卷发随意地披散在肩上,正对着灶台,不知道在忙活什么。 是秦知意。 真的是她。 林呦呦的大脑一片空白。 她不是应该在镁光灯下,穿着高级定制的礼服,接受万众瞩目吗? 她不是应该在某个欧洲的电影节,端着香槟,和国际大导谈笑风生吗? 她怎么会…系着一条和这里装修风格格格不入的、粉色的、带着小熊图案的围裙,出现在这个厨房里? 而且… 林呦呦看见,灶台上的那口锅里,正冒着一股可疑的黑烟。 秦知意似乎有些手足无措。 她拿着锅铲,在锅里胡乱地戳了两下,像是在进行某种神秘的仪式。 然后,她大概是被烟呛到了,剧烈地咳嗽起来。 她手忙脚乱地去开抽油烟机,却按了好几个按钮都没反应。 “咳咳…” “这东西…怎么用?” 秦知意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不耐烦和…茫然。 完全没有了白天在民政局门口那种生人勿近的冰冷气场。 林呦呦呆呆地看着。 她觉得眼前这一幕,荒诞得像一场梦。 那个传说中不食人间烟火的秦影后,竟然在和一台抽油烟机作斗争。 而且看样子,她还输了。 眼看着黑烟越来越大,锅里的东西即将步入一个不可挽回的境地。 林呦呦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鬼使神差地走了出去。 “那个…” 她一开口,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 厨房里的背影猛地一僵。 秦知意转过身来。 一张没有任何妆容的脸,暴露在厨房明亮的灯光下。 少了几分镜头前的攻击性和距离感,多了几分居家的慵懒。 皮肤白得发光,只是此刻,因为被烟呛到,眼尾泛着一点点红。 她看着林呦呦,眉头瞬间蹙起。 那眼神,又变回了林呦呦熟悉的冰冷和审视。 “谁让你进来的?”秦知意的声音很冷。 “我…我闻到糊味,我以为…”林呦呦紧张得手都不知道往哪放。 完了,她是不是触犯了哪条协议? 她会被赶出去吗? 秦知意的目光从她身上移开,落在了那口还在冒烟的锅上。 她的脸上,似乎闪过一丝…狼狈? “出去。”秦知意再次开口,语气不容置喙。 林呦呦咬了咬嘴唇,点了点头,准备转身离开。 “等等。”秦知意又叫住了她。 林呦呦停下脚步,背对着她,心跳得飞快。 “抽油烟机,怎么开?” 身后传来秦知意有些别扭的问话。 林呦呦愣了一下,转过身,指了指那个她刚才没按到的、最右边的触控按钮。 “按一下那个电源键,然后再选风力。” 秦知意抬手,精准地按了下去。 嗡—— 抽油烟机开始工作,黑烟很快被吸走了。 厨房里的空气,总算清新了一点。 秦知意看了一眼林呦呦,没说话,又转过身去,继续和锅里的不明物体作斗争。 林呦呦站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气氛尴尬到了极点。 她看着秦知意用锅铲,费力地铲起一坨已经看不出原材料的、黑乎乎的东西,然后面不改色地把它装进一个精致的白瓷盘里。 接着,她又从旁边另一个锅里,盛了一碗颜色诡异的、绿油油的汤。 做完这一切,她端着那盘“炭”和那碗“毒药”,从林呦呦身边走过,径直走向餐厅。 自始至终,没有再看林呦呦一眼。 林呦呦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 咕—— 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秦知意的脚步顿了一下。 林呦呦的脸瞬间爆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秦知意把盘子和碗放在餐桌上,拉开椅子坐下。 她拿起筷子,夹起一块黑炭,放进嘴里,慢慢地咀嚼。 整个过程,她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仿佛她吃的不是一坨焦炭,而是什么人间美味。 林呦呦看呆了。 这位影后,对自己都这么狠的吗? “过来。” 秦知意忽然开口。 林呦呦一个激灵,以为自己听错了。 “坐下,吃饭。”秦知意又说了一遍,指了指对面的座位。 桌上只有一副餐具。 林呦呦的大脑彻底宕机了。 这是什么情况? 鸿门宴? 还是某种…对她这个“入侵者”的惩罚? 让她也尝尝这黑暗料理的滋味? 她不敢动。 秦知意看着她,似乎有点不耐烦了。 她放下筷子,站起身,走到厨房,从消毒柜里又拿了一副碗筷,重重地放在林呦呦面前的桌上。 “我只做了一人份。”她的声音依旧冷淡,“你不吃,就只能饿着。” 林呦呦看着眼前的碗筷,又看了看桌上那盘卖相惨不忍睹的菜。 她咽了口口水。 现在跑还来得及吗? 秦知意已经重新坐下,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那优雅的姿态,和盘子里的东西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林呦呦在心里天人交战。 吃,还是不吃? 这是个问题。 吃了,可能会食物中毒。 不吃,后果可能更严重。 毕竟,这是秦知意,是她的“债主”,是这座黄金牢笼的主人。 最终,求生欲战胜了一切。 林呦呦认命地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她拿起筷子,视死如归地夹向那盘黑色的不明物体。 筷子戳上去,硬邦邦的。 她费了点劲,才夹起一小块。 凑到鼻尖,一股浓烈的焦糊味直冲天灵盖。 林呦呦闭上眼睛,心一横,把它塞进了嘴里。 预想中苦涩难咽的味道,并没有出现。 焦脆的外壳之下,里面的肉质竟然…很嫩? 咸淡也刚刚好,甚至还带着一丝丝甜味。 这是…可乐鸡翅? 虽然外面已经烧成了炭,但里面的味道,居然奇迹般地被保留了下来。 林呦呦惊讶地睁开眼睛。 她又试探着喝了一口那碗绿色的汤。 看起来像是女巫的汤药。 但一入口,却是很清爽的黄瓜和鸡蛋的味道。 虽然黄瓜煮得太烂,鸡蛋也碎得不成形,但味道…竟然意外地不错。 林呦呦看向对面的秦知意。 秦知意依然在面无表情地吃着,只是吃饭的速度,似乎比刚才慢了一些。 她似乎一直在用余光,观察着林呦呦的反应。 林呦呦拿起勺子,又喝了一口汤,真心实意地开口:“汤…挺好喝的。” 秦知意咀嚼的动作,停顿了一秒。 她抬起眼,看向林呦呦。 那双深邃的眸子里,冰冷的神色似乎融化了一点点。 她紧绷的嘴角,似乎也微微放松了一丝弧度。 虽然转瞬即逝。 “是么。” 她淡淡地应了一声,低下头,继续吃饭。 一顿饭,在诡异的沉默中结束了。 秦知意吃得不多,很快就放下了碗筷。 “我吃好了。” 她站起身,什么也没收拾,径直上了二楼。 高跟鞋踩在楼梯上的声音,清晰又疏离。 很快,楼上传来关门声。 整个一层,又只剩下林呦呦一个人。 她看着桌上剩下的饭菜,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所以…今晚这一切到底算什么? 她这位神秘的、高高在上的协议妻子,大半夜不睡觉,在厨房里折腾半天,就为了做一顿饭给自己吃? 然后还装作一副“我只是顺便”的样子? 林呦呦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了。 她低头看了看那盘可乐鸡翅。 外面是焦黑的盔甲,里面却是柔软的内心。 这…是不是有点像秦知意本人? 林呦呦摇了摇头,把这个荒唐的想法甩出脑海。 她站起身,默默地把碗筷收进厨房,放进了洗碗机。 做完这一切,她才回到自己在一楼的房间。 房间很大,带着独立的卫浴。 可躺在那张柔软的大床上,林呦呦却毫无睡意。 她满脑子都是秦知意系着小熊围裙、手足无措的样子。 还有她吃下那块“焦炭”时,故作镇定的表情。 以及,当自己说“汤好喝”时,她那一瞬间的愣神。 这个黄金牢笼,好像…也不是那么冰冷。 而那个给了她牢笼的人,似乎也比她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第6章 第 6 章 第二天,林呦呦醒来时,别墅里空无一人。 空气里还残留着淡淡的咖啡香气,餐桌上放着一个空了的马克杯。 秦知意已经走了。 像一阵风,来过,又走了,不留痕迹。 如果不是昨晚那盘焦黑的鸡翅和那碗诡异的绿汤,林呦呦甚至会以为,那只是自己做的一场荒诞的梦。 她在空荡荡的房子里转了一圈。 这里的一切都昂贵、精致、冰冷。 像一个华美的博物馆,而她是唯一的,格格不入的展品。 她不能就这样待下去。 林呦呦拿出手机,翻到一个她以为再也不会联系的名字——王哥。 那个把她骗进这桩婚姻交易的黑心经纪人。 电话接通得很快,王哥的声音透着一股谄媚和小心。 “呦呦啊!不,林小姐!您,您有什么吩咐?” 林呦呦开门见山:“王哥,我需要工作。”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工作?林小姐,您现在……还需要什么工作啊?秦,秦影后那边……” “那是我的事。”林呦呦打断他,“我需要一个角色,任何角色都行,只要能进组拍戏。” 她不想当一只被圈养的金丝雀。 哪怕这座牢笼是黄金打造的。 王哥的声音变得古怪:“任何角色都行?” “对。” “行,行!我马上给您找!您等我消息!” 王哥挂电话的速度,像是后面有鬼在追。 不到半小时,他就发来一个剧组的地址和角色信息。 【《深宫谋》剧组,宫女丁,台词两句,下午三点前到场。】 林呦呦看着手机屏幕,自嘲地笑了笑。 宫女丁。 还真是……任何角色都行。 她没有犹豫,换了身最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在门口玄关处,看见了一排车钥匙。 最上面那把,logo她不认识,但看着就贵得离谱。 她默默移开视线,转身出门,在路边扫了一辆共享单车。 《深宫谋》是个大制作,片场里人来人往,一片忙碌。 林呦呦按照指引,领了戏服,在一个角落安静地等待。 不远处,一个穿着华丽妃子服饰的女演员,正被三四个助理围着,一个扇风,一个递水,一个捏肩。 “哎呀,这天气太热了,我的妆都要化了!” 女人声音娇嗲,语气却满是颐指气使。 林呦-指-她的人叫张菲菲,一个靠投资方硬塞进来的十八线,演的是女四号,一个戏份不多但颇有心计的宠妃。 林呦呦的角色,正是在这位“菲贵人”宫里当差的宫女。 “各部门注意!下一场,第32场第一镜,准备!” 副导演一声高喊,现场立刻安静下来。 林呦呦深吸一口气,走到自己的位置上站好。 这场戏很简单。 她作为背景板,给张菲菲扮演的菲贵人端上一杯茶,然后说一句台词:“娘娘,天热,喝杯菊花茶解解暑吧。” 菲贵人接过茶,说一句“放下吧”,她就可以退下了。 很简单,对吧? “Action!” 林呦呦端着茶盘,迈着小碎步,低眉顺眼地走到张菲菲面前。 “娘娘,天热,喝……” 她话没说完,张菲菲忽然“哎哟”一声,手肘往外一拐,正好撞在林呦呦的手腕上。 哗啦—— 滚烫的茶水泼了出来,溅了张菲菲一身,也有一部分洒在了林呦呦的手背上。 一阵灼痛传来,林呦呦的手背瞬间红了一片。 “Cut!”导演王海皱着眉喊道。 张菲菲的助理们立刻冲了上来,拿着纸巾一阵猛擦。 “菲菲姐你没事吧!有没有烫到?” “哎呀我的天,这怎么搞的!” 张菲菲一脸委屈地看着导演:“王导,她走路不长眼睛,撞到我了。” 林呦呦忍着痛,连忙躬身道歉:“对不起导演,对不起菲菲姐,我……” 王海摆了摆手,他在这圈里混了二十年,什么看不明白。 他看了一眼林呦呦通红的手背,又看了看张菲菲那副装模作样的嘴脸,最终只是不耐烦地说道:“重来!化妆组补妆!道具组换杯茶!” 第二遍。 林呦呦端着茶盘,走得更稳了。 她走到张菲菲面前,稳稳地递上茶杯。 “娘娘,天热,喝杯菊花茶解解暑吧。” 这次很顺利。 张菲菲接过茶杯,抿了一口。 就在导演准备喊过的时候,张菲菲突然把茶杯重重往桌上一放。 “Cut!”她自己喊了停。 所有人都看向她。 张菲菲挑剔地看着林呦呦:“你刚才那句台词,情绪不对。” 林呦呦愣住。 张菲菲慢条斯理地分析:“你是关心我的宫女,语气里应该带着一丝讨好和谄媚,但你刚才太平了,像在念课文。这样我接不住戏啊,王导。” 她把问题抛给了导演。 王海的脸色更难看了。 一个龙套,两句台词,要什么情绪? 但他看了眼不远处,坐在监视器旁,翘着二郎腿的制片人,那人是张菲菲的金-主。 王海把火气压了下去,对着林呦呦说:“注意点情绪,再来一遍。” “是,导演。”林呦呦低声应道。 第三遍,第四遍,第五遍…… 张菲菲总能找到各种各样的理由。 “你眼神太飘了,是不是没把我这个主子放在眼里?” “你这步子迈得太大,惊扰到我了。” “你……” 片场的气氛越来越压抑。 连周围的工作人员都看出来了,这根本就是故意找茬。 几个老戏骨坐在旁边,摇着头,叹着气,却没人出声。 林呦呦的膝盖跪得发麻,汗水浸湿了内衫。 她一次又一次地道歉,一次又一次地重来。 她不明白自己哪里得罪了这位菲贵人。 或许,她什么都没做错。 她唯一的错,就是她只是个无权无势的龙套。 终于,在第十二次的时候,王海忍无可忍地拍了桌子。 “行了!就这条吧!准备下一镜!” 张菲菲撇了撇嘴,似乎还没玩够。 按照剧本,接下来有一个林呦呦的特写镜头。 镜头会给到她低眉顺眼的脸,展现宫中底层宫女的谨小慎微。 这是她这个角色,唯一的露脸机会。 灯光师已经开始调整角度,摄像机也对准了林呦yōu。 就在这时,张菲菲又开口了。 “王导,我有个想法。” 她走到导演身边,嗲声嗲气地说:“我觉得,这个镜头,如果给到我的反应,效果会更好。” “你看,她一个卑微的宫女,给我端茶,我表面上不动声色,但眼神里可以流露出对她的不屑和算计。这一下,就把我们两个人之间的权力关系,还有我这个角色的性格,全都立住了。您说是不是?” 她说得头头是道,还用上了“戏剧张力”、“人物弧光”这种专业词汇。 王海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拳头在身侧握紧。 他想骂人。 但他不能。 他看到那个姓钱的制片人,已经站起身,朝这边走了过来,脸上带着不悦。 “王导,我觉得菲菲说得有道理嘛。”钱制片拍了拍王海的肩膀,“年轻人有想法,要多鼓励。就按她说的拍。” 一锤定音。 王海闭上眼,再睁开时,眼里的怒火已经熄灭。 “机位调整,给菲贵人一个面部特写。” 他的声音,疲惫又无力。 林呦呦站在原地,灯光从她身上移开,打在了张菲菲那张得意的脸上。 她成了彻底的背景板,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 那一刻,周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导演的喊声,工作人员的议论声,张菲菲的笑声……都离她远去。 屈辱像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不是因为失去了一个镜头。 而是因为,她的人格,她的努力,她作为演员的尊严,在这一刻被资本和权力踩得粉碎。 她甚至连一句“凭什么”都问不出口。 因为她知道,答案只有一个。 凭她没靠山,没背景,没话语权。 戏拍完了。 张菲菲扭着腰,在一群人的簇拥下从她身边走过,还故意撞了她一下肩膀。 “不好意思啊,新人。” 那声音里的嘲讽,不加掩饰。 林呦呦没有理她。 她默默地走到角落,脱下那身湿透了的戏服,换回自己的衣服。 卸妆间里人来人往,大家都在说笑,没人注意到这个连脸都没露上的小龙套。 林呦呦对着镜子,用卸妆棉一点点擦掉脸上的妆。 镜子里的女孩,眼圈有点红,但眼神却异常的亮。 没有眼泪。 也没有颓丧。 只有一股被压抑到极点的火苗,在眼底深处燃烧。 她想起了秦知意。 想起那个女人在厨房里手忙脚乱的样子,想起她吃下焦炭时面不改色的镇定,想起她那句冷淡的“我只做了一人份”。 秦知意那么强大,站在金字塔的顶端,会遇到这种事吗? 肯定不会。 谁敢给她气受? 可自己呢? 难道要跑回去向她哭诉,让她帮自己出头吗? 让她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去解决掉那个张菲菲? 然后呢? 下一次,遇到李菲菲,王菲菲,还继续去求她吗? 不。 那不是她想要的。 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 只有自己变得强大,强大到无人可以随意欺辱,才是唯一的出路。 今天这盆冷水,浇不灭她心里的火,只会让这把火烧得更旺。 她擦干净最后一点妆,看着镜子里那张干净素白却目光坚定的脸。 林呦呦,你可以的。 她收拾好东西,背上包,一个人走出了嘈杂的片场。 暮色四合,城市的霓虹灯一盏盏亮起。 她走到公交站台,掏出手机,准备查一下回家的路线。 屏幕亮起,一条未读信息弹了出来。 发信人:秦知意。 【几点回来?】 第7章 第 7 章 那四个字,像一颗小石子,投进林呦呦心里,激起一圈圈涟漪。 不带任何情绪,只是简单的询问。 可就是这简单的询问,让她刚刚竖起的所有坚硬的刺,都软化了一瞬。 她盯着屏幕,手指悬在键盘上,不知道该怎么回。 说自己还在外面? 说自己马上就回? 说自己今天被欺负了? 不行。 最后一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狠狠掐灭。 她不能说。 那不是示弱,那是在求救。 而她,不想再做那个只能等待别人拯救的人。 她吸了吸鼻子,将那股酸涩压下去,快速地敲了几个字。 【刚下班,在等车。】 点击发送。 简单,客观,不带任何情绪。 就像秦知意发来的那条信息一样。 她们是协议夫妻,是住在同一屋檐下的陌生人。 关心对方的行程,大概是出于同居者的基本礼仪。 对,就是这样。 林呦呦这样告诉自己,心里却空落落的。 公交车摇摇晃晃,窗外的霓虹飞速倒退,像一条条流光溢彩的河。 车厢里很安静,每个人都戴着耳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林呦呦靠着窗,玻璃上倒映出她苍白的脸。 她想起秦知意。 那个女人,会怎么处理今天这种事? 大概,张菲菲连挑衅的机会都没有。 秦知意一个眼神,就足以让她闭嘴。 这就是差距。 云泥之别。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 还是秦知意。 【嗯。】 只有一个字。 冰冷,疏离,一如既往。 林呦呦却莫名松了口气。 这样才对。 这才是她们之间该有的距离。 回到那栋能俯瞰整个江景的顶层豪宅,屋里只留了一盏玄关的夜灯。 秦知意不在客厅。 林呦呦换了鞋,轻手轻脚地走进去。 经过厨房时,她闻到了一股食物的香气。 餐桌上,放着一个盖着盖子的白色瓷碗,旁边贴着一张便签。 字迹清隽有力,是秦知意的。 【你的。】 林呦呦走过去,掀开盖子。 一碗热气腾腾的青菜瘦肉粥。 米粒熬得软烂,青菜碧绿,肉末均匀地散布其中,还撒了点葱花。 香气扑鼻而来。 她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 从中午到现在,她滴水未进,在片场跪了那么久,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可她看着这碗粥,却迟迟没有动。 这是什么意思? 秦知意怎么会知道她没吃饭? 难道她长了千里眼? 还是说……这只是个巧合? 林呦呦拿起勺子,舀了一勺送进嘴里。 温热的粥滑入胃里,驱散了些许寒意。 味道很好,比上次那盘焦炭一样的黑暗料理,进步了不止一点半点。 她一口一口,慢慢地把一碗粥都喝完了。 身体暖和起来,心里那股被压抑的火,却烧得更烈。 她不能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份好意。 这会让她产生依赖。 而依赖,是弱者的毒药。 她洗好碗,擦干手,走到秦知意的房门前。 门关着,里面没有声音。 她抬起手,想敲门,问问她为什么要做这些。 但手举在半空,又放下了。 问什么呢? 问你是不是在可怜我? 还是问你是不是想收买我? 太可笑了。 林呦呦,别自作多情了。 她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把自己扔进柔软的大床里。 一夜无梦。 第二天,林呦呦照常去了片场。 她已经做好了准备。 张菲菲今天大概率还会继续找茬,她只要忍着,熬过这几天,她的戏份就结束了。 然而,她刚到化妆间,就觉得气氛不对。 所有人都聚在一起,交头接耳,脸上是混杂着兴奋和惊恐的古怪表情。 “听说了吗?张菲菲被换掉了!” “真的假的?昨天不还好好的吗?” “千真万确!我早上听王导打电话,脸都绿了!说是投资方那边直接下的命令,连夜换的人!” “卧槽,什么情况?她金-主不是钱制片吗?钱制片都保不住她?” “保个屁!听说这次是星辉娱乐那边直接施压,点名要换掉她!钱制片在星辉面前,算个什么东西!” 星辉娱乐? 林呦呦的动作停住了。 她竖起耳朵,听得更仔细。 “星辉?星辉干嘛要针对一个小小的张菲菲?” “谁知道呢,不过我听场务小李说,他昨天好像看到秦影后的保姆车在附近停过……” “秦知意?!不可能吧!她跟张菲菲八竿子打不着啊!” “这你就不知道了,圈里的水深着呢。说不定张菲菲不知死活,得罪了秦影后身边的人呢?” 议论声还在继续,后面的话,林呦呦已经听不清了。 她的脑子里嗡嗡作响。 秦知意。 又是秦知意。 昨天她被欺负,晚上秦知意就给她煮了粥。 今天早上,欺负她的人就被换掉了。 天底下,哪有这么多巧合。 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从心底涌上来。 不是喜悦,也不是感激。 而是一种巨大的,被掌控的无力感。 她拼尽全力想要守住的尊严,她咬着牙想要靠自己赢回来的场子,被秦知意轻而易举地就解决了。 就像一个成年人,随手拍死了一只惹恼了自家小孩的苍蝇。 轻松,随意,甚至不值一提。 而她,就是那个无能为力的小孩。 “呦呦,发什么呆呢?快来化妆,今天新来的演员脾气好,王导心情也好,咱们争取早点收工!”一个相熟的场务姐姐拍了拍她的肩膀。 林呦呦回过神,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好。” 新来的女演员是个科班出身的新人,人很谦逊,对谁都客客气气的。 没有了张菲菲的故意刁难,昨天的戏份一遍就过了。 王海导演看她的眼神,也变得复杂起来。 那是一种混杂着探究,忌惮,还有一丝丝讨好的眼神。 他大概也猜到了什么。 整个剧组,看她的眼神都变了。 再也没有人把她当成一个可以随意忽视的小龙套。 大家都在小心翼翼地观察她,猜测她背后到底站着谁。 这种感觉,比昨天被张菲菲指着鼻子骂,还要让她难受。 她像个小偷,窃取了不属于自己的荣光和敬畏。 而这一切的源头,都指向那个此刻可能正悠闲地坐在家里看剧本的女人。 收工后,林呦呦没有坐公交。 她沿着马路,一个人慢慢地走。 暮色再次降临,她却感觉比昨天还要冷。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去面对秦知意。 是该质问她,为什么要多管闲事? 还是该感谢她,为自己出了一口恶气? 好像怎么做,都不对。 走到公寓楼下,她抬头看着那片在夜空中亮起的窗户,站了很久。 最终,她还是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打开门。 客厅的灯亮着。 秦知意就坐在沙发上,姿势和昨晚一模一样,手里拿着一份剧本,看得专注。 她穿着一身丝质的睡袍,长发随意地披散着,侧脸的线条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 听见开门声,她抬起头。 目光平静地看过来。 “回来了。” 她的声音,清清淡淡,听不出任何情绪。 林呦呦站在玄关,没有动。 她看着秦知意那张波澜不惊的脸,心里那些准备了一路的质问,感谢,挣扎,瞬间都堵在了喉咙里。 她说什么? 说“张菲菲的事,是你做的吗?” 秦知意会怎么回答? 她会承认吗? 还是会像昨晚一样,用一个“嗯”字,就堵住她所有的话? 空气仿佛凝固了。 两个人就这么隔着几米的距离,对望着。 一个坦然自若。 一个心乱如麻。 良久,秦知意放下了手里的剧本,朝她招了招手。 “过来。” 那语气,不容置喙。 林呦呦的脚像灌了铅,一步一步,挪了过去。 她站在沙发前,垂着头,像个等待审判的犯人。 “坐。”秦知意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林呦呦迟疑了一下,还是坐下了,身体绷得笔直,只敢坐半个屁股。 秦知意没有看她,而是重新拿起了剧本。 “这个本子,女三号的角色很适合你。” 她把剧本推到林呦呦面前。 林呦呦低头。 封面上是两个烫金大字,《暗涌》。 导演的名字,是国内最顶尖的悬疑片大导,周墨。 她心头巨震。 周墨的戏,别说女三号,就是一个有台词的龙套,都能让二线演员争破头。 而现在,秦知意把它轻描淡写地放在了自己面前。 “我……”林呦呦的声音有些干涩,“我为什么?” “你昨天,不是想问我凭什么吗?” 秦知意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惊雷,在林呦呦耳边炸开。 她猛地抬头,撞进秦知意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 那双眼睛里,没有嘲讽,也没有怜悯。 只有一片深沉的,她看不懂的浓雾。 “在那个圈子,努力和尊严,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秦知意看着她,一字一句,说得缓慢又清晰。 “想要不被踩在脚下,你就得站得比所有人都高。” “而我,可以让你站在最高的地方。” “这个角色,就是你的第一步台阶。” 她说完,便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地看着林呦呦,等她的回答。 林呦呦呦的心脏,狂跳不止。 她明白了。 秦知意什么都知道。 她知道自己昨天受的委屈,知道自己心里的不甘,甚至知道她那点可怜的,想要靠自己证明一切的决心。 所以,她换掉了张菲菲,不是为了给她出气。 那是在告诉她一个事实。 一个残酷的,血淋淋的事实。 在绝对的权力面前,个人的努力,微不足道。 而现在,她把选择权,交到了自己手上。 是继续守着那点可笑的清高,在泥潭里挣扎。 还是……接受她的“馈赠”,踏上这条由她铺就的,通往云端的捷径。 林呦呦的手,放在剧本上。 纸张的触感,有些冰凉。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这个“协议妻子”所带来的,除了金钱之外的,另一种分量。 那是一种足以颠覆她人生的,无法抗拒的力量。 第8章 第 8 章 林呦呦的手指,就那么悬在剧本封面上方。 《暗涌》。 周墨。 女三号。 每一个字,都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她的视网膜上。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随即,又被无数混乱的念头填满。 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在干什么。 施舍吗。 还是补偿。 补偿她昨天受的委屈,还是补偿她被强行绑进这场荒唐婚姻的损失。 她应该愤怒,应该把剧本摔回秦知意脸上,告诉她自己不需要这种居高临下的怜悯。 她应该有骨气,就像昨天在片场,被张菲菲指着鼻子骂也一声不吭那样。 可是,骨气能换来什么。 换来下一次被另一个“张菲菲”欺负。 换来导演越来越不耐烦的眼神。 换来母亲在医院里,一天天枯萎下去。 秦知意的话,还在耳边。 努力和尊严,最不值钱。 多可笑。 这却是她唯一拥有的东西。 现在,有人告诉她,你那些宝贝得不行的东西,一文不值。 然后,随手丢给她一个她做梦都不敢想的机会。 林呦呦感觉自己像个笑话。 一个彻头彻尾的,天大的笑话。 她的喉咙发紧,每个字都像是从沙砾里挤出来的。 “为什么是我。” 她又问了一遍,这一次,她没有再低着头。 她直视着秦知意。 她想从那张脸上,看出一点什么。 哪怕是一点点施舍的快感,或者看好戏的趣味。 什么都好。 只要能让她找到一个憎恨的理由,一个拒绝的支点。 可是没有。 秦知意的脸,平静得像一汪深潭,连一丝涟漪都看不见。 她的目光,也一样。 没有温度,也没有情绪。 只是那么看着她。 好像在看一件物品,评估它的价值,决定它的用途。 这种眼神,比任何轻蔑和嘲讽,都更让人心寒。 “没有为什么。” 秦知意终于开口,声音依旧清淡。 “我需要一个能摆上台面的‘秦太太’。” “一个默默无闻,天天在剧组跑龙套,被人随意欺负的角色,不符合我的要求。” “懂了吗?” 原来是这样。 林呦呦的心,猛地一沉,又好像落了地。 原来,还是为了她自己。 为了她秦大影后的面子。 她不是在帮林呦呦。 她只是在打理一件属于自己的“物品”,让它看起来更光鲜,更配得上主人的身份。 这个理由,多么合情合理。 多么……让人无法反驳。 林呦呦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 她最后那点可怜的,想要维持对等关系的幻想,被这句话彻底击碎。 她们之间,从来就没有对等可言。 从签下那份协议开始,她就已经失去了所有讨价还价的资格。 “所以,张菲菲的事……”林呦呦的声音很轻,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音。 “一只苍蝇而已。” 秦知意打断了她,语气里带着一丝不耐烦。 “处理掉,只是为了让环境安静一点。” “你不用感谢我,也不用有任何心理负担。” “你只需要考虑一件事。” 秦知意的手指,在那个剧本上轻轻敲了一下。 叩。 声音不大,却像鼓点,敲在林呦呦的心上。 “接,还是不接。” 客厅里,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 只剩下挂钟秒针走动的声音,哒,哒,哒。 每一下,都像在催促着林呦呦的命运。 接,她就等于亲手打碎自己一直坚守的原则,承认自己是个需要依靠别人的废物。 她将成为秦知意手中的提线木偶,她的每一步,都将打上秦知意的烙印。 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有人看到演员林呦呦的努力。 人们只会说,看,那是秦知意捧起来的人。 不接,她可以守住自己的尊严。 然后呢? 然后继续在泥潭里打滚,继续看着母亲的病一天天加重,继续被各种各样的“张菲菲”踩在脚下。 尊严能当饭吃吗? 尊严能付医药费吗? 尊严能让她站在聚光灯下,实现自己的梦想吗? 不能。 这一刻,林呦呦无比清晰地认识到了这一点。 秦知意说得对。 在这个圈子,不,在这个世界上,最没用的,就是穷人的尊严。 她的手,终于动了。 一寸一寸,挪过去。 像是背负着千斤的重担。 最终,她的手指,触碰到了那冰凉的,印着《暗涌》两个字的封面。 她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 “我接。” 说完这两个字,她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整个人都垮了下来。 她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在这场无声的较量里,她向秦知意,向这个残酷的现实,彻底投降。 秦知意的脸上,依旧看不出任何表情。 她只是点了点头。 “很好。” 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瘫坐在沙发上的林呦呦。 “剧本留下,自己看。” “具体的试镜安排,明天我的助理会通知你。” “周墨导演不喜欢花瓶,别让我失望。” 说完,她转身就走,没有再多看林呦youyou一眼。 那身丝质的睡袍,划出一个冷漠又优雅的弧线,消失在卧室门口。 门,轻轻合上。 客厅里,只剩下林呦呦一个人。 还有她膝盖上,那本沉甸甸的剧本。 她低着头,看着那两个字。 《暗涌》。 是啊,暗涌。 她的生活,她的世界,从今天起,也将被卷入一股无法预测的巨大暗涌之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 林呦呦才慢慢地,抬起手,翻开了剧本的第一页。 灯光下,她的侧脸,一半明亮,一半隐藏在阴影里。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 她木然地掏出来。 是一条银行短信。 【尊敬的客户,您尾号xxxx的储蓄卡账户于x月x日xx:xx完成一笔转账交易,金额为人民币500,000.00元,当前余额为xxxxxx元。】 五十万。 母亲下一阶段的治疗费用,够了。 林呦呦看着那串数字,眼睛一酸。 眼泪,毫无征兆地就掉了下来。 一颗,两颗。 砸在剧本的纸页上,迅速晕开一小片水渍。 她不知道自己是在哭。 还是在笑。 卧室里。 秦知意并没有睡。 她站在窗边,看着外面城市的璀璨灯火,手里夹着一支细长的女士香烟。 烟头一点猩红,在黑暗中明明灭灭。 她没有点燃。 只是习惯性地夹着。 想事情的时候,她总会这样。 客厅里的那场交锋,看似是她赢了。 她用最直接,最残酷的方式,逼着那只倔强的小兔子低了头。 可她心里,没有一丝胜利的喜悦。 她甚至,有些烦躁。 她想起林呦呦最后说“我接”时,那双瞬间失去所有光彩的眼睛。 像一只被猎人捕获的,放弃了挣扎的幼鹿。 死气沉沉。 这不是她想要的。 她想要的,是那只鹿能抬起头,用漂亮的犄角,去顶开所有伤害它的敌人。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把犄角收起来,温顺地匍匐在她脚下。 可是,她没有别的办法。 那个圈子太脏了。 她自己就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她太清楚那些豺狼虎豹的手段。 凭林呦呦自己,她那点可笑的坚持和努力,只会被啃得骨头渣都不剩。 她不能等。 也不能赌。 她只能用自己的方式,把她圈起来,护在最安全的地方。 哪怕,她会被讨厌。 哪怕,她会被当成一个控制欲爆棚的恶魔。 秦知意拿下嘴角的烟,烦躁地扔进垃圾桶。 她走到床头柜,拉开抽屉。 抽屉的角落里,放着一个有些陈旧的兔子形状的糖果盒。 她拿起来,轻轻摩挲着。 思绪,飘回了很多年前。 那个阴冷的,下着雨的午后。 被家族抛弃,被所谓的朋友背叛,身无分文的她,缩在公园的长椅上,以为自己就要那么饿死、冻死。 就在那时,一个小女孩,举着一把大大的向日葵雨伞,跑到了她面前。 小女孩把手里最后一个兔子奶糖,塞进了她冰冷的手心。 奶声奶气地说。 “姐姐,别哭。” “吃了糖,就不难过了。” “你看,天要晴了。” 秦知意闭上眼睛。 那天的阳光,和那颗糖的甜味,成了她后来所有黑暗岁月里,唯一的光。 她找了她很多年。 现在,终于找到了。 所以,无论用什么方法,她都必须把她留在身边。 绝对,不能再让她从自己的世界里消失。 一夜无眠。 林呦呦是在沙发上被冻醒的。 天光从巨大的落地窗外透进来,给冷色调的客厅镀上一层灰白的膜。 膝盖上的剧本滑落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轻响。 她僵硬地动了动脖子,骨节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哒”声。 昨晚的一切,不是梦。 屈辱,交易,还有那笔钱。 五十万。 母亲有救了。 她,没救了。 林呦呦捡起剧本,手指摩挲着封面上那两个字。 《暗涌》。 她的人生,也被拖进了这股暗涌。 卧室的门开了。 林呦呦的身体下意识绷紧,整个人缩在沙发的一角,像一只受惊的兔子。 秦知意走了出来。 她已经换下了那身丝质睡袍,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白色西裤套装,长发挽起,露出修长优美的脖颈。 妆容精致,红唇醒目。 那个高高在上的,属于大银幕和聚光灯的秦影后,又回来了。 她的身后,跟着一个提着行李箱的年轻女人,应该是她的助理。 秦知意目不斜视地从客厅穿过,仿佛林呦呦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摆件。 她的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又冷漠的声响,一下,一下,都敲在林呦呦的心上。 直到走到玄关,她才停下脚步,似乎想起了什么。 她没有回头。 只是对着空气,扔下一句冰冷的话。 “我出差三天,安分点。” 助理已经打开了门,恭敬地等在一旁。 秦知意迈步而出,没有丝毫停留。 门,被轻轻带上。 整个世界,瞬间安静下来。 巨大的客厅里,只剩下林呦呦一个人。 她维持着那个蜷缩的姿势,很久很久都没有动。 走了。 那个带给她巨大压迫感的人,终于走了。 林呦呦慢慢地,慢慢地吐出一口气,紧绷的脊背终于得以放松。 一股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 是解脱。 也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这算什么呢? 把她买回来,然后扔在这个黄金牢笼里,不闻不问? 也好。 相安无事,各自为政。 这是她最开始所期望的。 可是,为什么心里会这么空。 林呦呦摇摇头,想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情绪甩出去。 她站起身,空了一夜的胃开始抗议。 她环顾四周,这个房子大得不像话,也冷得不像话。 每一件家具都摆在最精准的位置,像博物馆的展品,没有人气。 她赤着脚,小心翼翼地走向厨房。 开放式的厨房,亮得能照出人影,厨具崭新得像是从未使用过。 林呦youyou拉开那个巨大的双开门冰箱。 动作,顿住了。 冰箱门上,贴着一张小小的,黄色的便签。 上面有一行字。 字迹瘦削,锋利,带着一种清冷的力道,和秦知意那个人一样。 【冰箱里有菜,记得按时吃饭。微波炉在左手边。】 没有称呼,没有落款。 就是这么一句硬邦邦的,近乎命令式的话。 林呦呦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碰那张便签纸。 纸张的触感,很普通。 可上面的字,却好像带着温度。 和秦知意留给她的所有印象,都格格不入。 那个居高临下,用钱砸碎她尊严的女人。 那个冷漠转身,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她的女人。 会给她留一张字条,让她记得吃饭? 林呦呦觉得荒唐。 这或许,也是协议的一部分? 确保她这个“商品”在保质期内,不会因为饿死而贬值? 她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拉开了冰箱门。 冰箱里的冷气扑面而来。 然后,她又愣住了。 巨大的冰箱里,没有塞满昂贵的进口食品。 而是被分门别类,装在保鲜盒里的新鲜食材。 处理干净的蔬菜,切好的肉片,甚至还有一锅已经熬好的,呈现奶白色的骨头汤。 旁边还贴着小标签。 【排骨汤,加热五分钟。】 【番茄,鸡蛋。】 【青菜。】 林呦呦的心,猛地一跳。 这不是随手为之。 这是……提前准备好的。 她什么时候准备的? 是昨晚,在她离开客厅之后? 那个抽着烟,满身烦躁的女人,在厨房里,安静地洗菜,切菜,煲汤? 这个画面,林呦呦根本无法想象。 这太割裂了。 她关上冰箱门,目光再次落在那张便签上。 【记得按时吃饭。】 冰冷的字迹里,仿佛透出一点笨拙的,不知该如何安放的关心。 是她的错觉吗? 林呦呦拿出手机,点开那条银行短信。 【……转账交易,金额为人民币500,000.00元……】 冰冷的数字,和那张写着吃饭的便签。 一个把她推入深渊。 一个,又笨拙地想拉她一把? 秦知意。 你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林呦呦靠在冰箱上,感觉自己快要被这两种极致的撕扯感给弄疯了。 她一会儿觉得屈辱,一会儿又觉得……没那么屈辱了。 她一会儿觉得秦知意是魔鬼,一会儿又觉得,这个魔鬼,好像藏着一颗她看不懂的心。 胃,又叫了一声。 林呦呦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 最后,她还是从冰箱里,拿出了那锅排骨汤。 按照标签的指示,放进微波炉,加热了五分钟。 “叮”的一声。 浓郁的香气,瞬间溢满了这个冰冷的厨房。 林呦呦盛了一碗,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 很香。 很暖。 从喉咙,一直暖到胃里。 也好像,暖到了心里某个已经结冰的角落。 让她那颗被现实反复碾压,千疮百孔的心,有了一丝喘息的余地。 林呦呦坐在空无一人的餐桌前,一口一口,慢慢地喝着汤。 眼眶,又一次热了。 但这一次,她没有哭。 她只是看着窗外,那个属于秦知意的,璀璨又繁华的世界。 第一次,她有了一种想要真正去了解那个人的冲动。 第9章 第 9 章 林呦呦不知道自己在沙发上坐了多久,直到膝盖上的剧本重重滑落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她才像被惊醒一般,动了一下。 身体僵硬得厉害。 她弯腰,捡起那本《暗涌》。 封面上的两个字,在灯光下泛着一层冷光。 她没有再哭。 五十万,母亲的命保住了。 她出卖了自己的尊严,换来了母亲活下去的机会。 这笔交易,怎么算,都是她赚了。 她该高兴才对。 林呦呦扯了扯嘴角,想笑,却比哭还难看。 她拿着剧本,机械地走回自己那个小小的次卧。 这里和主卧只隔着一堵墙,却像是两个世界。 一个是秦知意的冰冷王座,一个是她的临时狗窝。 她把剧本放在床头,和衣躺下,整个人蜷缩成一团。 脑子里乱糟糟的。 一会儿是医生冷漠的催款通知,一会儿是秦知意那张看不出情绪的脸。 一会儿是银行短信里那串刺眼的数字,一会儿是剧本封面上那两个沉重的字。 她好像做了一场漫长又疲惫的噩梦。 隐约记得,今天下午出门给母亲送饭时,天阴沉沉的,还飘了些冷雨。 当时跑得急,没打伞,身上淋得有些湿。 现在,那股寒意好像从骨头缝里钻了出来。 头开始发沉,眼皮重得抬不起来。 算了,睡吧。 睡着了,就什么都不用想了。 …… 冷。 好冷。 像是一下子掉进了冰窟窿,四肢百骸都冻僵了。 林呦呦在无边的黑暗里挣扎,牙齿不受控制地打着颤。 她想喊,喉咙里却只能发出破碎的呜咽。 热。 又好热。 身体里像是有个火炉在烧,皮肤烫得吓人,意识都烧成了一锅浆糊。 她好像看见了医院惨白的墙壁,闻到了消毒水的味道。 妈妈躺在病床上,对着她笑,然后身影越来越淡。 “妈!” 她惊叫一声,猛地坐起来。 眼前依旧一片漆黑,只有窗帘缝隙里透进一点城市的微光。 这里不是医院。 是秦知意的家。 她还穿着昨天的衣服,身上黏糊糊的,全是汗。 头痛欲裂,嗓子干得像要冒烟。 她发烧了。 这个认知让她心里一沉。 不能生病。 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生病。 她扶着墙,挣扎着下床,想去找点水喝,再找找有没有退烧药。 刚走两步,腿一软,整个人就朝着地上栽去。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传来。 一双带着凉意的手,稳稳地扶住了她的胳膊。 黑暗中,一个模糊的轮廓笼罩着她。 身上有淡淡的,很熟悉的冷杉香气。 是秦知意。 林呦呦的脑子瞬间清醒了一瞬。 她不是进卧室了吗? 她怎么会在这里? 那份“三不守则”的协议,还放在客厅的抽屉里。 不主动接触。 秦知意违规了。 这个念头荒唐地冒出来,又被下一波热浪冲得七零八落。 “发烧了?” 秦知意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紧绷,和平时的清冷不太一样。 林呦呦想回答,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秦知意没再多问,打横将她抱了起来。 林呦呦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搂住她的脖子。 好轻。 这是秦知意唯一的念头。 怀里的人轻得像一片羽毛,浑身烫得惊人。 她把林呦呦轻轻放回床上,拉过被子盖好。 “等着。” 她丢下两个字,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很快,脚步声又由远及近。 卧室的灯被打开了。 林呦呦被刺得眯了眯眼,隔着一片模糊的光晕,看见秦知意拿着一支电子体温计和水杯走进来。 秦知意走到床边,俯下身。 她的动作有些生疏,甚至可以说是笨拙。 体温计冰凉的探头戳到了林呦呦的耳朵,让她缩了一下。 “别动。”秦知意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懊恼。 林呦呦僵住,任由她摆弄。 “嘀”的一声。 秦知意拿出体温计,看到上面显示的39.2℃,眉头皱得更紧。 她一言不发地转身,又出去了一趟。 再回来时,手里多了药盒和新的温水。 她把林呦呦扶起来,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这个姿势过于亲密了。 林呦呦能清晰地感受到秦知意睡袍的丝滑质感,还有她身上传来的,属于另一个人的体温和心跳。 她的脸烧得更厉害了。 不知道是因病,还是因为别的。 秦知意抠出两粒药片,递到她嘴边,另一只手端着水杯。 “吃了。” 她的语气,依然是命令式的。 林呦呦烧得没力气,乖乖张开嘴。 秦知意喂药的动作同样不熟练,药片差点掉出来,喂水的时候,水洒了一些出来,弄湿了林呦呦的衣领。 秦知意“啧”了一声,放下水杯,抽出纸巾,有些粗鲁地擦拭着林呦呦脖颈上的水渍。 指尖冰凉的触感,让林呦呦的皮肤激起一阵战栗。 喂完药,秦知意把她重新放平,盖好被子。 “睡吧。” 她关掉大灯,只留了一盏昏黄的床头灯,然后就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没有要走的意思。 林呦呦烧得迷迷糊糊,也忘了去想这合不合规矩。 她只觉得,那道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沉甸甸的,让她很安心。 一夜无梦。 第二天林呦呦醒来时,窗外天光大亮。 她动了动身体,惊奇地发现,身上那股被卡车碾过的酸痛感消失了。 除了嗓子还有点干,整个人清爽了不少。 烧退了。 她坐起身,看到床头柜上放着一杯水,旁边还有一盒新的退烧药。 昨晚的一切,不是梦。 她下意识地看向旁边的椅子,上面空空如也。 秦知意已经走了。 林呦呦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松了口气,又好像有那么一点点,微不可查的失落。 她掀开被子下床,才发现自己身上黏腻的衣服已经被换掉了,换上了一套干净的棉质睡衣。 林呦呦的脸“轰”一下就红了。 衣服……也是秦知意换的? 她甩甩头,不敢再想下去。 走出卧室,客厅里安安静静的。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在地板上镀上一层金边。 一切都和往常一样。 仿佛昨晚那个笨拙又温柔的秦知意,只是她高烧时的一场幻觉。 她走到厨房,想倒杯水。 路过客厅时,她的脚步,顿住了。 那个巨大的,足以躺下三四个人的组合沙发上,蜷缩着一个人影。 是秦知意。 她身上还穿着那件黑色的丝质睡袍,因为睡姿的关系,衣襟有些凌乱,露出修长白皙的小腿。 她没有盖任何东西,就那么抱着一个抱枕,眉头微蹙着,似乎睡得并不安稳。 长发铺散在沙发上,遮住了她半张脸。 没有了平日里精致的妆容和强大的气场,阳光下的秦知意,脸庞白皙得近乎透明,眼下带着一圈淡淡的青色,显出几分疲惫和脆弱。 她的脸颊,因为挤压着抱枕,透出一抹不自然的红晕。 林呦呦怔在原地,一动不动。 秦知意不是应该在外地参加电影节吗? 昨晚她经纪人还在朋友圈发了机场的路透图。 那此刻睡在这里的人,是谁? 林呦呦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她想起昨晚那个冰凉的怀抱,那个笨拙的照顾,还有那道沉默的,守护了她一夜的视线。 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一个不可思议的答案。 那个高高在上的,用金钱和资源逼她签下协议的秦影后,为了照顾生病的她,取消了重要的行程,一夜没睡。 为什么? 林呦呦的脑子彻底乱了。 她看不懂秦知意。 这个女人,一会儿是手握权柄、冷酷无情的魔鬼。 一会儿,又是会笨拙地照顾人、会疲惫、会睡在沙发上的……普通人。 她到底,想从自己身上得到什么? 就在这时,沙发上的人睫毛动了动,似乎要醒了。 第10章 第 10 章 林呦呦像被点了穴,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忘了。 沙发上的人动了。 秦知意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发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呓语,眉头蹙得更紧。 林呦呦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跑! 现在立刻回房间,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秦知意已经缓缓睁开了眼。 那双平日里清冷如寒星的眸子,此刻还带着刚睡醒的迷蒙,少了攻击性,多了几分茫然。 四目相对。 空气凝固了。 林呦呦的大脑一片空白,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秦知意先是愣了一秒,随即视线在她身上扫过,眉头一挑。 “烧退了?” 她的声音带着宿醉般的沙哑,和平时完全不同。 林呦呦下意识地点点头,又飞快地摇摇头,最后只能干巴巴地吐出两个字:“嗯,退了。” 完了,像个傻子。 秦知意坐起身,丝滑的睡袍从肩头滑落一角,露出精致的锁骨。 她揉了揉眉心,宿夜未眠的疲惫让她整个人都笼罩在一层脆弱感里。 “你怎么……会在这里?”林呦呦终于鼓起勇气,问出了那个盘旋了一早上的问题,“你不是……要去参加电影节吗?” 秦知意瞥了她一眼,站起身,走向厨房的吧台。 高挑的身影在晨光中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她给自己倒了杯冰水,仰头灌下半杯,喉结滚动。 冰水下肚,那股子混沌的睡意才被彻底驱散。 她转过身,倚着吧台,又变回了那个气场迫人的秦影后。 “航班取消了。” 她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林呦呦一怔。 取消了? 昨晚她经纪人的朋友圈,可是配着九宫格路透图,写着“顺利登机,预祝秦老师载誉归来”的。 所以,秦知意在撒谎。 为了什么? 就为了照顾发烧的自己? 这个答案太过匪夷所思,林呦呦不敢深想。 她看着秦知意,嘴唇动了动,那个最让她羞耻的问题还是没忍住。 “我身上的衣服……” 秦知意端着水杯的手顿了一下,目光落在她身上,那套明显不合身的棉质睡衣上。 “你烧糊涂了,把水洒了一身。”她面不改色地解释,“不换掉,想再烧一次?” 明明是解释,听上去却更像质问。 林呦呦的脸颊腾地一下烧起来,比昨晚发烧时还烫。 她居然,真的被秦知意从里到外看光了,还被换了衣服。 而这个罪魁祸首,此刻正一脸“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你大惊小怪什么”的表情。 “谢谢。”林呦呦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转身就想逃回卧室。 太尴尬了。 和这个人待在同一个空间里,每一秒都是煎熬。 “站住。” 秦知意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林呦呦的脚步钉在原地。 “过来。” 又是命令的语气。 林呦呦磨磨蹭蹭地转过身,低着头,不敢看她。 秦知意放下水杯,朝她走过来。 阴影笼罩下来,带着那股熟悉的冷杉香。 林呦呦紧张地攥紧了衣角。 一只冰凉的手,贴上了她的额头。 林呦呦浑身一僵。 又违规了。 秦知意这是第二次主动接触她了。 那份协议在她脑子里疯狂闪烁,提醒着她两人的关系。 “嗯,确实退了。” 秦知意收回手,语气听上去似乎松了口气。 她退后一步,拉开了两人之间过分亲密的距离。 “厨房有粥,自己去热。” 她丢下这句话,转身就要回自己的主卧。 林呦呦看着她的背影,那个蜷缩在沙发上,带着疲惫和脆弱的秦知意,和眼前这个冷漠疏离的秦知意,不断交错重叠。 她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尖锐,急促,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 秦知意的脚步一顿,好看的眉头再次皱起,脸上闪过一丝被打扰的不悦。 谁会这么早来? 她走过去,通过可视门铃看了一眼,脸色沉了下去。 她打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女人。 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套裙,妆容精致,头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浑身上下都写着“精明”和“干练”。 林呦呦认得她。 苏曼,秦知意工作室的王牌经纪人,也是秦知意最信任的左膀右臂,圈内有名的铁腕人物。 “知意,你怎么还没换衣服?九点的跨国视频会……” 苏曼一边说着,一边踩着高跟鞋走了进来,声音在看到客厅里的林呦呦时,戛然而止。 她的目光像最精准的扫描仪,飞快地在秦知意凌乱的睡袍,和穿着不合身睡衣、一脸局促的林呦呦之间来回扫视。 最后,她的视线定格在沙发上那个还没来得及收起来的抱枕上,眼底有什么东西沉了下去。 客厅里的气氛,瞬间变得微妙起来。 “这位是?” 苏曼的脸上挂起职业化的微笑,看向林呦呦,那笑容却半点温度都没有。 秦知意揉了揉太阳穴,语气有些不耐烦:“林呦呦。” 一个名字,没有身份,没有介绍。 苏曼的笑容深了一点,她主动向林呦呦伸出手。 “林小姐,你好。我是苏曼,知意的经纪人。” 林呦呦连忙伸出手,和她握了一下。 苏曼的手很冷,力道却不小,像是在宣示着什么。 “知意很少带朋友回家,尤其是……留宿的朋友。”苏曼松开手,意有所指地环顾了一下这间充满生活气息的豪宅,“看来林小姐和我们知意,关系不一般。” 林呦呦的心一紧,手心冒出冷汗。 她听出了苏曼话里的刺和试探。 “我……”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说是协议妻子?更荒唐。 说是室友?谁信啊。 “苏曼。”秦知意冷冷地打断了这场无声的交锋,“文件给我,你可以回去了。” 逐客令下得毫不客气。 苏曼却像是没听见,她走到沙发边,优雅地坐下,将文件夹放在腿上。 “不急。倒时差飞回来,连口水都没喝。”她说着,看向局促不安的林呦呦,嘴角一勾,“林小姐,方便给客人倒杯水吗?” 那姿态,仿佛她才是这个家的女主人。 林呦呦的脸颊发烫,她感觉自己像一个闯入别人领地的外来者,被审视,被盘问。 “我,我去倒。” 她逃也似的奔向厨房。 身后,苏曼的声音不大不小地传来,带着一丝慵懒的笑意:“知意,你这藏人的品味,倒是越来越特别了。” 林/呦/呦的脚步一顿,心沉了下去。 她躲在厨房里,竖起耳朵,能隐约听到客厅传来的低语。 “你疯了?”苏曼的声音压得很低,但怒气和难以置信却透了出来,“把人直接弄到家里来?秦知意,你忘了当年姓周的那个贱-人是怎么背后捅刀子的吗?” 周?贱-人? 林呦呦的心一跳。 “闭嘴。”秦知意的声音冷得像冰。 “我不能看着你再犯同样的错误!这种削尖了脑袋想往上爬的小明星我见得多了,给钱给资源,玩玩就算了,你把她当金丝雀养在笼子里算怎么回事?”苏曼的声音越发激动,“她的底细你查干净了吗?万一是天艺那边派来的……” 客厅里陷入了一阵死寂。 林呦呦握着水杯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 她能想象到秦知意此刻冰冷的脸色。 原来,在她们眼里,自己就是那种为了资源不择手段的人。 也是,一纸协议,一场交易,还能指望别人怎么看?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 良久,她听到秦知意那清冷又无比坚定的声音响起,一个字一个字,掷地有声。 “她不一样。” 就这三个字,没有更多的解释。 却像一道惊雷,在林呦呦的脑海里炸开。 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林呦呦端着水杯走出去的时候,客厅的气氛已经恢复了平静,或者说,是死寂。 苏曼恢复了那副无懈可击的职业精英模样,正低头看着手里的文件。 秦知意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只留给她们一个孤清的背影。 林呦呦把水杯轻轻放到苏曼面前的茶几上。 “谢谢。”苏曼抬起头,对她露出一个标准的微笑,只是那笑意里,多了几分探究和审视。 她接过水杯,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然后才看向林呦呦。 “林小姐,你应该也是圈里人吧?” 林呦呦点点头:“一个没什么名气的小演员。” “哦?”苏曼挑眉,“那以后要请知意多照顾了。不过知意这个人,最讨厌别人利用她的名头在外面惹是生非,林小姐既然能住进这里,想必是个懂规矩的聪明人。” 这句“提醒”,几乎是明晃晃的警告了。 林呦呦攥紧了拳头,指甲陷进掌心。 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想说我不会,我想靠自己。 可这些话在苏曼那洞悉一切的目光下,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我知道了。”最终,她只能吐出这四个字。 “那就好。”苏曼满意地笑了。 她站起身,将文件夹递给一直沉默的秦知意。 “行程我重新排了,下午有个杂志封面要拍,你休息一下,我三点来接你。” 秦知意“嗯”了一声,接过文件,看都没看。 苏曼走到门口,换好鞋,又回头看了林呦呦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 “哦,对了。”她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对林呦呦说,“知意睡眠质量一直不好,有点动静就容易醒。林小姐晚上,最好安静一点。” 说完,她才真正地转身离开。 门被关上。 客厅里,只剩下林呦呦和秦知意。 阳光透过玻璃窗洒进来,却驱散不了空气中的寒意。 林呦呦站在原地,感觉自己像是被扒光了衣服,扔在雪地里。 苏曼是秦知意的防火墙。 而自己,就是那个被系统判定为“危险”,需要被隔离和警告的病毒。 第11章 第 11 章 门“咔哒”一声合上,隔绝了苏曼审视的目光。 偌大的客厅,瞬间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安静。 阳光被巨大的落地窗切割成块,明晃晃地铺在地板上,却没有半点温度。 林呦呦还僵在原地。 苏曼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都像慢镜头在她脑子里反复播放。 “懂规矩的聪明人”。 “晚上,最好安静一点”。 这已经不是警告,这是赤-裸-裸的羞辱。 她是什么?一个不该发出声音的物件,一个需要被时时敲打的“病毒”。 林呦呦的目光,不受控制地飘向那个站在窗前的背影。 孤清,冷漠,像一尊没有感情的雕塑。 秦知意始终没有回头,也没有开口。 她就那么站着,仿佛刚才那场暗流汹涌的交锋,与她毫无关系。 林呦呦的心一点点往下沉。 “她不一样”。 那三个字此刻听起来,更像一个笑话。 是啊,是不一样。 可能在秦知意眼里,自己是比姓周的那个“贱-人”更特别一点的玩物? 更新鲜?更听话? 林呦呦感觉喉咙发紧,一股酸涩直冲鼻腔。 她凭什么站在这里,接受这种审判? 就凭那张可笑的结婚证,和那笔救命的钱? 原来被人用钱砸在脸上的感觉,是这样的。 尊严碎了一地,你还得弯腰一片片捡起来,然后对金主笑脸相迎。 不知道过了多久,秦知意终于动了。 她转过身,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目光淡淡地扫过林呦呦。 林呦呦下意识绷紧了身体,等待着新一轮的审判,或是安抚。 哪怕是一句敷衍的解释。 然而,秦知意只是看了她一眼,便移开视线,径直走向沙发,拿起了那份文件。 “我去换衣服。” 她丢下这句话,转身走向卧室,自始至终,没有再看林呦呦。 客厅里,又只剩下林呦呦一个人。 她像个傻子一样站着,手脚冰凉。 原来,连一句解释都懒得给。 也对,凭什么呢? 自己不过是个签了协议的“室友”,有什么资格去质问她,去要求她解释朋友的态度? 林呦呦拖着沉重的步子,逃也似的回到自己的房间。 她反锁上门,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到地上。 房间很大,装修得很有格调,可她感觉自己像被关在一个华丽的笼子里。 她抱住膝盖,把脸埋进去。 不能哭。 林呦呦,你没有资格哭。 这是你自己选的路。 为了妈妈的手术费,你把自己的自尊打包卖了出去。 现在买家秀一下肌肉,警告你安分一点,你有什么好委屈的? 她在黑暗里坐了很久,直到双腿发麻。 然后,她站起来,走到穿衣镜前。 镜子里的人,穿着不合身的真丝睡衣,脸色苍白,眼神黯淡,像一朵被雨打湿的,蔫了的花。 真难看。 她想起苏曼那副精英派头,妆容精致,气场强大,每一个细节都写着“胜利者”。 再看看自己。 一股无名火,混杂着不甘和屈辱,从心底猛地窜了上来。 她不能就这样下去。 她不能真的变成一个靠人鼻息生存,连晚上睡觉都要小心翼翼的金丝雀。 表演。 对,她还有表演。 这是她唯一拥有的,唯一能让她挺直腰杆的东西。 她从行李箱里翻出之前那个宫女角色的剧本。 只有薄薄两页纸,台词加起来不到五句。 她对着镜子,开始一遍遍地练习。 “娘娘,该用膳了。” 太平淡了,像个机器人。 她想起片场那个被换掉的女配角,虽然人品不行,但眼神里的那股傲气和不屑,确实演出来了。 她得演出一个真正宫女的样子。 是卑微?是麻木?还是在日复一日的宫廷生活中,藏着一点点自己的小心思? “娘娘,该用膳了。” 这一次,她的声音压低了,带着一丝恭敬的,几乎看不出的讨好。 眼神也垂下去,不敢直视镜子里的“主子”。 不对,还不够。 林呦呦索性把房间里的台灯调暗,想象自己正站在昏暗的宫殿里。 她对着镜子,一遍遍地说着那几句台词,尝试着不同的语气,不同的眼神,不同的细微动作。 她把今天从苏曼那里受到的所有屈辱,所有不甘,都灌注到角色里。 渐渐的,她忘了自己是谁,忘了身在何处。 镜子里那个低眉顺眼的宫女,眼神深处,似乎有了一点点不一样的东西。 那是一种被压抑到极致的,无声的反抗。 从那天起,林呦呦的生活变得异常规律。 白天,她去一些小剧组跑龙套,哪怕没有台词,只有一个模糊的背景板身影,她也去。 她需要待在片场,观察别人怎么演戏,感受那种氛围。 晚上,她就回到那个空旷的“家”,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对着镜子练习。 她和秦知意的交流,几乎为零。 秦知意很忙,经常早出晚归,有时候甚至直接不回来。 两人就算在客厅碰见了,也只是点头之交。 秦知意不会问她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林呦呦也不会主动汇报自己的行程。 那种微妙又尴尬的气氛,像一层保鲜膜,紧紧包裹着这栋豪宅。 直到一个星期后的晚上。 林呦呦照例从外面回来,玄关处放着一双她没见过的男士皮鞋。 家里有客人? 她放轻了脚步,正准备溜回自己房间,客厅里传来的声音让她停住了。 那不是交谈声,是电影的配乐和对白。 她探头看了一眼。 客厅巨大的墙壁上,正用投影仪播放着一部很老的黑白电影。 昏暗的光线里,秦知意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杯红酒,正安静地看着。 屏幕上,一个女演员正用眼神和微表情,演绎着失去爱人后的巨大悲痛。 没有嚎啕大哭,没有歇斯底里,只有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死寂的绝望。 林呦呦看呆了。 她认得这部电影,《春闺怨》,几十年前的经典,女主角凭借这部片子,拿下了国外三大电影节的影后。 秦知意看得极其专注,连林呦呦站在那里好几分钟,她都没有察觉。 或者,她察觉了,但懒得理会。 林呦呦怕打扰她,踮着脚尖想走。 “站住。” 秦知意清冷的声音,在空旷的客厅里响起。 林呦呦的身体一僵。 “过来。” 命令的语气,不容置喙。 林呦呦磨磨蹭蹭地走过去,在她面前站定,像个等待老师训话的小学生。 “坐。”秦知意指了指沙发另一头,离她最远的位置。 林呦呦犹豫了一下,还是坐下了。 沙发很软,她却坐得笔直,浑身不自在。 秦知意没有再说话,继续看电影。 客厅里只剩下电影的声效。 林呦呦如坐针毡,她不知道秦知意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是想借着这部电影,敲打她的演技太烂吗? 还是单纯地觉得一个人看电影太无聊,抓个伴? 她不敢问,只能跟着看。 可看着看着,她就被电影吸引了进去。 老电影的节奏很慢,但每一个镜头都充满了张力。 尤其是女主角的表演,简直是教科书级别。 一个多小时后,电影结束,片尾字幕升起。 秦知意放下酒杯,站起身。 “看完了就关掉。” 她丢下这句话,又径直回了卧室。 留下林呦呦一个人,对着巨大的空白幕布发呆。 这是什么意思? 接下来的几天,这一幕成了常态。 每天晚上,只要秦知意在家,客厅的投影仪就会播放一部经典电影。 无一例外,都是演技炸裂的封神之作。 秦知意不再开口叫她,但只要林呦呦从房间出来,就能看到她坐在沙发上。 那是一种无声的邀请。 林呦呦从一开始的局促不安,慢慢变得习惯。 她会自己倒好水,然后悄悄地坐在那个属于她的“角落”,像个认真的旁听生,汲取着养分。 她发现,秦知意看的片子很有讲究。 前几天是情绪爆发力强的,后来又变成以内敛和细节见长的。 有文艺片,有悬疑片,甚至还有喜剧片。 这简直是一场量身定制的,免费的,顶级的表演大师课。 老师,还是蝉联三届的影后。 林呦呦的心情很复杂。 她不明白秦知意为什么要这么做。 是同情?是施舍?还是像苏曼说的那样,把她当成一只金丝雀,心血来潮了,就逗弄一下,教它学舌? 可不管是哪一种,林呦呦都无法拒绝。 她太渴望进步了。 这天晚上,秦知意没有回来。 林呦呦一个人坐在客厅,把昨天看的那部悬疑片又调出来,反复拉着进度条,琢磨主角在发现真相那一刻的眼神变化。 她看得入了迷,没注意时间。 等她起身去倒水时,脚不小心踢到了茶几上的什么东西。 是一摞剧本。 她连忙蹲下身去捡。 最上面的一本,摊开了,上面用铅笔画着一些圈圈和批注。 那清冷瘦削的字迹,林呦呦一眼就认了出来。 是秦知意的。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 鬼使神差地,她拿起了那本剧本。 剧本的名字叫《囚鸟》。 她翻开一页,上面是女主角的一段独白。 其中一句台词“我恨你,也爱你”,被铅笔圈了起来。 旁边的空白处,写着一行小字。 “恨是表象,爱是根源。说‘恨’时,眼神要软。” 林呦呦的手指下意识地抚上那行字。 她继续往下翻。 几乎每一页,都有这样的批注。 “这个停顿,时间可以再长半秒,给观众反应的时间。” “转身动作要快,利落,和之前犹豫不决的性格形成反差。” “眼泪不要流下来,含在眼眶里,破碎感更强。” …… 每一句批注,都精准,犀利,一针见血。 这哪里是随手涂鸦,这分明是在拆解剧本,揉碎了喂到演员嘴里。 林呦呦一页一页地翻着,心跳得越来越快。 她终于明白,那些“不经意”播放的电影,这些“随手”放在茶几上的剧本…… 根本就不是什么偶然。 是秦知意,在用她自己的方式,教自己演戏。 沉默的,别扭的,甚至带着一丝高高在上的施舍。 可她确实在教自己。 林呦呦握着剧本,站在空无一人的客厅里,忽然觉得鼻子很酸。 那个高高在上的冰山影后,那个用一份协议买断她一年自由的女人,那个连一句话都懒得跟她解释的“同居者”。 却在用这种方式,兑现着那句—— “她不一样”。 第12章 第 12 章 玄关的门锁传来轻微的转动声。 林呦呦像一只受惊的兔子,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手里的剧本被她慌乱地塞回原位,还试图把摊开的页面抚平。 她站得笔直,心跳如鼓,视线却不敢往门口瞟。 秦知意回来了。 她拎着一个简约的公文包,风尘仆仆,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otic的疲惫。看到客厅里站得僵硬的林呦呦,她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仿佛在看一件家具。 “还没睡?” 声音清冷,听不出情绪。 “马,马上就睡。”林呦呦结结巴巴,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秦知意没再理她,径直走到吧台,给自己倒了一杯冰水,仰头一饮而尽。 喉结滚动,带着一种利落的性感。 林呦呦偷偷看着她的侧影,脑子里乱成一锅粥。 那些剧本上的批注,那些特意播放的电影,像烙印一样刻在她心里。她想问,想确认,又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说什么? 谢谢你用这么别扭的方式教我? 还是质问她,为什么要做这些? 哪一种都显得可笑又自作多情。 就在这时,秦知意的手机响了,打破了满室的寂静。 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划开接听。 电话那头的人声音热情又谄媚,就算离得远,林呦呦也能隐约听到“秦老师”,“务必赏光”,“蓬荜生辉”之类的词。 秦知意没什么表情,只用“嗯”、“好”、“知道”几个单音节词回应。 最后,她似乎有些不耐烦了。 “知道了,我会过去。” 说完,她干脆利落地挂断电话,将手机丢在吧台上,发出一声轻响。 林呦呦的心也跟着那声轻响,咯噔一下。 秦知意转过身,目光落在她的身上,那是一种审视的,带着评估意味的眼神。 林呦呦被她看得头皮发麻。 “去换衣服。”秦知意开口,是命令。 “啊?”林呦呦没反应过来。 “一个慈善晚宴,”秦知意言简意赅,没什么解释的**,“你跟我去。” 林呦呦彻底懵了。 跟她去?去那种众星云集的场合? 为什么? 她下意识想拒绝:“我……我不行的,那种地方……” “你没有说不的权利。”秦知意打断她,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强势,“给你十五分钟。” 说完,她就径直走向自己的卧室,留下林呦呦一个人在原地,脑子嗡嗡作响。 这是又把她当成一个工具人,一个挡箭牌了? 刚刚升起的那点暖意,瞬间被一盆冰水浇得透心凉。 她攥紧了拳头,最终还是泄气地松开。 是啊,她有什么权利说不。 她们的关系,本就是一场交易。 十五分钟后,林呦呦穿着自己衣柜里最体面的一条白色连衣裙,局促地站在客厅。 秦知意已经换好了衣服,一身剪裁利落的黑色西装,衬得她身形挺拔,气场全开。 她上下打量了林呦呦一番,眉头又皱了起来。 “苏曼。”她拿起手机,拨通了助理的电话,“带团队过来,十五分钟。” 林呦呦还没明白过来“带团队”是什么意思,十五分钟后,一群人涌进了这栋安静的豪宅。 专业的化妆师,造型师,还有提着好几排高定礼服的助理。 林呦呦像是被摆上流水线的木偶,被按在化妆镜前,任由那些人摆布。 她从镜子里,看到秦知意就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交叠着长腿,手里拿着一本时尚杂志,看得漫不经心。 她没有催促,也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却像一个无形的监工,让整个团队的气氛都紧张到了极点。 林呦呦的心情,更是复杂到了极点。 她不明白。 如果只是带一个女伴去应付场面,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她到底,想做什么? 一个小时后,当林呦呦再次站起来时,镜子里的人已经让她自己都感到陌生。 一条星空蓝的抹胸长裙,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她纤细的腰身,裙摆上缀满了细碎的钻石,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妆容精致,原本清纯的五官多了一丝明艳。 “可以了。” 秦知意放下杂志,站起身,朝她走来。 她的目光从上到下,在林呦呦身上停留了几秒。 “把这个戴上。” 她打开一个丝绒盒子,里面躺着一条钻石项链,主钻切割完美,光芒璀璨。 林呦呦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这太贵重了。 秦知意却没给她拒绝的机会,直接绕到她身后,冰凉的指尖擦过她的颈后肌肤,引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项链的搭扣,被清脆地扣上。 “走吧。” 秦知意率先转身,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笃定而清冷。 林呦呦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奔赴战场的士兵,跟了上去。 保姆车平稳地驶向晚宴举办地。 车厢里安静得可怕。 秦知意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林呦呦则坐得笔直,双手紧张地放在膝盖上。 “到了地方,跟紧我。”秦知意忽然睁开眼,侧头看她,“不该说的话,一个字都不要说。” “……好。”林呦呦低声应道。 看吧,果然只是个工具。 她自嘲地想。 车缓缓停下,车门打开的瞬间,外面闪光灯爆闪,快门声响成一片。 “是秦知意!” “秦影后看这边!” “她身边的是谁?新签的艺人吗?” 林呦呦被这阵仗吓得腿有点软,下意识地想往后缩。 一只手忽然伸过来,握住了她的手腕。 秦知意的手,很凉,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力量。 她没有看林呦呦,只是牵着她,步履从容地走上了红毯。 聚光灯下,秦知意是绝对的王。 她神情淡漠,气场强大,仿佛周遭的一切喧嚣都与她无关。 而林呦呦,就成了她身边最特别的陪衬。 她紧张得几乎无法呼吸,只能僵硬地被秦知意牵着,走完了那段不算长,却仿佛过了一个世纪的红毯。 晚宴现场,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秦知意的出现,立刻成了全场的焦点。 无数人端着酒杯,试图上前攀谈,但都被她周身散发的冷气逼退三尺。 她带着林呦呦,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要了两杯香槟。 “待在这里,别乱跑。”她叮嘱了一句,便不再说话,自顾自地看着场内。 林呦呦捧着酒杯,感觉自己像个误入大人世界的孩子,浑身不自在。 她看着那些在名利场中游刃有余的明星、导演、投资方,感觉自己和这里格格不入。 “秦影后,好久不见。” 一个略带磁性的男声响起。 林呦呦抬头,看到一个穿着考究,看起来四十多岁的男人,正端着酒杯,笑意盈盈地站在她们面前。 这个人的脸,林呦呦在财经杂志上见过。 是业内有名的金牌制片人,李慕。 秦知意抬了抬眼皮,语气平淡:“李制片。” 李慕的目光在林呦呦身上转了一圈,带着几分好奇和探究:“这位是?秦影后今天可是给了我们一个大惊喜啊。” 圈内人都知道,秦知意从不带女伴出席任何活动。 今天,却破天荒地带了一个生面孔。 还是一个,漂亮得过分的生面孔。 林呦呦紧张地握紧了酒杯,等待着秦知意的介绍。 她会怎么说? 助理?朋友?还是…… “我太太。” 秦知意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炸雷,在林呦呦耳边轰然炸响。 她的脑子瞬间一片空白。 什么? 她刚刚说了什么? 李慕脸上的笑容也僵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如常,眼里的精光却更盛了。 “原来是秦太太,失敬失敬。”他立刻转向林呦呦,态度变得热络起来,“秦太太怎么称呼?看您很面生,也是圈里人?” 林呦呦的心跳得快要从嗓子眼蹦出来,她下意识地去看秦知意。 秦知意却只是慢条斯理地晃着酒杯,没有要替她解围的意思。 林呦呦只能硬着头皮,自己开口:“我叫林呦呦,只是个……新人演员。” “林呦呦?”李慕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这个名字,确定没听过,笑容却更深了,“这名字好听。既然是演员,那我们就是同行了。最近我正在筹备一部新戏,叫《囚鸟》,不知道秦太太有没有兴趣了解一下?” 囚鸟! 林呦呦的瞳孔猛地一缩。 就是她今晚在茶几上看到的那本剧本! 那些被铅笔圈画出来的台词,那些一针见血的批注,瞬间涌入她的脑海。 她几乎是脱口而出:“是那部讲述战地女记者和卧底军官的《囚鸟》吗?” 李慕愣了一下:“哦?你知道这个项目?” 这项目还在保密阶段,知道的人不多。 “我……”林呦呦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赶紧找补,“我之前看过原著小说,非常喜欢女主角‘梁鸽’这个角色。” “是吗?”李慕来了兴趣,“那你说说,你对这个角色有什么看法?” 这句问话,带着几分考校的意味。 林呦呦紧张地咽了口口水,她知道,这是一个机会。 一个秦知意“送”到她面前的机会。 她深吸一口气,脑海里飞速地闪过秦知意在剧本上的那些批注。 “我觉得,梁鸽这个角色,最核心的特质不是勇敢,是天真。” “她的勇敢,是建立在一种‘世界非黑即白’的天真之上。所以当她发现自己深爱的人,身份复杂,手上沾满鲜血时,她的信仰才会崩塌得那么彻底。” 林呦呦的声音不大,却很清晰。 她没有去看李慕,也没有去看秦知意,只是看着自己杯中的香槟,仿佛在自言自语。 “剧本里有一句台词,‘我恨你,也爱你’。很多人可能会把重点放在‘恨’上,但我认为,重点应该在‘爱’上。” “说‘恨’的时候,眼神要软。” 这句话,是秦知意的原话。 林呦呦说出来的时候,心脏都在颤抖。 “因为恨是表象,爱才是根源。她有多爱他,就有多恨他所做的一切。那种挣扎和破碎感,才是这个角色最有魅力的地方。” 客厅里很安静。 李慕脸上的笑容已经收敛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审慎和惊讶。 他盯着林呦呦,仿佛第一次认识她。 他本以为这只是个被秦知意庇护的金丝雀,空有美貌。 没想到,肚子里竟然真的有东西。 而且这些见解,犀利,深刻,完全不像一个新人能说出来的。 许久,李慕才缓缓开口:“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他看向秦知意,眼神里多了几分由衷的赞叹:“秦影后,你这位太太,可不是个简单人物啊。” 秦知意晃动酒杯的手停顿了一下,她抬起眼,看向林呦呦。 她的目光深邃,看不出喜怒。 林呦呦被她看得心里发毛,不知道自己是说对了,还是说错了。 “她还小,李制片别捧杀。”秦知意淡淡开口。 “这可不是捧杀,是实话。”李慕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林呦呦,“林小姐,这是我的名片。过几天《囚鸟》会公开试镜,我希望能在试镜现场看到你。” 林呦呦愣愣地看着那张名片,大脑一片空白,完全不敢伸手去接。 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自然地接过了名片。 是秦知意。 “她会去的。”秦知意把名片收进自己的手包,“多谢李制片赏识。” 这是在下逐客令了。 李慕也是人精,立刻笑着告辞。 直到李慕的身影消失在人群里,林呦呦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她转头,看着身旁的秦知意,嘴唇动了动,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谢谢? 可是这一切,都像是她设计好的。 那本恰好出现的剧本,这场突如其来的晚宴,这个金牌制片人…… 一环扣一环。 她感觉自己就像秦知意棋盘上的一颗棋子,每一步,都在对方的算计之中。 “秦老师……” “坐下。” 秦知意打断她,语气又恢复了那种清冷。 林呦呦只能把满肚子的话,都咽了回去。 整个晚宴的后半段,林呦呦都心神不宁。 她时而看看身边神情淡漠的秦知意,时而摸摸口袋里那张被秦知意塞给她的名片。 滚烫的。 像一个梦。 回去的路上,车里依旧安静。 林呦呦几次想开口,都找不到合适的时机。 直到车在家门口停下,她才鼓起勇气。 “今天……谢谢你。” 秦知意正准备下车的动作顿住,她没有回头,只是看着车窗外。 “机会给你了,抓不住,是你自己的事。” 她的声音,被夜风吹得有些散。 林呦呦愣在原地。 秦知意推门下车,走了两步,又停下。 她侧过头,夜色模糊了她的轮廓,只有声音清晰地传来。 “李慕那个人,眼光不错。” “他给的角色,好好准备。” 说完,她便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别墅。 林呦呦一个人坐在车里,许久没有动。 她低头,看着手心里的名片,忽然就笑了。 眼眶,却有点湿。 这个别扭的,高高在上的,温柔的……混蛋。 第13章 第 13 章 那晚之后,林呦呦过了两天如履薄冰的日子。 秦知意塞给她的那张名片,被她妥帖地放在了钱包夹层里,像一块烙铁,时不时就烫她一下。 她上网查了李慕,金牌制片人,履历金光闪闪,他手下出来的项目,几乎部部是爆款。 《囚鸟》这个项目更是保密级别极高,网上只有零星的备案信息。 这是一个普通小演员连门槛都摸不到的世界。 而她,因为一句“秦太太”,就拿到了入场券。 这感觉,很微妙。 像踩在云端,不踏实,随时都可能掉下去。 更让她不安的是秦知意的态度。 晚宴那晚的提点,回家路上的鼓励,都像是昙花一现。 秦知意又变回了那个冰冷的,不食人间烟火的秦影后。 她早出晚归,两人一天都说不上三句话。 林呦呦几次想问问关于《囚鸟》试镜的事,话到嘴边,看着秦知意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又都咽了回去。 问什么呢? 问你是不是早就计划好了? 问我该怎么准备才能不辜负你的安排? 她问不出口。 她们之间,还隔着一份冰冷的协议,隔着“不主动接触,不干涉私事”的条款。 这天晚上,林呦呦洗完澡出来,看见秦知意罕见地没有在书房,而是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她穿着真丝睡袍,长发随意披散,手里拿着一个平板,屏幕的光映在她脸上,明暗不定。 听见动静,秦知意抬了下眼皮,目光在她还滴着水的发梢上停了一瞬。 “过来。” 声音不大,却带着惯有的命令口吻。 林呦呦的心跳漏了一拍,乖乖走过去,在她对面的单人沙发坐下,坐姿拘谨。 秦知意没说话,只是把手里的平板滑了一下,转向她。 那是一个剧本的电子版大纲。 封面上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赤月王朝》。 林呦呦的呼吸一滞。 《赤月王朝》她听说过,业内传了很久的S级顶配制作,导演是拿过国际大奖的王导,投资号称五个亿,班底全是电影咖。 这种项目,别说女三号,就是一个有名字的龙套,都能让二三线小花们争破头。 秦知意的手指在屏幕上轻轻一点,翻到人物小传那一页。 “女三号,苏倾,皇帝的宠妃,反派阵营的核心人物。” 秦知意的声音平铺直叙,像在念一段无关紧要的新闻。 “表面温婉恭顺,实则心机深沉,手段狠-辣。幼时家族蒙冤,被送入宫中,一生都为复仇而活,最后死在男主角剑下,是个悲剧性人物。” 林呦呦的眼睛,死死盯着“反派妖妃”那几个字。 演一个反派。 还是一个这么复杂的反派。 这对任何一个新人演员来说,都是巨大的挑战,也是天大的机遇。 演好了,一步登天。 演砸了,万劫不复。 “三天后试镜。”秦知意关掉平板,把它随手扔在旁边,语气依旧平淡,“李慕那边推荐的,他也是这个项目的制片人之一。他点名让你去试试。” 又是李慕。 又是“让你去试试”。 林呦呦感觉自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推着往前走。 从《囚鸟》到《赤月王朝》,从女记者到妖妃。 秦知意在为她铺路。 铺一条金光大道。 可这条路,太华丽了,华丽得让她心慌。 她握紧了拳头,指甲陷进掌心,带来一丝痛感,让她保持清醒。 “秦老师……”她艰涩地开口,“这个角色,我……我不行的。” 她不是科班出身,没有背景,没有拿得出手的作品。 这样一个S级项目里的重要反派,怎么会轮到她? 她心里清楚,李慕点名,点的是“秦知意太太”这个名,而不是“林呦呦”这个名。 空气安静下来。 秦知意没看她,只是端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水。 杯子是玻璃的,她的手指修长,握着杯壁,骨节分明。 “你觉得你不行?” 秦知意终于开口,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林呦呦咬着下唇,点了点头。 这不是谦虚,是事实。 她不想顶着秦知意的光环,去一个自己根本不配待的地方,被人指指点点。 她宁愿从龙套一步步爬起,也不想当一个名不副实的“资源咖”。 “你凭什么觉得自己不行?”秦知意又问。 林呦呦愣住了。 她没想到秦知意会这么问。 “我……我没有经验,演技也不够……” “李慕在圈里二十年,看过的人比你吃过的米还多。”秦知意打断她,“他说你行,你就是行。” 她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笃定。 林呦呦作风。 林呦呦彻底懵了。 她以为秦知意会说“有我你怕什么”,或者“我给你安排好了”。 可秦知意却把李慕抬了出来,把这个机会的合理性,归结于一个金牌制片人的“专业眼光”。 仿佛在告诉她,你不是靠我,你是靠你自己在那场晚宴上的表现,赢得了李慕的青睐。 这番话,巧妙地维护了她那点可怜的自尊心。 林呦呦的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又酸又胀。 她看着秦知意,对方的侧脸在灯光下线条清冷,看不出任何多余的情绪。 “可是,妖妃这样的角色,和我本人形象差太远了……”林呦呦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形象?”秦知意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演员要是只能演自己,那还叫什么演员。” 她顿了顿,目光终于落到林呦呦脸上。 那目光,深不见底。 “你那天在李慕面前,分析‘梁鸽’的时候,那股劲儿呢?” “你说,梁鸽的勇敢是建立在天真之上。那这个苏倾,她的狠毒,又是建立在什么之上?” 秦知意的问题,像一把钥匙,突然打开了林呦呦脑子里的一扇门。 对啊。 苏倾,这个角色,她为什么狠毒? 因为家族蒙冤,因为血海深仇。 她的狠,是表象,根源是绝望和仇恨。 就像梁鸽的勇敢,根源是天真。 林呦呦的眼睛,一点点亮了起来。 秦知意在点拨她。 用一种不动声色的,甚至有些严厉的方式,在给她上表演课。 “机会我给你了。”秦知意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三天时间,够你把人物小传翻来覆去琢磨透了。” “去,还是不去,你自己决定。” “别忘了,你签那份协议,是为了什么。” 最后一句话,像一盆冷水,兜头浇下。 林呦呦瞬间清醒。 对,钱。 她是为了母亲的医药费,才把自己“卖”给了秦知意。 她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谈自尊,谈配不配? 秦知意给她机会,她就得接着。 用尽全力,抓住它,然后爬上去。 这才是她现在唯一该做的事。 “我去。” 林呦呦抬起头,眼神里的迷茫和退缩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破釜沉舟的坚定。 秦知意看着她,眸色深沉,没有说话,转身回了房间。 门关上的那一刻,林呦呦才松了一口气,整个人瘫软在沙发上。 她感觉自己像是刚打完一场仗,浑身虚脱。 茶几上,秦知意的平板还亮着。 林呦呦鬼使神差地拿了过来。 她发现,秦知意刚才给她看的,并不是完整的剧本,只是几页人物小传和故事大纲。 但在苏倾的人物小传旁边,有一段用红色字体标注的笔记。 【注:苏倾的“妖”,不在媚,在“妖异”。她所有对皇帝的媚态,都是演给仇人看的戏。眼神要有刀,笑容要有毒。但内心深处,她依旧是那个家破人亡的孤女。在无人处,她的眼神,应该是空的。】 这段批注,字字珠玑。 一瞬间就点透了这个角色的灵魂。 林呦呦的心脏,猛地揪紧。 这字迹,和那天《囚鸟》剧本上的批注,一模一样。 所以,秦知意根本不是临时起意。 她早就研究过这个角色,甚至,早就想好了要把这个角色给她。 什么李慕点名,什么让你试试…… 全是借口。 这个机会,就是秦知意硬塞给她的。 是她不动声色,精心策划的又一次“恩赐”。 林呦呦握着平板,手指微微发抖。 她不知道自己是该感动,还是该觉得屈辱。 这个高高在上的影后,用她自己的方式,保护着她,提携着她,却又始终保持着距离,不让她看透一丝一毫的真实想法。 像在养一只金丝雀。 为它打造最华美的笼子,喂它最精细的食料,教它最动听的鸣叫。 却唯独不给它打开笼门的机会。 林呦呦的胸口一阵发闷。 良久,她关掉平板,深吸一口气。 然后,她笑了。 笑得有些苍凉,又有些说不出的决绝。 金丝雀? 那就当一只最会唱歌的金丝雀好了。 唱到所有人都为她喝彩,唱到有一天,她能靠自己的力量,啄开这个黄金牢笼。 接下来的三天,林呦呦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 她把那几页人物小传打印出来,贴满了整个墙壁。 她一遍遍地读,一遍遍地分析。 苏倾的童年,她的仇恨,她的隐忍,她的爆发。 她不吃饭,不睡觉,整个人都魔怔了。 她对着镜子,练习“带刀的眼神”,“有毒的笑容”。 她尝试模仿秦知意批注里写的那种“空”。 可是太难了。 她的眼睛太清澈,像小鹿,怎么都演不出那种家破人亡后的死寂。 第二天晚上,她几乎要崩溃了。 房门被敲响。 林呦呦没理。 门外的人也没再敲,直接用钥匙打开了门。 是秦知意。 她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碗粥和几样小菜。 看到林呦呦满墙的纸,和她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秦知意的眉头皱了起来。 “你在做什么?” “练习。”林呦呦的声音沙哑。 “这就是你的练习?”秦知意把托盘重重放在桌上,“把自己饿死,然后去试镜一个妖妃?” 林呦呦没说话,只是盯着镜子里的自己。 “你过来。”秦知意命令道。 林呦呦不动。 秦知意走过去,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把她拖到桌边,按在椅子上。 “把粥喝了。” 林呦呦看着那碗粥,忽然就红了眼眶。 “我演不好,”她带着哭腔说,“我演不出那种感觉,我的眼神不对,我不行的……” 秦知意看着她,沉默了片刻。 然后,她忽然伸出手,捏住了林呦呦的下巴。 她的指尖冰凉。 林呦呦被迫抬起头,对上她的眼睛。 秦知意的眼神,变了。 不再是平日的清冷,也不是偶尔的温柔。 那是一种……林呦呦从未见过的,彻骨的冰寒和死寂。 像万年不化的雪山,像深不见底的寒潭。 “你看着我。”秦知意缓缓开口,声音压得很低。 “你现在,不是林呦呦,你是苏倾。” “你的父母,你的兄长,你全家上下三百口人,一夜之间,全都被杀了。只有你,被送进了仇人的皇宫。” “你每天对着杀父仇人巧笑倩兮,曲意逢迎。你吃的每一口饭,穿的每一件衣,都沾着你家人的血。” “你告诉我,你现在,应该是什么眼神?” 林呦呦呆住了。 她看着秦知意的眼睛,感觉自己被那片死寂吞噬。 一股巨大的悲伤和恨意,从心底涌了上来。 她好像真的成了那个孤女苏倾。 她的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不是委屈的泪,是绝望的,浸满血与火的泪。 秦知意松开手,退后一步,静静地看着她。 “记住了吗?” “这就是苏倾在无人之处的眼神。” 第14章 第 14 章 试镜当天,林呦呦是掐着点到的。 《赤月王朝》的选角地点设在城郊一处影视基地,巨大的摄影棚外,停满了各式各样的保姆车,昭示着这场竞争的激烈。 等待区里已经坐了不少人。 个个都是盘靓条顺的美人,妆容精致,气质各异。 有几个甚至是小有名气的二三线女星,正和身边的人低声交谈,姿态从容,显然是见惯了大场面。 林呦呦的出现,没有引起太多波澜。 她今天穿得很素净,白T恤,牛仔裤,一张脸干干净净,只画了淡妆,混在人群里,像个误入片场的女大学生。 她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安静地看着手里的剧本。 那几页纸,已经被她翻得起了毛边。 “你看,那个是不是林呦呦?” “谁?” “就是前阵子跟秦影后上热搜那个,说是她工作室的新人。” “哦,想起来了,长得是挺清纯的,怎么跑这儿来试苏倾了?她那张脸,演个小白花还行,演妖妃?开玩笑吧。” “谁知道呢,背靠大树好乘凉呗。听说这次是李慕制片点名让她来的,啧啧,秦影后的面子就是大。” 议论声不大,但足够清晰地传进林呦呦的耳朵。 她捏着剧本的手指紧了紧。 这些话,她早有预料。 从她决定来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自己要面对什么。 秦知意妻子的身份,是光环,也是枷锁。 所有人都会用放大镜看她,审视她,等着看她出丑,然后坐实她是个只会靠关系的“资源咖”。 她闭上眼睛。 脑海里浮现出三天前那个晚上。 秦知意冰凉的指尖,和那片死寂的眼神。 那不是表演。 林呦呦有一种直觉,那一刻,秦知意把自己灵魂深处的某个角落,血淋淋地剖开,给她看了一眼。 那个角落里,藏着和苏倾一样的,家破人亡的绝望。 她忽然明白了,秦知意为什么能把苏倾这个角色批注得那么透彻。 因为她懂。 她甚至,可能就是另一个“苏倾”。 胸口一阵发紧。 林呦呦再睁开眼时,周围的嘈杂和审视,似乎都远去了。 她的世界里,只剩下苏倾。 “下一位,三十七号,林呦呦。” 工作人员的声音传来。 林呦呦站起身,朝着试镜的房间走去。 推开门,一股低气压扑面而来。 房间很大,正中间摆着一张长桌,后面坐着五个人。 居中的,是一个戴着鸭舌帽,面容严肃的中年男人,他就是以挑剔和毒舌闻名的王牌导演,王赫。 他身边的,是上次在晚宴上见过的金牌制片人,李慕。 李慕看到她,眼神里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王赫导演只是掀起眼皮扫了她一眼,便低头去看她的资料,语气平平。 “林呦呦?” “嗯,星辉娱乐送来的新人。” “会演戏吗?” 这话问得极不客气,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度。 林呦呦没有被激怒,她只是平静地回答:“会一点,想向王导学习。” 王赫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他把资料往旁边一推,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 “开始吧。” “给你一段情景,苏倾刚侍寝完,皇上龙心大悦,赏赐了她一箱珠宝,然后离开了。现在,寝宫里只有你一个人。” “你要怎么演,自己想。” 没有剧本,没有台词,纯粹的即兴表演。 这是在考验演员对角色最深层的理解。 林呦呦深鞠一躬,走到了房间中央的空地上。 她没有立刻开始。 而是先环顾了一圈这个空旷的房间,仿佛在确认这是一个绝对安全,只属于她的空间。 再抬起头时,她整个人的气场都变了。 不再是那个清纯干净的新人林呦呦。 她的嘴角,还挂着一抹恰到好处的,柔媚的笑意,那是送走皇帝时留下的余韵。 她的身段柔软,莲步轻移,走到一张椅子前。 她没有坐下,而是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拂过椅背,动作带着几分慵懒,几分缱绻,仿佛上面还残留着某个人的温度。 在场的一个副导演看得微微点头,这股媚劲儿,有了。 可下一秒,所有人的表情都凝固了。 只见林呦呦转过身,背对着评审席,走向那扇巨大的落地窗。 窗外,是灰蒙蒙的天。 她静静地站着,像一尊美丽的雕塑。 几秒钟后,她缓缓地,回过头来。 那张脸上,所有的媚态,所有的笑意,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片空白。 她的表情是空的,眼神,也是空的。 那不是懵懂,不是茫然,是一种所有情绪都被燃尽后的死寂。 像深冬里结了冰的湖面,看不见一丝波澜,也透不出一丝光亮。 仿佛刚才那个巧笑倩兮的妖妃,只是众人的一场幻觉。 现在站在这里的,只是一个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的孤女。 整个房间的温度,都好像降了几度。 制片人李慕身体微微前倾,脸上的客套消失了,取而代代的是一种专注的审视。 王赫导演那双藏在鸭舌帽阴影下的眼睛,也终于亮了起来。 有点意思。 “你走到梳妆台前,”王赫突然出声,打破了寂静,“你从镜子里,看到了仇人的影子。” 这是临场加戏。 林呦呦的身体顿了一下。 她听话地转身,朝着那张空无一物的长桌走去,那里,是她想象中的梳妆台。 她做出一个坐下的动作,然后,抬眼,看向前方的“镜子”。 就在她抬眼的那一瞬间。 那双死寂的,空洞的眼睛里,猛地凝出了一点东西。 那是一点寒光。 像淬了寒毒的针尖,骤然刺破了平静的湖面。 滔天的恨意,蚀骨的杀机,疯狂的毁灭欲,全都压缩在了那一个微小的光点里。 她的眼角肌肉,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 整个面部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依旧是那副没有情绪的木然模样。 但所有人都看懂了。 这个女人,想杀人。 她想把镜子里那个虚幻的影子,撕成碎片,挫骨扬灰。 那股冰冷的,不带一丝人类感情的杀意,透过空气,精准地刺向在场的每一个人。 一个年轻的编剧助理,甚至下意识地打了个冷颤。 太可怕了。 这个眼神,太可怕了。 然而,这股杀意只存在了短短一秒。 下一秒,那点寒光就消失了。 林呦呦的眼睛,又恢复了那种空洞的死寂。 她缓缓低下头,拿起一根想象中的簪子,对着“镜子”,慢条斯理地挽着自己的头发。 然后,她的嘴角,慢慢地,慢慢地,向上弯起。 勾勒出一个极美,又极度诡异的弧度。 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温度,只有一种毒蛇吐信般的,阴冷的妖异。 仿佛在说,别急。 我们,来日方长。 “停。” 王赫的声音响起。 林呦呦停下动作,从角色里抽离出来,站起身,重新变回了那个乖巧的新人。 “我的表演结束了,谢谢各位老师。” 房间里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还沉浸在刚才那最后一个笑容里,背脊发凉。 王赫死死地盯着她,像是要从她脸上看出花来。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林呦呦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 “这个角色的灵魂,” 他用笔,重重地点了点桌上的演员名单,直接指向林呦呦的名字。 “被你找到了。” “就你了。” 第15章 第 15 章 林呦呦走出那个房间的时候,整个人是飘的。 脑子里嗡嗡作响,王赫导演最后那句话,一遍遍回放。 “这个角色的灵魂,被你找到了。” “就你了。” 就你了。 这三个字,比她听过的任何天籁都动听。 门外,走廊里,还候着几个没轮到的,或已经试镜完的演员。 她们的目光齐刷刷投过来,带着探究、嫉妒,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一个刚试镜完,妆容精致的女演员抱着手臂,冷眼看她。 “这么快就出来了?王导的脾气,新人肯定扛不住。” 另一个附和。 “就是,我刚才在里面多说了两句,都被他怼得差点哭出来。” 林呦呦没说话,她甚至没看她们。 她的世界还没从刚才那场极致的表演中完全抽离。 她只是抱着自己的双臂,默默走到走廊尽头的窗边,看着外面的车水马龙。 直到李慕,那位金牌制片人,从房间里走出来,径直朝她走来。 李慕脸上的客套笑容,此刻真诚许多。 “呦呦,恭喜你。” 他递过来一份文件。 “这是合同,你看一下,没问题的话,我们尽快签。下周三剧组有开机发布会,需要你准时参加。” 周围瞬间安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李慕递出的那份薄薄的文件上。 那不是文件,那是《赤月王朝》女三号的卖身契,是无数人挤破头也抢不到的入场券。 刚才还言语讥讽的女演员,脸色瞬间变得难看。 怎么可能?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新人,凭什么? 林呦呦的指尖有些发凉,她接过合同,纸张的重量,在手心格外清晰。 “谢谢李制片,谢谢王导。” 她的声音有些干涩,却很稳。 李慕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熟稔。 “好好干,我很看好你。知意那边,我也会打招呼的。” 他又提到了秦知意。 这个名字,像一个无形的烙印,提醒着林呦呦u这机会的源头。 林呦呦捏紧了合同的边缘,心头那股被肯定的狂喜,忽然掺杂进一丝复杂的情绪。 她低着头,轻声说。 “我会努力的。” 回到星辉娱乐给她安排的公寓,天已经黑透。 林呦呦没有开灯,她在黑暗中换了鞋,将那份合同小心翼翼地放在玄关的柜子上。 然后,她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到地上。 黑暗包裹着她,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她终于可以卸下所有防备,感受那份迟来的,汹涌的喜悦。 她成功了。 靠着自己的表演,拿下了苏倾这个角色。 尽管机会是秦知意给的。 但她抓住了,用尽全力。 她一遍遍回想试镜时的每一个细节,那股从骨子里冒出来的杀意,那个诡异阴冷的笑容。 那些都不是她。 那些,是她从秦知意批注的剧本里,窥见到的,苏倾的灵魂。 秦知意…… 这个名字在心头盘旋,带着一股无法言说的重量。 那个高高在上的,冷漠的,却又在暗中为她铺平道路的女人。 她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林呦呦想不明白。 她只是忽然,有了一股强烈的冲动。 她想见她。 现在,立刻,马上。 她想告诉她,自己没有辜负这份“恩赐”。 她想让她看看,自己拿到的这份合同。 更想让她看到的,是自己。 是一个,可以凭本事站在聚光灯下的,演员林呦呦。 而不是那个需要她庇护的,协议妻子。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再也压不下去。 林呦呦从地上爬起来,抓起柜子上的合同,甚至来不及换一身衣服,就冲出了家门。 夜风很凉,吹得她脸颊生疼。 她拦下一辆出租车,报出了那个她只去过一次,却记忆深刻的地址。 秦知意的家。 那栋矗立在半山腰的,像一座孤岛般的别墅。 车子停在别墅门口。 林呦呦付了钱,站在巨大的雕花铁门前,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 她该怎么进去? 按门铃? 秦知意会给她开门吗? 还是说,她会像之前无数次一样,被拒之门外,然后收到一条冷冰冰的短信? 林呦呦的手在口袋里攥紧,手机冰凉。 她正犹豫着,铁门却“咔哒”一声,缓缓向内打开了。 林-呦呦愣住。 一个穿着管家制服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对她微微躬身。 “林小姐,秦小姐在等您。” 秦知意……在等她? 她怎么会知道自己要来? 林呦呦满腹疑云,跟着管家穿过修剪整齐的花园,走进那栋灯火通明的别墅。 客厅里,巨大的水晶吊灯散发着清冷的光。 空气里,飘着一股熟悉的,清冽的木质香气。 是秦知意身上的味道。 那个女人,正穿着一身丝质的深色睡袍,靠在客厅中央那张巨大的白色沙发上。 她长发松散地披在肩头,手里拿着一份文件,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整个人透着一股禁-欲又疏离的美感。 她似乎看得很专注,连林呦呦走近了,都没有抬头。 仿佛她只是一个无意闯入的,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林呦呦的脚步,在离沙发几步远的地方停下。 刚刚在路上积攒起来的所有勇气和冲动,在看到秦知意这副生人勿近的模样时,瞬间被浇熄大半。 她又变回了那只胆怯的,不知所措的小兔子。 手里那份承载着她所有骄傲的合同,此刻变得有些烫手。 她该怎么开口? 说“我拿到角色了,谢谢你”? 那会显得自己多么像一个摇尾乞怜,等待主人奖赏的宠物。 林呦呦的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客厅里安静得可怕,只剩下秦知意翻动纸张的细微声响。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林呦呦的自尊心在拉扯,在尖叫。 她不该来的。 她就不该对这个冰冷的女人,抱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 转身走吧。 就在这个念头冒出来的瞬间,她忽然看见,秦知意放在沙发扶手边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 那是一条还未点开的微信消息。 来自李慕。 【知意,你家这小姑娘,是个天生的演员。】 林呦呦的瞳孔猛地一缩。 原来,她早就知道了。 她什么都知道。 她坐在这里,摆出这副冷漠的样子,只是在等。 等自己主动送上门,像一个傻瓜一样,向她汇报,向她感恩戴德。 一股难以言喻的屈辱和愤怒,瞬间冲上了林呦呦的头顶。 她攥紧了手里的合同,指甲几乎要嵌进纸里。 凭什么? 凭什么这个女人可以如此轻易地,掌控着她的一切,包括她的努力,她的喜悦,甚至她的尊严? 她往前走了一步。 又一步。 一直走到秦知意的面前,站定。 秦知意终于感觉到了什么,她缓缓抬起头,金丝眼镜下的那双凤眼,平静无波地看着她。 那眼神,就像在看一个物件。 “有事?” 她的声音,和这房间的温度一样,冰冷。 林呦呦胸口剧烈起伏。 她看着秦知意那张完美到毫无瑕疵的脸,看着她眼底深处的淡漠。 所有的愤怒,所有的不甘,在这一刻,忽然都消失了。 她为什么要生气? 她又有什么资格生气? 从签下那份协议开始,她们就不是平等的人。 一个是高高在上的施-予者,一个是卑微的承受者。 可是,今天不一样。 今天,她不是来乞求的。 她死死盯着秦知意的眼睛,第一次,没有躲闪,没有退缩。 然后,她笑了。 不是那种讨好的,客气的,带着一丝卑微的笑。 而是一个,从未有过的,灿烂到极致的笑容。 像盛夏正午的阳光,冲破了所有的阴霾和隔阂,毫无保留地,尽情地绽放。 她的眼睛里,有星辰,有大海,有她为之奋斗的一切。 那笑容里,带着一丝骄傲,一丝炫耀,甚至还有一丝小小的,不易察觉的挑衅。 她没有说话,只是把手里的那份合同,轻轻放在秦知意面前的茶几上。 动作很轻,却带着千钧的重量。 看。 这就是我的战利品。 是我自己,赢回来的。 秦知意看着她。 看着她脸上那个,能把人融化的笑容。 她整个人,都定住了。 她见过林呦呦很多次笑。 羞涩的,紧张的,礼貌的。 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笑。 干净,纯粹,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 像一束光,猛地刺穿了她多年来用冰冷筑起的高墙,直直地照进了她内心最深处那片幽暗的角落。 那个角落里,也曾有过这样一束光。 在很多年前那个下着雨的午后,一个小女孩,笨拙地把一颗融化了一半的糖,塞进她手里。 然后,对她露出了一个一模一样的,灿烂的笑容。 “姐姐,别哭,吃糖。” 记忆和现实,在这一刻重叠。 秦知意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酸涩,滚烫。 她手中的那支价值不菲的定制钢笔,再也握不住。 “啪嗒。” 一声轻响。 钢笔从她松开的指间滑落,掉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一声清脆的,断裂般的回响。 第16章 第 16 章 客厅里的空气凝固了。 那一声清脆的“啪嗒”,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砸在两个人的心上。 秦知意看着掉落在地上的钢笔,又缓缓抬眼,看向林呦呦。 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凤眼里,第一次出现了某种,林呦呦看不懂的,剧烈的情绪。 有震惊,有恍惚,甚至还有一丝……狼狈? 林呦呦脸上的笑容,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微微僵住。 她预想过秦知意的很多种反应。 可能是轻描淡写的“知道了”。 也可能是带着审视的“还不错”。 甚至可能是更高高在上的,一个字都懒得说的默许。 但她唯独没有想到,秦知意会失态。 会当着她的面,连一支笔都握不住。 林呦呦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这是……刺激过度了? 这个女人,难道真的就这么见不得自己靠实力拿到一点点成绩? 刚刚升腾起的那点骄傲和挑衅,瞬间被一种更复杂的,混杂着困惑和不安的情绪所取代。 她是不是,玩脱了? 秦知意终于动了。 她没有去捡那支笔,只是收回了目光,重新靠回沙发里。 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遮住了所有的情绪。 “我知道了。” 她的声音恢复了以往的清冷,听不出任何波澜。 “合同放下,你可以走了。” 又是这样。 又是这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仿佛刚刚那个失态的人,根本不是她。 林呦呦胸口一闷。 她看着茶几上的那份合同,又看看眼前这个重新用冰壳把自己武装起来的女人,忽然觉得有些索然无味。 她弯腰,捡起地上那支黑色的钢笔。 笔尖已经摔坏了,一道细微的裂痕破坏了它原本完美的线条。 林呦呦把笔轻轻放在茶几上,推到秦知意手边。 “笔坏了。” 她轻声说。 然后,她什么也没再说,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这栋冰冷的别墅。 身后,秦知意始终没有再抬起头。 直到大门关上的声音传来,她才缓缓伸出手,拿起那支摔坏的笔。 她的指尖,轻轻抚过那道裂痕。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林呦呦留下的那份合同上。 妖妃,苏倾。 她看着那个名字,眼神幽深,不知在想些什么。 良久,她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李慕,是我。” “《赤月王朝》的拍摄,你亲自去跟。” “别让任何人,动我的人。” …… 半个月后,《赤月王朝》正式开机。 林呦呦拖着一个简单的行李箱,第一次踏入了这个号称S 级别的顶级剧组。 拍摄基地在郊外一个巨大的影视城里。 刚走进主场景“承天殿”的拍摄棚,林呦呦就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 这里简直不像个片场,更像一个正在精密运转的巨大工厂。 上百名工作人员各司其职,在巨大的宫殿布景中有条不紊地忙碌着。 轨道车,摇臂,灯光架,各种叫不上名字的专业设备布满了整个空间。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紧张又专业的味道。 没有人闲聊,没有人玩手机,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严肃”两个字。 林呦呦攥紧了手里的剧本,心脏砰砰直跳。 这就是顶级剧组的氛围吗? 压力,扑面而来。 她这个女三号,在这种级别的制作里,渺小得像一粒尘埃。 她找了个不碍事的角落站定,默默观察着周围的一切,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 “那个灯!往左边挪十公分!十公分是多少你没数吗!猪脑子!” 一道暴躁的吼声,突然划破了现场紧张的宁静。 林呦呦吓了一跳,循声望去。 只见一个穿着马甲,戴着鸭舌帽的中年男人,正指着一个灯光师的鼻子破口大-骂。 周围的人都一副司空见惯的样子,连头都没抬一下。 林呦呦旁边一个场务小哥小声对同伴嘀咕:“王导今天火气又这么大。” 王导? 林呦呦心里咯噔一下。 那个男人,就是以严苛挑剔闻名的圈内大导,王立刚? 她赶紧低下头,把脸埋进剧本里,生怕被那道炮火波及到。 千万不能出错。 千万不能被他骂。 她深呼吸,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剧本上。 “苏倾”这个角色,台词不多,但每一句都暗藏机锋。 尤其是眼神。 她要在清纯和妖冶之间,找到一个微妙的平衡点。 她正对着剧本揣摩着,耳朵却不由自主地捕捉到了不远处两个人的对话。 是副导演和制片人。 “江雪老师到了吗?” “到了,刚进房车,天艺那边派了四个助理跟着,排场大的很。” “嗨,人家现在可是天艺的掌上明珠,今年公司一半的资源都砸她身上了,当然得供着。” “那房车,啧啧,我刚路过看了一眼,剧组里最豪华的就是她的了,比王导的都大一圈。” 林呦-呦翻动剧本的手,顿了一下。 江雪。 《赤月王朝》的女二号。 天艺传媒。 这几个词串联在一起,让林呦呦的心头蒙上了一层阴影。 天艺传媒和秦知意的星辉娱乐是死对头,这在圈内不是秘密。 自己这个角色,还是从天艺传媒力推的另一个演员手里抢过来的。 这梁子,算是结下了。 正想着,现场忽然响起一阵骚动。 林呦呦抬头,只见一个穿着华丽戏服,被众星捧月般簇拥着的女人,正朝着导演的方向走去。 那应该就是江雪了。 长得很漂亮,是那种极具攻击性的美,妆容精致,气场十足。 她走到王立刚导演面前,脸上挂着甜美又得体的笑容。 “王导,好久不见,您又帅了。” 王立刚那张暴躁的脸,在看到江雪的瞬间,竟奇迹般地缓和下来。 “你这丫头,就嘴甜。剧本都看熟了吧?你这个角色,我可是寄予厚望的。” “您放心,保证不给您丢人。” 两人寒暄了几句,气氛看起来相当融洽。 林呦呦收回目光,心里更沉了。 看来,这个江雪不仅背景硬,和导演的关系也很好。 自己未来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没过多久,开机仪式正式开始。 所有主创人员站成一排,上香,合影。 林呦呦被安排站在了最边上的位置,旁边就是江雪。 在媒体的镜头前,江雪始终保持着完美的微笑,不时和身边的男主角互动,显得游刃有余。 轮到演员之间互相问候的时候,江雪转过身,主动朝林呦呦伸出了手。 “你好,我是江雪。” 她的声音和她的笑容一样甜美。 “以后请多关照。” 林呦呦受宠若惊,连忙伸出手。 “您好江雪老师,我叫林呦呦,您多关照。” 两只手握在一起。 江雪的手很凉,指甲修剪得十分漂亮。 林呦呦只感觉到对方轻轻地捏了一下她的指尖,便迅速抽回了手。 那个笑容依旧挂在江雪的脸上,完美无瑕。 但她的眼神,却在和林呦-呦对视的刹那,变了。 那是一种毫不掩饰的,自上而下的审视。 目光从她的头顶,缓缓滑到她的脸,再到她身上那件朴素的白色T恤,最后,停在她脚下一双洗得发白的帆布鞋上。 那眼神里,带着一丝玩味,一丝探究。 最后,全都化为了一抹清晰的,毫不掩饰的轻蔑。 仿佛在说。 就这? 就是你,抢了我的资源? 第17章 第 17 章 开机仪式后的第二天,就是剧本围读会。 地点在影视城内的一间大会议室,长长的椭圆桌旁,坐满了《赤月王朝》的主创和主要演员。 林呦呦提前半小时就到了,挑了个最角落的位置坐下,对面就是男主角,影帝周屹安,旁边是几个资深老戏骨。 她紧张得手心冒汗,只能低头假装认真看剧本,耳朵却竖得老高。 空气里有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王立刚导演坐在主位,面无表情地翻着剧本,他身边的气压低得能结出冰来。 没过多久,江雪在一群助理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她今天穿了一套高定香风套装,妆容精致,一进门就笑着和相熟的人打招呼,声音清亮。 “周哥,好久不见。” “李老师,您气色真好。” 一圈问候下来,八面玲珑,滴水不漏。 她很自然地坐到了导演另一侧的空位上,那里早就放好了她的名牌。 女二号,紧挨着导演,位置比男主角还核心。 林呦呦眼皮都没抬,她能感觉到,一道目光跟探照灯似的,在她身上扫了一遍,然后就移开了,带着一种懒得再看的轻慢。 人到齐了。 王立刚清了清嗓子,声音像砂纸磨过桌面:“规矩都懂,今天就过一遍本子,找找人物感觉。从第一场开始,谁的词谁念。” 会议室里瞬间安静下来。 围读会正式开始。 周屹安不愧是影帝,他念第一句台词,整个会议室的气氛就变了。 那不是在念白,那就是角色本人在说话。 老戏骨们更是功力深厚,一个语气助词,一个停顿,都充满了戏。 林呦呦听得入了迷,同时也感到了一种巨大的差距。 她像一块海绵,拼命吸收着这些顶级演员的养分。 很快,轮到了她的第一句台词。 那是妖妃苏倾刚入宫,第一次见到皇帝时的场景。 剧本上只写着,【苏倾:臣女苏倾,叩见陛下。】 一句再普通不过的台词。 林呦呦深吸一口气,在心里默念了一遍秦知意教给她的方法,想象自己就是那个背负国仇家恨,藏起所有锋芒,以美色为刀,踏入仇人宫殿的亡国公主。 她开口,声音很轻,带着一丝少女的怯懦,尾音却有一点不易察-觉的钩子,像羽毛轻轻搔刮在人心上。 “臣女……苏倾,叩见陛下。” 那一点微弱的停顿,将一个初入宫闱,面对九五之尊时,既害怕又不得不强作镇定的复杂状态,表现得淋漓尽致。 正在低头看剧本的王立刚,拿笔的手停住了。 他抬起头,第一次正眼看向林呦呦,眼神里带着一丝审视。 这新人,有点东西。 旁边的周屹安也看了她一眼,目光中流露出一丝赞许。 林呦呦没空理会别人的反应,她全部心神都沉浸在角色里。 围读会继续进行。 终于,到了她和江雪的第一场对手戏。 这场戏,是江雪饰演的皇后,在御花园“偶遇”得宠的苏倾,对她进行敲打。 江雪先开口,她饰演的皇后温婉贤淑,母仪天下,说出的话却字字带刺。 “妹妹近来圣眷正浓,真是可喜可贺。只是这后宫不比别处,凡事,还是要多思量,守规矩才好。” 江雪念白时,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语速平稳,气度俨然。 林呦呦接话。 苏倾的角色设定是示敌以弱,所以她的台词充满了恭顺。 “皇后娘娘教诲的是,嫔妾初来乍到,许多地方尚不懂,还望娘娘日后多多提点。” 她把姿态放得很低,声音柔柔弱弱,一副毫无威胁的样子。 两人一来一往,表面上风平浪静。 但到了后面,冲突开始升级。 皇后开始试探苏倾的背景,言语间暗示她来路不明,是个祸水。 江雪的语速,在不知不觉中开始加快。 一句接着一句,像是绵密的针,不断朝林呦呦扎过去。 “本宫听说,妹妹进宫前,曾在教坊司待过一段时日?那里的歌舞,想必是极好的,才能让陛下如此倾心。” 这句话,台词本身就很诛心。 教坊司,那是罪臣女眷待的地方。 江雪念得又快又急,几乎没给林呦呦留下任何喘息和思考的空间,那种咄咄逼人的压迫感,透着剧本扑面而来。 会议室里一些人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 这是在飙戏,也是在欺负新人。 所有人都看向林呦呦,想看她怎么接。 如果节奏被打乱,气势上弱下去,那这场戏就彻底垮了。 林呦呦握着剧本的指尖微微收紧。 她脑子里一片空白,江雪的声音像魔咒一样在耳边盘旋。 怎么办? 跟不上,就输了。 可秦知意的脸,忽然闪过她的脑海。 还有那些在茶几上看到的,用铅笔圈画出的表演批注。 其中一条是,当对手用节奏压迫你时,不要试图追赶,要找到他的节奏里,属于你的那个“鼓点”,然后,用你的情绪,把它敲碎。 她的心,瞬间定了下来。 她没有立刻接话。 在江雪那句又快又狠的台词结束后,现场出现了短暂的,令人尴尬的沉默。 江雪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接不上来了吧?土包子。 王立刚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林呦呦要卡壳的时候,她忽然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几乎听不见的笑。 那笑声里,没有愤怒,没有委屈。 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悲凉。 然后,她抬起眼,看向江雪的方向,仿佛在看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后。 她的声音,比之前更轻,更柔,还带着一丝自嘲的飘忽。 “是,也不是。” 三个字,她说得极慢。 和江雪之前的疾风骤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她顿了顿,才继续念出后面的台词。 “教坊司的歌舞,确是冠绝天下。只是那里的歌,是用血泪谱的,那里的舞,是用白骨伴的。” “不知这样的歌舞,娘娘可有兴趣一观?” 她的语调没有一丝起伏,平淡得像在说别人的故事。 可那份平静之下,却藏着尸山血海的仇恨和滔天的悲愤。 整个会议室,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她这几句台词里蕴含的巨大情绪张力给震住了。 她没有被江雪带跑,反而用一种“静”的力量,彻底打破了对方的节奏,将整个场面的主导权,牢牢抓回了自己手里。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念白了。 这是妖妃苏倾,第一次在皇后面前,露出了她那淬毒的獠牙。 江雪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她捏着剧本的指尖,微微泛白。 王立刚那双挑剔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真正欣赏的神色。 他拿起笔,在林呦呦的名字后面,重重画了一个圈。 围读会结束。 众人各自散去,准备明天的拍摄。 “都等一下。” 王立刚的声音忽然响起。 所有人都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王立刚站起身,目光在全场扫了一圈,最后,定格在林呦呦的脸上。 “明天的拍摄计划,改一下。” 他把手里的通告单拍在桌上。 “第一场戏,拍第十五场。” 现场一片哗然。 第十五场戏? 那是全剧的重头戏之一,是苏倾这个角色的前史。 亡国公主明华,穿着嫁衣,站在城楼之上,亲眼目睹自己的国家被攻破,父兄被斩于阵前,她从城楼一跃而下,被敌国将军救起,从此隐姓埋名,沦为苏倾。 那是整个人物命运的转折点,是一场情绪极其复杂的独角戏。 通常这种难度的戏,都会放在拍摄中后期,等演员完全进入角色状态再拍。 开机第一天就拍这个? 疯了吧! 这对演员的要求太高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林呦呦身上。 有同情,有幸灾乐祸,有好奇。 尤其是江雪,她看向林呦呦的眼神里,毫不掩饰地写着“看好戏”三个字。 她就不信,这么一个新人,能扛得住王立刚的折磨。 第一天就被骂到哭,也不是不可能。 林呦呦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她对上王立刚那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 那眼神里没有刁难,只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丝……期待? “有问题吗?”王立刚问她,声音不大。 林呦呦攥紧了手里的剧本,指甲陷进纸页里。 她知道,这是导演给她的考验,也是机会。 演好了,一飞冲天。 演砸了,万劫不复。 她的心脏狂跳,压力几乎要将她淹没。 但她还是挺直了背脊,迎着所有人的目光,一字一句地回答。 “没有问题,导演。” 第18章 第 18 章 回到酒店房间,关上门,林呦呦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到地毯上。 会议室里那股顶着所有人目光说出“没有问题”的劲儿,像是被门彻底隔绝在了外面。 现在,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惶恐和压力,从四面八方涌来,将她包裹。 第十五场。 明华公主,城楼殉国。 她摊开剧本,那一页纸,此刻重得像有千斤。 上面的每一个字,她都认识,连起来却构成了一幅她无法想象的惨烈画卷。 穿着大红的嫁衣,站在冰冷的城墙上。 城下是厮杀,是血海。 远处,父兄的头颅被高高挂起。 她要演出家国破碎的绝望,演出对敌人的恨,演出对命运的嘲弄,最后,还要演出赴死时的决绝与凄美。 独角戏。 开机第一天。 王立刚这是疯了,还是想让她疯? 林呦呦把脸埋进膝盖里,整个人缩成一团。 她做不到。 脑子里乱糟糟的,江雪那张幸灾乐祸的脸,王立刚那双不容置喙的眼,还有剧组其他人探究的视线,像走马灯一样转个不停。 她甚至能预想到明天的场景。 她一次次地演不好,王立刚在监视器后面咆哮,把剧本摔在她脸上。 整个剧组的人都停下来看她的笑话。 江雪会端着助理递来的咖啡,在一旁冷眼旁观,嘴角是毫不掩饰的讥讽。 光是想想,身体就开始发抖。 林呦呦抓起手机,指尖悬在秦知意的名字上,迟迟没有按下去。 她想打电话过去。 想听听她的声音。 哪怕什么都不说,只要听听她的声音,或许,就不会这么害怕了。 可是,要说什么呢? 说我搞砸了,我没用,我根本撑不起你给我的机会? 说我被导演刁难,被同事排挤,我想退缩了? 不行。 她不能这么狼狈。 秦知意把她从泥潭里拉出来,给了她光,不是让她遇到一点困难就回去摇尾乞怜的。 而且,秦知意一整天都没有联系她。 或许是她太忙,或许,她也在等,等自己交出一份答卷。 手机屏幕暗下去,映出林呦呦一张苍白的脸。 她深呼吸,把手机丢到一旁,重新拿起剧本。 逃避解决不了问题。 演。 必须演出来。 她站起身,在房间狭小的空间里踱步,嘴里念念有词,开始一遍遍地背诵那段简短却沉重的台词。 “我乃大雍长公主,明华。” “今日,以身为祭,以血为誓。” “愿我大雍英魂,永镇山河。” 不行,情绪不对。 太慷慨激昂了,像个女英雄,不像个走投无路的亡国公主。 她闭上眼,努力想象城破的场景。 火光,浓烟,哭喊。 亲人的鲜血,染红了脚下的土地。 她再开口,声音里带上了颤抖。 “我乃……大雍长公主……” 还是不对。 那份悲怆太表面,没有浸入骨髓的痛。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浓。 林呦呦试了无数遍,或哭,或笑,或麻木,或癫狂。 每一种,都感觉差了点什么。 明华公主的灵魂,像一缕抓不住的青烟,她始终无法触碰到。 身体的疲惫和精神的紧绷,让她几近虚脱。 胃里空得发慌,隐隐作痛。 她才想起,自己从下午到现在,滴水未进。 就在她头晕目眩,快要撑不住的时候,门铃响了。 叮咚。 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林呦呦愣住了。 这么晚了,会是谁? 她走到门边,透过猫眼往外看。 走廊的灯光下,站着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陌生男人,身形挺拔,面无表情。 她不认识。 林呦呦的心提了起来,没有开门。 “哪位?”她隔着门板,警惕地问。 “林小姐,您好。”门外的人声音很平稳,“我是秦老师的助理,奉命给您送宵夜。” 秦知意? 林呦呦怔住了,脑子一时没转过来。 她拉开门。 助理小陈果然提着一个看起来就很贵的精致保温桶,礼貌地站在门口。 “林小姐。”他微微颔首。 “秦老师她……”林呦呦下意识地问,目光越过他,看向空无一人的走廊。 “秦老师在忙,她不方便过来。”小陈言简意赅,将手里的保温桶递上前,“秦老师吩咐,您要趁热喝。” 林呦呦机械地接过来。 桶身还是温热的,那股暖意顺着指尖,一直传到心里。 “谢谢。”她的声音有点干涩。 “我的任务完成了。”小陈说完,又补充了一句,“秦老师让我转告您,早点休息。”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了。 林呦呦提着保温桶,关上门,脑子还是懵的。 她把桶放在桌上,拧开盖子。 一股清甜温润的香气,瞬间弥漫了整个房间。 是莲子百合安神汤。 汤色清亮,里面的食材炖得软糯,一看就费了不少心思。 她拿起勺子,舀了一勺送进嘴里。 温热的汤水滑入胃里,驱散了盘踞已久的寒意和空虚。 太好喝了。 每一个味蕾都在叫嚣着喜悦。 她一口接一口,很快,一整桶汤就见了底。 身体暖了,心也跟着暖了起来。 她拿起被随意放在桶盖上的便签。 那是一张很普通的便签纸,上面的字迹,却清隽有力,带着一种熟悉的冷冽感。 是秦知意的字。 【你是最好的明华公主。】 没有多余的安慰,没有华丽的辞藻。 就是这么一句简单,甚至有些霸道的断言。 林呦呦看着那行字,鼻子一酸,眼眶瞬间就红了。 所有的不安,所有的自我怀疑,所有的压力和恐惧,在这句话面前,土崩瓦解。 她说她是。 那她就是。 林呦呦把那张便签纸紧紧攥在手心,像是握住了全世界最珍贵的宝物。 她重新拿起剧本,这一次,心里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坚定。 她就是明华。 她能演好她。 激动的心情平复了些,她小心翼翼地把那张有些褶皱的便签纸展开,想把它夹进剧本里。 就在这时,她发现,纸的背面,好像还有字。 她翻过来。 借着台灯的光,一行更小的,带着一丝潦草意味的字迹,映入眼帘。 【不许熬夜,我已经让助理在门口监督了。】 林呦呦:“……” 她拿着纸条,整个人都僵住了。 门口?监督? 她不信邪地,蹑手蹑脚地凑到门边,再次把眼睛贴上了猫眼。 走廊的灯光依旧明亮。 之前离开的那个助理小陈,此刻,像一尊门神,面无表情,笔直地站在她的房门外不远处。 察觉到猫眼里的光线变化,他甚至还朝这边瞥了一眼。 林呦呦猛地缩回来,心脏砰砰狂跳。 这算什么? 温柔的鼓励之后,是强硬的监视? 这又甜又霸道的风格,也太秦知意了。 林呦呦哭笑不得,看着手里的剧本,又看看紧闭的房门,最后,视线落回到那张便签上。 她忽然觉得,明天的拍摄,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