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沉沦—献给诺亚的冬》 第1章 引子 寒冬,凛冽的西风席卷整座城市,吹走了金秋最后一丝温柔。随风而来的是鹅毛般的大雪卷裹着灰尘拍打在一座座水泥巨兽身上。已是深夜,疲倦的城市早已失去了活力,被森森白雪覆盖着。市内灯火稀疏,唯有工业区的钢铁厂房仍矗立在原地,漏出漆黑的皮肤,仿佛老旧的机器还在痛苦嘶鸣着,做着弥留之际的最后一丝喘息。 窗外大雪不断撞在落地窗上,窗内温暖奢华,却是另一种景象。 “嘀”的一声,房间的门解锁,被人缓缓推开,随即两道倩影跌入暖色灯光的怀抱。她们年纪看起来不大,身材高挑,神色之间透露出不同的情绪。精心造型的头发早已杂乱不堪失去光泽,耷拉下来掩盖不住脸上的疲态。个子稍高的女人身体倚靠着墙壁,撑着身体向房间内部走去。身上的黑色呢衣早已被冻透,笔直的西裤也不知被什么液体泼洒出一滩水渍,她走到床边,像是再也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摇晃着倒在松软的大床上。 长发的女人见她倒在床上连忙跑到她身边,想着帮她脱去衣物,刚到床边便迎面一股扑鼻的酒气。她皱了皱眉,虽说自己也不是滴酒不沾,但这扑鼻的酒气还是让她想起了一些独家的回忆。女人想罢蹲下身帮她脱下系得紧紧的皮靴,靴子版型很好,柔韧的漆皮包裹着脚踝收至小腿,完美地凸显了腿部的线条。这是一双漂亮的脚,就算穿着鞋子也能看出来那包裹不住的如同艺术品的轻盈与优雅。她用指腹感受着皮革带来的冰凉的舒适感,脸上浮现出一种莫名其妙的情绪。她已经离开时尚前沿太久了,但她还是能认出这是一双不便宜的小皮靴——至少以她现在的境况是不配拥有的。 床上的人动了动,她回过神来,将两双漂亮的皮靴完全褪下,再将身上的呢衣和湿了的西裤脱下,帮头找到枕头,盖好被子。安顿好一切后,女人在关灯之前又审视了一下房间。这是本市最好的酒店,虽然房间不大但是装修风格高端内饰奢华,连床上用品都那么的精致,看着让人想要沉浸在松软的枕头上。女人不敢再贪恋这一刻的享受,关掉了所有的灯,唯有窗外的森森白雪还在反射着亮光,映照在两个人的脸上。房间里只有一张床,女人只好躺在旁边,房间里并不冷,她呆呆地望着被白雪映亮的天花板,上面的吊灯很有欧式风格,让她想起了大学时礼堂中央的那盏,那是最美好却也是最痛苦的回忆。女人缓缓地闭上了眼,明天还要忙好多事情,今天晚上已经够累的了。 渐渐的,她陷入了昏沉中。恍惚间,她察觉到有一丝冰冷的气息靠近,接着突然感觉到有人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那是如同孩童一般地、依恋地轻轻握在四根手指上。枕边人似乎已经醒了,手指像小蛇一样慢慢爬上女人的整个手掌,撬开了她的指缝,两只手掌紧紧地攥在一起。女人心中一慌,手攥的更紧了,而身边之人已然翻身将她笼罩在阴影之下,呼吸中还残留了酒气,混杂着木质调香的味道落在她脸侧,近得让她不知所措。她的心异常地狂跳不止,姣好的面容也爬上红晕,身体不自主的发抖,连呼吸都乱了节奏。然而还没等她做什么,一双冰冷的薄唇就已吻上她的嘴,酒味混杂着烟草的气味充满整个口腔,让她忍不住想要吸一口新鲜空气,却发现早已被这双唇堵住了呼吸,一条柔软的小舌在她的牙关前徘徊寻找着契机,终于,在她想要大口呼吸之时,小舌趁机钻入嘴巴,在齿间游弋,与口中的主人交缠在一起,不断地探索着新奇世界。 房间里静得只剩下两个人的呼吸交叠,情绪在悄然发酵,像被推到某条无可回头的边缘。女人的眼神逐渐迷离,紧攥着的手逐渐放松,舌头也不由自主的搅动起来,享受着甜美的恩赐与这片刻的欢愉。房间内逐渐响起咕噜咕噜的声响,两个人忘情地交换着唾液,仿佛品尝人间美味。女人完全地沉浸其中,她从未奢望过自己能有如此享受,也从未想过这会对她带来如此大的吸引,让她忘我地投入。直到一双灵巧的手解开了她胸前衬衫的一颗扣子,冬日的凉意顺势侵入,她才猛然惊醒,慌乱地推开。借着窗外的雪光,她终于看清了眼前人的模样——那是一张被冰雪雕琢出的犹如艺术品的脸,轮廓冷冽,凤眼狭长而蕴藏着危险,高挺的鼻梁点缀在完美无瑕的脸上,唇角带着似笑非笑的弧度——似乎还挂着些许津液证明刚刚发生的事情——唇线优雅却带着一丝疏离的冷漠,仿佛不容任何人触碰的神之作。女人险些看得沉醉其中。孤岛,这是对她的第一印象。女人看着这冰霜绝色,即便在人群中,她也是一座孤岛,遗世独立,不容许任何人的靠近。女人摇摇头,甩开脑中浮现的幻想,慌忙地起身下床,连衣服都没来得及系好便跑到门前,一把推开门,只想逃离这个让她心慌意乱的地方。 “名字” 女人愣了一下,一只脚踏在门外,转头看向床上冰霜般的女子。 “我叫陈慕雪,你呢” 低沉的声音如同拨动一件古老的弦乐器,低回的旋律中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力量。 女人愣在了原地。 “苏瑶”。 第2章 2 12月的小城是寒冷的、肃穆的。阴云遮蔽了太阳,让本就清冷的街道更鲜路人。陈慕雪手拎着黑色皮包独自走在积雪的路上,时不时缓缓驰过的汽车带起几片碾碎的雪片,飞到行人道上,似乎只有皮靴踩在薄雪上发出的嘎吱声让这个世界显得真实,也更显孤独零落。 现在时间下午四点,陈慕雪抬起手腕看了看表,不过是一个平凡无奇的冬天下午,对于她来说却是与过去日子相同的折磨。迎面走来一对母子,小男孩穿着厚厚的羽绒服,手上戴着棉手套,拉着他妈妈的手在路上七拐八拐地走着,洋溢着的兴奋的小脸被冷风挂的红扑扑的,看上去像个苹果。 “铛” 小男孩手里的雪球从陈慕雪身边划过,砸中了路边的铁质垃圾桶。 “看着点,别砸到人家” 牵着她的母亲嗔怪着,语气里却带着藏不住宠溺与幸福。陈慕雪看不清楚她的脸,不知是羽绒服的帽子压得太低还是雪下的太大,平凡无奇的一张脸在陈慕雪的眼里是那么的模糊,像是冬天走进暖屋上了雾的眼镜,擦去又会重新结上蒙蒙的霜。陈慕雪走到这对母子身边,看清了他们身上的衣服,一件随处可见的黑色长款羽绒服,一双棕色ugg,除此之外便无特殊之处。孩子的衣服倒是花花绿绿,好几处贴着卡通图案,那大概是羽绒服在孩子玩闹时划破而打上的补丁。陈慕雪看清了小男孩戴着的手套,那上面画着两朵小花,看起来不像是服装店卖出的款式,更像是人带着爱与期望亲手织出来的。 小男孩突然挣脱了母亲攥着的手,叫嚷着冲向远处堆起来的雪人,不嫌冷似地整个身子扑上去抓挠,母亲连忙快步追上去说着 “别滑倒”“看着点”的话,小男孩却早就起身向别处跑了。陈慕雪回头看着这对小城里最普通不过的母子——也是这世界上最普通不过的母子,回过神继续走着。 脚步慢慢停下,陈慕雪在一处奢华的酒店停下。这是一家综合性连锁酒店,装修似乎与冷清的街道不相容,极具奢侈与美感,仿佛不该属于这个老旧且冰冷的城市。陈慕雪抬起头看向高出旁边建筑许多的高楼——这是她今晚的目的地——一家由酒店投资的高级西餐厅。 “姑娘,让一下” 一声沙哑的声音传来,陈慕雪回过头看着,眼前出现一辆自行车,一个戴围巾的老妇埋着头费力地推着,应该是不远处在市场门口卖小吃的商贩,现在应该要去别的地方出摊了。陈慕雪轻声说了句抱歉,走上酒店的台阶。老妇喘息着推着自行车,轧开刚刚积下的雪向远方走去。陈慕雪看着她的背影,那么的蹒跚,不知道他的丈夫和孩子怎么会让这么体弱的一个老妇人出来谋生。陈慕雪下意识向旁边躲了一下,低声说句抱歉,看着老妇人艰难远去。她本能地想上前帮一把,脚却没有动。这么多年,她只会站在原地,看着别人的背影越走越远。 进入到酒店,人明显比街道上的行人多了不少,前台的服务人员标准化地接待一位位客人,窗前的茶桌坐着些许闲聊的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也有几个急匆匆的身影走在陈慕雪的前面赶往电梯。万幸,电梯里的人不是很多,陈慕雪对着电梯厢光滑的门整理自己被风吹乱的发型,刘海被风吹的散乱,贴在额头上痒痒的。陈慕雪将散发整理好,重新审视自己今天的形象。精致的妆容搭配银质耳环与项链,和她最爱穿的黑色呢衣西裤,更显整个人的孤僻与冷漠。 “叮”电梯停留在8楼,随着电梯门缓缓开启,陈慕雪迈步走出电梯。旁边就是一道玻璃门,感应系统察觉到有人经过而慢慢开启,散漫抒情的爵士乐从室内传出来。陈慕雪走进餐厅,现在是下午,人不是很多,轻而易举便找到了今天的目的地。陈慕雪脸上挂起公式般的微笑,推开了包间的门。 “抱歉,各位,我迟到了。” “哟,陈经理来了,不晚不晚,刚刚好。” 一个梳着背头穿着整齐西装的年轻人站起身来迎接陈慕雪,与她简单地握了个手,拉着她坐到旁边。 陈慕雪坐在门旁边,扫视整个餐桌。算上她自己一共三个人,迎接她的男人是她的同事,沈奕辰。而坐在主位的是个有点发福的中年男人,穿着日常衣服,脸上的皮肉堆着笑。 “欢迎陈经理,光临小地多有怠慢,抱歉啊。”原来他是这里的老板。 中年男人举起酒杯,摇晃着里面的昂贵红酒,笑眯眯地看着身旁的陈慕雪。 陈慕雪将包包放在一旁的椅子上,笑容淡得像撑出来: “张总,您客气了,感谢您今天的款待,本人不胜感激。” 二人都拿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发福的张总看向旁边的年轻人说:“小沈啊,既然陈经理已经到了,咱们就正式开始吧。” 沈奕辰听到这句话忙叫来服务人员,小声说了几句之后,正式餐点逐渐被端到了餐桌上。略过了客套与问候,在红酒的作用下这场酒局进入到了新的阶段。 “张总,这杯酒先敬您。” 沈奕辰谄媚地端起高脚杯,里面红酒荡漾。张总笑着看向沈奕辰,也举起酒杯抿了一口,沈奕辰则是一口将其杯中剩下的半杯红酒全部喝了下去,酒液流过食道让他感到一阵异样感,呛红了他白净的脸。 “张总,上次您联系我们公司的项目已经经过我们小组讨论并上报了,公司方面非常支持这个项目,您看您什么时候方便我们再详谈一下。” 沈奕辰放下酒杯,小心地对着眼前说着。 眼前的张总仍旧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他缓缓放下酒杯,用旁边的纸巾擦了擦嘴,意味深长地看着紧张的沈奕辰:“小沈,这个项目确实对我很需要,我们餐厅的设备也需要更新了,这么多酒店的必需设备也该换了,详谈是没问题。” 听到这句话,沈奕辰脸上的紧张慢慢褪下,也笑了起来。 “不过嘛……”张总突然话锋一转,犹豫了起来,沈奕辰见状忙又举起酒杯,里面是刚刚满上的红酒:“张总,您还有什么需求尽管提出来,我会尽我所能与公司交流,以最快时间解决您的问题。” 张总仍笑着,面向沈奕辰说出了后面的话:“不过小沈啊,我怎么记得最开始与我谈合同的是陈经理呢?” 沈奕辰举着酒杯的手僵住了,脸上的笑容也逐渐凝固了起来,变成了说不出来话的尴尬。 这次轮到陈慕雪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她举起高脚杯向张总敬酒,二人把杯中酒一饮而尽,陈慕雪缓缓开口:“张总,您的融资需求我已经与总部报备了,只要您有时间到我们公司,计划就会迅速展开,您要求的设备也会以最快速度送到您的酒店与餐厅。” “好啊陈经理,我们上一批的设备就是通过你谈成的,你办事嘛,我还是很满意的。”张总笑着对陈慕雪说,“那么明天吧,明天下午我会到你们公司,我们来把合同签了。” 陈慕雪笑着说那就等您大驾光临了,并为张总倒了下一杯酒。 沈奕辰慢慢放下自己端着杯的手,脸上看不出来神情,陈慕雪猜测他一定很生气,想必他私下里没少找过张总聊合作,一定费了很多心思。但张总与她合作了多次,也介绍了很多客户给她,是不会做这种事情的。陈慕雪突然有点烦,她似乎又成了那个承受情绪的那个人。 张总看到沈奕辰的脸色,拿起酒杯:“小沈,不要心急嘛,以后我们还有很多机会合作呀。”沈奕辰迅速转变了神情,迎合着张总:“感谢张总提点,我一定,一定。” 张涛是个聪明人,他不会留下任何把柄给任何人,也不会与任何人结仇,哪怕对方只是个总监助理。 酒过三巡,张总聊了些生意上的琐事,二人陪着喝了一瓶红酒,便结束了这场酒局。陈慕雪走上餐厅的阳台,将胳膊放在栏杆上找到一个舒适的位置,燃起一支香烟,放在嘴里缓缓吸了一口,吐出几个烟圈。这是她最放松的时候,肺里充斥着烟草燃烧的气息麻醉了她的感官,让她感到说不出的舒适。 “你早知道张涛最后还是会和你签合同是吗?” 身后传来男声,陈慕雪回过头,是脸上阴晴不定的沈奕辰。 “为什么不能让我自己负责这一个项目?”沈奕辰质问着,“我这个助理要让我当到什么时候?” 话里夹枪带棒,像是指责又像是恳求。 陈慕雪很想告诉他,项目负责人的选定不是她能决定的,职位也不是她一句话的事,但她不善于说这种话,也不想说这种话,她觉得有点恶心。 陈慕雪看了他一会,转头又看向马路上的车流,似乎到了下班的时间,一道道灯线照亮了雪花,照清了他们下落的轨迹。 “我最讨厌你这样不说话。”沈奕辰脸色黑了下来,索性也燃起一支烟,靠着墙壁抽了起来。 两个人就这么沉默着,静静地抽着烟。沈奕辰看着陈慕雪,偶尔有雪花吹进来,刮在陈慕雪的头发上,看起来亮晶晶的。城市的灯光照在她的脸上,看起来那么好看,陈慕雪离他这么近,又有点遥不可及,明明两人认识快两年了,却像陌生人一样。 陈慕雪按灭了烟,扔进旁边的垃圾桶,随后看了看表,已经快到六点了,公司聚餐的时间要到了。陈慕雪不是一个喜欢迟到的人,她转身向着阳台门走去。 “一起过去嘛?”沈奕辰叫住她,“今天很冷的。” 陈慕雪顿了一下,轻轻说了句不用了,推开门向电梯走去。 沈奕辰静静待在原地,过了许久,他感到手指一阵火热,便用力把燃尽的烟扔在地上,狠狠地踩了一脚,也走了出去。 第3章 3 “今天的节目为您播送完了,接下来请您收看天气预报……” 客厅里的电视机独自播送着节目,却没有人在看。 “哧哧” 布制拖把与地面摩擦着传来声响,苏瑶正弯着腰卖力,地板下传来的热气熏得她汗水流到眼睛里,蛰得一阵酸痛。苏瑶直起腰擦了把汗,素色睡衣早已被浸湿,贴在身上让她那么不自在。 “哗啦”拖把浸在水中旋转着,甩去一身的灰尘。苏瑶熟练地按动着拖把,看着地板映衬中的自己,眼角的细纹似乎又多了一点。她已经很久没有认真的看过自己了,洗漱台上摆放的面霜也很久没有打开了,浮着一层细细的尘埃,梳子上缠着的长发让她确信自己正缓慢迈入中年。和丈夫结婚已经十多年了,自己不复青春,连脑子里想的也都是些邻居的家长里短了。苏瑶认识到这点,水已经溅到她的拖鞋上了,她连忙停止手上的动作,涮了涮水桶,放在了卫生间的角落。 洗漱台的水龙头哗哗地流着水,苏瑶借着洗手的工夫端详着镜中的自己,涮着抹布,擦干净洗漱台的每一个死角,顺便涮了涮丈夫和儿子的漱口杯。扫过自己的护肤品,苏瑶犹豫了一下,还是擦去了瓶瓶罐罐上的灰尘。她已经很久没用了,今天就像想起什么了似的决定擦干净,也许看着有点脏,也许等待哪天突然就想用了。 “也许明天就用上了。”苏瑶想着,拿着干净的抹布走出卫生间,擦拭客厅里的家具。墙上的电视还在独自播送着节目,女人卖力地擦着电视下的柜子,她仔细地扫过每一处死角,确保不落下一点灰尘。突然她在清洁柜子背后的灰尘时,一个尖锐的棱角刺痛了她的手腕,她下意识地缩了一下手,随即摸索着从缝隙里取出这个元凶——那是一个积满了时间的相框——苏瑶18岁时在高中门口的照片。彼时的她刚刚结束高中生活,照片里的苏瑶穿着浅色t恤和牛仔裤,栗色长发柔软的铺在身后,脸上洋溢着解脱和兴奋。不巧的是,一个圆形的小洞破坏了照片的和谐,网状裂纹一直延伸到木制边框。苏瑶看着裂纹出神,那是儿子六岁时用塑料枪子弹打碎的,但是她记得早就给扔了,不知道为什么出现在柜子后面。苏瑶拿起老旧的相框,走到垃圾桶旁边,犹豫着要不要扔进去,这是她许久未见的年轻时的自己。家中与自己有关的照片早已不见踪影,尤其是以前留下的回忆,早在日复一日的扫除中被藏进了衣柜深处。 “还是留下吧。”苏瑶小心地擦去玻璃上污垢,轻轻摆放在柜子上面,也许改挑个日子换个新相框,苏瑶这么想着,又回到卫生间冲洗抹布。 在结束了下午的家务活后,是苏瑶短暂的休息时间,她陷在松软的沙发里,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时钟,已经是晚上五点多,丈夫要回家了,还要准备家里的晚饭,如果再晚的话丈夫回家之后又要唠叨了。想到这里苏瑶起身伸了个懒腰,缓解一下疲惫,换上围裙,走到厨房开始了新的忙碌。食材是上午在生鲜超市买的,鱼虾比较多,还有一些新鲜蔬菜。苏瑶重新扎了头发,在砧板上仔细给青虾开背。今天苏瑶要做鲜虾煲,听小区里的阿姨说,小孩多吃虾对身体好,于是特意买了鲜虾做汤。仔细处理好虾后,苏瑶把虾头扔进锅中煸炒,特有的鲜甜气息扑面而来,苏瑶闭着眼睛深吸一口气,脸上浮现出一丝满足的笑容。煸出红彤彤的虾油,苏瑶挑出虾头,倒入开水,把处理干净的虾肉和豆腐依次下入锅中。不一会,鲜香便充斥了整个厨房。砂锅里的汤咕嘟咕嘟地响着,苏瑶用这段时间处理鱼。放了半天的鱼依旧很有活力,时不时在案板上跳动几下,菜刀一拍便挣扎了两下不动了。锋利的刀刃划开鱼腹,鲜红的内脏被取出扔进垃圾桶,苏瑶忍着血腥味清理干净鱼肚子塞进葱姜,这股鱼腥味最让她受不了。熟练地起锅烧油,整条鱼下进锅里从青色煎至焦黄,油星儿快活地在锅边跳跃,跳到苏瑶裸露的手臂上,白皙的皮肤上瞬间浮起红色点点。一番忙碌可算把煎得金黄的鱼炖上,鲜虾煲也散发出诱人的鲜香,厨房的战斗终于结束,苏瑶抬头看了看时钟,已经一个多小时了,一直保持着相同的站姿让她腰酸背痛,忍不住按了按腰后,勉强舒服了些。时间差不多了,儿子的晚自习也要结束了,到了接孩子的时候了。苏瑶把炖着鱼的燃气灶调成小火,解开围裙穿上平时最常穿的棉外套走出大门。 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十二月的寒风刺骨,顺着外套缝隙往身体里钻,苏瑶踩着靴子走在蓬松的雪地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路灯照着片片雪花慢慢落下,飘在她干枯的栗色长发上。苏瑶拍了拍头顶的雪花,拉紧衣服独自走在无人的街道。十几年几乎成了日常,在这不熟悉的雪地里走着,直到熟悉这座陌生城市的每个街道。冷风还在侵蚀着苏瑶脆弱的身体,这些年的气候让她的膝盖隐隐作痛,被刮骨的风吹过痛得她倒吸了一口冷气,忍着不舒服艰难走在雪地,这就是她从南方来到这里如一日的生活。苏瑶有点厌倦了,膝盖的疼痛愈演愈烈,让她有点坚持不下去,今天她无意中触碰到十八岁的自己,回想起了自己玫瑰般的鲜红的青春。心情愈发低落,脚步也变得沉重,连地上的雪也在阻碍着她。走到北边的路灯,苏瑶看见一个影子摇摇晃晃走在路上,离她越来越近,直到扑在她怀里。 冷风裹着雪花在空中绕着圈,街上已经没什么人了,只有昏黄的路灯虚弱地亮着。两个靠在一起的身影慢慢从街角走过来,影子慢慢被压缩,最后缩成一团。 “喂,你还好吧?” 苏瑶搀扶着这个陌生的女人,借着路灯的光看着她问。一个奇怪的女人莫名其妙差点摔倒在地,如果不是自己恰好路过,怕是要摔伤。女人闭着眼睛,脸红红的,长长的眼睫毛上沾着尚未融化的雪花,嘴唇已经有点发紫,看起来让人担心。 浓重的酒气传过来,苏瑶被呛得咳嗽几下,真不知道喝了多少酒,但要是放着不管恐怕这女人要冻死在街上了。这里的冬天可不是开玩笑的。 “你家在哪里啊,告诉我个地址?” 苏瑶搀着快要瘫软在她怀里的女人小心地问着,但女人仍旧说不出来话,只顾在苏瑶的引导下无目的地挪动着脚步,意识都模糊了。 “我也不能一直拉着你在街上走啊……”苏瑶撅着嘴嘟囔着,这都是什么事啊,累了一天片刻都没休息还碰上个不能自理的酒鬼,现在连死的心都有了。女人突然停下了,扶着墙壁在大衣里一阵摸索,摸出一根烟塞进嘴里,又颤颤巍巍按着打火机,却怎么也对不准。苏瑶看着好笑,扶着她的手对准,呲的一声烟终于被点燃了,女人吸了一口,慢慢吐出浓厚的烟雾,脸色稍微缓和了一点,眼睛依旧闭着不愿睁开。 苏瑶蹲在地上看着女人的脸,语气无奈:“喂,现在能告诉我你住在哪里了吧。” 女人似乎还是说不出话,下意识按着苏瑶的肩膀支撑着身体。过了一会从包中摸出一张房卡,递给苏瑶。苏瑶接过房卡看了看,上面写着“岚川璞悦”四个漂亮的字,她知道这是岚城最好的酒店。应该是个外地人?苏瑶心里想着,还好离得不远,完全可以徒步过去。想着扶起身边烂醉的女人,向着酒店走过去。 苏瑶不知道现在几点了,去接儿子的时间应该已经错过了,总不能把这女人扔在街上不管吧?这么想着心里稍微平静了些,身体的负担也轻了不少,甚至有点愉悦。街上已经没有几个人了,可以说是空无一人,只剩下苏瑶半拖半架领着女人走,世界仿佛只剩下她们两个人,唯有晶莹的雪花孤独飘下,落在女人黑色的大衣上。孤独感瞬间席卷苏瑶的内心,她没由来的想起初到北方的第一天,也是如今日这样的雪天,和丈夫并肩走在无人的街道上,心里充满着幸福,幻想未来的生活。可她现在心里满是孤独,对这种一无所有的街道感到疲惫,生活早就没了幻想。 身侧的女人很轻,苏瑶一只手穿过那人的腋下,将她的胳膊绕过自己背后,另一只手紧紧扣住那只手腕,仿佛怕她随时滑脱。苏瑶抬起头看着前面慢慢靠近的辉煌招牌,一阵恍惚,自己数不清多久没有来到这种地方,这个陌生女子突然闯进来像个定时炸弹,她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只知道不能放任她倒在街头。 “到了吗?”女人含糊的声音传来,飘在稀疏的雪花里。 苏瑶没有回头,只是淡淡说快了。 这一刻苏瑶从阴暗的街道走到辉煌的酒店,就像走过她这十几年如一日的青春。 第4章 4 直到阳光从宽阔落地窗照射在陈慕雪的脸上,她才从黑暗的深渊中醒来。伸手挡住刺眼的阳光,脑袋裂开似的疼痛,陈慕雪轻轻咳嗽两声,喉咙里似乎有什么东西一直梗在那里,口腔里还残留着酒气,令人作呕。胃里翻腾着难受,酒精刺激着粘膜让她有想吐的冲动,却又吐不出来。 陈慕雪晃晃浑浊的脑袋,从床上坐起,试图整理昨天发生的事。参加公司的饭局,被几个老家伙灌了好多白酒,喉管都要被烧穿了,最后还是沈奕辰把她拉到外面,自己坚持着不乘他的车,跑到街上耍酒疯。陈慕雪环视一圈周围的光景,那是她昨天晚上跑业务订的房间,好像是谁把自己送到房间的。仔细回忆已经忘了怎么到的这里,只记得好像在这床上把某个人非礼了一通。陈慕雪拍了拍脑袋,应该不是哪个同事,好像是一个叫什么…… “苏瑶。” 陈慕雪恍然想起,昨天那个和她在床上摸摸索索的女人好像叫这个名字,还是她问的人家。陈慕雪想破头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那样失态,莫非真应了那几个老家伙说的话,自己三十多岁不找男朋友欲求不满?想到这里心里一阵恶寒,想吐的感觉又来了,陈慕雪冲进厕所对着马桶干呕几下,只呕出胃酸。她扶着马桶站起身,从包里摸出所剩不多烟,用打火机点燃。宿醉让她的手颤抖,试了好几次才把烟点起,深深吸了一口,迷迷糊糊的感觉让她略微舒服了一点。叹了口气,陈慕雪吸完剩下的香烟,走出了房门。 穿过昏黄灯光的走廊乘坐电梯,嗡嗡的机器响动让陈慕雪感到异常烦躁。每次宿醉都让她感到疲倦,仿佛灵魂都脱体了。走出冰冷的电梯,阳光洒在酒店大厅,晃得人睁不开眼睛,阴云后的晴天总是会让人心情舒畅。街道上新铺的雪早就被路人踩得泥泞不堪,看着脏兮兮,陈慕雪瞄了眼时间,早就过了上班的时间,不过作为公司中层也不用她准时打卡。随手打了一辆车,陈慕雪慢慢悠悠地前往公司。公司坐落在市中心CBD一栋三十多层高楼,可以说是岚城最繁华的地段,落地窗可见楼前宽阔的街道,一辆辆汽车在泥泞里奔驰。陈慕雪乘着电梯到达最顶层,掏出卡刷开公司大门,走进挂着金色牌子的办公室。 “陈总监早。” “总监早。” 同事们抽空抬头打招呼,陈慕雪一一点头回应,穿过大大小小的工位走到最深处独属于自己的办公室。沈奕辰正敲着键盘,听着声音斜睨一眼,不做声继续忙碌,陈慕雪也沉默着放好包打开电脑准备开始今天的忙碌,不管怎么难受工作还是要继续。看了会日报和标书,陈慕雪喝着咖啡玩起了扫雷。正巧沈奕辰推开门拿着一份标书,看见陈慕雪冷哼了一声,酸言酸语:“陈总监真是雅兴,下午要签合同还这么悠闲。” 陈慕雪抬起头奇怪地看着他,仿佛不知道他在阴阳怪气什么,这无辜的表情看得沈奕辰直咬牙,又奈何不了她,只得走出去抽烟。 “你要是不满意可以去跟人事提。”陈慕雪冷冷的声音传过来,沈奕辰愣了一下,狠狠瞪了她一眼便头也不回地走了,陈慕雪摇摇头继续喝着咖啡。 时至中午,陈慕雪有些饿了,揉了揉空空的肚子,里面似乎还有酒液在晃荡。 “喏。” 沈奕辰的声音传过来,陈慕雪抬头看见他拎着一个保温桶放在办公桌上,里面是冒着热气滚烫的粥。 “昨天喝那么多酒,喝点粥养养胃。” “不好意思麻烦你了。”陈慕雪淡淡说。 沈奕辰回到工位坐好,再也没有进来。 直至太阳西斜,陈慕雪才从公司出来。伸一伸腰,无尽的疲惫席卷而来,可算是把合同签完了。陈慕雪心里多了一些愉悦,走进公司旁边的西餐厅。这家餐厅以意大利菜为招牌,主厨曾在佛罗伦萨学习烹饪,回到中国开了这家店,也是陈慕雪经常光顾的店。 服务生穿着洁白的衬衫,声音轻柔带着礼貌,餐厅里人不是很多,陈慕雪挑了个靠窗的座位坐下,点了她最常吃的沙拉和牛排。店里用餐的人形形色色,陈慕雪扫过每一桌,突然一个身影吸引了她的注意。那是个有着栗色长发的女人,正笨拙的用刀切割盘中的牛排。臃肿的衣服没有掩盖她的窈窕,纤细手臂缓缓抽动,把牛排切成一块块。略施薄粉的脸上带了一丝期待,轻轻把牛排放进嘴里,眼睛缓缓闭上,似乎在享受食物带来的愉悦。 陈慕雪不知怎地站起来走到那女人对面坐下,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苏瑶正将一块牛排送进自己嘴里,闭着眼享受醇香肉汁在口腔里溢满,心情十分的好。再睁开眼,面前坐了个不速之客。苏瑶吓得手中的叉子差点落地,赶紧咽下口中的食物。 “你干嘛?随随便便坐到别人面前。”苏瑶无奈地说着。 “昨天回家还好吗?”陈慕雪未答先问,脸上挂着冰川消融的温暖笑意,险些让人看入了神。 “好什么好?你个酒鬼莫名其妙倒在我身上,害得我连孩子都没接上。”苏瑶没好气的说,“你干什么,跟踪我?昨天送你回去连声谢谢都没有。” “谢谢你。”陈慕雪眨着长长睫毛的大眼睛,语气非常真诚,都让苏瑶有点不好意思了。 “下次别喝那么多酒,东北的晚上真的会冻死人,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女孩子那么多酒干嘛。”苏瑶嘟囔着,接着吃牛排。切的块有点大了,费了好大劲才塞进嘴里,陈慕雪看着她的滑稽模样有点想笑,说起来很久没人称呼她为女孩子了。 “听你口音不像本地人,反倒教育上我来了。” “就是本地人才要提醒啊,每年都不知道冻死多少醉鬼哩。”苏瑶边说边嚼着牛排,肉汁在嘴里爆开,让她感到非常幸福,很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吃着美食感觉自己回到了年轻时候,吃着牛排喝橙汁,觉得自己是天下最幸福的人。 陈慕雪依旧微笑地看着她,两个人同时保持着沉默,谁也没有提昨天那令人耳红心跳的回忆。直到苏瑶吃完最后一块牛排,放下叉子用纸巾擦了擦嘴,像是想到了什么。 “你怎么一直在这坐着,不吃饭吗?” “我看你吃饭感觉挺有趣的,想和你多待一会,顺便谢谢你昨天送我回酒店。” “不用啦,举手之劳而已。”苏瑶脸上泛起温暖的笑容,“下次别给人添麻烦哦,我吃完要走了,还得回家给孩子做饭呢。”说完苏瑶起身打算离开,陈慕雪的声音叫住了她。 “明天下午有时间吗,我想请你吃个饭……谢谢你昨天的帮助。”陈慕雪的眼睛注视着她。 苏瑶本想拒绝,回过头却看到她关切地看着自己,眼神里流动着不一样的色彩,那是种奇怪的吸引力,让人不自主地想要答应她的要求。 “那好吧,还是今天这个时间。”苏瑶冲她笑笑,转身离开餐厅。 陈慕雪望着离开的背影出神,服务员悄悄把牛排和沙拉放在桌上,她才恢复了往日的冰冷表情,默默吃起来。鲜嫩的牛排到嘴里味同嚼蜡,陈慕雪似乎也厌倦了平日的生活,也许改变一些东西不是坏事。 冬天的夜晚来得很快,才五点多太阳就已落下,苏瑶吱嘎吱嘎地在雪地上穿过鳞次栉比的高楼,走进小区。开门回到家,按动开关打开灯,热气扑面而来,让人感到无比幸福。苏瑶看了看餐桌,菜被吃的差不多了,那条鱼被肢解,冰冷的碎肉和鱼刺在酱汁的包裹下散发着淡淡的腥味。苏瑶转身把剩下的菜扔进垃圾桶,开始刷洗盘子。昨天半夜才回到家,只好把清理工作留到现在。因为今天没买菜只好做做剩的食材,还好冰箱里还有一些肉和西红柿,还能做几道像样的菜。冰冷的自来水哗哗地流着,冷意瞬间攀附上来,如同握住一整把碎冰。苏瑶洗着菜的手很快被冻得发红麻木,像煮熟的虾子。 “咔嚓” 门锁转动,皮鞋的声音响起,男人随手把公文包扔在沙发上,脱掉紧缚的西装,一声不响地走进卧室关上门。苏瑶回头看了一眼,便继续忙着手里的活。很快几道家常炒菜就做好了,辣椒炒肉散发着香气,西红柿炒蛋微微泛着油光,安静地盛在盘子里。虽然没有了昨天的鱼虾,也不失为一份温馨的家庭餐。 卧室门打开,男人从里面走出,换上了一套轻便的运动卫衣,坐在餐桌旁沉默。苏瑶见状盛了一碗米饭放到他面前,便匆匆准备换上衣服。 “不用了,今天我去接孩子。” 男人嘴里扒着饭,头也不抬地说。 “哦。” 苏瑶情绪明显有点低落,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把衣服挂在门后,独自走进另一间卧室。 “砰”一声防盗门关上的巨响吓了苏瑶一跳,丈夫已经离开了。她和薛立伟已经分房睡了三年了,餐桌上的几句话就是他们之间仅有的交流。苏瑶躺在床上出神,嘴里还残留着牛排的醇香。时隔好几年终于又吃到了最喜欢的食物,心情比往日好了不少。遥想上一次还是大学时期在江城最好的西餐厅吃意大利牛排,很不幸,对面坐的是薛立伟。 不管怎么样,苏瑶感觉自己年轻了一些,纵令只是笨拙地吃了一块普通牛排。 苏瑶静静躺在床上发呆,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薛立伟和儿子薛凯文的说话声,断断续续的听不太清,直到客厅里不再有一点声响,苏瑶才走出卧室,把餐桌的残羹冷炙收拾干净。客厅里静的吓人,时针早已过了九点,一股疲惫感席卷全身,苏瑶到卫生间洗漱,完毕便回到卧室,裹着被子躺下。 时钟滴答响着,苏瑶静静看着吊灯,尽管非常乏力,精神却仍兴奋着。今天在餐厅吃饭差点握反了刀叉,连坐在那里都有些不自在。人就是这种生物,当你在一个环境里沉沦太久,想拣回过去的习惯都像演一场不合身的戏,明明曾经的自己不是这样。 她不知道自己是在怀念那个轻盈的自己,还是只是在试图证明自己没有彻底被生活吞没。可这似乎太久了,十几年的重复让她无法回到过去,像个拙劣的演员。不管怎么说,自己今天迈进了繁华区域的西餐厅,重拾了属于她的过去。想到这里,苏瑶开始期待起了明天,那女人的一颦一笑都那么吸引人,就像高中时候来接你的大姐姐,在上课时间带你离开校园去游乐园玩。那女人好像叫陈慕雪。很好听的名字,很符合她的样貌,像雪一样,可一与她共处,她的表情就像冰雪消融一样温暖。 苏瑶心里不禁泛起一丝酸甜,脸也不自觉染上红色,她又想起了酒店里的一刻,陈慕雪冰冷带着烟草味的唇吻上她,那种感觉是那么令人沉醉,险些在片刻的温柔里迷离。冷却的心好像再次跳动,被一个素不相识的女人玩弄至此。 呸呸,想什么呢?苏瑶摇摇头甩开羞耻的想法,拉起被子准备睡觉。她闭上眼,却没能立刻沉入黑暗。陈慕雪的脸又一次闯进来——那淡漠却令人无法移开的清冷面容,那双看似冷静实则藏着深渊的眼睛,还有那靠近时散发出的木质调香,和冰冷的气息。 苏瑶翻了个身,面朝向墙壁。 这种感觉不正常,她对自己说。从来没对一个一无所知的陌生人生出过分的在意。她不确定那是什么感情,生活里生出一道裂痕,陈慕雪就在那里看着她,朝她招手,她也自愿朝着那道裂缝走过去,尝试抓住陈慕雪的手。 苏瑶忽然轻笑一声,声音轻的仿佛不敢惊扰自己。 “真有病。”她低声说。 然后翻身,盖好被子,把乱七八糟的思绪一并按在心底,夜深了,她提醒自己,明天还有的忙。 可睡意迟迟没有降临,像个站在远处不肯靠近的影子,只冷眼旁观她在黑暗中一动不动躺着,一直到心跳慢慢平稳下来,她才终于睡去——没有梦,只剩下黑暗。 第5章 5 早上六点苏瑶被生物钟叫醒,她睁开惺忪的睡眼,脑袋因睡眠不足有点疼。薛立伟和儿子还没起来,客厅里透着一股冷气,苏瑶已经换上围裙做起了早饭。熟练地把鸡蛋打进锅里让它煎着,转头揉起面来。早上的空气透着一股寒意,反倒让脑子清醒不少。鸡蛋煎得金黄,苏瑶把揉好的面揪成小块放进蒸笼,早上的任务也就结束了。打着哈欠,苏瑶回到卧室躺在床上,却再也睡不着,默默盯着天花板。过了一会,丈夫和儿子起来了,在厨房和餐厅里来回走动,吃着准备好的早餐。苏瑶还是躺着不动,看着天花板发呆。 不过多时,客厅里安静下来,薛立伟领着儿子上学。苏瑶等了一会,从床上爬起来,走到客厅收拾。冰冷的水刺激着手指,不过苏瑶已经习惯了,常年接触冷水让手指有些皲裂起皮,触觉都有些迟钝。洗好了餐具,闲来无事苏瑶穿上衣服走出门。正是上班时间,小区和街道上的人熙熙攘攘,苏瑶裹着羽绒服慢慢地走着,在人群里显得格格不入。就像湍急的河流里晕头转向的小鱼,被河水裹挟着一路直上。 眼前的楼渐渐高了起来,人行道总算宽敞了些,不至于被挤得喘不过气。苏瑶抬头看见一扇扇落地窗反射着阳光,行人匆匆带着忙碌走进去,有的还拿着早饭。楼前的马路一辆辆车陆续停停走走,放下一批批赶路的人。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疲惫与焦虑,眼下或多或少有点黑眼圈。在城市的中心地段工作,想必压力不小,每个人都为了自己或者家庭去工作。苏瑶穿着羽绒服在人群中感觉自己有些格格不入,这些在街道写字楼停停走走的人们都穿着体面的衣服,时不时看着文件夹和手表。 苏瑶找了个公共座椅坐下,静静地看着过往的行人。如果不来到这里,或许她也是早上来不及给自己做饭楼下买个包子来不及吃而匆匆赶去公司上班的人群中的一个。她不属于这里,每个人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情,至于是否情愿便不得而知,这里的光景没有苏瑶的位置,她连混入人群中的资格也被剥夺,责备、劳作、挣扎与剥削,一切都与她无关,她只要做好一些人人都能会的事情便诸事大吉,无需责任。终于苏瑶从泥潭里苏醒了,身体慢慢不再麻木,头脑可以集中思考了,她想改变,而陈慕雪是闯入生活裂隙的那个因子。 苏瑶静静坐在长椅上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以此消磨时间,心里期待着陈慕雪或许会经过,但终究没有出现。就这么坐了很久,直到冷风透过羽绒服冻得骨头发疼,苏瑶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向昨天的西餐馆走去。 下午四点半,陈慕雪离开公司。今天的工作还算清闲,麻烦的工作有沈奕辰这个助理忙着,虽然嘴有的时候有点刁钻,但是工作态度还是很认真,很让人满意。陈慕雪走进电梯准备下楼,才发觉沈奕辰在里面。沈奕辰看见她进来有些不自然地偏过头,让陈慕雪有点奇怪。 “晚上一起吃饭吗?”沈奕辰偏着头问。 “晚上有约人了。”陈慕雪轻轻地说。 电梯里陷入沉默,叮的一声电梯到了一楼,陈慕雪走出电梯。沈奕辰还在电梯里站着不动,电梯门再次关上,他低着头不知道做什么,又按了顶层的电梯。 还没到下班时间,街上还是车水马龙人头攒动。陈慕雪往西餐馆“Traccia”走去,旧毛呢大衣被风吹得抖动,有一股刺骨的寒意。走过到一栋旧洋房便到了,推门而入,橡木与酒香扑面而来,餐厅不大,却层次分明,墙面保留着原始的灰白石纹,像风雨磨出的纹理;灯光并不明亮,只沿着天花板和桌边倾泻下温柔的琥珀色。地面是深色木质地板,岁月的划痕被可以保留,脚步轻落可以听到轻微的回响。陈慕雪环视一圈,便看到苏瑶坐在最深处的百无聊赖地摆弄着手机,嘴角挂起微小的弧度,大步走过去。 “抱歉,等无聊了吧?”陈慕雪带着歉意,坐在对面。 “没关系啊,我也到了没多久。”苏瑶看到陈慕雪到了,便收起手机松了一口气,好怕今天她不来。 服务生带着菜单走了过来,陈慕雪接过菜单,没有着急翻开,抬眼扫了一圈,目光最后落在苏瑶的脸上,只一秒便移开了。 “没有等太急吗,这个时间人还是有点多。” “哪里,我也是挺闲的嘛。”苏瑶脸上露出温暖的笑,像照在雪地上的阳光。 陈慕雪也笑了笑,垂眼翻看菜单,动作很轻指尖很冷,像是在签文件。 “有什么想吃的吗?” “算啦,你点吧,我不是很会点。”苏瑶吐下舌头,吐槽自己。 陈慕雪低头翻了一会没有太犹豫,薄唇微动:“一份碳烤牛里脊,五分熟,再来一份肋眼,七分熟,可以吗?”陈慕雪抬头问着苏瑶,后者点了点头,她才继续点餐。 “白松露烩饭,再来一份鹅肝温沙拉,奶油蘑菇汤。” 服务生点着头边听边记,顺便问:“陈小姐,配菜还是和平时一样吗?” 陈慕雪点点头,抬眼看着苏瑶问道:“要不要喝一点?” “酒鬼。”苏瑶嘟囔着托腮,算是默认了。 陈慕雪笑着翻看酒单:“还是上次喝过的桑娇维塞。” 服务生快速记好了点点头,便带着菜单离开了。餐桌上陷入了沉默,陈慕雪手指交叉微笑地看着苏瑶,像是在审视,看得苏瑶浑身不自在。 “干嘛一直看着我。” “之前都没有好好看过你,今天终于有机会仔细看看。”陈慕雪眨着大眼睛看得很认真。 苏瑶的脸迅速染上一抹红色,让她有些气急败坏。自从那一晚被陈慕雪拽到床上,看到陈慕雪都会不自在,脸上发热,心跳都加速了。以前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像是被蜜蜂蛰了,心里又痒又痛,说不出来的难受。 “别乱说话,搞得人怪不好意思的。” “今天不去接孩子?”陈慕雪开着玩笑问。 “以后都不用啦,以后是我老公去接。”苏瑶掐着手指低头回答。 陈慕雪看着苏瑶的样子,察觉到有些不对劲。 “怎么了,因为上次要照顾我?”陈慕雪凭着直觉问。 “也不是,他根本没问我那天晚上的事。”苏瑶的表情带着自嘲,自己连这个这点存在都被剥夺。 “哦,那也行,至少不用来回跑了。”陈慕雪说完就后悔了,想给自己一巴掌,自己一到苏瑶面前话都说不明白,连安慰人都不会。 “算了啦,也不用说什么,这样很久了。”苏瑶说完脸上重新绽放了笑容,只是带着一点疲惫。 “你丈夫待你不好吗?”陈慕雪小心地问着。 “也没有吧,只是时间有点长,不怎么说话了。”苏瑶眼神瞟向窗外,似乎没有再说下去的**了。陈慕雪不知道怎么再往下进行,只好作罢。沉默了一小段时间,服务生走过来上了一盘生牛肉薄片,搭配帕玛森以及火箭菜。苏瑶轻尝了一口,入口即化,牛肉和干酪的香味完美中和,带着浓郁的奶香。 “好吃吗?” “好吃。”苏瑶展颜说着,又叉起一片往嘴里塞。 陈慕雪松了一口气,也拿起叉子吃起来。最喜欢的前菜吃起来有着不同往日的美味,酸酸甜甜的。 “这个牛肉好嫩,我以前从来不吃生食的。”苏瑶开心地吃着,心情舒畅了一些。 “这是他们家我觉得最好吃的前菜,下次可以尝尝烤章鱼之类的。” 陈慕雪看着苏瑶,微笑挂在脸上。 过了一会,服务生端过来两份牛排,七分熟的肋眼被深褐色的焦壳覆盖微微气泡,散发着坚果般的香气。苏瑶慢慢拉动着刀感受着肉质温柔的弹性,把肋眼切成小块,叉起来尝了一口,鲜嫩的肉汁在嘴里溢满,奶香和肉香在舌尖化开,带着一股近乎甜的浓香。入口第一秒是焦香与盐味,第二秒则是油脂的粘腻和奶香,唤醒了苏瑶长久沉寂的味蕾。 陈慕雪安静地吃着碳烤牛里脊,服务生拿来两只勃艮第杯放好。侍酒师缓步走来,他在桌边轻轻展示酒标,微微鞠躬。在得到陈慕雪的眼神示意后,封印着时间的软木塞被轻轻拉开,带着果香与陈木气。侍酒师托起酒瓶,瓶口在杯子周围轻轻旋转,酒液被缓缓倒入杯中。宝石红的酒液在杯壁漫游一圈,轻轻坠进杯底,荡漾着橙色光晕。 对面的苏瑶早已看呆,连手上的动作都停了下来。她从来没在西餐厅里开过酒,这对于当初还是学生的她有些过于奢侈了。在陈慕雪的示意下,这杯酒被送到她面前。深红的酒液散发着香气,苏瑶轻轻呷了一口,香气在口中柔和铺开,带着熟成果实的味道混合着陈年木香。酒入喉那一刻,她忽然想起了很久以前的冬天,第一次在雪地里漫步,抓着雪的年轻女孩子在欢笑。冷与暖在手心里交织,恰似这苦与暖混淆的深红酒液。 苏瑶睁开眼睛,陈慕雪正端着酒杯向她侧目,脸上带着笑意。苏瑶举起酒杯示意,陈慕雪同样回应。 “感谢苏瑶女士对醉酒的我不离不弃。” “你可给我害惨了,还感谢呢。” 两个人会心一笑,苏瑶心里泛起一股酸涩,如果没遇到陈慕雪,可能自己还在家里看妇女杂志,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出家门。 酒顺着喉咙下去,留下一点温热的迟钝感,沉淀的时间在苏瑶体内重新开始流动,胃部逐渐开始温热,带着一丝愉快的不适。 “话说这酒不需要醒一下吗?”苏瑶问。 “这是陈年的布鲁奈罗,不需要再醒了,时间过长会破坏它的复合香气。”陈慕雪带着笑意回答。 苏瑶脸有点红,吃着沙拉把尴尬咽进肚子,陈慕雪微笑着轻轻咳了一声让人撤掉前菜,催促剩下的几道菜。不过多时,白松露烩饭与配菜上桌,油光发亮的烩饭让苏瑶胃口大开,接连吃了好几口,松露的香气在空气中散着,心旷神怡。 “喂,这一顿饭不会让你太破费吧?”苏瑶像是才想起什么,谨慎地问着,嘴角还挂着化开的黄油。 陈慕雪忍俊不禁,认识不过多久苏瑶便总是露出可爱的神情,惹人怜爱。 “不用担心,我经常在这里吃饭,不贵的。” 苏瑶听到陈慕雪这么说,便放下心来大快朵颐。很久没有吃过这么爽快的一顿饭,苏瑶是个容易满足的人,仅仅今天下午这一餐便让她感到非常幸福,说不出来的舒适。 陈慕雪早就吃饱了,小口喝着红酒,看着苏瑶吃的香,自己也饱了不少。她招手示意侍酒师,两个人的杯子被重新续上。 “这酒还可以吗,合不合胃口?” “挺好的,虽然我也喝不出什么就是了。”苏瑶其实已经有些晕晕的了,但是觉得很舒服。 陈慕雪喝着红酒,心情舒畅。外面又飘起了小雪,晶莹剔透的六角雪花打在窗玻璃上,引人侧目。苏瑶吃得差不多了,喝下杯中的红酒,晕着头,准备起身。 “感谢款待,我要回家了。” “再待一会吧,多喝几杯。”陈慕雪端着酒杯回答。 “还得回家做饭呢,太晚来不及了。”苏瑶说着还是重新坐了下来。 “你每天都给家里人做饭吗?” “对啊,除了午饭都是我做,中午他们都在公司和学校吃了。” “不会很烦吗?”陈慕雪喝尽杯中的酒,叫来侍酒师给两个人重新倒至三分之一。 “还好,已经习惯了。” “习惯是很可怕的。”陈慕雪端详着苏瑶,从她脸上看不到任何沮丧和疲倦,只有岁月能留下痕迹。她像是为生活而生,在石缝中挣扎。 “那你现在过得舒服吗,每天收拾家务很累吧?” “不会啊,哪有你们天天工作来的累,我还有很多空闲时间呢。”苏瑶支颐展颜,仿佛在说与她无关的事。 陈慕雪摇了摇头:“我觉得每天重复做一件事不会过得开心。” “没几个人做着自己喜欢的工作吧?我觉得我应该还算比较轻松的。”苏瑶把垂下来的头发缠手指又送开,若有所思。 “不管怎么样,你要多放松一下。”陈慕雪递出一块薄荷糖,“下次再一起吃饭可以吗?” 苏瑶接过薄荷糖放进嘴里,冷气从舌尖滑进喉咙,带着清冽的凉意。 “好啊,下次一起吃。”她脸上荡漾着笑意。 两个人交换了联系方式,苏瑶便匆匆赶回家里。陈慕雪在餐厅里喝了一会酒,便离开了。走过皑皑的雪地,陈慕雪回到了自己的公寓。这是一座在市中心附近的高层,因为空间原因只在二楼有一座花园,也是单元楼的入口。乘坐电梯来到二十层,陈慕雪打开电子锁回到了家中。简单的欧式装修不甚奢华,带着无人居住的清冷气息,几张简单的桌椅放在客厅里,墙上挂着索福克勒斯的浮雕。开放式厨房里白色大理石台面上只有咖啡机和两株迷迭香,散发着混合香气。 高层的视野很好,可以看到繁华街道上的车水马龙。苏瑶的家里是什么样,她在干什么呢?陈慕雪坐在窗边看着窗外的光景,心里思绪万千。自己还没有搞清楚怎么跟她沟通,以一个什么样的方式发展,百思不得其解。她现在只知道苏瑶是她改变的一个契机。 夜色渐浓,陈慕雪的眼睛微微发酸,她放下手中的书,关掉台灯,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第6章 6 黑暗,只有望不到头的黑暗,双手伸出去手指被完全吞没,光像是从未降临一样,世界被黑暗包裹。陈慕雪的双眼也被覆盖,看不到任何一丝光线,无目的地向前走着。不知过了多久,眼前豁然开朗,陈慕雪捂着刺痛的眼睛慢慢适应这明亮。终于她看清了,一个中年女人正坐在地上捂着脸痛哭,近乎抽搐。陈慕雪走过去想拍拍她的肩膀,手却直接穿了过去。 女人突然静止了下来,手中拿着一根藤条,用力向脚下抽去。 “啪。”一声脆响,藤条触碰到□□的声音传来,女人脚下不知何时出现一个弓着背的小女孩,藤条正是落在那女孩裸露的背上,瞬间一道血痕出现在白皙的皮肤上,女孩微微颤抖一下,还是保持着刚才的姿势。 女人的手逐渐发力,一下下甩在女孩身上,嘴里不知道嘟囔着什么,女孩身体发抖,却没发出一点声音。后背变得血肉模糊,鲜血缓缓流下,滴在黑暗中不见踪影。 女人开始加速,变得有些神经质,陈慕雪不忍再看下去,想抓住女人的手让她停下来,接触的一瞬间一股巨大的滞空感席卷全身,身体向下坠落。 陈慕雪猛然从床上惊醒,睡衣被冷汗浸湿。她捂着心口平复心情,稳住急促的呼吸。房间被窗帘遮得密不透光,陈慕雪捂着有些痛的脑袋,大口喘着气。她顺手拿起床边的药和水服下,心跳逐渐平稳下来。 直到今天梦魇依旧围绕着陈慕雪不肯放过她,指尖轻轻掠过背后略微隆起的疤痕,皮肤有点僵硬。陈慕雪倒在床上看着自己细长的手指,再无睡意。 太阳升起,陈慕雪一夜未眠。腰背酸痛得几乎无法起身,双手也麻木了,带着电流一般的微痛。外面的雪已经停了,太阳猛烈,肆意散发着光。陈慕雪勉强站起身走到厨房,弄起咖啡。不过多时,一股南美荒原陈木的味道混合着豆子的焦香布满屋子,咖啡液缓缓流进杯子。陈慕雪拿起杯子灌了一大口,苦涩的味道直冲鼻腔,舌尖在最后一刻品尝到了咖啡香。 勉强精神了一些,陈慕雪穿好大衣走出家门。冬天的早上格外的冷,带着一股无人的凛冽。花园里空无一人,只有绿植在风中微微颤抖,贡献了冬日里的一丝生命力。陈慕雪坐在公共座椅上,静静地看着都市里的高楼,心情稍微平复了一些。她永远无法理解那些在街道上走着的人,就像公司的同事永远无法理解她。她身上带有太多不确定因素与谜团,没有人想主动靠近她,交流仅仅停留在每一次的工作报告。沈奕辰是唯一一个公司里敢和她正面交流的人——源于他的锲而不舍。抛开其他因素,没有人喜欢她,没有人在乎她,从一开始她就封闭了自己,不会给别人带来伤害,别人也不会伤害到她。命运提前告知了她这个结果,她也在恐惧之下逃离一切,以为能避开命运,但命数中的人终将相遇,她遇到了苏瑶。恐惧着,恐惧悲剧的陷阱,恐惧与其他人建立关系,然而她现在厌烦了,她不相信命运了,只想要自由,从年轻时候便要建立起的理性与自由。 陈慕雪站起身,燃起一根香烟。烟草燃烧的气息总能麻痹她的感官,让她品尝到非寻常的感受。离开花园,陈慕雪在街道上漫无目的地东游西逛,已经有人在街上奔波,疾驰的车辆带起一丝灰尘,一切都显得那么平常。 陈慕雪走到公司大楼的门前,坐在公共座椅上吸着第二根香烟。还没到上班的时间,陈慕雪不着急上楼,思考着下次约苏瑶出来。“嘀嘀”两声,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陈慕雪面前的宽阔街道,随后转弯开进地下停车场。不过多时,沈奕辰从大厦正面走出来,坐在陈慕雪的旁边。 “怎么来这么早?”沈奕辰燃起香烟,“头一次见你生活这么规律啊。” “昨天没睡好。”陈慕雪也点燃第三根香烟。 “早点来比较好,最近公司可能要忙起来了。” 陈慕雪点了点头。 “你知道吗,集团有一个大项目要你负责,你有收到通知吗?” 陈慕雪又点了点头:“上头已经通知我了,这应该是也是我工作生涯接手最大的项目,和银行合作。” 沈奕辰意味深长,他要比公司里的其他人得来消息的速度快很多,也没人知道为什么。 两个人静静坐了一会,香烟燃到尽头,一起走进公司大楼。陈慕雪走进办公室依照惯例看着日报,直到沈奕辰给她拿来融资计划的大概,她才认真起来,着手于当前的工作。头因为睡眠不足仍在隐隐作痛,陈慕雪到中午一刻没有歇息,她按了按太阳穴,倒在躺椅上闭着眼。今天大概率要加班了,她的工作就是这样,到某个阶段就会很忙,甚至加一个通宵都司空见惯。 陈慕雪歇息了一会,和同事们随便吃了口饭便回办公室继续工作。银行、贷款、公司计划大量的信息在脑子里处理,陈慕雪头都大了。沈奕辰在办公室里进进出出,统筹公司以及职员们上交的信息,保证第一时间送到陈慕雪那里。时间过得飞快,在忙碌的工作下不知不觉天渐渐黑了,可公司里没几个人要离开,销售部门整个楼层都处在忙碌的氛围中。 陈慕雪的电话一个接一个,一边处理文件一边听着话筒,等歇下来看时钟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她不知道苏瑶睡了没有,抽空拿出手机给她发了一条微信。 “最近工作有点忙,等闲下来请你去听音乐会。” 意外的没有等很久,几乎是秒回复:“没关系,等你工作结束。” 陈慕雪长舒了一口气,便把手机放到一边继续工作。 夜晚十一点,苏瑶结束了一天的家务活在卧室里摆弄着手机,她盯了陈慕雪的聊天框不知道多久,想着怎么搭话,却收到了对方的消息。 “等闲下来请你去听音乐会。” 苏瑶快速敲着手机键盘,很快编辑好消息发出去,放下手机躺着看天花板。音乐会啊,不知道是什么风格的,陈慕雪爱听的不像是一般的演唱会,是爵士还是古典?还是流行音乐会。自己很少去这种场合,一般都是和其他女生一样去看电影、看演唱会。唯一的一次是有个音乐学院的男生要追她,请她看了一场古典音乐会。好像是贝多芬还是莫扎特——也就认识这两个人,苏瑶记不清了,只记得最后有很多唱歌的站在后面合唱,听起来还挺震撼的。不知道陈慕雪要请她听什么,还有点期待。 苏瑶开门走到客厅里接了杯水,薛立伟的卧室门突然打开了,她丈夫出来坐在对面,冷冷地看着她。 “有什么事吗?”苏瑶莫名其妙,试探地问着。 “你这两天怎么不接孩子?”薛立伟的声音依旧很冰冷,像是对着陌生人的质问。 “你不是说你去接吗,这两天都是。” “你要做的工作没做好还需要我来提醒你吗。”薛立伟的表情变得不耐烦,“我已经给过你机会了,不要每件事都我来催你。” “不是你说的你接孩子吗,我要是不听你的到时候又要说我,你怎么这么难伺候呢?”苏瑶的声音也大了起来,两个人还没说几句话空气里就带着火药味。 “我不说你就不做吗,怎么这点小事情还要我催促你,我每天工作养家还得顾着你,就不能分担一点家庭工作吗,我同事他们老婆都有工作的,你天天在家闲着就知足吧。”薛立伟歪着嘴嘲讽,说着工作中几乎不可能说出的话。 苏瑶头开始疼了,她站起来冲着薛立伟说:“那不是你让我不工作的吗,当初三四家公司要我去复试,你说要照顾孩子,一个人的工资足够开销,现在反倒又怪起我来了。” 薛立伟愈发不耐烦,摆摆手:“得得得,我不跟你吵,一跟你吵你就翻旧账,我明天还要上班没时间在你这耗。”说着他站起来走回卧室“砰”的一声用力关上门。 苏瑶捂着头坐在餐桌旁,针扎似的痛。这几年两个人之间的争吵愈发频繁,几乎都是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薛立伟每次都是用质问的口气,这让苏瑶很厌烦,像是在被公司领导训斥。 “以后你接孩子,我再也不管了。”苏瑶赌气似地对薛立伟的卧室喊着,里面没有一点回应。她也关了灯回到自己卧室。 整个房子再没了一点声音,只剩苏瑶自己坐在书桌前,柔和的灯光照在她的脸上,看上去平静至极。坐了一会实在坐不下去了,苏瑶站起身走出卧室披上羽绒服直接走出了家门。 走出来苏瑶就后悔了,外面实在太冷了,她想找个地方待一会,换个新的环境,然而她还没想好到底应该去哪。这个城市里她没有可以在半夜一起吃饭的朋友,连吃夜宵的地方也没有。苏瑶漫无目的地走了一会,想去找陈慕雪,却连她的公司和家都不知道在哪。鼓起勇气终于在那短暂的对话框里发出消息。 “工作结束了吗?” 消息“咻”地一下发了出去,苏瑶立马把手机捂在怀里,冰冰凉凉的,像是个冰块。等了一会,没有传来震动,她也只好继续走,走到昨天记忆里的繁华大街。午夜已经没有多少人在街道上走了,少许车辆在宽阔的道路上狂奔,带起新铺上的细雪。苏瑶猜测着陈慕雪的公司在街上来来回回走着,最终她忍不住找到公共座椅坐上去再也不想起来了,任由冷风钻进详细的身体。 陈慕雪在温暖的办公室里忙得焦头烂额,连喝口水都顾不上。写到半程的文件、合作伙伴的电话以及同事的进进出出让她无暇休息,脑子里只剩下工作。等到终于松下一口气,同事们也走光了,打发了沈奕辰,陈慕雪才拿起手机。上面是同事的关心以及工作群中的文件,苏瑶的消息早就被冲刷到最下面。陈慕雪看着苏瑶早早发来的消息,心里不禁一紧,自己忙着工作都没有看到这条近似邀请甚至恳求的消息。她赶紧离开公司,匆匆乘电梯下楼。出了大厦,陈慕雪一眼便看到坐在长椅上差点睡着的苏瑶。脸蛋冻得红彤彤的,拎着包的双手已经近乎深红色,估计已经待了很久了。栗色长发被冷风吹的啪啪打在脸上,长长的眼睫毛垂落,带着一丝可怜。 陈慕雪眼角一抽,脱下自己的大衣披在苏瑶身上,只留下内衬的白色毛衣。苏瑶也被突如其来的举动惊醒,下意识地站起来身来,看到来人是陈慕雪,略微松了口气。 “怎么没回我消息?” “工作太忙了,实在对不起,冻到了吧,大半夜的还让你等这么久。”陈慕雪脸上带着歉意,愧疚得想搂住她冰冷的身子,“话说你怎么找到我公司的?” “我哪里知道你公司嘞,实在走不动了就在这里坐坐,差点冻死我哩。”苏瑶嗔怪,白了陈慕雪一眼。 “抱歉抱歉,你请你喝一杯吧,暖和暖和身子。”虽然不知道苏瑶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这么晚找她,但事已至此,只好找个温暖的地方再聊。 苏瑶活动活动几乎被冻僵的骨头,嘴里嘟囔着又喝酒之类的话,乖乖地跟在陈慕雪后面。自己不想回家索性在外面放松一下缓解糟糕的心情。 “你不冷吗,就穿这点。”苏瑶摩挲着披上来的毛呢大衣,小步跟在陈慕雪后面。 “不冷。”陈慕雪脱口而出的话语就像飘着的雪花那样冰凉,尽管冷风已经吹透了她薄薄的毛衣,身体就像再也感受不到温度一样。 两个人陷入沉默,陈慕雪只穿着单衣在雪地里却健步如飞,苏瑶加紧着脚步勉强跟上她的脚步。走了不过十分钟,便来到一家招牌都没有的店里。陈慕雪推开大门,酒保正在洗刷着杯子,抬眼看了她一眼,微微点头示意。店里甚至没有什么明显的装修风格,简单的深色木质墙板把整个屋子衬托的像个树屋,墙上挂着零星几株爬墙虎。地板走起来还嘎吱作响,好似多年没有整理过了。奇怪的是,在这将近生态自然的环境里,角落还有一个年轻人默默弹着立式钢琴。 苏瑶好奇地观察着这个非常规的小店,跟着陈慕雪坐在窗边。她很久没来过酒吧,准确地说,是连酒吧应有的设计和感受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只好看着陈慕雪,等待着她的下一步动作。陈慕雪没有急着点酒,而是燃起一根万宝路,左手夹着香烟,看着苏瑶。 “怎么这么晚出门来找我,明天早上不用给家人做饭?” 苏瑶撇撇嘴,心里涌上委屈。一提到做饭,她又想起自己天天给两个男人忙前忙后,丈夫一回家除了吵架便没有了别的交流,在异乡两个朋友都没有,眼泪差点掉出来。 “跟丈夫吵架了?”陈慕雪见她表情有些不对,试探着问。 “嗯啊,我个家庭主妇除了这些事还有什么。”苏瑶忍着鼻子的酸意赌气回答。 陈慕雪见她这个样子有点不习惯,认识她这几天从来未见过这副模样,苏瑶给她的感觉都是一副阳光的样子,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索性对酒保要了杯酒。 “你喝什么?”陈慕雪看着苏瑶,眼里带着一丝关切。 “算了,喝什么都无所谓。” 这下让陈慕雪犯了难,也不知道她爱喝什么口味,便要了杯特调,少酸涩。 酒保开始在吧台忙碌,店里除了她们只剩下角落钢琴的零星音符,陈慕雪默默看着,苏瑶,苏瑶被看得有些生气。 “喂,你就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陈慕雪表情有点无奈:“没办法,我也不知道具体情况。或许苏瑶小姐应该把今晚发生了什么告诉我。”说完陈慕雪的嘴角轻轻一勾,脸上带着引诱,似乎想诱导她把话说出来。 苏瑶气得眼睛一翻,这个人真是不知道怎么回事,自己大半夜跑来找她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还在这开无聊玩笑,真是心疼自己在街上冻的这几个小时。 “现在不难过了吧。”陈慕雪笑着看着苏瑶,脸上有一点得逞的意味。苏瑶嘴角一撇,抱起肩膀:“是啊,都被你气死了。” “别生气嘛,来,吃个糖。”陈慕雪笑眯眯地递过去一颗薄荷糖,苏瑶翻着白眼接过来放进嘴里,凉冰冰的,甜丝丝的,心情稍微好了一些。 “别生气了,今天到底怎么了,心情这么差。”陈慕雪碾灭香烟,认真看着苏瑶。 “哎呀,就是又吵架了呗,算了,不想说。”等到问起来,苏瑶却没有说的**了,“别提了,搞得心情不好。”苏瑶嘴又撇起来,陈慕雪只好摆摆手表示不问了,听着钢琴曲。 很快,酒保拿过来两杯酒放在两个人面前,苏瑶面前的是橙色的,看起来很好喝。而放陈慕雪面前的是一杯褐色的冒着气泡的酒。苏瑶端起来轻轻尝了一口,甜甜的,酒精味被掩盖的很好,喝起来像饮料。 “好喝吗,不知道你什么口味,就让他调了一杯不那么烈的。”陈慕雪同样喝了一口自己的酒,害怕她不喜欢。 “还挺好喝的,没什么酒味。” 陈慕雪放下心来,酒是一个让人很快忘记烦恼的存在,也会在寒冷的冬天让人浑身发热。苏瑶看着窗外,路灯还在苟延残喘散发着微弱的光,映着片片雪花飘落。一口口喝着杯中的酒,自己虽然是个不爱喝酒的人,但这杯特调几乎没有酒味,只有浓郁的橙子气息。 “饿吗,要不要点一些吃的?”陈慕雪靠在沙发背上,喝着酒。 苏瑶揉揉空着的肚子,还真有点饿了,毕竟现在已经快凌晨了,晚上吃的饭早就消化殆尽。她微微点了点头,陈慕雪随即简单跟吧台说了句,便接着喝酒。弹钢琴的年轻人终于在曲毕之后站起身,从口袋里摸出一块白丝绸擦干净琴键,轻轻合上钢琴,往吧台走去。他和酒保简单交谈了几句,喝了一小杯酒。回过头看见陈慕雪,年轻人脸上绽出笑容,冲她微微点下头,陈慕雪也点头回应。年轻人随即推门走了出去,苏瑶看着他离开好奇地问:“你们认识?” 陈慕雪点了点头:“附近音乐学院的一个孩子,琴弹得不错,来的多了便认识了。” “你的朋友真不少。”苏瑶嘬着吸管。 “很多吗,只是点头之交。”陈慕雪有些惊讶,毕竟这是第一次有人说她的朋友很多。 “那也不像我,在这里连个吃夜宵的人都没有。” 陈慕雪嘴角漾起笑意:“苏小姐也不像是吃夜宵的人啊。” 苏瑶眼睛一翻,用力在桌下踩了陈慕雪一脚,后者痛得皱眉。 “你少在这阴阳怪气的,怪我耽误你休息时间了是吧。” “不敢不敢。”陈慕雪吸着气抽回脚,她踩得还真用力。不过看着苏瑶表情恢复,还是很开心。不管怎么说,先脱离杂乱的家务生活,在家庭与个人的忙碌中寻找一片天地修缮自我,陈慕雪也不用看着苏瑶的臭脸喝酒了。 两人轻轻碰下杯子,各自饮着清甜的酒液,等着餐食上桌。不久,吧台的酒保端着盘子走过来,轻轻把装着炸鱼薯条和鸡块的盘子放在桌上,轻轻点头离开了。苏瑶拿着叉子叉起一块炸鱼送进嘴里,焦脆的外壳一咬便发出清脆的声响,微微的咸味混着奶香在口中完美融合,酥脆的口感让人觉得一阵放松。连吃了几块,苏瑶的心情愉悦起来,晦暗的视线也终于清亮起来,看什么都觉得如释重负。 弹钢琴的年轻人走后店里放起了爵士乐,查特贝克略带沙哑的男声在贝斯的衬托下格外动听,简单的配合便让人沉醉其中无法自拔。陈慕雪闭起眼睛倾听,手指不时随着旋律轻轻打拍,衬着夜色那么的优雅安静。苏瑶不禁看痴了,暗黄的灯光在陈慕雪身体轮廓描出光圈,美得像是电影中的人物。 钢琴的尾声响起,陈慕雪睁开眼睛,看着苏瑶,朱唇轻启:“我可爱的情人。” 苏瑶吓了一跳,酒杯差点掉在地上,她小心地问:“什……什么意思?” 陈慕雪笑了起来,苏瑶意识到自己又被戏弄了,反正肯定不是说她。 看着苏瑶的表情陈慕雪笑着回答:“这是歌曲的名字。” “哦,有什么故事吗?” “哪里有什么故事。”陈慕雪喝了口酒,“不过是乐手随机生发,灵光乍现罢了。” 苏瑶有点听不懂,便问:“说的具体点呢。” “比如你在草原上看到成群的牛羊在吃草,你就有感而发,写下了敕勒歌。” “我知道,就像看到毕加索的画一样。”苏瑶脸上绽放出温暖的笑容。 “喜欢毕加索?”陈慕雪问。 “谈不上喜欢,还有点害怕,尤其上学的时候看到格尔尼卡,心里害怕极了,感觉自己都要被吸进去。但是看到他其他的画又觉得人还可以这么画,简直到了另一个世界一样,全是幻想和抽象,让人沉迷。” “喜欢画画?”陈慕雪终于有机会发问,便一股脑地问下去。 “何止喜欢,从小画到大,上大学学了设计,画的便少了。” 陈慕雪也笑了:“终于知道你是干什么的了。” “扯淡,现在就是家庭主妇,哪里有空画画了,每天动都不想动。”苏瑶又翻起白眼。 “那也无所谓,起码知道了你二十岁在干什么。” “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再也回不去了。”苏瑶自嘲起来,脸上带着一丝遗憾,似乎在怀念自己的大学生活。 “能想想也是好的,我就喜欢这样幻想,像以前的日子,远到我刚记事时候,近到前几天,不管开心的难过的尴尬的,通通都想一遍。”陈慕雪喝光酒,又要了一杯白兰地,“说不定我刚才还在想我们相遇时候的事。” “你都喝多了。”苏瑶小口呷着所剩不多的酒,看着窗外,“想也都是些难过的回忆,再早的就更不能想,越想心里越不舒服。” “过得不好吗。” “岂止不好,一直跟个齿轮一样,人家上好发条就在里面转,直到下次发条再拧上劲。” 苏瑶似乎察觉了什么似的,拍了拍自己微红的脸:“算了算了,今天说好不聊不开心的事。” “好吧,那就继续刚才的话题。”陈慕雪无奈,“大学总该开心吧,虽然不画画了。” “当然开心,觉得自己要大展身手了。”苏瑶语气带着憧憬,“那时候刚上大学爱死了自己的专业,以后要当设计师了,设计衣服设计皮包,虽然当不了画家,自己也没那能力,总归能干点实现自我价值的事。” “然后呢?”陈慕雪喝着白兰地。 “然后就是每天上课,学习各种课程。一上到课便慌了,跟以前想的不一样,课程的内容即繁琐又无聊,画些素描。那些设计课更听不懂了,可能自己还是没有想象力。”苏瑶说的不无哀戚,仿佛在感叹自己的天赋。 “每个人大学都是这样的,都有不喜欢的地方。”陈慕雪只得轻声安慰。 “那你呢,你上大学学的什么,我猜肯定不一般。”苏瑶凭着陈慕雪的公司猜测,“肯定是社科之类的吧?” “嗯,金融类的。” “听起来很高端。” “一样,都是学那些差不多的课程,拿到个差不多的成绩,毕业以后找个差不多的工作。” “这还差不多?”苏瑶哑然,这生活质量甩掉她十几条街。 “只是生意大一些,也都不是我的钱。”陈慕雪静静喝酒。 “说的倒轻松,每天过手几千万上下。” 陈慕雪又拿起酒杯喝起白兰地,杯中只剩下不到三分之一。窗外的雪更大了,斜着往玻璃上撞,看得人心里冰凉。 “这么晚回去不要紧的吗。” “没事,反正都这样了,放松一下自己。”苏瑶心里有些不在乎了,只想在温暖的环境里放松心情。 “虽然不知道你家里到底什么情况。”陈慕雪燃起一支烟,“但还是多交流交流,天天不说话也不是个办法。” “无所谓。”苏瑶喝光酒,模仿着豪爽的动作,“很长时间不说话,习惯了。” “习惯不是一件好事。”陈慕雪说。 “那我怎么办,现在就是混日子。” “或许找个工作调整一下?”陈慕雪提议。 “他不让我去上,再说了,我能干嘛,大学学的那点东西全都忘干净了。”苏瑶自暴自弃地说。 “再学起来嘛,也不是天生就会的,每天闷在家里,你也该有点个人生活。” 苏瑶认真思考了一会,觉得陈慕雪说的不无道理,于是她站起身来:“好,明天我就把学的东西捡起来。” 陈慕雪看着她的动作有点想笑,便也站起来做了个加油的手势。 外面的冷风依旧肆意刮着,街道上阒然无声,仿佛时间都静止了。 “晚安。”陈慕雪吐出一口浊气,表情带着一丝松弛。 “晚安,注意安全。”苏瑶也笑着回应,转身离去,只剩四周一片白茫茫的世界。 第7章 7 凌晨,苏瑶慢慢打开门回到家里,四下寂静,客厅被黑暗笼罩。她轻轻关上门,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卧室,台灯还散发着微黄的光亮,是苏瑶体会不到的温馨。时针缓缓停在阿拉伯数字“3”,秒针还在有序的转动,发出规律的声响。苏瑶轻轻躺在床上,呆呆地看着了无趣味的天花板,吊灯孤零零的挂在上面,像是钟摆。时间一点点流逝,苏瑶就这么看着,头脑一片空白。过了许久,睡意依旧躲着她,苏瑶只好闭上眼睛。世界陷入黑暗,混沌的感觉让她无所适从,下意识想要睁开眼睛,眼皮却好像有千钧重,怎么也无法睁开。昏昏沉沉中,苏瑶终于陷入睡眠。 苏瑶做了个梦,似乎毫无内容,只觉得自己在黑暗中不停地奔跑,奔跑,她不知道目的地在哪里,只是遵循着本能停不下脚步。鞋子渐渐跑丢了,双脚被锋利的石头划出一道道血痕,她还是停不下来,像是有什么东西驱使着她,不能停,也不能回头。慢慢她没了力气,速度慢慢减缓下来,抬头瞧,前面什么也没有,只有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跑着跑着苏瑶睁开眼,还是熟悉的单调的天花板,刚才的奔跑只是荒诞的梦。 苏瑶在床上静静躺了一会,力气仿佛被抽干,身体不听使唤。歪头看了眼时钟,已经下午了。外面似乎还在下雪,屋内昏暗得像是地下室,充斥着压抑的氛围。苏瑶撑起身子走出卧室,客厅里依旧静得吓人,丈夫和儿子早就不在这里,这栋房子又只剩下她自己。走过餐厅,桌上摆着昨天晚上的残羹剩饭,散发着冰冷的咸腥。这是她第一次因为自身原因没有给家人做早餐,看来丈夫也没有动火,估计是在上班途中随便解决了。苏瑶晃了晃昏沉的脑袋,熬夜带来的感觉在她常年规律生活的身体上尤为显著,提不起劲来。没有外出的想法,她便回到了卧室。 没有什么事情可做,离开了日常属于她的工作,就只能茫然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依旧飘零的雪花。苏瑶就这么坐了一会,抬头看一眼书架,上面只剩下杂志和报纸,没有一本书。突然想起昨天半夜喝酒时候与陈慕雪的对话,自己好像要看点书什么的,可是屋里什么都没有,只有那些印着孕妇和婴儿的彩色杂志。想到这里,苏瑶终于起身打算离开。她披上羽绒服,推开家门走了出去。 走到室外,冷风狠狠灌进衣服里面,身体微微颤抖。天气依旧冷得吓人,带着烧焦的气味。苏瑶低着头,慢慢在积雪的路面上走着,时不时拍拍身上的雪。她穿过脏乱的小路和鳞次栉比的高楼,终于走到一家挂着手写招牌的老旧书店——坐落在普通的居民楼下。店主是个年近六旬的老妇,正带着老花镜看着书,看到苏瑶进来,她脸上的皱纹舒展,露出慈祥的笑。 “过来了,今天的报纸份数不多了。” 苏瑶带着歉意微微点头:“韩阿姨,今天不买报纸。” 老人似乎有点惊讶,但随即恢复表情:“哦哦,那你先随便看看,有什么事叫我。”接着老人便又低头看起大部头的书来。苏瑶接着走进深处,各种书籍分门别类摆在书架上,她走到挂着艺术专区的书架前,细心挑选。以前她最爱在书店里闲逛,不管在哪里看到一家便会进去,也不待很久,只是看着琳琅满目的书便会心情愉悦。现在,苏瑶看着一本本古今中外的著作,迟迟无法伸出手。在这片书海中她感到一种陌生的感觉,所有的文字都那么晦涩难懂,仿佛在拒绝她的染指。 就这么看了不知多久,苏瑶叹了口气,便随便拿了一本入门书籍走到前台。老人正端坐着细细地看书,书皮已经磨损的字都要看不清了,上面的繁体字苏瑶不认识。 “今天怎么没买报纸?”老人熟练地给书做了个包装,给苏瑶拿过去。 “以后都不买了,本来也不太喜欢看。”苏瑶笑着回应。韩阿姨以前是附近高中的老师,退休后自己开了家书店,苏瑶经常过来买报纸,久而久之便认识了。 “也好也好,多读读这些东西,有益身心。”韩阿姨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苏瑶感觉心里暖暖的:“谢谢韩阿姨。”说着走出书店。外面的雪终于停了,阴云依旧占据着天空,街道上散发着淡淡的咸味,似乎是工业盐撒进了雪地里。苏瑶拉紧羽绒服向家走去,一路没有什么事,很快到了家。拆开厚厚牛皮纸包装的书,轻轻翻开第一页,熟悉的水粉画映入眼帘,苏瑶再一次陷入书中的世界,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充满了幻想,就像6岁的她第一次看到梵高的向日葵静静绽放在纸上。时间一点点过去,直到家门口传来锁芯转动的声音,苏瑶大梦初醒,估摸着是丈夫回来了。她没有走出卧室,只是把一个塑封的叶子放进书里当做书签,然后轻轻地合上书,摆放在书架上。 客厅里声音大了起来,是丈夫和儿子的交谈声,听不太清。过了一会,门被轻轻推开了,苏瑶回过头,儿子薛凯文穿着校服正站在门边看着她:“妈,今天怎么没做饭?” 苏瑶感到头痛不已,无奈对着儿子说:“小文,你今天跟你爸在外面吃吧。” 儿子似乎很高兴,应了一声便招呼着丈夫出门。苏瑶也无心看书,干脆摆弄手机。等到丈夫领着孩子离开半个小时,苏瑶给陈慕雪发了一条微信。 “今天加班吗,出来吃饭?” 好像是在特意等她,很快陈慕雪的回复就传了过来。 “今天不忙,想吃什么?” 苏瑶松了一口气,回复了一句“在公司楼下等你”便走出家门。 晚上六点多,陈慕雪走出公司大厦,一眼便看见了苏瑶。依旧是那件不变的羽绒服,裹得严严的,像个粽子。 “怎么今天不和家里人一起吃?”陈慕雪脸上带着笑意,不知为什么,一看见苏瑶就开心。 “哎呀,今天不知道怎么的去买了本书,看的都忘记做饭了。”苏瑶嘟着嘴,脸被冻的红红的。 “没想到你还挺好学。”陈慕雪忍着笑没戳穿她,估计是今天故意没做的。也好,多一点私人时间,和苏瑶聊天吃饭每次都很轻松,陈慕雪也乐意见得她这样。 “想吃什么?”陈慕雪低头燃起一支烟。 “都可以吧,我不怎么挑食。”苏瑶回答。 深深吸了一口烟,陈慕雪说:“那就吃中餐。” 苏瑶点了点头,便跟着陈慕雪走去。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依稀可以见到乌云在空中打转,像是在酝酿下一场雪。苏瑶慢慢地跟着陈慕雪,两个人之间也没有什么对话,只听见皮靴踩在雪地上嚓嚓的声音。世界仿佛又剩下她们两个,苏瑶想要是永远这样下去有多好,雪不会停下,一直下到没过所有道路,把一切都冰封。 没过多久两人来到一家中餐馆,装修不尽华丽却干净整洁,看上去赏心悦目。苏瑶好奇地左看右看,似乎是一家以本帮菜为特色的餐馆,墙上还有一些老板的照片,看起来还挺有名的。陈慕雪找了一个靠着窗的位置招呼她过去,苏瑶连忙走过去坐在她对面。桌旁放着几株绿植,年轻的服务生过来介绍着菜品,陈慕雪简单看了看菜单,点了几道炒菜和汤,便将服务生打发走了。 “几年前我来过这家餐厅吃饭,不知道味道变了没。” “你认识的地方可真不少,我来这十几年都没怎么在外面吃过。”苏瑶轻轻说。 “你要是想吃的话我可以一一带你去吃,虽然冬天挺冷但是好吃的地方还是不少的。”陈慕雪笑着回答。 “那好呀,就麻烦你了。”苏瑶喝着热茶,带着一点兴奋。虽然已经三十多岁,但苏瑶有时候还像个二十岁的大学生,倒是很好忽悠。陈慕雪脸上的笑意停不下来,一直看着苏瑶。 “有时候也挺羡慕你,活得像个小女孩。” “怎么,小女孩还要给家里人做家务活?”苏瑶苦笑。 “小女孩总归会成长为女人,当你作为一个女人在社会上,你就再也不是那个小女孩了。”陈慕雪燃起一支烟,厚重的雾气弥漫着两个人。 “那你现在是女人还是小女孩。” “我不知道。”陈慕雪狠狠抽了一口,“所以我说,我羡慕你,时常会成为一个小女孩。” “什么叫时常?”苏瑶有点怅然若失。 “因为你已经是个女人了,再也回不到小女孩的时候。” “说得那么伤感,你不也还是女人。” “我倒希望我活得像个女人,但不是,我连小女孩也不是。” “那你是什么,男人?” “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活到现在也不知道,只是作为一个人活着。”陈慕雪说得哀戚,把烟头碾灭。 “怎么这么丧,想这么多,怪不得你每天都臭个脸。”苏瑶似乎想打破这奇怪的氛围,开着玩笑,陈慕雪没在讲话,只是低着头,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就这么两个人没有再说话,直到服务生陆续把菜端上来,苏瑶首先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红烧肉放进嘴里,肥肉在口中化开,却一点也不腻。 “尝尝这个,真的很好吃欸。”苏瑶主动说起来,“话说我还真没在东北吃过这么正宗的红烧肉,这里的做法都是咸咸的,吃着不习惯。” 陈慕雪终于拿起筷子小口吃着菜,看起来心情应该好了一点。 “我找你吃饭,这样搞得好像你需要安慰一样。”苏瑶嘴里咀嚼着。 “没有,我没什么事,好像说了不该说的话。”陈慕雪回答。 “没关系,我有时候也这样,‘不该说的话别说’我丈夫经常这么说我。”苏瑶脸上带着天真,似乎在讲与她无关的事,“不过也无所谓吧?” “是无所谓的。”陈慕雪回答。 两个人普通而安静的吃过了饭。饭菜很好吃,苏瑶甚至觉得比自己做的要好吃一点。陈慕雪用纸巾擦了擦嘴,从铁质烟盒里抽出一支烟。 “什么年代了还在用这种烟盒?” “别人送的。”陈慕雪燃起香烟,看着烟雾直直地上升。 “你还挺怀旧的。” “要不之前怎么跟你说,我喜欢想以前的事。”陈慕雪手里夹着烟,脸上漾起笑容。 “我看是想以前的人吧?”苏瑶坏笑着盯着陈慕雪。 “人也好,事也好,都会想一些。” “我有时候也会想,想当初造了什么孽落得这个下场。”苏瑶安静地喝茶水,看着窗外,雪已经停了,除雪车轰轰作响,工人们跟在旁边。 “走吧。”陈慕雪轻轻说。 外面又刮起风,成群的乌鸦盘旋在城市上空,零零散散的学生走在街头,刚下班的人带着疲惫赶车。最后还是要说再见,陈慕雪向苏瑶摆了摆手,苏瑶笑着回应。 天上阴沉沉的,看不到星星,似乎不久雪又要飘来了。 第8章 8 早上六点多苏瑶被生物钟叫醒,很干脆地给家里人做了早饭。早上冷得厉害,苏瑶处理好家务后便钻进温暖的被窝打算睡一会。不料刚刚朦朦胧胧要睡着的时候一个电话打破了安静。苏瑶接起电话是儿子的班主任,叫她去学校一趟。苏瑶估计着是儿子干了什么。便穿好衣服赶去学校。 学校里因为是早上的缘故,一个学生都没有,校园里静得可怕,只有几个清洁工在扫着体育场。苏瑶快步走进教学楼,一间间教室里还传来晨读的声音,偶尔有几个学生带着好奇瞄着苏瑶的背影。一进办公室,薛凯文低着头站在办公桌前,班主任李老师坐在椅子上喝水。见到苏瑶来了,两个人简单握了个手,李老师向苏瑶叙述情况。 “今天突击检查,又抓到薛凯文带了手机,早自习发现的。”李老师把手机交给苏瑶,一个老款的三星。 “不好意思李老师,不知道他又从哪带的,我跟他好好说说。”苏瑶脸上陪着笑。 李老师脸色缓和了一些,苏瑶给她的印象很好,便也没说太多。 “家长要多管管,我知道他爸工作忙,你当妈的得多费心。”李老师说的语重心长。 “好的,好的,我尽力。”苏瑶嘴上说着,心里偷偷嘀咕,怎么没人关心我用不用人费心? “对了,前两天月考你儿子成绩下降了,在家里多监督监督,马上期末了,得好好准备。”李老师给苏瑶拿过来成绩单,薛凯文的成绩在中下游。 “没问题,我回去就督促他。” “你自己也得自觉啊,别老让别人赶着你。”李老师又转头教训起薛凯文。 苏瑶感到一阵头痛,从小她就不喜欢被找家长,没想到长大了还要被教育。 等到李老师终于说完,面向苏瑶把手机递过去:“先把手机拿回去,可不能再带到学校啊。”苏瑶连忙点头。 说罢李老师离开办公室,屋里面只剩下苏瑶和薛凯文,儿子依旧低着头,似乎不是很服气。 苏瑶看着儿子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说什么,自从儿子上了初中后便愈发难管,道理说了千百遍也听不进去。 “算了,我也不说你什么,赶紧回去上课吧。”苏瑶很想说一句再发现玩手机腿给你打断,但怎么也说不出口。 薛凯文还是站在那里不动,腿上像灌了铅。 “还想干什么,不想上学了?” 薛凯文轻轻点了点头。 “那可不行啊,赶紧上课,别给我多废话。”苏瑶装着生气,说着要离开,儿子见状连忙叫住她。 “妈,我不想在这,我想出去吃饭。”薛凯文恳求道。 “怎么你爸没带你吃饭?”苏瑶停住脚步。 “吃了,但我想吃肯德基。” “吃什么肯德基,你犯了错我还得奖励你是吧,赶紧去上课。”苏瑶不管他推门离开,薛凯文急了,在后面喊:“我爸就会带我离开学校,不像你,天天就会管我。” 苏瑶气得骂:“那你去找你爸。”说着头也不回走出办公室,任凭薛凯文在里面叫喊。等到走出教学楼,苏瑶用手摩挲着胸口,还是很生气,自己每天给他做饭还被说不如丈夫,再怎么的衣服文具都是她给买的,没带他吃饭居然说这种话。出了学校这个让人压抑的地方,苏瑶的心情才平复下来,顺便买了点菜就回了家。 刚到家雪就飘了起来,苏瑶还在庆幸回来的早。看到雪下了起来,苏瑶又想起和陈慕雪相遇的那个晚上,也是飘着雪,搀扶着喝得烂醉的陈慕雪,望着天上零星的几颗星星往酒店走。自从认识了陈慕雪,生活好像变得精彩了一点,吃了很久没吃的牛排,也喝了很久没喝过的酒,和她说话很舒服,没有社会上的你来我往。这不仅是多了个朋友的关系,而是在你难过委屈的时候能陪你喝酒聊天,即使说不上几句安慰的话,只是陪伴就足以令人安心。陈慕雪作为这种角色非常适合,她虽然总聊些离生活很远的内容,苏瑶有时候都听不懂,但苏瑶喜欢这种摆脱了鸡毛蒜皮的感觉,很像小时候和朋友们随意信口开河,也像大学时候和闺蜜谈天说地,不管别人怎么想,就是喜欢这种感觉。 想着又拿起手机滑到名为陈慕雪的聊天框,上面还留着昨天的消息,思考了一会儿,苏瑶敲下几个字点击了发送。 “在干嘛?” 没想到没过一会一个电话打了过来,苏瑶吓了一跳,她抬头看了看周围,等了一会接起电话。 “怎么了苏大小姐?”对面传来陈慕雪带着笑意的声音。 苏瑶翻着白眼:“瞎说什么呢,给你发条消息怎么电话打过来了。” “刚刚到公司,看到你的消息就打个电话。”陈慕雪正靠着办公桌抽烟,“怎么了,又想喝酒了?” “没什么事,就单纯想问问你在干什么。” “是有什么事情吧?你每次发消息都不是闲聊。”陈慕雪很敏锐。 “真没什么事啦,就是闲的没事。”苏瑶遮遮掩掩。 “嗯,好。”陈慕雪忍着笑,“没有就没有,今天家务做了吗苏小姐。” “刚才去了儿子学校,才回家,哪有空做家务。”苏瑶忍不住吐槽,“可把我气死了。” “你儿子在学校惹祸了?” “又带手机去上学了,不知道从哪翻出来的,准是他爸给的。” “没惹事就好,小孩子嘛爱玩也是正常的。” “然后我去办公室听他老师教育,我小时候就不爱听说教,长大了还要跟着被教育。”苏瑶靠着冰箱手不自觉在空中比划着,“等到他班主任走了我说了他两句,你猜他说啥?” “说什么?” “他说我不如他爸对他好,真的好搞笑,每天都是我给他做饭洗衣服,他爸做什么了,每天回来什么也不干,顶多买点东西,到最后人家还记不得你的好,真是个白眼狼。” “小孩子嘛,不懂事,可别把你气坏了,生气长皱纹。”陈慕雪宽慰。 “一提要气死人,真搞不懂怎么想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天天吸着油烟手都要冻疮了,这家里没一个人待见我的,你说可笑不。” 听着苏瑶大吐苦水,陈慕雪也不知道说什么,她对家庭没什么概念,也不知道怎么安慰。 “别想了,中午出来散散心?” “你工作不忙吗,怕打扰到你。” “没关系,中午还是有些休息时间的。”陈慕雪说着整理起桌上的文件,希望快点结束上午的工作,“中午来公司找我吧。” “好哦,那我中午去你那里。”苏瑶终于展颜。 两人简单道别后挂了电话。外面的雪越来越猛烈了,呼啸的北风夹着鹅毛大雪拍在玻璃上,窗户缝隙里还传来令人生畏的呜呜声。苏瑶简单整理了一下屋子,休息到中午出了门。等到了陈慕雪公司楼下,身子几乎冻透了,见陈慕雪没有下来,苏瑶便坐在椅子上看着车流等待。差不多半小时后,仍不见陈慕雪的影子,便打去电话。 陈慕雪正忙着工作,电话铃响才反应过来苏瑶还在楼下,估计等很久了。她暂时放下手头工作,在整个办公室里扫视,叫了个比较闲的同事:“小李,现在不忙吧,去帮我到公司楼下接个人,三十多岁,姓苏。” 年轻的女孩听到指令,反应很快地披上大衣:“好的陈姐。”说着便往门外走去。陈慕雪安排妥当,拿起已经停止了震动的手机,给苏瑶发了条语音。 “我派人去接你了,先到公司坐一会,别冻着了。” 苏瑶在楼下冻得跺着脚,听到陈慕雪的语音松了一口气。等了大约五分钟,一个穿着羽绒服的女孩走了下来,一眼便看见门前等待着的苏瑶。 “是苏小姐吗,陈总监让我下来接您。”由于不知道苏瑶是谁,小姑娘还很客气。 苏瑶简单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女孩,很标准的文员形象,厚羽绒服下面是干干净净的西装,看起来清新脱俗。苏瑶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拍了拍自己的脸顺便紧了下外套,点了下头便跟着进了大厦。 在走过举架高高的大堂,两个人走到电梯里,女孩按下最高层。苏瑶好奇地看着周围宽阔的电梯,好似一尘不染,应该是每天都有专人清洁。电梯“叮”的一声到达了顶层,面前就是一个巨大的透明玻璃围成的办公室,年轻的女孩刷脸推开办公室的玻璃门,请苏瑶进去。苏瑶在门前的地毯上小心抖掉外套和鞋上的雪走进去,一到室内便感觉一股热风吹在脸上,酥酥麻麻的,办公室里十几个人忙碌着,有的敲着键盘有的在过道里来回奔走,只见陈慕雪站在中央蹙眉不停地翻着文件,似乎在审阅。看到苏瑶走进来她微微点头,示意苏瑶坐在旁边的椅子上。苏瑶没有搭话,默默地坐下看陈慕雪工作。陈慕雪正聚精会神地看着手中的文件,不时跟同事小声说着什么。一本本厚实的文件在几个人的手中不停交替,直到交到她的手上,在经过快速翻阅后又被随意扔到办公桌,刚才那个领苏瑶进来的小李重新收拾好桌上的文件册,筛选出几本扔进垃圾桶。 办公室里打印机嗡嗡地响着,吞进洁白的A4纸,又吐出滚烫的印满了油墨的文件。有专人把厚厚的文件纸装订成本——即使很快可能被扔掉,经过几手检查核验,又再次送到陈慕雪手里。就这么不停循环,活像个巨大蚁穴,每个人都像蚂蚁一样绕着圈子,仿佛这个循环永远都不会停止。苏瑶突然感到有点陌生,又觉得恐怖。这种场景在她上大学的时候经常发生,好多同学在教室里面围绕着老师转,而这里所有的人不论男女,都在围绕着陈慕雪,陈慕雪就在办公室中央面无表情地审判着,把垃圾毫不留情地送进垃圾桶。而被扔进垃圾桶的崭新文件失去了意义,变成了废纸,像教室垃圾桶里被撕成两半的画。眼前的陈慕雪是苏瑶从未见过的模样,浑身上下充斥着冷酷,又带着旁人无可比拟的自信,娴熟地处理周围人带来的压力。她的身体周围被日光灯打上一层光圈,让人不敢直视,却又不自觉被她的气质吸引。每个在她面前的人似乎都矮了一截,仅仅说上几句话便灰溜溜离开,不久又会有人走到她身边,再默默离去。这简直和苏瑶认识的陈慕雪大相径庭,没有那种平淡的安心的感觉,有的只是冷静与专注。她就是这里的王,让众人都变成工蚁一般的存在,而苏瑶只是被她邀请过来的一只蝗虫,惊悚看着残忍的处刑场面顺便担心自己何时会变成食物。她害怕这里的场景,因为会勾起她的回忆,又恐惧着丢失掉原有的生活。这时她才明白原来自己这么害怕失去,害怕离开那片渐渐枯萎的农场,她只是只什么都不懂的蝗虫——一只安于现状的蝗虫。 “喂,怎么了,吓着了?”等到苏瑶回过神来,陈慕雪正弯着腰在她眼前笑着挥手。苏瑶脸上有点发热,赶紧站起来轻轻咳嗽两声,拉着陈慕雪就往门口走。 “工作完了?快走吧。我都等着急了。” “慢点慢点。”陈慕雪被苏瑶拉着踉跄走着,脸上带着无奈的笑意。 小李在后面看着陈慕雪和旁边几个同事窃窃私语:“欸,那是陈姐朋友吗。” “好像是吧,不过我进公司都没见过陈姐有朋友来找她。” “嘻嘻,我都没见过陈姐笑这么开心哦,这里面肯定有事。” “我说陈姐一直不找男朋友,是不是……” “哈哈哈你小点声,别让别人听去了。” 小李正兴奋着想继续说,一抬头看见沈奕辰冷着脸看她,顿时哑了,旁边几个同事意识到不对也都假装咳嗽回到自己工位休息。 “哼,休息时间就好好休息,别管不住自己嘴。”沈奕辰白了她们一眼转头走了。 “切,装模作样。”小李冲着沈奕辰背影做鬼脸。 陈慕雪和苏瑶走出公司大楼,外面的风雪小了一点,但吹在脸上还是很疼。 “饿吗,去吃点东西?” 苏瑶轻轻点了点头,跟着陈慕雪走在雪地上。 “今天心情怎么样。” “本来很好,结果被叫去学校,就一点也不好了。” 陈慕雪不说话了,只是慢慢走着,鞋底扬起疏松的雪。苏瑶跟在后面,低头看踩过的脚印。 不过多时,两个人走到一家面馆前,陈慕雪拉开帘子走进去,一股辣椒油的香味直冲鼻腔,呛得苏瑶连连咳嗽。找到一个靠窗的角落,陈慕雪翻开菜单点了一碗牛肉面,把菜单递给苏瑶。 “不习惯吃辣的吗。” “不太能吃,以前在老家的时候很少吃,我们那里都不太能吃辣。” “听你的口音也不太像北方人。”陈慕雪支颐看着苏瑶。 “毕业就来东北了,大学是在老家读的,但是我在这也十多年了,”苏瑶点了一碗素面。 “今天真的没吓到?” “没有,就是有点惊讶,脱离社会太久了,你们公司不人道。”苏瑶看着陈慕雪认真说。 陈慕雪被她的话逗笑了,大概是很久没听到这种话了。 “你说我们公司不人道,我觉得还可以啊,福利待遇什么的都很好。” “大中午的都还在工作,压缩员工休息时间,这哪里是好公司。” “那没办法,刚好单子比较多,我们也有很多闲的时候,多劳多得嘛” “反正我是不会去这种公司,连中午休息时间都这么少,一会吃完饭还要回去吧,晚上又得加班?” “怎么,心疼起我来了?”陈慕雪嘴角带起弧度,拉起苏瑶的手,“你看你,手都起了这么多茧子,我给你涂些护手霜。” 苏瑶本想抽出,奈何陈慕雪抓着不放。陈慕雪从包里拿出一管满是英文字的护手霜,挤出一些白色的膏状固体在苏瑶手上,用指腹缓慢揉开。苏瑶感觉凉凉的,一种滑腻的感觉在手背上蔓延,还挺舒服的。 陈慕雪又把她的手翻过来轻轻揉搓,两个人的手相互交叠在一起,苏瑶觉得有点痒,尤其是接触到手心的时候。她抬头看着陈慕雪笑,陈慕雪则是一脸认真地让护手霜充满整个手掌,长长的睫毛垂下,还挂着晶莹透明的露珠,看起来那么好看。等到苏瑶的双手都被擦的滑滑的,陈慕雪才放开了她的手:“怎么样,舒服吧?” 苏瑶抽回手互相磨擦一下看着陈慕雪,眼里还有点不舍,嘟囔着:“这就完事了啊。” “那我下次还给你涂。”陈慕雪展颜,“你得照顾好自己,以后还得画画呢,手弄坏了可不成。” 苏瑶心里酸酸的,自己随口一说,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画画了。 “哎,都不清楚自己想不想画了。” 说着服务员端上来两碗面,陈慕雪把苏瑶那碗推到她面前,递过去筷子。 “先吃饭吧,别饿着。” 苏瑶点了点头,夹起面吹了吹,送进嘴里,就是正常的面,味道很淡,有点鸡汤味。 陈慕雪拿过自己那碗,加了点辣椒油,然后拿起筷子大口吃着面,全然没有了公司里的那副模样。 “有这么好吃?”苏瑶看着陈慕雪吃的开心,咽了下口水。 “还可以,主要是吃的快一点,回去还得工作。”陈慕雪说着又塞进一口面。 “真羡慕你胃口这么好。” “不吃饱下午工作会饿。”陈慕雪一本正经回答。 苏瑶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胃口不是很好,加上天气冷就更吃不下去。等到陈慕雪吃完一碗面,起身结了帐。苏瑶本想转给她,可陈慕雪死活不收。 “等你下次重新画画了,送给我一幅就好。”陈慕雪笑着,苏瑶却笑不出来。 两个人走出面馆,苏瑶紧了紧衣服。 “是不是要回公司了?” “嗯。”陈慕雪轻轻点头。 外面的风更大了,夹着大块雪花往人身上砸。明明才刚过中午,天色就阴得吓人,苏瑶心里一阵没由来的沉闷,像堵了一块石头。陈慕雪默默走着,周围的气氛好像也因为天气原因变得压抑,两个人都没再说话,只是安静地走着,留下厚底鞋踩在雪地上的吱嘎声。 “最近可能真的有点忙,中午休息都离不开公司了,晚上也会加班到很晚。”走到公司楼下,陈慕雪回过头跟苏瑶说。 “嗯,你先忙。” “消息也不能第一时间回复。要是有什么事就来公司找我,我这里很暖和,同事们也都很友善,但可别在楼下等着,天气冷。” “嗯。”苏瑶低着头回答,她察觉到了陈慕雪话语中的关心,也意识到最近一段时间应该见不到陈慕雪了。她大概明白了为什么路上心里有种堵塞的感觉,因为要见不到了。 “不过你放心,应该不会很久,等我们这个项目结束了,我第一时间联系你。”陈慕雪说完走近玻璃大门。 苏瑶没有回答,只是看着陈慕雪的背影。 “要照顾好自己哦,平时少生点气。”陈慕雪扶着门回过头,露出温暖的笑容。 苏瑶沉默着,见陈慕雪一直没有进去,便点了点头。 陈慕雪这才推开门离去,高挑的身影在茶色玻璃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苏瑶站了一会,只是一会,就转身离开了。她想着回家做完家务继续看那本新买的书,不管怎么说,离开了陈慕雪不能一直独自伤感,她也得追赶上去,下次见到陈慕雪可不能还是这副样子。乌云慢慢飘到苏瑶的头上,冷风推着身体前进,尽管已经习惯了,但还是适应不了这种生活,这不是她想要的,却也挺过了十几年,让苏瑶自己都觉得可怕。 对于未来的恐惧是每个人都会面临的藩篱,渴望着改变却又逸于现状,即使现在的生活无比痛苦,然而忍受每时每刻的煎熬远比挣扎来得容易。 推开门,屋子里比早上更加冷清,因为没有人的缘故。苏瑶打开灯,勉强亮了些,厨房的水槽里还堆积着前两天带着油污的碗筷,静静等待着某个人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