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道》 第1章 绝境脱险,竹马重逢 春和历5780年。 今天下五分,五姓并立,共营人世。 屈、乌、周、齐、柏家五氏,自先祖羽化成仙时托后人以玉牌保苍生,后人以此不知享受了几世荣光。可惜,先人的意志并没有如愿传承给后人。 好事没做过几件,坏事嘛,你说哪件? 曾经有个不怕死的评价五氏:烧杀抢掠私底下,扶危济困作面子。 隔天,全族上下曝尸荒野。 至此,没人再敢多嘴。五族也正式昭告天下,逆五族者,毋言投胎事。 如今举世公认的说法,宁跳江河死远点,不反五族死亲友。 而今日便有一位以卵击石的伟人于崖边长叹——天要亡我。 四周如狼见血般幽亮的眼睛似要透过他的皮肉刺他的要害,仿佛只差他们主子的一声令下,他们便可冲上来茹毛饮血。在他们眼里,崖边人已然死去,徒劳地挣扎是动物死后无所谓的动弹,他们只须上前分食他的骇骨。 可惜,眼神凶狠,动作却骗不得人。眼前人虽被他们下了毒,使不出灵力,但不妨碍他们疑心墨沉檀还有后手。 一位衣裳褪色、头簪桃木的年轻人唇边勾起一丝微笑。对面的叛徒哪是狼,明明是狗。 他倒是想跳下诛魔峰这道几万年前被天道劈开的口子,为自己留一丝体面,可他一句话没骂,怎能那么轻易死了。 诛魔峰是一座山势陡峭、地形复杂的山峰,曾几何时,诛魔峰清奇俊秀,一条小溪从山顶至山脚环绕。可如今,别说树了,连一株草都没有,荒无人烟、鸟不拉屎、寸草不生、焦土一片已经成了这座几万年前生灵遍野的山峰的代名词。 只为一人,天道永恒毁灭了此地的生息。 不知几世无人踏足此地了,但今日何其有幸,迎来几千人光顾于此,于崖边放眼望去,乌压压一片人挤在这诛魔峰。 奋不顾身半生,换得众叛亲离。嗯,师父当年说得不错,尽人事,听天命,结果随意。 得之不得曰有命。他认这个结果,只是不解人心,称兄道弟四百年,传道授业二百年,个个背地里暗度陈仓给他下了一百年毒。 师傅当年不是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传道受业解惑,师徒之间孰能无情? 现在看,还挺无情。 风推后背,衣裳随风声起舞,咽下喉中血,墨沉檀想到九百年前兄长得知他志向后,断言道:他因人成事,无识人之才,决不会成功。 果真灵验了。 想到那个人,墨沉檀心头一颤,无不乐观地想,希望兄长能给他起座坟。 “墨长天,不要白费力气了,若你尝试运功,毒会吃得更深,届时灵力倒灌经脉,痛不欲生,还不如少些苦楚。乖乖束手就擒,认识那么多年,我可以求大人们留你全尸,不枉我们兄弟一场。”叶律崖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像极了平日。若不是此情此景此内容,还真像一个为兄弟好的哥们。 墨沉檀那个乖巧的徒弟印苦艾在一旁点头,应和道:“师徒一场,徒儿也不愿见师傅受苦。” 听见两个人的狗屁,墨沉檀养静了一千年的心难得动怒,心道:不都拜你们所赐吗? 一秒没迟疑,墨沉檀先是嗤笑一声,后面不改色,语速不疾不徐,出言嘲讽道:“狗吠时常有,今朝更猖狂。” 听见墨沉檀把他们比作狗,方才假模假样的两个人率先憋不住了。 “你找死!”两人异口同声,咆哮如雷,面色狰狞。没想到这个时候,墨沉檀还敢出言嘲讽,想象中的跪地求饶没有,还如谪仙一般站风口浪尖,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可笑至极,虚伪做作,今时不同往日,还以为自己是他的好友/师傅吗? 低贱的阶下囚罢了,而他们将要踩着他青云直上。 两张清秀的脸完全扭曲,满脑子在想将墨沉檀抽筋拔骨,挫尽他的傲气。活捉,一定要活捉。 见二人被他几句话一激便目眦欲裂,墨沉檀想笑他们心性不坚,可转念一想又开心不起来,当初脑子真的是被浆糊糊了。自己看人的眼光真那么差?事到如今才看清。 早知今日,他就不救这几个东西了,若他不救,这几位恩将仇报之徒理应早早下阎王殿投畜生道了,又何来的机会害他,若不是眼下自己穷弩之末,他势必要拉着这几头畜生一起死。 叶律崖忍不下这口气,握紧拳头,咬牙切齿讥讽道:“呵,墨沉檀你不会还以为你是什么浩然宗宗主吧?老老实实认清自己现在的新身份吧,丧家之犬。” 墨沉檀死也不会让叶律崖舒坦,嘴上功夫罢了,他也长了张嘴。 继而冷哼一声,顾不得疼痛,嘲讽道:“叶兄倒也是真关心我了,自己的新身份还没有算清楚,已经为我算清了。只可惜,叶兄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吧。叶兄也是今时不同往日了,你不知你的新身份,而我却是清楚得很——五大家新晋看门犬叶朗逸。狗仗人势,叶兄,既觉得做人不如做犬,何故不去投畜生道,而于人世以人形做犬事?做一条吃里扒外、背信弃义的狗畜生。” “你……” 叶律崖刚想回话,印苦艾早气急了,匆匆打断了他。 “尊称你一句师父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墨沉檀,我们现如今已经弃暗投明,早些年被你骗住了,为你一起做了糊涂事。这几年才明白,乌、周、齐、屈、柏五家才是正道,你这邪魔外道死不足惜,我真后悔没有早早认清你的真面目,给你干了那么多件伤天害理之事!今日我必要斩你首级,以示我心!” “小人得志,有何脸面说后悔。若说后悔,理应是我更应该后悔,当了东郭,救了几条白眼狼。” 印苦艾被怼的面红耳赤,想插嘴也找不到插入的地方,叶律崖等墨沉檀话音刚落,他正想骂回,身旁的颜白鹭拍了拍他的肩,叶律崖止住了嘴。 带着一股忧郁气质的白衣男子边摇扇子边悲戚说道:“墨兄死到临头,不抓紧时间留遗言吗?说不定,我还能为墨兄完成遗愿。” 素日觉颜白鹭说话有文采,现在听来真的矫柔造作刺耳得很,“说与你们听也无用,毕竟你们的死期不远了。” “墨兄如今也就嘴厉害了。”颜白鹭一晃三摇手中花草纹折扇,语气慵懒,丝毫不把墨沉檀的话放心上。 将死之人,何足惧也。相识五百多年,他深谙墨沉檀的性格,沉闷。今日围捕倒是让他眼前一亮,崖上之人,目无颓色,沉稳从容。对于他们的背叛,眼底连一丝不可置信都不可见,若不是墨沉檀之前被他们骗得团团转,甚至无知无觉喝了不少下过毒的水,颜白鹭多少得疑心,墨沉檀早就知道了他们三人的背叛。 颜白鹭与那两个急着耀武扬威的家伙不同,深知今日的指责听听便罢了,任墨沉檀说破嘴皮,最后的胜利也属于他。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谁也怪不了谁,毕竟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墨沉檀自己不给自己留后路,怎么怪得了他们。 怪就怪墨沉檀自己是天底下难得一见的蠢货,无防人之心,收的徒弟嫉妒他,称兄道弟的友人嫉妒他,能活到这个年纪全靠修为高。只可惜好运要终结了。也得多谢墨沉檀当他的垫脚石,让他直升云霄,从此修仙的仙途畅通无阻。 颜白鹭眼中划过畅快,他喜欢天之骄子折翼,尤其是墨沉檀这等蠢货还是名副其实的天纵奇才。 五大家族派来的五位管事看够了这一场狗咬狗的好戏,长相中年的国字脸周家男人刻意拖着语调,“上。” 与声同时,这一霎,一道冷光从天而降,如昆仑风雪,凌厉至极,压得人无喘息之机。来者修为极高,浩如烟海的威压逼得毫无还手之力,这几乎瞬息之间。待沙土下沉,崖边无人,只剩尸山血海,无一人幸存。 在亮光闪现的下一瞬,墨沉檀先感受到面前强劲带风的掌力,后就是结结实实的两巴掌。左右开弓,连身影都没有瞧见,墨沉檀便没了意识。 当晚,五大家族发布悬赏令,墨沉檀这个名字响彻人族。 * 再次恢复视野时,墨沉檀**裸上身,上身布满银针,有人施针引出经脉中的毒素。 明明其他位置不痛,脸却连痒带痛,墨沉檀没敢摸,疑心自己毁容了。腿使不上力气。 怎么回事?墨沉檀失去了失去意识前的记忆,有点摸不着头脑。 不过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墨沉檀心中暗自窃喜,他就知道,自己人缘没那么差。 会是谁救了他呢?一时半会,真想不到。 房内的陈设陌生,低调奢侈。香炉缓缓升烟,暗香浮动,墨沉檀细细闻,只嗅出了价值连城的帝泠气味,其余实在是不认识,然而想也知道,其它香料亦不输帝泠之价。 千年水沉木制桌椅,万年聚灵石作榻。水沉木百年易见,千年难寻,若材料不够好,水沉木过百年,便会慢慢受流水侵蚀,化作朽木,分解水底。聚灵石他也只见过千年份的,更遑论这万年极品。 榻上铺垫层层绫罗绸缎,墨沉檀细细辨认了一阵,大惊失色,认出是有价无市的鲛绡,他只在书上见过。就连半掩房门的珠帘,也是映日珠……墨沉檀被屋主人的豪气震住了,一时间头晕眼花,他有认识如此财大气粗的人吗?若有,他怎会毫无印象。 墨沉檀如土包子进城惶恐不安,如坐针毡,不敢再东张西望,乖巧闭眼躺着。 “沙沙——”珠帘拨动。墨沉檀歪头看去,刚想开口道谢,定睛一看,却像扼住咽喉,发不出声。 来人气质冷傲出尘,眉眼含霜,丰神俊朗,上挑的丹凤眼下一颗泪痣,玉簪银冠,身披绮罗珠履,广袖长袍,腰佩青金龙玉,垂玄色流苏。墨绿绣纹锦衣,披深红披帛,那披帛上绣着密密亮色的暗纹,随动作而若隐若现。一手拂尘一手持瓷碗。墨沉檀心惊胆战,一时却又移不开眼。 回过神时,人已经站到榻侧,把药放在桌子上,正冷冷盯着他,一言不发。墨沉檀想打声哈哈,结果扯到了脸上的伤口,一下子没忍住,表情痛苦,继而装作若无其事又明显夹杂着不安:“你好圆圆,好久不见啊……” 话音未落,陡然“啪——”的一声,眼前人不由分说,给了他一响亮的耳光。没敢捂脸,墨沉檀含泪撇见乌孤影俊美的脸上毫无笑意,眼底阴骘。 墨沉檀咽了咽口水,他能不清楚自己这巴掌怎么来的吗?他可太清楚了。 舌头顶了一下后槽牙,迅速谄媚巴结道:“圆圆手疼不疼啊?” 乌孤影没回答,俯身收针。墨沉檀目不转睛盯着专注收针的乌孤影,心中的惴惴不安被乌孤影身上熟悉的香气冲散了。 把针灸全部收回到针灸包里后,乌孤影这才出声。 “腿能动吗?” 墨沉檀心中一暖,他就知道,圆圆刀子嘴豆腐心,心里还是关心他的。 试探着动了动腿,发现腿脚不听自己使唤。 “动不了。”墨沉檀一双桃花眼可怜兮兮地望着乌孤影,企图博取同情。 殊不知罪魁祸首就在眼前。 “是吗?”乌孤影眸中染上了真情实意的笑意,笼罩在这张脸上九百年的风雪终于稍见阳春,“那就对了。” “啊?对了?”墨沉檀听见回答,细品到一丝不对,但脑子还没有转过来,就听见乌孤影慢条斯理道:“我打断的。” “得之不得曰有命。”出自《孟子·万章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绝境脱险,竹马重逢 第2章 骗人事 “……”墨沉檀一怔,迟疑片刻,颤颤巍巍弱声问:“圆圆你是在开玩笑吗?” 圆圆这个小名,现世只有墨沉檀知道。因其名字中有孤影,便取团圆的圆字作小名。分别九百年,他仍然认为他们是世间最亲近的人。 乌孤影没应,毫不留情拖起他的上身,让墨沉檀倚靠床头,转身端药,那药汤离墨沉檀尚且有十公分距离,苦涩的气味冲天,刚刚被扇那一巴掌尚未觉得眼冒金星,此刻墨沉檀被熏得头昏脑涨,屏息凝神。 注视着愈靠愈近的浑浊药汤,墨沉檀想跑,可惜腿断了,逃不掉,全身上下写满抗拒,墨沉檀扭开头,卑微哀求道:“我能不喝吗?圆圆,这药好难闻呀。” 不难猜到这是乌孤影故意而为,以前是条件不好,只能喝药汤,眼下是只给他喝汤药。 “墨沉檀。” 完蛋了,连字都不称了。第一次听见乌孤影直呼自己其名,给墨沉檀吓得心惊肉跳,扭回头一脸委屈。 乌孤影盯着墨沉檀盛满眼泪的眸子,脸色微变,眸若寒星,眉头轻蹙,看样子手痒了,若不是左手拿拂尘,右手端药,他早抬手扇去。 骨节分明的手递过药汤,示意躺在榻上的病患自己喝药。 他打断了墨沉檀的腿,可没动他的手。 墨沉檀用视死如归的眼神,一口气灌入苦得要命的汤药。 苦……苦得像苦瓜碾后取汁用于炖煮黄连,若不是知晓圆圆没那么无聊,他都得怀疑圆圆故意往里面放了极苦的药材。 忍住呕吐的**,苦着脸,墨沉檀摇着尾巴,把空着的碗递给乌孤影,等乌孤影喂他甜枣。 不过他没等到甜枣,倒是等到了乌孤影放下碗后的巴掌。 “啪——” 这下墨沉檀坐不住了,腿用不了力,腰部发力鲤鱼打挺,蛄蛹过去,伸手想扯乌孤影衣袖,被拂尘破风抽开。 再美的脸,如今脸颊肿起,左右脸还印着清晰完整的红掌痕,眼睛的眼泪不值钱的流个不停,谁来了也会忍俊不禁,继而心软,可惜,墨沉檀眼前只有一个铁石心肠的乌孤影。 “圆圆你别生气,我可以解释的……” “解释?” 见眼前人愿意听,墨沉檀喜不自禁,忙不更迭点头。 趁着墨沉檀狂喜之际,乌孤影仍是那副冷淡至极的表情,见墨沉檀脸上带笑,道:“为你这种人生气,不必要。” 轻描淡写,全然不顾这句话带来的惊涛骇浪,墨沉檀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声音不大不小,可偏偏墨沉檀疑心自己听错了,不可置信地问了一遍内容。 乌孤影不耐烦地扫了他一眼,再说了一遍。 “那就好,我这种人确实不值得你生气……”话才开头,墨沉檀就挨了乌孤影一巴掌,本就头昏脑胀,一下没有挺住,脖子一歪,瘫软昏了过去。 * 梦醒,正是夜浓。 墨沉檀挣扎着睁开眼,漆黑一片。魂不守舍地望着这片虚空。 “你哭什么?” 一道沉闷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墨沉檀方才回神,发觉自己泪流满面,缄默片刻哑声道:“梦故人。” 无灵力傍身的墨沉檀见不到黑夜中乌孤影的脸,不知他何种表情。 故人……能为其哭的故人何其少,莫过于那几位。 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真正历练不过一年,他们便回了自己的时空。记忆犹新。可,那已经是五万多年前的事了…… 离家的雨燕会归巢,那不同时空的人生命交汇处就那么长,还活着的人同自己时间线里的已逝者又如何重逢? 千秋万载后,一位故人尸骨无存、魂飞魄散,另一位故人面目全非、抱恨终天。 墨沉檀、乌孤影这一去经年,归来时物是人非、千疮百孔。 两个人静对许久。乌孤影打破僵局。 “为你自己哭吧。一个千岁大乘被几个化神玩得团团转。”乌孤影冷笑一声,声音硬得像石头,嘲讽道。 说到这,墨沉檀亦觉得自己有些可悲可叹。 枉自掏心肺,苦喂林中狼。 悲是,呕心沥血八百年,回头却是一场空。 叹是,千百子弟无心腹,尽作叛徒践真情。 墨沉檀虽是气得泪眼朦胧,却也暗自打气道:这没有什么好哭的,败了便是败了。不以成败论英雄。一时的失败算不得什么要命的事。碰巧看清了身边人,还捡回了一条命,说明自己命不该绝。 叶律崖他们去了也只是当狗。想到他们不当人,去做狗。 墨沉檀心情都好上了许多,从悲伤中抽离开,收拾破碎的心情。 见他面色好上许多,深谙墨沉檀本性的乌孤影自然知道他脑子想什么,丝毫不放过添堵奚落的机会,冷笑道:“你的好兄弟们如今加官进爵、得道升天。你呢?” “……”没事的,没事的,做狗而已,还管做的是看门狗还是宠物狗吗? 再怎么告诉自己这其实不是什么难过的事,是他们不配自己的真心。可那几百年的真情,给回忆掺了砒霜,一旦接触到过往相处种种,他就心痛。 他所有的付出毁于一旦,他可以不在乎,只是他不理解背叛。 尤其是印苦艾,他带大的…… 走路、吃饭、喊人…… 走路,他扶着他一步一步走。 吃饭,尚在襁褓之时,便是他辛苦喂。 喊人,第一声喊的就是师父。 他在印苦艾这里做了一场父亲、师父。 为何最后如此? 想抱着圆圆哭…… 飞身朝乌孤影扑去的念头刚起,就被墨沉檀按住了。 他的脸肿了。好痛。 圆圆的脾气他现在捉摸不透。 之前他都没说几句话,脸上就挨了几巴掌,如今再凑上去,那是讨打。 深思熟虑片刻,墨沉檀觉得喊小名确实在一千岁年龄早不适合了。 墨沉檀哽咽道别道:“哥,我要走了。你要好好的。勿寻我。” 微张着双臂不知在等什么的乌孤影脸色一黑,眼中的阴骘更甚,没说话。掌背青筋暴起,五指合并,火光电石间,朝墨沉檀脸上扇去。 一阵带着冷香的掌风袭来,随后手掌的皮肉与脸紧紧贴合。 “啪——” 没敢哭出声,墨沉檀喉咙干涩,吞咽了几下才把梗塞喉间的口水挤入喉管,呆滞的脑子转不过来,待一会才渐渐回过神。 为什么这要挨打? 委屈,这真是天大的委屈。 “哥?”墨沉檀半含疑惑半惊恐的喊了声。 “关断腿看来不够,一会拔舌。”身旁幽冷的声音传来,语气狠厉,似要将眼前病患抽筋拔骨。 他说什么都不对…… 墨沉檀捂着红肿的脸,泣不成声,扭过头去独自流泪。 圆圆以前不是这样的,九百年变那么多吗…… “哭什么?你不是胆很大吗?”乌孤影似烦不胜烦,一手扼住墨沉檀的下颚,掰过他的脸,让墨沉檀直视他。 墨沉檀看不见乌孤影眼底的愠怒,毕竟他是真看不见,可乌孤影的鼻息就在他的脸上,想装感受不到也不行。 “哥……”墨沉檀正想说话之际,乌孤影毫不留情出言打断。 “吾今修为大成。知若兄长出关,必不让吾闯荡江湖,为胸中抱负,趁此时机,现辞兄长远行,毋念、毋寻。” 乌孤影近得似要吻上墨沉檀,可距离若即若离,就连说话的风都吹到了墨沉檀脸上。墨沉檀正心猿意马之际,一听内容,吓得说不出话。 这正是他那份短信。 “嗯。修为大成,毋念,毋寻。墨沉檀,可如今怎么众叛亲离,还须我救?”乌孤影扯了扯嘴角,语气拉长,凤眼一撩,眼下泪痣泫然欲泣,另一只手连拍了三下墨沉檀未红肿的那半张脸。 浸湿的桃花眸色黯淡,左顾右盼不敢往前看。 乌孤影捏了捏墨沉檀下颚,冷然道:“舌头长着有什么用?说话。” 若真告知真相,惹一地心碎、自责,不如怨我。再之,恩断义绝亦好,免得因果关系牵扯到圆圆。 见他一脸舍生取义,乌孤影二指一夹,钳住了墨沉檀的嘴。 乌孤影语气不明的威胁道:“想清楚了再说话。” 而后松开手。 对生的留恋。脑子那根线终于动了,墨沉檀打了个颤,没敢说那些话。 只道是:“谢谢哥……” 乌孤影气急反笑。 听着乌孤影的笑声,墨沉檀心头大喜,误以为讨得了乌孤影的欢心。 一时间,墨沉檀心头阴霾散尽,双臂一伸,抱住了乌孤影。 乌孤影默了默,没推开,放下扼住墨沉檀下颚的手,静静地盯着黑夜中的抱着自己的人。 扼住下颚的手松开后,墨沉檀便将脑袋埋入乌孤影胸膛后便委屈的哭了起来。 没有哭声,只有眼泪诉诸不平。 感受到胸膛的湿意,乌孤影心中一片柔软,正想说话间,便听怀中人声带哭腔说道:“哥,我过几天就走了,你能不能先帮我把腿接好啊?” 心瞬间变为寒铁,想也没想,一只手揪出那颗脑袋,另一只手朝墨沉檀另一旁未肿的脸扇去。 “啪——” 墨沉檀一等一的美人脸现今左右通红对称,打得他是三魂六魄散尽。 他到底说错了什么…… 第3章 女装赴宴 午时,正是修炼的时候。 修为高的修士,日夜兼修。修为低的修士,早早而起。 按理来说,这个时候不应有人还沉迷睡眠,可偏偏就是有人还在床上待着。 一美人塌上而卧,毫无起床的想法。此人黑发雪肤,面容憔悴,身下绫罗绸缎衬得形同富贵兰花。 病骨三分柔偏上,气清七分淡如兰。 一身米白色天蚕银丝亵衣衬得人恬静淡雅。那双琉璃色桃花眸无神地望着绘有法器铭文的房顶,薄唇紧抿,瞧上去闷闷不乐。 美人蹙眉,绝代风华。 窗外迟暮春景,连只鸟影不曾见。九角雕花纹金香炉烟雾袅袅,珠帘随风摇动,听得淅沥作响。 脸上消肿了,却不敢张嘴说话了。 因为说什么圆圆都不喜欢……在此三月,日日以泪洗面。无他,脸上红痕不断。问一句能不能出门,也要吃巴掌。 若是只吃巴掌,他愿意的,毕竟还能和圆圆贴近,只是吃痛些和忍不住哭。可本以为喝药汤喝一次便够了,谁知是天天喝。 不喝直接灌,未曾管他死活。 师父……你不是说年纪大了后,脾气都会好上许多吗?为何他家圆圆离经叛道。 卧床三个月,他感觉自己要废了,喜欢贴着圆圆和一贴着圆圆就要挨打起冲突了。于是乎,墨沉檀认为还是躺着好。等伤养得差不多了,再和圆圆好好谈谈,圆圆是一个讲理的人,如今这般只是吃了生气的苦头。 一声轻响,朱门推开。 一男人手托着瓷碗,一手雕龙拂尘,挺拔身姿,峨冠博带,步履稳健。灵力掀起珠帘而过,不满的扫过床上躺尸装死的某人,将墨沉檀提起,令其坐好。 墨沉檀死死闭眼,装作睡着,一身柔骨,又倒回柔软的床铺。 “啪……”拂尘往脸上扇去。 为何总往脸上招呼,他的脸有那么不顺眼吗? 脸上微红的墨沉檀磨磨蹭蹭睁开眼,含泪望向铁石心肠的乌长老,企图蒙混过关,用眼泪解冻对方的冷心肠。可惜,对方不知是免疫了还是怎的,仍是那副公事公办的态度。 “装瞎子就挖眼。”乌孤影冷冷的丢出话,一只手掐住墨沉檀的下颚,就想往里面灌药。 墨沉檀受惊,眼神惊恐,示意别灌。 “喝完药,换身衣服,今天带你出去。” “去哪里?” “庆功宴。” “庆什么啊?” 乌孤影勾起一丝讥笑,一字一顿道:“庆,祝,活,捉,‘墨长天’,啊。” “他们找人冒充我?!”墨沉檀想都不想,脱口而出道。 “是啊。”乌孤影见他猜到,嘴角的笑反倒淡了下去。 动作却更轻柔了,没让墨沉檀自己喝,拿过勺子打算喂。 “我自己喝吧。”长痛不如短痛,一勺勺太煎熬。 乌孤影没说话,将碗靠在墨沉檀唇边示意他要喂。 难见旧日柔情,恍惚间,墨沉檀神采奕奕地望向乌孤影,神情迷离不在状态,张嘴喝药,也觉药不同往日苦。 真是一份甜蜜的负担。 药饮罢,乌孤影罕见的给他喂了颗甜枣。 含着嘴中的甜枣,墨沉檀心花怒放。还是不生气的圆圆好。 “你穿女装赴宴,伪装的身份是我道侣。” “?!”墨沉檀惊得目瞪口呆,忘记注意称呼,直呼小名道:“圆圆你有道侣!?” 乌孤影定定看了他一番,在墨沉檀害怕突如其来巴掌之际,乌孤影叹声道:“没。” 怪不得来那么久都没见到嫂子。不知为何心下松了口气,脸色都好上了许多,可想到出门的代价是要女装,沉默半响,弱弱回道:“哥,我能不能不女装……” 乌孤影没说话,墨沉檀越发底气不足,声音逐渐低了下来。 女装?他从来没试过,为何一定要女子,不能易容为其他男子吗?墨沉檀欲哭无泪,想说不想去,可有心无胆。一来怕圆圆生气,二来既然要出门,圆圆定然会把他的腿接回来。男子汉,穿个女装其实也没什么,圆圆定然是给他易容,不用着涂脂抹粉。 趁墨沉檀宽慰自己之时,乌孤影从空间戒指中掏出了十几套罗裙,各式各样的首饰,胭脂水粉齐全。 罗裙首饰兼胭脂水粉? 墨沉檀先是一愣,后回过神来,扭腰欲逃,乌孤影一个擒拿,那猹便只能乖乖就范。 “圆圆,我自己穿好不好?” “腿断了,你怎么穿?” “那你把我的腿接回来好不好?” “呵。” 听这冷笑,墨沉檀心中拔凉,为什么全不按他想的走? “那我怎么去啊?” “给你准备好工具了。用不着你操心。” 工具? 墨沉檀捂着被乌孤影扯着的衣服身上的衣服,心中大喊道:大相径庭!事与愿违! 乌孤影道:“放手。” 墨沉檀护着身上的衣服,殷勤道:“哥……我害羞,我自己来吧。” 乌孤影冷笑道:“你身上哪块肉我没见过?” 是这个意思吗?墨沉檀被按在床上扒了衣服一套套试。 丁香紫、凝夜紫、葱青、苹果绿、象牙黄、茉莉黄、石蕊红、月白……一套套试上身,试得墨沉檀生无可恋,任人摆布。 粉色的镶银丝牡丹纹锦裙最得乌孤影心,可最不得墨沉檀心。 粉夭色很好看,偏偏过于粉嫩。这颜色适合姑娘。可他不仅千岁了,亦不是姑娘。 眼中反抗之意浓郁。墨沉檀扭头正想揭竿而起反抗独裁统治,却见乌孤影眉眼带笑。 瞬间,心中不平烟消云散,心甘情愿穿上身。 其实这样看,这衣服挺配自己的。颜色粉嫩。算年纪来说,其实他也不大。 乌孤影上挑的丹凤眼中划过怀念,向墨沉檀回忆道:“我想起来你四岁时,琼姨带着我们进城买衣服,你不知为何琼姨给你看的都不满意,独独瞧上了一套粉色罗裙,虽然没和琼姨说要,可眼睛却死死的黏在罗裙上。琼姨心软便买下,还买了一套首饰配你。后面你穿着那套罗裙,一天里拉着我问,好不好看。还记得吗?” 墨沉檀一怔,内疚坦言道:“我记不得了。” 他记得的事不多,记事早,却难记全。 多少年不愿深深回忆父母,今日听圆圆一说,多少深思起来有无这段记忆。 娘亲小家碧玉,说话低声细语,温温柔柔,喜欢抱着他和圆圆,左右一个腿坐一个,边搂边亲,左边亲完亲右边。那时最喜欢的事,便是和圆圆等着娘亲脸。 爹爹是一个温润如玉的人,说话亦是谈吐儒雅。出去走镖,从不去远。最多一天半夜便归。喜欢给他们带新鲜玩意儿。喜欢专门送娘亲饰品胭脂。 夏日蚊虫多,天气闷热,他家便是熏艾驱蚊,有时是娘有时是爹扇风哄他们睡觉。 哄孩子的小故事,他家是最不缺的。两位家长对于那些引得孩子聚精会神的故事信手拈来。 至今回忆起这些破碎的记忆,心中仍是一团暖意。 那距今已有900多年了,凡人九世。他拥有三万年寿元,千岁方起步,虽然命不久矣,但那六年,不过沧海一粟。 却奠定了他的一生。 凡人的幸福太难守住了,这幸福脆弱得一戳即破。**,一日之间,他们便与这幸福隔世相望。 到底是那段记忆过于伤人,使他竟毫无被摔下地的印象,还是他过于怯懦,记住的勇气都没有生出? 记不住娘被掳去的挣扎崩溃,记不住爹视死如归的决然背影,只记得那些温馨岁月。 爹临走时说了什么?脑袋好痛,想想,这个记得的。头痛欲裂,墨沉檀捂着脑子,神色狰狞,青筋暴起。乌孤影没想到旧事重提,墨沉檀会如此过激,一把搂过墨沉檀,天品丹药不要钱的往外掏,死命往墨沉檀嘴里塞。 嘴里含着灵丹妙药,灵光乍现,墨沉檀抓住这转瞬即逝的记忆。 好像是,叫他不要记得…… 不要记得,你要开心长大。 开心……他一直很开心。唯一的亲人伴他长大,后又遇恩师指点。再后面虽然吃了些苦头。可终究是福多祸少。 就算是好友背刺,师徒反目,这三个月细细想来,还能冠上道不同不相为谋作解。此生唯一心病只有一件。 在未报血海深仇之前,他只敢浅浅的想念,告诉自己可以哭,不要沉湎,他会让那人为此后悔终生。 可当自己寻仇之时,那人跪倒他跟前忏悔,报复的愉悦倘然无存。因为问起罪名,那人一口气说了几十项罪名,问起爹娘的名字、提醒了爹娘的模样,那罪人毫无印象。 他说他是被冤枉的。 冤枉? 毫无印象的罪,冠名曰冤枉? 是因为犯下的罪多到习以为常,杀人同碾死一只蚂蚁、拔除一棵杂草一样简单吗? 听不懂蚁、草的哀嚎、呐喊,还听不懂人的吗? 娘当年有没有哀求他放过她? 爹当年是如何一把铁剑闯城主府的? 他们的尸骸又去了哪里? 那人一概不知,他亦是。 爹娘的死是那人罪孽滔天中微不足道的一件,是自己背负着的切骨之仇。 一刀可以砍下仇人的头颅,却斩不断延绵不绝的恨。 墨沉檀要这个人后悔,于是他生平做了不应做之事。毁了那人的修为、掏了他的内丹,斩了他的一条腿,切了他的下三路,挖了他的舌,毁了他的脸,告诉他,自己有朝一日会去取了他的性命,让他生活在胆战心惊中。 后面那人确实惶恐不安的死了。 可这人会后悔吗?还是后悔当年没斩草除根? 墨沉檀也说不清自己是不是在作孽,只是他仍没有得到一丝快乐。 弄权者一日不死尽,人世间多的是如此人物。 “哥,不疼了。”本是一吃化水的丹药,因乌孤影塞太多了,嘴中满满当当,墨沉檀只能含着,含糊道。 下意识揉了揉墨沉檀的头,乌孤影后愣了一下,收回手。 “现在我给你上妆。”乌孤影没敢再提方才事,转移话题道。 “啊?!”墨沉檀又想逃了,身子刚扭几下,就被抱起放到了梳妆台前坐着。 梳妆台上堆满不同出处的胭脂水粉。 逃也逃不掉。墨沉檀难为情坐在椅子上,心道:圆圆会上妆?不愧是圆圆。 “哥好痒。” 因乌孤影动作太轻,墨沉檀实在有些受不了,纳闷道:打的时候未曾心软,为何今日上妆那么轻柔? 闻言,乌孤影才重些力。 待妆化成。 脑海中闪过一个新词。 白面红嘴罗刹。 ……墨沉檀头一次怀疑自己长得丑了,一脸哀怨的望向始作俑者,“哥……” 语气中的谴责,乌孤影听得出来了,给墨沉檀擦了,后传音给须朱。 “我来啦!”不过片刻,门外传来一道声响。两个身影大摇大摆进入门内。 俊俏少年跳着凑到墨沉檀面前,说道:“好久不见呀长天,你长得还是那么好看。” 深谙须朱见面先夸脸的性格,多年未见他们的墨沉檀热情道:“须朱、玉白你们也是。” “……”玉白微微点头没有说话,静静去茶桌那边喝茶了。 “月镜喊我来给你上妆!我超开心的!可以摸摸你的脸耶!” 这番言论一出,玉白脸色不佳的扭过头去。不愿看他们互动,可声音直往他耳朵里走。 墨沉檀被须朱的话惹笑了,乐呵呵道:“好啊,你摸罢。” 这下乌孤影不知怎的也脸色不佳,径直去了茶桌那边,同玉白沉默喝茶。 须朱道:“哇,你的脸好软哦……” 墨沉檀道:“须朱你越来越好看了……” 须朱道:“真的嘛!我好高兴哦……” …… 须朱一边上妆一边夸赞,两个热情互动。另一边却陷入了冰点,两个也不喝茶,只握着杯子。 须朱上妆很快,不多时,便叉着腰满意的看着自己的杰作,只差画眉了。 墨沉檀盯着镜子,觉得连自己都快认不得自己了。 须朱却肉眼可见的兴奋,甚至道:“看得我都想亲你了。” 此言一出,玉白坐不住了,火急火燎拉着须朱往外走,告别道:“我们先走了。”还伴着须朱渐行渐远的话音,“哎!?我还没看够呢!眉毛还没化呢……” 墨沉檀扭过头无辜地望向乌孤影,乌孤影瞳孔放大了一下,定定看了一阵后从容的走过去。 “我给你画。”拿起螺子黛,乌孤影一只手扶住墨沉檀的脸,为眼前人描眉。 病中透着不健康的白被脂粉盖住了,腮红衬得眼前人貌似羞涩,眼睛亮亮的。乌孤影甚至要恨他为什么要有一双那么亮的眼睛,看得他总要为之心软。 明明画完了,他却不舍得放手。过了一阵,在墨沉檀疑惑的眼神中,才松下手,挽起他的墨发,为其编发。 第4章 赴宴女儿装,貌美遇调侃 月西沉,乌家极乐楼灯火通明。 此次擒魔宴由乌家做东,共设宴三百三十三桌,其余四家各来百人。 乌家作为炼器世家,手笔之大,挥金如土,修了这座环状楼阁,雕梁画栋,琼楼玉宇。高千仞,共设三百三十三间,隔间设待客房,亦是精心,珠围翠绕。环状楼阁中空,中空处设鎏金舞台,地由玉成,铺茱萸纹金丝锦帛。 台中舞女、歌姬、琴师不下百人。女子、男子皆薄衣轻纱,腰肢状似杨柳软。 羽衣蹁跹,喉清韵雅,丝竹管弦余音绕梁。 雅间一桌四位美人,两男两女左右侍奉,亦是清凉装扮。 虽皆为修士,夜能视物,可仍喜欢点灯彰显富贵。 八百八十八盏青云镂花灯笼装点高楼,六百六十六盏宝相花纹鸟形鲛人油灯一桌两盏摆于桌上。灵果仙茶作衬,地级灵草与筑基灵兽作菜。 好一番气派。 几波去拜访乌十六长老的人情不自禁扫过乌长老身旁的美人。 芙蓉如面,艳若桃李。眼若秋水。头戴缀珠点翠步摇,白玉联珠璎珞,身穿桃夭色广袖罗裙,纬纱暗织缠枝莲纹。腰戴花鸟纹汉白玉。葱白披帛轻纱。视起人来含羞带怯。真真让人欲罢不能。 比起台上那些美人,这位才真真是极品。 若非事前知晓这位为乌孤影的道侣,他们必定要在乌孤影玩腻后讨来玩玩。 心中也不自觉暗自道:怪不得不愿意带出来,原来是金屋藏娇。 墨沉檀浑身不舒服,总觉得这些人有意无意瞄他。 郁闷至极。 他穿着女装是有些不适,但他们怎么连直视他的胆量都没有,个个看他还要遮遮掩掩,还是说他们发现自己是个男子? 衣服把喉结盖过了,也能看出来? 墨沉檀扭过头去,佯装娇羞,将头埋入乌孤影胸膛处,以此来躲开这些人的视线。 有专门抱着好奇心来看看乌孤影传说中的道侣的,也有来了之后看上墨沉檀的。 “哈哈哈嫂子还真是害羞啊,怪不得兄长今日才带她出来。”乌长宏是乌孤影生父与其他女子生的孩子,方才及冠。来了后,眼珠子一直忍不住往小鸟依人的墨沉檀身上瞥。 心中感叹道:怪不得乌孤影不愿意娶五家女子,有这等绝世美人在侧。若是他,他也不愿。 他看不穿这位女娘的修为,想必与炼虚后期的乌孤影相差无几。只是这等修为还如此怕人,真不知这兄长去哪里找到的尤物。 “她有些害羞,不愿出门,今日难得愿意出门,让各位见笑了。”乌孤影语气一改往日冷硬,难得柔情,一只手搂住了怀中人安抚,素日冷若冰霜的脸上隐隐笑意。 像炫耀自己失而复得的珍宝。 隔间中并无侍男侍女。 “尊夫人真是貌若天仙,与尊长您天作之合。”也不知是真心话,还是奉承,一位长相清秀、不知哪家的修士夸道。 “呵,”这时,门外传出声响,先是一声冷哼,后是一位白衣胜雪的俊美男人迈步而入,扫了一眼乌孤影怀中的墨沉檀,阴阳怪气道:“论起貌若天仙,谁能比过我们乌十六长老当年的弟弟、如今的阶下囚墨长天呢?当年评的是十大美人榜里面,他可是把我的姐姐压下去了。” 这谁? 墨沉檀心中不解,听声音陌生至极,听语气却像对他很熟悉。 什么美人榜,还有,貌若天仙是拿来形容男人的吗? “今日的庆功宴是庆抓住了墨沉檀的,不知您作为这位犯人的兄长有何心得呢?” 其实他们都心知肚明,墨沉檀被人救走后,踪迹全无,至今下落不明,这场宴不过是面子工程,只是这人拿来刺乌孤影的话术罢了。 墨沉檀太好奇了,这人究竟是谁?反正如今他这副模样,只有极其熟悉他之人方能认出来。 从乌孤影怀中扭头望去。 待看清乌孤影怀中人之时,白衣男子难得语滞,回过神细细打量了一番墨沉檀的脸,恍然大悟的大笑道:“你居然找了个像墨长天的女人?!哈哈哈!我就说你们兄弟关系不干净!” “?”这居然认得出来?可惜人看着干净,嘴巴却不干净。墨沉檀心中不喜,皱眉不满。 乌孤影脸色也沉了下来,风雨欲来。 周遭人不敢说话了。 齐家这位嫡小公子和乌家这位新晋长老不对付的事人人都知道,可谁敢想,竟到了乌家地界上,还是这般放肆。 乌孤影冷笑道:“你想让我把你扔出去?” 男子昂首挺胸,丝毫不露怯,一脸挑衅道:“哼,我有说错吗?当年谁家兄弟一百多来岁还搂搂抱抱?” 墨沉檀正想反驳,不料门外传来一道女声。 “齐殊。谁准你冒犯乌家长老与尊夫人的。”一紫衣劲装女郎,声若寒冰,从门口入,斥责道。 不施粉黛,神态疏离,宛若青松枝上积雪,美得锐利冷冽,刺骨铭心。 不苟言笑冷剑客齐桐。 这位女娘他认识。 墨沉檀对她有印象,当年他十七岁筑基十层,齐桐大他五岁,两人同台同级竞技,齐桐是当场为数不多能与他打半柱香的。 齐桐进屋第一眼便望向了墨沉檀方向,愣了片刻,心道:确实像。不怪齐殊觉得像了,想来是乌月镜千方百计找了位像模像样的赝品。世上竟还能有像墨长天那般的脸,真是稀奇。若是这位姑娘真心爱乌孤影,倒是可惜了这位姑娘的一片真心。若是有朝一日她被乌月镜伤透了心,不知是否愿意投身她怀中。 愣神不过一秒,齐桐便回过神来。在外人面前,齐桐不好教训这亲弟弟,只能诚恳道:“我这弟弟自幼便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今日多有冒犯,还请乌长老见谅。” 乌孤影搂着怀中人,神色沉稳,未语。 墨沉檀终于找到机会反击了,伪装的女性声音婉转动听,语气愠怒,道:“哼,这位兄台无端污蔑兄弟之情。兄弟间亲近些,是情谊好。更何况,我今与乌郎互为道侣,你说我像那位墨长天,是在污蔑乌郎对我的真心吗?” 对上墨沉檀含怒的眼眸,在场十几个人通通说不出话了。 美人嗔怒,美矣。 乌孤影默默的侧过脸去盯眼前人,眼底晦暗不明。 “?”怎么不回他。 齐殊回过神后,想了想自己说法的确不对,挑拨离间太难了,道歉的同时不忘挖坑道:“我并无此意,只是教夫人认清眼前人。” 可眼前美人不吃这套。 眼波流转,墨沉檀故作情深,紧紧握住乌孤影一只手,把这手放自己心口,深情款款的望向乌孤影的眼眸,情意绵绵道:“我信乌郎对我情深似海。” 乌孤影笑了笑,同样望着他的眼睛。 …… 见这对道侣伉俪情深,众人还能说什么?祝福。 齐桐、齐殊赔了赔礼便告退了。其他人看了这场戏,也心满意足的退了。 待最后一个人出去不久,门无风自然关上了。 墨沉檀松开乌孤影的手,若有所思道:“哥,这个齐桐的弟弟为何对你如此大敌意?” 被松开的手蜷缩了几下,乌孤影淡然道:“与其说是对我,不如说是对你。” 墨沉檀一脸黑线,想了半日也不曾对这般人物有印象,回答道:“我不认识他啊。” 乌孤影替他回忆道:“你和他年岁相同,幼年时比过几回。那时他一直很仰慕你,视你为目标,追着你说要再比比。” 听得墨沉檀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郁闷道:“仰慕我?那现在怎么这样。” 乌孤影道:“因爱生恨罢。” “……”墨沉檀不知说什么好了,沉默了半响问道:“那为何来针对你?” “你同我亲近,他自然看不顺眼我。”乌孤影眼皮一撩,淡淡道。 墨沉檀哼了几声,笑道:“小孩子心性。” 这话不知戳中了乌孤影哪里,惹得他噗嗤一笑。 墨沉檀面露不解,而后心灵神会到乌孤影的意思:你同他差不多心性,五十步笑百步。 乌夫人这下委屈了,他居然被与那小孩心性的惹事鬼相提并论,面对今天脾气格外好的乌孤影,墨沉檀想也不想贴上去了。同幼时一般下意识倚靠到乌孤影胸膛处等着人哄,撒娇道:“我和他才不一样,这人一看就喜欢找茬和胡说八道。” “胡说八道?”乌孤影两只手环住墨沉檀的腰身,闻言呢喃道。 见乌孤影面无表情,墨沉檀稍有不满,义愤填膺道:“说我们兄弟关系不干净啊!污蔑我们兄弟感情!我们纯粹的兄弟之情到了他的口中都不纯粹了。” 本来就不纯粹。 看着眼前往他怀里钻的墨沉檀,乌孤影没说出口。 炫耀的滋味果真不错。来访者一个个艳羡他得此佳人。可只有他知道,佳人同他无那种关系。 像技术高超的骗子施展骗术,众人信以为真,只有自己明白,他只是套上了这层富商身份,却没有真正拥有这份财富。 他可以欺骗别人,无法欺骗自己。 在墨沉檀撒泼打滚之际,宴会正式开场了。 乌家族长乌正极从天而降,面容严肃负手立于台中央灵力扩音道:“各位!今日我们齐聚一堂就是为了庆祝我们活捉了混世魔头墨沉檀!愧疚,他曾出自我乌家!幸好当年我们看清了这贼人的真面将他逐出门……今日我们便要在这里,将他斩首!” 一个套着头套将脸完全盖住的男子像垃圾一样被人拖到台上。 衣衫褴褛,瞥见唯一的白,便是身侧染血的流云白玉佩。身上伤口深可见骨,血流不止,染尽锦帛,一条血路。 他应当失去了意识,面对粗暴的动作毫无反应,若不是血还在流,墨沉檀都要怀疑他已经死了。 墨沉檀勃然大怒,挣扎着想推开乌孤影意图用手爬过去,张嘴欲要呐喊:我在这里!有胆子就来杀我啊!杀一个无辜之人算什么本事! 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乌孤影一只手缚住了墨沉檀的手腕,将其压在身下,另一只手捂住墨沉檀将要发声的嘴。 墨沉檀呜呜奋力挣扎扭着身躯大哭。 他本以为今日只是一场宴会,怎会要杀人?! 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脸贴着寒玉地板,嘴前的手像钢铁,他发不出声,救不了那个要顶着“墨沉檀”名头死的人。 怪不得今日愿意带他出门。是为了让他看这个就算自己不在也要死的人吗? 若是他不来,他不会知道今日有人因他而死。 墨沉檀觉得自己喘不过气了,身上人并没有重到让他受不了的程度,然而他要在这空气中窒息了。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出自《晋书·列传三十九》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赴宴女儿装,貌美遇调侃 第5章 最是难公平,二人起争执 “哐当——”一个上下带着通身邪气的猩红铁圆柱从天而降,击碎玉石,直插入这玉做的台中。绘着钴蓝色诡异骷髅头与草绿色扭曲符号的正是屈家臭名昭著的镇魂柱。在其上遭受审判的人,永世不得超生,魂在柱上永受这审判之痛。 黑色劲装的执法堂把躺在地上形同烂泥的人架起,用麻绳死死绑在架上。 立于镇魂柱旁身强体壮的刽子手拿好砍刀,静候命令砍下晕迷中虚弱“罪人”的头颅。 这并不用等多久,无甚人在意地上之人的生死,毕竟是个在场人尽皆知的冒牌货。楼上有的饮酒作乐,有的翻云覆雨,有的聊天戏谑。死是地上之人的事,乐是在座贵人的常。再也没有什么比这更正常的事了。 白衣道袍,被人誉为光明磊落、正人君子的乌正极见时候差不多了,拉长尾音庄重道:“斩。” 一句话落下,台上人便身首异处。 犹如切豆腐般轻而易举的动作后跟随的是一颗头颅滚落的声音,这不大的声响通过灵力扩声响彻寰宇。 楼宇中后知后觉响起阵阵掌声。 墨沉檀听到声后,呆滞住了,发力的身子一下塌软下去,任由身上人压制他。冷汗沾满衣襟,眼泪将妆打花,想张嘴喘息,又做不到。 那人姓甚名谁?在受了那样的虐待后,是什么样的执念让他想活下去,努力存着一口气?没人怜悯他,因为他只是一个工具、一个诱饵。顺手的工具,有用的诱饵。一生中没有突如其来幸福,只有飞来横祸,无助的任由高高在上的人榨干他的价值。 在这昏迷中死去究竟是好是坏?不见寒光的刀刃、看客的冷漠,他是无知无觉走的吗?墨沉檀顿了顿,转念一想,可他已经完全不幸了,亲人的眼泪、世事的不公、烙熟的血肉、透骨的伤口,这种种皆是不幸中的大不幸。 五大家族不可能找什么有罪之人顶包,毕竟有罪之人多为自家人又或是沾亲带故之人,而那位男子身上布料粗糙,看得出家境不佳,身份低微。这等人是最老实的那类人,只想安稳的活着。 得罪了人被送上台,还是无缘无故捉了人来? 是知道他看不惯这种事,在外面铺天盖地宣传了一番,用这无辜之人尽心尽力的表演一场戏,等着他自投罗网吗? “嗬嗬……”墨沉檀美艳的脸扭曲起来,痛苦中夹杂着恨意,癫笑出声来,这群欺软怕硬的蛆虫。 他强时,不敢来犯,只敢勾结他身边人联起伙来给他下毒。到头来,自诩正义凛然,杀人却只挑杀无辜弱者。 恃强凌弱的畜生。 在墨沉檀气急攻心之时,乌孤影张开隔音墙,松开捂住嘴的手,双臂发力径直将人抱起,让墨沉檀看看这血淋淋的一幕。那颗被布蒙上的人头被人随意的拾起,血流如柱,淅淅沥沥的顺着那人的手流下。 那面目可憎的玄衣刽子手举向四周展示。 这真是深思有些幽默的一幕,他们连个伪装都懒得给那个人上,蒙上脸一刀便宣告世界,这便是墨沉檀的头。他死了,这是同五大家作对的下场。至于那颗头颅的主人是谁并不重要。 谁敢质疑,谁配质疑,谁能质疑? “真正”的墨沉檀死了,从此在外面顶着“墨沉檀”名号的人顺理成章的成为了冒牌货、欺世盗名之徒。 解释的权力在强者手中。 墨沉檀有面对血的勇气,可他有颗流泪的心颤抖个不停。 “你愚蠢的代价由别人来付了。” 乌孤影这时如妖鬼般阴冷的声音似九霄云外传来,像斥责又像教导。 “看清楚台上的镇魂架了吗?他要在那狭窄的架中遭受这无休止地痛苦了。” “你还觉得你是救世主吗?还觉得你想千古留名的路是对的吗?” 话音未落,墨沉檀猛得回过头去看乌孤影的眼,对这番话,对这个人,破天荒地不满。 外人尽可以污蔑他、认为他是为了沽名钓誉、唯利是图去做什么浩然宗宗主,可他绝不容许乌孤影看低他。 流着泪的琉璃眸子更加剔透,面容坚毅决然,死死的盯着乌孤影的黑眸,摆脱素日在乌孤影面前的不成熟,皱眉,一字一句严肃反驳道:“我从未自诩救世主,况且,只靠一人救不了这千千万万人。而今,连你也不懂我了吗?在你心里我是追名逐利之徒吗?连你也要误解我吗?若只求千古留名,我该乖乖回乌家才对,回来享受这锦衣玉食,不去想这些东西从哪里来,多少人吃苦受累,多少人冤死,多少人欺男霸女、仗势欺人,可我不想求名求利,我所求是一个更大的东西。” “我在你面前表现得不成熟,让你误会我什么都做不到吗?我能做的很多,离开你的九百年我经历了很多、也做了很多事。被背叛,我很难过,痛苦,但这不代表我的路是错的,这道坎我能迈过去,我还能继续往前走、往前看,世上不可能处处是忘恩负义的人,我也不能在这种地方被绊倒第二次。有一点我要向你道歉,我知道我们大了,你不喜我贴近你了,可我只是想,”墨沉檀话到此处哽咽了一下才继续道:“日后要离开你,心怕以后再也见不着了,想同以前一样多多亲近你,如果让你觉得我不够成熟稳重,是我考虑不周,我这个年纪了,不该小儿做派,惹得自己丑态百出,还招得你厌。” 墨沉檀把心中事尽数道来,“你可能觉得我不自量力,可你不明白,我只是在做我想做的事,我想了一千年了,我能去做,我为什么不能去做?” “外头很多人亦是台上人,你我也曾是台上人,你不记得了吗?”墨沉檀第一次喊了除昵称外的称呼,像是他郑重的誓言,乌孤影最恨的话术,“乌月镜,总得有人去讨公道的。” “我的爹娘,我们的师父、好友……如果有一天我为此而死了,我唯一的愿望是你把我的坟建在他们四个身边。” 两人在一个别扭的姿势中对峙着。两个人都一样的坚决,谁也不肯后退,仿佛退一步,满盘皆输。 乌孤影漆黑的眸子带上讥讽,冷笑道:“你连骨头渣子都不会留下,还要什么坟墓?你做这些事有人会知道你是为了他们吗?不,不会有人记得你,五大家会用对付段尊长一样的手段来对付你,段尊长的事还不能让你明白吗?” “蚍蜉撼树,螳臂当车。天上几颗星子在,不代表天亮了。”乌孤影把墨沉檀扭过身掐着手臂,眼底癫狂,牙关紧咬。 毫无疑问,他被墨沉檀的话激怒了。 眼前人执拗得不像话,他带他出来,不是让他发表什么誓死不让的誓言,而是让他知难而退,乖乖缩回他的身边。他的绵绵明明以前很听话的,是谁带坏了他的绵绵? 乌孤影不甘心,这世上,墨沉檀唯一可信、可靠之人只能是他。 人还在哭着,多年前到如今还能打湿他心的泪水如今从那双他爱的眼睛里涓涓流出。心疼?乌孤影说不出来心不心疼,但如果停下哭泣的方法是让他离自己而去,自讨苦吃,乌孤影宁愿他哭。 听到乌孤影连坟堆都不愿意给他,墨沉檀声如泣血道:“我不怕栽赃陷害,我只怕我没走到底。” 乌孤影低沉淳厚的声音渗透冷嘲热讽,阴恻恻道:“是,等遗臭万年,被后人戳着脊梁骨骂祸害,你就开心了。” 这几乎戳到墨沉檀的痛点了,毕竟师父的身后名确实难听,可他都说自己不为名了,眼前人还是那么固执地评判他,到底是他在乎?还是自己在乎? 他缓缓垂下头,似不欲与之辩,低沉暗哑的声线充满疲惫,抗拒与乌孤影争论了,失望透顶,破罐子破摔撇下一句话道:“道不同不相为谋。” 乌孤影闻言先是一怔,再是不可置信,随即勃然大怒,喘着粗气,“啪——”甩了墨沉檀一个响亮的耳光后将其狠狠推倒在地,俯身压上,一只手扼住墨沉檀两只手腕,一只手挟住墨沉檀下颚,眼底猩红,左眼下的泪痣仿佛要因这怒火化开后顺脸颊如泪流下,什么把戏都抛之脑后,感情倾泻而出,咆哮道:“你要我像月寺等段尊长一样等着你,你才善罢甘休吗?!” 脸颊火辣辣的痛着,两个人不愿提及的伤疤被揭开,血水流了出来,浸湿回忆的棺椁,那里面埋葬的九百年前的旧事。撬开灰尘、霉菌厚厚覆盖的棺材板,里面躺着的是不甘与悲鸣。 * “……圆圆,所以我们是去了五万年前待了一百多年?” “嗯。” “那段尊长他们……” 在外历练一年,骤然一道白光将墨沉檀、乌孤影二人笼罩,一眨眼便到了这人生地不熟之地。 焦土一片,看不出此为何地。 墨沉檀消化这惊人消息的同时,乌孤影不欲多解释,有些戒备的拿出段游行赠的灵器。 不知现在是自己时间线的几年几月,那欲害二人之人又在何处,但他闻到了浓重的血味。 “咳咳……”一道虚弱的咳嗽声从不远处的洞穴传来。 第6章 此生抱恨终,共葬荒山处 声音听上去莫名熟悉。 感受不到威胁,那人灵力的流失速度极快,连魂力也在消散,无论如何都是强弩之末,将死之人。 二人循声提剑,谨慎的挪步走近。 走近定睛一看,倒在血泊中衣物焦黑的人,不正是乌月寺吗?顿时惊得脸上煞白无色。墨沉檀、乌孤影飞身上前。不敢碰眼前人,担心触碰到他身上的伤口,伤上加伤。墨沉檀、乌孤影掏药想塞进乌月寺嘴中为他止血。 魂魄他们无计可施,那是修士最脆弱之处,伤到后,无计可施。 乌月寺拒不开口。 见眼前人不愿意开口吃药,乌孤影无法,只得先询问道:“月寺,谁伤了你?” 乌月寺虽然虚弱,但还是尽力维持他的尊严,冷冷的盯着墨沉檀,那是他一百年前想夺舍的人,目光像淬了毒的暗剑,饱含敌意。咽下喉中血,费力地吐出几个字:“别……套……近乎……” “?”二人闻言手足无措,面面相觑。 墨沉檀在定睛血泊中是乌孤影时眼泪便哗啦啦落下,现在一听,觉得乌月寺被人伤到了脑子把他们都忘了。段尊长呢?怎么会允许别人伤到乌尊长呢? “乌尊长,我是长天,他是月镜啊。”墨沉檀想趴到人身上哭,又不敢,只得大哭道。 不认识他们了怎么办? “……”听起来很耳熟,另一位脸看起来也顺眼。伤心欲绝的表情不像装的,乌渊渟一时也疑心起他们认识自己了。 但他从来没有在墨沉檀面前露过自己真正的脸,只露过岳峙渊的脸。 乌渊渟,字月寺。 他的字多久没人喊过了?想不起来了,知道他名字的差不多都死光了,如今称呼他,都是乌大长老。乌渊渟自己也疑惑,为何这两个能那么熟稔的念出来自己的字?像是什么老熟人一般。 算了,反正他要死了,这毒药吃下去还少些痛苦。 他终究不愿意放下面子就着他们的手吃,颤颤巍巍伸手在墨沉檀、乌孤影手中满满当当的丹药中挑几颗,塞入口中。 呵,还真是灵药。 不知是吃了丹药的原因,还是回光反照。他慢慢撑起身来,靠到石壁上, 四万多年,只剩下那些模糊的记忆作祟,忘不能忘得一干二净,记又记不得清清楚楚,最清楚的,居然是劈在自己不远处的那道雷劫。 乌渊渟难得想说话,是人临死的时候都想说话,还是因为他心有不甘? 呵,他该确实该不甘心。 四万年啊,他等了又等,等到自己寿元都没了,那人还是没有回来。 不管眼前人想不想听,也不论他们听不听得懂,乌渊渟自言自语地讲了起来。 “活到这年纪,确实应当知足了。”乌渊渟脸上划过不甘与挣扎,语气稍重,“可我不甘心,等了四万年多年,什么都没等到就死了。学他夺舍,可惜,终究不如他会瞒天。” 墨沉檀、乌孤影在他的左右手边坐下,沉默的听着,任灰尘、血迹沾染衣物。 一想到那个人,乌渊渟便心如刀割,可他根本记不清了,更遑论那个人别说尸体了,连灰都不知道撒哪了。 记忆被洗魂洗得过于模糊,情感却不随记忆而去。 乌渊渟不清楚自己为何一想起那模糊的人便痛苦,只能认定心中的痛苦是因为恨他骗了自己。 “呵呵他骗我不理世事,结果,还是去了……” * 距今4万年前的应天历,由魔族挑起,三族大战。 消息自然也传进了段游行、乌渊渟的耳朵了。 乌渊渟不以为然,这与他们二人无关。墨沉檀、乌孤影失去联系太久了,他确实隐隐忧心他们,但又确信有乌孤影管着,墨沉檀不会去蹚这浑水。于是他置身事外,但段游行的状态明显不好,有时候乌渊渟喊他几遍,他才回神。 随着战况越来越激烈。一日,段游行邀乌渊渟饮茶。 不知为何,喝了几杯,乌渊渟竟有一丝困意,他马上察觉到不对劲,正想质问。 段游行凑近,将周身无力的乌渊渟抱在怀中,少见地向乌渊渟叙述自己以往不愿提及的过往:“我少时家中父母为修仙,家财散尽,为购修仙丸,原本想把我卖给了人伢子,后被一教书老师救下。这教书先生不满五大家已久,日日带着我去看、去听五族的罪行。” “后来不知谁告密,说他要反五家,便被周家吊死。他一个六十多岁的读书人,能做什么呢,不过能说说罢了。” “那时看着教书先生的尸体,我发誓,要让世上无不平事,完成先生的愿望。” “先生的房子被周家依附的李家拿去了,自那之后我便成了无家可归的乞丐。那时想着,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去了乌家做仆役,那段日子不好过,可我还是偷学到了乌家技巧。” “后入世鸣不平,打打杀杀,路见不平,拔刀再说。至此五大家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我也曾缔造宗门,可惜来者要么是卧底、要么身在我门,心向五家。结果自然而然也落得唏嘘。为死了还能东山再起,我制蔽塞天道的神器,学夺舍之术。” 想到了什么似的,段游行从那种冷漠脱身,柔声道:“夺舍后,情不自禁做了几件好事,又惹来许多麻烦,把你这小家伙也引来了。你来我身边,这倒是我这两辈子难得一见的好事。” 见自己跑偏了,段游行咳嗽了两声,张开扇子笑了笑,又道:“我本无心入世了。可是,事到如今我才发现,我做不到坐视不理。”火还在烧,它藏得太深,温度太低,在那厚厚的炭里烧得卑微。但它复燃了,烧得段游行心热。 饮冰十年,难凉热血。 想放手,却从来没有真正割舍。长天,看来,我们还是一路人。 稀奇啊,年到六万多岁,那种一定要去做什么的冲动又出现了。 他居然想起吊在绳上枯萎如枯藤的老师,路边冻死的老幼妇孺,可怜可悲供奉着五大家祖先的村民……在田野中奔跑的少男少女,在炊烟中欢笑的一家人,叫嚷的小摊小贩…… 他脱不得身,就算躲进山中,他还是放不下。 天下有难,他无法置之不理;苍生受苦,他无法袖手旁观。 段游行轻抚怀中之人的发,眼中含笑,轻叹道:“我以前绝对想不到,我会有道侣,也绝不会想到我的道侣还是乌家人。” 乌渊渟听着这语气像决别,想发火,却因为迷药的原因,只能顺从的在段游行怀中听着这人的自言自语。 将乌渊渟抱回卧室床塌放下,在乌渊渟额头落下一吻,段游行绻恋道:“等我回来。” 自此,乌渊渟彻底昏睡了过去。 再醒之时,已经不知何时。毫不迟疑,乌渊渟拔剑朝着道侣契指向的方向瞬移。 可去的时候是怎样一番景象呢?眼前是如雨下的雷劫。 就算到了合体期,天谴神劫下,亦是蝼蚁。 他被捉回了乌家,家族逼问去了哪里,接着找了周家人看他的记忆,最后斥责他同段游行搅在一起。七十七日洗魂。 日后他才知道,是段游行造天方隔绝魔族、妖族,使其不得入人世。 在旷日持久的十年战争中,五家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认出来了掩饰容貌段游行,又或者根本没有认出来,只是单纯觉得这个不愿意归属他们的人是个麻烦。 趁段游行锻造完神器天方虚弱之际,五个渡劫初期合力攻击他,打破了段游行蔽塞天道的神器,天道震怒,降下天雷,将他劈得魂飞魄散。后五族将其功劳揽过。 当年他去的那个峰叫青秀峰,而今叫诛魔峰。 * 听完,墨沉檀、乌孤影还能说什么呢,早已泪流满面。 乌月寺一生不愿意低头,临死也不改高傲冷峻,反而带着愿赌服输的从容道:“如今,我也要死了。不入轮回,魂消六道吧。” 明明知道那人死的干干净净,可他就是不愿意去接受。洗魂七十七日,洗不掉他心中的执念。 一念驱之,万般恶皆行,夺舍杀人,失败是报应,死亦是报应,他无怨无悔。 乌月寺的飞光剑断了,在天雷中断了。曾经寒光凛冽的剑,同他的主人一般黯淡无光了。 “他活着的时候,是时不时念着两个人,是谁我也不记得了。说要造一个时空属性的神器。”那人念叨太多次了,乌月寺洗魂后还能依稀想起来。只是念叨的人是谁呢?他真不记得了。他依稀记得自己亦认识。 闻言,墨沉檀、乌孤影本就泣不成声,如今更是肝肠寸断。 对于他们来说,方才离开一年,自己好友就突然要死了,而他们无计可施。 乌孤影掏出了当年乌渊渟赠给他的一个静心铃,刻有乌渊渟炼器后专门留下的独特铭文。在乌家,这是关系好才会互赠的东西。墨沉檀也把乌渊渟赠他的铃铛拿了出来。 乌渊渟自然也有乌孤影赠的。 说了那么多话后,乌渊渟精神状态不佳,仿佛下一刻就要去了。 “呵呵……”乌渊渟吐出一口暗红的血,见眼前静心铃,自己想夺舍的居然是自己的故人吗? 苦笑道:“怪不得顺眼,原来是故人。”正是顺眼天赋又高,他方才想夺舍墨沉檀。 “跟我讲讲以前的事吧。” 乌孤影望着眼前油尽灯枯的好友,灵台泄出的魂力、周身的死气。 当年他们年岁相同,如今,他们差了5万多岁。 乌孤影尽量不哽咽,可眼下两行清流不停歇,回忆道:“当时我们27岁。段尊长一时兴起带我们去玄冥海抓海鲜,本意是抓点回去吃。可怎想出来岔子,长天抓了一只中等体型的章鱼,结果那个是有玄冥海二王之称的六千年玄寅章鱼的雄章鱼,见我们捉了它的配偶,直接追杀我们,你当时拔剑而上,说道:‘让我尝尝二王的味道’,” 乌月寺出神的听着,在听到自己曾说的那句话时,不知何意的哼了一声,艰难点评道:“哼……轻狂……” “我们三个上了,段尊长在一旁看着我们一番鏖战给我们弹琴,说给我们奏乐……” 乌孤影讲完他们费力杀了玄寅章鱼吃了几年章鱼肉,吃得快吐了。又聊起猎魔兽,四人骑着马打猎,结果见了碧水莲,跑去乘舟吃莲子、钓鱼…… 种种趣事,听得乌渊渟都疑心乌孤影编出来,可又见那人真的是在回忆,只得道:“真……好。” “我……今天这步……田地是……应该的,夺……舍失败了,天道……没有劈我……那么久,大概是见……我失败了吧……”乌渊渟吃力的吞咽欲吐的血,艰难道:“逼着……那么多人……去他留下……的常雒……秘境送死……我早回……不去了。” 乌孤影一听,怔住了,“……你是乌大长老?” 乌渊渟也被这一问,弄糊涂了,回道:“你们……知道……我的字,不知道……我的……身份?” 逼着他们去秘境寻死,是他们失忆了的好友。 乌孤影口中苦涩道:“所以……当年捉墨沉檀的人是你吗?” 乌渊渟没有什么不能承认的,坦荡道:“是。” 墨沉檀、乌孤影怔住了,这是个什么因果。造化弄人。 乌孤影简略将当年使用神器回到了五万年前的事同乌渊渟说了。 “……”乌渊渟无话可说。 “把……我葬回……常雒……吧……呕……”乌渊渟吐了一大口血,面露不甘道:“呵……还是……不……甘心……”刚说完这话,那高冷孤傲的眼永远合上了,一直强撑仰着的头这时也垂了下来。 他的魂散尽了。 谁能说睡着和死了一样呢?死的气息笼罩在惨白的脸上。任谁都知道,他死了。 乌孤影、墨沉檀颤抖的将他从墙边小心接过,掏出一张木床,铺上制衣剩下的鲛人纱,将乌渊渟小心翼翼放在床上躺着。 一日之间,忽闻一位故人噩耗,又见一位故人魂飞魄散,只余躯壳。 墨沉檀只得扑到乌孤影怀中放声大哭,无力地倚靠在乌孤影身上。他哭得喘不过气,浑身无力了。他从未想到再见故人,结局如此难堪。方才得知一百年种种尽是五万年前事,而今接踵而至噩耗。 像是谁故意将血淋淋的真相摆到他面前,再用故人之痛来欲要撕他心肺。 乌孤影狠狠抱住眼前人才让自己找到一丝仍在现实的感觉。 黄泉地府,故居旧地,何处觅故人?尽作烟尘去。勿问何必。碧莲红绸富贵几人家?白骨黄沙埋尽千秋过。 墨沉檀悲痛欲绝,烈火浇油,恨的火烧得他的心滚烫,他想,有朝一日,他会报仇雪恨。 四人同游之事还恍如昨日,今却无再会日。 他好恨啊…… 英雄落得千秋万年的罪名。乌尊长抱恨终天。 屈着膝,靠在乌孤影怀中,墨沉檀抽泣不停,哽咽问道:“圆圆,怎么办啊?” 乌孤影亦是哽咽道:“……先买口棺材。” * 有进出玉佩的二人可自由出入常雒秘境。 当年,经段尊长同意,他在这里立了爹娘的墓,可现在已经不知那两个土堆在哪里塌下了。如今,他要将段游行当年给的玉牌与乌渊渟葬在一起。 须朱、玉白在前面洒纸钱,墨沉檀、乌孤影在后抬着金丝楠木棺材,眼中的泪从未停过。 纸钱洋洋洒洒在天地中浮沉,来去随风,它们没有要抚慰的亡灵,只能抚慰未死之人。 这里太久无人了,路须用灵力开辟出来。 寻着的当年竹屋的方向,墨沉檀、乌孤影在这里新起了三座坟堆。竹屋早没了,四万年里,它没等回自己的主人,独自在岁月中腐朽了。 两座空坟,只有墓碑上的姓名是他们曾经存在的证明。 一座遗物坟,两块玉牌静静躺在檀木盒中。 挖了一个坑。落棺。二人麻木流着泪,拿着铁铲,一铲一铲地往坑中填土。 直到堆起一个土堆,他们才停下机械地动作。 在四座墓前,两人插上了香,倒了几坛酒。 二人披麻戴孝,径直跪下磕头,又呜咽痛哭。 须朱、玉白明白他们的心情沉重,安静待在旁边看着。 如今,故人入土,他们只是安放他的躯体,为自己留个念想。 墨沉檀泪眼朦胧地看着眼前四座坟墓,突然升一丝奇异的心情,说不清道不明。 自己有朝一日会葬在他们身边。 饮冰十年,难凉热血。出自梁启超所著《饮冰室文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此生抱恨终,共葬荒山处 第7章 察觉身有异,语诉事来由 自那日后,墨沉檀便不说话了。喝药是喝药,可多余的事不再多做。表情一副冷漠。 乌孤影心情越发暴躁,看着眼前面无表情盯着天花板的墨沉檀,厉声道:“你到底想要我怎么做?” 墨沉檀以前所未有对抗姿态,抗拒一切与乌孤影对话,扭过头去,不欲搭话。 二人之间一片死寂。 乌孤影走近,坐在床沿,努力压制住怒气,表现柔和的嗓音,但语气中的怒气仍然明显,问道:“留在这里不好吗?” 伸手想去摸墨沉檀的头,墨沉檀察觉到他的意图,扭头示意不愿。 伸过去的手顿在半空中,默默收了回去。 他不是没有试过威胁,可眼前这人沉默得像泥人。火气三分,沉默七分。 还打吗? 之前打了巴掌,后面自己还能去给他敷药,上次打了后,墨沉檀不准自己碰他的脸,顶着红肿的脸入睡。 梦里都在哭。 看得乌孤影后悔不已。想趁夜里偷偷给墨沉檀擦药。可当看着墨沉檀时,墨沉檀没有反应,但自己一旦想上手,墨沉檀就会醒,冷冷地盯着自己。 最后只能任着他红肿了九天脸。 思来想去,乌孤影服软了,他没办法不服软,墨沉檀已经十几天不同自己说话,一天到晚死气沉沉的模样。他以前只道墨沉檀轻硬都吃,现如今,他软硬兼施,此人无动于衷,他只得丢盔弃甲,低眉道:“不和我说话,就能解决问题吗?” 闻言,墨沉檀终于忍不住扭过头,执拗道:“你明明知道,为何还要问我?是你不想解决问题。” 是,他知道。 他们在这方面就是对对方太清楚了。 就像他清楚自己不会把他交出去,那个枉死的人,救了还会换一个去死。既然如此,何必救呢。 遑论自己见那人之时,那人也只剩一口气了。 自己清楚他想要什么,可自己不愿意给。 “别总去想那么远的事,行吗?”乌孤影难得眉目带上倦色。伸手把人捞到自己怀里,不去理这个人什么反应。 对这个人好,他要走;对这个人坏,还要走。 他要拿这个人怎么办? 他能接受墨沉檀趴在自己怀里流泪一辈子,但不能接受他一辈子不理自己。 墨沉檀挣扎了两下,无果,便只能倚靠在这人怀中。墨沉檀想,真是奇怪,不想和自己贴近,但又把自己拉入他怀中。墨沉檀看不透乌孤影的想法。没有正面回答乌孤影的问题,而是闷闷道:“我说过了,我不小了。”放我远去吧。 他快藏不住自己内丹不全、灵根破损的事实了。 闻言,乌孤影心下大恸,艰难道:“我真不知你能做什么,你从小看人的眼光就很差。” “幼时你我在路边玩,琼姨墨叔做饭,我只是去拿个伞给你遮阳,一转眼的功夫,你就主动扒上了一个人伢子,差一点点,要不是我见了,还有当时墨叔在。你就被抢了。” “还有,那时你八岁,你我二人结伴出门,我去办个事,叫你在酒馆等我。一再叮嘱你小心外人,结果呢,一个好色之徒见你容貌,上前搭话,你又轻信他说的家中有三足乌龟会翻身,要去他家里看看。若不是我回来及时,你当如何?还一个劲和我说,这人看起来不像坏人。那人周身脂粉味、一脸阳虚,还色眯眯地盯着你,你告诉我他不是坏人。” “你让我怎么放心你?” 在乌孤影真情实意地关心中,墨沉檀冷不下脸了,底气不足,但还据理力争是反驳道:“那是以前的事了……我现在都那么大了。” “好,不说远的,说近的。颜白鹭、叶律崖、印苦艾那几个东西,他们几个可曾真为你做些什么过?惹得你如此信他们。一个,在你那住、得你好处,还声称你每夜吃一幼儿,为妖所化,所以他要弃暗投明;一个,日日去你那顺手牵羊,说你小气,自己要改邪归正;一个,你传授自己的道给他,可谓是呕心沥血,他学不会,说你不用心对他,自己要洗心革面。” ……他们几个那时候在自己面前真的挺老实。 “你根本不适合入世。” 对上乌孤影关切的眼神,墨沉檀知道,现在两个人真心交流。 他认真盯着对方的眸子,眼神坚定道:“我以后会多留心的。” “呵,一句多留心能做什么。你这样,你以后怎么……”本来流利的话语到了最后两个字,乌孤影说得格外艰难,“成家?” “成家?”这和成家有什么关系?墨沉檀一脸疑惑地望向眼前人。 见那人一脸不解,乌孤影仔细盯着眼前人清澈见底的桃花眸,带着些许没有察觉到的质问语气问道:“……你在外的日子,就没有喜欢的人吗?” 喜欢?能喜欢谁?他最喜欢的还是他的圆圆。 墨沉檀果断摇头。 他就知道这个人是块石头,乌孤影苦涩道:“肯定很多人喜欢你吧?” “?”有人喜欢他?他怎么不知道。墨沉檀也摇摇头。 乌孤影险些绷不住了,他不喜欢人倒是可能,怎么可能没人喜欢他?一时忍不住想质问他嘴里到底说的是不是实话。 可低头,怀中人又是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乌孤影恍然大悟,这人根本缺根筋。 墨沉檀感受不到,不代表其他人无心,但谁敢同这等天骄直白表达情意呢? 正在乌孤影沉默之际,墨沉檀语出惊人道:“我这辈子不会找道侣的。” 活都活不久了,还找道侣来拖累,那绝非人事。 乌孤影一听,厉声呵斥道:“胡闹!” 他虽心中希望墨沉檀不找,可若真不找,又怎么对得起墨叔、琼姨…… 他们对他有恩,他不能做忘恩负义之事。只要怀中人幸福,他便……便也幸福。 在怀中窝得好好的人也炸毛了,挣扎着想起身,但乌孤影手越发捆紧,他没法,只得在怀中,中气十足道:“哥不是也没找吗!?怎么就准哥不找,不准我不找?!天下没有这种道理……” 乌孤影面上严肃,心中苦涩,这人到底是个傻子。人家拿绣花包砸他头上了,他还得气人家讨厌他,才拿花包砸他。 见乌孤影神色晦暗不明,似不为自己所动。墨沉檀心生一计,还不如骗他,让他哥死了让自己成亲生子的心思。 “其实,我喜欢男子。” 闻言,乌孤影差点把怀中人抛出去,跳起来。但到底压制住了。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乌孤影差点真信了,没有忍住质问,但见墨沉檀神色淡定自若。马上意识到,这是墨沉檀骗他的话术罢了。 纵然知道这人是在骗他,也弄得自己心神荡漾。 乌孤影撇开头,不去看这人。 “我知道啊。我是认真的。”墨沉檀真诚道。 见他还在胡扯,终于把乌孤影心底那几丝涟漪扯掉了,乌孤影眼底的怒意不掩,回过头,冷冷盯着眼前人,看看他还能说出什么花来。 反问道:“认真?” 墨沉檀见人好似信了,心中大喜,咳嗽了几声,清清嗓子,正襟危坐道:“哥,你先松开我。我们好好说话。” “就这么说。”乌孤影眼底阴鸷不散,冷笑道。他倒要看看这人怎么撒谎。 心一横,墨沉檀决定骗到底,为了避免乌孤影看出来自己撒谎,墨沉檀低垂下头,不再仰视乌孤影。 声音凄切道:“其实我有喜欢的人,刚刚骗了哥,” “……”乌孤影气笑了。 “但他为救我而死,自那天起,我发誓我此生不娶、不嫁。” “哦?他哪里人。”乌孤影摆出一副愿闻其详的表情,慢条斯理询问道。 “……”墨沉檀沉默片刻,答到:“曲溪铃城人。” “姓什么?” 墨沉檀被这寒意的语气吓得冷汗直流:“姓杜……” “呵……” 听到这冷笑,墨沉檀差点不打自招了,但又不甘心。暗暗给自己打气道:这并没有什么可怕的。虽不知婚事到底和我想走有什么关系,可只要能让眼前人安心便好了。 “多少岁?什么时候死的?哪家的门徒?” “……他去的时候500多岁,300年前走的,周家下面杜家的。” “真能编。”乌孤影一只手抚上墨沉檀的头,顶着墨沉檀惊恐的眼神,森冷道:“曲溪没有姓杜的。” “我……”墨沉檀被这一声吓到血色全无,一时怕得要紧,正想解释,谁知一口鲜血毫不留情吐出。 怎么那么正巧半年前吃的丹药失效了。他装不下去了。 乌孤鹰见他吐血,顿时心惊,又掰开其嘴往里面塞丹药,墨沉檀又吃了一嘴丹药。 火急火燎去探墨沉檀经脉,发现经脉无碍,又探去丹田……不全,接着是灵根破损。 之前明明安然无恙,为何? 为何身体有恙却不同自己说?怕自己知道不让他走?乌孤影心如刀割,要不是见眼前人正痛苦,他定要…… 定要什么? 乌孤影自己也不清楚,打不能打,骂有何用? 这人明是仗着自己宠他,所以瞒着他。他还是不够狠心。若是够狠,此人哪里还敢瞒着他。 打断腿,不够;关着他,不够;要是自己是女子便好了,直接把他办了。不,自己不能这样做…… 墨沉檀见乌孤影眼圈发红,后悔万分,如何都应该忍到乌孤影出去再吐血才是。 “怎么回事?” “……”墨沉檀正绞尽脑汁编造,他知道,乌孤影知道自己的情况了。为了不伤他心,墨沉檀极力回避这一事。 墨沉檀从小眨几下眼睛,乌孤影都知道他想做什么,方才差点被他骗了是戳到乌孤影心中最不能说之处。现如今,乌孤影见墨沉檀这副模样,还不知道墨沉檀在想办法骗他吗?眼底猩红,颤声道:“敢扯谎,你我此生再不复见!” 极致的威胁,直插要害。墨沉檀毫不怀疑乌孤影这话的真实性。毕竟乌孤影从来不拿这种事情威胁他。 墨沉檀极力不让眼泪流出来,害得眼前人又觉得他不成熟,可眼泪已经在眼眶打转。他只得暗骂自己没出息。 “我……”墨沉檀不敢赌,言简意赅老实哽咽回答道:“当年你闭关之后,我被乌家门内的叛徒引了出去,受了埋伏……”怕下面的话乌孤影受不了,墨沉檀语气更低了,“灵根、内丹碎了,修为没了,乌家便让我走了。” 比怒气、哀伤先来的是眼泪。眼泪决堤,乌孤影深知哪里有墨沉檀说得如此轻松。 内丹、灵根哪个缺了皆要丢大半条命,更何况是一起丢的。眼前人还能活着,大概率是那些人故意留他一命的缘故。 恶意,溢出的的恶意让乌孤影煎熬,他们想让墨沉檀活着痛苦。雄鹰折翼,游龙断尾,苟且偷生。乌家不会舍得给废人投资,他家绵绵走的时候,该是怎么样的光景? 又是什么人,能破了段尊长给绵绵的护身符? 大手笔。 也庆幸他们给眼前人留了一命,若不留,他此生又须去哪里寻他? 眼前这个傻瓜出去吃了多少苦,后面又是怎么勉强修补灵根、内丹到大乘初期他一概不知。 只知道他修书一封,尽留些疯话,趁闭关之时离自己而去。 原来是为了不拖累自己吗? 乌孤影紧紧抱着眼前人不放,墨沉檀没有说话。 二人的缝隙,自始至终只有那封信那么薄。 如今连这一纸的厚度亦不复存。 乌孤影的眼泪顺着脸颊落到了墨沉檀的脸上,同墨沉檀的眼泪融在了一起,而后又一同滑落。 “其实我没吃什么苦。”墨沉檀勉强宽慰道。 乌孤影心生爱怜,未说信不信,低声问道:“你为何后不回来告诉我,且躲着我?” 事已至此,何苦瞒着,墨沉檀一不做二不休,狠下心坦白道:“……我想用我仅剩的时间去做我能做的一切。” 像一盆冷水从头泼下,乌孤影闻言险些昏厥。冷彻骨。一把揪起怀中人,颤声逼问道:“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