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相见》 第1章 第一章 林嬷嬷将油灯闭了,走出门,关上门。 夜深了,窗外仅剩林嬷嬷远去越来越听不见的脚步声与蝉鸣。路禾从藤床上坐起,悄悄下床,打开门。 瞄了几眼,窗外无人,她用几乎没人可以听到的声音打开木门,溜出去。 到了书阁,点亮盏油灯,路禾翻箱倒柜去找今日被娘亲没收的话本。就是讲些江湖上的奇闻轶事,也不知娘亲为何不让她看。 是生怕她跑出去玩吗? 路府有规定,没有长辈的允许,任何小辈不得擅自离开露水城。 可她又不是大哥和二姐,没有要肩负起路家要承担的使命,也不会祖传下来的双剑,不知为何也总要关着她不让她出门。 经过半盏蜡的时辰,路禾没有从书阁找到被娘亲藏起来的话本,而是找到大哥和二姐藏在这里的其它话本,也是些江湖的奇闻轶事,甚至是跟随着江湖上有名的魏盛魏大侠身边的笔者不久前才最新出的新册。 大哥二姐真是小气,都藏着掖着。 路禾坐在书堆里,就着微弱的油灯灯光,一页一页地翻过。 忽然,桌上的油灯晃动一下。 路禾一愣,抬头看向那油灯。 火苗烧着灯盖。 四周静悄悄,似乎是她的错觉。 路禾低头继续看话本。 正看到魏盛大侠狂揍小偷之处,一阵风从书阁的门缝吹进来,将油灯熄灭。 外面狂风四起,卷着的沙尘从门缝处撒进来。 路禾呛得咳嗽两声,趴在门框边,偷偷看出去。 今夜,好像不是个好天气。 路禾一路抱着魏盛大侠的话本朝自己房间跑。 可当她到了自己房间门口,发现门是敞开着的,里面的灯却没有被点亮。 是娘亲来过? 还是林嬷嬷? 她被发现了吗? 又或者是被风吹开的? 路禾走进门,闻到一股在路府后院从未闻过的味道。似乎来自男人,来自路府以外的人的味道。 有外人闯进来过了? 路禾立马跑出去找林嬷嬷。 到了林嬷嬷的房门口,房门也是开着的,里面却没有林嬷嬷。身后妖风大起,路禾心尖一颤。 她又跑去娘亲和父亲的房间。 无人。 哥姐的房间一样,无一例外都是敞开的,却一个人都没有。 路禾疑惑。 莫非是父亲娘亲又请来了外界的武林高手,偷偷摸摸带着哥姐去后山上练武了? 可为何去她房间里找不到她,府里也没有任何动静? 按照母亲的性子应该会把府里府外翻个顶朝天。 父亲喜欢请高手来府里切磋教哥姐武力也是常有的事,怕白日被人瞧到,经常晚上带着他们去。路禾也经常被带过去,她只有在边上看着的份,父亲说,学习双剑的事到不了她头上,她只要负责看着打下手就好。 路禾知道路家肩负守护城池的责任。双剑一代传一代,到她这一代,哥姐是被选中的人。 路禾推测府里的人又去后山习武,房门是被妖风刮开的。 如果是平常,路禾可能就回屋看话本,然后睡觉了。可今日这妖风让她心里始终安稳不下。 她离开路府,从从小走习惯的特定的小路去往后山,去她经常看哥姐练双剑的地方。 山中间的风呼呼地吹,冰冷浸透她的衣衫,她手里紧紧抱着话本,彷佛话本是一块热炉。 到了地方,哥姐常练剑的地方空无一人。 平时晚上在这里练武的时候,这里会有人看守,烧热炉,今日却什么都没有。 “啊——救命——啊!” 风吹过,沙沙的响声。凄惨的声音从地底下传来…… 像是—— 大哥和二姐的声音?! 路禾心里一紧绷,顺着声音,四处去摸索通往下面的道路。最终她在一处树洞里找到了一把不知谁藏起来的用黑铁做的钥匙。 又废了一番功夫,她在山壁处找到一扇之前从未见过的铁门。外面的大树似乎刚被人砍断,横七竖八倒在地上。 路禾心里紧紧的。 从门缝里看,里头有火把照耀,哥姐的惨叫更加清晰。 “双剑的二位传承人,已废。”带着面罩的男人轻轻松松开口,用布擦干净沾满血的手,而后将擦手沾满血的布扔给身边戴面罩的小弟。 牢狱里,两位年轻人被挑断手筋脚筋,摊躺在冰冷的地面,奄奄一息。 他身后,关着路大人和路夫人的牢狱里传来轰地一声击打! 蒙面人转身看去,看到路岳武猩红的双眼,蒙面人露出看无能者的戏谑。 路大人瞪着通红的双眼,发着狂,拼命摇着面前焊进墙壁里的长柱。 “路岳武,许多年不见,你还是这般只会把力气用到没用的地方的蠢人啊,哈哈哈!”蒙面人笑着走近,“几包药就把你干废了,你可真不如当年有用了!” “李之荣!”路大人瞪着血红的眼,“从前的仇跟我儿女并无联系,你凭什么这么对待他们!” “让双剑死,是我的目的,让你死,不是我的目的。”李之荣拍拍袖臂上的灰,走近牢狱口,面具下的眼睛令人不寒而栗,“毕竟我还要让你们亲眼看着安平城沦陷,最后再被慕国的刀剑活活剐死。我看你拿什么再救盛襄国一次?” “李之荣!” 李之荣摆摆手,“就这样吧,我还有其他人要处理。放心吧,你们不会孤独的,其他五门的传人,我都会一门接着一门送过来陪着你们。就算见不到,黄泉路上也能见到。 “我李之荣当今是为丞相做事的人,这点事情还是做得到。” 石门关闭。 路岳武顿时像失了心魄,跌坐在地上。对面是被废的儿子和女儿,身边是不能说话的夫人,路岳武抱住头,紧紧握着头皮。 夫人温柔的手抚上路岳武的手。路岳武感到心里一刹,随之想到双剑再无传人,无法完成西淮河的三十年之约,心里又是一阵寒凉。 三十年前,习武林有上百种功夫,各家难分胜负。直到一场劫难,习武林中有六门功夫的传人凭借自家功夫联手合作,击退慕国侵犯,最后拯救了安平城,拯救了盛襄国。 分别是双剑、晚琴、梧剑、襄锁、柳针、双锤。 之后晚琴中人有人推测三十年后安平城还有一劫,慕国会卷土重来,危机重重,人心惶惶。 六门功夫的传人便相约三十年后的今日,他们各自的传承人将在安平城西淮河相见,再度抗下救城救国的责任。 如今…… 夫人的手再次拍拍他。路岳武看向夫人。夫人温和的看着他,而后指了指对面。 儿女虚弱无力地看着他。 李之荣未伤及他们的性命,是他今晚为数不多的良心。 “爹……还有小妹。”路长清无力地说。 “是啊,爹,小妹还有希望,只要她不被抓过来,我们就还有希望。”路长露也同样虚弱无力。 路夫人也点了点头。 路岳武沉思。事情已然无法改变,那么他现在该以怎样的方式通知他的小女儿? 一家人现在生死难料,他真的要疯了。 而且路禾那孩子机灵古怪,沉不下心,不是个练武的苗子。可现在又的确没有别的办法。 除了他与长露长清,路禾从小在旁边看她哥姐练武,双剑倒也练会个七七八八,肯定比刚入门的人是强多了。只是他从未指点过她,若真的要她现在肩负起这个责任,会不会太为难她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 牢狱里的蜡灯正在换第三次。这里看不到外面,路禾一直没被抓进来,路岳武时不时望向石门处。 门忽然开了。 两个蒙面人走进来,扔给他们一人一块饼,嘲笑了几句,转身离开。石门再次闭合。 “这个吃屎的,等老子出去非废了他不可!”路岳武忍气吞声撕下一口饼。 石头门口处忽然闪出一道身影。蒙面,穿着大号斗篷。似乎是刚才跟着进来就藏在石壁后面的。 路岳武一愣。 路夫人和儿子女儿也看到。 路长清和路长露艰难地抬头看过去。 只见蒙面人一阵小跑跑过来,随即撕下面罩。 “爹娘!兄长,阿姐!” 路禾看到摊躺的哥姐,和他们手边脚边身下的鲜血,整个人愣住。随之一股难忍的火气冲上胸口。 “路禾,”路岳武打断她,“你听爹说,你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路禾擦擦泪,拿出钥匙:“我偷了钥匙,我来救你们出去。” 路岳武制止她正在拼命翻找着一大盘钥匙的手:“凭你哥和你姐的样子,我们现在出不去。而且更大的为难会降临。” 路禾怔住,不明白地看着路岳武。 “我们只能等他们两个稍好些,想办法逃出去,而你,又有更重要事要去做。 “你听爹说。” 简单明了讲完一段复杂的故事之后,路禾问:“您是说让我去找其它几门功夫的传人?” “对,这是双剑武册。路家的祖传之宝。”路岳武拿出一直藏着的书给路禾,“有些爹没教过你的,上面都有写,好好看一看!” 路禾还是不敢相信。 这一切都特别荒谬。 她的家人现在危在旦夕,她被爹忽然要求好好学习双剑,还要找其他五门功夫的传人会合?然后去安平城一起拆穿李之荣与丞相的阴谋,拯救盛襄国? “你不能在这里多待,多待一会儿,危险就多一分,那样的话,路家就完了。双剑要是完了,习武林士气会大减,整个江湖会人心惶惶。你现在去找晚琴、梧剑、襄锁、柳针、双锤的其他人,告诉他们过去的贼人李之荣又要卷土重来,千万不可掉进他的阴谋!” 路禾震惊之余,却完全听清了路岳武的话。 路夫人走过来,温和地看着路禾,用手比划:去吧孩子,注意安全,不要被坏人抓到。 路禾眼里冒出热泪,她回头看大哥和二姐。 “去吧小妹,现在就全靠你了。”大哥说。 二姐笑得虚弱:“阿姐在这等你。” 这一天,路禾的人生不再只有看看话本上魏大侠打小偷追强盗的故事,还有每日下午一文钱一串的草莓糖葫芦,也不再是个被家人保护着的小孩了。 她要去走一条艰难万分的路。前路茫茫。 估计李之荣为何不非抓到路禾不可,应是因为她从未被路岳武作为双剑传承人之一培养过。 那就说明李之荣对路家的动向了如指掌。 复仇的动向从他上一回失败的那刻起就不曾磨灭。那么其他五门功夫传人恐怕也被暗中被李之荣了解着。 路禾躲在隔壁镇的客栈里,通读了一遍双剑武册。 对于不怎么摸过剑的路禾,即使看过哥姐习剑,但看与实践的差别还挺大的。 这么笨重的剑法怎么跟其他人并肩作战? 路禾有些泄气地扔掉剑,决定先找人。 路禾对江湖的了解只有话本上魏大侠的游历经历,话本里并未提及过江湖上这六门功夫。所以路禾对于其他五门功夫所知甚少,路禾乔装打扮成男士,到客栈一楼跟掌柜的唠嗑,从中打听江湖上的事。 掌柜的打着打着算盘,抬起头,颇有阅历地说:“没什么消息,那战之后六门功夫的传人都归隐了,不怎在江湖上露面。晚琴倒是高调些,箫月宫嘛,历代传承人都是宫主,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啊,兄弟,你是刚出来混江湖的吧?!今年多大年岁,家人给你讨媳妇了吗?没有的话我可以……” “箫月宫在何处?”路禾打听。 掌柜的搓搓手指:“兄弟,小本买卖,不止打听消息可以找我,想讨媳妇也可以找我,我认得镇上最好的红娘,成了好几对。” 路禾拿出锭银子。 掌柜的仔细瞧了瞧:“小兄弟,你要去箫月宫做什么?拜师学艺?” “怎么不行吗?”路禾问。 “可以是当然可以的,我听说新任宫主上任之后,箫月宫的男人也多了起来,你拜师当然没问题。”掌柜的笑,“可是箫月宫是出了名的美人多啊,还都是个顶个的高手,你不会是从哪里听说的,想谋个厉害的美人儿,现在来找我打听路线吧?” “不是。” “别害羞啊,小兄弟,你这要是成了,回来告诉我一声,我好给其他人也引引路!” 路禾没工夫跟他探讨他的商业规划,听到箫月宫的大概位置,就摆摆手,走出客栈。 又跟几个看起来很有阅历的说书人和餐馆老板打听了一些,大家不约而同地说六门功夫里只知道晚琴的箫月宫,跟客栈掌柜的说的一模一样。 箫月宫位于临海的临水城,现在动身要大概走个五日左右。 大概了解自己接下来要去做什么的路禾,松了一口气,又转回到说书人那里,打听箫月宫的宫主是个怎样的人。 路禾猜测应该是个女人。 茶馆里此刻无人,说书人敲着惊堂木说:“没人见过箫月宫的宫主,江湖上的事只有那位身边的人出来参与过。 “且听闻箫月宫有一则宫规,宫主只有在该出去的才会出去,在那之前,只能守着箫月宫。” “该出去的时候?”路禾追问,“是什么时候?” “不得而知。” “救国救民,算是该出去的时候吗?”路禾又问。 “此事,只有宫主知晓。”说书人瞧她,“你想去找箫月宫的宫主?何事?” 路禾不知答还是不答。 “你是何人?”说书人问。 “我是……”路禾编瞎话,“想去拜师学艺。” “拜师学艺?”说书人摇头,“想进箫月宫选拔极其严苛,祝你好运吧。” 路禾回到客栈,摘了胡子,擦掉脸上点的斑点,拿出双剑手册研习。 等明日日出就出发去临水城。可要见宫主,见到晚琴传人,就要证明自己是双剑的传人,可凭她现在不精的功夫,怎么让别人信服?很容易被当成骗子砍成肉丁扔出宫门的。可能连宫门都进不去就被赶走了。 日落,客栈门口响起敲门声。 路禾心中一紧,害怕是李之荣等人。 “三姑娘,三姑娘,是我,林嬷嬷!”熟悉的声音传来,林嬷嬷压低着声音说。 路禾打开客栈房间的门。外面果然站着裹得严实的林嬷嬷。林嬷嬷赶紧进来。 原来出事那晚,林嬷嬷听到动静后藏了起来,没被李之荣等人找到。 路禾跟林嬷嬷说了自己要去找其他功夫传人的事。 “嬷嬷,你就回老家吧,再在这里待着,很危险。李之荣一定对路府摸透了才动得手,万一在路上碰见,一定会下狠手。” “三姑娘一个人去?”林嬷嬷摇头,“老身怎么放心?我与姑娘一同去吧?啊?” “嬷嬷,跟着我更危险。”路禾说,“我去的地方也危险,到时候我有力气跑,嬷嬷要是被抓走怎么办?” 林嬷嬷叹气。 半响,林嬷嬷说:“这担子怎么弄来弄去,弄到你手里头去了?我还以为三姑娘的人生要比其他二位公子姑娘轻松得多!” “嗯?林嬷嬷,在你眼里,我就只是个会看话本吃饭的饭桶吗?” “当然不是,”林嬷嬷犹豫,“可姑娘从小没离开过露水镇,突然去这么远的地方,还不知要遇上什么豺狼虎豹,这还没走出家门,就遇到豺狼了,外面更是不用说了……” “嬷嬷,你从我父亲母亲那里听说过这几门功夫的传人吗?”路禾想起嬷嬷是母亲的心腹也是路府里最照看她的下人。 “从未听说过,老身只是个下人,大人和夫人怎会与我说起?”林嬷嬷担心,“但我刚才在外面看到三姑娘到处打听箫月宫的宫主,顺便去了个酒楼帮姑娘打听了一下,听一个外乡人说——那箫月宫的宫主好像是个男人。” 路禾微愣。 原来是男人,她还真是有偏见,听到晚琴的名字就想到是女人。 “老身真的不放心三姑娘一个人去,就让老身陪着您去吧?啊?”林嬷嬷担忧道。 路禾摇头:“嬷嬷,你还挺厉害的,方才在街上能直接将我认出,我可打扮过的,昨日又能逃出李之荣的手心,嬷嬷,我从前竟小瞧了你!” 林嬷嬷:“嬷嬷从小看着你长大的,怎么会认不出。况且,嬷嬷小时候也习武,虽然到现在也只能躲不能打。” “嬷嬷习过武?” “习武林从前登记的功夫种类有上百种功夫,百花齐放,到后面有些门派武功才渐渐失传。我们这个岁数的人小时候或多或少接触过一门功夫,嬷嬷小时候也学过,后来家里穷供不起也学不精,就放弃了。” “嬷嬷,你真的挺厉害的,”路禾感慨道,忽而心生一计,“不如你就藏在这附近,观察家里的情况,有任何消息及时让人传信给我,我们随时保持联系。” “好!” 第2章 第二章 五日后。临水城,箫月宫外,新考入的弟子正背着行囊穿着箫月宫独有的白色流光衣衫排队验证从侧门一一进入箫月宫。男女比例均等。 而箫月宫正门正展开新一轮的考核报名。 路禾找到站在宫门口正在把守的一位站姿英姿飒爽的美人:“你好,我想找箫月宫宫主。” 潇洒美人看她:“你是谁?找我们宫主有何事?” “我……”路禾观察了下周围人多眼杂,压低声音开口,“我是双剑传人,来找你们宫主,有重要的事告诉他。” “具体何事?我可以帮你转告。” 周围人多,路禾不敢将如此重要的事在这里轻易说出口,她只能再度说:“我真的有十万火急非常重要的事找你们宫主,请您带我去见宫主,可以吗?” 潇洒美人打量她,而后看向别处,不再管她,显然没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路禾也不会走,站在原地,盯着潇洒美人。 潇洒美人转过头来又看她:“你是本月第二百零一个双剑传人来找宫主。” 路禾:“……” 潇洒美人说:“你下次或许可以装成其他门派传人来找宫主,我们且说不定能相信些。” “可我真的是双剑传人,我可以证明!”路禾将双剑武册拿出来,递给潇洒美人。 “这什么东西,《魏大侠游历传》?”潇洒美人皱眉,“现在江湖上谁都可以自称大侠了是吗?” “不好意思拿错了。”路禾连忙从行囊重新拿出另一本书本递给潇洒美人。 潇洒美人接过去,稍加判断。 潇洒美人抬头:“你且在此等候,我去去就来。” 路禾松了一口气。 没成想,等到潇洒美人在此回来的时候,却直接将双剑武册丢还给她,厉声说:“回去吧,我们宫主不见。” 路禾惊呆:“为、何?” “双剑传人是两人,年岁皆临近三十,刚二十出头小丫头片子也想装成双剑传人?我们宫主让你赶紧走!” “他们是我大哥和二姐,他们……”路禾欲言又止,“有人要害箫月宫宫主,请你让我进去!” “胡说八道!”潇洒美人用剑把将她抵住,“我们宫主谁能害得了?若有人,我在宫门口我就砍了他!” 潇洒美人怒视汹汹。 路禾被按推了几步,看着高大的潇月宫宫门,喃喃道:“……真有。” 吃了个闭门羹,路禾拿出自己制作的路线图,上面只标明了箫月宫的位置,其他五门功夫传人所在地都是空白的。 路禾想着既然晚琴传人这么凶还不见她,那就先找其他传人好了。走进一家外乡人多的酒楼,路禾走到账台前,拿出所剩不多的银两放到老板面前。 老板抬头看她,谄媚道:“姑娘,何事啊?” 随之老板将银子收起,塞进袖口,生怕她反悔似的。 “听说过梧剑、襄锁、柳针和双锤吗?”路禾问。 “这不是跟晚琴相提并论的几门功夫吗?还有双剑。”掌柜的说。 “您知道它们的传人现在都在哪里吗?” “知道晚琴在哪儿——就,在,这儿。” “是的谢谢,那其它的呢?” “不知道。”掌柜的说,“但是晚琴传人肯定知道。这几门功夫怎么也是江湖上有名的门派,几家门派之间肯定有过联络,你找到他不就找到其它几门功夫的传人了吗?” 路禾咬牙。 真的要疯了,早知道就问爹了,那时情况紧急爹都没来得及说,只说了三十年前大家约定相见的时间地点,现下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半年,去西淮河肯定谁也见不到,而这半年里李之荣肯定会想尽办法对各家下手。 若现在不找到各门派传人告诉他们戒备着李之荣,定都会遭李之荣的暗算,凶险的便落得跟路家同样的下场。 她还以为这么有名的门派,出来随便打听一下就知晓在哪里了。 现在真是吃了几嘴的灰。 看来现在,真的只能从箫月宫入手了。 - 傍晚,今日是临水城的花灯节,街上热闹,走几步路就来位老人让她买花灯。 路禾觉得好看,可身上的银子确实要紧着用,不得不推辞。 见她不要,老人们立刻转向问下一个人。 路禾心里有点失落,今日六月初九,阿姐的生辰,不知道他们过得还好吗? 想到这里,路禾加紧跑到箫月宫外。 大门紧闭,白色的门泛着流光,像天上的月光。 路禾围着箫月宫转了一趟,发现这箫月宫好生优雅,都没有狗洞。 墙也建得高。 路禾打量了下周围无人,翻身上墙。下面无人看守,路禾跳上树,顺着树爬下去到地面。 前面的殿宇全部闭着灯,扶手的角边留着几盏照路的烛火,这寒森的氛围吓得路禾浑身一颤,彷佛进入到了龙潭虎穴。 箫月宫主殿。 茶水都放凉了,棋盘上黑子与白子难分胜负。一旁的琴与琴弦躺在从窗户外洒落进来的月光之下。 “有人闯进来了。”江程面前的老人穿着深褐色衣衫,头发乱乱糟糟,垂落在眼前,眼睛蒙着一块白布。此时此刻,说话的功夫,手上还不忘落下一子。 “闯进来又怎样。”江程盯着棋盘,落下白子,“气息如此高,想必功夫好不到哪去。” “是来找你的双剑传人?”老人问。 “大概是吧。齐伯,到您了。”江程也想不通拿着双剑武册来找他的人为何内力如此之低。他今日见到双剑武册的第一反应就是此人是偷了家里的东西偷跑过来的,却又在听到任筱说对方频繁表明有人来箫月宫害他时产生了一丝怀疑。 可无论怎样。 宫规在,他不能离开箫月宫离开临水城。 齐惜守叹气,敷衍地落下一颗黑色棋子:“可我总感觉你想去。” 江程微愣,迅速就恢复了淡漠神色。 “别忘了,你出生那年我就算出你今年命里有一劫,只有留在箫月宫才可保命,你若连自己都护不好,更别说护佑安平城了。” “如今习武林人才辈出,不必非要晚琴后人出面。” “让他们找别人去吧。” 路禾在宫内打转。 无论如何也要见到箫月宫宫主,晚琴传人,否则会出大事。 主殿,对,宫主应该住在主殿。 她朝最中间最高的那座殿宇跑去。 说实在的她心里非常忐忑,生怕被突然冒出的人抓到,然后直接被捉去大卸八块了,连宫主的面都见不到。现在处于别无他法的境地,她只好心里默默念着保佑,小心翼翼走上主殿的台阶,摸上冰凉映照着月光的门。 她按住被月光淡淡笼罩的地方,推开。 嘎吱一声。 殿宇内部是空无一人,黑漆漆的,窗边的月光洒照在靠窗的棋盘,上面还有两碗茶挨着放在一起,看着都已经凉了。 宫主就在这里? 路禾朝里部去寻。 越过长长的黑色长廊,前方终于烛光大亮,迎来一间亮着的屋子。路禾心中一喜。 然而,随之而来的是紧张。 走到尽头,停到那一间屋前。 路禾犹豫着上前,抬起手,手停在门边,又放下,抬起来又想敲门,又放下。 终于敲下去。 咚咚两声。 里面无人回应。 路禾奇怪。这时,一阵风从旁边吹来,旁边是个院子。 路禾走到院子里,无人,她又朝院子的更深处走去。 不知是不是有四周的建筑遮挡,这里的风较柔和,像是个疗养生息的好地方。路禾走着走着竟有种安心的感觉。 到了一处铜铃所在的地方。 灰色铜玲建在一座矮台子上,台子四周长满杂草。铜铃大概有两个人那么宽,布着厚厚的几层灰,看不出原来的纹路,看起来不像经常被打理的。 路禾揉了揉眼,才看清,钟铃的旁边,她的正前方还站有一人。背对着她而站。白色流光的衣衫,月光洒在他身上,明明惹眼的很,他却能毫无声息地隐藏在这里。 路禾有半刻脑袋是懵懵然的。 一阵风吹过,脸上都不觉得刺痛,路禾仍怔怔地看着前方的背影。 那人忽然侧身,眼神望向她,犀利如鹰。 “找我何事?” 他声音沉沉的,好听,但没有感情温度。 “您是……箫月宫宫主?晚琴传人吗?”路禾望着他。 “需要我喊其他人过来证明吗?” “不、不用。”路禾跑近,想趁着宫主愿意听她说话,赶忙把李之荣要害六门传人的事告诉他。 “擅闯箫月宫,按照宫规,当处斩。”他突然说。 他完全转过身来瞧着她。眉宇间就如他声音那般冷漠,如月光般苍凉。 路禾喉咙一紧,噤声。 “今日,暂住一晚,明日再说。” 说罢,他拂袖离去。路禾站在原地,不知从哪里,黑夜里竟走出两位穿着白色流光衣衫的女弟子,各佩一柄剑别在腰间。 “请。”一位女侠说。 路禾点点头,跟上二位女侠。 她心里敲锣又打鼓,不是说要处斩吗? 这是要去被处斩还是去睡觉啊? 紧张了一路,路禾跟着女侠来到主殿外的一间房,女侠帮她点燃熏香就离开了。 路禾坐在床上,心里如有头小鹿。 还好,是睡觉。 - 太过于紧张了,路禾一整晚没睡好,早上起来眼眶下一圈泛着青紫。 一起来,就去找宫主。 到主殿,得来的消息却是——江宫主忙,得等。 等等等,这是生死存亡的大事,怎么能再等呢?她要找其他五门传人,去安平城戳穿丞相和李之荣的阴谋! 路禾不顾两位看守主殿男弟子的阻拦,推开主殿的大门,里面空无一人。江宫主根本不在。 “江宫主不在此处,我们是不可能告诉你江宫主在哪里的。”拦着她的弟子说。 路禾的眼泪都忍不住要溢出眼眶。 这个宫主真讨厌。 江程回来的时候,天空夕阳西下。 路禾就坐在主殿门口,旁边两位弟子各站一旁。 江程走过去。 弟子行礼。他摆摆手,让他们退下。 路禾见到他,起身,气势汹汹拦住他的去路:“你说今天要和我谈,你去哪里了?” “有事。”他淡淡说。 “你把我扔在这里晾着我,是觉得我在耍你吗?你觉得我不是双剑传人?” 听到这话,江宫主看了过来,他眼里确有一丝疑问。 路禾见状:“那比试一番,功夫总不会骗人。” 江程思索了一下,点头:“半个时辰后,我让人带你去练武场。” 练武场竟设在昨晚铜铃的旁边。 路禾跟着两位女弟子到的时候,就瞧着另外两位穿着同样白色流光衣衫的女弟子在尝试晃动铜铃。但铜铃老旧,无论怎么敲,只有铜皮的声音,没有钟声。充其量也就给铜铃抹了抹灰。 路禾奇怪地看了她们两眼。 江程坐在琴后,瞧到她的目光,随着看过去,又看回来,继而饶有兴致看她身后背着的交叉双剑。 路禾也将目光移到江宫主身上,打量他身前的长琴,忽然一歪头,嘀咕:“好文弱的武器。” 江程本来已经看向别处想让弟子去备茶,听见这话,忽然又侧头看向她。 下一刻,他的手指已经拨住琴弦,声音随着力量朝路禾袭卷而去! “哐——!” 路禾被这股琴弦的力量击到墙壁,霎时头蒙眼乱,半响回不过神,她只能拼命晃着头,咬着牙,努力让自己清醒。她手中的双剑在这股力量面前总共为她抵挡了两三分的威力。 “五成都没练到,还敢挑衅我。”她迷迷糊糊听到江宫主说话。 这么一下,她的能力就被试出来了? 渐渐的,路禾回过神,脑袋清醒,她站起来,决定不能露怯,即使自己不是真的双剑传人,现在双剑这一脉也只能靠她了,她必须担起来。 “我方才没准备好,再来!”路禾提起左手剑,蓄势以待指向江宫主。 “不必了,”江宫主起身离开长琴,“你跟我来。” 进了殿内,茶水备好。 两人面对面而坐。 江宫主手中握着茶杯,抬眸:“双剑遭遇变故?” 路禾一愣,继而点头:“我大哥二姐,都被挑断了手筋脚筋。过去与六门派有仇的李之荣卷土重来。他现在跟着丞相做事,说要消灭六门传人,阻止我们护佑安平!” “为何先找到我?” 路禾说:“宫主,我只知道箫月宫在哪里。” 江宫主笑了笑,很快笑容又褪下:“我可以告诉你我所知道的其他几位传人所在何处,但是此事,我晚琴一派不参与。西淮河之约,恕晚琴不能赴约。”他淡淡说。 路禾愣,这怎么行:“为何?” 江宫主笑:“此事打住为好。再问得多了,我可就要将你赶出去了。” 第3章 第三章 江程站在灰色的铜铃前。 这铜铃比他的年岁还大,已经显得笨重。至于为何还留在此处,的确是因它关乎箫月宫宫主的自由。 二十八年前,江程出生的那日,齐惜守在主殿里整日走来走去,嘴里念叨着什么。最后告诉当时的宫主,也就是江程的母亲——江程在西淮河之约那年恐要丢掉性命。 前宫主在大义与对儿子的疼爱之间选择了护住自己的孩子。她虽将晚琴传授了江程,却决口不提西淮河之约,不去提晚琴要承担的责任。 在江程十二岁那年,前宫主病重,离世前嘱托江程此生绝不能离开临水城,让他在这座依山傍水的小城里,安稳度过一生。除非…… 年纪尚小的江程自然不会明白这种无理的安排,为何母亲要囚住自己的一生。 这个年纪的男孩正处在探往外界江湖最强烈的时期。前宫主说了个除非也是希望有个口子,让年幼的江程尚可以接受。 于是一旁的师伯齐惜守便指着主殿里那口铜铃所在的方向,接着前宫主的话随口一说:“除非那口废弃的铜钟能再次被敲响,那就是表示上天在暗示外界有能护佑你周全之人。 到那时你便可以随意自由离开箫月宫、离开临水城。否则,在那之前,你离开此地将会有性命之虞,万万不能离开!” 十五岁之前,江程仍会期待这口废钟终有一日能被敲响,让他离开这里。他时不时会跑去到铜钟左右将铜钟擦拭干净,等待天命之人来临亦或者是自己能够让这铜钟再度响起。 无论是谁敲响这铜钟,他定将无比感激。 随着年纪的增长,他却渐渐明白了齐伯的用心。有朝一日能够离开临水城的期待一点点沉底。 他知道了——这口钟永远不会再响。 它已经死了。 也就是在他认识到这点的时候,齐伯才将晚琴与其他五门的西淮河之约全部告知他。 江程无能为力,却耿耿于怀。 齐伯说:“三十年过去了,其他五门的后代传人也未必能抗住下次拯救城池救国救民的责任,你不必为此自责。三十年,习武林人才辈出,总有人能替六门抗住这次责任。你不必操心了。” 如今铜钟仍旧安稳地挂在这里。杂草长到将底部的钟边掩盖住。江程从前努力地不让自己去想这件事。双剑传人的到来却在告诉他最好赶快丢掉离开临水城这个不起实际的空想,他身上还有别的重任要肩负。他是晚琴传人,他要让箫月宫存在,要让晚琴不至于绝迹。 可他总是忍不住总是走到这里来看着这口铜钟。 可它既然不会再响,既然他再也无法离开临水城离开箫月宫。 那它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不如毁掉它,趁早断了他离开这里的妄想。 倘若有一日外界真的需要晚琴传人,有没有这口铜钟的存在都不重要了,那时便是拼死的一战。 路禾从露水镇逃出来时,身上只带了几锭银子,还有一本双剑武册和自己绘制的一份寻找各位功夫传人的路线图。 来到箫月宫,虽没能请得动晚琴传人,但他倒是大方,给她准备了好些银子和物件,备给她出发去寻其它的四位传人。 路禾从他给的东西里,挑选些收拾进行囊,她的心思还在想着能不能有一丝希望出现,让箫月宫宫主改变心意。 这恐怕很难…… 正当她拿起一粉色瓷壶时,江宫主走了进来。 “收拾好了?”他问。 路禾看向他,掂了掂瓷壶:“宫主,我一路颠沛流离,应该用不上这么惬意的玩意吧?” 江宫主看了瓷壶一眼:“若今日下午出发,不出两日,应该就可以到溪沙,以你的速度,我估计最多三日半。” 溪沙——柳针传人所在之处。 柳针传人向来行踪不定,隐迹江湖,却一直遵守约定与其他五位功夫传人保持着适当的联络。 “谢谢。”路禾放下瓷壶。 这位宫主心意已定,倘若好说服,想必也当不了必须一事独断的一宫之主。况且他们还有什么破宫规,宫主不能想离开就离开。他是宫主肯定不能率先违反宫规,否则如何让他的弟子们信服。 而且他们宫规还挺森严的,动不动处斩啥的。 想到这,路禾默默打了个哆嗦。 江宫主来这里看了一眼就离开了,没有多停留。他是真的忙,又还是不愿意看她收拾行囊,有些躲避的意思? 她总感觉江宫主眼里也装有遗憾,似乎他也不想逃避西淮河之约的责任,但他又的的确确有难言之隐。 路禾好奇,却没再多管。箫月宫的事不是她能掺和和插手的。 既然他心意已决,那她现在的首要任务是找别的传人,说服别的传人赴约。 至于箫月宫,既然她已经把李之荣恐会暗害他的消息带了过来,他已定会有所防范。 这里已经不需要她担忧了。 习武林如今也渐渐更加厉害繁盛了,少一个晚琴应该不耽误什么。 路禾终于说服自己。 中午头,路禾去到主殿,想要与江宫主告别。 大殿无人,她又穿过长廊,到达里面的偏殿。 刚站在偏殿门口,就听到练武场那个方向隐约传来好几位男弟子的声音。 路禾好奇,走进偏院,走到练武场。 有四五个男弟子正弯着腰,拔除铜钟下的杂草。然后几个人开始抱住悬挂铜钟的木架,合力把整座宫铃往台子下挪。 路禾呆呆地看着他们。 身边出现踩草地的声音。 “你或许好奇,晚琴一派为何这么不守信用。”一道苍老的声音传来,路禾往旁边一看,一位比她矮一个头的老人,穿着青色衣衫,眼睛上蒙着白纱布,走到她身边停住了。 老人站姿有力,眼睛上那块布似乎也不妨碍他走路。 “我……”路禾不知该说些什么。 “十六年前,箫月宫专门为宫主制定了一则宫规——非这废弃宫铃能够被再度敲响,否则他绝对不可以离开临水城。” 路禾疑惑:“这是为何?” “宫主出生当日,老朽算得他命里有一场大劫,西淮河之约恐取宫主的性命。非待在箫月宫里不可破。”老人说,“三十年前,慕国三十年后可能将会席卷重来之事也是我的推测。” “既然如此,这又跟宫铃有什么关系?” “宫铃三十年前就已经废弃了,为了能让宫主可以接受,心情好受些,老朽特地编的瞎话。倘若这废铃能被敲响,就表示天命准允他离开临水。不过如今他应该暂时断了赴西淮河之约的念想了!” 路禾看向那个被几个弟子艰难地拖着走的笨重的宫铃。 “习武林那么多厉害的后生,一定有能代替晚琴参与作战的,你还是把时间留出来去寻那些人吧。不要再在晚琴身上费心思了!” 老人走了。 路禾跟着宫铃的移动路线来到了主殿前的空地。 几位男累得弟子满头大汗,停下来歇息。 路禾盯着那宫铃看。 一位男弟子瞧见她:“听闻你是双剑传人?” 路禾敷衍地嗯了声,眼睛仍盯着铜钟。 “你们双剑门派里几个弟子啊?比我们晚琴还少吗?” “你们晚琴还少?” “当然了,晚琴又不是想会就会,宫主想传就传的,刚进来的弟子哪儿能直接习晚琴啊,都是从普通的功夫学起的。能不能得到资格被传授晚琴是一回事,自己有没有悟性还是一回事,难学得狠,你们双剑门下弟子多不多?” “两三个吧。” “什么?两三个?”几个弟子瞠目结舌,互相看看对方,说不出话来。大概是在想双剑这么落寞了吗? 路禾指了指铜钟:“你们要把这宫铃放到哪儿去?” 其中一个弟子拍拍外围的木架:“宫主说要把这钟拆了,以后都用不到了!” “用不到了?!” 路禾看着铜钟外面表层覆盖着的厚重灰尘,猜想这大概也是江宫主心里覆盖着的一层灰尘。他想离开这里,但是无能为力。 是因为觉得没希望了,所以也不擦拭它了。 “你们知道,这宫铃跟你们宫主的联系吗?” “当然了,”弟子说,“有一则非常重要的宫规就是——宫铃一响,江宫主才可离开临水城。这是每年新来的弟子一进来都需要知道的。” 都需要知道? 是为了要牵绊住他吗? 另一位弟子接着说:“只不过后来传着传着,就变成了谁能敲响宫铃就谁可以嫁给宫主。虽然很荒唐,但是还是有很多女弟子有时会去琢磨怎么敲响这宫铃,不过好在这下可断了她们的念想咯!” 路禾若有所思哦了声:“但这岂不是江宫主也一辈子不能出临水城了?” 弟子们耸肩:“宫主的事,我们就不得而知了。姑娘,我们不能再同你多说了,还有要事要去做!” “去吧去吧!” 几个弟子正要拖着宫铃走,从天空处传来一阵清幽的琴声,回荡在几个人的头顶。 弟子们突然慌了,有人说:“午课要开始了,咱们是先处理宫铃还是先去上午课啊?!” “废话,肯定是先去午课,齐先生那么凶!” 几个弟子接着就把扔下宫铃在这里,屁滚尿流地奔向别的殿宇。 也不晓得江宫主到底去哪里了。 路禾索性呆在原地等了会儿他。正午头的阳光似要将坐在台阶上的她融化,她坐在主殿的台阶上,呆呆地望着宫铃。 忽然,她有个大胆的想法。 若是这宫铃响了,晚琴传人是不是就能跟她走了? 可是她该怎么让它响呢? 作假? 那会被处斩吧。 …… 算了。 他命中的劫,真的对应了西淮河之约吗?若真是如此,那他们任何参与此约的其他传人,岂不是也要面临一场未知的劫难?整个盛襄国也将面临未知的境地。 一切都如同一条破掉的麻绳纹路,混乱。 路禾起身,走到宫铃旁,迈进木架里,摸摸铜钟的本体。冰凉,摸了一手灰。 刚拿起钟锤,想试着撞一下铜钟,忽儿旁边传来几道脚步声,随之是位女子高昂的喝止:“住手——!” 几位女弟子跑过来,虎视眈眈瞅着她:“你是谁?你干什么呢?” 路禾说:“看看钟……不是,看看宫铃。” “你有什么目的?” 路禾:“?” “这宫铃怎么会在这里,不是在比武场吗?”女弟子脾气不是很好。 “你们宫主要处理了它。”路禾作答。 女子们互相看看:“怎么可能?这可关乎宫主——” “你们不去上午课吗?”路禾提醒。 “旷了就旷了,反正宫主也不在!” “他去哪里了?什么时候回来?” “反正不会出临水城,”女弟子反应过来,“你问这么多干什么?你就是任筱师姐说的双剑传人?你来找宫主何事?想要带走我们宫主吗?那不可能,我们宫主可是哪里都不会去的,这是宫规!” 路禾叹气,惋惜道:“这我当然知道,不然我也不会一个人站在这儿。” “你想对宫铃做什么?”女弟子担忧地问,“我们早就试过了,这宫铃无论怎样都不会再响了!” “它是怎么坏的?”路禾挠挠头。 “里面的钟舌坏了。外面这层也裂了,完全废弃了。”另一个女弟子好脾气地回答路禾。 路禾若有所思地哦了声,也表示对宫铃的惋惜。 “算了不跟你废话了,我们走了。” 几个女弟子离开。说是不用去上午课,不过看起来她们还是很害怕齐先生发脾气。 路禾提起行囊,离开了箫月宫。 去到马匹存放处,刚想从老板手里牵过缰绳,她像是有某种感应,回了头——对面二楼的茶馆窗边,江宫主一身墨色束袖武衫,正在品茶。 他没有看向她,正在喝一口茶。路禾却觉得他是知道她在这里的。 他好像就在这里等着她一样! 路禾蹬蹬飞快地跑向上茶馆二楼,找到安稳坐在窗边的江宫主:“你不是——” 她喘着粗气问:“你是不是其实也很想跟我一起走?” 江宫主喝茶的动作一顿,抬眸看她。 墨色的瞳孔,像铺着一层冰,犀利有焦点。 这反应彻底坐实路禾的想法,她也不害怕,就直接坐到他对面。 “此事——关乎你命中的劫难,关乎你的性命,谁都不能自私地非要你去付出。但是,但是,若有一天,你可以出去了,我们也正好需要晚琴的话,你是否……” 晚琴——三十年前护佑安平城中的六门武功里攻击范围最广最强的武器。 虽没有锋利的刀刃,声波却可穿至百里千里万里,倘若有一场艰难困苦的恶战,晚琴的力量不可或缺。 这是她方才离开,路过箫月宫学殿的午课,从齐先生那里听来的。 她能理解齐先生是因为护佑江宫主的心切才对她撒了谎。没人想要境况会困难到都需要晚琴出场的境地。齐先一定也不希望。若是最后的情况落得甚至需要晚琴出场的情况,那是该多么糟糕! 齐先生会推测未来,也许未来的情况不至于太遭! 就怕就变数,所以—— 结果话还未说完,路禾的话就被江宫主打断:“若有那一天,我会与盛襄国的安危同生共死。” “好。”路禾点头。 有了口头的承诺,路禾倒也不怕他反悔。区区不到两日的相处,她竟然对他产生超乎意料之外的信任。 其实看起来,江宫主并不像偷奸耍滑,言而无信之人。毕竟一宫之主,一脉传人。 想到这儿,低头喝茶的路禾突然抬头望向江宫主的脸。 面容姣好,温润如玉。 是容易让女子心里激出点波澜的脸。 怪不得那宫铃都不让她靠近。 路禾也顿时明白为何宫规会被传着传着就传成——谁敲响宫铃就可以嫁给宫主这么荒诞的传言! 她也到时候该走了,临了喝了口茶,开玩笑说:“如果我能敲响宫铃,是不是我也就能把你带走了?” 江程一愣。 随后他毫不避讳地承认:“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