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流放后和前夫he了》 第1章 千里流放,再遇前夫 天光昏暗,黑云压城。 宽阔的朱雀街最北,一座门楼静静耸立。从远处看,这座门楼气势恢宏,巍峨大气。 云归玉微一仰头,看见朱漆金钉的五扇大门。 城墙青砖整齐排列,楼身雕梁画栋,庑殿顶上覆着琉璃瓦,本该流光溢彩,在这样的天气下也难免黯然失色。 此楼乃是武康楼,从这里进去,便是皇城。 她的身后和左右皆围着身着银甲的兵士,他们乃是京城禁军——神行卫。 “郡主,这门有什么好看的?您也不是第一次看了,还是抓紧时间去扶光殿吧,莫让陛下和太后娘娘等久了。” 神行卫统领张奉站在她身侧,做了个请的姿势。 他神色恭敬,话语间却有一丝不客气。 云归玉皱起了眉头。 她当然不是第一次从这里进去,身为太后义女,她时常进宫去给太后请安,但那是去后宫,而不是扶光殿。 扶光殿是皇帝上早朝的地方,她一个郡主,并不需要每日上朝,只有遭御史弹劾重罪的时候,才须亲自上扶光殿对峙。 她这些年在朝中得罪的人不少,这种事情每年倒也都会有几次,回回都是不痛不痒,她早已习惯。 但这次,她却莫名觉出点山雨欲来的味道。 “郡主,请您别让我们为难。” 张奉说完,竟是准备上手来亲自押解她。 云归玉错身一步,避开了他的手,平静道:“本郡主自己会走。” 张奉看着眼前的女子。 身上重重绫罗绸缎,掩不住冰肌玉骨,眉间一点朱红花钿,更衬肤如凝雪。 容颜极盛,不愧为京城第一贵女。 可惜了。 “郡主,恕难从命。”他已得了太后传信,明白此一去,郡主便不再是郡主。 云归玉冷声道:“我乃太后义女,先帝亲封的仪和郡主,你敢放肆?” 眼前的女人俊眼修眉,顾盼神飞,即使被神行卫重重围困,也带着一股睥睨的威压气势。 有那么一瞬间,张奉以为自己看到了太后,不由自主地就放开了手。 反应过来之后,却是恼羞成怒。 当着这么多手下的面,他竟被一个女人唬住了? 待再要钳制住她的时候,便听她轻飘飘道:“或许你不想要你的手了。” 张奉动作一顿。 他知道,这女人是会用毒的,即使在“请”她出郡主府时已让人搜过身,也不能保证万无一失。 稍不注意,便可能着了道。 张奉脸色变换几息,终是收回了手,咬牙行了个礼:“郡主殿下,请。” 心里却想着,等今日一过,看这女人还能不能这么嚣张。 云归玉抬步就走,一如既往,雍容端庄。 她神色淡然,心情却有些不虞。 神行军对她的态度明显和以前不一样。 这次的事情,怕是不会像以往那样轻拿轻放。 但她若此时反抗,那便是畏罪潜逃,无罪也会变成有罪。 还是得先去扶光殿,看看到底是谁要弹劾她,罪名又是什么,她才好逐一反驳,然后脱罪。 云归玉一边走,一边思索最近她得罪了哪位或是哪几位大臣。 直到她拾级而上,迈过几十阶白玉台阶,一步一步走到扶光殿门前,看到龙椅之上坐着的幼年天子,和他旁边华服端坐的太后。 暗沉天际忽地闪过一道亮光,突兀照在她的脸上,也让她看清了那个女人的神情。 眼神对视,电光火石之间,云归玉心头重重一跳,那股不祥的预感愈发深重。 但人到这里,她已没有回头的余地,终是抬脚,跨过门槛,在姗姗而来的轰隆雷声中走进扶光殿。 云归玉无视群臣各异的神色,只抬眸看着高台之上的女人。 天子不发一言,那女人却丹唇轻启,声音威严:“仪和,今日早朝,御史中丞并御史台十八御史,共参你触犯国法,所涉罪名甚重,特宣你来当面对峙。” 肃穆庄严,却没有以往那一丝掩藏的温情。 云归玉环顾四周,打眼一扫,今日来上朝的百官里,她的人全都不在。 她并非愚钝之人,看到太后的神色,她便已然明白,今日这出,是针对她设的局。 请君入瓮,设局者,就是太后。 云归玉轻笑一声。 “哦?那敢问本郡主何罪之有?” 有人迫不及待地站了出来,慷慨陈词,列举她的罪状。 “其罪一,骄奢淫逸!” “身为郡主,不以身作则体恤臣民之艰,反而铺张浪费、极尽奢侈,郡主府白玉铺地、金玉嵌壁,仆从数百,吃穿用度比之亲王也有过之无不及,更甚的是,仪和郡主仗势欺人,随意欺辱良家男子!” 云归玉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大殿忽地一静。 众臣似是没想到,这人竟然此时还能笑得出来。 “不好意思,听到‘良家男子’四个字,我实在是没忍住。” “欺辱?分明是他酒后失态,垂涎本郡主美貌,还胆大包天冲撞了本郡主,本郡主才让人扒了他的衣服打一百鞭游街示众。” “至于骄奢?承蒙先帝厚爱,将最富庶的封地赐予我,我钱多不是很正常?我花我自己的钱也触犯国法了?” “巧舌如簧,竖女诡辩!” 云归玉挑眉,没再说话。 于是对她的指控还在继续。 “其罪二,陷害忠良!” “仪和郡主长于乡野,擅用毒术,多次对尚未定罪的大臣滥用私刑,强行逼供,前刑部尚书蒋镇、前户部侍郎钟铭、前金吾卫左将军李恒……众多忠臣良将,只因与你结有私仇,便被你痛下杀手!” “其罪三,结党营私,阴养幕僚,意图谋反!” 大臣们义正词严的陈辞声在这殿中环绕,铿锵有力。 待回音渐渐止息,太后的声音从高处传来。 “仪和,你可还有辩驳之语?” 云归玉漆黑如玉的眼睛,幽幽地直视高坐的太后。 “太后娘娘,你真的敢听我的辩驳吗?” 她一个郡主,能有多大的权力?就算有,也是来源于太后。 滥用私刑?那么多文武重臣,如果没有某人的暗示与默许,她又怎会去做,怎能做到? 结党营私?不过是太后想要拉拢那些人,而她做了传话的桥梁。 至于阴养幕僚,真是好笑,她好不容易起了惜才之心,做好事救了几个朝廷可用之人,如今竟成为她的罪证。 她只是太后的一把刀。 只是刀这东西,需要时是利器,不需要时,便是罪证。 罪证,便要消灭。 今日这出戏,乃是蓄谋已久、瓮中捉鳖。 兔死狗烹,鸟尽弓藏,从古至今,不外如是。 而她却以为自己会是例外。 这些年她没少帮太后铲除异己,太后一边用她用的顺手,一边却百般防备着她。 云归玉表情平静,掩在衣袖中的拳头却攥得死紧,指甲嵌进肉里,生生渗出血来,才能让她保持清醒冷静,不至于当场失态。 毕竟,她曾把太后当做最亲的人。 毕竟,她曾经以为,她除了是那女人的刀以外,还是她的女儿。 如今想来,一个从一开始就被抛弃的女儿,又能有多重的分量呢? 云归玉生来便是孤身一人。 从她有记忆开始,便蓬头垢面,沿街乞讨。 后来,她被人牙子卖到了苗疆,那里有很多和她一样年纪的女童或是少女。 她们一开始会跟着蛊师学蛊,若是有天分,便会留下继续学蛊,若是没有天分,便会被许给当地男子,等到来了第一次葵水之后,就会被逼迫着接二连三地生孩子。 若是想逃的,便会被打被骂,或是用铁链锁在柴房不给饭吃,有的甚至会被蛊师用蛊虫折磨。 原本该是妙龄的少女们,个个面黄肌瘦,遍体伤痕,眼中布满绝望。 云归玉不想变成那样,于是拼命学习蛊术。 所幸,她的蛊术天分万中无一。 她被大祭司收为弟子,寄予"厚望"。 可大祭司身上是没有温情可言的,她永远只关心那些蛊虫。 云归玉这个弟子,过得与牲畜无异。 每天大祭司都会给她灌下各种毒药,然后把她关在一间昏暗狭小的屋子里,跟一群蝎子、蛇、蜘蛛、蜈蚣等毒物们搏斗。 被噬咬毒伤乃家常便饭,疼得撕心裂肺,吐到口吐白沫亦是常事,有时身体难受到极致,她都想一了百了,死了拉倒。 与其这样痛苦,不如下辈子投个好胎。 但每每到最后,她总是不甘心。 她想要活着,她想要报仇,她想要把大祭司的头挂在村口那颗歪脖子树上! 她还想要看看外面的世界,想回到她曾经行乞的盛京去,看看自己是否有朝一日也能像小时候看到的那些大人物一样,身着干净华丽的衣裳,坐在马车里慢条斯理地挑起车帘,施舍般丢下几块糕点。 每次想到这些,她总会咬紧牙关挺过去,缓过最难受的那股劲儿,她便又能捡回一条命。 后来,她真的做到了心中所想,手刃大祭司,让她死于自己最引以为傲的蛊术。 村口那棵泛着不祥黑色的树,是村里那些想离开的少女们逃到过的最远的地方。 只要越过这棵树,便能出村。 可那女孩后来被处刑于树下,鲜血流淌向树干,渗入土里。 于是大祭司死后,云归玉便也将她死不瞑目的头颅挂在那树上,风干的血迹变成褐色。 她漠然踏出村口,无人阻拦。 那年,云归玉十一岁。 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吃人的地方。 出了苗疆以后,她在中原某个村落待了一年,最后辗转去到了盛京。 然后便遇到了如今的太后,当时出宫省亲的云妃。 云归玉从没见过云妃那样的女人。 美丽、尊贵、温柔。 她在大祭司那里只能得到毒药和蛊虫,可在云妃那里却能得到蜜饯和糕点; 大祭司永远只会责骂鞭打她,云妃却会温声细语地同她说话,因为一点小伤口就送来药膏; 她在苗寨的时候总是灰扑扑的,云妃却会送她金银、首饰和漂亮的衣服…… 那时的云归玉是只警惕心强、易受惊的小兽,稍有风吹草动便会露出獠牙,可云妃用她的温柔似水和宽容若海,慢慢让她卸下了心防。 终于有一日,云妃抱住她,泪如雨下,哭花了那张姣好面容,向她絮絮叨叨地诉说往事。 她说她原是某世家小姐,与未婚夫情投意合,却因皇帝看中,要纳她为妃,家人便强行拆散了她和未婚夫。 可家人没想到的是,她当时已经怀有身孕。 爹娘震怒,将她软禁在府中,不能踏出房门一步。 当她生完孩子,昏迷数日后终于从府中出来,才发现未婚夫已死,而她刚生下的孩子不知所踪。 最后,她在崩溃绝望中被送入了深宫。 "娘终于找到你了,我的孩子。"云妃满眼皆是愧疚,又充盈着失而复得的喜悦,抽噎着对云归玉说。 云归玉半信半疑,趁着云妃不备时取走了她的一滴血,用苗疆特有的蛊虫验亲的方式,证实了她和云妃确有亲缘关系。 她的最后一丝警惕消失了。 她那时也不过十二三岁,她渴望亲人,渴望关爱,她还没有完全丧失期待。 在与云妃相认后,便随她一起回了皇宫,成为了她的贴身女官。 深宫静谧,其波诡云谲和勾心斗角却不亚于朝堂。 帝心难测,皇帝的宠爱转瞬即逝,云妃在宫里的日子并不好过。 于是云归玉成了云妃身边最趁手的刀,云妃之敌,皆是她刀锋所向。 那段日子对于从小受尽宠爱的大小姐云妃来说或许十分难熬,但对于云归玉来说却是难得的好日子。 吃得饱穿得暖,不用日日夜夜忍受蛊虫的噬咬,只需要考虑如何帮助云妃争妍斗丽,夺得皇帝宠爱。 而且唯一的亲人就在身边,她们相依为命。 她帮助云妃宠冠后宫,成为皇后,而她自己则被皇后在明面上认作义女,被皇帝封为郡主,享无边荣华。 后来皇后怀上储君,皇帝死后,太子登基,皇后成为太后。 在大楚所有女人中,太后最为尊贵,而她云归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尊荣权力远远胜过几个公主。 她们空有身份,却无权力。 可她还没享受多久的权势,却又觉察出大楚危机将至。 自三镇节度使叛乱之后,藩镇割据愈发严重,而大楚朝廷内部却只顾争权夺利,将才凋敝,治世能臣被打压,百姓流离失所却不知赈济,膏粱子弟横行市井却无人惩戒。 国库一年比一年空虚,民心一年比一年离散。 整个王朝眼瞅着摇摇欲坠,大厦将倾。 那她云归玉可不答应,她这荣华富贵还没享够呢。 于是她开始打压世家大族,扶持出身寒微的能臣,寻找可堪重用的将才,她是朝中出现的"变法派"们背后最大的支持者。 她自私了小半辈子,最后想要挽大厦之将倾,顺便救一救这满朝文武,可惜创业未半,被押来扶光殿,听人一桩桩数落她的罪名。 太后听到她的反问,黛眉微蹙,露出了痛心的神色,哀声叹道:"仪和,你从十二岁起便跟着哀家,哀家一直把你当亲女儿看待,封你郡主之位,给你荣华富贵,予你万千宠爱,可你怎么能犯下如此大错……" 说到最后,太后抹掉眼角晶莹,收敛了神色,声音重新变得威严:"皇家儿女犯法,与庶民同罪,哀家不能因为你一个人,便坏了大楚的法度。" 云归玉嗤笑一声,也不管什么郡主的姿仪了,抱着胳膊道:"咱大楚还有法度这玩意儿呢?多新鲜呐。" 她不是不知道,太后也是世家大族出身,可她以为,太后能够懂她。 她没想到,太后不懂;更没想到,这点分歧,竟足以让太后对她动了杀心! 如今看来,还是她太过天真了。 或许当太后不再是云妃,而是太后的时候,当她手握天下至高的权力时,她就已经变了。 又或许……太后从一开始,便只想利用她呢。 而她却曾真切地为那点可怜的亲情欣喜若狂。 真是可悲啊。 软弱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云归玉闭了闭眼,清除掉脑中那些多余的情绪,抬起头对高台上的人笑了一下,问: “太后娘娘,你可知今日是什么时节?” 众人都摸不着头脑,都到这时候了,这位郡主怎么还问这种无关紧要的问题? 怎么,蹲大牢还得给她挑个好日子不成? 太后一愣,随即似是想到什么,忽然面色一变,厉声喝道:“护驾!” 伴随着太后的惊喝,殿外再次闪过电光,随之而来的,便是响彻天际的惊雷与骤起瓢泼的雨声。 惊蛰时分,春雷滚滚,暴雨如注,百虫惊出。 这是蛊虫最为活跃的日子。 地上各种虫蛇鼠蚁齐聚,仿佛响应某种号召。 它们不知从何而来,也许是御花园,也许是后山,也许是宫内宫外各道沟渠。 无论是刚才对她疾言厉色细数罪状的言官,还是那些老神在在看戏的大臣们,无不大惊失色,抱头鼠窜。 守在殿外的神行卫冲进来,一部分砍杀那些蛊虫,一部分将云归玉围住,手执利刃,却谨慎地没有近她身。 扶光殿乱成一团,云归玉站在大殿中心,翩然而立。 房梁之上,有黑影快速闪过。 待众人看清之时,一条黑色的小蛇已经盘在了幼年天子的脖颈上。 众大臣看到这一幕,甚至顾不上躲避脚下的毒虫,纷纷撕心裂肺地大吼。 “陛下!!!” “神行卫统领张奉何在?还不护驾!!!” 天子毕竟只是个堪堪五岁的幼子,看到近在咫尺“嘶嘶”吐着蛇信子的黑蛇,早已吓得哭出声来。 “母后救我!” 太后也被吓得不轻,本能地从龙椅上站起,快步远离。 天子收回看向太后的视线,艰难转头,看向了云归玉,颤抖着朝她伸出手:“姐、姐,救……” 云归玉沉默不语。 她其实更想攻击的是太后,毕竟一个五岁小儿可命令不了神行军。 可惜情急之下弄错了人。 张奉反应很快,伸手就朝着蛇的七寸抓去,而那黑蛇却不闪不避,一口咬在了幼帝的脖子上! 太后瞳孔骤缩,高叫:“张奉!” 张奉一把握住了蛇的七寸,拔剑将它砍成了两段! 他快步上前查看天子的情况,天子已晕厥过去,被蛇咬过的地方赫然流出了两行黑色的血液。 “那蛇有毒,妖女,还不交出解药!” 众大臣反应过来,纷纷附和。 “妖女,速速交出解药!” “妖女!你犯下重罪不思悔过,竟然还敢当堂攻击天子!你可知这是死罪!” 云归玉的眼一一扫过这些人。 他们这些人里,有人曾在她面前卑躬屈膝,痛苦求饶; 有人曾在她脚下跪伏,献上金银财宝; 有人曾想做她的入幕之宾,被她痛打出门。 而如今这些人却同仇敌忾,异口同声地叫着她“妖女”,脸上皆是如出一辙的大义凛然,义愤填膺。 她冷笑出声。 “我是不是妖女不好说,你们这些人却是真禽兽。” 云归玉勾起讥讽的笑意:“文官袍服绣的是禽,武馆袍服上绣的是兽,所谓文武百官,有一个算一个,皆是衣冠禽兽! 众大臣面色赤红,“你!” "大胆妖女,还敢口出狂言!" 太后此时已经平静下来,她重新站到龙椅前,神色复杂地看着云归玉。 她一直都知道云归玉的本事。 只是这本事从前从不对着她用,而是对着她的敌人。 今日,云归玉却将獠牙对准了她。 云归玉不再废话,她望向太后,开门见山:“想要皇帝活命,便赦我无罪。” “我要活着离开京城。” *** 英州之北,有山名麒,高峻雄伟,云气缭绕。 此山是从京城通往西北流放之地的必经之路。 云归玉靠在一颗树下小憩。 她的手脚都戴着镣铐,不远处,神行卫分位而站,隐隐对她形成一个包围圈。 太后最终没有立刻对她下杀手,毕竟她不可能当着群臣的面放弃当今皇帝的性命。 更何况,她之所以能当这个太后,就是因为她儿子是先帝唯一的嫡子,最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若是这个儿子死了,她当然也可以过继先帝的其他儿子来扶持,可法统上终究差了一大截。 所以无论如何,太后也要保住这个儿子。 于是太后对云归玉的最终判决是:贬为庶民,千里流放。 而她每到达一个驿站,便会制出一部分解药,有人会快马加鞭送去京城。 等她到达流放之地,皇帝的毒也就能解得差不多了。 虽然她侥幸捡得一命,但一路上,神行卫对她的折磨从未停止。 鞭打、拖行、辱骂,动辄不给饭吃,不让睡觉。 要不是她提前对自己用了“红颜枯蛊”,让自己容颜枯败,全身泛起毒疹和脓包,或许还会遭受更肮脏的手段。 但这些神行军总归是记得京城还有个皇帝等着救命,每每看她快要不行了,又都会让她缓上一口气。 云归玉用手背摸了摸额头,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发热了。 她只觉身体忽冷忽热,胃部绞痛,却又什么也吐不出来。 脑袋也昏昏沉沉,明明眼皮沉重,却又偏偏难以真正入睡。 大抵是身体过于难受,她的意志力仿佛也受到了影响,变得比往常脆弱。 内心有些空茫,不知自己接下来该何去何从。 那日殿中对峙,她原本想着,有朝一日必定东山再起,杀回京城找太后报仇。 她一贯如此,睚眦必报。 可现在,又忽然觉得没什么意思。 她这一生,曾在低处,命如草芥;也曾在高处,俯瞰人间。 落魄时与狗争食,与天争命;高贵时翻手搅风,覆手弄云。 极贱与极贵,她都曾感受过了,如果这一生真的停在这里,也不算白到这世间走一遭…… “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一声粗犷的嗓音传来,于山间回荡。 云归玉:? 这声音着实有些醒神,宛如洪钟,一锤把她混沌的脑子都给敲清醒了。 云归玉睁开半眯的眼,转头一看,一个面庞黝黑,身材高大的汉子骑着高头大马,右手横刀拦在山间小路的正中间,身后陆陆续续围上来一些同样穿着打扮的人。 这是遇上山匪劫道了? “何方狂徒,竟敢阻挠神行卫军务?!”领头的神行卫厉声高喝。 神行卫很快集结起来,与山匪对峙。 “呵,爷爷管你猪行卫还是狗行卫,既然来了,就得留下点东西再走!弟兄们,上!” 双方很快就打起来,云归玉略微精神了,撑着站起身来,靠着树看戏。 她估摸着最后还得是神行卫赢,毕竟土匪怎么能打得过正经军队呢?只是不知道那些土匪能撑多久。 过了一会儿,云归玉的表情逐渐变化,虽不到目瞪口呆的程度,但也是惊愕非常。 无他,战斗结束地太快了。 只不过…… “哈哈哈哈哈哈,大名鼎鼎的神行卫,就这?也太没用了吧?” “弟兄们,快绑了这群废物楚军,再摸看看他们身上有没有什么好东西,全都带回去交给大当家!” 只不过……赢的是那群山匪。 云归玉:“……” 她还没来得及想清楚要不要趁乱逃跑试试,战斗就已经结束了。 那些山匪看着吊儿郎当,但打起架来个个都身手矫健,训练有素,甚至队形中竟然隐约有几分军阵的影子! 他们的当家人里定有高人指点! 忽然,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声飒沓响起,众山匪齐声声喊道:“大当家!” 人群分成两列,从中间让出一条道来,有人打马而出。 他身量很高,脊背挺拔,穿着窄袖黑衣,双臂绑缚护腕,皮革护腰勾勒出劲瘦腰线,衬得身姿挺拔,利落洒脱。 云归玉缓缓瞪大了双眼。 怎会是他? 那一瞬间,她的脑中闪过无数画面。 十里红妆,洞房花烛,桃林醉酒,城门送别……最后定格在自己亲手将利箭射进他的心口。 而现在,那人骑马站在不远处,漫不经心朝她这里一瞥,似是怔了一瞬,然后朝手下吩咐了句什么,便一人一马直直朝着她的方向行来。 马蹄声“啪嗒啪嗒”,不疾不徐,却又一下一下,重重踏在她的心弦上。 蹄声渐止,熟悉又陌生的嗓音在耳边响起,云归玉听见他说: “上京城,仪和郡主?” 他顿了顿,语气微讶:“几年不见,混成这样?” 第2章 春日逢君 元帝晏安八年,盛京。 风携百花香,莺啼飞燕舞。 正是春光作序,万物和鸣的日子。 一驾马车缓缓驶在街上。 车身四面以紫色丝绸包裹,上绣银蛇,四角挂着红色流苏,下坠珍珠与风铃,纱帘被风吹起,隐隐有香风逸散。 华盖雕车,一看便知乃是贵人车架,而且是位女贵人。 云归玉坐在车内,懒懒靠着车壁闭眼小憩。 听到前方有骚动声,她睁了眼,问:“何事?” 车夫声音传来:“禀郡主,好像是哪位世家公子和街边乞丐起了冲突,把路给堵着了。” 云归玉掀起车帘一角,闲闲一瞥。 前方有六个人,其中五人围着一褴褛狼狈、浑身脏污的乞丐,约莫十岁,半躺在地上。 那五人中为首的男子骑着马,锦衣华服,身材圆短,正拿着马鞭,要向那乞丐抽去。 云归玉轻蹙眉头,想到了些不太好的回忆。 这世间人,总是有强有弱,有富有贫。 哪怕在大楚最繁华富贵的盛京城,也是有人钟鸣鼎食,有人饥寒路宿。 那胖子她认得,是宗室安阳郡王那一脉的李宥,和她这个册封的郡主也算是沾亲带故,如非必要,无需招惹。 她无意多管闲事,正欲放下车帘,告诉车夫绕路,却见那宗室忽然痛叫一声,抓着马鞭的手骤然一松。 云归玉看得分明,有人扔了一粒石子过去,打中了那马上人的手。 而扔来石子的方位是…… 她放窗帘的手一顿,动了动脖子,欲往车后看去。 恰在此时,一人从马车旁走过,扬起的乌发和红色发带从她眼前略过,眨眼间,云归玉已只能看见他的背影。 那人身形瘦削,穿着红白配色的文武袖长袍,腰间挎把长剑,背后绣有鲲、鹏二兽,一身服饰用料上等,瞧着也是非富即贵。 同时,清朗如玉的声音响起:“当街纵马,踢伤行人,撞翻摊贩货物,这位公子,烦请跟我去刑部走一趟吧。” 侍女碧溪见郡主手撩着帘子,连忙上前把车帘打起。 云归玉饶有兴致,打算接着看戏。 挺有意思。 她的车驾与那热闹处隔了约莫百步,这人扔的石子却能精准打中那名宗室子弟的手,说明此人内力深厚,且准头极好,若是弯弓射箭,也定是个力有千钧,百步穿杨的神射手。 而此人刚才从她车旁走过,看似闲庭信步,实则几息之间便到了那李宥面前,说明此人步履轻盈,轻功不俗。 再说那名宗室,虽然李家宗室到这一代,已经全是些被养废了的酒囊饭袋、纨绔草包,但好歹也是皇亲国戚,在这天子脚下,皇城之中,**成的人都得卖他个面子。 而此人竟当着满大街人的面,开口就要送他去刑部? 云归玉挑起了半边眉毛。 这是哪儿来的行侠仗义的奇葩少侠? 她朝外吩咐道:“离近点,咱们也去看看热闹。” 车夫应了声是,驾着马车前进。 李宥被打了手,还丢了马鞭,在众人面前落了脸,气得脸色涨红,勒马转身,张口就要开骂:“哪来的杂种,竟敢……” 话说一半,李宥右手腕一疼,顷刻间被人拽下马来,毫不客气地掼在了地上,还没回过神来,便有人狠狠踩上了他的肚子,笑眯眯道:“不好意思,我刚刚没听见,你再说一遍,谁是杂种?” 李宥看见来人可恶至极、却又让他做梦都想长成那般的,那张俊美无铸的脸,只觉得几欲吐血。 “历七!怎么又是你?!” 这个煞神已经两次坏他好事,还把他送进刑部,这是又要来第三次? 李宥的四个护卫见势不对,纷纷拔刀对着那名被叫做“历七”的少年,厉声喝道:“放开少爷!” 然后云归玉就看到那少年猫捉老鼠般,把那四个护卫戏耍一番,最后一个个踢走,叠罗汉似的横躺在李宥的面前。 云归玉正暗叹“好俊的功夫”,就见那少年偏头“噗”地吐出一口血。 云归玉:? 他一个打人的为什么会吐血? 那几个护卫明明连他一片衣角都没沾到。 李宥见自家护卫都已倒下,一张胖脸皱成一团,认命地认怂:“七爷,本少……我知错了,不劳您护送,一会儿我就自己去刑部。” 好汉不吃眼前亏,反正刑部根本不会把他怎么样,就算真蹲牢子,最多一晚上就给他放出来,还得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再客客气气把他送走。 历七把他扶起来,拍拍他的肩:“也别忘了赔偿那些摊贩的货物。” 李宥忙不迭点头,正要松一口气,便见那煞神俯身,在他耳边低声道:“近来科举就要放榜,我会跟圣上请求去刑部任职,希望这次以后,你我不会再在刑部碰面。” 李宥瞬间面色煞白,吩咐一个护卫留下赔偿摊贩货物,带着其他人灰溜溜跑了。 云归玉看得津津有味,想到那一声“历七”,心里已经有了数。 大楚历姓人家说多不多,但说少却也不少,却唯有一家,连皇帝也要敬上三分,只因一个人的存在——忠武王,历山苍。 二十多年前,他平叛三镇之乱,以一己之力拯救大楚国祚,被当今皇帝封王,也是大楚唯一的异姓王,如今依旧带兵镇守在和朔一带,总领五州军政。 忠武王手握重兵,深得皇帝信重,当年历家四郎逃了和公主的婚约,元帝不仅没降罪历家,还转过头给历家五娘赐婚,嫁给了某个郡王为妻。 这个历七,应该就是忠武王历山苍的第七子——历铮。 哪怕云归玉才从深宫中出来不久,也听说过这位历七公子的名头。 十一岁入京,文武双全、惊才艳艳,冠绝盛京。 可惜是个短命鬼,十三岁那年被诊出患有不治之症,太医医正断言他活不过三十。 云归玉看着那少年又吐了一口血,心想难怪了,难怪这人一点伤没受,却还一个劲的吐血了。 历铮扶起那小乞丐,正欲说话,便被那小乞丐推了一把,跑了。 他面色有些无奈,两三步就追上去,轻巧提起小乞丐的后脖颈,道:“还能偷东西,看来是没事了。” 说着便从他衣襟里搜出被偷的玉佩,挂回了自己腰上。 那小乞丐哭着跑走了,甚至还摔了一跤。 马车内,碧溪看那乞丐可怜,忍不住道:“既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士,那玉佩何不就给了他?反正那公子看着又不缺钱,就当积德行善了。” 云归玉轻笑:“你怎知那玉佩对他而言是何意义?也许是重要的信物呢?” “何况,就算那只是一块没有任何特殊意义的玉佩,他拿回来,也是在保护那个乞丐。” 碧溪不解:“为什么?”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若三岁小儿抱金砖行于闹市,你说,有多少人能忍住不抢?” “若他不当众把玉佩要回来,当晚那乞丐就会被‘群魔’抢劫,轻一点也就是挨顿打,重点可能命都没了。” 云归玉垂下眸子,遮住眼底冷光。 见三岁孩童抱金砖于闹市,世人皆魔鬼;遇笑脸弥勒旁立护法韦陀,群魔皆圣贤。 人性如此。 如果没有足够的力量,有再好的东西也守不住。 “热闹看够了,走吧,皇后娘娘该等急了。” *** 皇宫,云鸾殿。 阳光浸着百合花香,暖意与香气交融着,柔柔洒在身上。 这是皇帝当初专门为云妃修建的宫殿,一草一木、一砖一瓦,皆匹配着云妃的喜好和气质,整座宫殿素色清新,高贵典雅。 这也是云归玉从十二岁时就一直居住的宫殿。 如今皇后已经不再是云妃,按理说该搬去饮凤宫,那里才是中宫之主该待的地方,可皇后却不知为何,迟迟未搬。 云归玉来到正殿时,皇后正在镜前梳妆。 打磨得光滑平整的铜镜,映照出她精致的眉眼,左侧宫女为她描眉,右侧宫女为她戴钗,身后宫女为她梳理乌黑长发。 待到梳发完毕,宫女为她画好朱红色牡丹花钿的最后一笔,皇后站起身来,身上凤袍垂落,地上衣摆如莲花绽开。 云归玉看到她身上褚红色的凤袍,金丝红线绣成百鸟朝凤,衬得她愈发雍容。 可她曾经却最爱湖蓝、月白二色。 终究是身份不同了。 “皇后娘娘万福。”云归玉规规矩矩地屈膝行礼。 即使她们是亲母女,在外人面前,还是只能恭恭敬敬地称她“皇后娘娘”。 皇后见到她,眼中划过一抹欣喜,抬手扶起她:“玉儿来了?快免礼。” 然后对众宫女道:“你们先下去。” 于是左右皆告退而出,殿中只留下母女二人。 云归玉扶着皇后到桌边坐下,为她倒了一杯茶,才也坐下,问道:“母亲,您急着叫我来,所为何事?” 皇后眉间略有忧愁,放下茶杯,叹息一声,道:“玉儿,近来北方边境异动频起,皇上有意,要让一位公主或者郡主去氐兰和亲,以平边患。” 云归玉的神色一瞬间冷了下去。 当今大楚只有三位公主,要么已经嫁了人,要么嫁了人但丈夫死了正在守寡,要么嫁了人但丈夫跑了正在守活寡。 那氐兰虽说比不得大楚天朝大国,但其君王好歹也是一国之主,绝不会要一个嫁过人的公主。 而郡主,只有她云归玉一个人。 皇帝那个老东西。 云归玉冷笑一声:“我杀了……” 皇后倏然探过身,伸出手捂住了她的嘴,轻轻地摇了摇头。 云归玉没再说下去,心里却还是想着,皇宫里她埋了不少蛊,她有办法能够悄无声息杀死皇帝。 皇后看出她所想,叹了一口气:“玉儿不可。” 她压低声音:“皇宫守卫森严,又有无数太医候着,即便你真杀了他,也难以确保不被怀疑。” “据为娘观察,我们之前能够扳倒谢贵妃和她背后的谢家,本就有陛下纵容默许的缘由在,你还觉得他好对付吗?” 云归玉也冷静了下来。 皇帝的确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皇宫中到处是他的耳目,像他那样老奸巨猾的人,哪怕看上去年老昏聩、神颓体弱,也有可能是示敌以弱,很难说他不会留什么后手。 皇后继续道:“何况,若是皇帝真的突然死了,又无储君,朝堂必乱,于现在的你我而言没有好处。” 她拉着云归玉的手,抚上自己的肚子:“至少要等娘给你生出一个弟弟,成为名正言顺的太子。” “皇帝死后他便可继位,到时我为太后,我会给你最好的封地,还会给你朝中权柄,让你凌驾于所有李家宗室之上。” 可你怎么确定生得就一定是男孩? 云归玉心中默问,却到底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 无论是弟弟也好,妹妹也罢,她其实都对它没有任何期待。 低头错开皇后的视线,云归玉掩去自己眼中的漠然,道:“可我绝不会去氐兰和亲。” “当然,我也决不允许我的女儿被送到那边远苦寒之地受苦。”皇后语气坚决,下一刻眼神又变得柔和起来,她抬起手,轻柔地摸了摸云归玉的脸颊。 “玉儿,要解此困局,还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皇后微笑道:“若有比氐兰王更重要的人需要拉拢呢?” “历家,或是孟家,他们于皇帝来说,可比氐兰王的分量更重。” 云归玉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 联姻、和亲,这都是皇室笼络朝臣、或者向异族乞和,以求安稳的手段。 如果有比氐兰分量更重的势力,皇帝权衡之下,便会选择与分量更重的那方势力联姻。 有什么联姻能比氏兰王还重要? 云归玉脑子里突然出现一张神采飞扬的脸,那抹扬起的红色发带,仿若从高挂天空的太阳里落下的一缕火焰。 重要的是,他的父亲,是忠武王历山苍。 与朝臣联姻,总归在京城,比去异族好多了。 云归玉告诉自己,要忍。 只要母亲生下未来储君,她就马上去毒死那老东西,到时候,大楚便在她们母女二人手掌心里。 至于这场联姻,终究只是眼下的权宜之计,到时候悔了便是。 *** 科举放榜后三日,状元游街,整个盛京热闹非凡,街道两旁人群挨挨挤挤,俱都伸长了脖子,想要一睹状元风采。 云归玉坐在酒楼二楼雅间,垂眸翻看桌上的一份卷轴。 卷轴铺开,上有三人画像,分别是历家六郎,历家七郎,以及孟家二郎。 画像之下是几行文字,记载着三人的生平和事迹。 这是皇后给她的联姻人选,要她自己在其中选一个。 孟家二郎名曰孟煊,字含章。 性风流,好诗酒美人,乃梁国侯、平南将军孟光之子。 历家则有两人,一个六郎,名曰历海宁,一个七郎,姓历名铮字崇渊。 六郎天生神力,武学奇才,又生在将门,本来是个将军材料,可惜因一场高烧伤了脑袋,让他的心智从此宛如稚子。 至于七郎…… “状元郎来啦!”外面忽地喧闹起来。 云归玉放下手中名单,朝楼下街道望去。 只见大道中央,一行人徐徐向街头行去,当先三人身着红衣,白马游街,应是状元、榜眼和探花三人。 凭借身形和气质,她一眼认出,那探花郎便是历家七郎,眉眼身形,皆与桌上画像重合。 画像上寥寥几笔,刻画出锋利轮廓,而他本人正在楼下,白马游街,意气风发。 云归玉眼神跟随着那匹马,眸光审视。 探花郎丰神俊逸,神清气朗,风头甚至盖过了状元和榜眼。 街边楼上朝他扔过去的鲜花桂枝数不胜数,整条街香气弥漫,那人坐于马上,姿态闲适,眼神波澜不惊,像是早就习惯此等场景。 云归玉撑着下巴,扫了一眼桌上画像下的某行字:性潇洒,好行侠仗义,平生最恶拘束。 她嗤笑一声。 再不喜拘束,不还是被困在这京城里做个表面风光实则囚徒的质子吗? 云归玉复又转头,看向楼下。 游行队伍行至某处,恰逢一贵女招亲,那绣球直奔探花郎胸口而去,他只一侧身,不慌不忙躲过了那五彩绣球。 她忽而一笑,有些幸灾乐祸地想:绣球可以轻松躲过,不知圣旨到时,他要如何躲过? 第3章 大婚之夜 皇宫,紫宸殿。 帝王寝居,宽敞光亮,殿中四根大柱矗立,其上雕刻金龙含珠,御案上的奏章整齐堆叠,砚台干净无墨。 绣有千里江山图的屏风之后,龙涎香与檀香交织混合,细烟袅袅,其味难言。 皇帝坐在榻边莲台上,分明着的道袍,却又非要在竹枝间绣上金龙,塌边摆放着拂尘,却又把软垫换成冰凉的莲台。 “玉儿想要择婿?” 他已年近五十,五官端正,面容轮廓依稀可见年轻时的英俊,但因沉迷求仙问道,服用各类丹药,眼下青黑浓重,身形消瘦,只是一双眼睛仍旧迸发精光。 云归玉面上恭敬行礼,心内暗自不屑。 道袍绣金龙,不伦不类;拂尘配莲台,佛道不分。 皇帝老头什么都想要,最后必定一无所有。 “陛下,大楚女子十三岁便可嫁人,玉儿在宫里跟着我这么多年,如今年方十八,已经是个老姑娘啦,倒是我把她耽搁了。”皇后柔弱无骨地靠在皇帝身上,涂着丹蔻的柔夷按在皇帝枯瘦泛黄的手上。 皇帝沉吟不语,眼神似笑非笑。 他有意要让云归玉去和亲,如今她却跑过来说要自己择婿。 若让她自己择婿,她可能选氐兰王吗? 皇后在皇帝身边察言观色多年,看出皇帝有些不悦,忙道:“玉儿已经看上一人,正是历家七郎,历铮。” 皇帝那双迷离的眼睛忽地闪过一缕精光。 历家,历山苍的儿子。 “哦?玉儿竟是看上了崇渊?” “儿臣遍观京城子弟,唯有历家七郎可入儿臣之眼。”云归玉微抬下巴,神情倨傲,看起来和每一个心高气傲的高门贵女一样。 “崇渊确是少年英才,玉儿好眼光。”皇帝笑眯眯地一摇拂尘。 给历七赐婚这事他早想过,只是以历家的门第和历山苍的地位威望,非得是公主不可,但皇家近年已没有合适的公主了。 说起来,他其实对云归玉确有几分宠爱,因着对皇后的爱屋及乌,也因着这孩子自己的冰雪聪明。 但哪怕是他的亲生女儿,必要时都得承担联姻的责任,何况一个义女呢? 所以当氐兰王来信上表求娶的时候,他毫不犹疑地下了决定。 那时他倒是没想到历家这一茬,毕竟历家子弟,向来是男子娶公主,女子嫁王爷的。 但是现今没有未婚配的公主,只有郡主,那也未尝不可。 何况历七身体有疾,配一个郡主也算合情合理。 大不了把婚礼的规格和排场再弄高一点。 皇帝心中已有定数,话锋却是一转:“可是,崇渊身子不好,冯钦曾多次为他诊脉,俱言他活不过三十,玉儿就不怕将来年纪轻轻守寡吗?” 云归玉心内无语凝噎。 她没有错过方才皇帝在听到皇后的话后那一瞬的表情:意外,却并不反对。 这老头儿大概已经决定答应,只不过还要假惺惺的关心她,抑或是试探她。 早在历铮的名字被说出来的那一刻,在场的人便都知道对方打的什么算盘了。 “儿臣宁缺毋滥,其他人于儿臣而言,皆是将就,但若是他,哪怕只是拥有一段时间,那也足够了。”云归玉用上自己曾经在话本里看到的话术,演得情真意切。 皇帝也只是需要个态度,见她如此,便欣然同意:“好,好,好!既然玉儿喜欢,那朕不日便为你二人赐婚!” *** 圣旨下得很快,不到三日,云归玉就接到了赐婚圣旨。 皇帝赐婚,礼部操持。 三书六礼,四聘五金,一切按流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某日云归玉外出回府,进门便险些被琳琅满目的大片红色晃瞎了眼。 一箱一箱的聘礼堆满了前院,有的箱子堆到了池塘边缘,差一点就要掉下去。 不愧是历家,就是财大气粗。 只是…… “那是个什么玩意儿?”云归玉瞧见最大的那个箱子上面摆放着一个巨大的金色托盘,红布铺在上面,里面放着几只鸟,被线穿成了一个环儿。 礼部官员正在旁边清点,闻言解释道:“是大雁。此乃六礼中的第一礼——纳彩,准新郎要打大雁送给准新娘,不过现如今已经很少有男子真正自己去打大雁了。” “而您的这六只大雁,可都是历七公子亲自打的,可见他对郡主您还是颇有情谊的。” 云归玉瞧了那六只大雁半晌,忽地笑了一声。 她可是听说,赐婚圣旨下的当天,历铮就去宫里找皇上想要拒婚,结果皇上自是没有应允。 看这反应,他必定是不满意这桩婚事的,那为什么还亲自去给她打大雁? 还是六只。 有意思。 但云归玉无意深究缘由,只要自己的目的达成就好。 婚礼筹备紧锣密鼓,云归玉的生活却和往日并无不同,礼部官员提醒的婚前新郎新娘不能见面的习俗,对于她和历铮这样的关系来说,却是杞人忧天了。 两人说是陌生人也不为过,又怎会有忍不住见面的可能? 时间一天天过去,很快到了婚礼那日。 郡主府头一次这么喜气洋洋,红绸铺地,房门挂“囍”,就连门口的石狮子都颈戴红花。 云归玉坐在闺房梳妆台前,静静地看着镜中人。 身披大红喜袍,金线凤凰振翅欲飞,珍珠、琉璃、玛瑙等各种宝石点缀其上,昭示着这件婚服价值不菲。 几个侍女正为她梳妆,青黛描眉,丹朱点唇,较她往日的妆更要艳丽几分,眼中却没有半分身为新娘子的应有的喜悦,只有冬日深湖般的冷与静。 窗外鼎沸的人声中忽然响起一阵喧天锣鼓,迎亲队伍到了。 云归玉拿起团扇走到门口,在遮上眼睛之前晃眼一瞟,看见那长长的队伍,当先一人坐在高头大马上,身着与她身上嫁衣相配对的一袭红衣,比他探花游街那日还要鲜艳。 云归玉看不清他的表情。 想来也是不太情愿的。 不过他的意愿于她而言,无足轻重。 到了忠武王府,云归玉被领着进了祠堂,行过天地、高堂、交拜的拜礼后,又被领去人声喧闹的大厅,去拜各方前来观礼的宾客。 云归玉手拿团扇遮住脸,头上盖着红盖头,阳光透进薄薄的盖头,她能看见模糊的攒动人影。 但即使不看她也知道,满堂宾客,殊无一个她的亲朋。 她没有朋友,唯一的亲人是皇后,她没能亲至,只差人送来一支价值连城的凤钗。 拜过宾客,二人在大厅之上,又行同牢、合卺、结发的礼仪后,从头至尾,云归玉隔着团扇,只能与对方模糊对视。 而后她被领着去婚房等候,而新郎历铮则留下继续招待宾客。 婚房离前厅有段距离,热闹隐去,倒显清净。 云归玉一个人在房内,懒散地靠在床头,将手中团扇随意往床上一甩,揉了揉发酸的胳膊。 天色渐晚,她有些心不在焉想着,下一步,便是洞房花烛了。 花烛已经点上了,但洞房是不可能的。 一会儿历铮来了,她要怎么办呢? 直接摊牌?或是用蛊毒毒晕他,再伪造已经洞房的假象? 哪一个都不保险。 若是走漏风声叫别人知道,只怕又要横生波折。 忽听门外脚步声传来,她只得再次拿起团扇,遮住面容。 按照大楚婚仪,新郎需要吟诗,然后将扇子拿走,方可得见新娘面容,这一步叫做“却扇”。 云归玉在心里腹诽婚仪的繁琐和规矩众多。 门口“嘎吱”一声,有人进来,复又关上了门。 她等了半晌,来人却没有任何动静,似乎就静静地站在原地。 既没有作诗,也没有过来摘扇子。 就在云归玉不耐烦,想要自己拿掉扇子的时候,一个清朗中带着一丝沙哑的男声响起。 “今日醉酒,脑子混沌,诗我是做不出来了,历某可否用其他才艺代替?” 云归玉本欲放下团扇的手一顿,静了两息,道:“公子欲要如何代替?” “素闻仪和郡主下得一手好棋,不若你我二人今日就来对弈一局,我下盲棋,郡主睁眼,若是我赢,郡主便摘下团扇,如何?” 云归玉本来无可无不可,转念一想,又觉历铮这架势似乎别有目的,她正好以逸待劳,见招拆招,于是道:“便依公子所言。” “多谢郡主。” 这婚房本是历府的主屋,历铮熟门熟路地去侧面小屋找到了棋盘与棋子,走到桌前摆好。 云归玉从他的影子瞧见他的动作,见他摆好棋盘后,便自己用布条蒙上了眼睛,索性拿下团扇,径自走到他对面,拂衣而坐,然后着眼于棋盘之上。 历铮抬手道:“郡主先请。” 云归玉也不跟他客气,拿了黑子便落子。 历铮跟着下了一子。 二人就这样你来我往,云归玉发现对方虽然蒙着眼睛,却能够听声辨位,从未将棋子错下到过她已落子的地方,并且很有章法。 十手之后,历铮落下一子,开口道:“我知道,郡主殿下不过是想拿和历家的联姻当挡箭牌,以躲过氐兰王的求娶。” 云归玉的手一顿。 他的消息,倒是灵通。 “若是,历七公子待如何?若不是,历七公子又待如何?” 他二人分明是新婚夫妇,却一个称“郡主殿下”,一个称“历七公子”,客气疏离。 “若是,正好,历某也本无意娶妻。既然落花无意,流水也无情,不如你我做个约定。” “咱俩就做表面夫妻,人前做做样子,人后互不干扰。一年之后,你我和离,两不相干。” 说话间,二人皆是手起棋落,一边交谈,一边思索下一步棋路,两不相误。 历铮蒙着眼睛,没有看见云归玉微微扬起的嘴角。 很好,她方才还思索着怎么把洞房应付过去,这人便有了瞌睡送枕头。 若是做表面夫妻,她的诸多顾虑便可消失。 “哦?那,若不是呢?” 云归玉并没有立刻答应,扬眉反问,尾音婉转。 正如二人此刻正在棋盘上厮杀一样,他们的对话实际上也是是一场谈判,先暴露自己内心所求的人便会失去先机,只能接受对方给出的筹码。 而最后亮出目的的人,才会占得最多的利益。 历铮有些意外。 他与这位仪和郡主曾经从未有过交集,因此他断定她对他绝无爱慕之情,这次突如其来的赐婚必定另有目的。 而当他听说氐兰王不久前曾向大楚求娶公主时,便猜到了其中关窍。 历家,只是她解燃眉之急的手段。 既如此,他的提议应该正中她下怀才是,可她不仅没有立即答应,甚至连一丝欣喜都未表露。 看来这位郡主,比他想得还要不简单。 也对,若是一般的皇家贵女碰到这种事情,第一反应大概都是去皇帝面前哭诉,妄图以撒娇可怜的姿态求得长辈的回心转意,而她却能直击皇帝的内心深处,那便是利益的权衡,只有向皇帝提出更重的利益筹码,方能逃生。 而此刻,他开门见山,诚意十足,她却仍将自己的心思掩藏,隐隐有要与他谈判的架势。 这位郡主聪明归聪明,可他一番好意,对方却欲拒还迎的拿乔,这未免有些令人不爽。 何况他还是无缘无故、天降横祸被利用的那个。 啧,心机深沉的女人,他不喜欢。 于是历铮笑了,丝带蒙住了他的双眼,嗓音却显出一股风流:“若不是,那郡主便是对历某芳心暗许已久了?” “如此更好,早听闻郡主乃倾国倾城之貌,**一刻值千金,娘子,咱们抓紧洞房吧?” 这一声“娘子”惊得云归玉手一抖,差点连棋子都没握住。 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冷笑一声:“你做梦的芳心暗许!” 屋内安静了一瞬。 云归玉:“……” 历铮嘴角的微笑真切了些。 这才像个十八岁的少女嘛。 云归玉看到他的那抹笑意,瞬间明白过来,这人分明是在耍着她玩呢! 而她竟然如此轻易地上当了! 云归玉深吸一口气,专注于棋盘之上,不和他惩口舌之快。 而历铮也见好就收,不再言语。 一时之间,房中只有棋子落下时此起彼伏的“啪嗒”声。 一个时辰之后。 云归玉落下最后一子,拿起团扇遮住面,平静道:“此局已经终了。” “是公子赢了。” 历铮摘下了眼上丝带,看到棋盘,轻笑一声。 “分明是和棋。郡主棋艺果然高超。” 他这一句看似是夸她,实则也夸了自己。 “郎君是盲棋,又是后手,这局该算郎君赢。” 云归玉缓缓拿下了扇面,露出漠然的眉眼。 历铮抬头,看见了对面的女人,眼中浮现出一抹惊艳。 她坐的位置,一半在月光下,一半在阴影中,她的眼睛比常人要浅,光照的那一侧似琥珀,清透不似凡人,暗中的那一侧冷沉如冰泉。 美女三千,有人娇若桃李,有人清冷如莲,而云归玉则是艳如梅枝,仿若冰天雪地中的一簇火焰,万里冰封,却偏有一丝灼人温度。 而云归玉也同时看清了对方的脸。 红色袍服衬得他肤如冷玉,桃花眼要笑不笑,盛着不轻不重的探究,身姿挺而不僵,自有一股世家公子的贵气。 不似那日当街救人的朗然,也不似白马游街时的洒脱,此刻他安静盯着她,周身萦绕的,乃是一种沉静的锋利。 二人对视良久,暗流涌动。 就在云归玉打算开口之际,伴随着“啪啪啪啪”的重重拍门声,洪亮的男声忽然在门外响起。 “闹洞房喽!” “小七小七!开门开门!” 云归玉:“……?” 还有这一出呢? 第4章 进宫回门 门板被人拍得震天响,云归玉看向历铮:“这是?” 历铮眉宇间染上一抹无奈:“是我六哥,历海宁。” “我先去给他开门。阿宁天生神力,若由着他敲,这门板得被他拍断,到时候咱俩要么换屋子,要么就只能吹一晚上冷风了。” 他站起身,一把将门拉开,然后侧过身子,抱胸立在一边。 拍门的人一手拍空,差点直接栽进门来。 云归玉看到那人情急之下抓住门板以稳住身形,那门板顷刻间便被捏出了几条裂缝。 想来这便是历家六郎,历海宁了。 他个子矮小,身形偏瘦,分明比历铮年长三岁,却长着一张娃娃脸,声音却又比历铮低沉成熟,极具反差。 历海宁稳住身形后抬起头来,坐在桌前的云归玉便映入他的眼帘,他呆了几息,忽然高兴地拍起手来:“弟妹是仙女!弟妹是仙女!” 历铮拍了拍他的肩:“不是仙女,是贵女,她是圣上和皇后的义女,敕封的仪和郡主,阿宁要记得尊称她为‘殿下’。” 历海宁点了点头:“弟妹殿下,全天下第一好看!” 历铮摇摇头,大步走到床边,从床上抓了一把枣,一股脑塞到历海宁手上,怜爱道:“来阿宁,多吃点枣,少说点话。” 云归玉瞳孔微震,倒不是因为历海宁的直白夸赞,而是—— 他的身后怎么站着这么多人?! 打眼望去,有一袭紫衣、金冠玉带的世家公子,一身白衣的江湖客,穿金戴银、每个指头都带着翡翠玛瑙戒指的富商,身披甲胄的皇城护卫…… 这些也就算了,为什么还有身穿袈裟、头点戒疤的和尚,虽然很淡但依旧能从身上闻到肉腥味的屠户以及撑着根打狗棒还拿个破碗的乞丐? 简直是人山人海。 而这些人此刻都围在门口,手里各拿唢呐、笛箫、铜锣等乐器,摆明了要大闹一场。 紫衣公子一手摇着折扇,一手拿着酒盏,笑道:“崇渊,酒还没喝完,你怎么抛下兄弟们就走了,既如此,可就别怪兄弟们追来了!” “历公子,还有新娘子,想听什么曲子?” “哈哈哈哈哈哈,既是洞房,合该是首趋吉避凶的曲子,不如就来一曲《除祟》吧!” “阿弥陀佛,贫僧以为,《心经》更好。” “去你的,哪有新婚唱这个的!” 于是便各自吹吹打打起来,一时之间,这婚房简直门庭若市,喧闹不止。 云归玉僵坐原地,被迫听了一整首《除祟》不是《除祟》,《心经》不是《心经》的曲子。 魔音贯耳,但却难掩其中奔流的喜悦。 可他们若是知道,这场婚姻并不是历铮所期待的,还会如此高兴地庆贺吗? 待到历铮终于把那些人打发走,关上门,屋内重回寂静。 “不好意思,郡主,我的这些朋友太放肆了些。” 云归玉淡声道:“无妨。愿赌服输,我输了棋,愿依公子所言。表面夫妻,互不相扰,一年后和离,两不相干。” 历铮坐了下来,翘起一条腿,吊儿郎当道:“不对吧。” “我们的约定是,我赢了,让郡主摘扇,而并非我赢了,郡主便同意我方才关于的提议。” “既然扇子已经摘了,洞房也闹了,那现在,我们好像该入洞房了。” 云归玉:“……” 累了,要不还是将他毒晕吧。 片刻后,历铮收起了那装腔作势的笑意,眼神深处的漠然与云归玉如出一辙。 他道:“当然了,郡主能同意我的提议,也是再好不过,那便祝我们合作愉快。” 云归玉满意颔首。 话说到这份儿上,洞房自是不必了,但若是分房睡,便会被人看出来夫妻不睦。 最后是云归玉睡床,历铮睡在侧间的榻上。 她并不习惯与人同睡一个房间,自一年前封郡主以来,她都是一个人睡;在宫里的时候,她睡云妃寝宫的外间,像这样与一个男人共处一室还是头一回。 一夜无眠,直至清晨,她听见历铮起身出门的声音,才终于支撑不住地睡了过去。 …… 一晃三天过去,已到了回门的日子。 这三天,历铮确实做到了他说的互不相扰,除了每天早晨出门和晚上回房能听到的“嘎吱”声外,基本上见不到他人。 但他到底是没有忘记他们的约定也包括“在外人面前做做样子”,今日回门,他准时出现在了府门前。 云归玉是帝后义女,回门自然是回皇宫。 二人上了马车,一路无话。 直到下了马车,云归玉挽上了历铮的胳膊,而他也心照不宣,装出一副与她亲密的样子,一路到了云鸾殿。 皇帝和皇后坐在上首,历铮和云归玉分别向二人敬茶。 “崇渊啊,可还满意朕给你选的这个媳妇?”皇帝饮过茶,一脸慈爱地问。 历铮单膝跪地,抬起头直视皇帝,不卑不亢道:“郡主国色天香,知书达理,陛下眼光不错。” 他如此不恭不敬,皇帝不怒反笑,伸出食指指着历铮轻晃:“你小子,从小便是个胆大包天、为所欲为的主,也就仗着朕喜爱你。” 他又转向云归玉:“那你呢,玉儿,这可是你自己求来的姻缘,可还满意?” 云归玉低头,脸上飞出淡淡的红意:“谢父皇成全。” “起来吧。” “来,崇渊,你好久没进宫看朕了,今天既来了,便先别急着走了,留下陪朕下棋。” 皇后一直保持着笑容,吩咐:“来人,去把陛下上次留在云銮殿的碧玉棋子拿出来摆好。” 于是坐着的人变成了皇帝和历铮,皇后拉着云归玉出去说了会儿话,便回来各自立在一旁观战。 云归玉忽然想起那日她与历铮下棋的情景。 历铮其人看起来潇洒不羁、少年意气,棋风却异常稳健,如同悠闲垂钓的老翁。 而她的棋风,则狠辣激进,很多时候会以杀掉一大片子的代价,去换取一次有效进攻。 自损八百无所谓,只要能伤敌一千。 以往的敌人在她的攻势下,有的一开始就溃不成军,有的坚持一阵便节节败退,可历铮却始终四平八稳,不动如山。 就算时常输子,却始终伤不到根本。 她曾也看过兵书,明白下棋有时就和打仗一样。 历铮的下棋风格便和那句兵法一样:“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 不着急进攻,自己先缓慢地建立优势,等到敌人在对峙中露出破绽,再以雷霆之势击溃对方。 那晚便是如此,棋下到最后,历铮终于露出了他的锋芒,最终她在有先手优势并且对手下盲棋的情况下,只堪堪平子。 云归玉垂下眼,思绪重新回到历铮与皇帝的棋盘上来。 很不想承认的是,皇帝的棋风竟和她很像。大抵身为九五之尊,皇帝是霸道惯了的。 可皇帝毕竟老了,不及她反应迅速,不知不觉间,棋局局势已悄然逆转。 身为旁观者,云归玉清晰地看到了皇帝的破绽,历铮身为布局之人,自然也不可能没看到,可他竟然毫不犹豫地下到了别的地方。 云归玉:“……” 他在让棋,且让得隐蔽,没让皇帝发现。 这小子,他是真的胆大包天、不敬皇帝吗? 不,他分明极有分寸,知道什么事皇帝不会在意,而什么事真的会惹皇帝不高兴。 亲近如皇后、贴身太监袁微便知,皇帝最在意三件事,一是修道,二是皇权,三便是下棋。 一局终了,皇帝果然胜了一子。 他意犹未尽,还想再来,被历铮以“昨日婚仪繁重,身体太过疲乏,陛下再赢下去也是胜之不武”为由推脱了。 一出宫门,二人皆是松了一口气。 待得进入马车,历铮感慨道:“应付皇帝真麻烦,你应该只回这一次门吧?” 这话就这么水灵灵地说出来了? 云归玉诧异地看着他:“历公子还是多把我当外人的好。” 历铮无所谓道:“郡主现在可还需要借着与我的联姻避难呢,必不会出卖我的。” 到了历府,晚膳已经备好。 云归玉第一次和历铮一起用了晚膳。 他们坐在一起,气氛安静,空气中只有碗筷碰撞的声音。 历铮并不喜欢这种氛围,却又实在做不到和一个利用自己和历家,又心机深沉的冷脸女人搭话,只好快速吃完,离开饭厅。 于是云归玉也乐得清静。 *** 夜里,云归玉躺在床上,仍旧难以入眠。 回门这关过去,可她的心情却不算太好。 想到今日在宫里,皇后拉着她单独说的话,心中更是烦躁。 皇后竟要她通过历铮去拉拢历家,试探历家对于未来储君的人选是何态度,最好能在储君一事上获得历家的支持。 “玉儿,虽然谢贵妃倒台,谢家失势,可皇帝仍有可能从宗室子弟里挑选储君,若是能取得历家的支持,你弟弟的地位才能更稳固。” “既然已经利用了历家,何不利用得更彻底一点。近水楼台,玉儿,你比任何人都有优势。” 云归玉叹了口气。 道理她明白,可她才刚和历铮做了互不相扰的约定,皇后现在却又要她跟历铮走得近点,好拉拢历家。 母亲啊,怎么总是给她出难题。 她翻了个身,看着侧间门上的挂帘,历铮就睡在这一帘之隔的地方。 脑中忽然浮现起一桩旧事来。 那时她才入宫一年,心智远没有现在成熟,作为云妃身边的宫女,她没少见别人坑害云妃。 那时她的想法还很直接,她有蛊虫在手,想报复直接用蛊虫伤人便好。 于是一次宴会上,她站在云妃身边,实则悄悄运功控蛊。 她想要毒死谢贵妃。 那个仗势欺人,总是陷害云妃的女人。 正要得手,却忽有一少年取了她头上簪子,精准地刺中了那只蛊虫。 她忐忑了很久,也生气了很久。 那只簪子,是云妃送给她的生辰礼物。 她不知道那时的少年,究竟是否知道是她用蛊? 若是知道,为何不揭穿她。 若是不知,那为何偏偏拔她的簪子? 明明当时有离他更近的宫女。 那时少年的脸尚有几分稚嫩,却也难掩惊人风姿。 但如今一想,那人不正是历铮吗? 好哇,原来她与她这夫君还有这层旧怨呢。 云归玉忽然觉得有点不痛快。 这点不痛快属实没由来,云归玉冷静思索半晌,终于明白。 人不患寡患不均。 历铮这人喜好行侠仗义,对别人皆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凭什么到她这里,要么避之不及,要么坏她好事? 于是那点不痛快在天色微亮,看到历铮起床后走到侧门边,神清气朗地伸了个懒腰的时候到达了顶峰。 她在历铮穿戴好朝服,边走边准备自己束发的时候,坐了起来。 “吵醒你了?抱歉。” 大抵因清晨刚醒,男人的声音有些沙哑。 云归玉盯着他,不说话。 历铮莫名其妙。 莫非,这郡主是有起床气? 正欲出门去,好叫她继续睡,便听她声音轻柔道: “夫君,我来给你束发吧。” 历铮束发的手缓缓僵住。 “……?” 第5章 衙门午膳 云归玉没有错过历铮那一瞬间变幻莫测的表情。 震惊、错愕、疑惑,最后归于平静中带着一丝莫名其妙。 历铮正在束发的手放下了,长长的青丝渐次垂下,散落在他的肩背和两鬓,深绯色的朝服衬得他肤如脂玉,贵不可言。 很难想象这人会在大街上一边吐血一边撸起袖子把几个人揍得娘都不认识。 他抱臂盯着云归玉,缓缓挑起了半边眉毛。 云归玉秉承着欣赏美男的态度与他坦然对视。 半晌,历铮忽地一笑:“行啊,娘子。” 那声“娘子”拖长了尾音,饶是他声音清朗好听,云归玉也险些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起了身,拿过梳子和铜镜,让历铮在窗边坐下。 云归玉侧身站立,手指捧起历铮乌黑的发,触手比她想象得要更柔软,阳光穿透窗棂照在其上,紫檀木梳穿过,像一匹墨玉缎带被齐整切割,却又很快恢复。 她赞叹:“夫君,头发不错。” 感受着温热手指在自己耳边、脖颈附近穿梭,历铮不太自在地展了展腿,面上倒是一派悠闲,扬眉:“过奖,娘子才是青丝如瀑。” 语毕,两人都不再说话,只有窗外风声,偶尔送来几缕桃花香气。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云归玉束好了发,将倒扣在桌面的铜镜拿起,递给了历铮。 “怎么样?”云归玉问道。 历铮看着镜子里自己新鲜出炉的发式,先是一怔,随后便在心内缓缓叹了口气。 他就知道。 昨日他们说好逢场作戏而已,今日云归玉却突然要给他束发,显然是事有蹊跷,别有用心。 他只是一时好奇她会怎么做,便答应了。 只是没想到…… 云归玉明知故问道:"怎么,夫君不满意吗?" 历铮摇了摇头:“娘子技艺高超。” "那夫君为何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夫君不喜欢吗?" 历铮被她一口一个夫君喊得头皮疼,要是以往别人这样不好好说话,他早一个肘击过去了,可偏偏面前这是个女人。 他可没有打女人的习惯。 他有些麻木道:“喜欢,但我怕皇上和百官同僚不喜欢。” 偏了偏头,再次看了一眼铜镜。 发丝半披半束,右鬓边还编了条细细的小辫儿,颇具西域风格。 其实倒也不难看,就是不太适合上朝,也不太适合出现在刑部。 他敢说,他上一刻顶着这头发去扶光殿,下一刻就得被言官参一句"衣冠不正、不遵礼法、弃汉投胡"。 最后历铮还是让贴身小厮阿福给他重新束了个正常的冠发,一看时辰,已快迟了。 他算是知道云归玉弄这一出是什么目的了。 历铮重新束好发后,意味不明地瞥了云归玉一眼,才跨出门去。 府门外马早已等候多时。 这个时辰,乘马车大概是赶不上朝会开始了,于是他道:“把雪稚牵来。” 阿福应声,不一会儿便从马厩牵了匹毛色雪白、背披红鞍的高头大马过来。 历铮利落翻身上马,勒马而出。 他一路疾驰到了皇城门口,把马交给宫人,然后自己运起轻功疾奔,才算是在最后一刻赶到扶光殿,刚到殿门口,就忍不住吐了一口血。 旁边的大理寺少卿见状吓了一跳,两撇胡须都惊得抖了抖:“历侍郎,身体不舒服可以告假的,别硬撑,咱圣上体恤臣下,相信一定会恩准的。” 历铮:“……” 他抬手抹了抹唇角的血,笑道:“不妨事。” 历铮前脚一走,云归玉便也穿戴齐整,用过早膳,吩咐:"碧溪,叫人备车,我要出门一趟。" *** 刑部。 关押囚犯的大牢建在地底,阴暗潮湿。 囚犯的汗液、老鼠死尸的腐臭以及蒲草发霉的味道混杂在空气中,闻着令人几欲作呕。 狭窄通道的两旁都是逼仄牢房,尽头处那几间则明显宽敞许多,左侧最里那间,有一白首苍颜的老人,双目闭合,盘膝坐于床上。 忽有锁链声响起,老人睁开眼睛,是狱卒开了牢门,复又锁上。 昏暗的地牢里,突兀地出现一抹亮色,是一袭艳丽的红紫色裙摆。 云归玉负手而立,与坐在床上的老囚对视。 她垂眸,目光自上而下地一扫。 老囚一身单薄而脏污的囚服,白发凌乱,双颊凹陷,眼下青黑浓重。 与之前那个紫袍金带,精神矍铄的大楚宰相截然不同。 此人正是前大楚宰相,谢言成。 安帝即位以来,五年间换了七八个宰相,直至谢言成任了宰相,深得皇帝宠信,在这个位子上一坐便是十五年之久。 直到一年前,因查出其贪墨国用、结党营私,才被抓下狱。 这位谢相之所以能在喜怒无常的安帝手下干这么久的宰相,自有其过人之处。 其人精明能干,极擅揣摩圣意,每次皇帝安排他办的事,没有不满意的。 百官大多对他又敬又惧,不管心里如何想,背后如何说,但到了他面前,从来都是鹰也只敢卧着,是虎也只能趴着。 倒也偶有几个不怕的,试图扳倒他,都被他反杀了,这倒不全是因为皇帝宠信,还因谢言成为人极度谨慎,把柄这东西,从不给任何外人知道。 但百密一疏,他千防万防,防不住后宫争宠一事。 谢贵妃一手巫蛊之祸,皇帝震怒,连带着他这个宰相父亲也被严查。 谢言成身为相时有多风光,底下的不满就有多重,只不过他得势时能够轻易摁住,一朝失势,某些罪证便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 谢言成仍旧盘膝于床上,他看着锦衣罗绮,孤身而来的云归玉,浑浊的眼底闪过一丝精光。 “阁下不请自来,却不肯主动报上姓名吗?” 他为相十五载,积威甚重,哪怕身陷囹圄,依旧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度。 然而云归玉却不怕他。 她嘲讽地勾了勾唇:“谢相,当真不记得我了吗?” 谢言成眯了眯眼,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你是云妃身边的小宫女。” 云归玉“噗嗤”一笑。 “云妃?” 她做了个不可思议的表情,道:“谢相,你不会还以为你女儿是贵妃吧?再者说,实话告诉你,我家娘娘已是中宫皇后了。” 谢言成沉默不语。 云归玉挑眉。 不愧是谢相,都到这份儿上了还沉得住气,竟然能忍住不问自己女儿的情况。 谢言成表情沉静,上上下下打量云归玉,忽然笑道: “看贵人如今境况,想来也是得了皇上宠幸,飞枝作凤了吧?” 云归玉的表情一瞬间沉下来。 这个老匹夫! 但她又很快平静下来。 此人果真是个老狐狸,到这份儿上了,还想着激怒她以获取更多情报。 她没忘记今天来这里的目的。 皇后斗倒了谢贵妃,但心里很清楚,只有谢相真正倒台,谢贵妃才不会有朝一日又从冷宫里搬出来。 然而谢言成虽然已经下狱,且人证物证俱在,有司却迟迟无法定他的罪。 只因按照大楚律法,三品以上文官重臣,除了人证物证之外,还需有口供,三证俱齐,才可最终定罪。 若是谢言成一直不认罪,便也只能一直给他关牢里,可只要不定罪,往后就容易有变数。 按理来说,口供向来也不是问题,毕竟很少有人能在刑讯之下守口如瓶。 但神洲中原王朝,历来有“刑不上大夫”的传统,对于谢相这种级别,更是不能刑讯逼供。 本来呢,不能用刑具,也不是什么大事,毕竟律法只规定不能上刑具,但诸如克扣饭食、冬日不供棉被、夜间制造光亮和声响不让犯人入睡等种种行为却并不受限,这类折磨也很少有犯人能长久经受。 可谢言成能。 别看他为相时媚上欺下,但他十分明白什么时候该有骨气,什么时候不该有骨气。 此事便僵在了这里。 一年了,谢贵妃待在冷宫,谢相待在大牢,可那最后一刀悬在那里,就是迟迟砍不下去。 皇后已然有些心急了。 云归玉背后的右手衣袖里,有只小虫子掉了出来,悄然爬上了墙,绕到谢言成背后,无声钻进了他的囚服中。 她笑了一声,语气不紧不慢道:“其实大人很清楚,你已经翻不了身了。” “真正想对大人下手的人,是皇上。这么多年,你为皇上搜刮民脂民膏,聚敛天下之财,表面上是再造了一个盛世,可实际上,民间早已怨声载道。” “但你这么做,其实是皇帝的意思,你为他承担了所有骂名。” “而如今既然事已败露,你就是唯一的替罪羊。” 她与皇后所做的,便是借贵妃的手制造巫蛊之祸,引蛇出洞,然后依据皇帝的心思,顺势而为,推波助澜罢了。 “让我想想,史官会怎么说?” “后宫一场巫蛊之祸,牵扯出奸相滔天重罪。” 自古帝王有污点,把过错推给后宫争斗和奸臣争利便是,皇帝自是清清白白,英明神武。 这是惯用的手段。 目的达到,又甩下诛心之语,云归玉不欲再多待,敲了敲铁门,门外看守便拿来钥匙开门。 她整了整衣袖,施施然走了。 狱门重新关上,谢言成垂下了头,墙面上映着他的影子,脊背有些佝偻。 *** “你怎么在这里?” 历铮下了早朝,回到刑部公廨,一眼就看到云归玉大摇大摆地坐在前厅。 “夫君,我来给你送饭啊。”云归玉指了指桌上精致的红木八宝食盒。 历铮:“……” 有了早先束发那出,他完全不觉得她有这么好心,只怕又是来捉弄她的。 但公廨人来人往,他也不好当众拂她面子,只好在她对面坐下。 云归玉打开食盒,夹了一块小巧的糕点递到他嘴边,好整以暇的表情:“夫君,尝尝看。” 历铮现下已经习惯了她时不时来句“夫君”了,反正她若这么叫了,必是不怀好意。 只是,他好像并没得罪她吧? 历铮瞧了她半晌,直到路过的同僚已经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才有所动作,只是并未去吃嘴边的糕点。 "这么大的人了,哪还要娘子把饭喂到嘴边,同僚们该笑话我了,为夫自己来就可以了。" 他伸手,欲要接过她手中的筷子,却是在靠近她手腕的一瞬间变换动作,屈指将筷子一弹,那糕点便被直直投进了云归玉微张的小嘴中,一半卡进去,一半还在外边。 "娘子送饭来辛苦了,娘子先吃。" 云归玉:“……” 要她当众吐出来是不可能的,她可是堂堂郡主。 只好用舌将糕点卷进嘴中,嚼了两口咽下去。 历铮见她吃下去,表情如常,才拿起另一双筷子,夹了菜送进嘴里。 他判断云归玉并没有下毒。 若是他,存了心想要毒害一个人,又不知他的食物喜好的话,必定会在所有菜中都下毒,才能保证那人无论吃什么菜都会被毒到。 没有哪个聪明人下毒是靠赌的。 而既然方才的糕点没问题,那么其余菜也应没问题。 云归玉笑吟吟地问:“夫君,好吃吗?” “这可是我亲自……”她顿了下,“去引凤楼买的。” 历铮嚼了两下,皮笑肉不笑地看了她一眼。 他咽下口中食物,又夹了一筷子,伸到云归玉面前:“夫人,你也吃。” “我不饿,何况刚才已经吃过糕点了。” 历铮拿着筷子的手纹丝不动。 云归玉却不介意当众不给他面子,微笑着一动不动,嘴巴闭得紧紧的。 历铮猛地抓住她的右手,向自己这边一扯,云归玉一个不稳扑向前去,正要说话,便被喂了一筷子食物。 "……" 两人最后还是一人一筷子地吃完了食物,过程中你一句"夫君"我一句"娘子",外人看来浓情蜜意,殊不知两人正在暗自较劲。 “我先回去了夫君,酉时我再来接你回家。”吃完最后一口,云归玉放下筷子。 历铮诚恳道:“我自己可以的,夫人你还是别来了。” 云归玉假装没听到,离开的背影不疾不徐。 有一手下羡慕道:“历侍郎,你夫人对你可真好。” 历铮感受着被酸得发苦的舌尖,拿起茶杯猛喝了几口,心想: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 而到了酉时,历铮出了刑部大门,意外又不那么意外地看见一架豪华之至的马车。 马车上绣着银纹蟒蛇,图案和云归玉今日午时带的银蛇耳坠子相似,这是谁的车驾便不言而喻了。 历铮跨上车轴,拂帘弯腰进了马车。 云归玉正靠着车壁,手拿一本书在翻看,听见动静瞧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其实她分明可以不来接他的,只是想到皇后的要求,脑子一抽便还是来了。 她不知道要如何与历铮拉近关系。 在宫里的时候,威逼与利诱就是最好的方法;出了宫来也一样,谢言成也中了她的蛊,想必不久便会招供。 可对于历铮,她直觉这两样都不会管用。 她放下书,挤了个笑容出来,正欲说点什么,却听历铮先行开口道: “夫人今日去刑部大牢,是做什么去了?” 云归玉缓缓收起了笑容。 宝宝们!求收藏![求你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衙门午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