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凇之下》 第1章 第一章 南雁北飞 第一章 南雁北飞 2018年11月07日,星期三,立冬。 江城高铁站台的风,像一把无形的扫帚,将地面积雪扫成流动的、冰冷的沙尘,毫无阻碍地掠过每一个角落。 列车门滑开,宋海云首先遭遇的,是一种凛冽的、带有金属质感的空气。它像一把精细的锉刀,沿着鼻腔,轻轻锉进肺里,带来一种岭南人从未体验过的清冽与刺痛。他拖着行李箱,轮子在清扫过的地面上发出空洞的滚动声,在这片陌生的寂静里,显得格外突兀。 “师傅,去江城宾馆。” 出租车司机从翻毛的衣领里抬起半张脸,沉默地点点头,伸手“啪”地一声按灭了“空车”红灯,动作带着东北特有的利落。 车子驶离站区,宋海云望向窗外。松花江的十里长堤上,洁白晶莹的霜花缀满枝头,在午后冷淡的阳光下,银光闪烁,宛如仙境。这份由冰雪雕琢的壮美,瞬间击中了他。从潮湿温润的广州一路北上,他没想到,等待自己的竟是这样一个冰清玉洁的世界。 他脑海里浮现出李白的《立冬》,“冻笔新诗懒写,寒炉美酒时温。醉看墨花月白,恍疑雪满前村。”此情此景,正应了此诗。 然而,这片土地的美丽与宁静之下,似乎还藏着别的东西。 司机打开了收音机,短暂的音乐后,是本地新闻的播报声: “……警方提醒市民,近期警惕一种名为‘逍遥散’的非法保健品,该产品包装简陋,成分不明,服用后可能出现心悸、幻觉等严重反应,目前已联合市场监管部门展开调查……” “净瞎搞。”司机嘟囔了一句,随手换了个音乐台。 “逍遥散?”宋海云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在广州时,他似乎从某个做药材生意的朋友那里,听到过类似的东西,当时只当是江湖传闻。没想到,在千里之外的江城,会以这种方式再次耳闻。 广播里的杂音与车窗外仙境般的雾凇,构成一种奇特的割裂感。这片冰清玉洁的世界,似乎并不像它表面看起来那么纯粹。 江城宾馆地处繁华地段,值班经理李梅正守在前台整理账单。 宋海云推开厚重的旋转门,一股暖流混合着香薰气息扑面而来。他走到前台,递上身份证:“预定过了,宋海云。” “宋先生,这是您的房卡,1016。” 就在他接过房卡的那一刻,不远处大堂吧的沙发里,北山派出所所长李刚的目光,越过手中的《江城日报》,在他身上短暂停留了一瞬。 房间里暖气过足,宋海云感到一丝闷热,决定下楼喝点东西。他回到大堂吧,在靠柱子的单人沙发坐下,点了一杯热美式。 微烫的咖啡驱散寒气,他放松下来。也正是在这片静谧中,他无意间听到了邻座那对“男女”压低声音的对话—— “李所,目标进房间后就没出来。”是那个穿着朴素、学生气未脱的女子在说话。 “嗯,沉住气。”翻着报纸的中年男人回应。 宋海云并未在意,直到…… 李刚耳廓里的耳机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而失真的声音:“李所!目标出事了!1014房间……人倒在卫生间门口,瞳孔散大,好像……中毒!” 一瞬间,李刚脸上闲适的表情荡然无存。 他猛地站起身,报纸滑落在地,对身边的女子低喝道:“赵静,叫救护车,快!” 与此同时,宋海云看见几名原本散坐在各处的“客人”,此刻都像听到发令枪响般,同时起身,冲向电梯。 整个大堂的空气仿佛被瞬间抽紧。宋海云握着温热的咖啡杯,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平静的生活,在抵达江城的第一个下午,已被彻底打破。 第二章 迷雾初现 江城宾馆三楼,长白山厅。 这间作为临时询问室的小会议室,与门外紧张的空气隔绝开来。仿水晶吊灯,长条会议桌上摆放着一盆绿萝。刻意的温馨氛围,反而透出一种不自然的紧绷。 门被轻轻推开,宋海云穿着一件深蓝色夹克,手里拿着一个信封,神色平静的走了进来。 会议桌旁做着三个人,居中一位是穿着黑色鸭绒衣的中年男子,左侧一位是身穿警服的中年民警,肩章上的警徽在灯下泛着冷光,表情严肃,面前摊开着笔记本。右侧是一位年轻、充满朝气的警花,乌黑亮丽的眉,眼睛炯炯有神,鼻子挺直,虽然不言不语,却于淡然之中透着自信与坚强。她主动起身给宋海云拉了把椅子。 “宋海云先生是吧?请坐。我是北山派出所所长李刚,这位是市局张云龙警官,那位女警官是我的同事赵静。”身穿警服中年男子指了指一次性纸杯,“刚给你倒了杯大麦茶,压压惊,1014房出事了。” “谢谢李警官。”宋海云坐下,接过纸杯,轻轻将杯子和信封放在面前的桌面上。 “找您主要是想了解一下,您是否见过1014房的这位陈阳先生?在十楼是否注意到任何不寻常的情况?”张云龙警官开门见山,将一张打印出来的照片推到他面前。 宋海云拿起照片,仔细端详了几秒,然后轻轻放下,语气略带遗憾:“没什么印象,我下午刚刚入住。” “那您几点到的宾馆?”张云龙不经意地接话,笑容依旧。 “下午两点半左右。” “一直在房间了?” “把行李放客房后,在大堂吧喝咖啡了。” 张云龙警官点了点头,手指在桌子上轻轻敲了两下,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宋先生,有需要补充的吗?” “这个信封是在门缝与地面的交界处发现的。”他用指尖轻轻把信封推到三位警官面前,抬起眼,迎上张云龙警官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 张云龙警官和李刚警官交换了一个眼神。张云龙警官伸出手,没有立刻去拿,而是先仔细观察了一下信封,然后才用带手套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将其拿起。 信封很轻,他捏了捏,里面是一个长条状的硬物。 在宋海云平静的注视下,张云龙警官拆开了信封封口,将开口朝下,轻轻一倒。 “咔哒。” 一把钥匙掉在了桌面的笔记本上,发出清脆的金属声响。 那是一把黄铜色的钥匙,它在灯光下泛着幽暗的金属光泽,沉甸甸的质感仿佛锁着某个不容触碰的秘密。 张云龙警官没有立刻去碰它,目光如炬地射向宋海云:“这是什么?” 宋海云迎着他的目光:“我不知道谁送的,通过宾馆监控应该可以查询到答案。” 空气仿佛变得粘稠,每一次呼吸都显得沉重而费力。 这寂静并非空无,而是在无声地膨胀,充满了未说出口的追问、急速的思考、以及骤然改变的局势所带来的巨大压力。几秒钟的时间,被拉扯得无比漫长。 张云龙警官缓慢的声音,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你在江城待多久?” “明天下午14:00,去环宇集团报道,担任环宇经济贸易公司经理。”他的语速不急不缓,每个字都仿佛在出口前经过了权衡。 这个回答,让桌对面的三个人眼神都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环宇集团,正是全省的著名的龙头企业。 张云龙警官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再次落回那把黄铜钥匙上,仿佛要将它看穿。“环宇集团……宋经理,初来乍到,就收到这么一份‘大礼’。”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记录的女警赵静抬起眼,她的目光锐利而清澈,再次仔细打量了一下宋海云,然后轻声补充了一句,像是提醒,又像是某种职业性的告诫: “宋先生,这把钥匙……根据我们的初步判断,很可能是某种特定型号的存物柜或档案柜的钥匙。在江城,一些老牌的企事业单位还在沿用这种款式。” 她的话音落下,会议室里刚刚稍有缓和的气氛,瞬间再度冻结。 一把不知来源的钥匙,一个中毒倒下的嫌疑人,一家宋海云即将赴任的国企。 这三条原本独立的线,在此刻被强行拧在了一起。 宋海云没有回避赵静的目光,他平静地回应:“谢谢提醒。我会留意。”但他心里清楚,从这把钥匙掉在桌上的那一刻起,他北上江城的路,就已经偏离了预定的轨道。他不再仅仅是一个新上任的经理,而是这个迷局中,一个被未知力量选中的棋子。 第三章 雪场偶遇 2018年11月8日,上午九点过后,北山滑雪场彻底苏醒了。 它位于松花湖畔,属温带大陆性季风气候。山多林茂,空气清新,风沙少、污染少、雪量较大,雪期较长。年平均冰雪期可达150多天,加之不结冰的松花江蒸发水汽,随风吹到山里,遇冷凝霜,覆盖滑雪场,使滑雪线路天天铺上一层新雪,半山腰以上雪厚时可达1米多。 缆车开始周而复始地运转,吊着一个又一个彩色的身影升向山巅。 宋海云就是在这片逐渐沸腾的喧嚣中,坐着缆车来到了山顶。他穿着一身不起眼的黑色雪服,护目镜严严实实地遮住了大半张脸。他没有立刻滑下,而是像一尊雕像,俯瞰着下方。 远处一望无际的皑皑白雪映衬着蔚蓝的天空,有人娴熟地拄着雪仗从坡道上飞速滑下,有的人刚刚起步就摔得四脚朝天,身上沾满了雪……这时一股寒气扑面而来,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他雪仗轻点,身体前倾,黑色的身影瞬间切入中高级道那片被阳光照的发亮的雪坡。 他在人流中灵活地穿梭,超越一个又一个身影。高速带来的风压撕扯着他的衣服。有时,他会从一个陡坡跃起,滞空时间短暂,落地溅起一圈白色的浪花,然后继续向下俯冲。 偶尔,他会因为躲避横向穿越的滑雪者而猛的刹停,扳刀在雪面上犁出一道深深的弧形沟壑,溅起的雪沫下闪闪发光。 宋海云刚刚从一个流畅的S型回转正身体,目光习惯性地扫过下方坡道。 这时,在前方一道失控的红色身影猛地攫住了他的视线。 李兰显然完全失去了对雪板的控制,身体后仰,双腿僵硬,正沿着陡峭的坡道笔直的、加速地向下冲。她的前方是一片因初学者众多而显得格外拥挤的缓坡区域,人群像散落的棋子。 宋海云的身体比大脑更快做出了反应的。他猛地将雪仗向后全力一撑,身体低伏,原本优雅的滑行轨迹瞬间变成了一条精准拦截的射线。 周围的人似乎也发现了险情,发出阵阵惊呼,场面混乱起来。 失控的李兰像一颗出膛的红色子弹,眼看就要撞入人群。 宋海云猛地一个侧身横刹,雪板铲起漫天雪浪,如同在两人之间筑起一道白色的屏障。同时,他的左手精准地、有力地拦腰环抱,将李兰失控的动能向自己怀里一带。 “砰!”一声闷响。 巨大的冲击力让两人在原地旋转了一圈,他用自己的身体和雪板作为锚点,硬生生吃住了所有力量。 雪尘纷纷扬扬落下,像一场突然降临的雾。 李兰惊魂未定,脸埋在他厚重的雪服里,身体还在剧烈地颤抖,急促的喘息着。 宋海云微微松开手臂,低声问:“没事吧?能站稳吗?” 李兰抬起头,护目镜已经歪斜,露出一双惊魂未定却依然明亮的眼睛。她刚想开口,目光却骤然定格在宋海云的嘴角——那里被她的护目镜边框撞出一道细小的口子,正渗出血珠。 她愣了几秒,才点了点头,试图站稳,脚下却一个踉跄。 “别急,先缓一缓。”宋海云的声音透过风雪传来,异常沉稳。 就在这时,李兰的教练和滑雪巡逻队员气喘吁吁地赶到。 “李总监!您没事吧?”教练脱口而出的称呼,让宋海云护目镜后的眉毛轻轻一挑。 李兰的脸上迅速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随即被惯有的从容所取代,尽管这从容因方才的惊险而打了折扣。她没有回应教练,而是再次看向宋海云,语气真诚而带着歉意:“非常感谢你。还有,你的嘴角……没事吧?” 第四章 赴任履职 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登科后》孟郊(唐) 午后十三时三十分,宋海云穿着一身符合商务习惯的深色牛仔裤与鸭绒外套,走向江城冬日天幕下显得格外巍峨的环宇集团大厦。风掠过楼宇间隙,带着凛冽的哨音。 大厦内部是另一个世界。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清晰地映出他稍作调整的身影,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精心调配的香氛与现磨咖啡混合的味道——一种属于都市精英阶层的、高效而疏离的气息。 在前台办好登记,他被指引着乘坐电梯直达顶层。秘书的笑容标准得像用刻度尺量过,将他引至一扇厚重的实木门前。 “董事长,宋先生到了。” 门被无声地推开。 唐宇正背对着门口,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这座冰雪覆盖的城市。听到声音,他缓缓转过身。 “董事长好!”宋海云上前一步,微微欠身,声音在温暖静谧的空气里保持平稳。 唐宇没有立即回应,那双阅历丰富的眼睛带着一种复杂的审视,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才走上前,给了他一个短暂而有力的拥抱。 “坐。”他声音低沉,带着久居高位的从容,指了指会客区的沙发,“从南边过来,还适应这边的天气吗?” 宋海云在沙发边缘坐下,脊背自然挺直:“谢谢董事长关心,虽然寒冷,但是空气很清爽。” “随便一点,我们单独的时候,叫唐叔叔吧。”唐宇在他对面的沙发坐下,目光掠过窗外,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唏嘘,“风雨已吹灯烛灭,姓名长在齿牙寒。……你母亲的事,我很遗憾。” 这句引诗像一枚冰冷的针,轻轻刺破了室内温暖的表象。宋海云感到胸口微微一紧,但他迅速收敛了情绪。 “相知无远近,万里尚为邻。唐叔叔,您和我母亲大学相识,友情有三十余年了。” “是啊,一南一北。她回去到大学任教,我在东北国企,兜兜转转。”唐宇轻轻摩挲着沙发的木质扶手,仿佛在触摸流逝的时光,随即,他话锋一转,目光重新变得锐利,“好了,叙旧到此。谈正事——根据你的履历,集团决定,由你出任江城环宇经济贸易公司经理。” 他的话语直接,没有任何缓冲,如同江城室外的空气,瞬间驱散了方才那点怀旧的温情。 “东北的情况更复杂,”唐宇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像在陈述一个秘密,“市场如这冬天,表面冷,内里可能更寒。你需要有耐性,更要有在冰雪下找到生机的眼光。” 他的话语在温暖的办公室里回荡,每个字都像窗外凝结的冰花,清晰而寒冷。 “这个位置,对你屈才了!”唐宇的目光如炬,牢牢锁住他,“所以,我希望你带来的,不只是南方的温暖,更是能破开冻土的力量。” 这话既是期望,也更像一句沉重的预言。 宋海云郑重地点头:“我明白,唐叔叔。我会尽全力。” 会谈结束,宋海云谢绝了集团人力资源部派车接送的建议。他需要用一种温和而坚定的方式,为自己在新岗位的亮相,定下独立、务实、融入的基调。 这独自前往的路,是他给自己上的、关于江城的第一课,也是一次无声的宣告。 他走出这座象征着权力中心的大厦,寒风立刻包裹了他。他抬手拦下一辆出租车,报出那个即将成为他战场的地名—— “师傅,去江城环宇经济贸易公司。” 第五章:风波骤起 江城环宇经济贸易公司位于松花江畔一栋旧写字楼里。宋海云推开通往公司的磨砂玻璃门,预期的安静荡然无存,声浪混着沉闷的暖气猛地扑来。 办公区一片混乱。七八个员工围在门口,中心是一位身穿绿色军大衣、皮肤黝黑的老汉。他挥舞着布满老茧的手,口音浓重却字字砸地有声:“今天必须给答复!九月份的桑黄五味子款五百万,拖到现在!你们想赖掉农民的血汗钱吗?” 对面年轻的财务女孩脸涨得通红,声音发颤:“大叔,经理…经理出去筹款了,在想办法……” “想办法?这话我听一百遍了!”老汉一掌拍在工位隔板上,“砰”的一声震得所有人一静。 空气凝固。宋海云没说话,径直走向饮水机,接了杯温水。他穿过人群,将水杯递到老汉面前,声音平和却清晰地穿透喧嚣:“大叔,天冷,先喝口水顺顺气。” 老汉愣住,茫然看着这个气质与众不同的年轻人。所有目光瞬间聚焦。 “我是宋海云,今天刚来的公司经理。”他环视员工,目光最终落回老汉身上,语气平和却不容置疑,“您的事,我接手。您坐会儿,我马上研究,今天一定给您明确说法。” 嘈杂戛然而止。 经理室里,气氛压抑。副经理王力腰板笔直如白杨,面露难色:“外面是市郊永富村的。原计划十月初拨款,但现在公司没有可支配资金。他每周都来。” 宋海云沉默坐着,目光凝在窗外。片刻寂静后,他果断下令:“马上请辖区片警来。” 王力略显迟疑。 “调解矛盾、防止激化是片警的工作重心。”宋海云语速加快,“冬天是江城旅游旺季,底数清、情况明更是她的职责。而且——”他顿了顿,“片警会把调解当重要工作,不解决问题,决不罢休。” 王力执行力果然强。不久,门被轻轻推开,身着警服的赵静走了进来,窈窕中带着坚韧。 “你好,我是公司经理宋海云。”宋海云略显尴尬,想起宾馆那次问询,“怎么是您?” “北山派出所民警赵静。” 他迅速说明情况,语气快而清晰,带着尊重与紧迫:“农民大叔滞留,公司运营受实质影响。但关键是我已承诺——”他掷地有声,“我会调动一切资源,在十二月中旬前,一定把五百万结清!我以名誉担保。” 他声音压低,诚恳中带着不易察觉的请求:“赵警官,现在大叔很难相信我们。能否请您…跟大叔说两句?不用担保钱,只担保我宋海云这个人,担保我们公司元旦前还款的承诺。让他先离开,恢复秩序。” 这是在请求警方权威为他做非正式的“信用背书”。 赵静沉默权衡。这超出职责,但防止矛盾激化是本职。更重要的是,她上次就觉出这年轻人不同。 “宋经理,我是辖区片警。如果把大叔带回派出所,是不是反而激化矛盾?”她语气含蓄矜持。 “您把他领走,才是激化矛盾。”宋海云内心焦急,不擅与女性周旋,“赵警官,寒冬里,温暖可以传递。只要这次您……” “在江城,警察的温暖像太阳,不求回报。”赵静不卑不亢,“何况我小片警怕犯错,不敢接受感恩。” “赵警官,”王力适时插话,缓解僵局,“宋经理在南方上市公司做过营销主管,责任心、决策力、职业操守都优秀。他说尽快解决,是对您的承诺,可以信任。” 赵静目光在两人间扫过。“时间,对你们和大叔都宝贵,”她轻声说,下了决心,“我试试。” 宋海云坐在办公桌后,目光不时瞥向墙上的钟。 赵静和王力已经出去三十分钟了。 窗外,冬日的阳光斜照在赵静的肩章上,泛着淡光。她目送老汉背影消失在街角,轻轻呼出一口气。 她没有回办公楼与宋海云道别。该说的已说,该做的已做。 此时的离开,恰如其分。 第六章:旧雨重逢 宋海云指节分明的手划过账簿纸页,翻动的哗啦声在死寂的办公室里被无限放大。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不再是无声的符号,它们仿佛活了过来,化作一根根冰冷的针,密集地扎进他的眼底。应付账款——每一笔都像一道催命符,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呼吸上。 他猛地合上,又掀开应收账款簿。这本预想中的“救命册”,带来的却是更深的窒息。大部分条目泛着陈旧的黄色,超期三个月是常态,最长一笔已沉睡半年。他快速心算,应收总额确实能覆盖应付,但这虚幻的优势如同镜花水月,看得见,抓不着,救不了近火。 午后茶室,静谧得能听见阳光在木地板上移动的声音,隐约的古琴声似有若无。 宋海云提前一刻钟抵达,选定了靠窗的位置。指尖无意识地敲击桌面,他又一次点开手机,确认李兰的信息——29岁,港大硕士,雷厉风行,严谨细致。为这次会面,他前后致电两次才敲定。 “宋经理?” 一个清亮却带着一丝冷澈质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即刻起身。李兰站在光影交界处,一身简约的深灰色职业装,眼眸如雪山上未经尘染的一泓清泉,周身散发着不容亲近的空灵与冷傲。 “李总监,感谢您拨冗前来。”他为她拉开座椅。 “叫我李兰就好。”她颔首落座,动作优雅。 茶艺师熟练地冲泡,茶叶在水中旋转、舒展、沉底,汤色逐渐润成淡黄嫩绿,茶香无声弥漫。 李兰轻执杯托,垂眸细嗅,随即浅呷一口。暖流含香,自唇齿浸润至四肢百骸,驱散了室外带回的寒意。“好茶。”她心下赞道,想起古人所言“无味之味,乃至味也”。 “听闻李总监对茶道颇有研究。”宋海云切入正题。 “略知一二。”她指尖轻转白瓷茶杯,“就像做财务。看似简单的一杯茶,从叶源、火候到水温时辰,任一环节的偏差,都会坏了味道。” 宋海云顺势接住:“正如我们公司眼下困境。表面是流水枯竭,根源却在应收账款这根栓塞住的血管。” “环宇集团近期银根收紧,所有子公司的资金申请都需排队。”李兰放下茶杯,目光平静,“你们的情况特殊,但非孤例。” “环宇药业的那笔三千万应收,若能在近期收回,是否能为我们在集团争取一些支持?”宋海云望向她。 李兰微微挑眉,眸中锐光一闪。 “李总监别误会。”宋海云为她续上茶水,“我无意动用任何私人关系,只希望找到撬动困局的支点。” 李兰沉默片刻,侧首望向窗外。阳光描摹着她的侧脸轮廓,映出一种超越年龄的沉稳与审慎。 “想要集团支持,需完成两件事。”她终于开口,语速放缓,字字清晰,“第一,提交详尽的应收账款催收方案,我要看到时间表和责任人。第二,准备好所有正在洽谈的新贸易合同文本。” “明白。非常感谢。” “听说宋经理滑雪技艺很好?”李兰话锋一转,眼神如被月光柔化,漾开一丝难得的笑意,“是在哪里学的?” 她的话语带着清雅的余韵。宋海云精准地捕捉到了那份聪敏与洞察。 “在北京读书时学过。”他应答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在东北人面前,算是班门弄斧。” “在北京读过书?为何没留下发展?” “在人民大学待了六年。毕业时,选择了回广州。” 李兰看了眼腕表,优雅起身:“茶很好。另外,北山滑雪场那次,表现很完美。” 她离去后,他独坐原处,心头一震——滑雪场那个惊魂未定、被他救下的红衣女子,难道就是她?李兰的优雅,此刻回想,如一缕精准的春风,舒缓了紧绷的神经;如冬日暖阳,悄然融化寒意;更如一束暗香浮动的腊梅,在无声处预告着某种转变。 他目光无意识地扫过窗外,起初只是些微小白点,飘得迟疑而轻柔。渐渐地,那些白点密了,大了,终于显露出清晰的六角形态——是雪,今冬江城的第一场雪,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来了。 他端起已微凉的茶,一饮而尽。茶香虽淡,喉间却余韵悠长,如同这次短暂的会面,留下了足够品咂的回味与未解的谜题。 第2章 第七章:风雷激荡 第七章:风雷激荡 巷子深处的积雪被踩得稀烂,混着烟蒂和污泥,在昏暗路灯下泛着肮脏的光泽。王力副经理刚走出公司不远,后颈突然一紧,整个人被一股蛮力拽进了这条平时没人走的窄巷。 “电话不接?挺会躲啊。” 高个子男人吐出的白气在路灯下像短暂的鬼魂。王力下意识后退,脚跟踩进一滩半融的雪水,刺骨的冰凉从脚底窜上来。 “下个月,”王力的声音干涩得不像自己,“我跟新来的宋经理汇报过了,下个月一定解决。” 矮壮的那个突然动了,在结冰的地面上快得惊人。王力还没来得及反应,脖子就被铁钳般的手掐住,整个人被狠狠掼在潮湿的砖墙上。墙面的冰碴硌进后背。 “上个月你也是这么说的。”矮壮男人贴得很近,嘴里的烟草味混着寒气喷在他脸上,“退伍军人说话也这么不靠谱?” 两人同时从身后抽出甩棍,金属部件在黑暗中咔嗒作响。 “经理说,得给你长点记性。” 高个子挥棍扫来,王力侧身一脚踹向对方膝盖,伴随着一声闷响和惨叫,高个子趴倒在地,鼻血瞬间染红了雪地。但几乎同时,王力肩部挨了一记重击,剧痛让他眼前一黑。 矮个子的甩棍直扑面门,王力抬臂硬挡,骨头震得发麻,右拳却顺势狠狠击中对方太阳穴。矮个子应声倒地。 王力靠在墙上剧烈喘息,每一口寒气都像刀割。他盯着地上两个呻吟的男人,勾了勾手指: “不服再来。” 两人挣扎着爬起来,踉跄逃进巷子深处。 手机在办公桌上震动,嗡嗡声撕破了夜的寂静。宋海云瞥见是个陌生本地号码,心头莫名一紧。 “请问是王力的同事吗?这里是北山派出所。” 电话那头的男声冷静得不容置疑。 “我是。他怎么了?” “王力因涉嫌在公共场合与人发生肢体冲突,现在在所里。对方报了案。他说可以联系你来接他。” 派出所灯火通明,与门外冬夜的清冷形成讽刺的对比。空气里混杂着烟味、消毒水味和一种熟悉的压抑感。 “宋经理。” 赵静从一个里间走出,警服笔挺,“我负责今晚的调解工作。” “赵警官,王力怎么样?” “皮外伤处理过了。”她稍作停顿,“请跟我来,有些情况需要先说明。” 调解室狭小密闭,关上门后,外面的嘈杂声像被按了静音。赵静在桌后坐下,双手交叠。 “冲突双方都已做完笔录,达成了调解。但在这之前,我需要提醒您——”她抬起眼帘,“王力副经理最近是否压力过大?” “贸易公司,压力是常态。” “根据我们了解,冲突直接原因是贵公司拖欠江城海达贸易公司的中药材货款。”赵静翻开笔记本,声音轻柔却字字清晰,“而更深层的问题是,贵公司目前拖欠本市十二家企业货款,总额约六千三百万。” 宋海云呼吸一滞。 “冬季是江城旅游旺季,维护稳定是我们的首要任务。”她继续道,目光如炬,“贵公司作为知名企业子公司,希望妥善处理债务问题,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空调嗡鸣声在沉默中放大。 赵静从文件夹中抽出一张纸,推到宋海云面前。 “市里下周召开‘优化营商环境’座谈会,贵公司在受邀之列。” 宋海云接过邀请函,当看到主办单位名单里赫然列着“市公安局”时,指尖微微发凉。 这一次,警告来得正式而无法回避。 第八章:言近远旨 泉眼无声惜细流,树阴照水爱晴柔。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小池》杨万里(宋代) 环宇药业大堂冷得像座冰雕宫殿,穹顶水晶灯在大理石地面上投下破碎的倒影。宋海云独自站在电梯里,镜面墙壁映出他平静无波的脸——上任第三天,他就要直面最艰难的一仗。 电梯门无声滑开。 “宋经理,久仰。” 李鹏站在门口,深蓝西装熨帖得一丝不苟。他比照片上更消瘦,笑容像用尺子量过,分毫不差。 宋海云上前握手,对方掌心干燥有力:“李总,感谢您百忙中抽空。” “新上任的环宇经贸经理来访,我怎么能不见?”李鹏转身引路,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热情。 办公室像个藏书阁,红木办公桌上空空如也,只有一台笔记本电脑。 “武夷山老树春茶。”李鹏执壶斟茶,动作行云流水,“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宋海云双手接过紫砂杯,茶汤澄澈,香气凛冽。他知道,温情的面纱即将揭开。 果然,李鹏放下茶壶,身子微微后仰:“宋经理这次来,不只是为了品茶吧?” “我是来道歉的。”宋海云直视对方,“前阶段供应的药材出现质量瑕疵,这是我们的责任。” 空气骤然凝固,只剩空调轻微的送风声。 李鹏指尖轻叩桌面:“宋经理觉得,做生意最重要的是什么?” “诚信共赢。”宋海云声音沉稳,“做药材如做人,讲究时节火候。什么时间该进,什么时间该退,都是学问。” 李鹏忽然笑了。那笑容里没有温度,只有精明的算计。 “关于那笔三千万货款——”他刻意拉长尾音,让数字在空气中发酵,“这不是小数目。质检报告显示质量未达合同标准,这是原则问题。” 宋海云脊背挺直,像一张拉满的弓。 “不过,”李鹏话锋一转,“我理解你新官上任的难处。这笔钱,近期可以启动支付。” 他故意停顿,欣赏着对方紧绷的神经:“财务会根据扣款条款重新核算,大概……两千八百万左右。” 每个字都合情合理,每个字都寸步不让。 宋海云忽然笑了。 “李总,我有个更好的提议。”他向前倾身,目光如炬,“我们按三千万全额结算。” 李鹏眉头微蹙。 “请听我说完。”宋海云语速平稳如常,“不是否认瑕疵,而是换种方式补偿。据我所知,贵公司在中药新药研发上投入巨大。” 李鹏的指尖停在杯沿。 “国家和省级对这类项目有明确的补贴政策。”宋海云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自信,“我有人脉,有申报经验。如果李总同意全额结算,我承诺协助贵公司争取政府资金——” 他微微前倾,压低声线:“我确信,额度会远超两百万。” “您获得的,将是可持续的战略资源。这比单纯扣款,是不是更优的解?” 办公室里死一般寂静。 李鹏缓缓靠回椅背,第一次认真打量这个年轻人。他面前摆着的不是选择题,而是一个赌局——赌这个年轻人的能力,更赌他的诚信。 信任是把双刃剑,此刻正悬在两人之间。 而棋局,才刚刚开始。 第九章:平地风波 草梢出水已无多,村路弥漫奈雨何。水底有桥桥有月,只今平地怕风波。--《江山庆云桥》辛弃疾(宋) 2018年11月11日星期日 冬日的江城,天色灰蒙,阳光稀薄得没有一丝暖意。宋海云裹紧大衣,站在了江城天主教堂前。这座1917年建成的哥特式建筑像一头沉默的巨兽,34扇从法国运来的彩绘玻璃窗在灰暗光线下泛着幽光。 他并非信徒,却在此刻感受到一种无形的牵引。 穿过教堂沉重的木门,他沿着江堤漫步,最终在一条正对封冻江面的长椅坐下。椅面还残留着白日里最后一丝余温,但迅速被暮色中的寒意吞噬。 就在他望着江面出神时,一个身影毫无征兆地在他身旁落座。 来人身穿黑色羽绒服,领子竖得极高,遮住了半张脸。宋海云保持着眺望江面的姿势,全身感官却瞬间警觉。 用眼角余光,他清晰地捕捉到对方的动作——男子先是警惕地环顾四周,然后自然地前倾身体,手看似随意地垂入长椅下方的阴影。不过两三秒,指间便多了一个用黄色胶带紧紧缠绕的扁平物体,约火柴盒大小。 宋海云立即起身,朝江城宾馆方向走去。 寒风刮在脸上如刀割,他却感觉后背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就在转过街角的瞬间,他与两个眼神锐利的男人迎面相遇。心中警铃大作,他下意识地低头避让,刻意放慢脚步。然而—— 一股巨大的力量从身后猛地袭来。 是那个取货的男子!一直尾随在后,此刻将他狠狠推向前方。 电光石火间,宋海云展现出惊人的反应能力。他没有抵抗冲击,反而借势拧腰蹬地,身体横向飞起,以一个狼狈却精准的侧摔,重重砸进路旁积雪覆盖的花坛。 “砰!” 积雪四溅,形成一片白色雪雾。厚厚的雪层缓冲了撞击,尽管气血翻涌,他并未受伤。 推他的男子愣在原地,手还僵在半空。这个反应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而对面的两名男子眼神骤变。 “动手!” 一声低喝如惊雷炸响。两人如猎豹般掠过刚刚坐起的宋海云,直扑发愣的男子。一招迅猛的擒拿,一记精准的绊摔,配合得天衣无缝。 “别动!警察!” 黑衣男子被死死按在积雪的路面上,脸颊紧贴着冰冷的地面。年长些的警察利落地给他戴上手铐,另一个年轻警察则迅速捡起那个掉落的黄色包裹。 宋海云挣扎着从雪堆中站起,拍打着身上的积雪。年长警察走到他面前,目光如炬地打量着他。 “没事吧?”警察的声音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刚才的反应很专业。” 宋海云深吸一口气,寒冷的空气刺痛肺腑:“本能反应。” 警察深深看他一眼,从怀中掏出证件:“市公安局,陈志强。需要你跟我们回去做个笔录。” 就在这时,年轻警察已经拆开了黄色胶带。透明证物袋里,是一种从未见过的淡蓝色粉末,泛着诡异的光泽。 陈志强脸色骤变,立即按住耳麦:“指挥中心,缴获可疑非法粉末,请求技术支援!” 他转头看向宋海云,眼神复杂:“看来,你卷入的比想象中更深。” 夜幕悄然降临,教堂的钟声在江面上回荡。宋海云望着那片诡异的蓝色,知道这场风暴,才刚刚开始。 第十章:投石问路 北山派出所白炽灯的冷光,将一楼警务室照得没有一丝阴影。 宋海云安静地坐着,指尖无意识地在一次性纸杯边缘摩挲。温水早已凉透。 “宋先生,再耐心等等,只是例行了解情况。”男警官语气依旧平和,但守在门口的站位,无形中封住了去路。 二楼,所长办公室。烟雾缭绕。 李刚所长刚放下来自市局专案组的加密电话,听筒搁回座机时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他点燃一支烟,灰白的烟雾盘旋上升,映得他眼神锐利如鹰。 几分钟后,内线电话被抓起。 “赵静,来我办公室一趟。” 民警赵静敲门而入,立正站好:“所长。” 李刚没有立刻说话,用眼神示意她关上厚重的木门。隔音门锁“咔哒”一声落下,将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 “关于宋海云,有新的情况。”所长的语气带着不同寻常的凝重,“市局专案组刚来的消息——他已经是第二次出现在非法粉末制剂的现场了。” 赵静呼吸微顿,面色却沉静如水。 “第一次,江城宾馆1014房,嫌疑人服用过量非法粉末自杀,他就住在隔壁。第二次,今天江堤,嫌疑人崔松男在他身旁取货。过于巧合的‘巧合’,就不是巧合了。”李刚盯着她,一字一句,“专案组怀疑,他可能是更隐蔽的深层联络人。” “所以,对他的‘询问’,性质变了。不再是排除嫌疑,而是侦查摸底。”他刻意加重了最后四个字。 “专案组意见,暂时不动,避免打草惊蛇。但需要有人近距离接触,观察反应,评估心理状态,并尝试建立一条……特殊的沟通渠道。” 烟雾在两人之间弥漫。 “这个任务,我推荐了你。”李刚语气稍缓,意味深长,“理由有三:第一,你是女性,亲和力强;第二,你心思细腻,善于观察;第三……” 他停顿,目光深邃:“这也是送给你,送给我们派出所的一个‘人情’,一个机会。案子由市局主导,我们只是配合。但如果你能建立联系,获取信任甚至……好感,那么后续无论是布控还是突破,你和我们所,都能扮演更关键的角色。” 赵静瞬间明了。这不止是询问,更是一场精心设计的战术前置。 “我明白。”她声音沉稳,“保证完成任务。” 看着赵静转身离去的背影,李刚深吸一口烟。棋局已布下,现在,要看这位他最得力的下属,如何落下这关键的第一子。 一楼警务室。 门被推开。 赵静端着一杯新泡的绿茶走进来,氤氲的热气带着淡淡的清香。她将纸杯轻轻放在宋海云面前,在他对面坐下。 “宋经理,又见面了。”她语气温和,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耽误您时间了,我们尽快。” 宋海云报以理解的微笑。 赵静翻开笔记本,目光在他脸上不经意地扫过,精准捕捉到他眉宇间那一丝被刻意隐藏的疲惫。 “理解就好。”她微微一笑,自然切入正题,“那我们开始。主要想了解一下,您今天参观完教堂后去江堤,是临时起意,还是原本的计划?” 宋海云沉吟片刻:“在江堤等一个重要电话。” “在那么冷的地方处理工作?”赵静边记录边问,语气随意得像拉家常,“您最近工作压力是不是很大?” “我喜欢在空气好的地方理清思路。” 询问持续了约十分钟。赵静的问题看似散漫,实则环环相扣,逻辑严密。 “好了,今天就不多耽误您了。”赵静合上笔记本,站起身,同时递出一张素白的名片,“这上面有我的直接联系方式。后续如果想起任何细节,或者有任何需要,随时可以联系我。” 她的笑容依旧亲切自然,眼神却深不见底。 宋海云接过名片,指尖传来纸张特有的微凉。他并不知道,这张轻飘飘的卡片,是试探,是桥梁,亦是一张无形大网悄然撒下的第一根丝线。 窗外,夜色渐浓。江城冬夜的平静之下,暗流开始加速涌动。 第十一章:穷原竟委 长白山经济贸易公司经理办公室,空气凝滞得如同灌了铅。百叶窗被严丝合缝地拉下,将外界彻底隔绝,仅有几缕侥幸透入的阳光,化作悬浮在昏暗中、布满灰尘的惨白光带。 林浩深陷在宽大的皮质座椅里,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死死按着灼痛的太阳穴。环宇经贸那三千万的药材烂账还没理清,自己手下那个蠢货崔松男,竟又一头栽进了“非法粉末”制剂的泥潭,还被警方人赃并获! 他猛地抓起桌上的茶杯,冰凉的触感让他一颤。杯底几片蜷缩的茶叶,如同淹死的飞虫,让他胃里一阵翻搅。他需要冷静,必须评估风险——警方会查到哪一步?那个恰好在场的环宇经贸新经理宋海云,是巧合,还是……? “咔哒…咔哒…” 他颤抖着手试图点烟,打火机却几次擦不出火苗。这该死的、不受控制的恐惧! 就在这时—— 一阵微弱却异常尖锐的震动,从他紧锁的办公桌抽屉深处传来。不是他日常用的手机。 是那部。那部冰冷的、黑色的、只用于单线联系的加密通讯器。 林浩的心脏骤然缩紧。他像执行某种仪式般,深吸一口近乎窒息的空气,才用微微汗湿的手取出它,按下了接听键。他没有出声。 “江堤失火,烧到了你的后院。” 一个经过处理的、非男非女的电子音传了出来,没有称谓,没有寒暄,直接得像一把插入肋骨间的冰锥。 林浩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声音因极度压抑而嘶哑:“……情况有多糟?” “人在里面,证据确凿。” 电子音毫无人类情感的起伏,“江堤的案子,已与江城宾馆的案子并案侦查。” “江城宾馆……” 林浩感到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窜上头顶,“我的人只是进行了交接,没有被卷……” “专注于你的生意。” 电子音不容置疑地打断,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掌控感,“去催你那笔三千万的货款。环宇药业,该履行合同了。” 他连这个都知道!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林浩的心口。这既是提醒,更是**裸的警告——他林浩,乃至他的一切,从未脱离过对方的视线。他不过是一枚被时刻监视着的棋子。 “咔哒。” 通话被单方面切断,只剩下一片空洞的忙音,敲打着他紧绷的神经。 他缓缓放下通讯器,摊开手掌,掌心一片湿冷的汗渍。 办公室里死一般寂静,只有他自己粗重的呼吸声。他向后瘫进座椅,目光无意识地落在桌上那份刺眼的、标着“叁仟万元整”的催款单上。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节奏越来越快,越来越乱。突然,敲击声戛然而止。 一个念头,如同深海中浮起的恶兽,悄无声息地攫住了他——必须把水搅浑,必须转移警方的视线,必须……找一个替罪羊。 而那个恰好两次出现在案发现场、又与这笔巨额货款直接相关的宋海云,简直就是上天送到他面前的完美人选。 他的眼神逐渐变得阴鸷而冰冷,之前的慌乱被一种破釜沉舟的狠厉所取代。他拿起日常使用的手机,翻找一个号码,指尖在屏幕上悬停片刻,最终重重地按了下去。 电话接通的瞬间,他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沉稳,甚至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强硬: “是我,林浩。听着,关于环宇经贸那笔三千万的货款……对,就是宋海云经理的那笔。想办法......” 挂断电话,林浩的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弧度。 宋海云,别怪我。要怪,就怪你运气不好,挡了别人的路,也挡了我的生路。 第3章 第十二章:风声鹤唳 第十二章:风声鹤唳 寒夜,宋海云推开“元宝烤串”的门,喧嚣与热浪瞬间将他包裹。在角落,他看到了便装的赵静。 “赵警官选这地方,没想到。” “答谢而已,何必端着。”她将菜单推过去,“下班了,叫赵静就行。” 炭火明灭,肉串在她手中滋滋作响,由红转金,香气四散。她递过一串,他咬下,被烫得轻吐一口气。 “急什么。”她轻笑。 他点了扎啤,为她点了矿泉水。 “初到江城,承蒙关照,敬你。”他举杯。 她拿起水瓶:“我喝一瓶,你喝一杯。” 这是什么道理?他心下失笑,却仍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几杯下肚,冰冷的神经在麦芽香气中稍稍松弛。 窗外寒风呼啸,这小角落却因食物与人情变得温暖。他们聊起大学时光,那些青春的莽撞与纯粹,让赵静难得地卸下了斯文与防备,话语如河水倾泻。她感到,眼前这个男人沉静的内敛下,藏着故事。 忽然,她停下,默默注视着他。 “怎么了?” 她迅速收敛心神,巧妙地将话题引向职责边缘:“我在想,将来若有事相求,你这个南方人会如何?” “只要不违法,定当尽力。” “事不过三,那就应我三件事吧。”她伸出手,要拉钩为定。 在他与她手指勾缠的瞬间,她眼底闪过一丝他未能捕捉的微光。 “宋海云,”她语气随意,目光却带着不易察觉的审视,“你们和长白山经贸公司关系如何?” “贸易额在增长,有笔三千万货款拟在十二月支付……” “但环宇药业因质量问题,尚未与你们结算,所以你们也顺势拖欠了他们,对吗?”她精准地切中链条核心,语气平和却不容回避,“他们公司有个员工,卷入了江堤那个案子,已被处理了。” 她稍作停顿,言语滴水不漏:“生意讲诚信,处理问题要效率。一直拖着,小问题会变成大矛盾。尤其他们现在人心不稳,容易引发治安隐患。这,是我的职责范围。” 两人离开喧嚣,步入清冷街道。他正为她拦车,两名男子迎面走来。一人步履虚浮,似醉汉摇晃;另一人则沉稳异常。 错身刹那,“醉汉”眼中狡黠一闪,肩头猛地发力,如失控重锤撞向宋海云! 电光石火间,宋海云未选择硬抗波及赵静。他左手迅捷地将她向后轻带,右臂已如铁闸般格住来势。借力化力,重心下沉,一引一带—— “哗啦!” 两人一同摔入路旁厚雪之中。宋海云大部分冲击被雪层吸收,但他灼灼目光,如利剑般钉在身下那张瞬间清醒的脸上。 赵静被他护着退开,一时忘了动作。他的反应太快,太精准。人在危险下的本能是自保,而他选择了先保护她。 空气凝固。只有雪地里交织的喘息白雾。“醉汉”脸上的惊慌无处遁形。 宋海云利落起身,顺势一把将对方也拽起,动作干脆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 “没事吧?”他语气平静,仿佛真是意外,随即压低声线,字字清晰如冰珠落盘: “以后走路,注意点。” 轻飘飘的警告,让“醉汉”僵在原地,面色青白。 宋海云转向赵静,两人目光短暂交汇,一切尽在不言中。 出租车适时驶来,他护她迅速入内,自己也闪身跟上。车辆汇入流光,将寒冷的阴谋与未解的谜团,暂时甩在了身后的雪夜之中。 第十三章:两肋插刀 人之相识,贵在相知;人之相知,贵在知心。--孟子 环宇经贸公司经理室内,暖气嘶嘶作响,却驱不散凝重的空气。 宋海云站在窗前,背影紧绷。“王力,长白山公司那三千万,拖不了几天了。” 王力放下茶杯,眉头深锁:“账上没钱,银行收紧。这本是年度大单,现在成了烫手山芋。”他身体前倾,压低声音,“海哥,环宇药业的检测报告显示……中药材有瑕疵。” 宋海云缓缓转身,目光如炬:“你的意思是?” “合同条款写得很清楚。如果我们操作得当,或许能扣下10%到15%……” “这是险棋。”宋海云声音低沉,“一旦动手,我们在江城的名声就毁了。” “但海哥,您知道吗?长白山公司前天有个员工,在江堤上因非法粉末制剂被市局抓了。”王力深吸一口气,“业内都知道他们手段不干净。这或许……是我们的机会。” 长白山公司经理室,茶香氤氲却掩不住暗流涌动。 王力与林浩隔桌对坐。 “林经理,关于那笔货款……” 林浩笑着打断:“按合同办就好,我们最重信誉。” 王力平静地亮出平板,调出检测报告:“有效成分低于合同标准五个百分点。这是省厅的复检结果。” 林浩笑容微僵,随即俯身压低声音:“王副经理,明人不说暗话。宋海云新上任,你何必这么认真?”他指尖轻点桌面,语气带着蛊惑,“这笔款是公事,但你个人……只要行个方便,我绝不会亏待你。” 空气凝固。王力脸上闪过一丝波动,却很快化作坚定的微笑: “林经理的好意心领了。我和宋经理,会是很好的搭档,甚至是朋友。” 他特意加重了“朋友”二字,端起茶杯:“希望您能理解。” 林浩冷笑:“听说宋经理身手不错?但江城不是光靠拳脚就能站稳的。” “他聪慧过人,懂得将拳理融会贯通。”王力起身,语气从容,“今天我先来沟通,您不会见怪吧?” 回到环宇经贸,王力径直走进宋海云办公室。 “海哥,情况不乐观。七千多万应收款像卡在喉咙里的骨头,冬天本是业务收缩期,再收不回来明年就难了。” 宋海云凝视着窗外灰蒙的天空:“集团下了死命令,现金流是生命线。你怎么看?” “三分之一的款在珠三角,四分之一在长三角。按规矩,该谁经手谁负责……” “不行。”宋海云斩钉截铁,“天冷,人心不能冷。我们要以合作伙伴的姿态去了解客户的困难,不是催债。” 王力深吸一口气:“那我负责长三角,我在那里当过兵,有些人脉。” “珠三角我来。”宋海云转身,目光如炬,“但如果失败,我会向集团承担全部责任。” 他停顿片刻,突然问:“长白山公司……他们背后干不干净?” 王力的瞳孔骤然收缩。 “海哥,我们只是业务往来……但确实有匿名渠道反映,”他声音压得极低,每个字都重若千钧,“他们可能利用中药材网络……洗钱。甚至……走私。” “洗钱”二字如同惊雷,在密闭的办公室里炸开。宋海云感觉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跳动。 第十四章:暗中相助 暮色渐沉,环宇集团总部大楼多数窗口已然暗下,唯有财务部楼层仍零星亮着灯,像坚守在数字迷城中的最后哨塔。王力站在走廊尽头那间办公室外,深吸一口气,指节叩响了磨砂玻璃门。 “请进。” 声音清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王力推门而入。李兰的办公室整洁得近乎凛冽,唯有窗台一盆绿萝顽强地伸展着枝叶,为这片被报表和规章统治的领域注入些许生气。年仅二十九岁的副总监从一份摊开的报告上抬起头,目光锐利而冷静。 “王力副经理?稀客。”她放下笔,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意外。他们曾在集团会议上数次照面,但私下交集近乎于无。 “宋海云经理不知道我来找你。”王力开门见山,无意寒暄,语气里带着一丝被艰难压下的恳切,“他现在的压力很大,外部要周旋各路牛鬼蛇神,内部要稳住人心军心。李总监,我恳请您,关键时刻,能鼎力支持!” 李兰缓缓靠向高背椅,双手交叠置于桌面,这是一个经典的审视与防御姿态。“所以,你是以个人身份,来为你的直属上司寻求……‘非正式’的支持?”她精准地抓住了他话中隐含的意味。 “是一个关乎公司存续发展的管理者身份。”王力立刻纠正,目光坦诚迎向她,“李总监,情况不容乐观。集团下属的环宇药业,以质量瑕疵为由,卡住了三千万的货款结算。而我们公司目前应收账款堆积如山,应付账款步步紧逼,现金流随时可能断裂。” 李兰沉默着,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一切表象。 王力一生见过许多女人的眼睛,热情的、羞涩的、锐利的、骄傲的,却从未有一双像李兰这般,看似清澈见底,实则深不可测,忽远忽近,让人难以捉摸。 “王力副经理,”她再次开口,语气听起来随意,像忽然想起的闲谈,但每个字都带着分量,“有个问题可能有些冒昧,但我还是想问问你。” “李总监请讲。”王力心弦微紧,预感到风暴将至。 李兰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营造出一种分享秘密的亲昵感,却又不失审视的锐利:“我听到一些……传闻。关于宋海云的。”她刻意停顿,观察着他脸上最细微的变化,“听说,他和集团高层,”她用手指隐晦地向上指了指,“关系似乎……非同一般?” 办公室内霎时安静,只剩空调系统低沉的背景音。王力感觉心跳漏了一拍,但脸上职业化的微笑纹丝未动。 王力大脑飞速运转。他确实不清楚宋海云与集团高层私交的具体深浅,但也不能让李兰觉得他在刻意隐瞒,那只会加深怀疑。 “宋经理很受集团赏识,这是事实。”王力选择了一个最安全、也最符合公众认知的说法,“领导惜才,尤其看重像他这样有冲劲、敢于担当的年轻人。至于其他的……”他恰到好处地停顿,留下一个引人遐想的空白。 李兰静静地看了他几秒,嘴角牵起一个难以捉摸的浅笑。 “真没想到……宋海云,是这样一个低调的人。”她的话语意味深长。在中国的人际场中,关于关系的议论从不空穴来风。而低调,有时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彰显。 李兰是自信的,她的优雅大多源于后天的修炼与沉淀。那是一种融入骨血的高贵、智慧与独立,与财富多寡无关。然而,不知为何,当听到关于宋海云的议论时,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内心那片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颗石子,漾开了圈圈涟漪。 她迅速将这点波动压下,目光重新变得冷静而深邃。 “王力副经理,假如……”她缓缓开口,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稳,“我这次帮助了你们公司。那么,作为回报,或者说,作为一种彼此心照不宣的默契——以后关于宋海云的一些……非正式信息,如果我觉得需要知道,你是不是应该及时告诉我?” 这不是咄咄逼人的质问,更像是一场建立在“理性合作”基础上的提议。语气甚至可以称得上温和,但其内容,却像一把柔软的匕首,精准地抵在了王力职业操守与人情世故的临界点上。 王力陷入了沉默。有时候,沉默能让混乱的思绪变得清澈。这是他的城府,也是此刻的盾牌。 “李总监,”他字斟句酌,“如果有些信息,我认为可能对您更全面地……把握合作方情况有所帮助,并且在不违背基本原则的前提下,我会……酌情沟通。”他给出了一个充满弹性、进退有度的承诺。 李兰静静地看了他两秒,对这个不算爽快却留有空间的回答似乎并不意外。她轻轻颔首,端起了桌上的茶杯,这是一个送客的信号。 世界上有两种女孩最可爱,一种是漂亮;一种是聪慧。而李兰,无疑两者兼备。但王力猜不透,此刻她那精致容颜下,究竟藏着怎样的心思。 送走王力,李兰独自走向巨大的落地窗,凝视着窗外都市渐起的璀璨灯火。二十九岁的美丽与聪慧,其中的孤寂与期盼,只有自己才懂。身边的人只看得到她的光鲜与果决,却看不到她心底偶尔泛起的、属于女人的那一点点忧郁与哀愁。 或许,从北山滑雪场那个惊心动魄的邂逅,他如天神般出现,将她从失控的边缘稳稳拉回的那一刻起,她的心弦就已经被拨动了。他的身高、言谈、修养、以及那双沉静眼眸中偶尔闪过的忧郁,无一不契合她内心深处的期盼。 第十五章:不期而至 游山五岳东道主,拥书百城南面王。万人丛中一握手,使我衣袖三年香。《投宋于庭翔凤》龚自珍 环宇经贸公司的办公室门被推开时,所有职员都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李兰站在门口,橘红色鸭绒衣衬得她肤白如雪,修长双腿在紧身牛仔裤的包裹下更显挺拔。她像是冬日里的一抹暖阳,瞬间点亮了整个办公区。 宋海云正站在窗前沉思,闻声转身,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李总监?" "叫我李兰就好。"她优雅落座,将文件轻放在茶几上,"总部特批了两千万临时额度,使用期一个月。" 这份及时的援助让宋海云微微一怔。在他最需要资金周转的时刻,这份支持来得恰到好处。 他快速浏览文件,在签名处利落签字。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格外清晰。 "进入角色了吗?"李兰收起文件,语气随意。 宋海云正要回答,她却话锋一转:"我有个大学同学,郭文,现在是广东深华市朝阳药业副总。我想引荐你们认识。" 这个提议的分量,两人都心知肚明。 暮色降临,临江的私房菜馆里,三人围桌而坐。李兰身着浅灰色羊绒裙,从容地为两位男士介绍彼此。 "宋经理可是我们集团的青年才俊。"她微笑着看向宋海云。 郭文目光敏锐:"能从南方来到东北,宋经理果然不同凡响。" 席间,李兰巧妙地引导着话题,从大学往事到行业动态,既不让气氛冷场,又给宋海云充分展示的机会。她时而妙语连珠,时而精准点拨,将这场饭局掌控得恰到好处。 "尝尝这道清蒸白鱼,江城的特色。"她为郭文布菜,动作自然。 酒过三巡,李兰举杯,眼中流光溢彩:"希望这个夜晚,能成为美好的回忆。" 白色奥迪SUV驶入夜色,宋海云靠在副驾驶座上,眉头微蹙。车内弥漫着淡淡的香水和酒气。 "还好吗?"李兰目视前方。 "没事......抱歉添麻烦了。" 后方不远处,一辆绿色出租车保持着安全距离。车内的郭文早已敛去醉意,紧盯着前方那辆黑色别克商务车——从餐厅开始,它就如影随形。 是冲着李兰?宋海云?还是那个敏感的项目? 郭文快速发出信息,指尖在屏幕上轻点。等待的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突然,黑色商务车猛地加速,粗暴地变道超车,几个转弯就消失在前方车流中。 这突兀的撤退反而让郭文更加警觉。他凝视着窗外沉沉的夜色,预感这才只是开始。 第4章 第十六章:日新月异 第十六章:日新月异 欲落不落天上雪,欲去不去闽中人。红尘香暖荔枝国,白日醉卧芙蓉茵。功名富贵傥来物,政事文章奚足珍。人生所贵在知己,四海相逢骨肉亲。在知己,宁论千里与万里。志士鸡鸣中夜起,秋雨中粼剑光紫。《留别同年索士岩经历》 冬日的阳光斜照进经理办公室,在深色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门上响起两记干脆的叩击声。 "请进。" 门被推开,王力裹挟着一身寒气走进来。深色羽绒服敞着怀,露出里面的西装,脸上带着长途奔波的疲惫,眼神却格外明亮。 "海哥,我回来了。"他的声音因连日的奔波而沙哑。 "辛苦了!"宋海云立即起身,指了指窗边的沙发,"刚泡好的普洱,正好给你接风。"紫砂壶倾泻出橙黄的茶汤,在杯中升起袅袅白雾。 王力从公文包中取出一个整理得一丝不苟的文件夹。 "这次有突破,也有硬骨头。"他翻开文件,抽出几张银行回单复印件,"这几家已经到账,另外几家签了还款计划" 宋海云的目光落在王力疲惫却坚毅的脸上:"这一趟,辛苦了。" "职责所在。"王力谦逊回应,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 "你先回去休息。下午一点,接朝阳药业的郭总来洽谈" 午后的阳光洒在深胡桃木会议桌上,几包摊开在丝绒衬布上的中药材样品散发着独特的香气。郭文坐在会议桌对面,仔细端详着样品。 "郭总,江城干燥,先尝尝本地茶。"宋海云示意上茶,举止得体。 郭文轻嗅茶香,满意地点头:"看来贵公司准备得很充分。" "得知贵司致力于开发高品级中成药,我们特意调取了最新批次的样品和数据。"宋海云身体微微前倾,语气专业。 王力适时将平板电脑转向郭文,屏幕上清晰地展示着数据图表。 洽谈在暖意中进行,直到触及具体条款时出现分歧。宋海云敏锐地转换话题,从容分析行业现状与政策前景,既展示了专业素养,又巧妙地化解了谈判的僵局。 郭文沉吟片刻:"今天的信息量很大,需要我们的专业团队进一步研究。" 宋海云立即领会:"我们期待与贵司专业团队的深度交流。" 送走郭文后,王力低声说:"郭总很谨慎,但兴趣是真实的。" 宋海云目光深邃:"给他们时间,就是给我们时间。" 下午三点,天色已昏沉。北风卷着细碎的雪沫,抽打着行人的脸颊。民警赵静裹紧警用棉大衣,走进环宇经贸公司所在的大楼。 在表明身份后,她被引到一间小会议室。不多时,宋海云快步走进来。 "赵警官,欢迎指导工作。"他笑容温煦,主动伸出手。 赵静起身握手,感受到对方掌心的暖意:"按分局要求走访企业,看看有没有需要派出所协调的地方。"她声音清亮,语气专业。 宋海云态度诚恳:"年底了,防盗防骗确实不能松懈。" 赵静递过防范宣传资料和警民联系卡,详细了解公司经营情况。交谈中,她发现他思维敏捷,举止得体。 大约二十分钟后,赵静稍稍压低声音:"有句话可能超出了走访范围,但我觉得有必要提醒你。" 宋海云神色认真起来:"请说。" 她目光平静却极具穿透力:"应酬喝多了,尽量不要让女性同事或朋友单独送你回家。" 他的瞳孔微不可查地收缩了一下。 她继续用平静有力的声音说:"东北女孩实在、稳重、真性情。但如果你恶意欺骗她的感情,她会对你不客气。" 办公室内陷入短暂的沉寂。 他迅速收敛了脸上的不自然,郑重回应:"谢谢提醒,我以后一定注意。" 赵静戴上警帽,转身离开。 宋海云走到落地窗前。楼下街道已被薄雪覆盖,赵静那抹藏蓝色的身影正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积雪的人行道上。北风卷着雪沫,吹得她微微缩颈,但她随即挺直背脊,步伐坚定。 那抹蓝色在素白的天地间格外醒目,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执着。雪花纷纷扬扬,无声地落在她的肩上,也模糊了她离去的背影。 他静静地站着,直到那点蓝色彻底消失在街角,融入这座被冰雪覆盖的江城。 第十七章:娓娓道来 三天后,广东朝阳药业的专业团队就将抵达江城。 电话里传来李兰温和却坚定的拒绝:“饭局就不必了。” 宋海云刚要开口,她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难得的轻快:“不过,如果你现在方便,我倒是可以当个向导——带你看看全国最美的十个火车站。” 二十分钟后,宋海云在广场见到了李兰。 她站在冬日的阳光里,米白色大衣衬得身形修长,颈间随意系着一条浅灰羊绒围巾。没有精致的职业装,没有犀利的目光,此刻的她像个准备与人分享心爱之物的邻家女孩。 “很奇怪吧?”她转身看向站房独特的穹顶,声音里带着温度,“一个管财务的,却对这些老建筑情有独钟。” 她没有等他回答,便引着他向前走去,指尖轻点,如数家珍: “吉林西站由林微因设计、粱思成审定,建成于1928年,是东北第一个中国人自建铁路的火车站。曾用名吉海铁路总站,1985年改名为吉林西站,是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也是林微因最具代表性的建筑设计。”李兰声音不高,仿佛怕惊扰了这里沉睡的历史。。 “小站就像一颗明珠,其特有的历史文化价值逐步被发现和认识,至今,内地及港台多部民国、抗战时期的影视剧都以吉林西站站舍作为外景地,刘松仁、刘德华、吴倩莲等影视明星先后专程到此处拍摄。”她的语气平静而沉稳,没有一丝说教或炫耀的意味。 他静静地望着它,吉林西站是一座哥特式尖屋顶建筑,站舍坐北朝南,造型如雄狮伏卧,狮尾被巧妙地设计成钟塔。独特的外形,向人们转述那个时代的瑰丽。 “岁月真是个好东西,留下的时间印记足够让人们欣赏它积淀的美丽。”宋海云感叹道。 “林微因是民国最出名的女神之一,她不光长相清新脱俗,美丽惊人,还是集建筑师、作家、诗人、书法绘画才能于一身的传奇女子。只因人们对其情感经历方面的过分关注,而忽视了她的才华。”李兰的语气中带着一种举重若轻的深刻。 “林微因主要设计有,首先,国徽。国徽的主要图案;其次,人民英雄纪念碑底座。底座有浮雕和花纹,其中的花纹是她设计的;第三,北京八宝山革命公墓。她是公墓格局的设计者。”李兰的声音宛如一条沉静而深邃的河流,载着历史的倒影,徐徐流淌。 “林微因的才气灵动,爱情故事更是美的像一个动人童话。作为女人,她是幸福的,徐志摩爱了她一辈子,梁思成相伴了她一辈子,金岳霖等了她一辈子……。”她的话语超越了单纯的讲解,变成了一次穿越时空的情感共鸣。 宋海云从没见过一个人,能把历史遗迹讲的如此深情,仿佛她不是在叙述历史,而是在吟诵一首抒情诗。 “突然想问,”她转过身,羊绒围巾被风吹起一角,“你怎么看待爱情?” 问题像是突然从墙缝里钻出的寒梅,带着不合时宜的芬芳。 他把目光投向了远方,略微犹豫了一下说:“被人爱和爱别人是同样的幸福,而且一旦得到它,就够受用一辈子。” “这句话好像是托尔斯泰说的。”李兰微微侧头。 “我觉得一个人的一生中,绝对不会一帆风顺。未来较远,过去太迟。做一个努力的人,是人生最大的境界。”宋海云轻声说。 她在台阶尽头驻足,围巾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目光若有所思地望向宋海云。 天空飘起来雪花,刚开始零零落落,又小,又轻。一会儿,渐渐变大,变密了。漫天飞舞的雪花,温婉而宁静,若有所思,若有所悟,落在身上,有的像晶莹的薄片,有的像白亮的银针。 她仰望着天空飘落的雪花,用围巾接住落下的雪花,仔细地观察雪花的样子,发现整朵雪花呈多边型,像树杈分开的样子,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洁白美丽。 “这个场景,值得记录。”她从包里拿出手机,很自然地站在他身侧,举起手机。取景框里,他们的呼吸在冷空气中化成两簇白雾。 “再近一点。”她的声音被风雪裹着。 她调整着角度,他看见雪花落在她睫毛上,就像星星坠落在测量仪上。 “要拍了。”她说。就在快门按下的瞬间,一阵风卷起积雪,他们不约而同地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