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男神图谱》 第1章 第一章 时空局的梦幻回廊,是歧玉每次任务归来后最先看到的地方。 这条走廊没有尽头,或者说,它的尽头随着行走者的心意而变幻,墙壁是流动的幽蓝,无数光点在透明材质内缓缓旋转、明灭,像宇宙初开时的星云。 歧玉踩着七厘米的黑色高跟鞋走在回廊中,鞋跟敲在能量场上,发出极轻微的“叩、叩”声。 她刚从某个古代武侠世界回来,身上还穿着那个世界的装束,一身烟青色的窄袖劲装,长发用一根木簪松松绾着,腰间悬着一柄短剑。 这身打扮在时空局并不突兀,因为回廊里来往的人,都穿着各式各样、来自不同世界的服装。 “阿玉姐,你回来了啊!” 一个穿着未来科幻风格银色制服的少年迎面走来,看见她,眼睛一亮,挥手打招呼。 歧玉停下脚步,对他微微一笑:“嗯,回来了。” “这次任务顺利吗?听说那个世界的武林大会特别精彩!”少年兴致勃勃地问。 “还行。” 歧玉简短地回答,语气温和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她不想多谈任务细节,每个世界的故事,留在那里就好,带回时空局的,只要经验和数据。 少年似乎察觉到她的倦意,懂事地不再追问,只说了句“阿玉姐好好休息”,便匆匆离开了。 歧玉继续往前走。 回廊两侧不时出现透明的门户,门后是不同的部门:信息科的分析员们盯着流动的数据流,手指在虚空中快速点击;技术部的工作人员正在调试某个世界的模拟环境;医疗部的白大褂们围着一名刚从高危世界回来的执行者做检查…… 她经过时,很多人都抬起头,朝她点头致意。 “阿玉姐好!” “这次又漂亮完成任务了吧?” “阿玉姐要注意休息啊,黑眼圈有点重哦。” 一个穿着职业套装的金发美女抱着文件从信息科的门里出来,看见歧玉,眼睛弯成月牙:“阿玉,欢迎回来!听说你上个世界又拿了A级评价?太厉害了!” 歧玉对她笑了笑,这一笑,眼角微微上扬,带着完成任务后的释然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怅惘。 金发美女看着她的笑容,耳根莫名泛红,小声嘀咕:“阿玉姐真是……越来越有魅力了。” 旁边一个长相清秀的少女捧着记录板,眼巴巴地看着歧玉走远的背影,喃喃道:“好想和阿玉姐一起出任务啊……” “得了吧,”旁边的男生毫不留情地吐槽,“就你那业务水平,别给阿玉姐添麻烦就不错了。” “你说什么?!” 歧玉听着身后传来的斗嘴声,笑着摇摇头,没有回头,高跟鞋的声音在回廊里有节奏地响着,像某种孤独而坚定的鼓点。 她的人缘确实不错,在时空局工作了这么久,具体多久她自己也记不清了,时间在这里的流速与任务世界不同,她几乎和所有部门的人都打过交道。 信息科的沈清科长总爱揉她的头发,叫她“小歧玉”;技术部的眼镜小哥每次见她都会脸红;医疗部的医生们总是叮嘱她注意精神阈值…… 这些善意,是她穿梭于一个个陌生世界后,能真切抓在手里的温暖。 有时候歧玉会想,自己最大的幸运,大概就是被拖进了时空局吧。 虽然一开始,她可不是这么认为的。 记忆回溯到很久以前,那时候的歧玉,是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女人。 二十六岁,在一家不大不小的公司做文职,朝九晚五,工资刚好够付房租和日常开销,长相清秀但不算出众,性格温和但缺乏亮点,有个交往三年的男友,感情不咸不淡。 生活像一潭死水,平静得让人窒息,每天重复同样的路线:起床,挤地铁,上班,下班,回家,刷手机,睡觉,周末偶尔和男友看场电影,吃顿饭,话题越来越少,沉默越来越多。 然后男友提出分手,理由很俗套:觉得她太无趣,太保守,生活没有激情,分手后不到一个月,他就挽着新女友的手出现在朋友圈里,是个妆容精致、笑容张扬的美女。 歧玉没有哭闹,只是默默删了他的联系方式,她请了一天假,在家睡到中午,点了外卖,看了一下午肥皂剧,晚上照常睡觉。 生活继续。 该上班上班,该吃饭吃饭,只是心里某个地方,好像彻底空了。 父母打电话来催她回家过年,电话里,母亲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玉啊,过年回来吧?妈给你做了你最爱吃的糖醋排骨。” 歧玉握着手机,听着母亲声音里掩饰不住的期待,心软了,她确实很久没回家了。 “好,我回去。” 那时候她不知道,这个决定,会彻底改变她的人生。 春运的火车站,人山人海。 歧玉背着简单的行囊,站在月台最前面,她买的是最早一班车,想早点到家,周围挤满了归家的人,大包小包,人声鼎沸,空气里混杂着汗味、泡面味、还有消毒水的味道。 火车还没来,歧玉望着轨道延伸的方向,有些出神,她在想回家后该怎么跟父母解释分手的事,在想明年该换个什么样的工作,在想……自己这平淡如水的人生,到底有什么意义。 然后,意外发生了。 人群忽然一阵骚动,有人推搡,有人惊呼,歧玉感觉到膝盖后方被人狠狠踢了一脚,那力道之大,完全不像是不小心。 她整个人向前扑去,直直栽向轨道! “啊——”惊呼声卡在喉咙里,火车进站的轰鸣声已经响起,铁轨震动,刺耳的汽笛声撕裂空气。 歧玉摔在冰冷的铁轨上,脚踝被卡在道岔的缝隙里,动弹不得,她拼命想爬起来,可脚踝钻心的疼,根本使不上力。 火车头巨大的阴影笼罩下来,司机看到了她,拼命刹车,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几乎要刺破耳膜。 但太迟了。 歧玉仰着头,看着那个庞然大物朝自己碾来,时间在那一刻变得很慢很慢,她能看清火车头上每一颗铆钉,能看清司机惊恐扭曲的脸,能看清自己映在车头玻璃上苍白绝望的倒影。 然后—— 黑暗。 没有痛感。或者说,痛感只持续了极短的一瞬,短到她来不及感受。 再次恢复意识时,歧玉发现自己飘在空中。 不,不是飘,是站,她站在月台上,看着轨道上那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那是她的身体。 红色,到处都是红色,红色的血,红色的肉,红色的碎骨,尸体扭曲成不自然的形状,一条腿几乎和身体分离,头部…… 歧玉猛地别开眼,胃里翻江倒海,她想吐,可现在的她根本没有实体。 周围一片混乱,尖叫声,哭喊声,站务员声嘶力竭的喊话,警笛声由远及近,人群围拢过来,又惊恐地退开,有人捂住了孩子的眼睛。 歧玉站在人群外,看着自己的尸体,看着那些陌生的、惊恐的、同情的脸,她忽然觉得很荒谬,二十六年的生命,就这么结束了?在一瞬间,因为一个不知是谁的踢踹? 然后她感到一股强大的拉扯力,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抓住了她的“灵魂”,猛地一拽—— 再睁开眼时,她站在一个巨大的办公室里。 办公室宽敞得离谱,落地窗外是流动的星云和远处的时空漩涡,色彩绚烂得不真实。 房间正中是一张宽大的黑色办公桌,桌后坐着一个男人。 黑发,黑衣,容貌俊美到近乎凛冽,他的眼睛是深邃的黑色,看着人时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像在审视一件物品。 “恭喜你,加入时空部。”男人开口,声音和他的眼神一样冷。 歧玉愣住。 时空部?什么玩意儿? “你有病吧?”她脱口而出,转身就想走,不管这是什么地方,不管这人是谁,她只想离开。 然后她发现,自己动不了了。 像被无形的绳索捆住,全身除了眼珠,哪里都动不了,她心里一突—— 鬼?她现在是鬼?那这个男人是…… 她看到男人指间有一道蓝色幽光一闪而过。 “放开我。”歧玉挣扎起来,虽然身体不能动,但嘴巴还能说话。 “神经病啊你,把我弄到这种地方来干什么?我告诉你,绑架是犯法的,你……” 她越说越激动,越说越难听,所有积压的情绪,死亡的惊恐,看到自己尸体的恶心,对命运不公的愤怒,对未知的恐惧,全都化作恶毒的言语,劈头盖脸砸向那个男人。 男人只是静静地看着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被指着鼻子骂的人不是他。 歧玉骂着骂着,声音渐渐哽咽,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上来,在眼眶里打转,她死死咬住嘴唇,不想在这个莫名其妙的男人面前哭出来。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 一个染着金黄色头发、穿着骚包粉色西装的男人晃进来,手里抱着一叠文件。 他看到被定住的歧玉,愣了一下,然后像是看到什么珍稀动物,围着她转了好几圈。 “哟,新来的?”他挑眉,语气轻佻。 黑发男人也就是攻略部部长齐世倾,他头也不抬地说:“她是歧玉,新进攻略部的成员。交给你了。” “得嘞。”金发男人信息科科长沈清把文件往齐世倾桌上一放,转身拍了拍歧玉的肩膀。 “小歧玉是吧?别怕,哥带你飞!” 歧玉瞪着他,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沈清看着她的眼泪,脸上的轻佻收敛了些,他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虽然她还是不能动。 “好啦,别哭了,我知道你吓坏了,死了又活,活了又被抓到这种莫名其妙的地方……换谁都得疯。” 他的声音意外的温和,歧玉的眼泪掉得更凶了。 “听好了,小歧玉,”沈清在她面前蹲下,平视着她的眼睛。 “你现在是时空局攻略部的新成员了,我们的工作呢,就是穿梭各个世界,完成指定任务,大部分是攻略任务,说白了,就是让目标人物爱上你。” 歧玉睁大眼睛,眼泪挂在睫毛上。 “任务成功有工资,有奖励,能在时空局好好活下去,任务失败……也有惩罚。”沈清顿了顿,“不过我想你暂时不会想知道的,等你失败了再说吧。” 他站起身,对齐世倾点点头:“部长,那我带她去做第一个任务了。” 齐世倾终于抬起头,看了歧玉一眼。那眼神很复杂,有审视,有评估,还有一丝……怜悯? “去吧。” 沈清一把将歧玉扛起来,真的像扛麻袋一样把她扛了起来,歧玉惊呼一声,想骂人,却发现自己又能动了。 “放开我,我自己会走。” “省省吧,小菜鸟。” 沈清扛着她走出办公室,穿过长长的回廊,来到一个巨大的圆形大厅,大厅中央是一个银色的平台,周围环绕着无数光屏,上面流动着各种数据和图像。 “这是传送室。”沈清把她放下来,指了指平台。 “站上去,系统会送你到任务世界,第一个世界是新手教程,难度很低,你只要活着回来就行。” 歧玉站在平台上,看着周围陌生的一切,心里一片茫然,她死了,又活了,成了什么时空局的员工,现在要去……做任务? “对了,”沈清在操作台上按了几个按钮,回头对她咧嘴一笑。 “我是信息科科长沈清,多多指教啊,小歧玉。” 他挥挥手:“早点回来。” 平台亮起刺眼的白光,歧玉感到一阵剧烈的失重感和眩晕,身体像是被撕碎又重组,在失去意识前,她最后看到的,是沈清那张玩世不恭却又带着一丝关切的脸。 后来,歧玉在无数个世界里穿梭,她学会了演戏,学会了算计,学会了如何让不同的人爱上她。 她见过盛世繁华,也见过战火纷飞;爱过王侯将相,也爱过江湖浪子。 每次任务结束回到时空局,她都会去看望自己的父母,用特殊权限,像旁观者一样看着他们。 他们过得很好,父亲退休后养花种草,母亲参加了社区的舞蹈队,他们笑着,闹着,过着平静幸福的晚年生活。 只是他们的记忆里,没有歧玉这个女儿。 部长说,成为时空局的人,就要被抹去在人世间的所有痕迹,否则会扰乱世界轨迹。 歧玉理解,但每次看着父母谈起“我们没孩子,二人世界多自在”时,心里还是会刺痛。 高兴他们不为她的死而难过,伤心他们不记得她了。 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接任务,做任务,回来,再接任务。 像一台精密运转的机器。 此刻,歧玉站在时空传送门前。 她刚从一个世界回来,身上的烟青色劲装还没换下,面前是透明的操作屏,上面显示着下一个任务世界的简介: 【世界编号:XL-779】 【别称:琅琊榜衍生世界】 【文明等级:中古封建】 【任务类型:攻略/□□】 【攻略目标:林殊(梅长苏)】 【难度评估:A级】 【备注:该世界存在“规则”意识,请谨慎行事】 歧玉盯着屏幕看了很久,手指悬在“确认”按键上方,微微颤抖。 每个世界都是一场大梦。 她入戏,出戏,留下真心,带走记忆,或者假装带走。 有时候她分不清,那些任务世界里爱过的人,那些经历过的悲欢,到底哪些是演戏,哪些是真实。 但她知道,她必须继续。 因为除了这条路,她已经无处可去。 指尖落下,按下确认。 传送门亮起幽蓝的光。歧玉闭上眼睛,感受着熟悉的拉扯感。 ——这一世,她将在鲜血中苏醒。 ——此世,是新生。 第2章 第一章 意识像是沉在深海里的石头,不断下坠,下坠,然后猛地被拽出水面。 歧玉睁开眼时,首先感受到的是刺骨的寒冷,仿佛连血液都要冻结。 她急促地喘息着,口鼻间涌入一种难以形容的焦臭,像是烧焦的肉混着铁锈,令人作呕。 视线逐渐清晰。 入目是一片刺眼的红与黑。 红色的血,泼洒在洁白的雪地上,凝固成狰狞的图案,黑色的焦尸,保持着死前最后的姿态,有的还握着断剑,有的仰面朝天,空洞的眼眶望着灰蒙蒙的天空。 整片梅岭,这个本该是红梅傲雪的诗意之地,如今是人间地狱。 歧玉撑着身体想坐起来,手掌按进雪里,触感湿冷黏腻。 她低头看去,雪下是暗红的冰,冰里冻着破碎的布料和不知名的碎肉。 “呕——” 她忍不住干呕起来,胃里空空如也,只能吐出酸水。 这是她第一次被投放到任务世界的现场而非安全区,时空局的传送通常会在相对稳定的环境着陆,但显然,这个世界的“梅岭惨案”太过惨烈,连空间坐标都受到了影响。 【正在接收实验体记忆……】 【同调程序启动,预计完成时间:24小时】 熟悉的系统提示音在脑海中响起。 歧玉闭上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作为时空局攻略部的执行者,她经历过太多世界,但每一次初临现场的冲击都不会减弱,这是她的职业素养,保持对每个世界的敬畏和真实感。 记忆如潮水般涌入。 这具身体十五岁,北境边境小镇的孤女,天生哑疾,父母早亡,靠帮人洗衣缝补过活。 三个月前,赤焰军路过小镇,少年将军林殊在街边救下了正被地痞欺负的她,他没说太多话,只是冷冷扫了那些地痞一眼,留下一句“再让我看到你们欺负她,看我不打断你们的腿”。 对实验体歧玉而言,那是生命里第一束光。 她偷偷跟着军队,远远看着那袭银甲的身影,双唇无声开合,一遍遍重复着“少将军”的口型。 赤焰军开拔赴梅岭,她也偷偷跟着,像个影子,藏在辎重队后面,翻山越岭,餐风露宿。 然后,梅岭变成了地狱。 实验体的记忆到此为止,最后的画面是冲天火光,惨叫,还有那个银甲身影在火光中倒下。 歧玉睁开眼,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痛了肺部,她必须尽快找到林殊,或者说,那个将会成为梅长苏的少年。 【攻略目标:林殊(梅长苏)】 【当前状态:濒死】 【任务:确保目标存活,开启后续攻略线】 【警告:目标死亡将导致世界线崩溃,执行者将受到严惩】 系统提示冰冷而清晰。 歧玉咬了咬牙,撑着膝盖站起来,这具身体太虚弱了,营养不良加上长途跋涉,四肢软得像棉花,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冻得发紫,指甲缝里塞满了污垢和血渍。 实验体为了跟踪军队,已经耗尽了体力,而现在的梅岭,除了尸体,什么都没有。 “得先找到他……”歧玉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得厉害,同调还未完成,她暂时还能控制声带说话。 她环顾四周,雪还在下,纷纷扬扬,试图掩盖这片土地的罪孽,但血迹太多了,焦尸太多了,掩不住。 歧玉开始行走。 第一步,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 她扶住旁边一棵烧焦的树,树干已经碳化,一碰就簌簌掉渣,树下半掩着一具尸体,穿着赤焰军的制式铠甲,面朝下趴着,背上有三道狰狞的刀伤。 歧玉蹲下身,费力地将尸体翻过来,是个年轻的士兵,最多十**岁,眼睛睁着,瞳孔涣散,脸上凝固着惊恐的表情,他的右手紧紧攥着,歧玉掰开手指,掌心里是一枚小小的平安符,绣着歪歪扭扭的“安”字。 她沉默了片刻,将平安符塞回士兵怀中,将他重新翻回去,让他面朝大地,至少不必直视这片惨烈的天空。 “对不起,”她低声说。 “我得先找活着的人。” 她继续前行。 一具,两具,十具,百具…… 歧玉记不清自己翻看了多少尸体,有的已经冻硬,像冰雕;有的还有余温,但心脏早已停止跳动;有的面目全非,根本认不出是谁。 她找到了赤焰军主帅林燮的尸体,那位名震北境的元帅仰面躺在高处,胸口中箭,双目圆睁,手里还握着断成两截的长枪,歧玉在他身边站了很久,最后伸手,轻轻合上了他的眼睛。 “林帅,我会找到他的。” 天色渐暗。 歧玉已经在雪地里走了整整一天,又冷又饿,嘴唇干裂出血,手指冻得麻木,每一次弯曲都像有针在扎。 实验体的记忆里有找到食物的方法,雪地下的草根,树皮,但此刻的她连蹲下身挖草的力气都没有了。 必须找到林殊。 必须。 这个念头支撑着她,她不能失败,不能接受任务失败的惩罚,那不仅仅是扣除积分,更是可能被流放到低维世界,永世不得返回时空局。 更重要的是…… 歧玉停下脚步,靠在一处岩壁上喘息。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些画面,不是实验体的记忆,而是她自己的,她却如同过客一般毫无情绪波动。 时空局的规定是,每次任务结束后都会清除执行者对任务世界的人的情感,为了防止因为情感太浓而崩溃。 雪越下越大。 歧玉的意识开始模糊,她知道自己可能撑不过今晚了。 失温症的症状开始出现,手脚不听使唤,思维变得迟钝,甚至出现了幻觉,她好像看到了温暖的房间,热腾腾的饭菜,还有那个总是笑着喊她“小歧玉”的信息科科长。 不,不能睡。 她狠狠咬了下舌尖,血腥味在口腔里蔓延开来,短暂的疼痛让她清醒了些。 继续找。 天完全黑透时,歧玉几乎是在爬行,膝盖磨破了,手掌磨破了,在雪地上拖出两道浅浅的血痕,她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只凭着直觉,朝着梅岭深处移动。 然后,她看到了一抹银色。 在岩壁下的凹处,一堆尸体中间,有一角银甲露出来,那甲胄已经破损严重,染满了血污,但样式她认得,林殊的铠甲。 歧玉心脏狂跳,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连滚带爬地扑过去。 她扒开压在银甲上的尸体,是个中年将领,致命伤在咽喉,然后是第二具,第三具……终于,她看到了他。 林殊。 或者说,一具几乎看不出人形的躯体。 他躺在那里,全身焦黑,皮肤大面积烧伤,有些地方甚至能看到骨头,脸上全是血和焦痂,根本辨认不出五官。 只有胸膛极其微弱地起伏着,证明他还活着。 歧玉跪倒在他身边,泪水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 这是实验体的情绪,那个偷偷喜欢着少将军的小哑巴,看到心上人变成这般模样,心碎欲裂。 歧玉没有压制这种情绪,同调期间,适当释放实验体的情感有助于加快融合。 她哭了很久,直到眼泪在脸颊上冻成冰渣。 然后她抹了把脸,开始行动。 先检查伤势,烧伤、刀伤、箭伤,失血过多,体温过低,多处骨折……能活到现在简直是奇迹。 歧玉撕下自己破烂的外衣,沾着雪水,小心翼翼地擦拭他脸上的污垢。 嘴唇干裂得厉害,已经出血结痂。 水,他需要水。 歧玉环顾四周,只有雪。她捧起一捧雪,含进嘴里,冰得她一个激灵,舌头瞬间麻木。 等雪在口中化开,变成微温的水,她俯下身,轻轻掰开他的嘴唇,将水一点点渡进去。 一口,两口,三口…… 她重复着这个动作,像个不知疲倦的机器,每渡一口水,她都要重新含雪,等待融化。 嘴唇因为反复接触冰冷的雪而冻伤,但她不在乎。 终于,他喉咙动了一下,微弱地吞咽。 “对,就是这样,喝下去……” 歧玉哑声说,尽管发不出完整的声音。 但这点水远远不够,他需要真正的救治,需要药物,需要温暖的环境。 歧玉站起身,开始在周围寻找可用的东西。 她找到了一些断裂的长枪杆,还算结实;又撕下自己仅剩的里衣,撕成布条。 她用布条将枪杆绑成一个简易的拖架,铺上从尸体上扒下来的几件还算干净的披风。 然后,她开始搬运林殊。 这几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他比看起来重得多,铠甲虽然破损,但依然有分量,歧玉咬着牙,一点点将他挪到拖架上,用披风将他裹紧,只露出脸。 最后,她脱下自己仅剩的夹袄,盖在他身上。 自己只剩下单薄的里衣。 寒冷瞬间包裹了她,像无数根针扎进皮肤。 歧玉打了个寒颤,牙齿开始打架,她拉起绑在拖架上的布绳,缠在肩膀上,身体前倾,开始拖动。 拖架在雪地上滑行,发出沙沙的声音。 歧玉一步一步向前走,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肩膀被布绳勒得生疼,很快磨破了皮,血迹渗出来,染红了布料。 但她不敢停,因为一停下,可能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天亮了又暗,暗了又亮。 歧玉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时间失去了意义,只有机械的重复:抬腿,迈步,拖动。 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清醒时,她检查林殊的状况,继续给他喂雪水;模糊时,她仿佛看到了时空局的回廊,那些笑着打招呼的同事,还有信息科科长总爱揉她头发的温暖手掌。 “不能死……”她喃喃,“不能失败……” 第3章 第三章 第三天傍晚,歧玉终于撑不住了。 她摔倒在雪地里,拖架侧翻,林殊滚落在一旁,歧玉挣扎着想爬过去查看,却发现手臂已经抬不起来了。 体温过低,失血过多,体力透支。 要结束了吗? 她躺在雪地上,望着灰蒙蒙的天空。雪花落在脸上,凉凉的,死亡似乎并不可怕,只是有点冷,有点累。 然后她侧过头,看到了林殊干裂的嘴唇。 他还顽强的活着,胸膛还在微微起伏。 “不行……”歧玉用尽全力翻了个身,爬到林殊身边。 她捧起他的脸,看着他惨不忍睹的容颜,忽然做了一个决定。 她低头,狠狠咬向自己的手腕。 牙齿刺破皮肤,鲜血涌出,温热而腥甜。 歧玉将手腕凑到林殊唇边,鲜血滴落,染红了他的嘴唇。 但他没有吞咽。 歧玉怔了怔,随即明白了,他已经失去了自主吞咽的能力。 没有犹豫,她含住自己的伤口,吸了满口鲜血,然后俯下身,贴上他的嘴唇,将血一点点渡进去。 第一口,他喉咙动了。 第二口,他下意识地吞咽。 第三口,第四口…… 歧玉不知道自己喂了多少口,失血让她的意识更加模糊,眼前发黑,但她没有停,机械地重复着:咬手腕,吸血,渡血。 直到一只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 那只手很温热,手指修长有力,止住了她自残的动作。 歧玉茫然地抬起头。 视线里出现了一张脸。 年轻,俊秀,眉眼间带着玩世不恭的笑意,但此刻那双眼睛里满是惊讶和赞叹。 “足够了,”那人说,声音清亮悦耳。 “你可以休息了,剩下的就交给我吧。” 歧玉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她只是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极淡的笑,然后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时,歧玉首先感受到的是温暖。 柔软的床铺,干燥的衣物,还有空气中淡淡的药香。 她睁开眼,看到的是素雅的帐顶,淡青色的纱幔,窗外隐约有鸟鸣声。 她猛地坐起来。 林殊呢? 低头看自己,身上穿着干净的中衣,手腕上包扎着白布。她掀开被子下床,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冲到门边,一把拉开门—— 门外是一片她从未见过的景象。 翠山如黛,流水潺潺,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地隐在山水之间,这不是北境,不是梅岭,甚至不像是任何一个她知道的地方。 难道……任务失败被丢进另外一个世界了? “醒得挺快嘛,我还以为你要睡上三天三夜呢。” 清亮的声音从侧面传来,歧玉转头,看到了那个人,雪地里出现的那个年轻公子。 他换了身月白色的长袍,手里摇着一把折扇,长发用玉簪束起,眉眼含笑,端的是翩翩公子,温润如玉。 但歧玉记得他握住自己手腕时的力度,那不是文弱书生该有的手。 同调已经完成,她也正式成为了小哑巴歧玉,她冲到他面前,无法说话,只能急切地比划着手势:他在哪?他还活着吗?这是哪里? “停停停,”公子笑着用扇子点了点她的肩。 “你别比划了,我又看不懂。” 她一愣,犹豫了片刻,怯怯地看着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眼角微微泛红,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公子怔了怔。 眼前的女子算不上绝色,但眉眼清秀,皮肤白皙,尤其是那双眼睛,干净得像山涧清泉,此刻眼眶微红,睫毛轻颤,竟有种说不出的惹人怜爱。 他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直到把她看得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才收回目光。 “小美人,是想问你救的那个情郎?”他故意逗她。 歧玉脸一红,连忙摇头,又点头,手足无措的样子让公子笑出声来。 “行了,不逗你了。”他收起折扇。 “你想见的人就在你隔壁房间,不过他现在还没醒,伤得很重,我爹正在全力救治。” 歧玉眼睛一亮,转身就要往隔壁跑,却被公子拉住了手腕。 “等等。”他看着她。 “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你一个弱女子,怎么会独自出现在梅岭那种地方?又为什么要拼死救那个人?” 歧玉抿了抿唇,她知道这些问题必须回答,否则会引起怀疑。 她拉起公子的手,在他掌心一笔一划地写字。 【歧玉,我叫歧玉。】 【我……喜欢他,从很远的地方,一路跟着他。】 她写得很慢,很认真。 指腹划过公子的掌心,带着薄茧,有些粗糙,却有种奇异的温柔。 公子感受着掌心传来的触感,看着她低垂的侧脸,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淡淡的阴影。 那一瞬间,他心里忽然动了动。 身为琅琊阁少阁主,蔺晨见过太多美人,活泼的,温柔的,妩媚的,清冷的……但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 看似柔弱,却在雪地里拖着一个人走了三天三夜;看似怯懦,却敢咬破自己的手腕以血救人。 她写完了,抬起头看他,眼睛清澈见底。 蔺晨收回手,笑了笑,那点莫名的悸动被他压了下去,他有预感,这个女子心里已经装满了另一个人,再也容不下其他。 “去吧。”他说,声音依然轻快。 “他在等你。” 歧玉对他福了个礼,转身跑向隔壁房间。 蔺晨站在原地,摇着扇子,看着她消失在门后的身影。 空气中还残留着她身上的药香,淡淡地,萦绕不散。 他笑了笑,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歧玉轻轻推开房门。 房间布置得很简单,一张床,一张桌,两把椅子,窗边放着药炉,正咕嘟咕嘟地煎着药,满室药香。 她走到床边,撩开纱幔。 林殊躺在床上,全身裹满了绷带,只露出眼睛、鼻子和嘴巴,他的呼吸平稳了许多,胸膛规律地起伏着,虽然微弱,但至少还活着。 歧玉在床边坐下,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轻轻握住他露在绷带外的手指。 那手指很凉,但不再是雪地里的那种死寂的冷,而是有温度的凉。 她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看了很久。 脑海中,实验体的记忆和她的任务指令交织在一起。 实验体对林殊的暗恋纯粹而卑微,只想远远看着他就好;而她的任务,是要让这个人爱上她。 “林殊……”她无声地唤着这个名字。 掌心中的手指,忽然轻轻动了一下。 歧玉屏住呼吸。 那动作用微弱,几乎难以察觉。但她确定,他动了。 他还活着,真的有希望活下来。 歧玉握紧了他的手,嘴角慢慢扬起一个笑容。 【谢谢你活下来了。】 她在心里说。 这样,她的任务才能继续,这样,她才能在这个世界站稳脚跟,这样,她才能……真正开始。 窗外的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温暖而明亮。 她松开林殊的手,站起身,走到窗边。窗外是琅琊山的景色,层峦叠翠,云雾缭绕,宛若仙境。 这里将是林殊养伤的地方,也将是她开启攻略的地方。 十二年。 她有十二年的时间,让这个少年将军,爱上她。 歧玉转过身,重新走回床边,看着沉睡中的林殊,轻声开口,虽然没有声音,但口型清晰: “少将军,这一次,换我来找你。” 窗外,蔺晨靠在廊柱上,摇着扇子,看着远处起伏的山峦。 师父说他救回来的那个人,就算活下来,也注定面目全非,武功尽废,寒毒侵体,余生都要与病痛为伴。 而那个拼死救他的女子…… 蔺晨笑了笑。 这世间的缘分啊,真是妙不可言。 他转身离开,月白的长袍在风中轻轻摆动。 房间内,歧玉坐在床边,握着林殊的手,闭上了眼睛。 梅岭的雪,终会融化。 第4章 第三章 琅琊山上的雪,下了又融,融了又下。 转眼间,歧玉在这片山水间已待了整整十年。 十年,足够一棵树苗长成荫蔽一方的乔木,足够一个婴孩长成亭亭少年,也足够将那个在梅岭雪地里拖着重伤之人艰难前行的哑女,磨砺成琅琊阁人人敬重的“玉姑娘”。 清晨,歧玉着一袭翠绿夹袄,独自坐在观云台边缘的石凳上。 山风凛冽,吹起她额前碎发,露出光洁的额头,她撑着下巴,望着山下层层叠叠的绿意在晨雾中若隐若出神。 系统面板在意识中静静悬浮: 【攻略目标:梅长苏(林殊)】 【当前好感度:75】 【状态:停滞】 七十五,这个数字已经整整三年没有动过了。 歧玉轻轻叹了口气,白雾在冷空气中散开。 她记得很清楚,好感度是在三年前涨到七十五的,那天梅长苏高烧不退,昏迷中抓着她的手喃喃喊着“父亲”“景琰”,她守了三天三夜,直到他退烧醒来,睁眼看到她趴在床边睡着时,眼神里涌起的那种复杂情绪。 自那之后,无论她如何细心照料,如何在他病痛时彻夜陪伴,如何在他为江左盟事务操劳时默默分担,那个数字就像被冻住了一样,再也没有增长过。 “七十五……是很喜欢,但不是爱。” 歧玉低声自语,声音很轻,几乎被风吹散。 她能猜到原因。 梅长苏的心,早已经被太多东西填满了,赤焰军的血仇,七万冤魂的昭雪,对景琰的愧疚,对过去的执念,那里已经拥挤得几乎容不下其他。 而他对她的感情,更像是漫长黑暗里抓住的一缕微光,是病痛折磨时的一剂良药,是习惯,是依赖,是感激。 但不是爱情。 至少现在还不是。 “也许……需要一些刺激?” 歧玉蹙起眉,手指无意识地在石桌上划动,当好感度陷入瓶颈时,适当的“失去感”或“危机感”才能打破僵局。 可这风险太大。 梅长苏太聪明,太敏感,任何刻意的设计都可能被他看穿。 而且…… 歧玉闭上眼睛。 十年的时间,足够让演戏变成习惯,让习惯渗入骨血,有时候她甚至分不清,那些对他的关切、心疼、担忧,有多少是任务需要,有多少是真心实意。 “玉姐姐,你怎么又坐在这儿吹风?” 清脆的女声从身后传来,带着琅琊阁弟子特有的活泼语调。 歧玉回头,看见一个穿着鹅黄袄裙的少女正朝她走来,是蔺晨三年前收的小徒弟,名叫阿箐。 “这个时辰梅宗主应该已经醒了吧?”阿箐眨眨眼,促狭地笑。 “要是找不到玉姐姐,又该让人满山寻了。” 歧玉无奈地笑了笑,站起身。 十年了,她还是不太习惯听别人叫林殊“梅宗主”。 每次听到这个称呼,心里总会泛起一丝细微的刺痛,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将军,终究是回不来了。 她笑着朝阿箐点点头,拢了拢衣襟,沿着青石板路往回走。 穿过层层庭院,歧玉端着热水盆走在长廊上。 已是深冬,寒气无孔不入,透过单薄的鞋底渗进脚心,她狠狠打了个哆嗦,将双手贴在温热的铜盆壁上汲取暖意。 抬头望去,前几日的积雪已经融化大半,只剩屋檐瓦缝间还残留着些许白痕。 阳光穿过云层,洒下淡金色的光芒,照得廊下冰凌晶莹剔透,空气清冷而干净,带着松针和泥土的气息。 今天天气真好,适合赏梅。 歧玉这么想着,脚步轻快了些。 梅长苏拔毒之后,身体一直虚弱,每逢寒冬便格外难熬。 为了照顾他,这十年来她几乎成了半个大夫,熟知每一种药材的性味,能熟练地煎药、针灸、推拿。 推开房门,暖意扑面而来。 屋内炭火烧得正旺,驱散了所有寒意。梅长苏已经醒了,正靠坐在床头,手里拿着一卷书册。 听到动静,他抬起头,目光落在她身上。 四目相对的瞬间,歧玉的心轻轻一跳。 十年过去,时间在他脸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他的脸色总是苍白的,唇色很淡,唯有那双眼睛,沉静,深邃,像深潭,望不见底。 但此刻,那双眼睛里漾着浅浅的笑意。 歧玉抿嘴笑了,端着水盆走到床边。 她先是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等身上的寒气散尽,才弯腰将铜盆放在盆架上,动作娴熟而轻柔,十年的时间,早已将这一切刻成本能。 她拧干热毛巾,抬起他的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仔细擦拭。 他的手很凉,即使屋内有炭火,指尖也总是泛着青白色,掌心有薄薄的茧,已经退化了很多,那是年少时习武握枪留下的,如今这双手再也拉不开弓,握不稳枪,只能执笔,只能落子。 擦完手,她侍候他洗漱,然后从衣柜里取出一套月白色的常服,帮他换上,整个过程安静而默契。 【宗主,今日雪停了,阳光很好。】歧玉退后两步,用手语比划着,眼睛弯成月牙。 【梅林的梅花开得正盛,想和您一起去看看。】 这十年来,她学会了完整的手语,也教会了梅长苏和蔺晨。 现在他们之间的交流,早已没有障碍。 梅长苏看着她眼中闪烁的期待,沉吟片刻,合上书卷:“也好,在屋里闷了这些日子,骨头都懒了。” 【那您等等,我去拿狐裘。】 歧玉开心地转身往内室走。 “去吧。” 等她抱着厚厚的银狐裘出来时,梅长苏已经站在门外了。 他就穿着单薄的常服,立在廊下,望着远处山峦,寒风卷起他的衣角,吹得他微微发抖,嘴唇已经有些发白。 歧玉急忙上前,将狐裘披在他肩上,系好带子,然后抬起头,责备地瞪了他一眼。 “好了,别生气。”梅长苏笑着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 这个动作他做了十年,从最初生疏到如今自然。 “我没事。” 歧玉扭过头,故意不看他。 “走吧,看梅花去。” 梅林在琅琊阁后山,要走一段不短的山路。 歧玉小心搀扶着梅长苏,每一步都走得很慢。蔺晨原本派了软轿,但梅长苏坚持要自己走。 “总坐着,腿就更没力气了。”他是这么说的。 可歧玉知道,他只是不想完全变成一个废人,哪怕只能走这么短短一段路,他也想用自己的双脚走完。 梅林到了。 红梅如霞,白梅似雪,在冬日的阳光下开得轰轰烈烈。 寒风吹过,花瓣簌簌飘落,落在两人的肩头、发间,梅香清冷而浓郁,沁人心脾。 歧玉扶着梅长苏在亭中石凳上坐下,铺好软垫,她转身想去折几枝梅花插瓶,却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哟,今儿是什么日子,两位竟有雅兴来赏梅?” 一袭白衣的蔺晨摇着扇子从梅林深处走来,大冬天也不改这习惯。 十年过去,这位琅琊阁少阁主似乎一点没变,依然是那副玩世不恭、风流倜傥的模样。 歧玉诧异地看了他好几眼,往年这时候,蔺晨要么在外云游,要么在药房鼓捣他的新方子,从不见他有赏梅的闲情。 “看什么看?”蔺晨用扇子轻敲她的额头。 “不认识本公子了?” 歧玉瘪瘪嘴,转开视线,小心眼的男人,之前调戏她不成反被梅长苏瞪了一眼的事,记到现在。 “你怎么来了?”梅长苏淡淡问道。 “我怎么不能来?”蔺晨在对面坐下,自顾自倒了杯热茶。 “这梅林还是我琅琊阁的呢,倒是你们,一个病秧子,一个小哑巴,不在屋里好好待着,跑出来吹风——啧,晏大夫知道了又要念叨。” 话虽这么说,他却将随身带的暖手炉塞进歧玉手里。 三人坐在亭中,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主要是蔺晨在说,讲他在外游历的见闻,江湖上的新鲜事,梅长苏偶尔应几句,歧玉静静听着,偶尔比划着问些问题。 阳光渐渐西斜,将梅林染成暖金色。 “对了。” 蔺晨忽然想起什么,收起扇子。 “金陵那边传来消息,靖王殿下最近在朝中处境不太妙,夏江和谢玉似乎有所动作。” 梅长苏的眼神瞬间沉了下来。 歧玉的心也跟着一沉,她知道,该来的终究要来。 第5章 第四章 当晚,梅长苏将歧玉叫到书房。 烛火摇曳,映着他苍白而严肃的脸,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歧玉几乎以为他不会开口时,他才缓缓说道: “阿玉,收拾东西吧,我们该离开琅琊阁了。” 歧玉怔住。 【去哪?】 “江左。”梅长苏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有些事,必须去了结了。” 歧玉的手微微颤抖,她知道这一天总会来,知道梅长苏蛰伏十年就是为了此刻。 可当它真的来临时,她还是感到一阵心悸。 她比划着:【我和您一起去。】 “不。”梅长苏摇头,语气坚决。 “这一次,你不必跟去。” 歧玉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十年了,她从未离开过他身边,从梅岭到琅琊阁,从卧床不起到能下地行走,从林殊到梅长苏,她一直在他身边。 【为什么?】 她的手指颤抖得几乎比划不出完整的句子。 “阿玉,你要知道,这一次去江左,我是去筹谋的,以后会回去金陵,也意味着我要卷入朝堂争斗,卷入最肮脏的权利漩涡。” 梅长苏看着她,眼神复杂。 “那里不适合你,你留在琅琊山,等我回来。” 歧玉摇头,急切地比划:【我要跟着您,您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听话。”梅长苏的语气冷了下来。 歧玉看着他,忽然跪了下来。 她跪在他脚边,仰起头,眼眶通红。 十年了,她很少在他面前哭,即使最艰难的时候也没有,可此刻,泪水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 她伸手拉住他的衣角,一遍遍地比划着:【让我跟着您,求您了。】 梅长苏别开视线,不去看她的眼睛:“起来。” 歧玉不动。 “起来!”梅长苏的声音陡然严厉。 歧玉还是不动,她看着他,忽然俯下身,额头重重磕在青石地板上。 “砰”的一声闷响。 梅长苏瞳孔一缩,急忙弯腰去拉她:“你做什么!” 歧玉被他拉起来,额头上已经红肿了一大片,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刺眼,泪水混着沾染上的灰尘,在她脸上划出两道痕迹。 梅长苏看着她这副模样,胸口像是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 他想起十年前,在梅岭雪地里,这个瘦弱的女孩也是这样,咬着牙,流着血,拖着他走了三天三夜。 他想起这十年,她守在病榻前熬红的双眼,她学医时被药草割伤的手指,她为他试药时强忍苦意的表情。 他想起蔺晨说过的话:“那个丫头,是把命系在你身上了。” “阿玉……”梅长苏的声音软了下来,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你要知道,这条路一旦走上,就再也回不了头了,那会是一条血路,会有无数阴谋算计,会有无数危险,你可能会……死在这盘棋上。” 他抬起手,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你是个好姑娘,应该好好活着,嫁个好人,过平静的日子,不要把自己的一生,搭在我这个废人身上。” 歧玉摇头,用力摇头。 她抓住他的手,一笔一划,在他掌心写下: 【从少将军救下我的那一刻起,我便是少将军的人,无论少将军去哪里,做什么,我都会跟在少将军身后,少将军若是去了,我也会跟着一起去。】 她的眼神坚定得像磐石,清澈得像山泉,映着烛火的光芒,亮得灼人。 梅长苏看着她,许久,忽然笑了。 那笑里有无尽的苍凉,有无可奈何,还有一种深藏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动容。 “你确定?”他问,声音很轻。 歧玉点头,再次在他掌心写下: 【此志不渝,此心不二。】 八个字,重若千钧。 梅长苏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当他再次睁开眼时,所有的挣扎和犹豫都已沉淀下去,只剩下一种认命般的平静。 “……如你所愿。” 最终,梅长苏还是带上了歧玉。 离开琅琊阁那日,蔺晨来送行,他难得没有摇扇子,只是静静站在山门前,看着收拾妥当的几人。 “真的不带晏大夫?” “晏大夫年纪大了,不宜奔波。” 梅长苏淡淡道。 “吉婶跟着就够了,而且,还有阿玉在呢。” 蔺晨看了歧玉一眼,忽然笑了:“也是,这丫头如今医术虽不比晏大夫高明,但也没差多少了。” 歧玉对他福了福身,感谢这些年的照顾。 “行了,别来这些虚的。” 蔺晨摆摆手,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扔给歧玉。 “拿着,新配的药,发作时能缓一缓,省着点用,药材难找得很。” 歧玉小心收好。 马车缓缓启动,驶下山道。 歧玉掀开车帘回头望去,琅琊阁在晨雾中渐渐模糊,最终消失在山峦之间。 十年光阴,就此别过。 三年,又是一千多个日夜。 从琅琊阁到江左廊州,时间在药香和筹谋中悄然流逝。 歧玉站在廊下,看着庭院里的飞流正在堆雪人,少年已经长高了许多,虽然心智依旧单纯,但武功愈发精进,成了梅长苏身边最可靠的护卫。 她收回视线,转身进屋。 梅长苏又站在窗前看雪,只穿着单衣,肩头落了一层薄薄的雪沫。 歧玉皱了皱眉,从柜子里取出狐裘,走过去披在他肩上。 【宗主,外面冷,进屋吧。】她比划着。 梅长苏回头看她,微微一笑,他的脸色比三年前更苍白了些,眼下的青影也更重了。 江左盟的事务,金陵的布局,还有那些夜夜纠缠的梦魇,都在一点点消耗他本就所剩无几的元气。 “好。”他顺从地让她扶着回屋,在榻上坐下。 歧玉蹲下身,帮他换上暖和的棉鞋,抬起头时,发现他正看着她,眼神温柔。 “怎么又皱眉了?”梅长苏伸手,指尖轻轻抚过她的眉心。 “再皱下去,真要成小老太婆了。” 歧玉瞪了他一眼:【还不是因为您不爱惜身体。】 “好好好,我的错。”梅长苏笑着哄她。 “要是让蔺晨看见,又该说我欺负你了,到时候他在药里多加几味黄连,苦的可是我。” 想到他每次喝药时苦大仇深的表情,歧玉忍不住抿嘴笑了,眉眼弯弯,梨涡浅现,像是冰雪初融。 梅长苏看着她,怔了怔。 这十三年,她变了很多。 从那个瘦弱怯懦的小哑巴,长成了如今沉静温婉的姑娘,可有些东西一直没变,比如她笑起来的模样,比如她看着他时眼中纯粹的光。 “宗主,该用饭了。”黎纲在门外禀报。 歧玉起身,比划着:【我去叫飞流。】 饭菜摆上桌时,院子里传来噼里啪啦的响声,伴随着飞流气呼呼的“讨厌”和某人肆无忌惮的笑声。 歧玉不用看就知道,蔺晨来了。 果然,下一秒,一袭白衣的蔺大公子摇着扇子晃进饭厅,毫不客气地在桌边坐下,深深吸了口气: “哎呀呀,还是小歧玉做的菜香。这三年在外面,可把我馋坏了。” 说着,他凑到歧玉身边,从菜肴一路闻到她的脖颈。歧玉面不改色地往旁边挪了挪,给他盛了碗汤。 蔺晨遗憾地叹气:“没意思,真没意思。还是以前的小歧玉好玩,一逗就脸红,躲在你家宗主身后不敢看我。” 梅长苏淡淡瞥了他一眼:“吃饭都堵不上你的嘴?” 蔺晨耸耸肩,拿起筷子。 饭吃到一半,蔺晨忽然往歧玉碗里夹了根青菜:“小歧玉,要不要跟我去南楚玩?” 飞流立刻皱起眉:“不要!苏哥哥,一起!” “哎呀呀,小飞流你太伤我的心了,不过,我问的小歧玉,你来凑什么热闹?”蔺晨捂着胸口做痛心状,然后瞬间变脸敲了敲他的头。 “忘了是谁把你捡回来的了?” 歧玉放下筷子,比划着:【我想陪着宗主。】 “阿玉就跟蔺晨去南楚吧。”梅长苏忽然开口。 “飞流跟我去金陵。” 歧玉的手指僵在半空。 她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梅长苏,三年了,从离开琅琊阁那天起,她从未离开过他身边,为什么现在忽然要支开她? 眼中的疑惑、迷茫、失落一闪而逝,但很快被她压了下去。 她低下头,手指微微蜷缩。 梅长苏看着她瞬间黯淡的眼神,心中一软,补充道:“好好去玩,等我处理完金陵的事,就去接你,我带着晏大夫和吉婶,你放心。” 得到承诺,歧玉才慢慢抬起头,对他轻轻笑了笑,点头。 【好。】 她知道,适当的离开或许能打破好感度的瓶颈。 而且她也确实需要喘口气,十三年了,在梅长苏身边,她不敢有丝毫松懈,那种紧绷感,几乎要将她压垮。 至于那个与林殊有婚约的霓凰郡主…… 歧玉垂眸,掩去眼中的思绪,好感度面板上,那个数字虽然停滞,但早已足够稳固: 【梅长苏:90】 九十分,是深爱,是难以割舍。 她用了十三年,将自己变成了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如今,她已有足够的底气。 饭后,梅长苏和蔺晨去了书房,说有要事相商。 歧玉识趣地退下,独自走到庭院的长廊。 她披着紫色狐裘,看着漫天飞雪,飞流还在堆雪人,已经堆了三个,两大一小,手牵着手。 她伸出手,接住一片雪花,冰凉的触感在手心化开,留下一滴水渍。 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首诗,那是江湖上流传很广的,形容梅长苏的诗: 遥映人间冰雪样,暗香幽浮曲临江。 遍识天下英雄路,俯首江左有梅郎。 琅琊榜首,江左梅郎。 谁能想到,这个病体孱弱、终日与药罐为伴的谋士,曾经是那个十三岁上战场、十六岁奇兵破敌、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林殊呢? 歧玉轻轻叹了口气。 雪越下越大,渐渐模糊了远山近树,书房的门开了,蔺晨走出来,看见她,朝她招招手。 “小歧玉,过来,跟你说点事。” 歧玉拢了拢狐裘,走了过去。 厚着脸皮求收藏,求评论QAQ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第四章 第6章 第五章 廊州的冬天总是来得早。 十一月初,庭院里的梧桐便已落尽了最后一片叶子,光秃秃的枝桠指向灰白的天空,像一幅用枯笔勾勒的水墨画。 蔺晨决定在廊州多留几日,等歧玉将梅长苏身边的事安排妥当再启程去南楚。 这个消息最不高兴的自然是飞流,即便有歧玉和梅长苏护着,他也逃不过被蔺晨捉弄的命运。 “飞流,来,尝尝这个。” 蔺晨不知从哪变出一颗乌黑的药丸,笑得像只狐狸。 飞流警惕地后退一步,摇头:“不吃,苦。” “不苦不苦,甜的。”蔺晨继续诱哄。 歧玉端着药从廊下经过,看见这一幕,无奈地摇摇头。 飞流一见她,眼睛一亮,像找到救星般躲到她身后,紧紧抓着她的衣袖。 蔺晨摊手:“小歧玉,你看看,我一片好心,飞流却不领情。” 歧玉比划着:[蔺少爷,您就别逗他了。] “行行行,看在你的面子上。”蔺晨收起药丸,转身摇着扇子走了。 飞流这才从歧玉身后探出头,朝蔺晨的背影做了个鬼脸。 歧玉笑着摸摸他的头,比划道:[该喝药了,宗主在等。] 房间里,梅长苏正靠在榻上看信。 炭火烧得很旺,将他的侧脸映得有了几分暖色,但依旧掩不住那种从骨子里透出的苍白。 歧玉将药碗轻轻放在他手边的小几上。 梅长苏放下信,端起药碗,眉头微蹙。 这药一日比一日苦,他知道自己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但该做的事还没做完,他必须撑着。 “阿玉,”他忽然开口。 “蔺晨说,南楚气候温暖,这个时节去正合适。” 歧玉正在整理他看完的信件,闻言抬起头。 梅长苏看着她,眼神很温和:“这些年,辛苦你了,去了南楚,好好玩,别总惦记着我。” 歧玉的手指微微一顿,她垂下眼,比划着:[宗主,我……] “我知道。”梅长苏打断她,声音很轻。 “但这次听我的,好吗?金陵的事……你不该卷进来。” 歧玉抿了抿唇,她知道梅长苏在想什么,金陵是龙潭虎穴,是腥风血雨的战场。 他想把她隔在外面,想让她干干净净的,像这些年来一直保持的那样。 可她不想要这种保护。 但她还是点了点头:[我听您的。] 梅长苏笑了,那笑容里有一丝如释重负,也有一丝难以察觉的不舍:“乖。” 接下来的几日,歧玉忙得像只陀螺。 她不仅要收拾自己的行装,更要为梅长苏打点好去金陵的一切。 冬衣要带足,药材要备齐,手炉、暖枕、特制的茶叶……一件件,一样样,她都亲自过目。 黎纲和甄平跟在她身后,记着她一条条吩咐,头都要大了,一边记一边念: “这个白瓷药罐装的是清晨要服的第一剂,必须用文火慢煎半个时辰,多一分少一分都不行。” “这几件大氅按厚薄顺序放,天气转冷就换厚一些的。” “手炉里的炭要每日更换,不能用普通的木炭,要用标记好的银丝炭,烟少,不呛人。” 黎纲苦着脸:“玉姑娘,您这比带兵打仗还复杂。” 歧玉瞪他一眼,比划道:[宗主的身子,能马虎吗?] 黎纲连忙正色:“是是是,不能马虎,不能马虎。” 梅长苏坐在窗边看着这一幕,唇角微扬。 他喜欢看歧玉这样操心,喜欢看她为了他的事忙前忙后。 可越是如此,他就越不能让她去金陵。 那里太脏,太危险。他手上即将沾染的血,不该污了她的眼。 临行前夜,歧玉将最后一样东西放进梅长苏的行李,一个沉甸甸的紫檀木医药箱。 箱子里分门别类放着各种药材、银针、绷带,还有她手写的医嘱,事无巨细。 她合上箱盖,转身看向梅长苏。 烛光下,他的身影单薄得像纸,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十三年了,她看着他一次次从鬼门关挣扎回来,看着他从那个在梅岭奄奄一息的少年,变成如今算尽人心的江左梅郎。 可她始终记得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样子,不是在梅岭,而是在更早的时候。 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骑着白马从长街那头而来,阳光落在他银甲上,亮得晃眼。 那时她只是路边一个不起眼的小哑巴,被人推搡着摔倒在地。 他勒住马,低头看她,然后对身边的副将说:“扶她起来。” 就那一句话,改变了她的一生。 “阿玉。”梅长苏忽然唤她。 歧玉回过神。 梅长苏走到她面前,抬手,像过去无数次那样,揉了揉她的发顶。 他的手掌很凉,动作却很温柔。 “去了南楚,要听蔺晨的话,但若是他欺负你,你就写信告诉我。”他说着,眼中闪过一丝促狭。 “虽然我现在打不过他,但总有办法让他不好过。” 歧玉笑了,眼眶却有些发酸。 她比划着:[宗主,您要保重,金陵比廊州更冷,要多穿衣服,房里炭火不能断,药要按时喝,饭要按时吃,不能熬夜……] 她比划得很急,手指在空中划出一道道弧线,像要把所有担心都倾诉出来。 梅长苏静静看着她,等她说完,才轻轻握住她的手:“知道了,小管家婆,我都记住了。” 他的手掌包裹着她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 歧玉的心跳漏了一拍。 梅长苏看着她,看了很久,久到歧玉以为他要说什么时,他却松开了手,转身走向窗边。 “去吧,早点休息,明天还要赶路。” 第二天清晨,马车停在宅院门口。 歧玉最后检查了一遍行李,确认没有遗漏,蔺晨已经坐在车辕上,悠闲地摇着扇子,尽管天气很冷。 “小歧玉,再不走天都黑了。”他催促。 歧玉点点头,又回头看向站在门口的梅长苏。 他披着那件她亲手缝制的银狐大氅,脸色在晨光中显得格外苍白。 黎纲和甄平站在他身后,飞流紧紧抓着他的衣袖,眼圈红红的。 歧玉走过去,在梅长苏面前站定,她仰头看着他,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 最后,她只是深深鞠了一躬。 起身时,梅长苏抬手,替她拢了拢被风吹乱的鬓发。 “一路平安。” 歧玉用力点头,然后转身,拉着蔺晨的衣袖上了马车。 坐定后,她撩起车帘,朝梅长苏挥手。 梅长苏也挥了挥手。 马车缓缓启动,驶出庭院,驶上长街,渐渐消失在晨雾中。 梅长苏一直站在那里,直到再也看不见马车的影子,然后,他忽然捂住嘴,剧烈地咳嗽起来。 “宗主!”黎纲和甄平连忙上前。 梅长苏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他摊开手,掌心里有一抹刺目的猩红。 “别告诉阿玉。”他低声说,用手帕擦去血迹。 黎纲和甄平面面相觑,眼中满是担忧。 厚着脸皮求收藏,求评论QAQ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第五章 第7章 第六章 马车上,歧玉一直沉默着。 她抱着自己的包袱,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色。 廊州的街道,熟悉的店铺,卖糖人的老翁,嬉闹的孩童……一点点远去。 蔺晨看了她一眼,难得没有逗她。 “舍不得?” 歧玉转过头,比划着:[蔺晨少爷,我们要去南楚哪里?]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蔺晨卖了个关子,笑着揉揉她的头。 歧玉拍开他的手,瞪了他一眼。 最近老是被人摸头,当她是小狗吗? 蔺晨讪讪地摸了摸鼻子。 马车摇摇晃晃,车轮碾过石板路发出规律的声响,歧玉昨晚几乎没睡,忙着整理最后的东西,此刻困意袭来,眼皮越来越重。 她靠在车窗边,意识渐渐模糊。 朦胧中,她好像回到了琅琊山。 梅长苏又病了,高烧不退,她在床边守了三天三夜,他醒来时,看见她趴在床边睡着,伸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脸。 那时他的手很烫,烫得她心尖发颤。 “阿玉,”他轻声说,“辛苦你了。” 她摇头,想告诉他一点也不辛苦,只要能看着他好好的,她什么都愿意做。 可是她说不出话,只能用力摇头,眼泪却掉了下来。 梅长苏怔了怔,然后笑了,那笑容虚弱却温柔:“傻丫头。” “小歧玉?小歧玉?” 有人轻轻推她。 歧玉睁开眼,看见蔺晨放大的脸,她吓了一跳,猛地往后一退,后脑勺撞在车壁上。 她捂着脑袋,疼得龇牙咧嘴。 蔺晨哭笑不得:“我就叫你一声,你反应这么大做什么?” 歧玉委屈地瞪他。 蔺晨叹气,从暗格里拿出一件紫色狐裘披风,披在她肩上:“睡得像只小猪,叫都叫不醒,天黑了,我们今晚要露宿野外。” 歧玉这才发现,马车已经停了,她撩开车帘,外面是一片完全陌生的景色。 那是一个小小的湖泊,湖水在月光下泛着幽幽的蓝光,像一块巨大的蓝宝石,湖的四周开满了浅紫色的小花,即使在冬夜里也生机勃勃,最神奇的是,花丛间飞舞着点点荧光,是这个季节绝不可能会有的萤火虫。 歧玉睁大了眼睛。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象,在琅琊山,冬天只有雪和梅花;在廊州,只有萧瑟的庭院和繁忙的街市,她从未想过,冬天的夜晚,会有这样的湖,这样的花,这样的萤火虫。 她跳下马车,脚踩在松软的草地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湖边已经站了一个人。 蔺晨背对着她,白衣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他静静望着湖面,身形挺拔如松,却又莫名透着一种孤寂。 夜风吹起他的衣袂和发丝,有那么一瞬间,歧玉觉得他好像要羽化登仙,随风而去。 她的心,不由自主地漏跳了一拍。 蔺晨似乎察觉到她的注视,转过身来。月光落在他脸上,照亮了他含笑的眉眼。 “下来啦。”他朝她走来。 “今晚我们得在这里过夜。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能委屈你了。” 歧玉摇摇头,比划着:[有蔺晨少爷在,不委屈。] 蔺晨挑眉:“我可以把这当做夸奖吗?” 歧玉笑了,用力点头。 蔺晨也笑了,那笑容在月光下格外清晰,眉眼弯弯,唇角上扬,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 歧玉忽然发现,自己从未认真看过蔺晨。 他不像梅长苏那样清俊疏离,不像林殊那样飞扬夺目,也不像飞流那样纯净剔透。 他有一种独特的气质,看似玩世不恭,实则通透豁达;看似风流不羁,实则重情重义。 十三年来,他总是在梅长苏最需要的时候出现,带着药,带着消息,带着看似随意的关心。 他救了梅长苏无数次,也救了她无数次。 可她从未真正注意过他。 她的眼里,心里,装的全是梅长苏。 那个需要她照顾的病人,那个她必须攻略的目标。 “怎么了?”蔺晨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看傻了?” 歧玉回过神,脸微微发热。她别开视线,比划着:[我去捡些柴火。] “不用”蔺晨拉住她。 “我都准备好了。” 他引着她走到湖边一处空地,那里已经堆好了干柴,铺好了毡毯,甚至还架起了一口小锅。 歧玉惊讶地看着他。 蔺晨得意地扬眉:“本公子可是行走江湖多年,这点本事还是有的。” 他点燃柴火,火光跳跃起来,驱散了冬夜的寒意。 歧玉在毡毯上坐下,抱着膝盖,看着湖面上倒映的星光。 “饿不饿?”蔺晨从马车上拿出干粮和水。 “先将就一下,明天到了镇上再好好吃一顿。” 歧玉接过干粮,小口小口地吃着,确实饿了,从早上到现在,她几乎没吃什么东西。 蔺晨在她身边坐下,也拿起一块干粮。两人就这样安静地吃着,只有柴火噼啪作响,和远处隐约的虫鸣。 “小歧玉,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长苏的事都了结了,你要去哪里?” 歧玉怔住。 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从来到这个世界开始,她的目标就是梅长苏,陪着他,照顾他,让他爱上她。 至于之后……之后会怎样,她不知道。 她摇头。 蔺晨看着她,眼神在火光中有些深邃:“那你有没有想过,为自己活一次?” 歧玉的手指微微蜷缩。 “长苏的事,是他的执念,他的责任。”蔺晨的声音很轻,像在自言自语,又像在对她说。 “可那不是你的,你为他做了十三年的影子,够了。” 歧玉抬头看他。 蔺晨也看着她,眼中没有了平日的戏谑,只有一种罕见的认真:“小歧玉,你是个好姑娘,值得拥有自己的人生,自己的选择,自己的……幸福。” 她比划着:[蔺晨少爷,您呢?您为自己活过吗?] 蔺晨愣了一下,随即笑了:“我?我当然为自己活,游山玩水,悬壶济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多自在。” 歧玉静静看着他。 如果真那么自在,为什么一次次为了梅长苏奔波?为什么一次次涉足险境?为什么明明可以置身事外,却总是选择卷入漩涡? 她没有戳穿。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执念,自己的选择。 就像梅长苏放不下赤焰军的血仇,蔺晨放不下与梅长苏的兄弟情谊,而她……放不下任务,放不下那个她照顾了十三年的男人。 火光照亮了两人的脸,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温暖。 蔺晨站起身,走到湖边。 他背对着她,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许久,轻声说:“小歧玉,如果有一天,你想离开,想去看看这个世界,我陪你。” 歧玉的心,猛地一颤。 她看着他的背影,看着月光在他身上镀上一层银边,看着夜风吹起他的衣袂和发丝。 她站起身,走到他身边,和他并肩望着湖面。 萤火虫在周围飞舞,像一场无声的梦。 蔺晨侧过头看她,笑了:“你知道吗,你安静不说话的时候,特别好看。” 歧玉瞪他。 蔺晨笑得更开心了,他伸手,挑起她的下巴,凑近她:“怎么?迷上我了?” 他的气息拂在她脸上,带着淡淡的药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桃花香。 歧玉看着他的唇,不薄不厚,带着健康的淡粉色,在月光下泛着润泽的光。 她的心跳忽然乱了。 身体比思维更快一步,她踮起脚尖,轻轻吻上了他的唇。 四片唇瓣相触的瞬间,两个人都愣住了。 歧玉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慌忙想后退,可蔺晨的手已经环住了她的腰。 他看着她,眼中满是震惊,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情绪。 然后,他闭上了眼,轻轻加深了这个吻。 很轻很轻的一个吻,像羽毛拂过,像雪花飘落。 没有深入,没有掠夺,只是唇瓣相贴,温柔得让人心碎。 歧玉也闭上了眼。 也许是因为今晚的月色太美,也许是因为湖边的萤火太梦幻,也许是因为……她太累了。 十三年的紧绷,十三年的伪装,十三年的小心翼翼。 蔺晨的怀抱很温暖,他的吻很温柔。 在这一刻,她不想去想任务,不想去想梅长苏,不想去想那些沉重的过去和未卜的未来。 她只想沉溺在这个吻里,沉溺在这一刻的温暖和安宁。 许久,蔺晨放开了她。 歧玉睁开眼,看见他眼中复杂的神色,有惊讶,有欣喜,有无奈,还有一丝……心疼。 “小歧玉,”他轻声说,拇指轻轻抚过她的唇角。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歧玉点头,又摇头。 她知道,也不知道。 蔺晨笑了,那笑容里有苦涩,也有释然。 他松开她,转身走向火堆:“夜深了,睡吧,明天还要赶路。” 歧玉站在原地,看着他走远的背影,抬手轻轻碰了碰自己的唇。 那里还残留着他的温度,和一丝淡淡的桃花香。 她抬头,望向夜空。 月明星稀,萤火飞舞。湖面倒映着这一切,美得不真实。 厚着脸皮求收藏,求评论QAQ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第六章 第8章 第七章 歧玉醒来时,晨光已经透过窗棂,在房间里投下斑驳的光影。 她蜷缩在马车里,盯着顶上的木料,大脑一片空白,昨晚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月光下的湖泊,飞舞的萤火虫,蔺晨在火光中深邃的眼,还有……那个吻。 “啊——”她捂住脸,无声地在心里尖叫。 她做了什么?她居然吻了蔺晨?在梅长苏还在金陵病重的时候,在任务还没有完成的时候,在她明明应该专心攻略目标的时候? 歧玉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手臂里,她觉得自己像个彻头彻尾的渣女,一边握着梅长苏十三年不放,一边又和蔺晨暧昧不清。 虽然那个吻轻得像羽毛,虽然只是唇瓣相贴,虽然蔺晨很快就放开了她…… 可那毕竟是个吻。 都怪昨晚的月色太美,怪湖边萤火太梦幻,怪蔺晨在月光下看起来太……好看。 歧玉懊恼地捶了捶床板。她怎么就这么冲动呢?十三年的谨慎小心,怎么就毁在一个瞬间? 外面传来脚步声,然后是蔺晨清朗的声音:“小歧玉,醒了吗?该出发了。” 歧玉僵住。 她还没想好怎么面对蔺晨,是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还是该道歉?或者说……解释? 可她能解释什么?说她只是一时冲动?说她被美景迷惑了心神?说那不代表什么? 歧玉深吸一口气,坐起身。 该面对的总是要面对,她整理好衣衫,推开门。 蔺晨站在马车外,依旧是一袭白衣,手里摇着扇子,脸上带着惯常的戏谑笑容,仿佛昨晚什么都没发生。 “睡得真沉,叫了你好几声。”他上下打量她。 “怎么,没睡好?” 歧玉避开他的视线,比划着:[做了个梦。] “噩梦?”蔺晨挑眉。 歧玉摇头,又点头,自己也说不清。 蔺晨笑了笑,没有追问:“收拾一下,该出发了,今天能到下一个镇子,听说那里的桂花糕很有名。” 歧玉点点头,转身回屋收拾行李。 她偷偷瞥了蔺晨一眼,他正靠在车架上,望着远处的山峦,侧脸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清晰。 她的心跳又乱了。 去南楚的路,他们走得很慢。 蔺晨说,既然出来玩,就不必急着赶路。 于是他们一路走走停停,看见好的风景就驻足,听说有趣的事就去探访,歧玉第一次发现,原来这个世界除了琅琊山的雪、廊州的街,还有这么多不同的模样。 他们经过开满桃花的小镇,花瓣如雨,落在青石板路上;他们路过烟波浩渺的大湖,渔舟唱晚,炊烟袅袅;他们登上过陡峭的山峰,看云海翻涌,日出壮丽。 歧玉渐渐放松下来。 这十三年,她就像一根绷紧的弦,无时无刻不在担心梅长苏的身体,无时无刻不在演戏,无时无刻不在计算着好感度。 而现在,她暂时放下了这一切。 蔺晨是个很好的旅伴。 他博学多识,知道每处风景的典故;他风趣幽默,总能逗得她忍俊不禁;他细心体贴,会记得她喜欢的吃食,会在她累的时候放慢脚步。 有时候歧玉会想,如果她不是攻略执行者,如果她没有遇到梅长苏,如果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她会不会喜欢上蔺晨? 不过任务就是任务。 梅长苏就是她的目标。 那个吻,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荡起的涟漪至今未平。 两个月后的一个傍晚,他们在一处山间驿站落脚。 歧玉正在房间里整理行囊,忽然听见窗外传来扑棱棱的声音。 她推开窗,看见一只白鸽落在窗台上,脚上系着细小的竹管。 她的心猛地一沉。 这种信鸽,她认识,是琅琊阁专门用来传递紧急消息的。 她取下竹管,抽出里面的纸条。 纸条很小,字迹潦草,只有短短一行: “宗主病重,速归金陵。——黎纲” 歧玉的手开始发抖。 病重。 梅长苏又病了,这次黎纲用了“病重”两个字,而不是往常的“不适”或“旧疾复发”。 她转身冲出房间,找到正在大堂喝茶的蔺晨,将纸条塞进他手里。 蔺晨看完,脸色也沉了下来。 “我去备马。”他只说了这一句。 歧玉比划着:[我也去。] 蔺晨看着她焦急的眼神,沉默片刻,点头:“好。” 他们连夜出发,放弃了马车,改骑马匹。 歧玉的骑术是梅长苏教的,那时他身体还好一些,能坐在她身后,握着她的手教她握缰绳。 他说:“阿玉,女子也该会骑马,万一哪天需要逃命呢?” 那时她只是笑,觉得他在说玩笑话。 现在她明白了,他不是在开玩笑。这个世界,从来都不安全。 七天七夜,几乎不眠不休。 歧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撑下来的。 她只知道,她必须尽快赶到金陵,必须见到梅长苏,必须确认他还活着。 世界意识很可能不会让梅长苏现在就死,他是这个世界的重要角色,剧情还没走完。 可她不敢赌也不想赌。 她想起很久以前,在一个武侠世界里,她因为改变了太多剧情,导致世界线崩溃,那个世界在她眼前毁灭。 巨大的能量冲击几乎撕碎她的灵魂,是部长强行破开空间屏障,将她拖回时空局。 她在魂舱里躺了三十年,才勉强修复了灵魂的创伤。 从那以后,她再也不敢肆意妄为。 每个世界,她都小心翼翼,按照剧情走,按照人设演,生怕再引发那样的灾难。 可这一次,她不确定了。 她的到来本身就是变数,她与梅长苏十三年的相处更是变数。 她改变了太多细节,梅长苏的身体因为她精心的调理,比原剧情好了一些;江左盟的势力因为她暗中的协助,发展得更顺利;甚至连一些原本该死的人,都因为她的介入活了下来。 这些改变,会不会影响梅长苏的命运? 歧玉不敢想。 她只能拼命赶路,马蹄踏碎夜色,踏碎晨露,踏碎一路风霜。 蔺晨跟在她身边,一言不发。 他看着她苍白的脸,看着她眼中近乎偏执的焦急,心里五味杂陈。 他知道她在怕什么。 他见过太多生死,知道有时候天命难违,可他不忍心告诉她,有些事,不是拼命赶路就能改变的。 厚着脸皮求收藏,求评论QAQ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第七章 第9章 第八章 金陵城终于出现在视野里。 高大的城墙,巍峨的城门,熙攘的人群,这座大梁的都城,在冬日的阳光下显得庄严而冷漠。 歧玉和蔺晨策马穿过城门,马蹄在青石板路上敲出急促的声响。 路人纷纷避让,侧目看着这一对风尘仆仆的男女,女子脸色苍白却难掩清丽,男子俊朗不凡却眉头紧锁。 苏宅在城南,一处不算显眼但很清净的宅院。 歧玉来过一次,是梅长苏刚在金陵落脚时,她不放心,偷偷来看过。 那时他站在新栽的梅树下,仰头看着光秃秃的枝桠,说:“明年冬天,这里就会开满梅花。” 她说:[那我明年来看。] 他笑了笑,没说话。 现在,梅花还没开,他却已经病重。 站在苏宅门前,歧玉忽然不敢进去了。 她想见到他,又害怕见到他,害怕看见他病弱的样子,害怕看见他痛苦的表情,害怕……听见不好的消息。 她的手在颤抖。 蔺晨看了她一眼,伸手握住她的手,他的手很温暖,有力地包裹着她的冰凉。 “走吧。”他说,声音很轻。 歧玉点点头,任由他拉着自己,走进了苏宅。 宅子里很安静,静得让人心慌。 黎纲迎出来,看见他们,眼中闪过如释重负:“蔺公子,玉姑娘,你们可算来了。” “他怎么样?” 黎纲摇头,面色沉重:“不太好。从三天前开始高热不退,咳血,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晏大夫说……说怕是……” 他没说下去,但歧玉已经懂了。 她的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 蔺晨扶住她,对黎纲说:“带路。” 梅长苏的房间,药味浓得化不开。 歧玉推开门,看见他躺在床上,被子盖到胸口,露出单薄的肩膀和苍白的脸。 他的眼睛闭着,眉头微蹙,即使在昏睡中也不得安宁。 她一步步走过去,脚步轻得像猫,在床边站定,她伸手,轻轻碰了碰他的额头。 烫得吓人。 梅长苏似乎有所察觉,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 看见她,他怔了一下,然后笑了:“阿玉……你来了。” 他的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 歧玉的眼泪瞬间掉了下来。 她跪在床边,握住他的手,比划着:[我来了,宗主,我来了。] 梅长苏看着她,眼神温柔:“别哭……我没事。” 他说着,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歧玉连忙扶他起来,拍着他的背,他咳了很久,最后摊开手,掌心里是一抹刺目的红。 歧玉的心像被狠狠揪了一下。 蔺晨走上前,沉着脸给梅长苏把脉,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的眉头越皱越紧。 “你就不能少折腾自己一点?”蔺晨终于开口,语气里是压抑的怒气。 梅长苏缓过气,靠在歧玉肩上,虚弱地笑了笑:“我有分寸。” “你有分寸?”蔺晨冷笑,“你有分寸会把自己搞成这样?梅长苏,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的命特别硬,特别经得起糟蹋?” 梅长苏没有回答,只是看了歧玉一眼。 蔺晨懂了,他站起身,深吸一口气:“我去熬药。” 房间里只剩下歧玉和梅长苏。 歧玉扶着他躺下,替他掖好被角,然后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他,她的手还握着他的,感觉到他指尖的冰凉。 梅长苏也在看她,他的目光很平静,平静得让歧玉心里发慌。 她有种预感,他要说的话,会改变一切。 “阿玉,”梅长苏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却很清晰。 “我要你嫁给蔺晨。” 歧玉愣住。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她松开他的手,比划着:[您说什么?] “我要你嫁给蔺晨。”梅长苏重复,每个字都像钉子,钉进歧玉心里。 她的脑袋“轰”的一声,一片空白。 嫁给蔺晨?为什么?她做错了什么?是她不够尽心?是她照顾得不好? 歧玉猛地抬头,震惊地看着梅长苏,她的手指在颤抖,比划出的手势凌乱不堪:[为什么?] 梅长苏避开她的视线,看向窗外,雪又开始下了,细细的雪花飘落在窗棂上,很快化成一滴水痕。 “誉王府的谋士秦般若,查到了你的存在。”他缓缓说。 “她知道你对我很重要,以她和她主子的作风,一定会对你下手。” 歧玉怔住,她没想到是这个原因。 “嫁给蔺晨,成为琅琊阁的少夫人,他们就不敢轻易动你。”梅长苏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事。 “蔺晨会保护你,琅琊阁的势力,足以护你周全。” 歧玉摇头,急切地比划着:[我不怕。我要留在您身边。] “我怕。”梅长苏转头看她,眼中是她从未见过的坚决。 “阿玉,我怕,我怕他们伤害你,怕你因我而死,我已经欠了太多人命,不能再欠你的。” 歧玉的眼泪又涌了上来,她跪在床边,拉着他的手,一遍遍比划:[我不会有事,我会小心,求您,别赶我走。] 梅长苏看着她通红的眼睛,看着她脸上的泪痕,心像被刀割一样疼,他何尝舍得?这个陪了他十三年的女子,这个把他从地狱里拖出来的人,这个在他每次濒死时守在他身边的人。 可他必须舍得。 因为他不只是梅长苏,他还是林殊。 他身上背着七万赤焰军的血债,他要去金陵的腥风血雨里走一遭,他要把该报的仇报了,该讨的债讨了。 而那条路,太脏,太险,他不该,也不能拖着她一起。 更何况……他活不长了。 蔺晨说过,他的身体早已油尽灯枯,全凭一口气撑着,等事情了结,这口气散了,他也就该走了。 到时候,她怎么办? 他不能让她跟着他一起死,他得给她安排好后路,给她一个能护她一生安稳的人。 蔺晨是最好的人选,他了解蔺晨,知道那个看似玩世不恭的男人有多重情义,有多可靠,把歧玉交给他,梅长苏放心。 “阿玉,”梅长苏伸手,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 “听话。” 歧玉看着他,看着他眼中不容置疑的坚决,忽然明白了,他不是在商量,他是在下命令。 她松开了他的手。 所有的急切、哀求、不甘,都慢慢沉淀下去,变成一种冰冷的平静。 她跪直身体,比划着:[您是这样希望的吗?] 梅长苏点头:“是。” 一个字,重若千钧。 歧玉笑了,那笑容比哭还难看,她比划:[如您所愿。] 然后她站起身,向梅长苏深深行了一礼。 那是很标准的礼,恭敬,疏离,是下属对主上。 [歧玉多谢宗主多年照顾。]她比划着,每一个手势都稳得惊人。 [还请宗主保重。] 说完,她转身离开,没有回头,没有犹豫,就像她十三年前拖着他在雪地里行走时那样,一步一步,走得笔直,走得决绝。 梅长苏看着她消失在门口,听着她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终于忍不住,捂着嘴剧烈地咳嗽起来。 这一次,咳出的血染红了整个掌心。 两天后,歧玉收到了梅长苏让黎纲送来的信。 信很短,只有两行字: “黄道吉日,本月末,嫁衣已备,在蔺晨处。” 他还真是……急不可耐啊。 歧玉拿着信纸,站在窗前,望着外面纷飞的大雪。 雪下得很大,很快就在庭院里积了厚厚一层,把一切都染成白色。 她想起很多年前,也是在这样一个雪天,她第一次见到林殊。 他骑着白马从长街那头来,银甲在雪光中闪闪发亮。 那一眼,那一句话,改变了她的一生。 十三年了。 她在雪地里救过他,在琅琊山陪过他,在廊州照顾过他,她看着他一点点变成梅长苏,看着他一点点离她越来越远。 现在,他终于要彻底推开她了。 歧玉出神地站着,站了很久。 脸上的表情从失落变成忧伤,从忧伤变成麻木,最后,她只是叹了口气,将信纸折好,收进怀里。 她走出房间,站在走廊上。 雪落在她的肩头,落在她的发间,冰凉冰凉的。 她忽然想起一句话:所有重要的事,好像都发生在冬天。 梅长苏在冬天被她从梅岭救出,在冬天来到琅琊阁,在冬天离开廊州,在冬天……把她嫁给别人。 她快讨厌死这个季节了。 屋顶上,蔺晨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她。 他一直在看着她,从她收到信开始,从她出神开始,从她站在这里看雪开始,他太清楚梅长苏对她意味着什么,也太清楚这个决定对她有多残忍。 可他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能做。 因为这也是他的私心,他爱她,从很久以前就爱她,他想要她,想娶她,想护她一生周全。 可他不希望是以这种方式,不希望是在她心碎的时候,不希望是因为梅长苏的“托付”。 他想要她的心,而不只是她的人。 雪越下越大,渐渐模糊了视线,歧玉依然站在那里,像一尊雕塑,一动不动。 蔺晨从屋顶跃下,轻轻落在她身边,他没有说话,只是解下自己的披风,披在她肩上。 歧玉转过头看他,眼神空洞。 蔺晨伸手,轻轻拂去她发间的雪花,他的动作很温柔,温柔得让歧玉想哭。 “小歧玉,”他轻声说,“如果你不愿意,我可以……” 歧玉摇头。 她比划着:[我愿意。] 她愿意嫁给蔺晨,愿意离开梅长苏,愿意如他所愿。 因为她知道,这是梅长苏能给她最好的安排,也是她能给梅长苏最后的成全。 雪落在两人之间,无声无息。 这个冬天,注定漫长。 厚着脸皮求收藏,求评论QAQ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第八章 第10章 第九章 雪下了整整一夜,将金陵城裹成一座冰雕玉砌的囚笼。 那是在信寄出去的前一天夜里,梅长苏在房里见了蔺晨。 苏宅书房内,炭火燃得正旺,却驱不散室内凝固的寒意。 梅长苏披着厚厚的银狐大氅,坐在书案后,手中握着一卷书,目光却落在虚空处。 门被推开,蔺晨裹挟着一身风雪走进来,随手将沾雪的披风扔在椅背上,他走到梅长苏对面坐下,自顾自倒了一杯酒,仰头饮尽。 “这么晚叫我来,什么事?” 蔺晨放下酒杯,桃花眼中没了平日的不羁,只剩一片沉静。 梅长苏放下书卷,抬眸看他,烛光在两人之间跳跃,在梅长苏苍白的面容上投下摇曳的阴影。 “我要她嫁给你。” 平静的五个字,像冰锥刺破寂静。 蔺晨刚入口的酒“噗”地喷了出来。他瞪着梅长苏,眼中满是难以置信:“你说什么?” “你不是喜欢她吗?”梅长苏的声音依然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浅淡的笑意。 “我给你个机会,不好吗?” 那语气,就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旧物,随手赠予他人。 蔺晨眯起眼,那双风流的桃花眼此刻暗沉如夜:“梅长苏,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很清楚。”梅长苏端起茶杯,轻抿一口,温热的茶水滑过喉咙,却暖不了他冰冷的心。 “你知道她爱的是你。”蔺晨猛地站起,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前倾,几乎要揪住梅长苏的衣领。 “从你还是林殊的时候,她就爱你,十三年,她跟了你十三年。” 梅长苏握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指节泛白,但他很快恢复平静,将茶杯轻轻放回桌面:“我知道。” “你知道?”蔺晨笑了,那笑里满是讽刺和愤怒。 “你知道还让我娶她?梅长苏,你是不是觉得她很轻贱,像件物品,可以随便送人?” “正因为我知道,所以才要她嫁给你。”梅长苏抬起眼,直视蔺晨的目光,那双总是沉静如深潭的眼眸里,此刻翻涌着蔺晨从未见过的痛楚和决绝。 “蔺晨,我的身体撑不过一年了。” 蔺晨的怒意瞬间凝固。 “等赤焰旧案昭雪,等该报的仇报了,我这口气也就散了。”梅长苏的声音很轻,像在说别人的事。 “如果我接受她,一年后我死了,她怎么办?跟着我一起死?” 他顿了顿,看着蔺晨骤变的脸色,继续道:“你不会让她死的,对吧?所以,答应我,娶她,爱她,护她一生周全。” 书房里陷入死寂,只有炭火噼啪作响,和窗外呼啸的风雪声。 蔺晨缓缓坐回椅子,双手捂着脸,许久,才发出压抑的笑声:“总会有办法的……你的毒,我能解……” “你我都知道,那不可能。”梅长苏打断他,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事实。 “火寒之毒,拔毒后本就不能享常人之寿,在廊州时你就说过,我活不过一年,蔺晨,你不信自己的医术吗?” 蔺晨的手无力地垂下,他怎么会不信?正是因为他太清楚,太明白,所以才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就算我接受又怎样?”蔺晨抬起头,眼中满是苦涩。 “你要她如何爱上我?她的心太小,以前只装得下一个林殊,现在也只装得下一个梅长苏,她的眼里心里都是你,没有人比我更清楚。” 他见过歧玉看梅长苏的眼神,那是倾尽所有的爱恋,是飞蛾扑火般的执着,是哪怕粉身碎骨也无怨无悔的痴缠。 那样的深情,怎么可能转移? 梅长苏沉默片刻,从怀中取出一个精致的白玉盒,放在桌面上,玉盒不过巴掌大小,通体莹白,盒盖上刻着繁复的纹路。 “这是什么?”蔺晨蹙眉,有些疑惑,这种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情蛊。”梅长苏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琅琊阁古籍记载,南疆秘术,中蛊者会爱上醒来后看到的第一个人,情深不渝,至死方休。” 蔺晨的瞳孔骤然收缩,手指猛地攥紧衣摆。。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那白玉盒,又看向梅长苏平静的脸,一股寒意从脊背窜起:“你想对她用情蛊?” 梅长苏没有回答,但他的沉默已经说明一切。 “你疯了。”蔺晨的声音发颤。 “梅长苏,你知道情蛊意味着什么吗?一旦种下,她的记忆不会消失,但她对你的所有感情都会转移,她会彻底忘记爱你的感觉,会把你从心里连根拔起,从此以后,她的世界里再也没有林殊,没有梅长苏。” “我知道。”梅长苏的手指轻轻抚过玉盒。 “这是唯一的办法,从此,她只会爱你一人。” “你当真不后悔?”蔺晨盯着他,一字一句地问。 “一旦下蛊,你和她就再无可能,哪怕你后来后悔,哪怕你想回头,她也永远不会再爱你。梅长苏,你想清楚。” 梅长苏笑了,那笑容很淡,很浅,像雪地上转瞬即逝的脚印。 “我不会后悔。”他说,“也不能后悔。” 蔺晨看着他,看着这个相识十多年的挚友,看着这个总是算无遗策、冷静到近乎冷酷的男人。 他突然觉得,自己从未真正了解过梅长苏。 不,或许他了解,正是因为了解,才知道梅长苏此刻有多痛。 亲手将所爱之人推向别人,亲手斩断与她的所有可能,亲手让自己成为她生命里的过客,这需要多大的决心,多狠的心肠? 而梅长苏对自己,永远比对别人更狠。 “好。”蔺晨终于开口,声音沙哑,“我接受。” 他站起身,走到门口,又停下脚步,背对着梅长苏:“但梅长苏,你记住,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门开了又关,风雪卷入,吹得烛火剧烈摇曳。 梅长苏独自坐在书房里,许久,才缓缓打开白玉盒,盒中静静躺着一只碧色的小虫,不过指甲盖大小,通体晶莹,像一滴凝固的翡翠。 他合上盒盖,捂住嘴,压抑地咳嗽起来。 这一次,咳出的血染红了整个掌心,在烛光下艳得刺眼。 第11章 第十章 夜渐渐深了。 歧玉终于回到房间,丫鬟伺候她洗漱更衣,她看起来很平静,平静得反常,没有哭,没有闹,只是沉默地接受一切安排。 蔺晨在窗外站了很久,直到房内的烛火熄灭,才转身离开。 子时,万籁俱寂。 梅长苏推开歧玉的房门,手中捧着那个白玉盒,他的脚步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黎纲跟在他身后,脸上写满担忧。 “宗主……”黎纲低声唤道。 “您真的想好了吗?” 梅长苏没有回答,他走到床前,看着歧玉沉睡的侧脸。她睡得很沉,眉头微蹙,像在做不愉快的梦。 窗外的雪光透过窗纸,在她脸上投下淡淡的光晕。 他伸手,轻轻拂开她额前的碎发,动作温柔得像触碰易碎的琉璃。 “点香。”梅长苏轻声说。 黎纲点燃了迷迭香,淡淡的香气在室内弥漫,歧玉的呼吸变得更加深沉均匀。 梅长苏打开玉盒,取出那枚碧色的小蛊,蛊虫在他掌心微微蠕动,泛着幽幽的绿光,他握住歧玉的手,她的手很凉,即使在睡梦中也不见暖意。 他从袖中取出一枚银针,针尖在烛火上燎过,然后,轻轻刺破歧玉的手指。 一滴血珠渗出,在雪白的指尖上格外刺目。 “宗主。”黎纲忍不住上前一步。 “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梅长苏的手顿了顿,他低头看着歧玉的睡颜,看着她微微颤动的睫毛,看着她因迷迭香而泛红的脸颊。 十三年了。 从梅岭雪地里的初见,到琅琊山上的朝夕相伴,到廊州宅院里的悉心照料,她陪他走过最黑暗的岁月,在他每一次濒死时握紧他的手,在他每一次痛苦时默默守候。 她爱他,用整个生命爱他。 而他,却要用这种方式,亲手抹去她的爱。 梅长苏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一片决绝的清明。 他将情蛊放在歧玉指尖的伤口处,碧色的小虫嗅到鲜血的气息,缓缓蠕动,一点点钻进伤口,消失不见。 歧玉的手指轻轻颤了颤,眉心蹙得更紧,但终究没有醒来。 梅长苏握着她的手,感觉她的体温在一点点回升,指尖渐渐变得温暖,他知道,情蛊开始起作用了。 从今以后,她再也不会爱林殊,不会爱梅长苏。 她的世界里,将只有蔺晨一人。 梅长松松开手,缓缓站起身,他捂着嘴,压抑地咳嗽,鲜血从指缝渗出,滴落在青石板地上,绽开一朵朵凄艳的花。 “宗主。”黎纲连忙扶住他。 梅长苏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他最后看了一眼床上的歧玉,转身,一步步走出房间。 门在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两个世界。 清晨,歧玉在一种奇异的感觉中醒来。 她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陌生的床榻上,房间布置得喜庆华丽,到处贴着大红喜字,她愣了愣,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梅长苏病重,她赶回金陵,梅长苏要她嫁给蔺晨,她答应了,然后……然后她睡着了? 歧玉坐起身,揉了揉太阳穴,奇怪,她总觉得忘了什么重要的事,心里空落落的,像缺了一块。 “小歧玉,醒了?” 清朗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歧玉抬头,看见蔺晨端着一碗粥走进来。 他今天穿了一身浅青色长袍,眉眼含笑,比平日更加俊朗。 歧玉看着他,心脏忽然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一种陌生的情感从心底涌起,炽热,汹涌,几乎要将她淹没。 她看着蔺晨,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笑容,他走路的姿态,每一个细节都让她心动不已。 她爱他。 这个认知如此清晰,如此强烈,强烈到让她自己都感到震惊。 可是……她不是应该爱梅长苏吗?那个她照顾了十三年的男人,那个她拼死从梅岭救出来的人? 歧玉努力回想,却发现对于梅长苏的感觉变得模糊而遥远。 她记得自己照顾过他,记得他的病,记得他的身份,但那些记忆里没有了温度,没有了情感,就像在看别人的故事。 而对蔺晨的感情却如此真实,如此鲜活,仿佛已经爱了他很多年。 “怎么了?”蔺晨走到床边,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不舒服?” 他的触碰让歧玉脸颊发烫。她摇摇头,比划着:[我没事。只是……觉得有点奇怪。] “奇怪?”蔺晨挑眉,在她身边坐下,将粥碗递给她。 “先吃点东西,今天可是我们的大喜日子,不能饿着。” 大喜日子?歧玉怔了怔,这才想起,今天是她和蔺晨成婚的日子。 她接过粥碗,小口小口地喝着,粥很香,温度恰到好处。她偷偷抬眼看向蔺晨,发现他正温柔地看着自己,眼中是她从未见过的深情。 心脏又是一阵狂跳。 【蔺晨。】她放下碗,比划着,【我真的要嫁给你了吗?】 蔺晨握住她的手,掌心温暖有力:“当然。十里红妆已经备好,喜轿已在门外,全金陵的人都知道,琅琊阁少阁主要娶江左盟的玉姑娘为妻。” 他的声音很温柔,但歧玉敏锐地察觉到,那温柔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 她还想问什么,丫鬟们已经涌了进来,开始为她梳妆打扮。 凤冠霞帔,胭脂水粉,歧玉像个木偶般被摆布着,看着镜中的自己一点点变成新娘的模样。 大红的嫁衣上绣着精致的鸾凤和鸣,金线在烛光下闪闪发光,凤冠很重,压得她脖子发酸,但她心里却涌起一种奇异的喜悦。 她要嫁给蔺晨了。 她爱的人。 妆成,喜帕落下,遮住所有视线,歧玉被搀扶着走出房间,坐上花轿。 轿帘落下前,她最后看了一眼苏宅,那座她住了许久的宅院,那个她照顾了十三年的人,此刻都隐在漫天飞雪中,渐渐模糊。 鞭炮声响起,锣鼓喧天,花轿起行,缓缓驶过长街。 十里红妆,名副其实。 送嫁的队伍蜿蜒如龙,嫁妆箱笼一眼望不到头,大红绒花从空中洒落,在雪地里格外醒目,百姓围在街道两侧,议论纷纷: “听说新娘子是江左盟的人?” “何止,她还是梅宗主的贴身医女,照顾梅宗主十三年呢。” “那怎么嫁给了琅琊阁少阁主?” “这你就不知道了,梅宗主病重,怕耽误人家姑娘,这才做主将她许配给蔺公子,这可是天大的恩情。” “也是,蔺公子一表人才,又是琅琊阁的继承人,配得上。” 议论声被鞭炮和锣鼓淹没。歧玉坐在轿中,听着外面的喧嚣,心里却异常平静。 不,不是平静,是空。 那种空落落的感觉又来了,像心缺了一块,冷风呼呼地往里灌。 她努力回想,却想不起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她爱蔺晨,不是吗?那为什么还会觉得空? 轿子忽然停下,一只手伸进来,握住她的手,是蔺晨的手,温暖,坚定。 歧玉的心跳漏了一拍,那种空落落的感觉瞬间被填满,她握紧他的手,任由他牵着自己,走下花轿,走进喜堂。 拜天地,拜高堂,夫妻对拜。 每一个流程都严谨而隆重。歧玉盖着喜帕,看不见蔺晨的表情,但她能感觉到,他的手一直在微微颤抖。 礼成,送入洞房。 新房里红烛高照,喜字成双。 歧玉坐在床边,终于有机会喘口气,凤冠压得她头疼,肚子也饿得咕咕叫,她从早上到现在,几乎没吃什么东西。 就在这时,她想起早上蔺晨偷偷塞给她的小包。 她伸手在袖中摸索,果然摸到一个丝质的小袋,打开一看,里面是几块精致的点心,小巧可爱,一看就是蔺晨特意准备的。 歧玉心里一暖,他总是这么细心,这么体贴。 她悄悄掀起喜帕一角,快速将点心塞进嘴里。甜而不腻,入口即化,是她喜欢的味道,吃了两三块,饥饿感终于缓解,头疼也好了些。 刚吃完,门外传来脚步声。歧玉连忙放下喜帕,正襟危坐。 门开了,有人走进来,她能看见红色的婚鞋,绣着精致的云纹,一步步向她走近。 然后,喜秤伸进来,轻轻挑起她的盖头。 烛光涌入视线,歧玉微微眯眼,适应光线后,看见站在面前的蔺晨。 他穿着大红的喜服,衬得面容愈发俊朗。 平日总是带笑的桃花眼,此刻却深沉如夜,里面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他喝了酒,身上有淡淡的酒气,但并不难闻,反而混合着他身上特有的药香,形成一种独特的味道。 “阿玉。”蔺晨轻声唤她,声音有些沙哑。 歧玉的心跳又乱了。她看着他,脸颊发烫,比划着:[夫君。] 这个称呼让蔺晨浑身一震。他看着她,看着她眼中纯粹的爱恋和依赖,看着她因羞涩而泛红的脸颊,这一切都是真的,都是情蛊的作用。 可为什么,他高兴不起来? “该喝合卺酒了。”蔺晨牵起她的手,走到桌边。 桌上放着两杯酒,杯身用红绳相连,蔺晨端起一杯,递给歧玉,自己拿起另一杯。 手臂交缠,酒杯贴近嘴唇。歧玉看着近在咫尺的蔺晨,看着他深邃的眼眸,忽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不是悲伤的哭,而是幸福的哭。 她终于嫁给了所爱之人,终于能和他厮守一生。 酒入喉,辛辣中带着甘甜。歧玉被呛得轻咳两声,蔺晨连忙轻拍她的背。 “慢点喝。”他的声音很温柔。 歧玉点点头,放下酒杯。酒意上涌,她的脸颊更红了,眼神也开始迷离。 蔺晨看着她,忽然伸手,轻轻抚上她的脸,他的指尖有些凉,触碰却让她浑身发烫。 “阿玉,”蔺晨低声说,眼中情绪复杂。 “如果有一天……你发现这一切都不是真的,你会恨我吗?” 歧玉眨眨眼,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她比划着:[什么不是真的?] 蔺晨看着她清澈无辜的眼神,忽然笑了,那笑里满是苦涩:“没什么。我只是……怕你后悔。” 歧玉摇头,用力摇头。 她握住蔺晨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比划着:[我不会后悔。我爱你,蔺晨。] 这句话,无比坚定,无比真诚。 因为情蛊让她深信不疑,她爱蔺晨,从很久以前就爱,会一直爱到生命尽头。 蔺晨看着她,许久,终于叹了口气,将她拥入怀中。 他的怀抱很温暖,很坚实。歧玉靠在他胸前,听着他有力的心跳,觉得无比安心。 红烛燃了一半,烛泪堆积如小山。 窗外,雪还在下,纷纷扬扬,覆盖了整个金陵城。 而在苏宅的书房里,梅长苏独自站在窗前,望着蔺晨府邸的方向。 那里灯火通明,喜乐声声,隔着重重院落和漫天风雪,隐约可闻。 他手中握着一枚玉佩,那是歧玉十三年前落下的,他一直留着。 玉佩冰凉,像这个冬夜,像他已经死去的心。 “阿玉,”他轻声说,声音散在风雪中。 “愿你此生,平安喜乐。” 咳嗽再也压抑不住,鲜血从嘴角溢出,染红了他的衣襟。 但他没有擦,只是静静站着,望着那远处的灯火,直到烛火燃尽,直到天地俱寂。 这一夜,金陵城有两场雪,一场落在天地间,一场落在某个人心里。 而他们的故事,在情蛊种下的那一刻,已经彻底改变方向。 第12章 第十一章 新婚的喜红还未褪色,梅长苏的病危消息就像一盆冰水,浇熄了所有喜庆的余温。 婚礼后的第二日清晨,歧玉在蔺晨温暖的怀抱中醒来。 阳光透过窗棂洒在绣着鸳鸯的锦被上,空气里还残留着昨夜合卺酒的淡淡香气,她侧过脸,看着枕边人熟睡的侧颜,心中涌起一种陌生而汹涌的柔情,那是情蛊赋予她的,对蔺晨毫无保留的爱恋。 她伸手,指尖轻轻描摹他的眉骨。 蔺晨在睡梦中动了动,将她往怀里搂得更紧些,含糊地呢喃:“阿玉……” 歧玉的心像被羽毛轻轻搔过,酥麻而甜蜜,她正准备起身为他准备早膳,房门却被急促地敲响。 “蔺少阁主,玉姑娘,不好了。”是黎纲的声音,带着罕见的慌乱。 蔺晨瞬间睁开眼,眼中的睡意一扫而空,他翻身下床,随手披上外袍:“怎么回事?” “宗主他……他又咳血了,这次比以往都凶,人已经昏迷了!”黎纲的声音在门外颤抖。 歧玉坐在床上,心脏猛地一缩,那种熟悉的、空落落的疼痛又来了,听到他病危的消息,心会痛,是十三年的习惯使然吗? 蔺晨已经快速穿戴整齐,回头看向她时,眼中满是歉意:“阿玉,我……” 【你去吧。】歧玉比划着,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 【我随后就来。】 蔺晨深深看了她一眼,推门而出,脚步声在走廊上急促远去,渐行渐轻。 歧玉独自坐在床沿,望着满室喜庆的红色装饰,大红喜字还贴在窗上,龙凤喜烛燃尽了最后一截,烛泪堆积如小山。 这一切都在提醒她,昨天她刚嫁给所爱之人,本该是人生最甜蜜的时刻。 可梅长苏病危了。 那个她照顾了十三年的男人,那个亲手将她推向蔺晨的男人,那个……她本该已经不再爱了的男人。 歧玉捂住胸口,那里闷得发慌,她深吸几口气,起身更衣。手指在系衣带时微微发颤,她盯着自己的手看了许久,才慢慢平复下来。 梅长苏的房间里,药味浓得让人窒息。 蔺晨坐在床边,眉头紧锁,手指搭在梅长苏腕间,感受着那微弱而紊乱的脉象。 黎纲和甄平站在一旁,脸色沉重如铁。 “怎么会突然这样?”蔺晨沉声问。 “昨夜我离开时,他明明已经稳定了。” 晏大夫叹了口气,花白的胡子随着他的动作颤动:“宗主这是郁结于心,急火攻心所致,表面看着稳定,内里早已千疮百孔,昨夜……怕是受了什么刺激。” 什么刺激? 蔺晨的心一沉,他想起昨夜,自己与歧玉成婚的喜乐隔着几条街传来,梅长苏怕是独自站在窗前,望着那个方向,站了整整一夜。 是他亲手将歧玉推开,却又在推开后痛苦至此。 蔺晨闭上眼,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再睁开时,眼中只剩医者的冷静:“准备银针,黎纲,去取我药箱里那瓶碧绿色的药丸,用温水化开,等他稍醒时喂下。” “是。” 歧玉走进房间时,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梅长苏躺在床上,脸色灰败如纸,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胸膛起伏。 蔺晨正在他周身大穴施针,每一针落下,梅长苏的身体都会轻轻抽搐,却始终没有醒来。 她站在门口,脚步像被钉住。 眼前的画面与记忆重叠,十三年前,梅岭雪地里,他也是这样奄奄一息;十年前,琅琊山上,他高烧不退昏迷三日;三年前,廊州寒冬,他旧疾复发咳血不止…… 每一次,她都守在他身边,每一次,她都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 可这一次,她不再是他的医女,不再是那个可以名正言顺守在他床边的人。 她是蔺晨的妻子,是琅琊阁的少夫人,她该避嫌,该保持距离。 歧玉的手指紧紧攥住门框,指甲陷进木头里,心口的闷痛越来越强烈,强烈到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阿玉?”蔺晨发现了她,转头看来,眼中带着疲惫和担忧。 “这里药味重,你先回房休息吧。” 歧玉摇头,比划着:[我想帮忙。] 蔺晨看着她苍白的脸,想说什么,最终还是点了点头:“那你帮晏大夫煎药吧,记住方子:人参三钱,黄芪五钱,当归……” 他说了一串药名和剂量,歧玉认真记下,转身去了小厨房。 药材在砂锅里咕嘟咕嘟地翻滚,药香弥漫。 歧玉守着炉火,望着跳跃的火苗出神。 现在,梅长苏生命垂危,蔺晨日夜守在他身边,她自己……明明该全心全意爱着蔺晨,可为什么心还是会被梅长苏牵动? 歧玉捂住脸。 情蛊不是万能的,它只能改变爱情,却抹不去十三年的陪伴,抹不去那些生死与共的记忆。 药煎好了,她端着药碗走回房间,蔺晨还在施针,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 梅长苏依然昏迷,但呼吸似乎平稳了些。 歧玉将药碗放在床边小几上,比划着:[我来喂吧。] 蔺晨看了她一眼,点点头:“小心些,别呛着他。” 歧玉在床边坐下,舀起一勺药,轻轻吹凉,小心地喂进梅长苏嘴里,他的嘴唇干裂苍白,药汁从嘴角溢出一些,她用手帕轻轻擦去。 动作自然而熟练,像过去十三年里做过无数次那样。 蔺晨看着这一幕,心中五味杂陈。 他知道情蛊已经生效,歧玉对梅长苏的爱情确实消失了,可那些深入骨髓的习惯,那些刻进生命里的关切,却不会随着爱情一同消失。 这让他既欣慰,又苦涩。 欣慰的是,歧玉终究还是个重情义的女子,不会因为不爱了就冷漠以待。 苦涩的是,他永远无法确定,如果没有情蛊,如果没有梅长苏的放手,她会不会选择自己。 接下来的几日,梅长苏的情况时好时坏。 有几次呼吸几乎停止,全靠蔺晨用金针吊着一口气,整个苏宅笼罩在沉重的阴云中,人人步履匆匆,面色凝重。 歧玉白天帮着煎药、熬粥、准备干净的衣物,晚上回到新房,独自面对一室寂静。 蔺晨住进了梅长苏房间的隔间,以便随时照看,新婚的甜蜜还未开始,就被现实的残酷打断。 但她理解,那是蔺晨的挚友,是她的……旧主,于情于理,都该以他的性命为重。 只是每到深夜,独自躺在偌大的婚床上,歧玉总会莫名心慌。 她把手放在小腹上,那里还没有任何变化,但她总有一种奇异的预感。 也不知道有没有人看,真的是好久之前开的文了,求评论求收藏[求你了][求你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章 第十一章 第13章 第十二章 第四天夜里,歧玉终于忍不住了。 她悄悄起身,换上夜行衣,这是她从前为了方便照顾梅长苏、暗中处理一些事务时备下的,没想到今日会用在这里。 她对镜束发,看着镜中那双即使在黑暗中也清澈明亮的眼睛,深吸一口气。 玉雪丸,她还有一颗玉雪丸。 那是上个世界任务完美完成后,部长给的特殊奖励。 据说有补气血、续生机之效,药性温和,最适合梅长苏这种油尽灯枯的身体。 她原本想留着以防万一,但现在,这个“万一”来了。 歧玉推开窗户,月色被乌云遮掩,正是行动的好时机,她身形轻盈地翻出窗户,如一片落叶,悄无声息地落在庭院中。 苏宅的布局她了如指掌,避开巡逻的护卫,她很快来到梅长苏的院落。 房间里灯火已熄,只有隔间还亮着一盏小灯,蔺晨应该在那里。 歧玉屏住呼吸,轻轻推开主屋的门。 药味扑面而来,比白天淡了些,但仍萦绕不散,她摸黑走到床前,借着窗外微弱的天光,看清了梅长苏的脸。 他瘦得脱了形,颧骨高高凸起,眼窝深陷,嘴唇干裂得渗出血丝,呼吸很轻,轻得像随时会断。 歧玉的心狠狠揪了一下,她伸出手,指尖悬在他脸颊上方,却不敢触碰。 最终,她从怀中取出玉雪丸。 白色的药丸在黑暗中泛着莹莹微光,淡淡的清香散开,驱散了些许药味。 她轻轻掰开梅长苏的嘴,将药丸放入他舌下,玉雪丸遇热即化,无需吞咽。 做完这一切,她握住他冰凉的手,无声地在心里说:梅长苏,你要活下来,祁王府的冤屈未雪,赤焰军七万英魂未安,景琰还在等你……你不能死。 她的手很暖,他的手很冰,十三年了,她无数次这样握着他的手,在琅琊山的寒夜里,在廊州的病榻前,在每一个他濒临死亡的时刻。 这一次,大概是她最后一次这样握着他的手了。 歧玉松开手,正要起身,身后忽然袭来一阵掌风。 太快了。她根本来不及躲闪,只能本能地双臂交叉格挡。 “砰”的一声闷响。 她被震得后退两步,后背抵上窗台。 月光在这一刻冲破云层,照亮了袭击者的脸—— 是蔺晨。 他穿着中衣,长发未束,站在床边,眼中没有睡意,只有深沉的审视。 他早就醒了?还是根本就没中她的睡穴? 歧玉心中警铃大作。 她不能暴露身份,不能让他知道自己会武功,更不能让他发现玉雪丸的秘密。 电光石火间,她足尖一点,身体如离弦之箭般向后倒飞,从敞开的窗户翻了出去。 蔺晨紧随其后,白衣在夜色中如鬼魅。 两人一前一后掠过庭院、屋顶,最终在苏宅后院的竹林中对峙。 月光如洗,竹影婆娑。 歧玉蒙着面,只露出一双眼睛,蔺晨站在她对面三丈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折扇,那是他的武器,平时看似玩物,实则暗藏玄机。 “阁下夜探苏宅,赠药救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蔺晨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让人心慌。 歧玉不答。 她在心里快速计算着逃脱路线,硬拼她绝不是蔺晨的对手,只能智取。 “那药香气清冽,药性温和,是难得的救命良药。” 蔺晨慢慢踱步,折扇在掌心轻敲。 “阁下对梅宗主,倒是一片好心,只是不知……这好心背后,是否另有图谋?” 歧玉依旧沉默。 她在等,等一个时机。 一阵夜风吹过,竹叶沙沙作响。 就在这一刹那,歧玉袖中洒出一把白色粉末,不是毒药,只是寻常的石灰粉,用来扰乱视线。 蔺晨果然侧身闪避。歧玉趁机转身,身形如燕,几个起落便消失在竹林深处。 她没有回新房,而是在金陵城里绕了几圈,确定无人跟踪后,才悄悄返回苏宅,换下夜行衣,躺回床上。 心跳如擂鼓。 蔺晨发现了吗?他认出她了吗?如果他问起,她该如何解释? 歧玉辗转反侧,一夜未眠。 第二天,蔺晨果然回来了。 他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眼中布满血丝,显然也是一夜未睡。 歧玉服侍他洗漱,动作一如往常温柔,两人都没有提起昨夜的事,仿佛那场竹林追逐从未发生。 只是在歧玉为他系衣带时,蔺晨忽然握住她的手,将一个精致的荷包放在她掌心。 “这是?”歧玉比划着问。 蔺晨看着她,眼中情绪复杂:“平安符,我昨夜……去寺里求的,你帮我转交给长苏吧。” 歧玉怔了怔,他昨夜明明在追她,哪来的时间去寺里?这平安符…… 她打开荷包,里面确实是一枚黄色的符纸,叠成三角,还带着淡淡的香火味。 但歧玉敏锐地摸到,符纸下面还有一个硬块,很小,很薄,像是…… 玉片? 她抬眼看蔺晨。 蔺晨避开她的视线,声音有些哑:“阿玉,有些事……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但你要相信,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你好,为了……我们好。” 歧玉的心猛地一跳。 她隐约猜到了什么,却不敢深想。 她点点头,将荷包仔细收好,比划着:[我会交给宗主的。] 蔺晨轻轻将她拥入怀中,下巴抵在她发顶,许久,才低声说:“等长苏病情稳定,我们就回琅琊阁,在那里,没有人能打扰我们,我们会好好的,一辈子。” 歧玉靠在他胸前,听着他有力的心跳。 又过了七日,梅长苏的病情终于稳定下来。 玉雪丸起了效,加上蔺晨的精心调理,他虽然依旧虚弱,但至少不会随时有生命危险了。 启程回南楚的事重新提上日程,这一次,梅长苏没有挽留,甚至没有露面送行。 歧玉站在马车边,最后一次回望苏宅。 那座宅院静静地立在晨光中,青瓦白墙,朴素无华,她知道,梅长苏一定在某个窗口看着她,就像过去无数次她离开时那样。 只是这一次,她不会再回来了。 第14章 第十三章 “阿玉,上车吧。”蔺晨伸出手。 歧玉握住他的手,登上马车,帘子落下,隔绝了视线。 马车缓缓启动,驶出金陵城,驶上通往南楚的官道。 歧玉靠在蔺晨肩上,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色,金陵的城墙,郊外的农田,远山的轮廓…… 一切都在远去。 蔺晨搂着她,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着她的长发,他的动作很温柔,可歧玉能感觉到,他的身体始终紧绷着,像在防备什么,又像在等待什么。 行程走得很慢。 蔺晨说,既然出来了,就好好看看山水,他们一路游山玩水,遇见好的风景就停下来住几日,歧玉第一次发现,原来这个世界如此广阔,如此多彩。 她看过江南的烟雨,见过大漠的孤烟,登过险峻的山峰,渡过湍急的河流。 蔺晨总是陪在她身边,为她讲解每一处风景的典故,为她撑伞遮阳,为她披衣挡风。 两个月的朝夕相处,歧玉对蔺晨的感情越来越深。 情蛊的作用固然强大,但蔺晨的温柔体贴、风趣豁达,也一点一滴渗透进她心里,有时候她会想,即使没有情蛊,她大概也会爱上这样的男人吧。 只是每到夜深人静,她还是会做梦,惊恐醒来却记不起梦中的事。 每一次从梦中惊醒,蔺晨都会紧紧抱住她,轻声安抚:“没事的,阿玉,只是梦,我会一直陪着你,保护你,不让你受一点伤害。” 歧玉靠在他怀里,听着他的心跳,渐渐平静下来。 是啊,有他在,她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抵达琅琊山脚下的小镇时,已是深秋。 歧玉说想在小镇上住几日,感受一下人间烟火。 蔺晨自然依她,在镇上最好的客栈包了一个小院。 住下来的第三天早晨,歧玉在吃早饭时忽然一阵恶心,冲到院子里干呕起来。 蔺晨脸色一变,上前扶住她,手指顺势搭上她的腕脉。片刻后,他整个人僵住了。 “怎么了?”歧玉擦擦嘴角,比划着问。 蔺晨看着她,眼中先是震惊,然后是不可置信,最后化作狂喜,他一把将她抱起来,在原地转了好几个圈,吓得歧玉紧紧搂住他的脖子。 “阿玉,阿玉,”蔺晨的声音都在发颤,“你怀孕了,我们有孩子了!” 歧玉愣住。怀孕?她? 她下意识地捂住小腹。 那里依然平坦,可就在蔺晨说出那句话的瞬间,她仿佛真的感觉到,有一个小小的生命正在那里孕育。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是喜悦吗?还是别的什么?她分不清。 蔺晨小心地把她放下来,捧着她的脸,一遍遍亲吻她的额头、眼睛、脸颊:“我们有孩子了,阿玉。我们的孩子。” 他的眼眶也红了,声音哽咽,这个总是玩世不恭、潇洒不羁的男人,此刻像个得到糖果的孩子,欢喜得不知所措。 从那一天起,蔺晨对歧玉的照顾到了近乎偏执的地步。所有饮食他亲自过目,所有衣物他亲手挑选,连走路都要扶着,生怕她摔着碰着。 他翻遍了医书,记下所有安胎的方子,每天变着花样给她炖补品。 歧玉有时候觉得他小题大做,可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珍视和爱意,那些话又咽了回去。 只是偶尔,在夜深人静时,她还是会想起金陵城里,那个生命如风中残烛的男人。 醒来时,天已微亮,歧玉抬手摸了摸胸口,心跳平稳,可那种心悸的感觉仍在,她甩甩头,起身走到窗边。 小镇在晨光中苏醒,早点摊的炊烟袅袅升起,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孩童的嬉笑声清脆悦耳,空气里有水汽的味道,混着淡淡的青草香。 歧玉懒懒地靠在窗边,打了个哈欠,青丝如瀑,披散在身后,晨风微凉,她缩了缩肩膀。 一件温暖的长袍从身后披了上来。 然后,一具温热的躯体贴上来,将她整个人圈进怀里,熟悉的气息包裹了她,是蔺晨身上特有的药香,混着阳光的味道。 歧玉在他怀里找了个舒适的位置,安心地靠着他。 “还冷吗?”蔺晨的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在她耳边响起。 “怎么不多穿点?你现在是两个人了,要格外小心。” 他的语气又无奈又温柔,手臂收紧,将她搂得更紧些。 歧玉握住他的手,在他手背上轻轻写:[不冷。有你在,很暖。] 蔺晨怔了怔,随即低低笑出声,他将脸埋在她颈窝,笑声闷闷的,震得她发痒:“阿玉,你最近情话说得越来越好了。” 歧玉也笑了,在他怀里蹭了蹭。 晨光渐盛,金色的阳光洒进窗棂,将两人相拥的身影拉得很长,这一刻如此温暖,如此真实。 可她没有看见,身后的蔺晨,嘴角的笑容里藏着一丝无法掩饰的苦涩。 他低头,看着怀中女子安然的睡颜,她又睡着了,怀孕后总是嗜睡,他小心翼翼地将她抱回床上,盖好被子,然后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她。 手指轻轻抚过她的脸颊,她的眉眼,她的唇。 “阿玉,”蔺晨低声呢喃,声音轻得像叹息。 “如果有一天……你想起了一切,会不会恨我?” 睡梦中的歧玉无意识地在他掌心蹭了蹭,像只依赖主人的猫。 蔺晨的眼神软了下来,却又更痛了,他知道情蛊的力量,一旦种下,终生难解,歧玉永远不会再想起对梅长苏的爱情,永远不会知道这一切的真相。 可他还是怕。 怕这偷来的幸福终有一天会消散,怕她潜意识里那些未被抹去的记忆会苏醒,怕她在他不知道的角落里,为另一个男人默默流泪。 “我是不是太贪心了?”蔺晨苦笑着,俯身在她额上印下一个轻吻。 “明明得到了你,却还想要更多,想要你的心,你的全部,你的过去、现在和未来……” 歧玉在睡梦中翻了个身,手无意识地搭在小腹上,像在保护那里的孩子。 蔺晨的目光落在那只手上,眼神渐渐坚定。 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放手。这个女子,这个孩子,这个家,是他偷来的月光,也是他此生最真实的脉动。 他会用一生去守护,哪怕这份守护,建立在另一个人的痛苦之上。 窗外,小镇完全苏醒,人声鼎沸,而屋内,时光静好,仿佛可以一直这样到地老天荒。 只是无人知晓,远在金陵的苏宅里,梅长苏从病榻上挣扎起身,推开窗户,望着南方的天空,许久,咳出一口血,染红了胸前的衣襟。 那血在晨光中,艳如红梅,寂如冬雪。 第15章 第十四章 小镇的秋天来得温柔,枫叶渐次染红,银杏铺开一地碎金,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下来,暖洋洋的,不灼人。 蔺晨在镇子边缘买下的这座屋社,确实如他所言——不大不小,三进院落,白墙青瓦,院中有一棵老槐树,树下摆着石桌石凳。 位置清静,离集市不过一炷香的脚程,既避开了喧嚣,又不至于与世隔绝。 歧玉很喜欢这里。 每天清晨,她在鸟鸣声中醒来,蔺晨总是比她醒得早,已经准备好了温热的蜂蜜水和清淡的早膳。 然后他会扶着她到院子里晒太阳,在老槐树下铺好软垫,放上靠枕,让她舒舒服服地半躺着。 阳光很好,透过槐树叶子的缝隙洒下来,斑斑驳驳的,落在她隆起的腹部。 歧玉把手放在肚子上,能感觉到里面那个小生命偶尔的动弹,轻轻的,像鱼儿游过水面泛起的涟漪。 怀孕五个月后,她的肚子已经很明显了,随之而来的不仅是身体的笨重,还有情绪的起伏。有时候毫无缘由地想哭,有时候又莫名烦躁,看什么都不顺眼。 尤其是对蔺晨。 这个从前在她眼中潇洒不羁、风趣豁达的男人,如今成了她情绪最大的靶子。 他笑得太开心,她生气,觉得他不体谅她的辛苦;他太小心,她也生气,觉得他把她当瓷娃娃;他出门时间稍长,她更生气,觉得他不把她放在心上。 今天这场争执,源于一条浅紫色的纱巾。 事情其实很简单,歧玉想去集市买些绣线,给孩子做小衣裳,蔺晨自然陪着她。 集市人多,他小心护在她身侧,一手虚环着她的腰,一手挡开拥挤的人群。 就在一个卖胭脂水粉的摊子前,一个年轻女子不小心掉了纱巾,那纱巾飘啊飘,正好落在蔺晨脚边,他下意识弯腰捡起,递还给那女子。 女子接过纱巾时,抬眼看了他一眼,眼波流转,脸颊微红,轻声说了句“多谢公子”。 蔺晨只是礼貌性地笑了笑,点点头,便转身继续护着歧玉往前走。 可这一切,全落在歧玉眼里。 她当即甩开他的手,转身就往回走。 脚步很快,挺着个大肚子在人群中穿梭,吓得蔺晨魂飞魄散,赶紧追上去。 “夫人,夫人你慢点。”蔺晨急得额头冒汗,两只手护在她两侧,生怕哪个不长眼的撞到她。 “为夫真的没有那个意思啊!” 歧玉猛地转身,从袖子里掏出一条同样是浅紫色的纱巾,“唰”地抖开,举到两人之间,她眯着眼,脸上写满“我很生气”四个大字。 【这是啥?嗯?】 无声的质问,比有声的更凌厉。 蔺晨一看到丝巾,所有辩解的话都噎在喉咙里,他苦笑着摇头,在心里骂自己大意,怎么就没想到,怀孕后的阿玉心眼会小成这样? 好吧,他承认,那女子确实对他送了个秋波。 可他真的什么都没做啊,只是捡了条纱巾,还回去,礼貌性地笑了笑……这也要吃醋? 不过……蔺晨看着歧玉气得泛红的脸颊,看着她瞪得圆溜溜的眼睛,心中忽然泛起一丝窃喜。 会吃醋,是不是说明……她真的在乎他?即使有情蛊的作用,可这份独占欲,这份因他而起的情绪波动,总归是真实的吧? 这个念头让蔺晨忍不住翘起嘴角,可他这一笑,在歧玉眼里就成了“奸笑”。 好啊,捡了别的女人的纱巾,被当场抓包,不但不愧疚,还敢笑? 歧玉的火气“噌”地又往上蹿了一截,自从怀孕,她吃不好睡不好,脚肿腰酸,夜里翻身都困难,他倒好,还能招蜂引蝶,还能笑得这么开心? 她不痛快,他也别想痛快。 歧玉抬起脚,用尽全身力气,狠狠踩在蔺晨脚背上。 “嘶——”蔺晨倒吸一口凉气,抱着脚跳了起来,疼得龇牙咧嘴。 歧玉得意地扬起下巴,转身,昂首挺胸往家的方向走去。 “夫人,夫人你慢点……哎哟……小心脚下……”蔺晨一瘸一拐地追上来,故意把痛呼声放大,想博取同情。 歧玉脚步顿了顿,心里闪过一丝犹豫,会不会踩得太重了?可听到身后那夸张的痛呼,她又气又笑,暗骂一句“活该”,继续往前走。 阳光很好,秋风很轻,小镇的街道熙熙攘攘。 一个怀孕的女子气呼呼地走在前面,一个俊朗的男人一瘸一拐地跟在后面,还不住地喊着“小心”“慢点”,这幅画面引得路人纷纷侧目,有善意的笑声,有羡慕的低语。 蔺晨看着歧玉的背影,看着她小心护着肚子的动作,看着她虽然生气却依然放慢的脚步,心中涌起满满的暖意。 这个女子,是他的妻,是他孩子的母亲。 无论她是因为什么爱上他,无论这份爱里有多少情蛊的作用,至少此时此刻,她是真实的,在他身边的。 回到屋里,歧玉坐到床边,心安理得地开始使唤某人。 【我要吃酸梅。】 蔺晨连忙应道:“好好好,我马上去买,你乖乖待在这儿,别往街上跑了啊。” 他实在怕了她,怀孕后她精力时好时坏,有时蔫蔫的一整天不想动,有时又突然想出门,挺着个大肚子在街上晃悠,怎么劝都不听。 有一次他不过出门半个时辰,回来就发现她不见了,吓得他魂飞魄散,满镇子找,最后在河边找到她,她正看着流水发呆,说想给孩子找个风景好的地方看看。 从那以后,蔺晨再不敢离开她太久。 歧玉瘪着嘴摆了摆手,【知道了知道了】又挥挥手,示意他赶紧去。 得到她的保证,蔺晨这才稍微放心。 他知道歧玉的性子,答应了的事,一定会做到,这是她为数不多让他省心的地方。 等蔺晨出门,歧玉在床边坐了一会儿,忽然觉得疲惫如潮水般涌来,身体沉重得像灌了铅,眼皮也直打架,她打了个哈欠,懒懒地躺到床上。 闭上眼睛,却睡不着。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虚弱了。 她知道,这不是病,不是伤,而是一种从内里透出来的衰竭。 肚子里的孩子在一天天长大,吸收着她的精血,消耗着她的元气,而这个世界规则对她的排斥,也在无声无息地侵蚀着她的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