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绝世美人图》 第1章 海棠春睡图 当今武林,能被江湖人称之为禁地的只有两个地方。 一个是恶人谷。 一个是移花宫。 恶人谷乃是天下恶人聚集之地,里面的人无一不是十恶不赦,满手血腥;无一不是被江湖中人恨之入骨。 然而当这些恶人聚在一起,别人纵然恨不得吃他们的肉,喝他们的血,也没有人敢走近恶人谷一步。 因此恶人谷被称为武林禁地。 而移花宫坐落于绣玉谷,却是另一番景象。 绣玉谷方圆八百里,谷内地广人稀,大小宫殿、山川湖泊星罗棋布。 移花宫内气候四季如春,繁花似锦,常开不败,可谓是人间仙境,地上天堂。 然而,对于江湖人来说,这里不是人间仙境,而是森罗地狱——尤其是对于男人。 至于为何如此,则是因为移花宫的两位宫主——邀月与怜星。 大宫主邀月,武功已臻化境,仙姿玉貌,气质出尘,然而性情淡漠残酷,对待任何人都冷酷无情、严厉冰冷。 二宫主怜星,内力浑厚,娇靥甜美更盛春花,性情温和,颇具智慧。 移花宫内从宫主到最低等的侍女皆为女子,或多或少都有些故事。 或被父母贩卖青楼,或被心爱之人背叛,诸多苦楚,皆萦于心。 移花宫是女人的天下,也是那些颠沛流离的女子的庇佑之所。 只要踏入移花宫,得到移花宫的庇佑,那么这一生都不需要再害怕什么了。 谷内有一处主宫,是全谷大小一百余座宫殿中最大最豪华的主宫殿,宫名移花,移花宫一门派也由此得名。 而移花宫现任两位宫主邀月、怜星,正居住于此。 “这世上竟有这般貌美之人?” 一道清越活泼的声音在移花宫主殿内响起,说话之人正是二宫主怜星。 她有着绝世的容貌,高贵的气质,身着云霞般的锦绣宫装,长裙及地,长发披肩,宛如流云。 此刻她正微倾身子,凝眸注视着面前展开的画卷,眼中流转着惊叹与好奇。 她的身旁站着一位同样身着锦绣宫装的女子。 那张脸美得惊心动魄,却冷若冰霜,正是移花宫大宫主邀月。 一个月前,邀月出宫劫杀一名口出狂言之徒,从他手中得到这幅美人图。 她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将它带回,或许是画轴入手时那奇异的温润触感,又或许是画卷上若隐若现的异香。 带回来后,她并未打开,只是随手将它扔在寝宫一角。 今日不知是打扫宫女不小心碰到了还是怎的,等她们从议事厅归来,画卷已然展开,拖拽至地。 一股清幽的香气弥漫在房中,似海棠初绽,又似月下幽兰,而画中美人,已全然显露出来。 画上,海棠争相盛开,簇拥着,如同一团团艳丽的云彩。 美人闭目侧卧于花树之下,左眼角下方有一颗殷红如血的小痣,乌发如云缎铺散,红唇微抿,手执一株海棠酣睡着。那睡颜静谧美好,仿佛连花枝上的鸟儿都不忍惊扰。 即便邀月与怜星本就是举世无双的美人,此刻也不由得呆了一瞬。 “姐姐从何处得来这幅画?” 怜星轻声问道,目光仍流连在画上。 邀月淡淡道:“一个该死之人的手中。”她顿了顿。 “他临死前说,这画中有仙。” “有仙?”怜星转头看向姐姐,眼中闪过一丝兴味。 邀月不语,只是凝视着画卷。 她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轻抚过腰间玉佩,这是她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画中美人确实美得不似凡人,但那颗眼角红痣……太过鲜艳,鲜艳得像是真能滴下血来。 天色渐渐深沉,阵阵阴风从窗外吹拂进来,灯火忽明忽暗。 美人图被风带的微微抖动,画中人的衣袂仿佛也随之飘动。 怜星含着笑意,正想过去将美人图收好。 忽然,一股浓郁的异香伴随着沁入骨髓的凉意弥漫开来,寝殿内的温度骤降,一片片娇艳的海棠花瓣凭空飘落,落在光洁的地面上,落在她们的衣袂上。 见此异象,邀月眸光一凛,一把将怜星拉至身后,浑身紧绷如即将出鞘的利剑。 她周身内力流转,衣裙无风自动,已是戒备至极。 一道身影缓缓在花海中显现出来,不是从门外走进,而是从画中浮出。 先是执花的玉手,然后是如云乌发,再是那张闭目的绝美面容。 她们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逐着那道身影,直到她完全显现在眼前。 一个手执海棠的美人立于她们面前,乌发如云,肌肤胜雪。 她美眸微合,眼波流转间泛着微微水光,红唇香软,眼角红痣分外勾人。 她身上只着一袭绯色轻纱,赤足立于满地花瓣之上,足踝纤细洁白,仿佛一折即断。 邀月与怜星呼吸一滞,心神俱震。 美人缓缓睁眼,那是一双极黑的眸子,深不见底,却又在烛光映照下流转着妖异的光彩。 她环顾四周,目光最终落在邀月与怜星身上。 “你们是谁?” 她的声音如娟娟泉水般美妙,沁人心扉,却又带着一丝初醒的慵懒与迷茫。 邀月余光扫过那幅海棠春睡图,果然,画上已只见海棠,不见美人。 她心中思绪飞转,面上却不动声色。 片刻后,她收回护着怜星的手,朝美人伸出一只如雪如玉的手。 “来。” 她的声音既冷漠又清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 美人看了看她的手,又看了看她的脸,忽然幽幽一笑。 那笑容妩媚至极,眼角红痣更添三分妖娆,她轻轻将手放在了那只如玉的手中,指尖微凉。 “你可要好好对我哦。” 话语轻柔,却带着说不出的深意。 邀月握住她的手,感受到那不同寻常的冰凉,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她转头对怜星道:“今夜之事,不得外传。” 怜星敛去眼中惊异,颔首应道:“是。” 自那夜起,移花宫的宫女们发现,大宫主邀月的心情似乎很好,虽然她依旧冷若冰霜,但眉宇间那常年不化的寒意,似乎消散了些许。 她甚至破天荒地允许二宫主怜星在移花宫内种植了一片新的海棠花林。 只有怜星知道,姐姐的变化,与那画中走出的美人有关。 画中美人名唤苏曼姝,这是她自己说的。 苏州的苏,曼妙的曼,姝丽的姝。 她说自己也不知为何会在画中,只记得长久的沉睡与寒冷,直到那日画卷展开,异香弥漫,她才得以脱出。 “或许是姐姐的内力惊醒了画中之灵。”怜星曾这样猜测。 邀月不置可否。 她将苏曼姝安置在自己寝殿的侧室,对外只说是一位远道而来的贵客。 移花宫内皆是女子,突然多出一位绝世美人,虽令人好奇,却无人敢多问。 这日傍晚,夕阳西沉,余晖将绣玉谷染成一片金红。 邀月的寝殿内却是一片黑暗。 房间四周都用不透光的黑布遮盖起来了,连门窗都遮得严严实实。 她内力浑厚,即使在黑暗中也能视物如昼。 此刻她站在那幅海棠春睡图前,画轴隐隐颤动,表面泛起水波般的纹路。 邀月不动,只是静静看着。 两只雪白的、指尖透着粉嫩的玉手从画中缓缓伸出,轻轻附上了她的双肩。 那手冰凉,带着特有的、混合了墨香与花香的奇异气息。 邀月一动不动,任由那双手缓缓环住自己的脖颈。 “阿月,你好狠的心。” 苏曼姝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似嗔似怨,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 “把我一个人放在这里,我真的好冷啊……” 美人垂眸,缓缓靠上了身前人并不宽厚的肩膀。 她的长发如流水般倾泻,与邀月的青丝交缠,黑暗中,她眼角的红痣隐隐发光,眼中红光微微闪烁。 第2章 海棠春睡图 邀月伸手握住了环在自己颈间的手腕,那手腕纤细,她一只手便能轻易圈住。 触手冰凉,如同上好的玉石,却没有玉石的温润,只有刺骨的冷。 她转身,在黑暗中准确地对上了那双闪烁着红光的眼睛。 沉默了一瞬,邀月眉眼柔和下来,这种柔和极其细微,若非近在咫尺,绝难察觉。 白玉一般的手指开始揉捏手中的柔荑,力道不轻不重,指尖灌注着温热的内力。 不一会儿,那冰冷的柔荑便泛起了一片红晕,如同雪中红梅一般艳丽。 “画中世界是怎样的?” 邀月忽然问道,声音在黑暗中格外清晰。 苏曼姝似乎愣了一下,随后幽幽叹息:“……是怎样的呢?什么都没有,只有那一株海棠陪着我,里面好冷,冷得刺骨,我好冷啊……” 说着,她似乎又感受到了那股寒意,倾身想要贴近邀月汲取温暖。 然而邀月制止了她。 她握着她手腕的手微微用力,将她固定在一步之外。 瞬间,苏曼姝眼中含泪,晶莹的泪珠在泛红的眼眶中打转,欲落未落,似是在诉说着无尽的委屈。 “你应该知道我留着你是想干什么。” 邀月忽然冷下了脸,一双美丽的眸子在黑暗中冷冷地看着苏曼姝,仿佛能穿透她的灵魂。 苏曼姝却笑了。那笑容妖媚而笃定。 “可你舍得伤害我?不,你舍不得。” 她俯身贴近邀月的耳朵,一股夹着海棠花香的幽香扑面而来,温热的气息拂过耳侧:“阿月,这里只有你和我,不是吗?” 邀月整个人被那幽香笼罩,只感觉脑海中一片朦胧,似是清醒着,又似是喝醉了。 那香气仿佛有生命般,丝丝缕缕渗入她的感官,软化她的意志。 “……只有你和我?” 邀月喃喃重复,眼中闪过一丝迷茫。 但下一刻,她眼神一厉,冷冷一笑,那笑容艳丽逼人,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不,还有一个人。” 话音未落,邀月突然出手,抓住苏曼姝的手腕,身形一转,将她反压在那幅海棠春睡图上。 长发如云铺散,垂落,与另一人的发丝纠缠不清,画轴在重压下发出轻微的嘎吱声。 苏曼姝轻呼一声,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见邀月衣袖翻飞间,一道墨色暗器极速掠出,射向寝殿角落的阴影处! 黑暗中,一道闷哼响起,接着就是重物倒地的声音。 邀月这才松开苏曼姝,挥了挥衣袖,房间内所有的烛火瞬间燃起,照亮了这一片黑暗。 只见角落里,一个黑衣人蜷缩在地,胸口插着一枚墨玉飞镖,鲜血正缓缓渗出。 苏曼姝轻移莲步,缓缓走到黑衣人面前蹲了下来。 绯色裙摆如绽放的红莲铺散在地,与鲜血的颜色相互映衬。 她在他惊艳又惊恐的目光中,伸出纤纤玉手,抚上了他的脸。 那手冰凉,触感却异常柔滑。 黑衣人瞪大了眼睛,忘记了疼痛,只痴痴地望着眼前这张近在咫尺的绝美容颜。 苏曼姝转头看向坐在桌前的清冷女子,黑色的瞳孔慢慢变红,最后殷红如血,透着一股妖异的美。 红唇轻启,声音娇柔: “阿月,我好冷啊。” “乖一点。” 邀月坐在桌前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语气平淡无波,仿佛刚才出手伤人的不是她。 “此人我还有用。” 苏曼姝叹了口气,委屈不已。 她能感觉到黑衣人身上旺盛的阳气,那是与邀月、怜星截然不同的、更加炽热澎湃的生气。 腹中饥饿感如潮水般涌起,几乎让她控制不住想要扑上去的冲动。 但她知道,没有得到此间主人的同意,她不能妄动。 正想再同邀月说些什么,房间的门忽然打开了。 怜星带领着几个侍女走了进来。 每个侍女手上都捧着一个精致的紫檀木盒,盒子上雕着繁复的海棠花纹,镶嵌着细碎的宝石。 光外面的盒子都如此精美,不知里面装的是何等宝贝。 “姐姐。” 怜星看了一眼角落里躺倒的黑衣人,神色不变,仿佛早有所料。 她挥了挥手,身后侍女便将手中盒子小心地放在桌子上,随后训练有素地走到黑衣人面前,将他拖了出去,还顺带把门也关上了。 全程安静迅速,没发出什么多余的声音。 苏曼姝哀怨地看着人被拖了出去,只能闷闷地坐回椅子上,托腮望着那些精美的盒子。 “事情办得怎么样?”邀月问道,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 “很顺利。”怜星坐到她旁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然后又倒了一杯推到苏曼姝面前,得到美人一枚诧异的眼神,她笑了笑继续说道。 “只是此次牵涉到的人比较多,还有一些漏网之鱼,不过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怜星转头看向盯着茶杯不知在想什么的姐姐。 “怜星,你知道我要的不是这个结果。” 邀月冷冷地将茶杯往桌上一放,瓷杯与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做事就要做得干干净净。” 她起身,走向门口,背影挺拔如松。 “是,我明白了。”怜星几乎是在邀月起身的同时站了起来,对着她的背影福了福身。 看着渐渐消失的背影,怜星轻叹了口气,转头看向桌子对面的苏曼姝,轻柔地笑了:“你现在怎么样?” 苏曼姝眨了眨眼,那双妖异的红眸已恢复成沉静的黑。她展颜一笑,百花失色:“还不错” 怜星目光温和地打量着她,点了点头:“看着似乎比前几日更凝实了些。” “多亏了阿月。”苏曼姝端起茶杯,轻抿一口,眉眼弯弯。 “怜星宫主的内力也很温暖呢。” 两人相视一笑,烛火摇曳,映照着两张绝世容颜。 苏曼姝能从画里走出来的时间逐渐变得越来越长,也从一开始的畏惧阳光,变成了可以短暂行走于阳光之下。 这得益于她从邀月怜星身上汲取的阳气,或者说,生气。 那是活人独有的东西,是她维持形体的根本。 她并非人类,这一点她很清楚,她本是不惧阳光的活物,然而当她披上了美人图里的这层“皮囊”后,连活物都算不上了。 想要显现于人前,行走于世间,就需要足够的生气来支撑。 古往今来,天为阳地为阴,以静为阴动为阳,男为阳女为阴。 男性普遍气血足,血气方刚,身体壮硕,阳刚之气充裕,是为最佳选择。 所以当那黑衣人出现时,她便感觉到了腹中强烈的饥饿感。 她已经许久没有进食了,邀月与怜星的内力虽能维持她的存在,却无法真正满足那种源自本能的渴求。 她不由自主地显露出了妖异的模样,只是可惜,邀月不允许她碰那个人。 移花宫皆是女子,哪里还能再找到男子? 第3章 海棠春睡图 苏曼姝时常为此发愁,不过好在邀月与怜星内力浑厚,武功已臻化境,体内阴阳调和,生气充沛,倒能解她一时之急。 这日午后,苏曼姝漫步于绣玉谷中。 邀月与怜星并不禁止她去任何地方,就连谷内禁地,藏书阁,她都能随意进出观看。 若是武林中人得此待遇,恐怕恨不得将整个藏书阁的秘籍都搬空。 可惜,她不是人,这些武功秘籍对她来说毫无用处,还不如一块桂花糕来得实在。 她此刻所在是一片花海,移花宫四季如春,各种鲜花争相开放,美不胜收,蝶舞蜂喧,香气袭人,端的是一派人间仙境。 然而这唯一的赏客心里却满是愁绪。 不仅美人图的其他部分毫无头绪,邀月的控制欲也越来越强。 每晚渡完内力后,邀月看她的眼神深沉难辨,让她只想叹气。 更让她忧心的是,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存在正在慢慢改变邀月。 那种变化很微妙,或许是眼神,或许是气息,又或许是某些难以言说的细节。 怜星显然也有所察觉,只是从不点破。 正胡思乱想间,苏曼姝忽然顿住脚步,疑惑地嗅了嗅空气。 一股若有若无的、极其诱人的香气随风飘来。 那香气不同于花香,也不同于食物香,而是一种更加本质的、生命的气息,炽热,澎湃,充满了阳刚的力量。 苏曼姝黑色的瞳孔瞬间化为血色。 好香啊! 她舔了舔红唇,几乎是不由自主地朝着香气传来的方向快步走去。裙摆拂过花丛,惊起几只彩蝶。 香气越来越浓,还夹杂着一丝淡淡的血腥味。 转过一片茂密的花树,眼前是一条清澈的溪流。 然而此刻,溪水被鲜血染成了艳丽的红色,水中躺着一个白衣男子。 男子一身白衣已被鲜血浸透,脸色惨白如纸,显然受了极重的伤。 但他相貌极其俊美,眉目如画,鼻梁高挺,即便昏迷不醒,仍有一种惊心动魄的俊朗,那破损的衣衫、染血的面容,反倒给他添上了一种破碎而凄然的美感。 那股令苏曼姝着迷的香气,正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 她走到溪边,蹲下身仔细端详。 男子呼吸微弱,但胸膛仍有起伏,他的伤很重,胸口一道深可见骨的剑伤,左臂也有刀伤,失血过多,若不及时救治,恐怕撑不过一个时辰。 苏曼姝伸手抓住他的衣襟,稍一用力,便将他从水中提了起来,水花四溅,打湿了她的裙摆,她皱了皱眉,却顾不得这些,而是转头望向远处的山谷。 那里是绣玉谷的边界,出了那片山谷,就不属于移花宫的地界了。 红眸微闪,苏曼姝露出了一个快乐的笑容。 真好,在那里她就不用征得邀月的同意了,可以好好进食了。 她提着昏迷的男子,施展身法,轻盈地掠过花丛,朝着她之前闲逛时发现的一处秘密山洞而去。 那山洞位于山谷边缘,隐蔽非常,是她偶然发现的“秘密基地”。 山洞不深,但很干燥,里面铺着些干草,还有她之前藏在这里的一些小玩意儿,几本杂书,一些干果,还有一套简单的茶具。 苏曼姝毫不怜惜地将男子扔在干草上,本就重伤的人被这一摔,直接闷哼出声,眉头痛苦地皱起。 然而苏曼姝却不理会,她的红眸越发鲜艳,如同血液一般殷红,在昏暗的山洞中散发着妖异的光芒。 腹中的饥饿感如火焰般灼烧,几乎让她失去理智。 她俯下身,柔若无骨的身子附上了男子并不魁梧的身体。 溪水的冰冷刺激得她一颤,而男子却因为身上突然出现的温热,本能地伸出双手环住了她的腰,想要汲取这唯一的热源。 苏曼姝不高兴了。 这人身上的水都沾湿了她今天新换的绯色长裙,这是邀月昨日才命人给她做的,用的是江南进贡的云霞锦,她很喜欢。 她扭了扭腰,想将男子的手抖下去,然而他抱得很紧,昏迷中仍本能地不愿放开温暖。 苏曼姝尝试了几下,无果,便也不再费劲,反正待会儿…… 她眼中红光更盛。 她将头凑近男子雪白的脖颈,陶醉地嗅了嗅那股醉人的香气,那香气混合了鲜血的甜腥与生命的热度,比邀月怜星的内力更加诱人。 她并没有发现,身下的男子不知何时已睁开了双眼。 江枫在朦朦胧胧间,感觉到一具温热的身体贴了上来,那温暖如此真实,如此珍贵,在这濒死的寒冷中,仿佛是唯一的救赎。 他本能地抱住了这具身体,想要留住这温暖。 然后他睁开眼。 视线模糊,只看见一节雪白的脖颈,和满目的如云乌发,幽香扑鼻,带着海棠花的甜香,还有一种更加深邃的、难以形容的诱惑气息,黑发与他的发丝纠缠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他想要开口,想要看清是谁,然而重伤和失血让他的意识再次模糊,最后的印象,是眼角余光瞥见的一抹殷红,不知是血,还是别的什么。 然后,他便彻底陷入了黑暗。 苏曼姝兴致勃勃地朝着男子的脖颈咬了下去。 第一口,没咬动。 她愣了愣,不信邪地再次下口,用了更大的力气。 依旧没咬动。 苏曼姝沉默了片刻,松开嘴,盯着男子脖颈上连个印子都没有的皮肤,眼中满是不解和恼怒。 她能感觉到那澎湃的生气就在皮下涌动,如此接近,如此诱人,可是……有什么东西在阻止她。 仿佛有一道无形的枷锁在保护他。 苏曼姝再次尝试,这次她几乎用尽了全力,尖牙甚至泛起了微光。 然而就在即将刺破皮肤的瞬间,一股强烈的反震力从男子体内涌出,将她猛地弹开! “啊!”苏曼姝惊呼一声,摔倒在干草堆上。 苏曼姝阴沉着脸站起身,猩红竖瞳在昏暗的山洞中微微发亮,如同暗夜中蛰伏的兽。 她俯视着地上昏迷不醒的男人,纤细的五指覆上他的脖颈,五指缓缓收拢。 指尖传来的脉搏跳动微弱却顽强,一下,又一下,仿佛在嘲笑她的无能。 既然无法成为食粮,那么便安心死去吧,至少,不能留这个变数在身边。 她面无表情地加重力道,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地上的男人原本惨白的脸逐渐因缺氧泛起病态的红晕,呼吸粗重起来,微弱的吐息拂过她手腕的皮肤,带着将死之人特有的灼热。 就在这时,一阵剧烈的痛楚毫无征兆地从那只手爆发! 那痛楚尖锐至极,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从指尖刺入,顺着血脉快速蔓延至整条手臂,再如潮水般席卷全身。 苏曼姝痛得闷哼一声,身体瞬间软倒,直直扑在男人身上。 五指无力地松开。 厚着脸皮求收藏,求评论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海棠春睡图 第4章 海棠春睡图 江枫脸上的红晕慢慢褪去,恢复成失血过多的惨白。 他依旧昏迷,对刚才命悬一线的险境毫无知觉。 苏曼姝伏在他胸前急促喘息,额间渗出细密的冷汗,等那阵撕心裂肺的痛楚渐去,她才咬着牙撑起身子,眼中血色翻涌。 吃不能吃,杀也不能杀。 她盯着这张俊美却苍白的脸,忽然明白了什么,这人,恐怕是此方世界一个至关重要的角色。 重要到世界意识会本能地保护他,重要到任何试图直接夺取他性命的行为,都会招致反噬。 “呵。”苏曼姝低笑一声,那笑声里满是讥讽。 她这人小心眼得很,脾气也差,全身反骨。 在绝色楼时便是如此,若不是整座绝色楼只有她一个“员工”,若不是所有美人图只认她为主,恐怕早就被调离那清冷孤寂的阁楼了。 美人图里的美人虽算鬼物,力量却弱得可怜。 她们能被倚仗的,只有那一身精心绘制的皮囊。 每一幅能被收进绝色楼的美人图都有各自特点:有的能歌善舞,有的精通诗画,有的擅长幻术。 而她所用的这张“海棠春睡图”,最大的特点便是那能令人心神荡漾、逐渐沉沦的异香,简而言之,是人形春/药。 而这药,需得配合她的意愿才能完全生效。 等身体完全恢复自如,苏曼姝也没从江枫身上起来,她调整姿势,双手捧住他的脸,俯身贴近。 红唇微启,贴上他冰凉的唇。 一股淡红色的雾气从她口中渡出,丝丝缕缕渗入他唇齿之间。 那是她提炼的精纯鬼气,虽不能治病救人,却能暂时稳住伤势,吊住性命。 随着红雾入体,江枫胸口那道深可见骨的剑伤缓缓止住了血,伤口边缘甚至有了细微的愈合趋势。 苏曼姝适时停下,她可不想真的把他治好,只需让他死不了便够了。 她爱怜地抚摸着他的脸,指尖划过他高挺的鼻梁、微蹙的眉宇。 既然不能吃也不能杀,那便换种方式。 圈养起来,慢慢驯服,让他心甘情愿地将自己彻底奉献给她。 到那时,便是世界意识也无法阻止,这是她在绝色楼时,从那些穿梭各界的“攻略部”同僚那儿学来的道理。 只要当事人同意,契约即成,天道难阻。 “哎呀。” 苏曼姝忽然轻笑,眼中红光流转。 “我好像知道怎么恶心这方世界的意识了呢。” 她抬起头,朝着山洞顶部看不见的天空投去挑衅的一瞥。 手指却温柔地抚摸着身下男人的轮廓,从眉骨到下颌,每一处起伏都俊美得恰到好处。 只是,苏曼姝从来不是个会照顾人的。 确保江枫不会轻易死掉后,她便决定将他独自丢在山洞里。 毕竟自己那幅海棠春睡图还挂在邀月寝宫中,她每日必须回去,否则皮囊会逐渐溃散。 思索间,山洞外忽然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 苏曼姝心中一凛,瞬间警惕起来。 她迅速将男子往干草堆深处藏了藏,自己也隐入阴影中,屏息凝神。 脚步声渐近,停在洞口。 “姝姝,你在里面吗?” 是怜星的声音,温柔中带着一丝担忧。 苏曼姝松了口气,从阴影中走出:“怜星,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怜星走进山洞,目光在山洞中扫过,最后落在苏曼姝身上。 她今日穿了一袭月白衣裙,在昏暗的光线中仿佛自带柔光,美得不似凡人。 “姐姐发现你不在宫中,命我寻你。” 怜星微笑道,目光却似不经意地扫过干草堆。 “这地方倒是隐蔽,我若不是循着你的气息,还真找不到。” 苏曼姝心中一动,随口说道:“不过是之前路过时看到的,走吧,我们回移花宫。” 怜星看了她一眼点点头,于是两人一同离开,离开时苏曼姝忽然回头,看了一眼昏暗山洞中那个昏迷的身影。 暮色中,他的轮廓模糊不清,仿佛随时会融入黑暗。 她收回目光,与怜星一同踏入渐浓的夜色。 远处,移花宫的灯火次第亮起,在暮色中宛如星辰。 而山洞中,江枫的睫毛忽然轻轻颤动了一下,但终究没有醒来。 夜色彻底笼罩了绣玉谷,也笼罩了这处隐秘的山洞。 只有溪水潺潺,和着风声,仿佛在诉说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而移花宫中,邀月站在寝殿窗前,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手中摩挲着那幅美人图的画轴,眼中神色难辨。 怜星回来了,苏曼姝也回来了。 但有些东西,似乎已经开始改变了。 邀月轻轻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清明冷冽。 无论发生什么,移花宫,依然是移花宫。 而她邀月,也依然是那个不容任何人、任何事动摇的移花宫大宫主。 夜色渐深,风起,吹动了满谷的花香。 第二日黄昏,她再次悄悄来到山洞时,发现事情不妙。 人没死,却发起了高烧。 江枫整个人蜷缩在干草堆上,浑身滚烫,皮肤泛着不正常的红,如同煮熟的虾子。 他无意识地颤抖着,唇间溢出破碎的呓语,却听不清在说什么。 苏曼姝蹲在他身边,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烫得惊人。 “麻烦。” 她蹙眉低语。 如此便不能再将人留在这里。 山洞阴冷潮湿,对重伤高烧之人无异于雪上加霜,可要带他去哪里,却让她犯了难。 移花宫主殿是绝不能去的。 邀月的寝宫更是想都别想,若让她发现自己私藏男人,恐怕江枫会当场毙命于明玉掌下。 苏曼姝沉思片刻,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地方。 移花宫东南角有一处废弃的藏书阁,因年久失修,早已无人问津。 那里离主殿很远,平日连巡逻的侍女都不会经过。 最重要的是,阁楼二层有个隐蔽的小隔间,是她前些日子闲逛时偶然发现的。 “便那里吧。” 她做出决定,弯腰将江枫扶起。 男人浑身滚烫,意识全无,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 苏曼姝虽非**凡胎,但这具皮囊的力量终究有限,费了好大劲才将他半拖半扶地带出山洞。 夜色已深,绣玉谷中万籁俱寂。 苏曼姝专挑偏僻小径,避开所有可能遇到人的路线。 她走得很慢,既要支撑江枫的重量,又要时刻警惕四周动静。等终于到达那处废弃藏书阁时,月已升至中天。 阁楼内灰尘遍布,蛛网横结。 她将江枫安置在二层隔间的简陋木床上,又从主殿自己的房间里悄悄取来被褥和清水。 糟糕,感觉懒癌要发作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海棠春睡图 第5章 海棠春睡图 接下来几日,苏曼姝过上了白日照顾江枫、夜晚陪伴邀月怜星的日子,谁不夸她一句时间管理大师呢。 不过她并非细心之人,所谓的“照顾”也极为简单:每日渡一次鬼气稳住他的伤势,喂些清水,其余便任他自生自灭。 为防止他醒来后闹出动静,她每次离开前都会特意加强鬼气的分量,让他终日昏睡。 时间如溪水般流过,转眼近一个月过去。 江枫的伤势在鬼气的作用下缓慢好转,高烧早已退去,脸色也恢复了些许血色。 只是他依旧每日昏沉,偶尔会无意识地蹙眉,似是在梦中经历着什么。 这日午后,阳光透过破旧的窗棂洒进隔间,在积灰的地面上投下斑驳光影。 苏曼姝照例前来,手中端着今日的清水。 她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却意外地对上了一双睁开的眼睛。 那双眼睛初时还有些迷茫,但很快便聚焦在她身上。 江枫醒了。 而且醒得比她预料的要早,意识也比她预料的要清醒。 虽然身体依旧无力,但那双眼睛里的神采,分明是完整的清醒。 苏曼姝脚步一顿,心中警铃大作。 她万万没想到,这人竟能从她的鬼气中自行苏醒。 纵然这幅画的力量在绝色楼排不上号,但对付一个重伤的凡人应当绰绰有余才是。 事实却是,她确实没能完全控制住他。 在她还在犹豫是该一掌打晕他,还是该再加点迷药时,床上的男人开口了。 他的声音因久未言语而有些沙哑,却依旧温润好听: “姑娘……救命之恩,江某定有重酬,现下,可否先解了在下身上的药物?” 江枫努力想要坐起,却因浑身乏力而只能微微抬头。 即便从这个角度,他也只能看见来人的绯色裙摆,和裙摆下露出一截的纤细足踝。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苏曼姝忽然想起这句诗,她悠悠走过去,将水碗放在床边小几上,俯身仔细打量他。 他睡着时便已俊美异常,醒来后更是让她眼前一亮。 尤其是那双眼睛,明亮如星,温柔似水,却又在深处藏着一抹属于江湖人的坚韧。 最重要的是,他习武,阳气充沛,对她而言是极好的“食粮”。 突然觉得这波不亏。 苏曼姝唇角勾起一抹笑意,红眸在阳光下流转着妖异的光彩: “玉郎江枫?听说这世上绝没有一个少女能抵挡玉郎江枫的微微一笑,你对我笑一下,我就解了你的药,如何?” 江枫愣住,怔怔地看着她。 这一次,他终于看清了她的模样。 乌发如云,肌肤胜雪,眼角一颗红痣殷红如血。 她穿着绯色长裙,裙摆绣着大朵大朵的海棠,整个人仿佛从画中走出,美得不真实。 “姑娘,还请别取笑在下……”他本想这样说,可话到嘴边却卡在喉间。 因为眼前的女子忽然颦眉垂眸,眼中流露出一丝失落:“怎么了?不能对我笑一下吗?” 那神情委屈又动人,任谁看了都会心生怜惜。 江枫只觉喉咙有些发干,慌忙移开视线,望向窗外:“江某……并非此意。” “公子,你怎么不看着我?” 苏曼姝轻笑出声,看着男人微微泛红的耳垂,觉得甚是有趣。 她听见衣物窸窣的声音,接着便感觉自己身上附上了一具微凉的柔软。 江枫惊愕转头,正对上美人微微泛红的双眸。 那双眼近在咫尺,水光潋滟,仿佛能将人的魂魄吸进去。 “姑……姑娘……”江枫的声音有些发颤。 纵然行走江湖时因容颜俊美没少收到少女秋波,可最大胆的也只是矜持地扔个香囊或送方手帕。 从未有一个女子如此……如此直接地靠近。 “噗嗤,怎么结巴了?”苏曼姝轻笑,冰凉的手指抚上他的脸颊。 触感细腻柔滑,带着非人的凉意。 熟悉的异香在空气中弥漫开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浓郁。 苏曼姝腹中的饥饿感越发明显,整整一个月,每日只能闻着味却吃不到,她早就有些不耐烦了。 如今他苏醒,倒也算一件好事。 真的好香啊。 苏曼姝的红眸渐渐氤氲起水光,双颊泛起艳丽的红晕,整个人如同盛放到极致海棠,娇艳欲滴,妖娆动人。 她不再压抑那股异香,任由它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肆意弥漫。 江枫从她靠近时便闻到了那股香气,此刻香气越发浓郁,丝丝缕缕钻入鼻息,渗入四肢百骸。 他感觉身体逐渐燥热起来,某种陌生的渴望在血液里奔涌。 他不是不经人事的少年,自然明白这副反应意味着什么。 按理他该愤怒,该推开她,可当他望进那双水光潋滟的红眸时,所有的理智都烟消云散。 当那微凉柔软的唇瓣覆上来时,江枫脑中最后一根名为理智的弦,轰然断裂。 他抬起发软的手,扶上她的后脑,微微张开唇,任由那条香软的舌探入,与之纠缠嬉戏。 异香充斥在唇齿之间,带着海棠的甜和某种更深邃的诱惑。 苏曼姝只觉一股浓郁温热的生气顺着相接之处流入体内,腹中饥饿感迅速缓解。 她舒服地轻哼出声,更加投入这个吻。 一吻结束,苏曼姝懒洋洋地伏在他身上,轻轻摸了摸小腹,饥饿感已然消失,甚至……还有些撑了。 等缓过气来,她双手撑在他胸膛上,低头看他。 江枫也正望着她,温润的眼中情绪复杂,有困惑,有迷恋,还有一丝尚未完全消散的理智挣扎。 “你应该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吧?”苏曼姝问。 江枫点了点头,抬手指向墙壁某处:“移花宫。武林禁地。” 苏曼姝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这才注意到墙壁上刻着一个精致的标志,一轮弯月环绕着绽放的花朵,正是移花宫的徽记,她将人带进来时竟完全没注意到。 “不怕?”她挑眉。 “自然是怕的。”江枫苦笑。 “移花宫对待男人……江湖人尽皆知。” “噗嗤,你可真实诚。”苏曼姝捏了捏他的脸,笑道:“不过既然怕,就乖一点,不要乱跑。我明日再来看你。” 叮嘱完,她便起身整理衣裙,准备离开。 今日“吃”得有些饱,需得回去好生消化。 江枫下意识伸手想挽留,指尖却只触到她飘起的裙角。 他收回手,静静躺在床上,听着她下楼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直到完全听不见,他才缓缓闭上眼睛,长长吐出一口气。 苏曼姝慢悠悠走在移花宫的花海中。 想偷懒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海棠春睡图 第6章 海棠春睡图 此时已是黄昏,夕阳将天边云霞染成金红,也将满谷鲜花镀上一层暖光。 她随手摘了几朵开得正好的名贵花卉,拿在手中把玩,心情颇为愉悦。 腹中饱足感让她整个人都放松下来,连步伐都轻盈了几分。 她正要去摘一朵开得极好的君子兰,忽然心有所感,抬头望向不远处的宫殿。 主殿入口处,一袭白衣立在那里。 邀月衣袂飘飘,白衣胜雪,长发如云,那张绝顶美丽的脸冷若冰霜。她就那样站着,眼神如冰刃般刺过来,正正落在苏曼姝身上。 苏曼姝心中飞快盘算,除了私藏江枫,最近似乎没做什么特别招惹她的事。 她定了定神,扬起笑容走了过去。 “阿月今天怎么这般早就回来了?” 她自然而然地贴近,挽住邀月纤细的手臂,将头靠在她肩上,身后的侍女们全都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什么都没看见。 若让武林中人见到此景,恐怕会惊掉下巴,以冷酷无情著称的移花宫大宫主,竟会容忍旁人如此亲近。 “你今日去了哪里?”邀月淡淡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 “似乎……有所不同。” 苏曼姝心中一惊。 平日里,怜星因主管宫中内外事务,鲜少有时间为她渡气,所以大多时候都是由邀月亲自来,邀月对她身体的状况,自然最为了解。 唉,起疑了。 要怪只能怪江枫太过“美味”,她没把持住,吸得太饱,以至于周身气息都充盈了许多。 “有吗?”苏曼姝眨眨眼,神色无辜。 “你也是知道的,我在这宫中也就能和你、和怜星说得上话。怜星主管宫内外事务,繁忙得很;你又经常闭关练功。我一个人无聊,也只能在宫中到处溜达了。” 说着说着,她眼中竟慢慢弥漫起水光,眼角微红,声音也带上了委屈:“整日对着空荡荡的宫殿,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邀月静静看着她表演,忽然抽出手臂。 那双冷若冰霜的眸子在她脸上停留片刻,仿佛能看穿一切伪装。 但最终,邀月什么也没说,转身带着侍女朝寝宫走去。 走到寝宫入口时,她脚步微顿,头也不回道:“还不走?” “来啦!”苏曼姝立刻收起委屈,小跑着跟了上去。 心中却暗暗叫苦,现在真是越来越不好哄了。 看这架势,今晚恐怕得“吃撑”。 昏暗的寝殿内,烛火幽幽跳动。 红纱幔帐后传来细微的响动,夹杂着压抑的喘息。 “唔……哈……” 苏曼姝香汗淋漓地瘫软在锦褥上,双颊潮红,羽睫微垂。 眼角那颗红痣在汗湿的肌肤衬托下越发艳丽,殷红如血。 含水的红眸失神地望着帐顶,偶尔眨动,便有泪珠顺着眼角滑落,在泛红的眼尾晕开无尽缱绻春情。 她就知道今晚要“吃撑”。 邀月看着身下这副情态,只觉得喉咙有些发干。 仿佛有一片羽毛轻轻拂过心脏最柔软处,带起一阵陌生的酥麻。 “阿月,放过我吧……真的不想吃了……” 苏曼姝的嗓子微哑,透着浓浓的委屈。 她抬起发软的双手,努力环住邀月的脖颈,仰起脸蹭了蹭她的脸颊,然后彻底脱力倒回床上。 那动作又软又乖,像只讨饶的猫。 邀月愣了愣,竟真的收了手,停止了内力的渡送。 苏曼姝心中长舒一口气,这便意味着,今天这关算是过了。 唉,不就是瞒了点小事嘛,非得用真气催动她体内鬼气暴走,逼她“进食”到撑才行? 这位大宫主的控制欲,真是与日俱增。 邀月伸手将她扶起,依旧沉默不语,只是抱着她走到那幅海棠春睡图前。 苏曼姝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画卷,确定今夜到此为止,立刻化作一道绯色流光,融入画中。 画卷上,海棠花丛间缓缓浮现出美人侧卧的身影。 画中人双目微合,红唇轻抿,仿佛只是酣睡,随时会醒来。 邀月站在画前看了许久,才转身吩咐侍女进来收拾。 她自己则走进隔壁的练功房,关上沉重的石门。 练功房内空无一物,只有四面光洁如镜的墙壁。 邀月盘膝坐下,闭上双眼,试图入定。 可脑海中却不断浮现方才的画面,那双含泪的红眸,那截被她握在手中微微颤抖的腰肢,还有那人软软蹭过来时的触感。 她忽然睁开眼睛,眸中闪过一丝烦躁。 不对。 苏曼姝今日的气息,确实与往日不同。 不仅更加充盈,还隐约带着一丝……陌生的阳气。 那绝非来自她或怜星的内力。 邀月缓缓握紧双手,指尖嵌入掌心。 “苏曼姝……”她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声音在空荡的练功房里回荡,“你究竟,瞒了我什么?” 与此同时,废弃藏书阁的隔间内。 江枫静静躺在床上,望着从破窗漏进的月光。 他已经能勉强坐起,虽然四肢依旧乏力,但至少意识完全清醒。 这一个月的记忆零碎而模糊,只记得每日那抹绯色身影的到来,记得那带着海棠花香的吻,记得被渡入体内的、让他浑身发软的热流。 还有今日,她终于完整的模样。 “移花宫……”他低声自语,眉头微蹙。 武林禁地,男人踏入便是死路。 可那位姑娘不仅救了他,还将他藏在这里近一个月。 她究竟是谁?移花宫的侍女?还是…… 江枫摇摇头,不再深想。 无论如何,她是他的救命恩人。这份恩情,他必须偿还。 只是不知,自己还要在这里待多久?江湖上恐怕早已天翻地覆,那些追杀他的人,必定以为他已葬身崖底了吧? 他望向窗外那轮明月,眼中闪过一丝忧虑。 而此刻,画中的苏曼姝正沉浸在饱足后的安眠中。 画卷上,海棠花瓣无风自动,轻轻摇曳。 夜色渐深,移花宫沉寂下来。 只有巡夜的侍女提着灯笼走过长廊,脚步声轻而规律。花海在夜风中泛起波浪,送来阵阵馥郁芬芳。 在这片看似平静的夜色下,某些东西正在悄然改变。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海棠春睡图 第7章 海棠春睡图 苏曼姝从画卷中踏出时,已是翌日午后。 她伸展腰肢,骨节发出轻微的脆响,如同久眠初醒的猫。 绯色长裙随着动作曳地,在透过窗棂的日光中泛着柔和的光泽。 “这一觉睡得可真够久的。” 她喃喃自语,抬手掩唇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果然昨日“吃”得太撑,连消化都需费时更久。 目光落在画卷前的紫檀木桌上,那里叠放着一套崭新的衣裙,月白的底料上绣着银线海棠,针脚细密精致,显然是精心准备的。 苏曼姝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略皱的红裙,伸手拿起那套衣物,转身走向内间的浴池。 那是专属于邀月的浴池,引的是谷中活水温泉。 平日除了邀月本人,连怜星都少来此沐浴,苏曼姝却得了特许。 推开雕花木门,湿润的热气扑面而来。 池中水汽氤氲,如烟似雾,将整个空间笼罩得朦朦胧胧。 苏曼姝褪去身上绯裙,任由那抹红色如花瓣般堆叠在池边汉白玉石上。 她赤足踏在地面,足踝纤细雪白,一步步走向池边。 伸足试了试水温,有些烫,但尚可承受。 她缓缓沉入水中。 “呼——” 温热的水流包裹全身,每一个毛孔都舒展开来。 苏曼姝舒服地眯起眼,背靠池壁,任由水汽蒸腾得双颊泛红,那红晕从脸颊蔓延至脖颈,如同雪地里骤然绽放的红梅,艳丽得惊心动魄。 正惬意时,一阵细微的响动从屏风后传来。 苏曼姝警觉地转头,下一刻,瞳孔微缩。 屏风被人碰得摇晃,扶住它的,竟是一双属于男人的手。 然后那人转过屏风,与她四目相对。 江枫。 苏曼姝是真的惊住了。 她想过千百种可能,却从未料到,这男人胆大至此,这里可是邀月的寝宫,移花宫最森严的禁地。 多年来,从未有男子敢踏足移花宫半步,更遑论闯入大宫主的私人浴池。 一时间,她连遮掩都忘了,只怔怔看着这个不该出现在此处的身影。 江枫显然比她更慌乱。 他一身白衣染尘,发丝微乱,显然是匆忙间寻到此地。 此刻他整个人僵在原地,扶着摇摇欲坠的屏风,整张脸连带着耳朵脖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透。 他的视线死死钉在地面,不敢抬起分毫,呼吸都屏住了。 “噗嗤。” 苏曼姝忽然笑了。 那笑声如珠玉落盘,在氤氲水汽中漾开。她双臂在水面轻轻划动,荡起圈圈涟漪,然后缓缓站了起来。 水位随着她的动作下降,露出雪白的肩颈,精致的锁骨,再往下……江枫猛地闭眼,耳根红得几乎滴血。 苏曼姝却浑不在意。 她赤足踏出浴池,水珠顺着肌肤滑落,在光洁的地面溅开细小水花。 随手拾起池边那件月白外袍披上,衣襟松松垮垮,只虚掩着身子,便这般悠悠走到江枫身后。 “玉郎。”她俯身贴近他耳侧,温热气息拂过他通红的耳廓。 “你怎么不回头看看我?” “砰——” 江枫连人带屏风一起摔倒在地。 苏曼姝看着他那副狼狈模样,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 笑声清脆肆意,在空旷的浴池间回荡,惊起窗外几只栖鸟。 等笑够了,她才弯腰朝他伸出手。 月白衣襟随着动作滑开更大缝隙,露出里头若隐若现的春光。 江枫只抬头看了一眼,便触电般低下头。可那一瞥已足够,肤白若雪,水汽朦胧,美人笑意盈盈伸着手,这一幕深深刻进脑海,再也挥之不去。 本就未褪的红晕,此刻更深了。 苏曼姝看着他这副模样,先是一愣,随即低头看了看自己,恍然大悟。 但她会收敛吗? 自然不会。 非但不收敛,她甚至想看他更多这样的表情,羞赧的、慌乱的、情动的。 她发现,这男人的情绪越激烈,能给予她的“食物”便越醇厚美味。 自那日浅尝辄止后,她便难以忘怀。 若说邀月的内力如清冽的梨花酿,怜星的如香甜的桂花糕,那么江枫的气息,便如最上等的蜂蜜,甜腻、馥郁、让人沉溺。 而她,嗜甜。 苏曼姝舔了舔唇,眼中红光流转,已化作殷红血色。 她扫视四周,心中飞快计算,这个时辰,邀月应在议事厅,怜星忙于宫务,至少半个时辰内不会回来。 一个胆大包天的念头,悄然滋生。 她伸手拉住江枫的手腕,那手腕温热,脉搏在她冰凉的掌心下急促跳动。 她牵引着他,一步一步走回浴池边。 江枫茫然跟着,直到被她轻轻一推—— “砰!” 水花四溅。 他慌乱地从水中浮起,抹去脸上水渍,还未看清眼前,便见一道月白身影迎着他倒了下来。 他本能地伸手去接,入手是一片温热滑腻的肌肤,扑面而来的是浓郁到近乎甜腻的异香。 苏曼姝环住他的脖颈,身体下沉,将他也带入水中,入水刹那,她仰头吻上他微颤的唇。 水面之上,月白衣袍缓缓浮起,如一片飘零的花瓣,被水波推至池边。 池水渐渐平静。 苏曼姝伏在江枫肩头,整个人软得如同没了骨头。 她连抬手的力气都欠奉,全靠他搂在腰间的手臂支撑,才不至沉入水中。 餍足之后,是更深的空虚。 她幽幽瞪了身侧男人一眼,都怪他,让她一时放纵,此刻连指尖都泛着慵懒的疲软。 江枫被她这一眼瞪得耳根又红,只能加快手中动作,仔细为她清理。 待洗净后,他将她抱出浴池,放在池边的软榻上,用柔软布巾轻轻拭干水珠,再为她换上干净的里衣。 整个过程,苏曼姝就那样懒懒躺着,任他摆布。 等江枫自己也收拾妥当,开始收拾满地狼藉时,她才沙哑开口:“你伤势既已痊愈,准备何时离开?” 江枫动作一顿。 他没有回头,继续将散落的衣物拾起,屏风扶正,声音很轻:“你呢?可愿与我一同走?” 苏曼姝笑了。 那笑声带着几分讥诮,几分无奈:“离开移花宫?玉郎,你能带我去何处?” “江湖也好,山林也罢,天下之大,总容得下你我二人。” 江枫转身看她,目光温柔却坚定。 “若容不下呢?” 苏曼姝支起身子,月白里衣滑落肩头,露出小片雪肤。 “你可知道,移花宫对待叛逃者是何等手段?纵然只是一个低等宫女私自出宫,都会被下发追杀令,不死不休。” 她顿了顿,眼中红光隐现:“更何况是我?邀月不会允许我离开她视线半步,无论出于何种缘由,她都要将我牢牢攥在手心,才得安心。” 江枫皱眉:“我大哥燕南天,可与邀月一战。” “燕南天?”苏曼姝轻嗤。 “天真,你能一辈子跟着他么?若有一日他离开,或是有事羁绊,届时你我当如何?面对移花宫倾巢而出的追杀,你护得住我?” 江枫抿唇,神色沉了下去。 他自然知道其中利害。燕南天虽武功盖世,却也不可能时刻护在他们身边。 一旦离开移花宫,便是与整个武林禁地为敌,从此天涯海角,再无宁日。 “玉郎啊玉郎。” 苏曼姝叹息着伸手,指尖从他鬓角滑至脖颈,感受着皮肤下鲜活温热的脉搏跳动。 “我不过是个贪图你身子的女子,你当真要为我,赌上一生颠沛流离?” 求收藏,啵啵啵啵啵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海棠春睡图 第8章 海棠春睡图 苏曼姝心中忽涌起一股强烈的情绪,那是亡者对生者的嫉妒,是画皮对血肉之躯的渴望。 她知道这并非本心,而是这具“美人皮”自带的情感,可她放任它弥漫,浸透每一寸魂灵。 “玉郎。”她握起他的手,贴在自己脸颊,黑色瞳孔渐渐被殷红血色浸染,如同野兽盯住猎物。 “你想看看,真实的我是什么模样么?” 江枫感觉到她身上散发出的冰冷恶意,却只微微蹙眉,并未抽手。 下一秒,他倾身向前,在她唇上落下一个极轻的吻。 一触即分,却如春风化雪。 苏曼姝怔住。 心中那些翻涌的恶意、嫉妒、冰冷,竟在这蜻蜓点水般的触碰中,如潮水般褪去。 她沉默良久,才抬手指向墙上那幅海棠春睡图:“抱我过去。” 江枫虽不解其意,却仍依言将她抱起,走到画前。 “看好了,玉郎。” 苏曼姝贴在他耳边轻语,温热气息拂过他耳廓。 看着他耳尖又泛起红晕,她轻笑一声,随后整个人化作一道绯色雾气,倏然没入画中。 画卷上,海棠花丛间,缓缓浮现出她的身影。 画中美人侧卧花下,眼角的红痣殷红如血。 她望着画外惊愕的江枫,唇角勾起一抹似悲似嘲的弧度:“这才是真实的我——一幅画,一个鬼物。救你,不过是贪图你身上阳气。如此,你还要带我走么?” 江枫怔怔看着画中人,又看看手中空荡荡的怀抱,脸色几度变幻。 最终,他后退一步,再一步,转身快步离开了浴池。 脚步声渐远,直至消失。 画中,苏曼姝轻轻叹了口气。 也好。 吓跑了便吓跑了吧,至少日后不必再为“食物”来源烦恼,虽然有些可惜那甜腻如蜜的滋味。 她靠着海棠树坐下,打了个哈欠,阖眼睡去。 吃得太饱,总得好好消化才是。 苏曼姝再次醒来时,是被一阵窸窣响动惊醒的。 透过画卷看向外界,只见一个黑色身影背对着她,正在房中摸索。那身形……不是邀月,也不是怜星。 是江枫。 苏曼姝有些诧异,白日不是跑得挺快么?怎么又回来了? 更让她惊奇的是,这人不知从何处寻来一身黑衣,若非那张俊脸实在出众,倒真像个夜行窃贼。 她看了眼窗外,月色已上中天,往常这时邀月怜星早已回宫,今日却仍不见踪迹,想来是被要事绊住了。 心思一转,苏曼姝催动鬼气,隐去画中身形。 她倒要看看,这人深夜折返,究竟意欲何为。 江枫持着一盏烛台转身,微弱的火光映亮他半边侧脸。他走到画前,抬头望去,只见满枝海棠盛开,不见美人芳踪。 他眼中闪过一丝失落,却并未离开,而是从怀中取出一块折叠整齐的黑色油布,在桌上缓缓铺开。 苏曼姝:…… 她忽然有了不妙的预感。 果然,下一刻,江枫伸手小心翼翼地将画卷从墙上取下,轻轻卷起,然后用那块不透光的油布仔细包裹,缠紧。 苏曼姝在画中哑然失笑。 好么,不是像贼,根本就是个贼——偷的还是她这幅画。 若是邀月回来发现画不见了……苏曼姝几乎能想象出那张冰霜脸上会掀起怎样的风暴。 不过……她转念一想,在移花宫待了这些时日,也确实有些腻了。 若能借此机会离开,从此天高海阔,岂不快活?说不定还能遇上更美味的“食物” 腹中馋虫被这念头勾起,苏曼姝伸出舌尖轻舔红唇,眼中红光微闪。 她盘膝坐在海棠树下,虽因油布遮挡无法视物,却能感觉到自己被江枫负在背上,随他脚步轻轻晃动。 “玉郎。” 她以鬼气传音入他耳中。 “先回那间阁楼。” 江枫脚步一顿。 “邀月怜星虽暂时被绊住,但很快便会发现我不见了。届时她们必会下令全宫戒严,全力搜捕。你此刻出不去的,带我回那阁楼藏好,待风头过了再作打算。” 苏曼姝化出一只虚幻的手,轻轻拍了拍他肩膀。 “……好。”江枫低应一声,立即转身改道。 他轻功极佳,虽不及燕南天刚猛霸道,却胜在灵动飘逸。 若非如此,也不可能潜入邀月寝宫如入无人之境。只要不是邀月怜星亲自出手,他有自信避开宫中侍女耳目。 然而刚行至半途,宫中忽然火光四起。 无数灯笼火把汇成长龙,杂乱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涌来,伴随着女子清亮的呼喝:“快!贼子尚未出宫,全力搜捕!” 江枫立即贴墙隐入阴影,屏息凝神。待一队宫女匆匆跑过,他才翻身跃上屋顶,如夜枭般悄无声息地掠过重重屋瓦,终于闪入那处废弃阁楼。 合上门,他长舒一口气,将背上画卷解下,平铺在床。 绯色雾气自画中溢出,苏曼姝现出身形,看着他额间细汗、微红的脸颊,不由得笑出声: “噗嗤,玉郎啊,说你胆小,你偏敢溜进邀月寝宫与我……还敢将我偷出来;说你胆大,一队宫女便能将你吓得大气不敢出。” 她伸手替他拭汗,指尖冰凉。 江枫握住她手腕,无奈苦笑:“姝儿,莫要再打趣我了。” 苏曼姝笑笑,拉他走到小窗前。 透过窗缝,可见楼下火光流动,人影穿梭,整个移花宫已如苏醒的巨兽,张开爪牙搜寻入侵者。 “看来邀月是真的动怒了。” 她轻声叹息。 “玉郎,你我恐怕要在此躲上一段时日了。” 江枫从身后将她揽入怀中,下巴轻抵她发顶:“无妨。只要与你在一处,在哪里都好。” 苏曼姝在他怀中悄悄翻了个白眼。 ——真是,恋爱脑。 这词是她从前在绝色楼时,听那些“攻略部”的同僚说的,此刻用在江枫身上,再贴切不过。 可她并未推开他。 窗外火光摇曳,映亮两人相拥的身影。 在这隐秘的阁楼里,在这禁地的中心,他们如同一对困于笼中的鸟,不知明日是挣脱翱翔,还是折翼殒命。 苏曼姝闭上眼,感受着身后温热的胸膛,和那甜腻如蜜的气息。 罢了。 既然已经上了贼船,便看看这“恋爱脑”的玉郎,能带她走到何处吧。 至少此刻,这蜂蜜般的滋味,是真实可尝的。 第9章 海棠春睡图 全宫搜捕的阵仗极大,范围极广,几乎将整个绣玉谷都纳入了搜查网中。 火光夜夜通明,脚步声从暮色初临响至东方既白,移花宫上下如临大敌,连最低等的洒扫侍女都被调动起来,一寸寸搜寻着每一处角落。 苏曼姝本以为,以邀月的性子,这般盛怒之下,搜捕至少得持续七八日。 她甚至做好了与江枫在这狭小阁楼中躲藏旬月的准备,虽然乏味,但至少安全。 然而出乎意料,这场声势浩大的搜捕,在第三日午时戛然而止。 仿佛有人突然收回了指令,宫中的喧嚣如潮水般退去。 侍女们不再成群结队地穿梭于花海楼阁间,巡逻的频次也恢复了往常。 绣玉谷重新陷入那种静谧到诡异的平静,仿佛前两日的风声鹤唳从未发生。 苏曼姝与江枫已在阁楼中躲藏了两天两夜。 她本非活物,无需饮食,但江枫是凡人。 重伤初愈的身体本就虚弱,在这狭小空间里日夜悬心,食水不继,他很快便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脸颊凹陷,眼下泛青,连那双温润如玉的眸子都黯淡了几分。 第二日夜里,江枫实在撑不住,冒险出去了一趟。他不敢走远,只在附近寻了些野果,饶是如此,回来时也惊出一身冷汗,因为他差一点就撞上了一队巡夜的侍女。 此刻,他正蜷缩在简陋的木床上沉睡。 即便在梦中,眉头也紧锁着,呼吸轻浅而急促,仿佛随时会惊醒。 苏曼姝坐在床边,静静看着他。 窗外漏进的月光洒在他脸上,勾勒出消瘦的轮廓。 她伸出手,指尖虚虚抚过他紧蹙的眉心,动作轻得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唉……”她轻轻叹息。 这声叹息尚未落地,床上的人忽然动了。 江枫从沉睡中苏醒,第一眼便看见她握着自己的手,正望着窗外出神。 月光在她侧脸镀上一层银辉,眼角那颗红痣在暗处幽幽发亮,美得不似人间应有。 察觉到手中动静,苏曼姝回过神,扶着他坐起。 他刚痊愈的身体本就该静养,这几日担惊受怕、食水不济,此刻连坐直都显得有些吃力。 “宫中似乎恢复了平静。”她轻声开口,目光仍落在窗外。 江枫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侧耳倾听。 确实,除了寻常夜虫鸣叫,再无人声嘈杂,前两日那种紧绷到极致的氛围,已然消散无踪。 “难道邀月宫主……收手了?”他疑惑蹙眉。 这不像他听闻中的移花宫大宫主。 传闻中那位冷若冰霜、睚眦必报的女子,怎会如此轻易放过擅闯禁地、窃画潜逃之人? 苏曼姝转过头,深深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复杂难辨,有叹息,有不忍,还有一丝江枫读不懂的决绝。 “玉郎。”她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 “你逃吧。” 江枫一愣,随即紧紧盯住她的双眸。 他在那对殷红的瞳孔里搜寻,最终只找到对自己真切的担忧,才稍稍松了口气。 “你与我一起走。”他握住她的手,掌心温热。 “等入了夜,我们便离开。” 他本打算再等两日,待宫中戒备更松懈些。 可这几日他看得分明,苏曼姝能维持形体的时间越来越短了。 昨日她甚至只现身了半个时辰,便不得不回到画中休养。 他知道,这是缺乏“生气”的缘故。 所以他决定冒险。 若能逃出生天,自是最好;若不能……能与她相伴最后一段时光,也好。 苏曼姝看着他眼中的坚决,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 只是默默抽回手,走到窗边,望着天边那轮渐渐西沉的月。 夜深了。 江枫将画卷用油布重新裹好,仔细缠紧,负在背后。 他换上一身夜行黑衣,整个人如融入夜色中的一道影。 “抱紧了。” 他低声对背后画卷说了一句,也不知她能否听见。 推开阁楼木门,他身形如燕,掠上屋檐。 移花宫的布局他这两日已摸清大半,这还得归功于苏曼姝。她虽不能长时间离开画卷,却能用鬼气凝成虚影,为他指路。 此刻,那道淡红色的虚影便飘在他身侧,如引路的萤火。 他们避开主殿,专挑偏僻小径。 江枫轻功极佳,踏瓦无声,落地无尘,几次险些与巡夜侍女擦肩而过,都被他险险避过。 眼看宫墙已在望。 只要翻过这道墙,便是绣玉谷外围的密林。 届时天高海阔,纵是移花宫势力再大,要在茫茫江湖中寻两个人,也非易事。 江枫心中微松,脚下发力,正要纵身跃起—— 两道白影,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宫墙之上。 她们衣袂飘飘,宛如乘风而来。白衣胜雪,长发如云,在月色下泛着清冷的光。 风姿绰约,仿佛月宫仙子谪落凡尘,可那双眼睛里的寒意,却比这深夜的风更冷。 移花宫两位宫主,邀月,怜星。 江枫脚步急刹,整个人僵在原地。 背后画卷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微微震颤。 怜星率先开口,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公子若是将画交还,移花宫必不为难你。” 她说话时,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江枫背后的包裹。 她知道,若非苏曼姝自愿,这男子绝不可能取得画卷,那幅画认主,旁人强取,只会招致反噬。 江枫脸色煞白,双手却将背后画卷护得更紧。 他知道自己绝非这两人的对手。莫说两人齐至,便是其中任何一人,都足以在十招内取他性命。可要他交出苏曼姝…… “不交。”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而坚定。 话音未落,邀月已动了。 她甚至未等怜星再劝,袖袍一挥,一股磅礴内力如惊涛拍岸,直袭江枫胸口! 江枫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觉胸口剧痛,整个人如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去。 他重重撞在宫门处的石制宫灯上,灯柱应声碎裂,石屑四溅。落地后又在青石板路上翻滚数圈,才堪堪停住。 “噗——”一口鲜血喷出,染红了胸前衣襟。 他眼前发黑,耳中嗡鸣,意识开始涣散。 可双手仍死死护着背后的画卷,即便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即便每一下呼吸都带来撕裂般的痛。 邀月如鬼魅般飘至他身前,居高临下,眼神冰冷如看蝼蚁。 “不交,那就死。” 她抬起手,掌心泛起如玉般温润的光泽,那是明玉功运转到极致的征兆。这一掌若落下,江枫必死无疑。 就在掌风即将触及他天灵盖的刹那—— 漆黑油布中,猛地窜出一道猩红雾气! 那雾气如活物般扭动,迅速凝聚成一条纤细的红绳,倏然缠上邀月的手腕。 它没有攻击,只是轻轻蹭着她的皮肤,一下,又一下,带着讨好般的意味。 仿佛在说:别杀他,求你了。 邀月动作一顿,眼中寒意更盛。 她低头看着腕上那抹殷红,忽然冷笑:“是没给你吃?一见个男人,就跟着跑了?” 红雾僵了一瞬,随即蹭得更殷勤了。 “姐姐,”怜星快步上前,柔声劝道。 “你看姝姝也知错了,你就别难为她了。” 红雾闻言,立刻上下晃动,如同点头。 邀月盯着那雾,半晌,忽然五指成爪,凌空一吸—— 江枫怀中的画卷应声飞出,稳稳落入她手中。她看也不看地上奄奄一息的男子,只冷冷吩咐:“把这男人关入地牢。本宫要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语毕,她拂袖转身,踏月而去。 怜星望着姐姐离去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她走到江枫身边,俯身端详片刻,不得不承认——姝姝的眼光,确实极好。 即便满身血污、狼狈不堪,这男子依旧有种破碎而惊心动魄的俊美。 “来人。”她直起身,唤来远处候着的侍女,“将他送入地牢,好生……看管。” 最后两个字,她说得很轻。 求收藏,求评论呜呜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海棠春睡图 第10章 海棠春睡图 地点:移花宫主殿,邀月寝宫。 时间:三更过半。 人物:邀月,怜星,苏曼姝。 海棠春睡图被重新挂回墙上,此刻又被取下,平整铺展在紫檀木桌上。 而里面的苏曼姝,此时正乖巧坐在桌边圆凳上。 左手边是邀月。 她一袭白衣如雪,正慢条斯理地品着茶,眼帘低垂,看也不看身侧之人。 右手边是怜星。 她眉眼含笑,目光温柔地落在苏曼姝脸上,可那笑意未达眼底,反而让人脊背发凉。 苏曼姝悄悄咽了口唾沫。 这架势……怎么有点像三堂会审? “唉……”怜星率先打破沉默。 她轻叹一声,抬起手中素白丝帕,虚虚拭了拭眼角,声音哀怨。 “姝姝,是我与姐姐哪里做得不好么?你要跟着一个男人,离开移花宫?” 苏曼姝:“……” 这话语,这神态,怎的如此熟悉? 不正是她平日里用来对付邀月的手段么?! 她干笑两声,连连摆手:“没有没有,你们对我都极好,极好的……” “那你还跑?”邀月忽然将茶杯重重一搁。 瓷器与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苏曼姝吓得一个激灵,险些从凳子上弹起来。 怜星立刻起身,走到邀月身后,轻轻拍抚她的背,柔声道:“姐姐莫气,姝姝这不是回来了么?” 说话间,却朝苏曼姝使了个眼色。 苏曼姝心领神会。 她站起身,走到邀月身后,伸出雪白的双臂,轻轻环住她的脖颈。 整个人贴上去,下巴抵在她肩头,声音又软又委屈: “阿月,你都不知道……没在你身边的这几日,我都没吃饱过。能走出画的时间越来越短了,再这样下去,我怕是真的要消散了……” 她垂着眼,目光落在邀月未戴耳饰的耳垂上,那处肌肤白皙如玉,在烛光下泛着细腻的光泽。 这一次,是她错了。 她被外面的世界迷了眼,以为出了移花宫便能天高海阔,却忘了,邀月既将她带回,便绝不会轻易放手。这几日为了陪在江枫身边,她消耗的鬼气远超平日。若非底子尚存,恐怕连维持形体都难。 她不算说谎。 若再得不到足够的“生气”补充,她终会回到画中,陷入长眠,直至下一个能破除封印的人出现。 而这样的人,百年难遇。 邀月是此间唯一一个,仅凭自身内力就能让她常驻人世的特殊存在。 在这个世界,无论她跑到哪里去了,她最终都要回到移花宫,回到邀月身边。 因为她的目的从来不是逃亡,而是寻找【执扇捕蝶图】的残图,为绝色楼补全那幅失落的名卷。 苏曼姝缓缓俯首。 微张红唇,殷红的舌尖探出,轻轻舔过面前那枚雪白的耳垂。 触感温热,带着独属于活人的生命力。 邀月浑身一僵。 下一秒,她猛地抓住环在颈间的手臂,发力一拉——苏曼姝惊呼一声,整个人被拽到身前,按倒在紫檀木桌上。 邀月俯身,双手撑在她身侧,将她困在方寸之间。 那双总是冷若冰霜的眸子,此刻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愤怒、不解、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慌乱。 “你做什么?”她声音很冷,可气息有些不稳。 苏曼姝仰躺在桌上,乌发铺散,绯衣凌乱。 她非但不惧,反而勾起唇角,露出一个近乎挑衅的笑。 那双殷红如血的眸子,直直望进邀月眼底。 然后,她释放了全部的异香。 那是海棠春睡图与生俱来的能力——能让人心神荡漾、情难自禁的香气。 往日她只释放少许,用作撩拨或自保,从未像此刻这般,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 馥郁的甜香瞬间充斥整个寝殿。 邀月与怜星同时呼吸一滞。 她们感觉到体内涌起陌生的燥热,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血液仿佛在血管中奔涌沸腾。 这不是中毒,也不是迷药,而是一种更原始、更根本的……悸动。 邀月瞳孔骤缩,猛地伸手掐住苏曼姝的脖颈。 五指收紧,却又在触及肌肤的瞬间停住,终究没有真的用力。 “你敢用它来对付我?”她声音发颤,不知是怒是惧。 “你找死?” 苏曼姝却笑了。 她抬起手,指尖轻轻抚过邀月的脸颊。 那动作温柔至极,与此刻剑拔弩张的氛围格格不入。 “阿月,阿星……”她轻声呢喃,红眸中水光潋滟。 “你们真以为,光凭这异香,就能让你们失控至此?”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 “若真无情,怎会动情?” 邀月如遭雷击,猛地松开手,连退数步。 她慌乱地看着苏曼姝,又看看自己的手,仿佛那上面沾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那张总是冰冷无波的脸上,第一次出现如此明显的失措。 反倒是怜星,在最初的惊愕后,渐渐平静下来。 她走到邀月身边,轻轻握住她的手,声音温柔而坚定:“姐姐,她说的对。若真无情,怎会动情?我们对姝姝……早已不是寻常主客之情了。” 邀月猛地甩开她的手,转身推开窗,如一道白虹掠出寝殿,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动作快得,仿佛身后有恶鬼追赶。 寝殿内重归寂静。 苏曼姝从桌上坐起,抬手摸了摸下巴,小声嘀咕:“看来……刺激得有点狠了。” 怜星走到她身边,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下好了,姐姐这一去,不知要几日才能想通。” 她转头看向苏曼姝,眼中带着浅浅笑意:“看来接下来的时日,得由我来‘喂’你了。” 苏曼姝眨眨眼,美眸中瞬间氤氲起水汽,幽幽望着她:“阿星不愿么?” “自然不是。”怜星伸手,轻抚她的脸颊,眉眼间却染上淡淡愁绪。 “只是姐姐性子别扭,不知你们何时才能和好。” “她想通了便和好了。” 苏曼姝握住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侧。 “不过在那之前……阿星,我饿了。” 她太了解邀月。那人骄傲至极,从不肯承认自己对任何人、任何事有所眷恋。 此番被戳破心事,恐怕要纠结好一阵子。 但最终她会想通的。 而等她彻底想通那日……苏曼姝几乎能预见自己未来的“悲惨”生活:不是被“喂”到撑,就是在被“喂”的路上。 既然如此,不如趁现在多吃几口。 怜星看着她眼中闪过的狡黠,不由得失笑,她牵起她的手,柔声道:“走吧,去我那儿。” 两人相携离去。 寝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空荡的桌案,和墙上那幅悄然浮现出美人身影的海棠春睡图。 画中人唇角微扬,仿佛做了一个香甜的梦。 第11章 海棠春睡图 距离那夜风波,已过去五日。 苏曼姝再未见过邀月。 那人仿佛从移花宫消失了一般,连平日雷打不动的晨间议事都交由怜星全权处理。 宫中侍女私下议论纷纷,却无人敢打听大宫主的去向。 苏曼姝试过询问。 她先问了日常侍奉的侍女。可一提到“那夜被关入地牢的男子”,侍女们便脸色煞白,惶恐跪地,连连磕头说“奴婢不知”。 她转而询问怜星。 那位聪慧的二宫主总是温柔含笑,将话题轻巧带开。 一次两次尚可,次数多了,苏曼姝便明白,这宫中上下,除了邀月怜星本人,无人敢告诉她江枫的下落。 而且这几日,她身边时刻有人“陪伴”。 说是陪伴,实为监视。 无论她走到哪里,总有侍女不远不近地跟着,她想独自溜出去寻人,几乎是不可能的。 这日午后,苏曼姝坐在主殿屋檐上,仰头望着湛蓝如洗的天空。 她双手撑在青瓦边缘,双腿悬空垂下。 绯色裙摆在风中猎猎飞舞,如一朵盛开到极致的花,乌黑长发铺散在瓦上,与黛色屋瓦形成鲜明对比。 檐下偶尔有侍女经过,抬头瞥见那抹艳丽身影,便慌忙低下头,快步离去。 她们都知道,那是两位宫主深藏于宫中的、不可言说的秘密。 是移花宫满谷鲜花中,唯一一朵染着异色的海棠。 苏曼姝正望着流云出神,忽然瞥见一道白色身影从长廊尽头匆匆走过。 那侍女怀中抱着什么,用素布包裹得严实,脚步急促,神色间带着几分紧张。 她专挑偏僻小径,一路左顾右盼,仿佛生怕被人看见。 若是普通侍女,苏曼姝不会在意。 可这人不是普通侍女。 她是邀月的贴身侍女——花月奴。 苏曼姝在邀月身边见过她几次。 这女子五官算不得绝美,比不得邀月怜星的仙姿玉貌,但在移花宫一众侍女中,已是拔尖的美人坯子。 更重要的是,她武功极好,因是邀月信任之人,得授移花接玉掌法,且练得颇有火候。 这样一个本应在邀月身边随侍的贴身侍女,此刻却行色匆匆,怀中抱物,去的方向既非议事厅,也非寝宫…… 苏曼姝微微眯起眼。 她悄无声息地从屋檐飘落,落地无声。 绯色裙摆如花瓣收拢,整个人已隐入廊柱阴影中。 心念微动,一缕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红色鬼气从她指尖溢出,如丝如缕,飘向花月奴离去的方向。 鬼气无形无质,却能依附活物气息,远距离追踪。 这是她在绝色楼学来的小伎俩,往日很少动用——消耗虽微,却需集中精神。 此刻,她全神贯注。 鬼气跟着花月奴绕过重重回廊,穿过几处罕有人至的花园,最后停在了一处极为隐蔽的石门前。 那是移花宫深处的地牢入口。 苏曼姝心中一动,本体悄然而至,隐在远处假山后。 透过鬼气的“眼睛”,她能清晰看见花月奴在石门前驻足,左右张望片刻,才从怀中取出一枚令牌,按入石门凹陷处。 “咔哒”轻响,石门缓缓滑开。 花月奴闪身而入。 苏曼姝等了片刻,确定四周无人,才如一道绯色轻烟,飘至石门前。 她没有令牌,但这难不倒她——鬼气无形,自门缝渗入即可。 她将大半心神附于那缕鬼气上,跟随花月奴深入。 地牢内光线昏暗,唯一的光源是墙壁上每隔数丈才有一支的火把。火光跳跃,将人影拉得扭曲变形,投在湿冷的石壁上,如同鬼魅。 通道狭长,两侧是铁栏隔出的囚室。 大多空着,少数关着人,也皆是奄奄一息、不成人形。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与腐朽的气味,混杂着某种草药苦涩的味道。 花月奴脚步不停,径直走向地牢最深处。 那里有一间独立的囚室,铁栏比别处更粗,门锁也更复杂。她走到门前,从怀中取出钥匙,那钥匙形制特殊,显然是特制的。 “咔嚓。” 锁开了。 花月奴推门而入,手中火把照亮了囚室内景象。 苏曼姝透过鬼气“看”去,呼吸一滞。 囚室中央,一个人被粗大的铁链吊在半空。 铁链上连房梁,下缚手腕,将那人双臂拉得笔直,脚不沾地,他低垂着头,长发散乱,遮住了面容。 身上白衣已被血染透,破破烂烂地挂在身上,裸露出的皮肤遍布鞭痕、烙伤,有些伤口深可见骨,至今仍在渗血。 关节处红肿变形,显然已经脱臼。 即便看不清脸,苏曼姝也一眼认出,那是江枫。 她想过邀月不会轻易放过他,却未料到会是这般惨状。 花月奴将火把插在墙上的铁环里,快步走到江枫身前。 她颤抖着手,从怀中取出那包东西,里面是干净的纱布、金创药,还有一小瓶清水。 “江公子……江公子?”她轻声呼唤,声音里带着哭腔。 她试图解开铁链,但那锁链太过沉重,她一人难以支撑。 试了几次无果,她只得放弃,转而用匕首割开江枫腕上皮肉与铁链粘连的部分,小心翼翼地将他的手解放出来。 江枫软倒在她怀中。 花月奴抱着他坐在地上,让他靠在自己肩头。 她拧开清水瓶塞,小心地喂他喝水。 清水触及干裂的嘴唇,江枫无意识地吞咽,却因动作牵动伤口,闷哼出声。 “江公子,你醒醒……”花月奴泪如雨下,手忙脚乱地为他清理伤口、上药包扎。 苏曼姝隐在暗处,静静看着。 她看见花月奴眼中的焦急与心疼,看见她动作间的轻柔与珍重。 她也看见两人之间,那原本应该紧密相连的姻缘红线,此刻竟断了。 断口整齐,仿佛被什么利器生生剪断。 那是她做的。 那夜江枫吻她时,她便感觉到两人之间若有似无的线。 那是世界意识为“玉郎江枫”与“花月奴”写定的命运,他们本该相遇,相知,相爱,最终殉情而死,成为江湖中一段凄美的传说。 可苏曼姝插手了。 她以鬼气为刃,悄无声息地斩断了那条线。 不为别的,只因她不喜被既定命运束缚,无论是江枫的命运,还是她自己的。 此刻,看着那对断裂的红线,她心中无悲无喜。 只是忽然想起江枫喂给她的、甜腻如蜜的生气。 这时,怀中的江枫动了一下。 他缓缓睁开眼,视线模糊。火光映照下,他看见一个白色身影,感受到有人正抱着自己,温柔地上药。 可他清楚地知道,这不是他想见的人。 他想见的那个人,喜穿绯衣,是这阴冷地牢中绝不可能出现的艳丽色彩。 是移花宫满谷鲜花中,唯一一朵带着异香的海棠。 他艰难地转动脖颈,目光在昏暗的囚室里搜寻。 最后,定格在阴影深处,某个看不见的角落。 仿佛心有灵犀。 他张了张嘴,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 “……姝儿。” 两个字,耗尽了他所有力气。 下一秒,他再度陷入昏迷。 呜呜呜,求收藏,求评论……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海棠春睡图 第12章 海棠春睡图 就在他唤出那个名字的刹那,苏曼姝看见,一点乳白色的光晕,从江枫心口缓缓浮出。 那光晕柔和而纯净,包裹着一样东西。 它飘飘悠悠,穿过铁栏,越过火光,径直朝她藏身的角落飞来。 苏曼姝下意识伸出手。 光晕落入掌心,散去,露出里面包裹的东西。 那是一块巴掌大的残片,质地非帛非纸,触手温润如玉。 上面绘着工笔细描的美人衣袂,执扇半掩,裙摆处有蝴蝶翩跹。 【执扇捕蝶图】的残片。 苏曼姝怔住了。 她低头看着掌中残片,又抬头望向囚室中昏迷的江枫,久久无言。 她从未想过,自己苦寻多时的第一块残图碎片,竟会以这样的方式,从这个人手中得到。 这个她付出最少、却从他那里得到最多的男人。 这个本该与花月奴谱写一段凄美传说、却因她插手而命运偏离的男人。 苏曼姝握紧残片,忽然无声地笑了。 那笑容复杂难辨,有感慨,有讥诮,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怜惜。 她抬手,指尖凝出一缕精纯的鬼气,轻轻一弹。 鬼气如萤火,穿过铁栏,悄无声息地没入江枫心口。 它会护住他心脉,让他在接下来的折磨中,至少不会轻易死去。 做完这些,苏曼姝最后看了一眼囚室中的两人。 花月奴正抱着江枫,轻声啜泣,浑然不觉自己怀中人的命运已被改写,也不觉自己那本该轰轰烈烈的爱情,还未开始就已经终结。 “好好珍惜这最后相伴的时光吧。” 苏曼姝轻声呢喃,转身离去,身影如烟消散。 地牢重归死寂,只有火光跳跃,映照着相拥的两人,和那再也无法续接的、断裂的红线。 苏曼姝走出地牢时,天色已近黄昏。 夕阳将天边云霞染成金红,也给她手中的残片镀上一层暖光。 她低头看着这块意外得来的碎片,唇角笑意渐深。 世界意识此刻,恐怕正在某处暴跳如雷吧? 毕竟,它精心写定的命运,被她这个“外来者”轻轻一剪,便断得干干净净。 “可惜啊。” 她轻声自语,眼中红光流转。 “我最爱的,就是做这种‘可惜’的事。” 语毕,她将残片收入怀中,踏着夕阳余晖,缓缓走向移花宫深处。 身后,地牢石门缓缓闭合,将最后一丝天光隔绝在外。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那气息在阳光下化作淡淡白雾,旋即消散。 下一刻,她整个人化作一道绯红色的雾气,如烟如缕,朝着移花宫主殿方向飘去。 雾气穿过重重殿宇,掠过繁花盛放的花海,最终没入邀月寝宫,融入墙上那幅《海棠春睡图》。 画中世界没有昼夜之分,永远停留在海棠盛放的最美瞬间。 粉白花瓣如云如雾,层层叠叠,铺满视野所及之处。 苏曼姝显出身形。 她盘膝坐下,从怀中取出那枚刚刚得来的残片。 巴掌大小,触手温润,借着画中永恒柔和的光,她能清晰看见残片上精细的工笔。 【执扇捕蝶图】的残片。 她凝视片刻,随即抬手,指尖在海棠树干上轻轻一点。 树干表面泛起水波般的纹路。 她从树心中取出一卷画轴,那画卷看起来颇为古旧,卷轴两端镶嵌的玉石已有磨损痕迹,系带的丝绦颜色暗淡,显然年代久远。 苏曼姝小心翼翼地将画轴铺开。 画卷缓缓展开,露出内里斑驳残缺的景象。 这是一幅浓墨重彩的美人图。 画中女子身着鹅黄襦裙,外罩水绿半臂,手持一柄团扇,正微微倾身,似要去捕捉面前飞舞的彩蝶。 她的身姿曼妙,仪态风流,即便面容部分缺损严重,仍能想象出其绝代风华。 美人面容大半缺失,只余下颌一点弧线;执扇的右手自腕部断裂;裙摆处有大片焦黑灼痕,蔓延至足边;背景的花海更是残缺不全,许多地方只剩留白,仿佛被人生生剜去。 那些缺损的边缘焦黑卷曲,确如被火焰焚烧过一般。 苏曼姝伸出手,指尖极轻地抚过那些焦黑的边缘。 她的动作温柔得近乎虔诚,仿佛触碰的不是一幅画,而是某个伤重濒死之人的肌肤。 眼中流露出真切的心疼,这份心疼并不是伪装的。 每一幅能被收入绝色楼的美人图,都是历经岁月淬炼、凝聚了画师心血与美人精魂的灵物。 它们有灵,有魂,甚至会因缘际会生出微弱的意识。 而【执扇捕蝶图】,在绝色楼的收藏序列中位列前三,其灵性之强,远非寻常画卷可比。 “别急。” 她低声轻语,像是安慰画卷,又像是自言自语。 “我这就为你修补。” 话落,她将手中残片轻轻置于画卷缺损处。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那残片仿佛自有生命,竟晃晃悠悠地飘浮起来,悬停在空中。 它缓缓旋转,边缘泛起柔和的乳白色光晕,如同归巢的乳燕辨认方向。 片刻后,它似乎找准了位置,朝着画卷缺损处,缓缓飞去。 “叮——” 一声极轻的、如同玉石相击的脆响。 残片边缘与画卷缺损处完美契合,严丝合缝,仿佛它们本就是一体,只是被人强行剥离,如今终于重聚。 紧接着,相接之处溢出浅金色的光芒。 那光芒温暖而不刺眼,如水银泻地,缓缓流淌过残片与画卷的连接处。 所过之处,焦黑的边缘如冰雪消融,褪去伤痕,重新生长出完好的绢帛纹理。 断裂的线条自动续接,缺失的色彩凭空浮现,仿佛有一支无形的画笔,正在以光阴为墨,一点一滴修复这创伤。 苏曼姝屏息凝神,目不转睛地看着。 画中美人的面容,在金光中逐渐完整。 先是精巧的下颌,再是丰润的唇,秀挺的鼻,最后是一双含情脉脉的杏眼,那眼睛画得极妙,眼尾微挑,眸光流转,仿佛正含笑望着执扇追蝶的往事,又似穿透画卷,与此刻的苏曼姝遥遥对望。 这是一张堪称倾国倾城的脸。 若说邀月的美是冷月清辉,怜星的美是春花照水,那么画中女子的美,便是盛夏午后一场旖旎的梦,明媚、鲜活、带着人间烟火气的艳丽。 即便同为绝世美人,苏曼姝也不得不承认,这幅画巅峰时的水准,恐怕还在她现在所用的《海棠春睡图》之上。 金光渐渐暗淡,最终完全收敛。 修复完成的部分焕然一新,与周围老旧画绢形成鲜明对比,却又奇妙地融为一体,仿佛岁月在这幅画上开了个温柔的玩笑,让它在毁坏与重生之间达成了某种平衡。 【执扇捕蝶图】微微震颤,随即自动卷起,轻盈地飞入苏曼姝手中。 她低头看着手中画卷,眼神柔和下来。 指尖抚过光滑的卷轴,能感受到其中流淌的、微弱却坚韧的灵性。 “你放心。” 她轻声承诺,如同对着一个亟待呵护的孩子。 “我一定会将你完全修补好的。” 画卷在她掌心轻轻抖动了一下,似是在回应。 苏曼姝唇角微扬,将画卷重新收入海棠树干中。 做完这一切,她才起身,化作雾气离开了画中世界。 第13章 海棠春睡图 重新踏出画卷时,外间已是黄昏。 夕阳余晖透过窗棂,在寝殿地面投下长长的金色光影。 空气中有细微的尘埃在光柱中飞舞,一切静谧得仿佛时光停滞。 苏曼姝站在画前,静静感受着移花宫内的气息流动。 她虽能在绣玉谷内随意走动,但却极少主动去议事厅,那里是移花宫权力核心所在,日常宫务处理、命令下达、乃至武林情报汇总,皆在于此。 怜星白日大部分时间都坐镇议事厅,而邀月,她行踪不定。 想到邀月,苏曼姝眸光微动。 那人是真正的武学奇才,也是个不折不扣的修炼狂魔。 她轻功傲世,听力超绝,年纪轻轻便将移花宫至高掌法“移花接玉”练至化境,内家心法“明玉功”更是修到了第八层,内力之深厚,早已远超同龄人。 这样一个武功、轻功、内力皆臻绝顶的高手,若真想躲她,实在太容易不过。 更何况,苏曼姝维持形体的“生气”,大半源自邀月。 两人之间有着某种微妙而深刻的联系,邀月能更敏锐地感知到她的存在与动向,反过来,她对邀月的气息也异常熟悉。 此刻,她放开感知,细细探寻。 很快,她眉梢微挑,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邀月竟在议事厅。 不仅在那里,气息平稳沉凝,毫无往日刻意收敛躲避的迹象。 这是不是意味着她已经“想通”了? 苏曼姝唇角缓缓勾起一抹笑意。 她整理了一下衣裙——依旧是那袭绯色长裙,裙摆绣着大朵海棠,走动时如繁花盛开。 对着镜中略整鬓发,确认眼角那颗红痣殷红如血,这才推门而出,朝着议事厅方向走去。 步履轻盈,裙裾曳地,在长廊上留下若有若无的海棠香。 议事厅位于移花宫主殿东侧。 苏曼姝踏入门内时,厅中三人同时抬眸望来。 主位之上,邀月一袭白衣如雪,端坐如松。 她神色冰冷,眼中似凝着万古不化的寒冰,手中把玩着一支白玉笔管,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笔杆上的纹路。 身侧侍立的是花月奴。 这女子低垂着头,双手交叠置于身前,姿态恭谨,可眼神却有些飘忽,显然心思不在此处。 察觉到苏曼姝到来,她抬眸看了一眼,即便早已习惯移花宫内绝色如云,仍为眼前这抹艳色呼吸一滞。 这就是让江公子念念不忘的人啊。 花月奴心中泛起苦涩,迅速垂下眼帘,恢复成往日温顺沉默的模样。 次位上,怜星手中拿着一本账册,正侧身与邀月说着什么。见苏曼姝进来,她停下话语,眸光温柔地望过来,唇边噙着浅浅笑意。 侍立在怜星身侧的,是她的贴身侍女星奴。 苏曼姝将这一切尽收眼底,面上笑容不变,步履从容地走上前去。 绯色裙摆在光洁的石质地面上拖曳,如一道流动的霞光。 那张令人神魂颠倒的面容上,笑意盈盈,眸光流转间,仿佛能将人的魂魄都吸进去。 花月奴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随即慌忙低头,指甲却深深掐入掌心。 她看见了,苏曼姝自然也看见了。 心中轻轻一叹:糟糕了。 果然,下一瞬,邀月抬起眼帘,用一种极其古怪的眼神扫了花月奴一眼。 那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能穿透皮囊,直窥人心深处最隐秘的角落。 随后,她若有所思地抬起手,指尖捻起一缕垂在胸前的发丝,无意识地缠绕把玩。 这个动作苏曼姝太熟悉了,每当邀月心中盘算什么、或对某人某事起疑时,便会如此。 “阿月这是不躲着我了?” 苏曼姝快步上前,极其自然地握住邀月把玩发丝的那只手。指尖冰凉,掌心却带着习武之人特有的温热。 她用力握了握,试图打断邀月的思绪。 只希望这位大宫主,别再“搞事”了。 邀月动作一顿,抬眸看她。 四目相对,一人笑意盈盈,一人冷若冰霜。 片刻后,邀月缓缓抽回手,淡声吩咐:“你们先下去。” 花月奴与星奴躬身应是,悄无声息地退出议事厅,并拉上了沉重的石门。 “吱呀——” 门轴转动声在空旷的大厅内回响,随后归于寂静。 厅中只剩三人。 邀月这才重新转头,看向苏曼姝,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讥诮的弧度:“躲你?” 她顿了顿,冷笑一声:“本宫需要躲谁?” “是是是,你没躲着我。”苏曼姝从善如流,眉眼弯弯,全然不计较她的口是心非。 “是我这几日太想你,总寻不见你,才觉得你在躲我。” 这般直白的话,让一旁饮茶的怜星轻轻咳了一声。 邀月耳根微不可察地泛红,面上却更冷了几分:“油嘴滑舌。” 邀月站起身,缓步走到苏曼姝面前,两人身高相仿,此刻面对面站着,呼吸可闻。 邀月微微倾身,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问道: “你和江枫,究竟是怎么回事?” 来了。 苏曼姝心中早有准备,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 “咦?我们能有什么事?” 她眨眨眼,神情无辜,仿佛真的不解其意。 邀月一噎,刚压下去的怒火隐隐有复燃之势。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声音却仍带着寒意: “几个月前,江湖第一美男子‘玉郎’江枫,在绣玉谷附近遭十二星相围攻,重伤坠崖,生死不明。这件事,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 她顿了顿,盯着苏曼姝的眼睛:“那么,本宫很好奇,这位本该葬身谷底的江公子,为何会出现在我移花宫内?又为何会与你纠缠不清?” 苏曼姝笑容更灿烂了些。 邀月却不给她插话的机会,继续道: “更巧的是,那段时间,你身上气息有异,起初本宫以为是你‘饿’了,可后来细想,那异样并非虚弱,反而有些过于‘餍足’了。” 她往前踏了一步,两人距离更近,几乎呼吸相闻。 “所以,让本宫猜猜,早在数月前,你就已经将他救下,偷偷藏在宫中某处,是不是?” 苏曼姝终于轻笑出声。 她抬起一只手,撑住半边脸颊,侧头望着邀月。 [求你了]求评论求收藏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海棠春睡图 第14章 海棠春睡图 两张同样绝色的脸近在咫尺,一个笑意盈盈如春花绽放,一个冷若冰霜似寒月当空。 “噗嗤。” 她笑出声,红眸中流光溢彩。 “阿月果然聪明。还有呢?你还猜到了什么?” 邀月脸色一黑。 她倏然抬手,一手搭上苏曼姝的肩膀,另一手撑在她身侧的桌沿。微微用力。 “咔嚓。” 坚硬无比的花岗岩桌沿,竟裂开了蛛网般的细纹! 可搭在苏曼姝肩上的那只手,却依旧轻柔,甚至带着某种克制的温柔。 即便面对如此威势,苏曼姝神色依旧不变,连唇角的笑意都未曾收敛。 一旁的怜星也只是抬头看了一眼,便继续低头喝茶,仿佛早已习惯这般场景。 “聪明?”邀月几乎是咬牙切齿。 “你只是根本不屑于遮掩罢了!” 她多少了解这人的性子。 看似乖巧柔顺,实则骨子里带着某种近乎傲慢的随意,她做便做了,藏便藏了,被发现了也无所谓。 不是她蠢,而是她根本不在乎旁人如何看,如何想。 苏曼姝却摇了摇头。 “不不不。”她伸出食指,在邀月面前轻轻晃动。 “若真不屑遮掩,我也不会将他藏起来,而是直接带到你面前,说‘阿月,你看我捡了个好看的男人回来’。” 她说着,自己都忍不住笑了,眼波流转间,媚意横生: “可我没有,因为我怕你生气呀。” 苏曼姝反手握住邀月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指尖在她掌心轻轻挠了挠,声音又软又甜: “在这个世上,我最在乎的便是你了,没有人,没有任何事,能比得上你在我心中的地位。” 这话她说得真诚。 确实,在这个世界,无人能比邀月更重要,无论是作为“生气”的稳定来源,还是作为【执扇捕蝶图】残片可能的关键持有者。 邀月盯着她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出虚伪或敷衍的痕迹。 可她只看见一片坦荡的、近乎灼热的认真。 半晌,邀月忽然冷笑一声,抽回手,重新站直身体。她居高临下地睥睨着苏曼姝,声音里带着嘲讽: “在乎?你有心么?” “心啊” 她轻轻抚上自己的心口,那里一片寂静,没有心跳。 “或许没有吧。可我对阿月的在意,是真的呀。” 邀月别开视线,不再看她,转而踱步到她身后。 一只手重新搭上她的肩膀,另一只手则撑在了她身前的桌沿,形成一个半包围的姿势。 她微微俯身,凑到苏曼姝耳畔,温热气息拂过耳廓,声音压得极低: “那你告诉本宫,你最初救江枫,是不是只想吸他的血?之所以将他藏起来,是因为出了什么意外,你无法直接取他性命,对么?” 苏曼姝身体微微一僵。 旋即,她放松下来,甚至侧过脸,与邀月近在咫尺地对视,红唇扬起愉悦的弧度: “阿月果然聪明,那你再猜猜,是出了什么意外呢?” 邀月不答,只是盯着她。 许久,她才缓缓开口,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清冷:“自那夜你盯着那个闯入寝宫的小贼,眼神发直时,本宫便知道了,比起本宫与怜星的内力,那些血气方刚的男性生气,对你的吸引力更大。” 苏曼姝眨了眨眼,有些惊讶:“咦?我表现得这么明显吗?” 她回想了一下那夜的情形,唔,好像确实挺馋的。 “呵。” 邀月冷笑,毫不留情地戳破。 “口水都快流一地了。” “噗嗤——” 一旁传来忍俊不禁的笑声。 怜星以袖掩唇,眉眼弯弯,见两人同时望来,连忙摆手: “不好意思,你们继续,继续。” 苏曼姝哀怨地瞥了她一眼,转回头,无奈地摇了摇头:“唉,真是老脸都丢光了。” 她说着,轻轻推了推邀月搭在自己肩上的手。 邀月顺从地后退两步,拉开距离。 苏曼姝这才转身,背倚着石桌边沿,朝邀月伸出手。 那只手如玉如雪,掌心向上,掌纹淡得几乎透明,在光线中泛着细腻的光泽。 她仰头望着邀月,红眸中带着某种意味深长的笑意,声音轻柔如耳语: “花月奴……是个好姑娘呢。” 顿了顿,她继续道,每个字都说得清晰缓慢: “那么,你会怎么做呢?” 邀月瞳孔微缩。 一旁,怜星放下茶盏,轻轻叹了口气。 “姝姝。” 她抬眼看向苏曼姝,那双总是温柔含笑的眸子里,此刻透出淡淡的无奈与凉意。 “有时候,我真的觉得你很可怕。” 她顿了顿,声音轻了几分:“江枫与你有过肌肤之亲,春风几度,可你待他,竟无半分情谊么?他为你重伤濒死,为你违抗宫规,甚至为你落到如今这般田地。你可真是,狠心啊。” 这话她说得极轻,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罕见的低落。 她并非为江枫不平,而是忽然意识到眼前这个笑语盈盈的画人,骨子里是何等冰冷无情。 对江枫尚且如此,那么对她们呢?她又有几分真心? 苏曼姝听出了她话中的深意。 她缓缓放下手,走到怜星面前,俯身与她平视。 那双殷红如血的眸子里,此刻没有任何戏谑或媚意,只有一片沉静的、近乎庄严的认真。 “阿星。” 她轻声唤她,指尖轻抚过她的脸颊。 “你在担心什么呢?”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说得极其缓慢,仿佛要让每个字都刻进对方心里: “我永远,永远不会对你们不利。” “在这个世上,我唯一看重的,便是你们了。” 怜星怔怔地看着她,许久没有言语。 她能感受到这句话里的重量,不是情话,不是敷衍,而是一种承诺。 仿佛她说的不是“在意”,而是某种更根本的、关乎存在本质的联结。 最终,怜星别过头,轻轻“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可眼中的失落,已然散去。 第二日,移花宫传出两道命令。 第一道:将地牢中的江枫放出,安置于东侧偏殿的厢房,拨四名侍女专门照料,命其好生养伤。 第二道:大宫主贴身侍女花月奴,调至江枫处侍奉,需尽心尽力,不得有误。 命令中还特意强调:江枫伤势未愈前,不得踏出厢房半步。 花月奴接到调令时,整个人都是懵的。 她端着熬好的汤药,走在通往东厢房的回廊上,脚步虚浮,心神恍惚。 阳光明媚,鸟语花香,一切如常,可她只觉得脊背发凉,寒意从脚底一路窜上头顶。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只知道,自己隐秘的心思,恐怕早已被两位宫主看穿。 她们知道自己偷偷去地牢探望江枫,知道自己对他生了不该有的情愫,知道自己违背宫规,私相授受。 恐惧如藤蔓缠绕心脏,越收越紧。 她怕被惩罚,怕被驱逐,更怕,牵连江枫。 那个已经伤痕累累的男人,再也经不起任何折磨了。 求收藏,求评论,啵啵啵~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章 海棠春睡图 第15章 海棠春睡图 苏曼姝知道,邀月经常会去东厢房“查看”江枫的恢复情况。 有时是白日,有时是深夜。 她不进去,只远远站在窗外,透过窗缝看上一眼,便转身离去。 那眼神冰冷而审视,仿佛在评估一件物品的价值。 苏曼姝从不跟去。 她只在邀月回来时,嗅着她身上沾染的、若有若无的血气与药味,轻轻叹息。 如此过了半月余。 江枫的外伤渐愈,已能下地行走。 只是内伤未复,武功尽失,且因关节受损,行动仍有些不便。 而这时,移花宫内忽然传出一个消息。 不日,江枫将与花月奴成亲。 消息传开时,苏曼姝正坐在窗前修剪一盆海棠。 闻言,她手中银剪微微一顿,随即“咔嚓”一声,利落剪下一段多余的花枝。 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动作真快啊。”她低声自语。 虽然那日她提醒了一句,却也没想到,邀月的动作会如此迅速。 只是可惜了。 江枫身上的【执扇捕蝶图】残片已被她取走,按照以往的规律,十年之内,他很难再对任何人生出深刻情愫了。 那残片与他精魂相连多年,突然剥离,如同抽走了某部分情感的根基。 即便与花月奴拜堂成亲,恐怕也是貌合神离。 不过,邀月大概也不在乎吧。 她只要达到目的,断了苏曼姝与江枫的可能,将江枫牢牢控制在移花宫,顺便,惩戒那个胆大包天的侍女。 一举多得,何乐不为? 苏曼姝放下银剪,指尖轻抚海棠娇嫩的花瓣,眸光悠远。 如今第一块残片已得,那么接下来,就该设法取得邀月与怜星身上的残片了。 只是不知,那两位绝世佳人身上,又藏着怎样的故事与执念? 江枫与花月奴成亲的日子,定在三日后。 那日,绣玉谷内张灯结彩。 移花宫素来清冷素雅,宫殿多以白玉、青石建造,饰以银线刺绣,整体色调偏冷。 可今日,宫檐下挂起了大红色宫灯,廊柱间系上了嫣红绸带,连花园中那些名贵花卉的盆底,都系上了小小的红绸结。 远远望去,一片素净中点缀着喜庆的红,竟有种奇异的、近乎诡异的美感。 花月奴是邀月的贴身侍女,在宫中地位尊崇,又是大宫主亲自主婚,这场婚事自然办得隆重。 该走的流程一样不少: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六礼俱全,俨然大家闺秀出嫁的规格。 行礼的大殿设在主殿侧厅。 厅内原本素白的墙壁贴上了双喜字,地面铺了红毡,四周摆满了各色鲜花。 花盆皆系红绸,花香与熏香混合,氤氲出某种甜蜜而压抑的气息。 邀月懒懒坐于主位。 她一袭白衣如雪,与满堂喜红形成鲜明对比。 手中执着一株开得正盛的海棠,那海棠红得艳丽,在她素白指间格外夺目。 往日冰冷的面容被这抹艳色映衬,竟显出几分罕见的暖意,只是那双眸子,依旧深寒如潭。 苏曼姝缩在海棠花中。 这是邀月的要求,她非要她亲眼看着这场婚礼,却又将她拘在海棠花里,只能以花的形态存在,只能静静看着。 非得让她亲眼看着那个与她有过肌肤之亲的男人,另娶他人。 这醋劲。 苏曼姝在花中轻轻叹息,透过花瓣缝隙,望向厅门。 很快,殿外传来宫女清亮的唱和: “吉时到——” 沉重石门缓缓推开。 门外,一对新人缓缓走入。 新娘花月奴凤冠霞帔,盖着红纱盖头。 即便隔着纱幔,仍能看出她今日妆容精致,眉眼间含着羞涩与喜悦。 她双手紧紧抓着手中红绸,指节微微发白,显然紧张至极。 苏曼姝暗暗点头。 这姑娘对江枫,确有真心。 她目光转向新郎。 江枫今日亦是一身大红婚服,金线绣龙凤呈祥,衬得他面如冠玉,风姿卓绝。 可他的脸色却苍白得可怕,唇紧紧抿着,眼中没有半分喜色,反而翻涌着压抑的怒火与屈辱。 他手中红绸被攥得死紧,仿佛下一秒就要撕裂。 身后两名侍女不着痕迹地扶着他的手臂,看似搀扶,实则禁锢,迫使他不得不随着花月奴的步伐向前。 喜乐奏响,司仪高唱。 “一拜天地——” 江枫僵立不动。 身后侍女手上微微用力,他身体一颤,被迫弯下腰。 “二拜高堂——” 他抬起头,死死盯着主位上的邀月。 那双总是温润的眸子里,此刻充满了恨意与不甘。 可侍女的手如铁钳,他再次被按着低下头。 “夫妻对拜——” 这一次,他挣扎得尤为剧烈。 花月奴察觉到了,盖头下的脸色瞬间煞白。 她咬着唇,几乎要哭出来,却仍强撑着,先一步弯下腰。 江枫被身后两人强行按住,完成了最后一拜。 “礼成——送入洞房!” 仪式潦草而仓促地结束。 江枫几乎是被人半拖半架着带离了大殿。 花月奴跟在他身后,步履踉跄,红纱下隐约可见泪光。 宾客,其实并无真正的外客,只有移花宫一些有头脸的侍女陆续散去。 很快,大殿内只剩下邀月一人。 她依旧坐在主位上,指尖轻轻转动着那株海棠。 苏曼姝从花中飘出,落地化为人形。 绯色裙摆如花绽开,她走到一盆开得正艳的红玫瑰前,摘下一朵,转身扔给邀月。 “你可满意了?” 她抚着玫瑰娇嫩的花瓣,轻声问道。 邀月接住玫瑰,垂眸看着那抹艳红,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满意?” 她顿了顿,忽然五指收拢。 “咔嚓!” 玫瑰花枝应声而断。 下一秒,她广袖一挥,身侧那盆玫瑰连盆带花被震得粉碎! 泥土四溅,花瓣纷飞,零星的泥点溅上苏曼姝的绯色裙摆,如血滴落雪地。 邀月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愤怒、不甘、占有欲。 “若真想本宫满意” 她一字一句,声音冷得能凝出冰碴。 “你当初就不该救他,不该将他带入宫,不该与他……”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出口,可眼中的寒意已说明一切。 苏曼姝低头看了看裙摆上的泥点,又抬头望向邀月那张因怒意而更添艳色的脸,心中轻轻一叹。 女人的心思啊,便如这绣玉谷的天气。 看似四季如春,繁花永驻,可谁知道下一刻,会不会忽然下一场冰雹,将满谷娇花砸得七零八落呢?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拂去邀月肩头一片飘落的花瓣。 动作温柔,眼神平静。 仿佛方才那场充满屈辱的婚礼、那盆粉身碎骨的花、那些溅落的泥点,都不过是春日里一阵无关紧要的风。 “阿月。” 她轻声唤她,红眸中倒映着对方冰冷的面容。 邀月也看着她,不说话。 苏曼姝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某种近乎悲悯的温柔: “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在这里。” “永远在这里。” 话音落下,大殿陷入长久的寂静。 只有窗外风吹花枝的沙沙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不知是喜乐还是哀乐的余音。 求收藏,求评论QAQ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海棠春睡图 第16章 海棠春睡图 人生四大乐事: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 今夜,便是江枫与花月奴的洞房花烛夜。 移花宫东侧厢房内,红烛高烧,锦帐低垂。 大红的喜字贴在窗棂上,龙凤呈祥的锦被铺满婚床,空气中弥漫着合欢香的甜腻气息。 这本该是旖旎缠绵的良宵,可此刻新房内的气氛,却压抑得令人窒息。 花月奴端坐在床沿,双手紧握置于膝上,凤冠霞帔尚未卸下,红纱盖头仍遮着面容。 她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也能感觉到对面那人冰冷的气息。 江枫站在窗前,背对着她。 他一身大红婚服尚未脱下,烛光将他挺拔的身影拉得修长,投在墙壁上,如一道孤寂的剪影。 窗外月色凄清,洒在他肩头,将那抹刺目的红染上一层惨淡的白。 许久,他缓缓转身。 烛光映亮他的脸,那张被誉为“玉郎”的俊美面容此刻苍白如纸,眼中没有半分新婚的喜悦,只有深不见底的疲惫与屈辱。 他的目光扫过满室喜庆的布置,最后落在床沿那抹嫣红身影上,唇角扯出一抹极淡的、近乎自嘲的弧度。 “月奴姑娘。”他开口,声音沙哑。 “今夜之事。” 话未说完,他忽然感到一阵异样的燥热。 那热意来得突兀,如野火燎原,瞬间从丹田窜起,蔓延至四肢百骸。 他呼吸一窒,扶住窗棂的手指微微颤抖,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花月奴察觉不对,掀开盖头站起身:“江公子,你怎么了?” 她快步上前,想要搀扶他,却在靠近的刹那,嗅到他身上那股奇异的气息,那并非酒气,而是一种更隐秘、更危险的甜香。 几乎是同时,花月奴也感到一阵眩晕。 她脚步踉跄,扶住桌沿才站稳。眼前景物开始摇晃,烛光变得迷离,身体深处涌起陌生的渴望。 她不是懵懂少女,瞬间明白了什么,脸色骤变。 “是……是催情丹……” 她颤抖着说出那个名字,眼中涌起绝望的泪。 移花宫内不仅武功秘籍繁多,各种奇门丹药更是数不胜数。 而“催情丹”便是其中一种,无色无味,溶于酒水或熏香中,能催发人**,且药性霸道,非交合不能解。 江枫也明白了。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刀刺向紧闭的房门,仿佛能穿透厚重的门板,看见门外那个端坐主殿、冷眼旁观这一切的白衣身影。 “邀月。” 他咬牙切齿,几乎是从齿缝间挤出这个名字。 可药性已如潮水般席卷理智。 花月奴强撑着最后一丝清醒,跌跌撞撞地想要去开门呼救,可房门早已从外反锁,这是邀月的命令,无人敢违。 “砰!” 她无力地跌倒在地,红纱盖头滑落,露出那张清丽却惨白的脸。 泪水模糊了视线,她看着同样在药性折磨下苦苦支撑的江枫,心中一片冰凉。 她知道,逃不掉了。 这一夜,红烛燃尽,锦帐摇曳。 新房内时而传来压抑的喘息,时而响起细碎的呜咽,最终都归于一种近乎绝望的沉寂。 窗外月色冷眼旁观,见证了这场以“洞房”为名的刑罚。 与此同时,主殿寝宫内。 苏曼姝并未入睡。 她斜倚在窗边的软榻上,指尖把玩着一枚白色的珠子。 那珠子约莫莲子大小,通体莹白,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乍看像一颗上好的珍珠。 可若仔细看,便会发现珠子内部有异,一道淡紫色的丝状物在其中缓缓游动,如同活物。 苏曼姝将珠子举到眼前,眯起眼。 那双总是含情带笑的眸子,此刻已彻底化作殷红血色,瞳孔收缩成兽类般的竖瞳。 透过这双异眼,她清晰地看见了珠子内部的真相: 那淡紫色的丝状物并非死物,而是一条细如发丝的小蛇。 蛇身覆盖着淡紫色的鳞片,每一片都精致如微雕,在珠子内部缓缓游动时,鳞片折射出梦幻般的光晕。 它似乎察觉到苏曼姝的注视,停下动作,昂起小小的头颅,朝她的方向“望”来。 这是一枚蛇卵。 一枚来自绝色楼,与【美人垂泪图】契约绑定的灵蛇之卵。 苏曼姝轻轻摩挲着珠子表面,眼中血色渐深,语气却温柔得近乎呢喃: “小鳞儿,你要乖一点,耐心一点。” 珠子内的小蛇似有所感,游动的速度加快了些,细长的尾巴轻轻抖动,透出一股欢欣雀跃的情绪。 “现在还不到时候。” 苏曼姝继续低语,目光望向东厢房的方向,仿佛能穿透重重殿宇,看见那间新房内正在发生的一切。 “等到花月奴成功孕育了气运双子,我便将你投进去。” 她顿了顿,声音沉了几分: “切记,不可贪心。只取一丝气运即可,若贪多被此方世界意识察觉,我也救不了你。” 小蛇安静下来,乖巧地蜷缩在珠子中央,不再动弹。 苏曼姝眼神柔和下来。 这枚蛇卵本不属于绝色楼。 她也不知它从何而来,只知某日它忽然出现在【美人垂泪图】旁,与那幅几近破碎的画卷建立了契约。 【美人垂泪图】是绝色楼中最残破的一幅美人图。 画中美人灵性微弱,已濒临消散,根本无法离开绝色楼的庇护。 而这枚蛇卵的出现,为画卷带来了一线生机。 小鳞儿能穿越时空壁垒,寄生于此方世界大气运者身上,汲取一丝气运。 通过契约,这些气运将反哺给【美人垂泪图】,温养画中美人,助其恢复力量。 待美人恢复足够力量,她便能带着它穿越时空,寻找其他残片。 而苏曼姝在大婚那日看见的景象,让她知道,机会来了。 江枫与花月奴之间,已隐隐浮现两条蕴含浓厚气运的金色丝线的轮廓。 那丝线正在缓慢融合,一旦完全相连,便代表着花月奴成功孕育了“气运双子”。 所谓气运双子,乃是此方世界天命所钟之人。 他们出生便承载大气运,注定要搅动风云,书写传奇。 若能寄生其身,哪怕只汲取一丝气运,也足够【美人垂泪图】恢复一成力量。 “可惜啊。”苏曼姝轻声叹息,将蛇卵收回怀中。 “等那两个孩子长大成人,我恐怕早已离开此界了。” 等到【执扇捕蝶图】的残片集齐,修补好画卷,她便会返回绝色楼。 至于此间种种,无论恩怨情仇,都会被她抛诸脑后。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6章 海棠春睡图 第17章 海棠春睡图 窗外传来更漏声。 三更天了。 苏曼姝起身走回内室,目光扫过墙上那幅《海棠春睡图》。 她伸出手,指尖轻触画轴。 下一刻,整个人化作绯色雾气,融入画中。 画中世界。 海棠花永远盛开在最美的时刻,粉白花瓣如云如雾,微风拂过时簌簌落下,在地上铺成柔软的花毯。 次日清晨,移花宫内便传开了一个消息。 新婚的江公子,一早便大发雷霆。 据伺候的侍女说,江枫砸了新房里所有能砸的东西,红烛、合卺杯、喜果盘……满地狼藉。 他脸色铁青,眼中布满血丝,整个人如同濒临爆发的火山,吓得无人敢靠近。 而新娘子花月奴,则一直垂泪不语。 她默默地收拾残局,将破碎的瓷片一一拾起,用帕子擦拭洒落的酒水。 动作轻柔,神情平静,可那双红肿的眼睛泄露了些许。 消息传到主殿时,苏曼姝正坐在镜前梳妆。 她执着一柄象牙梳,缓缓梳理着如云长发。 镜中映出她绝美的面容,眼角那颗红痣殷红如血,在晨光中格外醒目。 侍女小心翼翼地禀报完,便垂首退到一旁,大气不敢出。 苏曼姝放下梳子,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知道了。” 她淡淡道,语气听不出情绪。 侍女如蒙大赦,躬身退下。 等殿内只剩她一人,苏曼姝才从妆匣中取出那枚蛇卵,放在掌心把玩。 白色的珠子在晨光中温润如玉,内部那条淡紫色小蛇似乎感应到她的心情,缓缓游动起来。 “别急。” 她低声说,指尖轻轻摩挲珠子表面。 “快了。” 接下来的日子,移花宫表面平静,暗流却从未停歇。 江枫虽是被迫与花月奴成就夫妻之实,可他终究是个君子。 他知道那夜之事花月奴也是受害者,知道她对自己一片痴心,也知道如今木已成舟,无可挽回。 所以他对她,保持了相敬如宾的态度。 不冷漠,也不亲近。 如同对待一位需要照顾的友人,每日会去她房中探望,询问她身体如何,需要什么。 他会陪她用膳,会在她孕吐时递上清水,会在她夜里睡不安稳时,沉默地坐在外间守候。 可他从不留宿。 每当夜色深沉,他便会起身离开,回到自己单独的房间。 那扇门在他身后关闭,也将两人之间那道看不见的鸿沟,清晰地划了出来。 花月奴从不强求。 她只是默默接受他所有的好意,也默默承受他所有的疏离。她开始显怀,原本纤细的腰身渐渐隆起,脸上也有了属于孕妇的淡淡光泽。可她的眼神,却一日比一日沉寂。 如同深潭,表面平静,底下却暗流汹涌。 苏曼姝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自从与江枫逃跑未遂后,邀月对她的看管严了许多。 她被勒令不得离开寝宫半步,门口、窗外都有侍女把守,看似伺候,实为监视。 她不是逃不出去。 以她的能力,想要避开这些侍女易如反掌。可她不想,至少现在不想。 邀月正在气头上,若她再“搞事”,恐怕真要触到那位大宫主的逆鳞。 目前,她需要暂时安分。 可这安分的日子,实在无聊。 没有娱乐,无人说话,连去花园散步都不被允许。 苏曼姝索性整日待在画中世界,要么看画,要么发呆。 这日午后,她又回到了画中。 海棠树下,她仰面躺在柔软的花毯上,手中执着一枝开得正盛的海棠。 一片,两片,三片…… 她漫不经心地扯着花瓣,看着它们如雪般飘落,落在她脸上、身上。 渐渐地,睡意袭来。 她闭上眼,呼吸渐沉,陷入了沉睡。 不知过了多久,寝殿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门被推开,一道白色身影走了进来。 是邀月。 她今日似乎心情不错,唇角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她径直走到画前,抬眸看着画中侧卧酣睡的美人,目光在那张脸上停留许久。 然后,她伸出手,指尖极轻地抚过画中人的长发。 那动作温柔得近乎缱绻,与她平日冷若冰霜的模样判若两人。 抚过长发,她又从袖中取出一枝新摘的海棠,插入画旁青花瓷瓶里。 海棠嫣红,瓷瓶素白,相映成趣。 做完这些,她才转身,走向内间的浴池。 很快,哗啦啦的水声响起,伴随着氤氲升腾的白色水汽,从浴池方向弥漫开来。 画中,苏曼姝缓缓睁开了眼。 她是被“饿”醒的。 连日被拘在寝宫,邀月虽未断她的“食”,却刻意减少了分量。 那种源于灵体深处的空虚感,如蚁噬骨,让她难以安眠。 她化作一道红雾,飘出画卷,循着水声而去。 浴池内白雾弥漫,如仙境瑶池。 邀月靠坐在池边,水位没至肩头。 她将长发盘起,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和圆润的肩线。 热气蒸腾下,那张总是冰冷的脸上泛起淡淡的粉晕,连眼神都柔和了许多。 苏曼姝显出身形,赤足踏在温热的池边玉石上。 水汽润湿了她的绯色衣裙,贴在身上,勾勒出曼妙的曲线。她一步步走近,直到停在邀月身后。 “阿月。”她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那双眼睛已化作血色,在氤氲水汽中如红宝石般妖异惑人。 邀月微微侧脸,并未回头,只淡淡“嗯”了一声。 苏曼姝俯身,冰凉的双手搭上邀月**的双肩。 那触感让邀月轻轻一颤,却并未推开她。 “我饿了。” 苏曼姝贴在她耳边,声音又软又委屈,如同讨食的猫。 邀月终于转过身。 她抬手握住苏曼姝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臂,用力一拉—— “噗通!” 水花四溅。 苏曼姝整个人落入池中,绯色衣裙瞬间湿透,紧贴在身上。她惊呼一声,还未站稳,便被邀月揽入怀中。 温热的池水包裹全身,驱散了灵体深处的寒意。 苏曼姝舒服地喟叹一声,本能地贴近邀月,汲取她身上的温热与生气。 邀月一手搂着她的腰,另一手按在她后背。 掌心温热的内力缓缓渡入,如涓涓细流,滋润着她干涸的灵体。 苏曼姝闭上眼,仰起头,喉间溢出满足的轻吟。 那双血色的眸子在氤氲水汽中泛起迷蒙的水光,她失神地望着浴池上方雕花的房顶,意识渐渐飘远。 恍惚间,她仿佛又看见了那两条金色的丝线—— 属于江枫与花月奴的气运之线,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合、交织,最终彻底相连,化作一道璀璨夺目的金色光柱。 啊。 苏曼姝在迷蒙中想。 看来花月奴,已经成功孕育了气运双子。 那么接下来……她该怎么做呢? 这个念头刚起,便被突如其来的快感打断。 邀月不知何时低下头,温热的唇贴上了她脖颈细腻的肌肤。 不是吻,而是轻轻舔舐,如同兽类标记自己的所有物,带着某种不容错辨的占有欲。 苏曼姝浑身一颤,猛地睁大眼。 可下一秒,更汹涌的内力渡入体内,将她所有的理智冲刷得七零八落。 她像是溺水的人,只能紧紧抓住眼前唯一的浮木,随着邀月的节奏,沉入深渊。 再也无法思考其他。 第18章 海棠春睡图 自花月奴有孕后,邀月对江枫的看管,确实松了不少。 虽仍不允许他离开移花宫,却解除了他房门外的守卫,允许他在宫内一定范围内自由走动。 这对被囚禁近半年的江枫来说,无异于久旱逢甘霖。 这日清晨,他第一次踏出房门。 阳光有些刺眼。 他抬手遮在额前,眯着眼,望向眼前这片既熟悉又陌生的景色。 移花宫四季如春,繁花似锦,此刻正是海棠盛放的时节,粉白的花瓣如雪纷飞,落在他的肩头、发梢,带来淡淡香气。 恍如隔世。 他呆呆地站了许久,直到身后传来侍女轻柔的呼唤: “江公子,月奴姐姐在房中等您,请您过去一趟。” 江枫回过神,敛去眼中复杂情绪,点了点头:“带路吧。” 侍女引着他穿过回廊,来到花月奴居住的厢房。 推开门时,他看见花月奴正坐在窗边,手中执着一件未完工的小衣服,低头细细缝制。 阳光从窗外洒入,落在她身上。 她今日穿了件藕荷色的衣裙,因怀孕而略显丰腴的身姿在光影中显得柔和温婉。 腹部已明显隆起,一手无意识地轻抚着,神色温柔得近乎圣洁。 听见开门声,她抬起头。 四目相对的刹那,花月奴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她慌忙放下手中的针线,站起身,双手无措地交握在身前:“玉、玉郎……” 江枫的目光在她隆起的腹部停留片刻,脸上冷硬的线条柔和了几分。 无论他如何抗拒这段婚姻,如何不甘被操控的命运,这孩子终究是他的骨血。 血脉的牵绊,是任何外力都无法斩断的。 他走上前,虚扶着她的手臂让她坐下,声音平淡: “坐着吧,别起身。” 花月奴顺从地坐下,双手却仍紧紧攥着衣角。 她抬眼看他,眼中渐渐弥漫起水光,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江枫沉默地看着她。 他知她心中苦楚,知她对自己用情至深,也知她在这段扭曲的关系中,同样是受害者。 可他的心早已给了另一个人,那个如海棠般艳丽、如鬼魅般神秘的女人。 他给不了她想要的。 “……月奴姑娘。” 许久,他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 “我们之间的事,是个错误,你知我心中唯有一人,此生难改。” 花月奴脸色更白,泪水终于滚落。 江枫顿了顿,继续道: “那夜之事不怪你,我知你也是被迫,如今你怀有身孕,我会肩负起一个父亲的责任,敬你、护你、照顾你。但更多的……我给不了。” 他说得直白,近乎残忍。 可他知道,若不如此,只会让她陷得更深。 长痛不如短痛,与其给她虚假的希望,不如一开始就将界限划清。 花月奴低头默默流泪。 泪水打湿了手中的小衣服,在浅色的布料上晕开深色的水渍。 她哭得无声无息,肩膀微微颤抖,如同风雨中飘摇的花枝。 许久,她才抬起头,用袖子擦去眼泪,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这已经很好了。” 她能奢求什么呢? 从她被指派给江枫的那天起,从她知道邀月宫主真正用意的那刻起,她就明白,这段姻缘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她能留在他身边,能孕育他的孩子,能得他一句“敬重”,已是邀月网开一面、江枫仁至义尽的结果。 江枫看着她强颜欢笑的模样,心中忽然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他别开视线,不再看她。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许久,江枫忽然站起身,走到窗边,透过窗缝观察外面的情况。 确认无人监视后,他转身走回花月奴身边,压低声音: “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逃出去?” 花月奴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异。 她迅速起身,走到门边侧耳倾听,又轻掀窗纱往外看了看。确定无人后,她才关上窗户,走回江枫身边,声音压得极低: “我知你不愿待在移花宫,可想要逃出去,谈何容易?”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睿智的光芒:“你有什么计划?” 江枫看着她瞬间从柔弱孕妇转变为冷静的模样,心中微微一震。 他这才真正意识到,眼前这个女子,不愧是移花宫大宫主邀月的贴身侍女,有勇有谋、心性坚韧,极其聪慧。 若无机缘巧合,若没有苏曼姝,他或许真会被这样的女子打动。 可惜,没有如果。 他定了定神,沉声道:“你如今,还有几分自由?” 花月奴一愣,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沉吟片刻,低声道: “虽被调离了大宫主身边,但毕竟伺候多年,大宫主并未完全限制我的自由。每日可去花园散步,也可去药房取安胎药,传递消息的机会,是有的。” 江枫眼中一亮。 “好。” 他深吸一口气。 “我们需要一个外力,我大哥,燕南天。” 天下第一神剑,燕南天。 只要让他知道江枫被困移花宫的消息,他必定会来相救。 到那时,里应外合,便是他们逃出生天的最佳时机。 花月奴迅速理清了思路:“传递消息不难,难的是如何确保消息能送到燕大侠手中,以及,如何在他到来前,不被宫主发现。”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决绝:“此事交给我,我在宫外还有些旧识,虽不能直接联系燕大侠,但可将消息层层传递出去。只是——” 她看向江枫: “一旦消息传出,我们便必须立刻着手准备逃亡,二宫主心思缜密,聪慧过人,定能猜到是我泄露了消息。” 江枫握住她的手,眼中终于有了许久未见的锐利光彩: “月奴,若此事能成,我定会带你离开这里。不止为你,也为孩子,我不想我们的孩子,出生在这样一个地方。” 花月奴反握住他的手,用力点头。 苏曼姝很快便察觉到了宫中的暗流。 她虽被拘在寝宫,可她的感知远超常人。 她能感觉到花月奴身上气运的变化,能感觉到江枫心中日益坚定的决心,也能感觉到,邀月那双冰冷眼睛背后,从未放松的监视。 “真是个聪明的女人啊。” 她躺在软榻上,把玩着蛇卵,轻声自语。 花月奴能在邀月眼皮底下将消息传出移花宫,这份心智与胆识,已远超寻常女子。 可惜,她面对的是邀月。 那个掌控欲强到极致、心思深如寒潭的女人。 苏曼姝轻轻叹息。 她知道,这场逃亡,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结局。 可她什么也不会做。 她只是静静看着,如同看一场早已知道结局的戏。 手中蛇卵温润,内部那条淡紫色小蛇似已感应到气运双子的存在,开始不安地游动。 “再等等。” 她低声安抚。 “就快……到你出场的时候了。” 窗外,海棠花雨依旧。 第19章 海棠春睡图 八月中,骄阳似火。 灼热的空气仿佛凝固的油脂,沉甸甸地压在天地之间。 风是烫的,吹在脸上如同钝刀子割肉;阳光毒辣,将荒野里的每块石头都炙烤得滚烫。 草木枯黄,土地龟裂,整个世界如同一个巨大的蒸笼,让人连呼吸都感到肺叶在灼烧。 荒芜的小道上,一辆破旧马车正狂奔。 车轮碾过干裂的土地,卷起滚滚黄尘。 拉车的马早已大汗淋漓,口鼻喷着白沫,显然已到了极限。 可车辕上的男子仍不敢停歇,手中鞭子高高扬起,却迟迟不忍落下,马若倒下,他们便真的走投无路了。 江枫紧紧攥着缰绳,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的脸被烈日晒得通红,嘴唇干裂出血,眼中布满血丝。 那身原本华贵的锦衣早已破烂不堪,沾满尘土与汗渍,袖口处甚至有几处暗红色的血渍,是他的,是之前遭遇伏击时,为护花月奴留下的。 三个月了。 从逃出移花宫那日起,整整三个月,他们如同丧家之犬,东躲西藏,日夜兼程。 起初还能寻到城镇补给,后来追兵渐紧,只能往深山荒野里钻。 干粮早已吃尽,水囊也空了,全靠野果溪水勉强维生。 可最让江枫揪心的,不是自己的疲惫,而是车内那个人。 “咳、咳咳……” 细微的咳嗽声从车厢内传来,压抑而痛苦。 江枫心中一紧,正要回头询问,忽然脸色骤变! 他猛地勒紧缰绳—— “吁——!” 马匹嘶鸣,前蹄高高扬起,险些将马车掀翻。 车厢剧烈颠簸,里面传来一声闷响,似是有人撞到了车壁。 “月奴!” 江枫急呼,却不敢回头。 他的眼睛死死盯着前方道路。 那里,一个树墩子上,站着一只公鸡。 一只硕大无比、羽毛斑斓的公鸡。 它昂首挺胸,鸡冠鲜红如血,在烈日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一身羽毛五彩斑斓,本该是美丽的,可那双眼睛,那双属于禽类的圆眼里,却闪烁着人性化的、恶毒而狡黠的光。 它就那样静静地站在树墩上,歪着头,盯着江枫。 仿佛在欣赏猎物的垂死挣扎。 车厢帘子被掀开一角,花月奴苍白的面容露了出来。 她一手扶着车壁,一手护着高高隆起的腹部,额角有一小块红肿,显然是刚才急刹时撞的。 “怎么了?” 她的声音很轻,透着浓浓的疲倦。 三个月的逃亡,让这个曾经清丽绝伦的女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憔悴下去。 脸颊凹陷,眼窝深陷,原本莹润的肌肤变得蜡黄干燥。 唯有那双眼睛,依旧明亮坚定,撑着最后一丝生机。 若非她内力浑厚,又得移花宫真传,恐怕早在半月前便撑不住了。 江枫没有回答。 他的目光仍锁定在那只公鸡身上,背脊绷得笔直,握着缰绳的手在微微颤抖。 许久,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气,声音干涩如砂纸摩擦: “我们……走不了了。” 花月奴顺着他目光看去,瞳孔骤然收缩。 她认得那只鸡,不,不是鸡,是人。 “十二星相……” 她喃喃低语,声音里带着绝望的寒意。 江枫苦笑,笑容里满是自嘲与悲凉: “你我此行虽算不上极其隐秘,却也已足够小心谨慎。”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痛楚: “却不知为何,竟还是被他们知晓,我们逃出了邀月怜星的手心,却没想到,要栽在这些宵小手里。真是天意弄人啊。” 花月奴沉默片刻,忽然伸手,轻轻搭上江枫的手臂。 那手冰凉,触感却坚定。 “既然走不了。” 她抬眼望向前方,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那我们便在这里等着。十二星相虽凶名在外,可我们也不必怕他们——”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道: “毕竟,我可是出自移花宫。” 话音未落,马车后方忽然传来一声笑。 那笑声尖锐、刺耳、短促,如同公鸡啼鸣,在空旷的荒野里回荡,诡异得令人头皮发麻。 江枫浑身一震,猛地转身。 花月奴也松开手,缓缓挺直脊背,护着腹部,从车厢里走了出来。 她脚步虚浮,却站得很稳,目光扫向马车后方。 那里,不知何时已站了五六个人。 他们高矮胖瘦不一,相貌更是千奇百怪:有满脸麻子的,有独眼歪嘴的,有驼背瘸腿的……唯一的共同点,是那种毫不掩饰的、近乎狰狞的丑陋。 以及眼中毫不掩饰的贪婪与恶意。 为首的是个红衣人,头戴鸡冠帽,正是方才站在树墩上的那只“公鸡”。 此刻他已恢复人形,或者说,半人半鸡的形态,一双眼睛依旧保持着禽类的圆润与凶光。 江枫将花月奴护在身后,强作镇定,声音却已有些发颤: “不知几位拦我车马,有何见教?” 红衣鸡冠人嘿嘿一笑,声音依旧如鸡啼般尖锐: “见教不敢当。只是闻得江公子有了新宠,还怀了身孕,咱兄弟几个都忍不住想来瞧瞧,究竟是何等美人,能令‘玉郎’江枫倾慕。” 他目光落在花月奴身上,上下打量,眼中淫邪之色毫不掩饰: “啧,果然是个美人胚子。可惜啊,憔悴了些,肚子也大了,玩起来怕是不尽兴……” “住口!” 江枫厉喝,眼中怒火几乎要喷出来。 鸡冠人也不恼,反而笑得更欢: “江公子别急嘛。咱兄弟今日来,一是想看看美人,二呢……是想向公子讨件东西。” 江枫脸色铁青,强压着怒意:“不知是什么东西,劳驾得了‘十二星相’大驾?” “江公子说笑了。” 鸡冠人搓着手,笑容可掬,眼神却冰冷。 “咱十二星相是贼,向来贼不走空,听说公子离开江南时,变卖了所有家产,换得一袋南海明珠,个个价值连城……” 他顿了顿,眼中贪婪几乎凝成实质: “如今,就请公子将那袋明珠,赏给咱们兄弟吧。至于美人嘛,嘿嘿,咱兄弟可以留她一条命,等孩子生了,再慢慢享用。” “你——!” 江枫气得浑身发抖,几乎要拔剑相向。 花月奴轻轻按住他的手,摇了摇头。 她看向鸡冠人,声音平静得可怕:“你们如何知道我们行踪的?” 鸡冠人看了她一眼,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这女人到了此刻,竟还能如此镇定。 “告诉你们也无妨。” 他耸耸肩。 “是你们的好书童,江琴。” 江枫如遭雷击。 “江琴……他、他怎么会……” “至于为什么,咱兄弟就不知道了。” 鸡冠人笑眯眯地道:“只知道他说,你手中有一袋价值连城的明珠,只要咱们帮他除掉你,那袋明珠便归咱们,嘿嘿,江公子,你这位书童,可比你会做人啊。” 江枫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冰冷的死寂。 他缓缓抽出腰间长剑,那剑已许久未曾出鞘,剑身蒙尘,却依旧寒光凛凛。 “想要明珠。” 他冷冷道,“就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第20章 海棠春睡图 同一时刻,移花宫,主殿寝宫。 苏曼姝正在沉睡。 她本不该有困意,可不知为何,今日却觉格外疲倦,竟在海棠树下沉沉睡去,还做起了梦,要知道她非人,按理来说是不会做梦的,可她偏偏做了。 梦中一片混沌。 她看见江枫与花月奴在荒野中奔逃,看见那只诡异的公鸡,看见十二星相狰狞的面孔。 然后,她看见花月奴腹中,那两条已完全融合的金色气运之线,正微微震颤,隐隐有断裂的迹象。 还有那条寄生在气运中的、淡紫色的小蛇。 小鳞儿。 苏曼姝猛地惊醒! 心脏,虽然她并无真正的心脏,却感到一阵尖锐的悸动。 那是契约的警示,是小鳞儿遇到危险时传来的求救信号。 “不好……” 她瞬间化作红雾,冲出画卷。 寝宫内空无一人。 邀月不知去了何处,连侍女都不见踪影。 苏曼姝来不及细想,直接穿窗而出,朝着感应中小鳞儿的方向疾驰而去。 红雾如电,划过天际。 她必须赶过去。 不仅因为气运双子有危险,更因为小鳞儿,那条与【美人垂泪图】契约相连的小蛇,是那幅濒临破碎的画卷唯一的希望。 若小鳞儿出事,【美人垂泪图】将彻底灵散。 而她,绝不能让【美人垂泪图】出事。 山谷幽深,四面环山,如一座天然的囚笼。 当苏曼姝赶到时,战斗已接近尾声。 江枫浑身是血,长剑折断,单膝跪地,全靠一股意志强撑着没有倒下。 他身后,花月奴倚着马车车轮,脸色惨白如纸,腹部高高隆起,裙摆已被鲜血浸透,那不是外伤的血,是即将生产的征兆。 十二星相倒下了三个,余下四人将两人团团围住,脸上挂着猫戏老鼠般的残忍笑容。 鸡冠人正一步步逼近江枫,手中钢爪寒光闪闪: “江公子,何必呢?交出明珠,咱兄弟给你个痛快,还能留你全尸。至于尊夫人,嘿嘿,咱兄弟会好好照顾的。” 江枫抬起头,眼中满是血丝,却依旧倔强: “明珠……早已不在我手中。” “哦?”鸡冠人挑眉。 “那在哪儿?” “被我……藏在一个你们永远找不到的地方。” 江枫咧嘴一笑,笑容凄厉。 “有本事,杀了我,自己去找啊。” 鸡冠人脸色一沉:“敬酒不吃吃罚酒!” 钢爪扬起,直取江枫咽喉! 就在此时—— 一道绯红雾气如箭矢般射来,精准地击中钢爪! “铛!” 金铁交鸣,火星四溅。 鸡冠人只觉虎口剧痛,钢爪脱手飞出,整个人踉跄后退数步。 他惊骇抬头,只见一道绯色身影如鬼魅般飘落,挡在江枫与花月奴身前。 那是个女子。 绯衣如血,乌发如云,眼角一颗红痣殷红如血。 她赤足立于满地血污之中,周身散发着非人的、妖异的美。 以及冰冷的杀意。 “十二星相?” 苏曼姝开口,声音清冷如碎玉。 “坏事做尽,今日便到此为止吧。” 话音未落,她已动了。 身形如烟,穿梭于敌人之间。 指尖轻弹,一道道淡红雾气激射而出,凌厉精准,每一道都直取一处,不是致命处,而是关节、穴道、经脉。 被她击中的人,甚至来不及惨叫,便浑身僵硬,直挺挺倒下。 不过眨眼工夫,余下四人全数倒地,动弹不得。 苏曼姝看也不看他们,转身走向江枫与花月奴。 两人怔怔看着她,仿佛不敢相信眼前景象。 “姝……姝儿?” 江枫声音嘶哑,眼中闪过复杂情绪,有惊喜,有愧疚,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眷恋。 苏曼姝没有应声。 她从怀中取出一个白玉小瓶,倒出两粒药丸。 药丸呈淡金色,散发着清冽的草木香气,闻之令人精神一振。 “吃了。” 她将药丸递过去。 江枫接过,先喂给花月奴一粒,自己才服下另一粒。药丸入口即化,化作温润暖流,迅速滋养着干涸的经脉与脏腑。 不过片刻,两人脸上便恢复了些许血色。 然而花月奴的情况依旧不妙。 她双手紧紧捂着腹部,额头冷汗涔涔,嘴唇咬得发白,显然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苏姑娘。” 她艰难开口,声音颤抖。 “我……我要生了。” 苏曼姝与江枫对视一眼。 没有犹豫,苏曼姝立即扶起花月奴,江枫则强撑着站起身,脱下自己破烂的外衣铺在路旁的长草丛中,那里相对隐蔽,至少能挡一挡烈日与风沙。 花月奴躺下时,身下的衣服已被鲜血浸透。 她死死抓着苏曼姝的手,指甲几乎掐进肉里,却浑然不觉。 剧烈的阵痛让她浑身痉挛,喉咙里溢出压抑的呻吟。 江枫坐在一旁,脸色苍白地看着,想帮忙却不知从何下手,只能紧紧握着花月奴的另一只手,一遍遍低语: “坚持住……月奴,坚持住……” 苏曼姝则冷静得多。 她一手按在花月奴腹部,渡入一丝温和的鬼气,护住她心脉与胎儿; 另一手则从怀中取出银针,迅速刺入几个穴位,缓解她的痛楚。 时间一点点流逝。 烈日当空,山谷中热浪蒸腾。 血腥气、汗味、以及某种新生命即将诞生的、奇异的甜腥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诡异而神圣的氛围。 就在花月奴几乎要力竭时。 一声尖锐的破空声骤然响起! 苏曼姝瞳孔骤缩,头也不回,反手一抓! “叮!” 一枚墨玉雕成的梅花镖,被她牢牢抓在掌心。 江枫猛地抬头,看向飞镖射来的方向。 那里,不知何时已站着两道白色身影。 衣袂飘飘,宛如乘风,白衣胜雪,长发如云,风姿绰约如月宫仙子,可眼中寒意,却比这山谷里的风更冷。 邀月,怜星。 苏曼姝缓缓站起身,将梅花镖随手扔在地上。 她挡在江枫与花月奴身前,目光平静地看着那两人。 “怎么?” 邀月开口,声音冰冷如霜。 “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护着这个男人?” 苏曼姝轻轻叹了口气。 “他们已经离开了移花宫。” 她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 “从此山高水远,再不会与你们相见,又何必赶尽杀绝?” “赶尽杀绝?” 邀月冷笑,眼中寒意更盛, “苏曼姝,你是不是忘了他是怎么离开移花宫的?是靠谁的帮助?而你——” 她往前踏了一步,周身气势如冰山倾塌: “而你,又是怎么答应我的?” 苏曼姝沉默。 她知道邀月在说什么,那日她答应留在移花宫,答应不再见江枫,答应只属于她与怜星。 可她终究还是来了。 为了小鳞儿,为了气运双子。 “让开。”邀月冷冷道。 苏曼姝没有动。 她只是静静站在那里,绯色衣裙在热风中微微飘动。 第21章 海棠春睡图 “好,很好。”邀月怒极反笑。 话音未落,她已出手,没有预兆,没有蓄力,只是一掌平平推出。 掌风所过,空气扭曲,热浪被撕裂,地面砂石翻卷, 这一掌看似轻描淡写,实则蕴含了邀月的全部内力,足以开山裂石。 江枫脸色惨白。 他太清楚这一掌的威力,即便他武功全盛时期,也绝接不下。 而此刻他已油尽灯枯,连站立的力气都快没了,在这掌风压迫下,竟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就在掌风即将触及他面门的刹那。 苏曼姝抬手,迎了上去。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声沉闷的、仿佛什么东西碎裂的闷响。 两人脚下的地面轰然炸裂,泥土砂石冲天而起,形成一道环形气浪,将周围草木尽数摧折。 苏曼姝脸色一白,嘴角溢出一缕鲜血。 那血不是殷红的,而只是淡淡的绯色,在日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邀月瞳孔骤缩。 她猛地收掌,一步跨到苏曼姝面前,伸手掐住了她的脖颈。 五指收紧,却终究没舍得真的用力。 “你……” 邀月盯着她,眼中翻涌着震惊、愤怒,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慌。 “你竟然为了他,硬接我一掌?” 苏曼姝咳出一口血,却笑了。 那笑容苍白,如同开到极致、即将凋零的海棠。 “阿月。” 她轻声说,“你要杀他,便先杀我吧。” 邀月浑身剧震。 她死死盯着苏曼姝的眼睛,想从中找到虚伪、算计、或者任何一丝不真诚。 可她只看见一片坦荡的、近乎残忍的坦然。 她是真的这么想的。 为了护住江枫,她宁可死。 这个认知让邀月心中涌起滔天怒火。 “姐姐!” 怜星快步上前,轻轻握住邀月的手腕。 “冷静一点。” 她的声音带着罕见的担忧,不是为江枫,也不是为花月奴,而是为眼前这对对峙的人。 邀月转头看她,眼中寒意森森:“怜星,你也要与我作对?” “怎会。” 怜星摇头,声音轻柔。 “我只是觉得……没必要闹成这样。” “闹?”邀月冷笑。 她猛地甩开怜星的手,目光重新落在苏曼姝脸上。 然后,她笑了。 那笑容美得惊心动魄,也冷得彻骨。 “既然你如此护着他,”她一字一句道。 “那我偏要让你看着,他死在你面前。” 话音未落,她已再次出手。 这一次,目标明确,不是苏曼姝,而是她身后瘫坐在地的江枫! 掌风如刀,直取江枫面门。 苏曼姝脸色骤变,立即抬手欲挡,却被怜星死死拉住手臂。 “别去!”怜星低喝,眼中闪过一丝不忍。 “你挡不住的!” 电光石火之间。 “噗!” 一声闷响。 江枫甚至来不及做出反应,只觉胸口剧痛,整个人如破布般倒飞出去,重重撞在马车上。 “咔嚓”骨裂声清晰可闻。 他缓缓滑落在地,眼睛仍睁着,看向苏曼姝的方向。 嘴唇动了动,似是想说什么,却只涌出一大口鲜血。 然后,那双眼中的光,渐渐熄灭了。 “玉郎——!!!” 花月奴凄厉的尖叫响彻山谷。 她不知哪来的力气,竟从地上挣扎着爬起,不顾腹部剧痛,连滚带爬扑到江枫身边,将他紧紧抱在怀里。 “玉郎……玉郎你醒醒……你看看我……看看我们的孩子……” 她哭得撕心裂肺,泪水混着血水,滴在江枫苍白的脸上。 “哇——!” 婴儿的啼哭声,骤然响起。 花月奴浑身一僵,缓缓回头。 不远处的草丛中,两个小小的、皱巴巴的婴儿正放声大哭。 他们来得如此不合时宜,又如此理所当然。 在这血腥与死亡交织的山谷里,宣告着自己的诞生。 邀月走到苏曼姝面前,伸手抬起她的下巴,强迫她看着自己。 “怎么?” 她声音轻柔,眼中却毫无笑意。 “我杀了他,你生气了?” 苏曼姝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一片深不见底的疲惫。 她声音沙哑。 “你又何必如此。” “哼。” 邀月松开手,一甩衣袖,转身踏风而去。 仿佛多看这里一眼都嫌脏。 怜星看了苏曼姝一眼,又看了看悲痛欲绝的花月奴,轻轻叹了口气。 “你不该来的。” 她低声说。 “若你不来,姐姐或许会放他们一条生路,可你来了,还如此护着江枫,姐姐定然不会放过他。” 她顿了顿,声音更轻: “回去吧。好好与姐姐……说清楚。” 说完,她也转身离去,白衣身影很快消失在山谷尽头。 只留下苏曼姝,以及地上那对生死相隔的夫妻,和两个刚刚诞生、便已失去父亲的婴儿。 苏曼姝走到花月奴身边。 花月奴仍抱着江枫的尸体,一动不动,仿佛已化作一尊石像。 只有微微起伏的肩膀,证明她还活着。 苏曼姝蹲下身,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花月奴缓缓抬头。 那双曾经清亮美丽的眼睛,此刻空洞得可怕,仿佛所有的光都已随着江枫的死去而熄灭。 她看着苏曼姝,看了很久,忽然开口: “苏姑娘。” 声音嘶哑,却异常平静。 “我身受重伤,又刚生产……怕是活不了多久了。” 她看向草丛中那两个仍在啼哭的婴儿,眼中终于泛起一丝微弱的光,那是母性的本能,是生命最后的执念。 “可我和玉郎的孩子……他们还这么小,刚出生就没了爹,若再没了娘……” 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着苏曼姝: “我斗胆,求苏姑娘……救救这两个可怜的孩子吧,哪怕是看在……玉郎的面上。” 苏曼姝沉默。 她知道花月奴为什么求她,不仅因为她是唯一在场的人,更因为,她看出了苏曼姝对江枫的那丝愧疚。 那丝因利用、因欺骗而产生的,微小的愧疚。 许久,苏曼姝才开口,声音很轻: “你就不怕……邀月杀了他们?” 花月奴惨然一笑: “怕,可我更怕他们无人照顾,死在这荒山野岭。”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 “况且……我知道,大宫主最是顺着你了。” 言外之意,只要苏曼姝愿意护着这两个孩子,邀月便不会轻易下杀手。 苏曼姝看着她,又看看那两个婴儿。 确定了小鳞儿,就在其中一个孩子体内后放下心来。 若将孩子带走,确实能让小鳞儿继续汲取气运。 “好。” 她终于点头。 “我答应你。” 花月奴眼中骤然亮起光芒。 那是一种濒死之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近乎疯狂的光。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爬过去将两个孩子一一抱起,小心翼翼地递给苏曼姝。 “他们……还没取名。” 她轻声说,泪水滚落。 “若苏姑娘不嫌弃……便请你为他们取个名吧。” 苏曼姝接过孩子。 两个小小的、柔软的生命在她怀中扭动,哭声渐渐微弱,似是累了。 他们皱巴巴的,并不好看,可那双刚刚睁开的、清澈的眼睛,却让苏曼姝心中某处微微一动。 她低头看着他们,低声说了一句:“抱歉” 花月奴怔了怔,随即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她并没有强求,只要这两个孩子活着就行,其他的都无所谓了。 她最后看了两个孩子一眼,又看了看江枫的尸体,缓缓闭上眼睛。 “多谢……苏姑娘。” 话音落下,她抱着江枫,再无生息。 苏曼姝静静站了许久,才转身,抱着两个孩子,一步步走出山谷。 夕阳西下,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第22章 海棠春睡图 移花宫外,花谷。 这里四季如春,繁花似锦,与方才那血腥荒凉的山谷恍如两个世界。 苏曼姝坐在花海中,看着怀中两个熟睡的婴儿。 难得地,有些头疼。 她答应花月奴照顾孩子,可怎么照顾?带回移花宫? 邀月看见这两个孩子,怕不是要当场一掌毙了他们。 可不带回宫,又能送去哪儿? 正犯难时,远处一道白色身影踏风而来。 衣裙飘飘,如仙子凌波,所过之处,娇嫩的花朵微微摇曳,仿佛在向她致意。 是怜星。 她落在苏曼姝面前,看着她怀中两个孩子,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温柔的笑意。 “我就知道你在这里。” 她轻声说。 “怎么不进去,反而呆在这儿?是怕……姐姐生气?” 苏曼姝苦笑:“你就别取笑我了,快帮我想想办法吧。” 怜星在她身边坐下,伸手轻轻戳了戳其中一个婴儿的脸颊。 那孩子睡得正香,被戳了也只是咂咂嘴,继续酣睡。 “燕南天已经往移花宫这边来了。”怜星忽然开口说道。 “他得知江枫死讯,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苏曼姝挑眉:“他想报仇?” “不止。”怜星摇头。 “他恐怕还想带走这两个孩子,毕竟是他义弟的骨血。”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不过,燕南天虽被称为‘剑神’,可想杀姐姐……恐怕还不够。” 苏曼姝明白了她的意思,有些惊讶:“你想让燕南天……当你姐姐的出气筒?” “怎么?你想自己当?”怜星瞥她一眼。 苏曼姝连连摇头:“这种事儿,那还是让燕南天来吧。” 她又不是受虐狂,干嘛上赶着找打,而且燕南天一个大男人,皮糙肉厚,肯定比她更抗揍些。 怜星轻笑,从她怀中接过一个孩子,小心翼翼地抱着。 那孩子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在她怀中蹭了蹭,继续沉睡。 苏曼姝低头看向自己怀中的另一个。 这孩子不知何时醒了,正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她。 那眼睛清澈见底,映着天光云影,也映着她的脸。 四目相对。 苏曼姝忽然觉得,心中某处坚硬的地方,微微软化。 幼崽的可爱,果然无人能敌啊。 她轻轻戳了戳孩子的脸颊,孩子竟咧开没牙的嘴,咯咯笑了起来。 那一刻,苏曼姝做出了决定。 不管邀月会不会生气,不管将来有多少麻烦,这个孩子,她养定了。 花海中,绯衣美人抱着婴儿,眉眼温柔如春水。 微风拂动她的长发,也拂动婴儿柔软的胎发,阳光透过花枝洒落,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怜星静静看着这一幕,眼中笑意渐深。 或许……养个孩子,也不错。 她低头,看向怀中另一个熟睡的婴儿,轻声自语: “你们可要快些长大啊。” “这江湖,还等着你们呢。” 远处,移花宫的宫殿在夕阳中泛着金色的光。 苏曼殊与怜星抱着两个襁褓回到移花宫时,整座宫殿已笼罩在一种山雨欲来的肃杀氛围中。 侍女们行色匆匆,脚步却轻得像猫。 巡夜的队伍比平日多了两倍,个个面色凝重,手按剑柄。 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紧张,仿佛一根紧绷的弦,随时可能断裂。 “怎么回事?” 苏曼殊拉住一个正要快步经过的侍女。 侍女脸色煞白,声音发颤: “苏、苏姑娘……燕南天,燕大侠打进来了!此刻正、正在望月湖,与大宫主……” 话未说完,远处忽然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那是剑气与掌风碰撞的声音,如同惊雷炸裂,震得整座宫殿都在微微颤抖。 屋檐上的瓦片簌簌作响,庭院中的花树无风自动,花瓣如雨飘落。 苏曼殊与怜星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燕南天,天下第一神剑。 他终究还是来了,为江枫,也为这两个刚失去父母的孩子。 苏曼殊深吸一口气,将怀中襁褓递给身侧的侍女。 那孩子睡得正香,小脸皱巴巴的,浑然不知世间风雨,她又伸手,想接过怜星怀里的另一个。 怜星却后退了一步。 苏曼殊一愣,抬眼望去。 怜星垂眸看着怀中的婴儿,神色平静,眼底却翻涌着复杂情绪,有怜悯,有厌恶,还有一丝冷漠。 “燕南天既然打上门来,必然知道江枫和花月奴的孩子在我们手中。” 她开口,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 “我猜,他只见到了江枫夫妇的尸体,未必知道花月奴诞下的是双子。” 苏曼殊心中一动。 怜星抬起头,看向她:“你喜欢那个孩子,我们便留下。至于这个。” 她低头,怀中婴儿恰好醒来,睁着一双清澈的眼睛望向她。 那眉眼,与江枫有七八分相似,尤其眼尾微微上挑的弧度,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怜星眼中厌恶之色更浓。 “就交给燕南天带走吧。” 她说得平淡,仿佛在决定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他是江枫的义兄,理应抚养这个孩子。” 苏曼殊沉默。 她自然没有错过怜星眼中的厌恶,那不是对婴儿本身的厌恶,而是对江枫这个打破移花宫平静之人的憎恨。 怜星是移花宫二宫主,与邀月共同执掌这武林禁地。 她有权力决定这两个孩子的去留,况且,她已经同意留下一个,苏曼殊不能再要求更多。 只是…… “燕南天会就此罢休么?” 苏曼殊轻声问。 话音未落,她自己先摇了摇头。 不必怜星回答,她已经想明白了,这里是移花宫,是邀月怜星的地盘。 燕南天纵然是天下第一神剑,可若邀月与怜星联手,他未必能讨得了好。 更何况,他还想带走一个刚出生的婴儿。 与其强抢,不如接受这个“交换”。 用一个孩子,换燕南天退去,换移花宫太平,也换……某种微妙的“了断”。 “看来你想到了。” 怜星唇角微扬,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就在这时,两个婴儿仿佛感应到了什么,忽然同时放声大哭。 声音嘹亮,带着新生婴儿特有的尖锐,在寂静的宫殿里格外刺耳。 侍女手忙脚乱地抱着苏曼殊交给她的那个,孩子却哭得更凶,小手小脚胡乱蹬踢,几乎要从襁褓中挣脱。 苏曼殊无奈,伸手将孩子接回怀中。 说来也怪,一到她怀里,那孩子立刻止了哭声,只是抽抽噎噎地打着嗝,小脸憋得通红,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可怜兮兮地望着她。 怜星见状,轻笑一声:“看来这孩子,很喜欢你。” 顿了顿,她意有所指:“他的父亲,也是。” 苏曼殊垂下眼帘,没有接话。 她是知道原因的,并非孩子真的与她亲近,而是因为他体内的小鳞儿。 那条淡紫色的小蛇与苏曼殊有契约联系,潜移默化中影响了宿主的感知,让这个孩子本能地亲近她、依赖她。 “你去吧。” 怜星抱着另一个孩子,转身望向望月湖的方向。 “我留在这里,处理燕南天的事。” 苏曼殊点头,抱着孩子转身走向邀月的寝宫。 第23章 海棠春睡图 寝宫内寂静如常。 苏曼殊将孩子放在邀月那张宽大的雕花木床上。 小家伙似乎对新环境很好奇,睁着一双清澈的眼睛四处张望,小腿一蹬一蹬的,嘴里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 苏曼殊站在床边,静静看了他片刻。 然后伸出手。 掌心涌出绯红色的雾气,丝丝缕缕,如烟如纱,缓缓将婴儿整个包裹。 雾气并不浓重,却带着某种非人的、冰冷的质感,触到皮肤时,孩子本能地瑟缩了一下。 他似乎觉得不舒服,小嘴瘪了瘪,眼眶泛红,眼看就要哭出来。 苏曼殊没有停手。 雾气一点点渗入他细嫩的肌肤,顺着经脉游走,最终汇聚在丹田处,那里,一枚淡紫色的蛇卵正静静悬浮,随着婴儿的呼吸微微起伏。 似乎是感应到了苏曼殊的气息,蛇卵表面泛起柔和的光晕。 然后,在苏曼殊的引导下,它缓缓上浮,顺着咽喉,一点点移向口腔。 “呜……” 婴儿难受极了,小脸憋得通红,双手在空中胡乱抓挠。 他张开嘴,想要哭泣,却只发出嗬嗬的气音。 下一秒,一枚莹白的珠子从他口中飞出! 珠子约莫莲子大小,通体莹白,在烛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内部,一条淡紫色的小蛇清晰可见,它比之前长大了些许,鳞片色泽更深,游动时隐隐有流光掠过。 苏曼殊眼疾手快,一把将珠子抓在掌心。 触手温热,能感觉到其中蓬勃的生命力,以及一丝丝精纯的气运之力。 她满意地笑了。 小鳞儿果然没有让她失望。 将蛇卵小心收好,苏曼殊才将目光重新投向床上的婴儿。 小家伙此时已恢复正常,正咂吧着小嘴,一副餍足的模样。 苏曼殊伸手探了探他的经脉,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根骨澄澈,经脉通达,竟比寻常婴儿强健数倍。 “不愧是气运之子。” 她轻声自语。 “果然受世界意识庇佑。” 寻常孩子被她这般“折腾”,即便不死,也会根基受损。 可这孩子非但无事,反而因小鳞儿的寄生与她的鬼气淬炼,阴差阳错地洗练了根骨,可谓因祸得福。 苏曼殊唤来门外候着的侍女。 “好生照顾他。” 她将孩子交给侍女。 “我去歇息片刻,无事莫要打扰。” “是。” 侍女恭声应下,小心翼翼抱着孩子退下。 苏曼殊这才转身,走向寝宫内间。 苏曼殊抬手轻触画轴,整个人化作绯色雾气,融入画中。 她显现在海棠树下,从怀中取出两样东西。 一是刚刚收回的蛇卵。 她小心地将蛇卵嵌入海棠树干之中,蛇卵嵌入的刹那,整棵树微微震颤,花瓣飘落如雨,仿佛在欢迎旧友归来。 二是……一片新的残图。 那是她从怜星身上得到的。 在方才花海之中,怜星将孩子递给她时,指尖触碰到她的手腕。 就是那一刹那,苏曼殊感觉到了,残图从怜星身上悄然剥离,顺着接触流入她体内。 残片不大,同样只有巴掌大小,只是边缘有烧灼的痕迹。 上面绘着一角衣袖,水绿色的纱,袖口绣着精致的缠枝莲纹,正是【执扇捕蝶图】中美人所穿的衣裙。 苏曼姝将残片置于画卷之上。 如同上次一样,残片自动浮起,边缘泛起乳白色光晕,缓缓飘向画卷中美人衣袖的缺损处。 “叮——” 轻响。 光芒流淌,焦黑的边缘褪去,崭新的绢帛生长,色彩浮现。 那片水绿色的衣袖逐渐完整,袖口的缠枝莲纹栩栩如生,仿佛随时会随风飘动。 苏曼姝静静看着,直到修复完成。 画卷的灵性又强了一分。 画中美人那双含情杏眼,此刻仿佛真的有了神采,眸光流转间,似在凝视着她,也似在凝视着画外那个纷扰的人世。 苏曼姝伸手,指尖轻轻抚过画卷上最后一处焦黑。 那是美人执扇的右手——自腕部断裂,只剩空荡荡的衣袖,以及半截执扇的指尖。 焦黑蔓延,触目惊心,仿佛一场大火曾试图将这幅画彻底焚毁。 “只差最后一片了。” 她低声自语,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情绪。 只要找到最后一片残图,将美人执扇的手修复完整,【执扇捕蝶图】便能彻底恢复,入驻绝色楼。 届时,她的任务完成,便可离开此界,前往下一个世界,修补下一幅美人图。 这本该是值得期待的事。 可不知为何,苏曼姝心中却涌起一股淡淡的怅惘。 她摇了摇头,将这种情绪压下。 该来的总会来,该走的,也留不住。 但让苏曼姝没有想到的是,这最后一片残图,她竟找了整整十五年。 时光如梭,岁月无声。 移花宫外的海棠开了又谢,谢了又开,世间风云变幻,江湖新人辈出。 当年的婴儿,早已长成翩翩少年。 望月湖,晨曦微露。 湖面如镜,倒映着天边初升的朝霞,薄雾氤氲,在水面铺开一层轻纱。 岸边垂柳依依,枝条拂水,荡开圈圈涟漪。 一个白衣少年悬立在水面之上。 他不过十五六岁年纪,穿的是最华贵的锦衣玉带,眉目如画,鼻梁高挺,唇色淡粉,肤色白皙如瓷,尤其那双眼睛,清澈明净,如同被湖水洗过的星辰。 他静静站在水面上,足尖轻点,涟漪微漾,却不沉不坠。 那是移花宫轻功绝学“踏雪无痕”修炼到极致的表现,身轻如羽,踏水如履平地。 忽然,湖畔一道银光破空而来。 那是一柄飞剑,剑身细长,通体银白,在晨光中如一道流星,直刺少年面门。 少年双眸一凝,却不闪不避,直到剑尖将至,他才倏然抬手。 修长白皙的手指,轻描淡写地夹住了剑尖。 “叮。” 玉石相击般的脆响。 飞剑稳稳停在他指尖,剑身轻颤,发出嗡嗡低鸣。 少年手腕微转,剑身随之旋转,带起一道银色弧光,最后稳稳落入他掌心。 “不错。” 清越的女声从湖面传来。 一身华丽宫装的绝色女子踏水而来。 她步履轻盈,如飞鸟掠过水面,足尖所过之处,连一丝波纹都未曾惊起。 阳光洒在她身上,将月白衣裙染成淡淡的金色,美得不似凡人。 怜星停在少年面前,眼中含着赞许的笑意: “无缺,你的明玉功大有长进,这一手‘拈花指’,已有姐姐七成火候。” 白衣少年,也就是花无缺闻言,立即收剑拱手行礼: “无缺见过二姑姑,都是大姑姑、二姑姑教导有方。” 他举止优雅,礼数周全,眼中那份对长辈的孺慕之情,是真挚的。 怜星伸手拍了拍他的肩,目光却越过他,望向湖对岸。 那里,隐约可见一座茅屋的轮廓。 第24章 海棠春睡图 “走吧。” 她转身,踏水而行。 “去看看你小姑姑。” 花无缺眼中一亮,立即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掠过湖面,很快便抵达对岸。 那是一座不大不小的茅屋。 外观朴素,与移花宫那些雕梁画栋的殿宇截然不同。 茅草铺顶,竹木为墙,简简单单,却透着一种雅致。 屋前用篱笆围了一圈小院,院里种满了花草,有寻常的野菊、牵牛,也有名贵的兰花、牡丹,错落有致,生机盎然。 显然,住在这里的人绝非差钱的主儿,可能只是偏好这种清静罢了。 怜星推开篱笆门,走进小院。 这并非她第一次来,可每次踏入,心中都会涌起一种奇异的宁静。 比起移花宫那些冷冰冰的宫殿,她确实更喜欢这里,因为这里有那个人。 几年前,不知为何,苏曼姝执意要搬出移花宫。 邀月大发雷霆,两人大吵一架。 怜星几番劝阻,最后苏曼姝才退了一步,搬到这离移花宫不远的望月湖畔居住。 而被她一并带走的,除了那幅海棠春睡图,就只有花无缺了。 毕竟是她亲手养大的孩子,她自然舍不得。 邀月为此又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整个人从那之后暴躁了许多,移花宫上下终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怜星夹在中间,一边劝姐姐,一边安抚苏曼姝,还要处理宫中大小事务,焦头烂额。 最后还是苏曼姝看不下去了,主动服软,虽未搬回移花宫,却答应时常回去小住。 邀月这才顺着台阶下了,移花宫重归平静。 “小姑姑似乎出门去了?” 花无缺环视小院,轻声问道。 若是以往,他练完功回来,苏曼姝早该迎出来了。 她会笑着问他累不累,饿不饿,然后端出温好的点心和茶水,一边看他吃,一边听他讲今日练功的感悟。 怜星径直走进茅屋,在厅中的竹椅上坐下,一副要在这里等人的架势。 “她在你大姑姑那里。”她淡淡道。 花无缺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恭声行礼:“无缺先去洗漱。” 这是他的习惯,每日练功后,必先沐浴更衣,将一身汗尘洗净,才去见苏曼姝。 她说他爱干净,其实他不知道,这只是他潜意识里想以最整洁的模样出现在她面前。 浴桶中热气氤氲。 花无缺闭目靠在桶沿,脑海中回想着今日练功的点点滴滴。 从小到大,他的武功都是由大姑姑邀月、二姑姑怜星亲自教导。 邀月严厉,要求极高,稍有差错便是重罚;怜星温和,却因宫务繁忙,能亲自指导的时候不多。 唯有小姑姑苏曼姝,从不教他武功。 她更像一个母亲,虽然她看起来那么年轻,年轻得如同他的姐姐。 她会在他跌倒时将他抱起,轻轻拂去他身上的灰尘;会在他生病时整夜守在他床边,喂他喝药;会在他练功受伤时,一边责备他不小心,一边小心翼翼地为他包扎。 她会给他讲故事,讲江湖上的趣闻,讲移花宫外的世界。 她会陪他在望月湖边钓鱼,在花海里捉蝴蝶,在星空下辨认星座。 她是他童年里唯一的暖色,是这冰冷移花宫中,唯一让他感到“家”的存在。 花无缺睁开眼,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 少年面容俊美,眼神清澈,可眼底深处,却藏着某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炽热而隐秘的情感。 他抬手,轻触胸口。 那里,心跳平稳有力。 可每当他想起小姑姑含笑的眼睛,想起她轻抚他发顶的手,想起她身上那股淡淡的海棠香,心跳就会不受控制地加速。 他不懂这是什么。 只知道自己想永远陪在她身边,想保护她,想让她只看着他一个人。 移花宫,邀月寝宫。 苏曼姝睁开眼时,已是黄昏。 她浑身酸软,如同散架一般,连抬手的力气都欠奉。 脸颊滚烫,不用照镜子也知道定是红晕未褪。 而让她变成这副模样的罪魁祸首,此刻早已不见踪影,说是去练功了。 苏曼姝咬牙切齿地躺了半晌,才勉强撑起身子。 身上衣衫凌乱,勉强蔽体。她拢了拢衣襟,扶着床柱下地,脚步虚浮地走到镜前。 镜中人云鬓散乱,眼角泛红,那颗红痣在晕红的肌肤衬托下越发艳丽。 脖颈、肩头遍布暧昧痕迹,昭示着方才的激烈。 她叹了口气,开始慢慢整理仪容。 等收拾妥当,天色已完全暗下。 苏曼姝不再耽搁,推门而出,径直返回望月湖。 她知道,怜星一定还在那里等她。 果然。 茅屋厅中,烛火已燃起。 怜星坐在竹椅上,手中捧着一卷书,却显然心不在焉。 花无缺已洗漱完毕,换了身干净的白衣,正坐在一旁擦拭长剑,听见推门声,他立即抬头—— 眼中骤然亮起的光,如同夜空中最亮的星辰。 “小姑姑!”他快步迎上,声音里是毫不掩饰的欢喜。 “你回来了。” 少年的感情直白而灼热,如同初升的太阳,不懂得掩饰,也不懂得收敛。 苏曼姝对上他的眼睛,心中忽然一凛。 她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东西,那种炽热的、专注的、近乎偏执的眷恋。 那不是孩子对长辈的依恋,而是一个少年对心上人的倾慕。 即使他自己或许都还未意识到。 但他瞒不过邀月怜星,更瞒不过活了不知多少岁月、见惯人世情爱的苏曼姝。 苏曼姝脸色微变,下意识看向怜星。 怜星也已放下书卷,正静静看着他们。 那双总是温柔含笑的眸子里,此刻翻涌着震惊、复杂,以及一丝了然的悲哀。 四目相对,两人都明白了。 苏曼姝定了定神,若无其事地拍了拍花无缺的手: “去吃饭吧,菜该凉了。” 花无缺不疑有他,乖乖点头,转身走向厨房,那里温着苏曼姝出门前备好的饭菜。 等他走远,苏曼姝才给了怜星一个眼神。 两人默契地起身,走出茅屋,来到湖边。 夜色已深,湖面倒映着漫天星斗,如同碎银洒落。 微风拂过,荡开粼粼波光,也拂动了岸边两人的衣袂。 怜星再也维持不住平静的表象。 她转身看向苏曼姝,眼中满是震惊与复杂,声音都有些发颤: “无缺他……他怎么会……” 苏曼姝苦笑:“我也没想到。” 她是真的将花无缺当儿子养的。 十五年来,看着他从一个皱巴巴的婴儿,长成如今这般风姿卓绝的少年。 教他识字,陪他玩耍,在他做噩梦时将他搂在怀中安抚,在他生病时彻夜不眠地照顾。 她以为她做得很好,给他关爱,却不溺爱;给他温暖,却不越界。 她以为他会将她视为母亲,或者至少是长辈。 可她忘了,她不是凡人。 这副皮囊永远不会老去,永远维持着双十年华的绝美容颜。 而花无缺,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日日对着这样一张脸,生出不该有的心思,似乎,也不奇怪。 只是这“不奇怪”,此刻却成了最大的麻烦。 第25章 海棠春睡图 “这件事绝对不能让姐姐知道。” 怜星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否则……她会杀了无缺的。” 以邀月的性子,若知道花无缺对苏曼姝存了这般心思,恐怕会当场一掌毙了他,就像当年杀江枫一样,毫不犹豫。 怜星眼中闪过挣扎,最终下了决断: “不行,得想个办法让无缺离开,待在移花宫,待在你们身边,他只会越陷越深,而姐姐,迟早会发觉的。” 苏曼姝沉默。 她知道怜星说得对。 花无缺继续留在移花宫,留在地身边,只会让那份不该有的感情日益滋长。 而邀月,她太敏锐,也太偏执,一旦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可让花无缺离开,又能去哪儿? 他从小在移花宫长大,除了她们,几乎不与外人接触。 江湖险恶,他这般单纯心性,出去岂不是任人欺凌? “让他出去历练吧。” 苏曼姝缓缓开口。 “就说是我让他去的,若阿月问起,便说我觉得无缺武功已有小成,该出去见见世面了。” 这是眼下最好的办法。 让花无缺离开移花宫,离开她们,去江湖中历练。 见识更多的人,经历更多的事,或许他会渐渐明白,他对她的感情不过是少年人一时的迷恋,会随着时间淡去。 而她们,也能趁此机会,理清这混乱的局面。 “好。” 怜星点头,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却很快被坚定取代。 “我去跟他说。你,暂时不要见他了。” 苏曼姝明白她的意思。 既然决定让花无缺离开,就该断得干净。 少见面,少接触,少给他不该有的期待。 “我去收拾行李。” 她转身走向茅屋。 “给他多备些银两,再准备些防身的药物。” 怜星看着她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夜色深沉,湖面倒映着星空,也倒映着这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感。 苏曼姝站在茅屋门前,回头望了一眼湖边的怜星,又看了看花无缺房间里里隐约透出的烛光,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她只希望,花无缺此去江湖,能平安顺遂。 也希望他能早日明白,有些感情,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转身进屋时,苏曼姝忽然心有所感。 她抬手,轻触胸口。 那里,最后一片残图的气息,似乎有了微弱的感应。 而感应的方向,赫然是花无缺所在的位置。 苏曼姝愣在原地。 许久,才苦笑着摇头。 世界意识啊世界意识,你可真会开玩笑。 最后一片残图,竟然在花无缺身上。 苏曼姝望着花无缺房间的方向,第一次感到了真正的为难。 本以为花无缺离开移花宫,远走江湖,便能避开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纠葛。 苏曼姝是这么想的,怜星也是这么希望的。 可她们都低估了邀月,那个骄傲到偏执、掌控欲强到可怕的女人。 当移花宫大宫主静悄悄谋划一件事时,往往意味着最坏的结果正在酝酿。 消息是小鳞儿传来的。 那条淡紫色的小蛇虽已回归画卷温养,却仍与苏曼姝有着微妙的契约联系。 当初离开花无缺体内时,苏曼姝曾特意嘱咐它:若花无缺遇到危险,或邀月对他不利,务必第一时间告知。 她本意是防备江湖仇杀,或是邀月一怒之下痛下杀手。 却万万没想到,邀月会用这样的方式。 “她要给无缺下药?” 苏曼姝从画中惊醒时,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催情丹?只为了让他与慕容九成就好事?!” 小鳞儿传来的信息足够清晰。 邀月令萍姑暗中行动,要在花无缺前往慕容山庄赴宴时,在他的酒水中下入移花宫特制的催情丹。 届时药力发作,再安排慕容九“恰巧”路过,一切水到渠成。 “淦!” 苏曼姝生平第一次爆了粗口。 她猛地从画中冲出,甚至来不及整理衣衫,直接化作一道红雾穿窗而出,朝着小鳞儿感应到的方向疾驰而去。 她就知道。 邀月这些日子太过安静,安静得反常。 自花无缺离宫后,她非但没有发怒,反而平静地接受了,甚至主动给了花无缺几个江湖任务,让他去各大世家门派走动。 苏曼姝当时还松了口气,以为邀月终于放下了对江枫的怨恨,不再迁怒于两个孩子。 现在想来,她太天真了。 邀月哪里是放下了? 她是在布一个更大的局,一个要将花无缺彻底拖入深渊,让他身败名裂、再也无法回头见苏曼姝的局。 红雾如电,划破长空。 苏曼姝几乎将全部鬼气都用于赶路,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快一点,再快一点。 一定要赶上。 她终究还是来晚了。 当苏曼姝循着气息找到那间客栈时,邀月早已离去。 整座客栈静得出奇,没有掌柜,没有伙计,甚至连灯火都只亮了二楼一间房,那是花无缺的房间。 显然,邀月“包场”了。 为了确保计划顺利进行,她不允许多余的人在场,也不允许任何意外发生。 苏曼姝心中冰凉,却还是推开了那扇门。 房内烛火昏黄。 雕花木床上,少年仰面躺着,衣衫凌乱,领口大敞,露出白皙的胸膛。 他的脸泛着不正常的红晕,从脸颊蔓延至脖颈,连耳垂都红得滴血,在烛光下透出诱人的粉嫩。 往日那双总是清澈温润的眸子,此刻紧闭着,长睫如蝶翼般轻颤。 他的呼吸急促而紊乱,胸膛剧烈起伏,额间渗出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没入散乱的衣襟。 药力已经发作。 而且是移花宫特制的、药性最猛烈的“海棠春”。 此药不仅催情,还会放大感官,让中毒者陷入无边欲海,非交合不能解。 若强行压制,轻则经脉受损,重则□□焚身而亡。 苏曼姝站在门口,沉默地看着。 这个孩子自懂事起,便努力学着沉稳端庄,在邀月面前恭敬守礼,在怜星面前温文尔雅,在她面前更是乖巧得让人心疼。 他已经很久没有露出这般毫无防备的、懵懂而痛苦的模样了。 第26章 海棠春睡图 苏曼姝缓缓走到床边,坐下。 伸手,指尖轻轻抚上他滚烫的脸颊。 触感灼热,仿佛在触摸一团燃烧的火。 那热度透过指尖传来,竟让苏曼姝这具冰冷的灵体都感到一丝暖意。 “小姑姑……” 或许是感觉到了她的触碰,花无缺无意识地呻吟一声,反手紧紧抓住了她的手腕。 他的手指修长有力,掌心滚烫,抓得很紧,仿佛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苏曼姝僵了僵,却没有挣脱。 “无缺?” 她轻声唤他,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脸。 “醒醒,看看我。” 花无缺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 那双总是清澈如湖的眸子,此刻蒙上了一层水雾,波光盈盈,迷离而脆弱。 他看着她,眼神恍惚,仿佛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 “……小姑姑?” 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不敢置信的颤抖。 “是……是你吗?” “是我。” 苏曼姝拍了拍他握得很紧的手。 “无缺,你中了药,别怕,我……” 话未说完,花无缺忽然用力一拉。 苏曼姝猝不及防,整个人被他拽到床上,压在身下。 少年的身体滚烫如烙铁,隔着薄薄的衣衫,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每一块肌肉的紧绷,每一次呼吸的颤抖。 他的双手撑在她身侧,将她困在方寸之间,低头看着她,眼中翻涌着压抑已久的、几乎要喷薄而出的**。 “小姑姑……” 他的声音更哑了,带着哭腔。 “不要走……不要丢下无缺……无缺会听话的……” 他在哀求。 即使神智已被药力侵蚀,即使身体每一寸都在叫嚣着渴望,他仍在哀求,不是求她满足他,而是求她不要离开。 苏曼姝心中一痛。 她知道这孩子对她的依赖有多深,也知道这份依赖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变了质。 可她装作不知,用长辈的身份隔开距离,希望时间能冲淡一切。 现在看来,是她错了。 有些东西,越是压抑,越是疯狂。 “无缺,听话。” 她强迫自己冷静,声音尽量平稳。 “你中了药,需要解毒。我去找萍姑来,她……” “不要!” 花无缺猛地打断她,眼中闪过一丝清明,随即被更深的痛苦淹没。 “不要别人……只要小姑姑……只要……你……” 他俯下身,滚烫的唇贴上她的脖颈。 不是吻,更像是幼兽寻求安慰的蹭蹭。 可那触感太灼热,呼吸太急促,让苏曼姝浑身一颤,几乎要控制不住推开他。 “无缺,放开我。” 她声音冷了几分。 “我去找萍姑,她喜欢你,她会……” “我不喜欢她!” 花无缺抬起头,眼中竟有了泪水。 “我不要她!小姑姑……你若找别人来,无缺宁愿……宁愿□□焚身而死!” 他在威胁她。 苏曼姝清楚地知道,花无缺在赌。 赌她会心软,赌她舍不得他死。 苏曼姝有些生气,一把推开他站起来,眼神冰冷地看着他。 花无缺忍着难受坐在床上,眼中的泪水摇摇欲坠,眼神倔强地盯着她。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 花无缺的身体颤抖得越来越厉害,汗水浸湿了衣衫,额发贴在脸上,显得狼狈而脆弱。 可他看着她的眼神,却执拗得可怕,仿佛她若真的转身离开,他便会毫不犹豫地自绝经脉。 时间一点点流逝。 药力在吞噬他的理智,也在摧毁他的身体。 苏曼姝能感觉到,他的气息开始紊乱,经脉中的内力四处冲撞,再不解毒,恐怕真会留下永久损伤。 终于,她闭上眼,轻轻叹了口气。 “你赢了。” 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 花无缺眼中骤然爆发出不敢置信的惊喜,那光芒太亮,几乎要灼伤苏曼姝的眼睛。 她不再犹豫,抬手扯下腰间的丝绦,另一只手剥去身上的外衫。 绯色衣裙滑落,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在昏黄烛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花无缺的呼吸一窒。 下一秒,苏曼姝刚踏上床,便被他猛地拉入怀中。 少年的热情直白而莽撞,如同压抑了太久的火山,一朝爆发,便是天崩地裂。 更何况“海棠春”的药性成倍放大感官,让他的每一次触碰、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摧枯拉朽的力量。 苏曼姝闭上眼,任由他将自己拖入**的深渊。 这一夜,烛火燃尽,锦帐摇曳。 客栈外的月亮静静悬在天边,冷眼旁观着这场由偏执与**交织而成的荒诞戏码。 翌日清晨。 阳光透过窗棂洒入房中,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花无缺猛地惊醒,坐起身。 柔软的锦被从身上滑落,露出精壮的上半身。 白皙的肌肤上遍布殷红的抓痕,有些甚至渗着血丝,昭示着昨夜的激烈。 可他无暇顾及这些,第一反应是慌乱地在房间里寻找—— 空的。 整个房间空空如也,只有凌乱的床褥和空气中尚未散尽的、淡淡的海棠香。 一瞬间,花无缺的心沉到了谷底。 难道,昨夜只是一场梦? 一场因药力而产生的、荒唐而美好的梦? 他怔怔地坐在床上,脸色苍白,眼中渐渐涌起绝望。 直到指尖无意中触到一片温热—— 他猛地转头。 床的内侧,锦被之下,一抹绯色若隐若现。 花无缺颤抖着手,轻轻掀开被子。 苏曼姝蜷缩在那里,睡得正香,乌黑的长发如云锻铺散在枕上,衬得那张绝美的脸越发白皙,往日总是含着笑意的眸子此刻紧闭着,长睫如蝶翼垂落,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双颊带着淡淡的红晕,如同海棠初绽,娇艳动人。 她身上只穿着单薄的里衣,衣襟微敞,露出精致的锁骨和其上点点暧昧的痕迹。 直到这一刻,花无缺才终于相信,昨夜不是梦。 是真的。 小姑姑真的来了,真的留下来了,真的属于他了。 他长长地、无声地舒出一口气,整个人仿佛虚脱般软下来。 然后,他小心翼翼地重新躺下,伸出双手,将那个熟睡的人儿搂入怀中。 满怀抱的幽香。 这香气他太熟悉了,昨夜情到深处时,这股幽香越发浓郁,丝丝缕缕缠绕着他,让他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那是独属于小姑姑的气息,是海棠花与某种更深邃的、妖异而诱惑的味道混合而成的香。 他搂着她,将脸埋在她颈间,贪婪地呼吸着。 心中涌起巨大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幸福,以及一丝隐隐的不安。 小姑姑醒来后,会怎样看他? 会生气吗?会后悔吗?会再次推开他吗? 花无缺不知道。 他只知道,昨夜是他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刻。 即便这快乐是偷来的,是用威胁换来的,他也不想放手。 永远都不想。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6章 海棠春睡图 第27章 海棠春睡图 苏曼姝睁开眼时,正对上一双痴痴望着她的眸子。 花无缺一手撑着头,侧躺在旁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那眼神太专注,太炽热,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 “看什么?”苏曼姝没好气地问。 声音有些沙哑,带着刚醒的慵懒。 她此刻浑身酸软,如同散架一般。 虽然昨夜“吃饱了”,可少年人的热情实在太过猛烈,饶是她这具非人的灵体都有些吃不消。 一睁眼就看到罪魁祸首,小心眼的苏曼姝顿时来了脾气。 花无缺见她生气,立刻小心翼翼地凑近些,可怜巴巴地望着她:“小姑姑……” 那双温润的眸子湿漉漉的,像只做错了事却不知如何是好的小狗。 苏曼姝:“……” 算了。 跟一个中了药的孩子计较什么。 她推了推他:“起来。” 花无缺顺从地起身,给她让出空间。 苏曼姝直接跨过他的身体下床,赤足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弯腰去捡散落在地上的衣衫。 这个动作让她身体的曲线完全展露,纤细的腰肢,修长的双腿,以及昨夜留下的、遍布全身的痕迹。 血气方刚的少年哪里经得住这般诱惑? 花无缺的脸“腾”地红了,连耳朵脖子都红透了。 他想移开视线,可眼睛却不听使唤,死死黏在那具美丽的身体上,怎么也挪不开。 苏曼姝系好衣带,回头就见他这副模样,唇角忽然勾起一抹坏笑。 她缓缓走回床边,俯身靠近他。 “小……小姑姑……” 花无缺的声音都变了调,那双温润的眸子瞬间弥漫起水雾,呼吸开始急促。 苏曼姝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点在他的额头上,然后一路下滑,划过鬓角,划过脸颊,最后停留在他的唇上。 指尖微凉,触感却如同点燃了一簇火。 花无缺的呼吸更乱了。 苏曼姝却没有停。 她的手指继续下滑,划过他滚动的喉结,划过他精致的锁骨,最后停在他剧烈起伏的胸膛上。 一点一点,轻轻摩挲。 “无缺。” 她开口,声音轻柔如耳语,带着昨夜被他咬破的唇瓣微张,甜腻的呼吸打在他灼热的肌肤上。 “你在想什么?” 花无缺说不出话。 他的全部感官都被她占据,她的触碰,她的气息,她那双水光盈盈、如同钩子般上下打量他的眼睛。 “小姑姑……” 他艰难地开口,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 “无缺……无缺想……” 想什么? 想再次拥抱她,想再次亲吻她,想将她揉进骨血里,永远不分开。 可这些话他说不出口。 他不敢。 即便昨夜有了肌肤之亲,即便此刻她就在眼前,触手可及,可他依旧不敢僭越。 他怕一旦说出口,一旦真的放纵自己,就会彻底失去她。 所以他只能强忍着体内翻腾的妄念,用那双波光粼粼的眼睛望着她,期盼着得到她一丝一毫的怜惜。 苏曼姝被他这副乖巧隐忍的模样抚平了心中那股淡淡的郁气。 她俯身,轻轻吻住了他的唇。 不是昨夜那种激烈而掠夺的吻,而是温柔而缱绻的,如同春风拂过花瓣。 她的舌尖轻轻描绘着他的唇形,在他不由自主张开唇时,才缓缓探入,与他纠缠。 花无缺浑身一僵,随即热烈地回应。 双手无意识地搂住她的腰,将她拉近,加深这个吻。 唇舌交缠,水声粘稠,在急促的呼吸间格外清晰。 苏曼姝的手指轻轻摩挲着他的后颈。 花无缺身体一僵,委屈地放开了她,可那双眼睛里的欲念几乎要溢出来。 “乖。” 苏曼姝安抚地摸了摸他的脸,声音温柔。 “无缺,自己解决。小姑姑……该走了。” 再不走,恐怕邀月真的要炸了。 花无缺眼中闪过失望,却还是乖乖点头:“……好。” 他知道留不住她。 能拥有这一夜,已经是上天恩赐,他不敢奢求更多。 苏曼姝不再停留,迅速穿好衣衫,推门而出。 客栈里依旧空无一人。 邀月为了计划顺利,确实做得很彻底。 苏曼姝不再耽搁,直接化作一道红雾,朝着移花宫方向疾驰而去。 她必须赶在邀月彻底暴怒之前,回去面对她。 移花宫,主殿。 气压低得可怕。 侍女们远远跪在殿外,个个面色惨白,连大气都不敢出。 殿内一片狼藉,瓷器碎片遍地,桌椅翻倒,连墙上那幅价值连城的《寒江独钓图》都被撕成了两半。 邀月站在一片狼藉中,背对着殿门。 她今日穿了一身玄色宫装,长发未绾,如瀑般披散在身后。 整个人散发着一种近乎实质的寒意,仿佛一座即将喷发的冰山。 苏曼姝踏进殿门时,脚步顿了顿。 然后继续向前,走到邀月身后三步处,停下。 “昨夜。”邀月开口,声音冰冷如刀,没有回头。 “你去了哪里?” 苏曼姝沉默。 她知道瞒不过邀月。 以邀月的掌控欲和敏锐,恐怕在她离开移花宫的那一刻,就已经知道了。 “去见那个孽障了,对不对?” 邀月缓缓转身,目光如冰刃刺向她。 “花无缺,江枫和那个贱婢的儿子,你去找他了。” 她的眼神太冷,冷得苏曼姝心中一颤。 “阿月。”她试图解释。 “无缺他中了药,我若不去,他恐怕会……” “会怎样?” 邀月冷笑。 “会死?那不是正好吗?他本就该死,和他那个早死的爹一样,早就该死了。” 苏曼姝皱眉:“阿月,你冷静一点。” “冷静?” 邀月忽然笑了,那笑容美得惊心动魄,也冷得彻骨。 “苏曼姝,你让我怎么冷静?我养了他十五年,教他武功,给他一切,结果呢?结果他竟然敢觊觎你,觊觎我的人!” 她往前踏了一步,周身气势如狂风暴雨般压向苏曼姝: “怜星也就罢了,她是我妹妹,我认了,可他花无缺算什么?一个孽种,一个我随手就能捏死的蝼蚁,他凭什么?凭什么敢对你有那种心思?” 苏曼姝闭了闭眼。 她知道邀月为什么这么愤怒,不仅仅因为花无缺的心思,更因为她去了。 她明明知道邀月的计划,明明知道邀月想用这种方式彻底毁掉花无缺,让他与慕容九绑定,从此再无可能回头见她。 可她还是去了。 不仅去了,还……成全了花无缺。 这在邀月看来,无异于背叛。